春不晚 [奋斗乐章参赛作品]   作者:祝寻   文案:   周晚意高中时喜欢一个男生。   叫江厌,比她大两届,是老师口中的好好学生。   而她只是一个会惹事的小混球。   虽然喜欢,但俩人也没产生太多交集。   —   多年后,再次见到江厌是在雨夜混乱的急诊科。   男人一袭白褂穿得清冷禁欲,似高山寒月,不近人烟。   周晚意顽劣轻狂,一时起了逗弄心思。   她半开玩笑地问他:“江医生,有没有兴趣谈个恋爱呀?”   男人眼皮轻撩,眸子里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说:“请您自重。”   —   江厌是第二院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一把手术刀落的又准又稳,几乎从未有过失误。   追求者也是如过江之鲫,却从未有人能够将他撼动。   同事们纷纷下注,那位留着一头薄藤紫红大波浪的妖艳美人周晚意,多久会知难而退。   第一天,美人要联系方式被狠心拒绝。   第二天,美人送爱心早餐被忽视。   第三天,美人搭讪被无视。   ……   六个月后,周晚意决定放弃追他。   却在医院昏暗的安全通道内被男人捏住手腕,他说:“周晚意,这次换我来追。”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晚意,江厌 ┃ 配角:陆星白、舒筱 ┃ 其它:暗恋女追男   一句话简介:江医生,你栽了   立意:勇往直前,不怕困难 第1章 高山月   临江多雨,初夏尤甚。   淅淅沥沥,又湿又闷,   带着江南独有的潮气,如同给人心上蒙了一张巨网。   连心情也跟着阴郁了几分。   下午五点,安树摄影工作室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   高跟鞋叩击木楼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周晚意一边下楼一边往身上套皮衣。   女子身姿窈窕,腰肢不过盈盈一握,露出来的颈长且白,与纤薄后背相连接,看起来伶仃又易碎。   工作室一楼装修的极为简单,只在头顶拉了盏白灯。   周晚意从楼梯转角出来的时候,亮白的灯光正好落在她那头藤紫红色的大波浪卷上,露出半张粉黛未施的小脸,疏离中带着些许倦然,如同一只还未完全醒神的野猫,慵懒又勾人。   刚送完人回来的助理李莉莉见到如此香艳场景,狠狠咽了口口水。   忍不住夸赞:“老大!你好漂亮啊!”   她并未侧眸,径自绕到李莉莉身后的化妆台。   玻璃镜中的美人如玉,不惹半点尘埃,只是表情并无多大波动。   “今晚我要去相亲。”   似乎是刚睡醒的缘故,周晚意声音有些哑,眼皮轻轻耷着,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懒,说出来的话却让李莉莉大跌眼镜。   “快来帮我化个非主流的妆,怎么丑怎么化。”   周晚意父母前几个月刚退休,广场舞跳腻了转头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一连三个月,给她介绍了不下十个相亲对象。   她去过几回,大多数时候都是漫不经心地抱着胳膊坐在餐厅,听一个个“成功男人”画大饼。   这一次稍微特殊一点,男方是医学院在读博士生,前几天赶来相亲的路上摔了胳膊,现在正在临江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周晚意受周鲁豫和黎秋知耳提面命,今天下班无论如何也要到医院探望一下人家。   美其名曰:增进感情。   两人先前加过微信,也聊过两句。周晚意从聊天和他的朋友圈内容推断,男方应该是喜欢清纯白开水挂的乖乖女。   周晚意唇角勾了个清浅的弧度,她反骨,偏要不如他的愿。   城市的灯光已经亮起,雨依旧下个没停,窗外撑伞路过的人皆是行色匆匆。   “化好了!”   ——原先的素颜美人早已不见踪影。   镜中的女子肤色比先前暗了好几个度,化着夸张的飞天眼线和烟熏眼影,原本好看的唇形被刻意化厚,涂上点睛的绿色唇彩,再扎一头张扬的红色脏辫,妥妥就是个不良少女。   铆钉皮衣混搭深绿色小脚裤,脚蹬一双将近十厘米的粉色粗跟恨天高,光是就这么站着,就给人一股极强的压迫和不适感。   是个男的见了都要躲。   周晚意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然后满意地跨上果篮,趾高气昂地出了门。   李莉莉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长气,好好一个美女,怎么脑子就残了呢?   雨水顺着雨刮器哗哗下流,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了周晚意几眼。   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非主流年代穿越过来的怪咖一样,好奇中又带着一丝不理解。   周晚意并不想多做解释,直接了当地报出目的地:“到第二人民医院。”   雨天路况不好,再加上又是晚高峰,车子在七里街堵了将近半小时。   出租车堵在车流里烦闷又无聊,司机大叔忍不住周晚意和搭起话来:“前些日子这里出了场连环车祸,一个老人家当场心脏骤停。”   这事儿周晚意也听过,据说后来是一位姓江的年轻医生从人群中冲出来,对老人实施了紧急抢救,才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所以说,下雨天开车还是要小心点。”   司机大叔叹了口气,又道:“那天车祸我也在场,那位江医生还真是一表人才,临危不乱!”   “听说好像也是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叫什么……江厌?”   车窗上蒙起一层薄雾,远处的霓虹光影朦胧。   江厌?   是那个江厌吗?   周晚意垂下眸来,心尖上像是有碎石坠落,激起回忆的片片涟漪。   第二人民医院建在老城区,需穿过一条种满绿芭蕉的连廊,再往后走十米才能看到新建的外科大楼。   周晚意提前问过男方病房号,因此并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他病房门口。   她透过门上的玻璃小条朝里看去,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清瘦青年正靠在床头喝粥,周晚意之前粗略扫过媒人发来的照片,基本上能确定里面的这个青年就是她的相亲对象俞政了。   调整好面部表情,她推门进病房。   “噗——”   俞政看清她的脸,吓得直接一口粥喷了出来。   “你,你是周晚意?”他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怎么和照片一点都不一样?”   周晚意似乎能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她特别自来熟地坐到了俞政的陪护椅上,吓得他虎躯一震,整个人往后缩了好多。   他的这派反应,周晚意心里满意极了,但是面上还要维持住桀骜不驯的不良少女形象。   她下巴轻扬,吊儿郎当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晚意,江湖人称葬爱の卷头周。我平常穿衣风格就这样,并且我希望你以后也可以跟着我走这个风格。”   “因为和我谈恋爱的话就必须得穿情侣装,烫情侣头,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取一个和我一样霸气的名字。”   “怎么样?要和我谈恋爱吗?给你五分钟考虑一下。”   周晚意说完还冲他抛了个媚眼,油腻中带着娇羞。   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俞政被吓得脸色苍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他面上强装着镇定,“黎阿姨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行。”   听到这句话,周晚意满意地翘了翘唇,刚想留下果篮准备离开时,病房的大门被再次推开。   下一秒。   周晚意对上一双幽深如潭的眼。   原本翘着的唇角一下子抿直。   一群年轻的医护人员簇拥进来,领头那位冷冷地站在病房中,比身旁人高出小半颗头。   冷调的光落在他身上,一袭白褂穿得清冷禁欲,似高山寒月,不近人烟。   他散漫地撩起眼皮,视线轻飘飘地从女孩的脸上掠过。   “麻烦让一让。”男人平静开口。   他声线沉冷,咬字不重,似流水击石,娓娓砸落在周晚意的耳膜。   惊得她心跳猛然加速,下意识站起来,给来人让位。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晚意嗅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她无意瞥过胸牌。   ——骨外科江厌。   原本打算离开的念头顷刻消散,周晚意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交班。   常规的注意事项交代完毕后,人群中一位偏瘦的男医生将目光放在了周晚意身上。   他狭促地笑开,问俞政:“师弟,这是你新交的女朋友?以前怎么没听说你喜欢这款?”   这人和俞政有些过节,故意在一群人面前弄得他下不来台。但他性格沉闷,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和周晚意的关系。   即便是被刁难了,他也只能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   周晚意瞧出俩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嗤笑出声,“我是他相亲对象。”   尽头的窗户没关,夏雨携着夜风钻进来,引人瑟瑟。   挑事儿的男人笑着问周晚意:“我们俞政长得一般,也不会和女孩子说话,不过我看你俩生疏成这样,你是没瞧上他吗?”   俞政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一般,变换个不停。   周晚意挑笑着将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离俞政最近的江厌身上。   他肤色偏冷白,站在灯光下显得更甚,拿着病历夹的手也很漂亮,指节修长如玉,腕骨轻凸,手背淡青色血管一路蜿蜒向下。   他低着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半敛着,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淡的贵气,像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周晚意顽劣轻狂,毫不避讳地盯着江厌看了半响。   数秒后,她将视线移回挑事者身上,食指轻抵唇瓣,“你猜。”   见没人答声,周晚意又道:“但是看起来,江医生更让我感兴趣一些。”   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江厌,忽地挑开一抹玩味的笑:“所以,能加个微信吗?江医生?”   身后猛地传来几声急咳——   在瑟瑟夜风里,江厌慢悠悠地撩起眼皮。   周晚意扬唇与之对视,那几秒的时光仿佛被误按了放慢键。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幽如深潭,又暗得没边。   看不清,也猜不透。   明明是生了双见谁都深情的桃花眼,放在他脸上却没半分笑意。   仔细看去,还能瞧见零星碎冰。   雪山难攀,但周晚意好奇,若是高岭之花真被拉入凡尘,那又将会是怎样一番动人模样?   灯光下,行径大胆的女人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江医生,考虑和我谈个恋爱吗?”   江厌手上动作一顿,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盛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说:“请您自重。” 第2章 戒不掉   “他真当众拒绝了你?”电话里损友舒筱爆笑出声,“你周晚意竟然也有今天,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灰蒙蒙的天边,细雨如织翩然落下,周晚意站在连廊内等网约车,瘦高身形隐匿在夜色里,添了几分神秘。   她把电话拿远,直到那边笑完才慢慢道:“钓鱼这种事儿,急不得。”   更何况,五六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一时。   “话说,”舒筱有些不解,“我真的很想知道,江厌他到底哪儿好?”   夏雨无声地打落在芭蕉叶上,周晚意把目光放远,眉头轻蹙,似在思考。   良久之后,恍然笑出声:“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食色性也,你不懂。”   “肤浅!”   周晚意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电话挂断,望着如烟细雨,她抬手,摸出一盒女士香烟。   宝蓝色的壳,硬角处磕到指尖,泛起细细麻麻的疼意。   手机上显示,网约车还有一千米才能抵达。   女子靠在墙边,神色倦懒。   打火机“啪嗒”一声,明黄的烛火在夜色里亮起,映出女人半张脸。   昏暗夜色里,她刷地一下睁开眼睛,火苗在她眸间跳跃,有种冷血的异样美。   火苗舔上烟头,白烟四起。   周晚意烟瘾重,但从不在人前抽,她虽然反骨,却一直在家里人面前扮演着无不良嗜好,烟酒不沾的乖乖女。   也只有在当今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这么放肆。   准备添第二支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车轱辘压过水洼的声响。   周晚意以为是网约车到了,在烟雾中抬眼看去。   一辆纯黑的奔驰在面前停下,车窗半降着,在夜色里周晚意只能看到副驾驶坐上的人冷拽的侧脸,以及轻搭在颌骨边的几根骨节如玉的手指。   周晚意一眼认出来,那是江厌。   准备点火的手一顿,女人勾唇浅笑,“真是巧啊,江医生。”   江厌侧眸看去,雨夜里,女人大半个身子隐在芭蕉叶后,笑唇里咬着根尚未点燃的细烟,下巴轻抬,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如午夜玫瑰一般,摄人心魂。   明明上一秒,还是一脸兴致不高的样子。   他没应声,眼神扫过她脚底灭掉的烟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情绪,淡声提醒道:“少抽点儿。”   周晚意笑着摇头,破罐子破摔似的,“啪嗒”一声,在他眼下又点亮一根。   “戒不掉。”她垂着眼睫弯唇笑。   嗓音里夹杂着点颓,又似无奈。   “对肺不好。”江厌淡淡地说。   这条路是从医院停车场到大门的一条小道,又偏又窄,这个点了也没什么车经过。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偏斯文的男人伸长脖子看过来。   周晚意认得他,是刚才在病房里和江厌一起的医生。   他问周晚意:“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大晚上的一个人等车不安全。”   她倒是想。   可约车软件提示网约车还有不到两百米就抵达。   所以周晚意只能扬了扬自己的手机,略微抱歉道:“我的车快到了。”   陆星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周晚意谢过之后又上前几步,调出微信二维码送到江厌面前,张扬的脸上都是认真,“江医生,我刚才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加个微信吗?”   她一靠近,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便向江厌拢来,暖调的路灯从她发梢落下,映出的脸虽然妆容夸张,但依稀能看出来五官不错。   男人往后靠了靠,不带一丝感情地吐出两字,“不加。”   女人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江厌看到后视镜里不断靠近的白色网约车,没再给她机会,淡声吩咐陆星白。   “开车。”   淡色烟雾从唇边缓缓溢出,而后消弭于夜风里。   望着绝尘而去的黑色奔驰,周晚意咬着烟头自嘲似的笑出了声。   网约车打着双闪靠近。   周晚意踩灭烟头扔进垃圾桶,收伞上了车。   路上还不忘给舒筱发条消息。   【不是疯子:刚刚又被狠狠拒绝了一次。】   周晚意细白手指缓缓上划,最终选定了一个“为我的莽撞自罚一杯”的熊猫头表情包跟上去。   不出意外的,那头很快发来两行哈哈哈。   【不是疯子:你的笑声好吵啊(微笑】   【美女罢了:可是你真的很好笑啊!!!】   损友就是损友。   周晚意轻咬后槽牙,剩余的烟草味在口腔里四处游走。没有等来安慰,她干脆灭掉手机,闭目养神。   淡淡雨雾中,陆星白贱嗖嗖地问:“我看那姑娘挺有意思的,为什么不加人家微信?”   江厌是他们这届八年制直博生里最优秀也是最先留院的一位,成绩闪光,长得也好,但陆星白总是觉得他对待身边的人太过冷淡,尤其是女性。   还记得刚进科室那会儿,有不少年轻护士和女病人挤破脑袋想往他身边凑,可都不超过三天就被他冷淡的态度给击退。   久而久之他也就坐实了高岭之花的名号,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如今当年的追求者大多已经成家立业,只有江厌,都快二十九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今晚那姑娘两次问江厌要微信他都在场,即便是两次都被拒绝也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看向他的那双明眸里满是认真与坚定。   所以陆星白觉得,她很有潜力捂热那颗江厌万年不化的心。   纯黑奔驰驶进霓虹街市里。   副驾驶坐上的男人垂眸查看文献,完全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诶我说老江,”陆星白提高音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你都快二十九了,女朋友还没个着落,叔叔阿姨难道就不着急?”   江厌眼皮轻撩,极为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你比我大一岁,还没女朋友,伯父伯母不也没急?”   陆星白早就适应了被反呛,也不生气,自顾自说着:“刚才那小姑娘虽然穿着奇葩了些,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的。而且性格大胆直接,正好和你互补,多好。”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就赌你这次一定会动心!”   说到兴起处,陆星白骤然回头,却发现对方早就继续低头阅读文献了,根本没有在听。   看来单身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他。   -   周晚意绕道去夜市转了一圈,直到身上的烟草味被辛香的烧烤味全部冲散,才抱着一大串烤串敲开家门。   她脸上夸张的妆容早在网约车上就全部卸掉了,所以当黎秋知开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张全素的脸。   黎秋知眉头轻拧,有些不悦地问:“你今天去探病没化妆?”   周晚意从小到大一路追着的人也不少,但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以前黎秋知觉得自家女儿优秀,眼光挑一些也无可厚非,就一直由着她单身。   但这两年随着自己的年龄逐渐增大,身体变得大不如前。   老两口就周晚意这么一个女儿,小时候惯得多了,导致了她性格强势和自理能力不强。他们生怕哪一天突然走了,留周晚意一个人在世上会受人欺负,所以才张罗着要给她相亲。   最好是在两年内就能结婚,最好对方还是个能给她看病的医生。   周晚意将烤串往她怀里送,一边换鞋一边解释:“妈您真是糊涂了,人家前几天摔了心情肯定差着呢,如果我今天去探病画个大浓妆,他会不会以为我在幸灾乐祸?”   虽然她说的也有道理,但黎秋知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全素着啊。”   “现在网上不是很流行一款心机素颜妆吗?你怎么不化那个去?”   周晚意惊讶于黎秋知的冲浪速度,“您退休之后怎么变这么fashion了?”   “别打岔。”   黎秋知十分正经地掏出手机开始滑动,没多久找到那个心机素颜妆的教程发送给周晚意。   “明早你化这个妆去医院给他送海参粥。”   黎秋知说完也不管周晚意是什么反应,抱着烧烤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妈!我还没吃晚饭呢!”周晚意在后面喊。   “冰箱里有食材,你自己煮。”黎秋知走得潇洒,头都不回。   周晚意爱吃烧烤,但是肠胃娇弱,极易腹泻。   黎秋知干脆整袋带走,断了她的念想。   她垂头丧气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一包未拆封的鸡蛋宽面,就只剩下前段时间从乡下带回来的两个土鸡蛋。   周晚意虽然不怎么下厨房,但面还是会煮的。   下了包榨菜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心满意足地把饥饿已久的胃喂饱后,才不紧不慢地回了房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黎秋知和周晚意母女俩很像,都是那种撞了南墙还依旧执着的人。   她怕周晚意看不懂,又陆陆续续发过来好几个妆教,并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学。   周晚意也真就如她所愿,很认真地跟着教程学习。   只不过,不是为了见相亲对象俞政。   她是为了见江厌。   周晚意从小就长得漂亮,身边不乏优秀的男生,但就是不谈恋爱。   同事朋友都觉得她清醒,智者不入爱河。   可只有周晚意自己知道,她一点都不清醒。不轻易和男生谈恋爱不过是因为在年少时遇见了太惊艳的人。   青春时期的暗恋憋起来能长达数年,又臭又长。   周晚意所有的心事都来自那个名字。   ——江厌。   房间窗帘没拉,路灯从窗外照进来,落下一地斑驳光影。   周晚意盯着视频里美妆博主的脸出神,忍不住地想,像江厌那么冷淡的人,到底会喜欢怎样的女生?   他,会喜欢自己吗? 第3章 陈茶味   凌晨六点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整条街道万籁俱寂。   周晚意一推开玻璃窗,混杂着泥土味的夏风就吹了进来,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窗前那棵老梧桐树上的叶子经过细雨一夜的洗刷,绿意更甚。   她缓缓伸了个懒腰。   天气预报说,今天26℃,傍晚会下雨。   细白的手指划过柜中衣物,周晚意平时穿衣风格偏明艳挂,当下要找出一件清素的衣服并不算容易。   挑挑拣拣,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一条木耳边的纯色收腰连衣裙上。   裙子的款式有些过时,还是大学时和室友逛街买的。但大面积的纯色铺在身上,能够很好地衬托出明艳的五官。   再加上她的体形偏瘦高,穿上去显得背骨更加纤薄,容易给人一种清冷的伶仃感。   妆容也是跟以往大相庭径,睫毛都没刷,只用气垫打了一层浅浅的底,比黎秋知发来的心机伪素颜妆还要素颜。   她晃进厨房,“妈,您看我这身怎么样?”   黎秋知回头看了一眼,赞许地点头,“瞧着是乖了许多。”   出院门的时候,黎秋知把保温盒和雨伞一并递给周晚意。   然后十分严肃地嘱咐她,一定要把保温盒送到俞政手上,直到亲眼看着他全部喝完才能走。   周晚意家住的院子在老城区,离第二人民医院不算远,再加上清早路况不错,开车只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了。   她除了海参粥,还在路边的早餐铺子里买了十盒包子、五盒汤粉和一份皮蛋瘦肉粥。   这个点儿,骨外科的夜班医生和护士都还没下班。   周晚意拎着空保温桶从俞政病房出来,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落在地砖上,悠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她穿过两排长长的过道,来到中间的护士站台。   一位年轻的护士正靠在椅子上浅睡,另外一位则是一脸认真地埋头写病历。   周晚意轻轻敲了敲台面,写病历的护士被惊动,抬头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周晚意将早餐放到台面上,问她:“你们应该还没吃早餐吧?”   那护士一脸不解地点头,然后又问:“您这是?”   “我买了点早餐给你们,”周晚意解释,“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   护士啊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他们科室的医患关系一直都不错,但这还是她上班以来第一次受到患者送的东西。   她先是推辞了一番,但对方态度实在坚定,她也就接下来了。   一直激动地道谢:“真是太谢谢您了!”   “没事儿。”   女人勾唇深笑,忽然将脸凑近,“你们科的江医生来上班了吗?”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声线偏软,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意,让人很难拒绝。   护士咬了口包子,口齿不清地说:“江医生要八点才来上班。”   周晚意抬腕看表,眸光暗了暗,今早的妆白化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江医生微信号多少?”   那护士拿包子的手忽地顿住,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原来是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利用早餐来让她套江医生的隐私啊,害得她白高兴了一场。   周晚意见她一脸警惕的样子,也不掩饰,“我想追江医生,可惜昨晚两次问他要联系方式都被拒绝了。”   周晚意从手包里掏出个小型便当盒,放到台面上。   “麻烦帮我把这个给江医生,要是我们能成,结婚的时候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盒子里装的是皮蛋瘦肉粥,周晚意隐约记得很久之前有人提过江厌爱喝。   周晚意是踩点到的工作室。   李莉莉给她递了杯咖啡,八卦道:“老大,昨晚相亲怎么样?看对眼了吗?”   工作室内都是年轻人,气氛也比较活跃,李莉莉一问立马就有人替周晚意接话。   “那肯定是看对眼了呀,不然晚意姐今早能转变这么大的风格?”   “拽姐为爱当甜妹!老大够感人啊!”   周晚意抿了口咖啡,面上表情纹丝不动。   “一个两个都这么闲?”她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好笑道:“正好我这有个去沙漠旅拍40天的单子,你们说我派谁去比较好呢?”   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那个幸运儿。   耳根子一下子清净下来,周晚意颇为满意。   她淡声警告众人,“都好好工作,没事别瞎传八卦。”   -   快下班的时安树工作室接到个大单子,今晚有一场省内top级医学会议需要他们拍摄和记录。   周晚意换了身简洁方便的衣裤,背上相机站在大厅,素净的脸上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临时接到个活儿,江南居酒店会议室跟进一场会议,大家都收收手里的包,跟着我拿上家伙出发。”   工作室摄影师加上实习的总共也就十位,会议比较大型,分了不少分会场,为了防止中途掉链子或者是人手不够用等突发情况,周晚意准备亲自去盯。   天气预报诚不欺人,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果然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   正值晚高峰,周晚意开车带着他们抄近道,紧赶慢赶终于在七点前赶到了江南居。   南方多雨且潮湿,所以临江的建筑大多是檐角高高翘起,白墙灰瓦与门脸上亮着的大红灯笼相呼应,三两笔就勾勒出老江南的风韵。   一行人刚一跨进门槛,一位穿烟青色旗袍的服务生就迎了上来。   “几位可有预约?”   “我们是医学会议记录拍摄人员,”周晚意自报家门,“三楼江南会议室,麻烦带路。”   江南居是临江市最仿古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虽然拢共就四层,但占地面积却大的离谱。   酒店依山傍水,分为前后左右四栋楼,最前面的那栋为酒店的接客区,后面三栋都是客房。   接客区那栋楼一楼为自助餐和散客的接待区域,二楼是一整层的中式包厢,三楼和四楼均是会议室。   而江南会议室,是这里最大的一间会议室,足足可以容纳两百多人。   江南会议室内已经有工作人员在调试投映设备了,周晚意给各位摄影师分配完工作后,大家原地解散,各自回到自己所负责的区域调试设备。   留下她站在会议室最中央的地毯上,目光沉静地扫视全场。   壁钟滑到七点过半,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亮堂的吊灯流苏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周晚意扭头望去,而后跌进一双深晦的眸子里。   会议室灯光极亮,衬得江厌的眉目更是清冷。   她的心疯狂下坠,目光却还黏在他身上。   男人今晚穿的很正式,黑色西装内搭同色系衬衫,似乎是嫌天气太过闷热,衬衫扣子松开了两粒,露出一大片锁骨,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显得格外性/感。   似乎是察觉到周晚意太过热烈的目光,他微微抬手,不动声色地将纽扣全部系好。   严严实实地,一点多余的肉都不给她看。   周晚意在心里暗骂他小气,面上却扬起抹笑,“江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俊男美女站在一处,画面极其养眼,周围不少人都跟着看了过来。   李莉莉推推身边人的胳膊,脸上欣喜难掩,“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咱们老大的相亲对象?”   “肯定是!”身边的人附和道:“你见咱们老大对哪个男人这么热情过?”   “有一说一,这男人真的帅!和咱们老大站在一起更是绝了!”   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小,周晚意完全听得见,但她并不解释。   视线下移,离近了她才看清,江厌的喉结右侧有一颗很小的色素痣,刚好在领口之上,没被遮住,给原本冷漠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禁欲。   让人很想咬一口。   面对她的热情,江厌只是轻嗯了一声礼貌地表示回应,然后再没看她,径自步入会场。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从风中隐约嗅到一阵冷香。   味道不重,就像是小时候从铁皮罐中翻出来的陈年茶叶,轻轻一晃,一股沉重醇厚的陈年香便随着冷风一起钻进鼻腔。   似有若无的,风一停,味道便也就散了。   如同江厌这个人,看不透,也抓不住。   但没关系,她相信迟早有一天雪山高处的山体会因她而松动,高岭之花也不再遥不可及。   会议正式开始,原本在主席台前方录像的小邓突然拉肚子,由周晚意暂时顶上。   前半部分都是业内大佬的激情发言,周晚意也听不懂,困恹恹地站在摄影机后面机械地录像。   正昏昏欲睡时,主持人突然说:“下面请我们临近市第二人民医院骨外科代表人江厌发言!”   周晚意困意瞬间消了一大半。   目光连着镜头一起转向男人,他从观众席起身,刚系好的金属西服扣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亮眼的光。   他信步而来,走至话筒前。   似乎是出于礼貌,他略微抬头,朝着底下的镜头,浅浅地勾了下唇。   只一抹笑意,就让他原本冷淡的面庞染上瑰丽之色,冷意一扫而光,多了几分欲气,说不出的勾人。   周晚意心神一晃,像是被缕缕春风波动心弦,魔怔一般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会议进入中场休息。   酒店的服务员端着盘子在发矿泉水,周晚意拿了两瓶走到江厌面前。   “江医生,喝水吗?”   主动才有故事,一直是周晚意的人生信条。   江厌刚想拒绝,却被她善解人意地打断:“刚才看你汇报的时候说了不少话,应该要及时补充水分,不然嗓子容易哑。”   江厌顿了一下,接过矿泉水,“多谢。”   “我可以坐这儿吗?”她指着他身侧的空位,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站了两个小时,腿有点酸了。”   江厌身侧有两个空位,之前是陆星白和他们医院的另外一个代表坐的,刚才会议暂停他们就出去上厕所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周晚意问的那个空位是最边上靠近走廊的那个,离江厌所在的位置还隔了一个空位。两者之间距离一米以上,是很安全的正常社交距离,不会太唐突,也不会隔太远。   江厌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往里侧了侧身,“你坐。”   “谢谢,”周晚意娇媚一笑,然后开始拧手上矿泉水的瓶盖。   不知是她天生力气就小,还是她故意的,反正过了三分钟她手上的矿泉水瓶瓶盖都还没拧开。   灯光在她的发顶染出数层光晕,女人一脸懊恼地拧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原本白净的面庞涨的通红。   江厌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良久过后,周晚意再次抬眸,闪着泪光问江厌。   “江医生,能麻烦你帮我拧个瓶盖吗?” 第4章 嫂子好   周晚意泪花凝在眼眶里,似乎只要江厌说出拒绝的话,就马上要掉落下来。   她软声软气地装,“江医生,我手都拧疼了。”   说完她还不忘把掌心张开,原本白皙娇嫩的手心布满了红一道白一道的瓶口条纹压印。   江厌默了一瞬。   刚准备伸手去接矿泉水瓶,却被一截有力的小臂抢先一步。   目光缓缓上移,他看到陆星白正一脸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手里还提着刚从周晚意手上夺过来的矿泉水瓶。指尖的皮肤挂着不少细小水珠,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厕所回来。   “老江你真是活该单身这么久,人家美女又不会吃了你,帮忙拧个瓶盖又能怎么样?”   此话一出,周晚意原本娇弱的脸色僵硬了几秒,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然而陆星白丝毫未察觉,一边碎碎念,一边用左右手分别捏住瓶身和瓶盖,然后咔嚓一用力,盖子就拧开了。   他笑嘻嘻地递到周晚意面前,“美女,你的水好了。”   周晚意面部表情恢复正常,“谢谢。”   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可惜,刚刚她都看到江厌抬手准备要过来拿水瓶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故作淑女地浅抿了一小口水后,很懂事地站起身。   “陆医生,您坐。”   这本来就是陆星白的位置,如今人回来了即便是周晚意想待在江厌身边也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   倒不如识趣地让位,说不定还能赚一波好感。   将绅士风度刻进骨子里的陆星白下意识拒绝,“你坐吧,我不累。”   周晚意仍旧坚持让位,执拗得要命。   可他分明瞧见她脸上的依依不舍,陆星白又看了看她和江厌之间刻意隔开的距离,瞬间来了兴趣。   他指着中间的那个空位,和周晚意说:“刚才我看你站那拍了两个多小时,应该也是需要休息的,要不你就坐这个位置吧。”   “这样正好我们俩都有得坐了。”   周晚意受宠若惊,陆星白这一番话相当于是一击擂鼓,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她的内心想法。   不等她有动作,陆星就将她一把摁到江厌身边的空位上。   “这个座位的同事上厕所比较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先坐着,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周晚意面上扭捏,心里却差点没乐开花,用余光快速瞄了一眼身边江厌脸上的表情,发现并无异常后,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从刚才陆星白回来为止,江厌就没再说话,此时正垂眸将视线胶在面前的黑皮记事本上,神情尤为认真。   她把视线一转,落到陆星白身上。   “陆医生,我们加个微信吧。”   陆星白将刚才周晚意偷偷观察江厌的行为收在眼底,他调开手机二维码,笑了笑,“行啊。”   “滴”地一声,俩人成功扫上二维码。   “备注红娘陆星白,”陆星白玩味地笑了起来,话题一转,“不介意我当这个僚机吧,江厌?”   江厌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正巧夜风从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帮他将余下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他抬眸,把书本合上丢给陆星白。   周晚意心脏砰砰直跳——   “你很闲?”江厌神色淡淡,眼里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无端品出了浓烈的冷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场休息过后你是第一个上场发言的代表。”   他喉结轻滚,蹦出来毫无感情的三个字,“别丢人。”   陆星白忽然就熄了笑,一脸苦闷地翻开书,耷拉着肩膀直接进入勿扰模式。   周晚意惊讶于他变脸这么快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想抬头憋住,却正巧与男人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偷笑当场被抓包,尤其是面对江厌那张毫无波动却格外禁欲的脸时,周晚意多少有点无地自容。   她罕见地,红了耳尖。   男人手腕轻抬,抽出一包蓝色包装的纸巾夹在修长的两指间,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到白瘦的手指,最终在她的食指指尖锁定。   “擦一下。”他淡淡地说。   周晚意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食指指尖上的水珠,是刚才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滴到的。   周晚意知道江厌是个有洁癖又爱书如命的人,她又离他得近,想必也是怕她将手上的水弄脏了整洁的书页。   从他手上接过纸巾,尾指不小心擦到他温热的掌心,引起一片酥麻。   周晚意耳尖的热意还未退散,又再一次红了起来。   这是她喜欢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他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虽然还不到一秒,他就移开了,顺便还拿走了她身边的书本。   周晚意稳了稳心神,撕开塑料包装。   这纸巾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她以打开就有一股很淡的酒精味飘了出来,就像江厌平时白大褂上的味道,周晚意虽然闻不惯,但却莫名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撩了捋头发挡住红透的耳朵,“谢谢。”   -   俞政那边已经明确拒绝了黎秋知,所以这场会议散场后周晚意就没有正当理由去见江厌了。   她发了消息问陆星白,毕竟他说过,愿意当僚机。   那边回复:别急,静候佳音。   这佳音,周晚意一候就是一个星期。   六月十号那晚,周晚意顶着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脸晃进了月色。   月色是霖市本地的高档酒吧,出入者非富即贵,常有堕落公子哥们围在里面玩一些低俗游戏,与寻常酒吧并无两样,只是多了个高端的噱头。   这里纸醉金迷,就连服务生都是极会看人脸色的。   周晚意出现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服务生殷勤地迎上来为她带路。   细高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周晚意跟着服务生上了二楼,然后一路到了走廊尽头。   与一楼的颓杂大不相同,这里的装修偏科技风,也比较安静,各色灯光投映在人脸上,神秘感十足。   “就是这了。”   服务员将包厢门打开,里面人不少,听到动静后全都齐齐望了过来。   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周晚意浅浅一笑,打了个招呼:“大家好。”   “陆星白,你上哪儿找来这么漂亮的美人儿?”   熟人皆知寿星陆家大少陆星白人缘好,认识的漂亮姑娘也不少,于是话语间都忍不住掺杂了几分暧昧。   陆星白笑骂,“都瞎说什么呢?我就一中间人,人家是为了老江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诧异。   “啊?”   “厌哥有女朋友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我还以为厌哥会当一辈子孤狼,没想到竟然金屋藏娇不告诉我们!”   “嫂子多有得罪啊,我们不是故意的。”有人赔罪。   他们越说越离谱。   但嫂子二字就像是一把细细的钩子,一直绕到周晚意内心最深处,勾得她心神荡漾。   她下意识抬头去找江厌。   包厢里的生日蜡烛已经点燃,与众人拥坐的陆星白不同,江厌侧着脸隐在包厢昏暗处。   明明是话题的中心人物,却半点也没融进火光和笑意里。   “嫂子要不就挨着厌哥坐?”有人提议道。   “废话!嫂子不挨着厌哥坐难道挨着你坐?!”   在众人调笑间,江厌默默地站起了身,一双深晦的眸子慢吞吞地朝周晚意投来——   “她不是。” 第5章 闷葫芦   周晚意翘起的唇角一僵,但也就只有一秒。   “迟早会是,”她并不避讳。   江厌抿着唇角不说话,神色依旧淡淡。   一股诡异的气氛萦绕在包厢里,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感叹这美人真可怜,碰上了厌哥这个冷情淡欲的闷葫芦。   有人出来缓解气氛:“嫂,美女快来坐。”   “就是啊,来都来了就别站着了!”   周晚意莞尔一笑,入座。   她性格好,也放得开,很快便与他们打了个半熟。   酒过三巡,一群人觉得光喝酒唱歌没意思,便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有人去邀江厌,“厌哥,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   江厌从进来到现在,虽然没说过几句话,却没有人敢把他当成透明人。   他疲于应付这种场合,眉头一拧,就要拒绝。   却被陆星白抢先一步,“厌哥玩的!”   “好嘞!”   众人嘻嘻哈哈间,江厌淡淡地瞥了一眼陆星白。   陆星白心虚地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儿上就帮了我这个忙吧,今天来的可有不少是我家的竞争对手呢,你也是知道的,他们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陆星白家大业大,虽然当了医生也改不掉花孔雀的属性,过个生日把圈内圈外熟识的、看他不爽的全部都邀了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陆大公子过得有多风光。   江厌暗了暗眸子,“下不为例。”   一群人围绕着长桌坐好,陆星白从桌底捡起一个喝空了的啤酒瓶,给兴奋道:“谁来转?”   “我来!”一个染了紫色短发的女生自告奋勇。   陆星白把酒瓶抛给她,“那就从你开始。”   转酒瓶的人占据主动权,酒瓶的瓶口转到谁,谁就得选择真心话或者是大冒险,如果都不想选择便自行罚酒三倍。   选了真心话却扭扭捏捏不愿意说的,和选了大冒险却完不成的,都得罚双倍。   周晚意与那个紫色短发女之间只隔了一个人,如果按照顺时针轮下来的话,下下局就能轮到她转。   “咔哒”一声,酒瓶停止转动。   瓶口指到了陆星白左手边一个寸头男生。   作为第一个幸运儿,一群人难掩兴奋地追问,“快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   由于游戏刚开始,所以并没有设置什么过分的大冒险行为,那男生很快完成冒险,回到座位。   酒瓶被传到周晚意边上的人手里,重新转动起来。   如此反复两次,都没有玩出水花。   轮到周晚意转的时候,大家一致决定要玩点狠的。   她盯着转动的酒瓶,默默祈祷能转到江厌身上。   她想问他点问题。   “咔哒——”   数十秒过后,酒瓶对准了江厌对面的人。   那人选择了真心话,周晚意兴致缺缺,极其敷衍地问了个问题。   酒瓶被身边人接走,再次转动。   周晚意半靠在椅背,完全没了想要再参与下去的欲望。   可这一次,瓶口却神奇般地落到了她面前。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晚意没什么心情,有些随意地说:“大冒险吧。”   转酒瓶的女生盯着周晚意,有些挑衅地说:“那你去亲江厌哥一口。”   周晚意犹如被雷击中,慢半拍地回望过去。   高岭之花的前追求者为难现追求者,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也有人出声为周晚意鸣不平。   “陈书书,你有点过分了吧?”   大小姐陈书书喜欢江厌的事儿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虽然一直被拒绝,醋意却浓烈,看不得任何女生靠近江厌。   她这是在利用大冒险,让周晚意去江厌面前自取其辱呢。   面对周围人的不平,陈苏苏依旧是我行我素,“六杯酒和亲江医生一口,你怎么选?”   周晚意没说话,直接从酒箱里摸出一瓶未启开的酒。   她很聪明,也很识趣。   细白手腕倾斜,醇香液体顺势落下,在玻璃杯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气泡。   周晚意一连倒了六杯,看也不看江厌一眼,直接端着一口闷。   她喝得豪爽,却还是被猛呛到了一下。   高浓度的酒精顺着喉咙一路向胃内烧去,醉意蔓延至大脑神经中枢,女子猛地咳了几声,举起杯子继续喝。   包厢里响起一片唏嘘声……   有人看不惯陈书书娇蛮霸道,但又不好与陈家交恶,便统统转头去看江厌,希望他能够制止陈书书。   陈书书虽然大小姐脾气,不轻易把人放在眼里,但却极其听江厌的话。只要他发声,她是绝对不会再为难周晚意。   纤瘦的女人仰头喝酒,迷离的光线落在她露出来的修长脖颈上,那头薄藤紫红色大波浪卷发也顺着往下坠,遮住了后背漂亮的蝴蝶骨。   她似乎酒量不错,速度也是极快的,十几秒就能解决一大杯,江厌眸光投过去的时候她身边已经多了五个空杯。   最后一杯端在手上,似乎喝得太狠了准备歇口气。   江厌目光一沉,灯光映在女子脸上,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也染上了醉色。   他伸手,将她手边的酒杯挪走。   玻璃底座在木质长桌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别喝了。”男人语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刚才他挪走周晚意手上酒杯的时候,周晚意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到她温热的表皮,似乎是酒精窜起麻痹了大脑神经,她一时间竟有些飘忽。   男人就站在周晚意旁边,替她挡住了头顶大半部分的刺眼光线,她仰头去看他的脸。   逆着光线,周晚意目光从他坚硬的下颌角扫到略微凸起的喉结,以及喉结左边那颗静静躺在皮肤上的小色素痣。   江厌今天穿了件烟灰色衬衫,多了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又不会显得太过冰冷。他的衬衣扣子工整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把那对漂亮的锁骨藏了起来,周晚意有些遗憾地垂眸。   陈书书见江厌为周晚意挡酒,一时间被妒忌冲昏了头,将那杯酒重新推回周晚意面前。   盛世凌人地说:“玩游戏就要愿赌服输,你不能耍赖!”   周晚意清了清嗓子刚准备怼回去,余光中,身侧的男人喉结轻滚,略微严肃道:“陈书书,够了。”   他脸上似有寒冰坠落,冷得刺骨。   周晚意心却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   看来,她赌对了。   陈书书满身怒气不得发作,只能全部往肚子里咽。   周晚意也趁机佯装不适退出游戏,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能感受得到,江厌的那道目光一直凝在她脸上。   雪山虽高耸,但迟早有一天会化。   周晚意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去摘那高岭之花,光有冲动断然是不行的,她得有足够的耐心。   要用智取,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所以,即便是江厌担忧的目光一直凝落在她身上,她也当做浑然不知,不给半分回应。   如此这般,才能将他心里的内疚最大程度的放大。   他才能牢牢记住,曾经有一个叫周晚意的追求者,为了不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一口气闷了五杯酒。   周晚意就这样一直假寐到聚会散场。   她连路都走不顺畅,摇摇晃晃着到路边打车。   江厌长腿一迈,将她拦住。   “我送你回家。”   “不用,”周晚意舌头打结,醉态尽显,灯光下一张玉脸微微泛红,不知道酒精的作用还是被冷风吹红的。   男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十点过半。   这个时候蹲在酒吧外面捡尸的堕落公子哥不在少数,江厌眸光暗了暗,那双有力的小臂落在她纤薄的肩头,轻扣住。   “我送你,”他这回再开口,解释了原因:“你喝醉了,晚上不安全。”   周晚意眼眸低垂,视线却落在他轻撩衣袖露出来的半截有力的小臂上。   肌肉走向完美,轻轻突出的腕骨宽大而漂亮。   周晚意看得喉头干涩,如果拒绝一次叫欲擒故纵,接连着拒绝两次就是不识好歹了。   夜风吹来,将贴在脸上的发丝全部吹向耳后,她趁着酒劲儿,顺势往他怀里靠。   “那就麻烦江医生了,我家住在冬临路365号。”   俩人离得很近,周晚意吐字又很轻,丝丝热气轻挠江厌耳尖的细小绒毛,引起一片酥麻。   男人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他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距离,等反应过来后便微微别开了脸。   代驾很快就到了,陆星白率先钻进副驾驶,把后座留给周晚意和江厌。   城市的夜晚霓虹闪烁,迷离光线从车窗外照进来,落在后排的二人身上。   周晚意和江厌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   簇簇树影从窗外飞速掠过,女人似乎是醉狠了,安安静静地蜷在后排养神,平日里的嚣张尽数褪去,反倒多了几分清丽的美感。   像一只将自己蜷缩起来打盹的小野猫,安静,但没什么安全感。   江厌默默移开视线,低着头去看手机上的文献。   陆星白从后视镜里望去,忽然玩心大起,划开手机后视镜头。   他指尖轻触快门,飞快给两人定格下第一张合照。   而后排的两个人,分毫都没察觉到。   黑色奔驰驶入老城区,后排的周晚意悠悠转醒。   这一块儿路不是很好走,难免颠簸。   周晚意原本挂在手腕上的手包突然被震落,包里的物品落了一地。   车内一片昏暗,她“慌忙”低头去捡的时候,一不小心抓错了江厌自然垂放下来的裤管。   柔软的羊毛面料攥在手心,冷气从车底股股上升喷洒在周晚意瘦白的皓腕上,凉意从皮肤表层一路向上攀沿。   她的手是冷的,脸却先一步烧了起来。   “不好意思……”   “怎么了?”前排的陆星白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俩人此刻的姿势非常暧昧,周晚意怕陆星白发现,便蹲着不敢抬头,手指微曲,心脏简直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这一段路没有路灯,车内昏暗一片,但周晚意不太确定陆星白是否能看清自己。   她的脑海中瞬间想过无数种理由解释,又统统觉得太过荒唐。   紧张之际,她头顶上方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没事。”   “哦。”陆星白又转了回去。   夜色里,周晚意依旧能够辨出江厌的视线是停留在自己头顶上空。   她的心跳持续加速,手指无意识攥紧,等脸上的热意悉数退散之后,才默默地在黑暗里迎上他的目光。   “能麻烦您打个灯吗?我实在是看不见。”   江厌打开手电筒。   刺眼的白光一下子泄了出来,引得周晚意不舒服地眯了眯眼。   男人低笑了声:“现在你的手能放开了吗?” 第6章 红山茶   周晚意低头去看,弓着的后背瞬间僵直,她脸上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热意又再度返回。   她刚才一紧张,将江厌裤脚抓皱了一大半,露出底部小半截漂亮的跟腱在空气中,而她俯身蹲在他脚边,姿态极其不雅。   亮白灯光一照,原先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物品全都一览无余,也包括她现在略微狼狈的样子。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落在她身上,周晚意的脸仿佛刚刚烧开的滚烫热水,温度高的吓人。   周晚意下意识地松开江厌裤腿,用头发挡脸试图遮盖住脸红的痕迹,低头回避江厌的目光。   裤脚被松开,裸/露在外的后跟腱有了遮盖,男人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直到江厌落在头顶的目光移开,周晚意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心脏才算是真正落回到了胸腔内。   她强装镇定,飞速将散落在地上的物品捡起。   车子到达冬临路时,窗外下起了朦胧细雨。   彼时是晚上十点,巷子里只亮了一盏路灯,夏风携着毛毛雨袭来,丝丝凉意渗入骨髓。   周晚意没带伞,正当打算开车门冲进雨帘时,一柄黑色的长伞从身侧递了过来。   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惊措,而后顺着伞身往后看,看到捏在伞柄上的一双修长的手指。   可能是他常年做手术需要刷手消毒的原因,他手的颜色要比身体其他部位再稍微白一些,骨节分明且有力度,指尖却是微微泛粉,与纯黑色的雨伞同时出现时,对比度极其强烈。   “撑伞。”男人的半张脸隐匿在暗色里,言简意赅道。   “谢谢。”   周晚意以为俩人会共撑一把伞的,心里的小窃喜苗头还没冒头出来,就被男人重新侧下身子去收纳柜里探找雨伞的行为给无情地浇灭掉了。   黑色奔驰在夜里停稳,冷风瑟瑟,街上没什么行人。   江厌将刚找到的伞撑开,率先走入雨中。   似乎他,要把她送到家门口?   周晚意飞速地伸手摸出一只新款的细长口红塞进他椅背后面的空隙里。   不过几秒的时间,额头竟有了细汗。   但没办法,她必须得为下次见面再制造出一个机会。   前排的代驾一脸认真地观察着路面情况,倒是陆星白,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脸好笑地望过来。   周晚意回望过去,只是眼里多了分警告,“多谢陆医生了。”   “你慢走啊……”   他话还没说完,周晚意就撑开雨伞下了车。   江厌已经在外面等她好久了,昏暗的路灯投下来,落在他纯黑色的伞顶。   朦胧细雨模糊了视线,周晚意只能看见他隐在伞下的大半个身子,和挺得笔直的背脊。   男人光是这么站着,就已经很让她心动了。   “自己可以走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低缓醇厚的大提琴,从唇边缓缓溢出。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周晚意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变得又软又顿。   “不能,”她厚着脸皮摇了摇头,脸上尽是迷离的醉色,“我头还是好晕。”   其实周晚意酒量不错,从一开始就没有喝醉过。   “要不江医生你和我同撑一把伞吧?”她小步上前,微微抬眸,试探性地问他。   周晚意今晚出门时喷了点香水,与酒气混在一起向江厌拢来,引得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   她无奈地站住脚跟,不再上前。   望着黑漆漆不断往下落雨珠子的天边,她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雨下大了,巷子里的路不太好走……我怕摔倒。”   雨珠砸在纯黑色的伞面,风势渐大,在周晚意险些支撑不住之际,一段修长的指节攀上伞柄,微微一用力,将伞一把扶正过来。   沉沉阴雨里,他的声音如同突然散落的玉珠一般,缓缓砸落在周晚意的耳膜。   他说:“好。”   周晚意侧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很浅地勾了下唇。   两人走进巷子里,江厌话少,周晚意为了避免气氛过分尴尬,一路上说了不少在工作中所遇到的趣事。   江厌一直沉默着侧耳听,并没有发表意见。   小巷悠长,青砖黛瓦,古韵极浓。   周晚意笑着解释:“再走差不多五百米出巷口第一户,就是我家。”   昏黄的路灯拖出两道长长的光影,影子看似相拥,真人却隔着很开的一段距离。   又过了好久。   一支新绿的茉莉花枝从墙角探出,周晚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徽派小院,说:“那就是我家。”   男人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小院门口栽了两排山茶花树,枝叶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   两片深色铁艺栅栏围成一扇院门,往里望去是高高翘起的黑色屋檐和略有些年头,布了不少青苔的旧白墙。   从外面的装修就能看出来,这屋子主人是个极具雅致闲情的人。   周晚意见他盯着那两行山茶花出神,便放缓了声线同他说,“这些花都是去年我爸爸退休的时候种下的,当时叶子都枯萎了,我们全家一致以为养不活,惊喜的是一场秋雨下来,它竟奇迹般地发了芽。”   “第二年的早春,红山茶花就长满了枝头。”   红山茶花开放的时候,热烈又奔放,如同周晚意这个人,不遮不掩爱意浓烈。   似乎是有了酒精的加持,周晚意突然大胆起来。   “江医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包厢里没机会问的问题。   “是喜欢如红山茶般热烈奔放的,还是和栀子花一般清丽乖巧的?”   江厌视线从山茶花树上移开,有些飘忽。   周晚意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去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然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出来一丝较大的情绪波动。   男人敛眸低笑了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晚意不禁有些失落。   半响过后,她又问:“江医生排斥我吗?”   周晚意家门口这盏路灯有点问题,一到深夜就忽明忽灭地闪起来,周晚意不止一次地被吓到过。   眼下,它就又突然灭了一次。   周晚意后背猛然一僵,揣着满身酒气往江厌身后躲,梗着脖子僵硬地说:“灯灭了。”   残风卷过落叶,临江这两天降雨温度下降的很严重,周晚意穿了件大露背吊带,站在风里忍不住牙齿打寒颤。   江厌目光飘回来,落到她光滑的肩头,又飞速移开,高大的身躯却没动分毫。   他替周晚意摁响门铃。   没多久,院子里灯光亮起,一个中年美妇人从屋内打伞走了出来。   “怎么又忘记带钥匙了?”黎秋知抱怨的话刚想说出口,就看到了与周晚意同撑一把伞的江厌。   愣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这是?”   她把院门打开,一双和周晚意有七分像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江厌,眸里尽是欣喜之色。   “阿姨好。”   江厌朝黎秋知微微颔首,然后礼貌后退一步:“我先告辞了。”   黎秋知把目光投向周晚意,却被她躲开,眼底兴奋的光一点一点地灭了下来。   略弯的木质伞柄被他重新放到周晚意手上。   指尖相触的瞬间,如同一只只细小的蚂蚁,慢慢地接触的表皮一路向上蔓延,直至大脑皮层的神经中枢,激得她醉意全部散去。   “再见。”   男人语气淡淡,说完这句话后,便毫不在意地抽身离开。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黑色雨伞之上,周晚意倏然回头,看见他高瘦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重新闯入雨夜里。   院子里的灯光投射在她眼里,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眼底神志一片清明。   她想起来,刚才她问的问题江厌还没有回答。   他已经走出好远,颀长的身影在暗夜中略显萧索,周晚意下意识地冲着他的背影喊——   “江医生,明年春天要来我家看红山茶花吗?”   夜风又起,周晚意极为不舍地将目光收回,也不知道夜风有没有将她的话传到他耳边。   黎秋知没急着进去,一脸严肃地盘问周晚意:“什么情况?”   “就是您看的这个情况,”周晚意老实交代,只是嗓音里夹杂着很浓烈的失落情绪,“我在追他,只不过目前还没追到。”   “他是医生?”   “嗯。”   黎秋知叹了一口气,身子往边上侧了侧,“进来吧。”   —   周晚意洗漱完毕回房间的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陆星白发来的一条微信图片。   照片清晰度不高,模糊光影从头上打下来,像极了八-九十年代的老相片。   昏暗逼囧的车厢内,她和江厌并肩坐着。   男人碎发搭在眉前,侧脸拐角清晰,整个人隐匿在夜色里,看不出来脸上是什么表情。   而周晚意则是靠在车窗边浅眠,只能拍到她露出来的半张脸,垂下来的睫毛纤长而浓密。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看谁,且中间还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却还是莫名地透出一股和谐的美感。   周晚意心尖一动,如同老旧的钟表被狠狠转了一下指针,瞬间活络了起来。   似乎从这样的第三视角来看,她和江厌坐在一起真的很般配。   周晚意盯着照片看了好久,才缓缓打出一行字。   【不是疯子:江厌知道吗?】   那边很快回复——   【红娘陆星白:他不知道,这是我偷拍的。】   周晚意这才放心地将图片保存下来,然后又问:【能把江厌的微信号发给我吗?我今天口红落他车上了,陆医生你是知道的。】   那边发来三个句号。   【红娘陆星白: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不是疯子:可是您自己亲口说的,要当我的僚机。】   【难道您要言而无信?】   似乎是说不过她,那边推来一张微信名片。   周晚意指尖一颤,目光紧紧盯着那条微信名片。   江厌的头像既不是自己的照片也不是网络男图,而是一张纯黑的背景图片,和他的眼睛一样,黑得纯粹,又似乎是漩涡,盯久了很容易沦陷。   周晚意点开名片的时候,手指都是抖的。   她在验证消息框打了很久的字,最终还是不满意,又全部删掉。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中规中矩的消息发了过去。   【不是疯子:江医生你好我是周晚意,我今天有一支口红好像是落在你的车上了,那支口红对我来说很重要,希望你能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发完验证消息,周晚意虚脱一般地仰躺在床上,心却悬得很高。   不知道江厌会不会同意。   -   夜色暗涌,江厌光着脚板从浴室走出来。   他的腿长且直,脚掌也宽大,脚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凸起的后跟腱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地漂亮。   江厌刚洗了澡,身上只围了层单薄的浴巾,肤色是冷白色调的却不会显得过分病态,沿着洁白的浴巾一路往上看,能看到腹部泛着细密水珠的块垒分明的肌肉。   “哇!江医生好身材!”陆星白放下正在摆弄的手机,两眼放光有些浮夸地看着他。   江厌撩起那双蒙了不少水汽的桃花眸,语气没什么波澜,“别恶心我。”   “这不是被江医生的美色迷晕了嘛!我要是有这幅好身材,前女友哪舍得和我分手。”   江厌目光平静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走进了衣帽间。   几十分钟过后,江厌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出来。   见陆星白一路望着自己痴笑,江厌疑惑,“你今晚吃药了?”   陆星白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厌哥,你看这是什么?”   男人的目光落到亮起的手机屏幕上——   是一条好友申请。 第7章 脑震荡   那场大雨过后又阴郁了几日,临江的天总算是放晴了。   七点刚过半,一道“嗡嗡嗡”的闹铃声便打破室内的安静。   数秒过后,一只瘦白的手从藕粉色被窝里伸出来,关掉了烦人的闹铃。   房间内重归宁静,清晨的霞光从没拉紧实的窗帘里透进来,投在女子白皙的面庞上,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即将醒来。   周晚意侧躺着,缓了半响的神方才睁开眼睛。   今天周六,她提前和江厌说过中午要去他办公室拿上次落在车上的口红。   她缓缓伸了个懒腰,直至感觉全身骨骼都舒展开了之后,才下床洗漱。   黎秋知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没多久,此时正在厨房里捣鼓着新发明的菜肴,香味一直飘到了周晚意的房门口。   电动牙刷“嗡嗡嗡”地声响让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周晚意盯着镜子里因为熬夜而略显浮肿憔悴的脸,有些悔不当初。   她洗完脸从柜台里抽出一片价值不菲的急救面膜,撕开冰凉的包装袋,将膜布敷在脸上,心里默默祈祷着敷完皮肤状态能恢复。   厨房里的黎秋知听到动静,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今天周末起这么早?不像你平时的风格啊。”   “我今天中午约了人,”周晚意怕面膜滑落,所以话语尽量简短。   黎秋知看了她一眼,问:“昨晚那位江医生?”   周晚意点点头。   黎秋知也没多问,只是说:“那你到时候回来记得机场接一下舒筱,那丫头今早打电话来说下午回临江。”   周晚意一愣,再开口时不自觉染上酸溜溜的语气,“我说呢,怎么今天怎么弄这么多菜,原来是宝贝干女儿回来了。”   “你和她比?她一年就回来那么一两次,你天天待在家里,我给她做点好吃的怎么了?”   周晚意摸摸鼻子,小声道:“我就说说而已。”   -   周晚意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的休息时间,江厌站在骨外科大办公室的百叶窗前等她。   办公室内就只有他一人,后脑勺对着门口,窗外是绿意盎然的枝桠,暖暖的光柱从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周晚意抬手,在木质的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男人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周晚意看到他今天白大褂里面穿了件深绿色洗手服,头发有些塌,几缕过长的碎发落下来遮到了眼睛,似乎是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周身的消毒水味儿很浓。   见周晚意来,他用手指了指办公桌,说:“东西在第二个抽屉里。”   他人仍站在窗边,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周晚意也不在意,蹲下身子按照他所说的打开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   这层抽屉很空,除了几份文件之外她只看到一个用纸巾包裹住的长方形物体,并没有她的口红。   “江医生,这没有啊。”她仰头询问江厌,有些不明所以。   江厌目光从窗外疯长的枝桠上移到周晚意身上,由于抽屉所处的位置比较低,所以女孩只能半蹲在地上,微微开叉的裙摆下露出半截骨肉匀称的白皙小腿,浅绿色长裙极衬她肤色。   她仰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朝他望来,眸子里装满了不解与困惑。   像只收了利爪懵懂望来的小猫。   江厌离开百叶窗,走到她身侧。   弯腰下来的时候高大的身躯替周晚意挡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太阳光,落下一片阴凉。   凑近了些,身上的消毒水味儿愈发浓烈。   周晚意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那块长方体上覆盖着的纸巾,露出来小半段黑金色管身,俨然是周晚意昨晚放在他车后排靠垫缝隙里的那支新款口红。   她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凝固,耳根子也慢慢泛起红晕。   周晚意有点被自己蠢到了。   男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轻笑了一声,“医院里病菌比较多。”   他这笑声很轻,只停留了一瞬便消失,如果不是周晚意与他离得近,可能根本都察觉不出来。   “拿着。”   周晚意这才转过弯来,慢半拍地伸手去接,她感觉自己最近一见到江厌智商就突然下滑得很严重。   脸都快丢尽了……   周晚意面上挂不住,下意识就起身,想从这个尴尬的气氛中抽离。   却“砰”地一身,头顶狠狠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剧痛袭来,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听到“嗡嗡”声在脑子里回荡,只不过这次回荡的要更长久。   除此之外,周晚意还听到了一阵闷哼声。   她慌忙抬头——   江厌修长骨感的捂着被撞得通红的下巴,眼睛里是晦涩不明的情绪,像深渊一般,紧紧盯着周晚意。   因为办公桌窄小的缘故,所以方才俩人靠得极近,周晚意起身来得太过突然,江厌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一遭完全是在周晚意意料之外的。   她顾不得头顶的疼痛,立马探身上前去看江厌的伤口。   他的下巴略平直,周晚意这一下是从下面撞上去的,会牵连到颌骨,下巴,以及牙齿。   撞的地方被他大手捂着,根本看不清伤势。   “江医生,你还好吗?”   见他不答,周晚意有些乱了分寸,就要直接将他的手拍开查看伤势。   “要不我去找个医生来给你看看吧?”   江厌警惕地躲开她的触碰。   他后退一步,直接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将纤瘦的女人笼罩在阴影里。   “你比较需要看医生。”   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是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劲儿。   周晚意挂在脸上的关切猛地一僵,抬起的手指指尖轻轻颤抖。   那一瞬间,失重感到达了顶峰。   江厌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闷静的室内很快响起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周晚意头还是很痛,但已经不想再去看江厌了。   手掌趁着地面,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站起身来,纤薄的身子在风中轻轻晃了晃。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际,江厌将一张就诊单丢到周晚意面前。   她不解地看着他。   她这才看清,江厌的下巴被撞的通红,但这次再看向她的眼神很平和。   “走吧,趁现在有空带你去拍个CT。”   那股莫名的失重感慢慢消退,希望从心底升腾起来。   原来,他刚才说的她更需要看医生,其实只是字面意思。   周晚意不太确定江厌是否在生气,当下头部传来的疼痛感已经不允许她再去想其他的了。   江厌见她没有反应,弓腰下来与她平视,“头还痛吗?”   他的眸子很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湖面,静静地与周晚意对视,抚慰人心。   周晚意生性坚强,从未轻易掉过眼泪。   但这一次,面对江厌突如其来的关心,周晚意差点绷不住了。   “……还好。”   她避开他的目光,然后猛吸了一口气,抬头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悉数憋了回去。   江厌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温声道:“跟我去CT室。”   午休时间CT室只剩下两位值班医生,原先挤满人的走廊外也变得空荡荡的,江厌带着周晚意从后门进去。   “今天好大的风,竟然把江医生给吹来了。”   值班医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挪到他身侧的周晚意身上。   停了几秒,又笑,“女朋友?”   他把手伸到江厌面前,又猜:“来发喜糖的吗?”   江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周晚意的就诊单一把拍到他桌上。   “拍CT。”   那医生收了笑,仔细看了会儿就诊单。   “在江厌下巴上撞的?”那医生有些憋不住笑,“那是得好好查查,万一撞成脑震荡了就叫江医生负责。”   周晚意心惊了一下,她是真的没想到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就可能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医生看穿了周晚意的害怕,这才正色来安慰道:“美女别怕,我这纯属推测当不得真,你先把身上的电子设备和金属物品都拿下来,把身上的厚外套脱掉再进去。”   “好的。”   周晚意痛感还没消失,所以当下显得格外乖巧。   她把身上的薄针织衫褪掉,露出里面细吊带绿长裙,屋内开了空调,藕白的手臂突然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走进里间CT室之前,听到了那位值班医生调侃江厌的话。   “行啊老江,这姑娘不必那院长千金好看多了?”   周晚意脚步微顿,然后她听到江厌没什么波动的声音响起:“你今天很闲?”   -   CT报告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之后出来的,CT室那个值班医生让周晚意拿着两张黑色的片子去找江厌。   她再次站在了骨外科大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门推开。   这回办公室内多了几个年轻医生,听到声响全部都循声望来,也包括江厌。   周晚意朝他们微微颔首,解释道:“我找江医生。”   她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江厌办工作前。   “CT报告出来了。”她把片子从宽大的塑料袋里拿出来,“你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说完之后,周晚意突然感觉到这句话好像是有歧义的。   但好在江厌的注意力一直在片子上,并未仔细听她所说什么。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已经一个小时过去,头顶的痛意逐渐消散,意识也尽数回笼。   等待的过程对周晚意来说有些煎熬,她怕自己这一撞真的撞出个脑震荡来了。   几分钟过后,江厌放下片子,修长的手指从衣襟下方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黑笔,在纸上一边记录一边问周晚意:“现在头还痛吗?”   周晚意摇摇头,如实回答:“已经不痛了。”   江厌默了一瞬,似在思考。   良久,他才开口:“没什么大毛病,但是这几天夜里睡觉身边一定要有人。”   “如果有头痛或者其他不舒适的症状,一定要拨打120及时就医。”   江厌掀眸,视线落到女子略显迷茫的脸上——   他有些严肃地沉声问:“知道了吗?” 第8章 真是巧   临江市的晚高峰堵车起码两个小时起步,宽坦的马路被围得水泄不通,从高处往下看就好似一群细小的蚂蚁在黑色的马路上一点点蜗行。   周晚意车内连着蓝牙,轻缓悦耳的女低音从车载音响里缓缓流出。舒筱从后排探出头来,和周晚意说:“我这次回来可能会待好久。”   周晚意微微侧眸,俩人在后视镜里与她对上目光。   舒筱继续道:“投资方要我们拍一组医学类的综艺,叫我回来挖人,挖不到人不准回京城。”   舒筱人长得漂亮,大学念的是电影学院,后来见识了娱乐圈内鱼龙混杂的场面,转行退居幕后,干起了制片人。   虽然没什么知名度,但胜在活儿干净没什么人会对她动歪心思,唯一的不足就是随时可能会丢饭碗。   眼下,就是最好的一个证明。   舒筱正色道:“其实我已经有人选了。”   周晚意一动不动地看着后视镜,随口一说,“江厌?”   舒筱惊讶:“你怎么知道?”   周晚意勾勾唇,其实并不难猜,前段时间江厌在七里街给那位心脏骤停的老人做紧急抢救时,有围观者录下来视频传到了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后来事件持续发酵,连央视和卫健委官方账号都一同转发了视频,宣扬一定要把基础的急救知识落实到群众。   评论区不少网友留言并转发,更有甚者直接艾特了舒筱即将要办的医生综艺制片方微博。   舒筱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但是我觉得按照江厌的性子,这个项目应该会很难谈。”   周晚意眼睛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眉梢轻挑,不甚在意道:“脸皮厚点就好了。”   -   舒筱办事效率高,回临江市第一晚就以制片方的名义邀请到了第二人民医院的院长。   周晚意开车送她去江南居的路上,舒筱还在不停地拿着手机给京城的领导打电话。   据说这次江厌也会来。   周晚意搭放在方向盘上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脑海里突然闪过江厌那张冷情淡欲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在思考等会儿下车该怎么和舒筱开口同去酒会。   车子稳当地停在江南居门口,舒筱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她收了手机扬眉问周晚意:“要不要和我一起?”   周晚意打拍子的手一停,朝舒筱眨了眨眼:“当然要了。”   熄火下车。   临近暑期,江南居生意爆火。   周晚意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摆放在一楼餐厅的十二面红木八仙桌,拐弯上了木楼梯。   穿堂风过,头顶悬着的透明长灯笼慢悠悠晃起。   舒筱虽然洁身自好,但在娱乐圈待久了还是不免染上些好面儿的通病。   譬如现在,在听完店员十分钟的解说今晚小型包厢的优惠力度时,眉梢一挑,仍然是挑了走廊尽头那个最大最豪华的包厢。   第二人民医院的院长是掐着点儿过来的,身后还拥着他们医院一大群青年才俊。   包厢门被推开,周晚意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江厌。   她并不心急,只是将身子隐在中式木屏风后,透过缝隙,慢吞吞地观察他。   男人站在人群之中,身如长鹤,清瘦高挺。不知是不是疲于应对这种场合,所以耷拉着眼皮,脸上表情很淡。   头顶吊灯暖黄色调的光线落在他周身,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沉眉敛眸,似乎又变成了雪山上的迎风而立的高岭之花,孤高,也寒凉。   长长的屏风后,她听到舒筱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江厌还真是一点没变。”   周晚意目光微顿,重新落回窗边那盆圆叶尤加利上。   没变才好。   这孤高冷傲的性子变了可就没意思了。   “林院长久仰久仰!”舒筱笑着拥上去和领头的院长林豪握手。   周晚意从屏风后晃出来,也跟着缓缓勾了个笑,算作招呼。   她今天穿了条短款暗色红裙,不规则的剪裁露出半边纤细腰身,下摆是高开叉,行走摇晃间两条白得晃眼的大长腿隐约出没,像暗夜里绽放的红山茶,妖治且艳丽。   她恍一抬头,竟直直对上江厌的目光。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在玩蹦极游戏,整个身子一下子到达高峰,泵出的血液全部回流,隐秘且刺激。   虽然心里情绪波涛汹涌,但周晚意面上始终一派平和。   她甚至,还毫不避讳地冲他笑了一下。   在灯光明亮的大厅内,在阿谀奉承的笑声里,她的目光大胆且直接,笑容张扬又暧昧。   江厌垂眸,中止了这场无人察觉的对视。   一行人说了一大通生意场上的漂亮话后,方才入座。   主位留给了林豪,周晚意和舒筱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边。   林豪年纪有些大了,两鬓泛出斑白,一双眼睛却犀利,笑着看人的时候算不上慈眉善目,上位者的威慑力却很足,仔细瞧过去还隐约品出些清风道骨,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功利爱出名。   周晚意身侧坐着的是院长秘书李刚,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喝了酒笑起来满面红光,正起身给舒筱一一介绍院内青年骨干。   舒筱事先并未直接点名就要江厌,所以他们把院内凡事有些成就的,长相还稍微看得过去的男女青年骨干全部带来了。   李刚介绍到江厌时,语气微顿,卖了个关子:“这位医生前些日子上过新闻头条,想必名字你们应该都能是知道的吧?”   周晚意长睫微掀,视线从李刚难掩骄傲的脸上划过,慢悠悠地落到江厌的身上。   服务生正站在他身侧倒酒,醇香液体缓缓落入玻璃杯中,而后被他推开。   男人神色一派淡然,俨然没有半分要沾酒的意思。   可能是周晚意的目光太过热烈,他察觉过后抬眸望过来。   头顶吊灯划出清脆的暧昧声响——   精致的菜肴被一道道端上桌,将近两米宽的圆桌缓缓转动起来,周晚意垂眸鼻尖都是辛辣的白酒香,隔着耳边的阿谀奉承,她听到了江厌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响起。   “你们好,我是江厌。”   “说起来,江医生可是和我们一个高中的学长啊。”舒筱故意调侃,“晚意你应该还记得吧?”   周晚意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再一次落到江厌身上。   “洛川市第一中学,2009届高考光荣榜榜首的优学毕业生,江厌。”她恍笑出声,似回忆,又似调笑。   “当年刚进洛川,就对江厌学长的大名如雷贯耳,怎么会忘记。”   舒筱意味不明道:“所以,真是巧。”   “哦,”江厌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并没有心思叙旧。   一个回合下来,舒筱觉得他性子实在太过无趣,后半场也就懒得再开他玩笑。   周晚意因为要开车,所以没沾酒,酒会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她默默起身出去结账。   中餐厅的装潢贵气又复古,头顶黄澄澄的灯光打落到白瓷地砖上,拖出悠长的光影。   这里的消费不低,仅一份农家三宝就要九十八,舒筱点菜的时候阔气,如今结账时打出来的账单长长一条,周晚意望着末尾的数字,眼皮止不住跳了一下。   但好在刷的是舒筱的卡。   她结完账穿过长长的走廊,旁边的窗户没有关上,习习夜风灌进来,身侧灯笼迎风摇曳。   寂静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颀长身姿凭栏而立,他今天穿了件没什么版型的白衬衣,全靠优越的骨架撑着,清凉的冷风从他身侧吹过,撩起半块衣角。   周晚意稳了稳心神,慢慢走了过去。   “江医生,”她在离他一米之外的地方站定,打了个招呼。   男人缓慢侧过身来,清淡的视线落到她发顶。   沉声问:“你的头好了点没?”   夜风又起——   江厌的话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砰”地炸开的一朵烟花,周晚意睁着眼睛看他薄唇掀起又合上,耳朵却像是失了聪一般,只能听到烟花在夜空中“噼里啪啦”燃尽又落下的声响。   整个世界就像是突然失焦的长镜头一般,她的思绪缓缓游离到了身体之外。   一直过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女人低垂的长睫倏然扬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他,“江医生,你刚才是在关心我吗?”   江厌眸光微敛,仿佛刚才看到的那个失神恍惚的周晚意,只是他的幻觉。   夜风停了,走廊空气有些闷。   男人抬起修长指节松开了最上面一颗衬衫纽扣,领口微微敞着,正好露出里面一对精致漂亮的锁骨。   周晚意看见男人勾了个极为浅淡的笑,眼底的神色仍旧冷淡。   “对病人负责,是作为一个医生最基本的素养。”   周晚意厚着脸皮,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江医生的确是一个敬业的好医生。”   “我的头已经不痛了,”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牵出左边唇角一个深旋的梨涡。   “多谢江医生关心。”   江厌没再看她,率先迈开长腿朝包厢内走去。   周晚意紧随其后。   里面的人大多都喝多了,看见两人一块进来忍不住调侃。   “林院长,江厌长得这么受女孩子欢迎你可一定要看住啊。”   “这小姑娘也很漂亮啊,站在江厌边上不会输给他。”   突然有人不怀好意地问:“这姑娘和江医生的交情应该不浅吧?”   早就听说院长千金对江厌有意思,周晚意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她偏头去看江厌,突然有些期待江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男人脸上的神色并无异常,只是眸光微冷,寒气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将他身侧的周晚意尽数包裹住。   周晚意牙齿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有些失望地撇撇嘴。   “我和江医生,”她对上那人视线后,刻意停顿了一下,等到吊足了众人胃口后才慢慢开口,接了后半句。   “只是医患关系,并无私交。” 第9章 钓月亮   “当真?”那找茬的人不信。   周晚意拉开凳子坐好,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真的了,江医生这么优秀孤高,应当是高高悬在天上的月亮,我这种俗人哪儿敢沾染?”   江厌闲闲瞥过来一眼。   女人睁眼说瞎话,脸上没有半分慌乱,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像是盛满了真诚。   周晚意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抬眸笑了一下,是很淡的礼貌微笑。   而后将问题抛给他:“你说是吧,江医生?”   江厌收回目光,伸手拨了拨面前未动的酒杯,既不拆穿也不解释。   暮色一点点消沉,酒宴散场的时候刚好七点过半。   舒筱喝得有些过分,沉沉的身子尽数往周晚意身上压,她瘦弱且没什么力气,即便是穿着平底鞋也有些支撑不住。   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运回车里,周晚意瘫在驾驶座上舒了好长一口气。   江南居高挂的红灯笼迎风摇曳,古意沉沉,漆黑静谧的延廊内空无一人,更添几分萧索之色。   周晚意停车的地方在后门,比较偏僻,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来。   此时夜风一吹,红灯笼配上白墙,古意朦胧间还添了份诡异的美感。   余光瞥到远处闪过一抹黑影。   不安感慢慢爬上后背,她有点怕,立马插上钥匙准备跑路。   车子却怎么也启动不了。   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周晚意试图叫醒副驾驶上的舒筱,根本叫不醒。   但她又不敢独自一人下车查看,只能将大灯熄灭,缩在车子里默默祈祷那抹黑影只是幻觉。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晚意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车窗被用力地叩了三下——   周晚意后背僵直,不安感从后背传遍全身,她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弓着身子维持着自己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车内开着空调,她全身发冷,后背上细小的鸡皮疙瘩一点点蔓延,手心微湿,徐徐冷汗一层层从身体里冒出来。   有光从车窗外照了进来,周晚意微微一愣,而后一道略显清冷的男声隔着玻璃窗直直砸落在她的耳膜。   “你没事吧?”   清冷的声线搭配着关切的问句,辨识度极高。周晚意一秒认出来那是来自江厌的声音,那一瞬间犹如溺水者在波涛汹涌的深海里抓住一截求生绳。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回眸对上江厌的沉静如古井般的眼,原本悬起的心脏安心地落回到了实处。   惧意消散……   她将头探出车窗,原来是不远处一片花架突然倒了。   “有事。”她逼出两滴眼泪,仰脸看江厌。   女人脸色苍白,似乎是被吓得狠了,惊措感盖住了原本精致的妆容,一双泛着清浅泪花的丹凤眼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尤为可怜。   《四重奏》里说过: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勾引第一步,抛弃人性。基本上来说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周晚意趁江厌愣神间隙,开车下门,一把冲进他怀里。   她感受到江厌肢体有片刻的僵硬。   偏高的男性体温隔着白衬衫传来,周晚意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将头埋进他怀里。   确保他只要一垂眸就能看到她头顶深深的发旋,和不慎落下肩头的细吊带。   几秒过后,周晚意感觉肩头一紧。   她被江厌从怀里扯了出来。   微凉的男声入耳:“怎么了?”   周晚意张嘴就开始胡扯:“刚刚有一道黑色人影从延廊后面朝我这边走过来,看不清脸,很吓人……”   “我的车也坏了。”   她故意把语气放得很轻,听起来就像是极度惊恐过后的有气无力。   “那你看到黑影从哪个方向朝你走来的?”   周晚意听到男人的声线终于染上了一抹温情,不知道是不是给在无形中给自己一点心里安慰。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浅浅勾了一下唇,颤着手指往延廊东南方向指去:“那,那里……”   江厌调转手电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照过去。   安谧的黑夜被光亮划破,檐角飞翘的长廊内空无一人,电筒射出的光亮扫过旁边的围墙,大垃圾桶后面呢正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工作服的保安。   他手里的烟灰积得老长,表情有些呆滞,似乎也是被刚才花架倒了那一遭吓得不轻。   “周晚意,你睁眼看看那是人是鬼。”   不知是有意逗她的还是只是字面意思,反正这句话落到周晚意耳朵里的时候是分辨出来了一丝丝笑意的。   周晚意知道江厌不会随便开玩笑,但她想若是按照寻常人被吓到了,肯定是会不敢轻易睁开眼睛去看的。   江厌清凉的视线落到女人禁闭的双眼上,轻笑出声:“倘若再不睁眼,保安大叔可能会以为你中邪了。”   再装就过了。   她佯装害怕地睁开眼睛。   她这一眼睁的措不及防,江厌脸上刚挂起来的笑意都还没收,就被她倏然瞧见。   看着周晚意眼底的惊措逐渐变质,江厌牵起的嘴角一僵,笑意立马淡下去。   这应该是他头一回,在周晚意面前败下阵来。   为了掩饰尴尬,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去和保安大叔打个招呼。”   “他也被你吓得够呛。”   周晚意方才想起来这茬,顺着江厌手电筒的光看过去,果然在围墙边上的垃圾桶侧看到了那个略显沧桑的大叔。   “小姑娘,”保安大叔见她人没事,掐灭烟头走了过来。   “我刚才就是站岗闷了打算躲懒出来抽个烟,没想到会把你吓成这样。”他指了指周晚意撞在花坛上的红色轿跑,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啊。”   周晚意摸摸鼻子,闷声道:“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保安大叔视线一转,看清了周晚意边上江厌的脸,脸上的歉意一僵。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江厌出声打断了,“去联系工作人员吧。”   周晚意看看欲言又止的保安大叔,又看看一脸冷然的江厌,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并未多想。   一根烟燃尽,保安大叔去联系酒店的工作人员了。   夜风股股吹来,月光下,不远处高悬着的红灯笼被吹得晃来晃去,在白墙上拖出几道长长的影子,周遭空荡荡的,阴森森得很。   周晚意死死拽着江厌的衣摆,央求:“江医生,能不能别走。”   她的车坏了,刚才已经联系了保险公司,那边答应半个小时后就来拖车。   虽然刚才的害怕都是在江厌面前刻意装出来的,但要真让她一个人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等上半个小时,是真的会疯。   周晚意虽然平日里瞧着张扬又大胆,却从小就怕黑,也极其没有安全感。   她总是觉得背后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随时都会伸出来一只巨爪,一旦她松懈一刻,便会将她抓住并吞吃入腹。   但这种不安全的感觉在江厌身边的时候会减淡很多,不管是出于哪种情绪,她都不希望江厌走。   男人垂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怎么轻易地点了点头。   好在保险公司的人很快就到,他们和周晚意交涉一番,便拉走了她的红色轿跑。   车没了,还要带着一个醉酒难扛的舒筱。   后门偏僻,打车的话得到江南居前门再往外走个小半里路才能打到,周晚意扛不动舒筱,所以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江厌。   风撩起他垂在身侧的半边衣摆,她看到男人喉结轻滚,没什么情绪地蹦出两字:“过来。”   晚风携着不知名的花香袭来,吹散了所有的不安和紧张。   江厌就站在他面前,如同枝头高洁的白玉兰,无需绿叶衬托,就能吸引人的眼球。   周晚意搀着舒筱跟他一同穿过长廊,往底下车库走去。   那辆黑色的奔驰,就停在不远处。   原来,他刚才的经过并不是偶然。   底下车库装的是声控灯,两人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所以灯很快就灭了。   地下车库内陷入冗长的黑暗,周晚意再一次攥紧了江厌衣角。   男人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抬,“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声控灯应声而亮。   周晚意后退一步,松开他的衣袖。   把舒筱塞进后座系好安全带后,她没有上车,而是“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对上江厌不解的抬眸,周晚意退后一步,从半降的副驾驶车窗外探出头来,“江医生,我能坐副驾驶吗?我还是很怕。”   她面色依旧苍白,泪水盈满眼眶,要落不落的,全然是一派余惊未了的娇弱美人状态。   目光中,男人并未直接回应,只冷声道:“上车。”   周晚意脸皮厚,也很懂得把握机会,直接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江厌发动引擎,黑色奔驰慢慢驶上了马路。   丝丝冷风从脚底冒出,沿着白嫩的肌肤一路往上,颇有些安神助眠的效果。   周晚意强忍着困意,偷偷侧眸去看江厌。   他一脸冷然,眼睛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和之前看文献时一样,神情专注且认真。   像那孤高的月亮,寒凉且孤单。   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周晚意忽地抬手,摁开手机,改了个微信网名。   【钓月亮。】   -   到冬临路的时候刚过九点。   这回周晚意家门口的路灯修好了,新灯泡的光色偏冷,在一群上了年头的暖光色调灯光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厌把车停稳。   后排喝大的人还昏睡着,周晚意扶她那么久,体力有些不支,便发了消息叫黎秋知周鲁豫出来接人。   等待的过程有一些漫长,江厌也不催她,就着路灯松了松腕表。   周晚意不动声色,默默用余光去偷看他。   车内寂静,冷调的光从头顶落下来,投在他的侧脸,棱角分明,走势利落。   他之前解开的衬衫纽扣还没系上,身形一半隐在昏暗处,喉结轻滚,无形之中透出的性/感最为撩人。   “江医生,”周晚意忽然出声。   路边有人经过,掀起一阵凉风,江厌扣腕表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她。   “你今天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她这句赞美没头没尾,引得江厌微微蹙眉。   “当然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你不笑得样子也很好看。”周晚意边说边将身子往前靠,试图近距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察江厌的美貌。   女人那张妩媚风情的脸越凑越近,近得江厌都能清晰看清楚她纤长浓黑的眼睫,她的动作大胆且暧昧。   孤月清冷,但周晚意很想看一看藏在冰面下热烈且汹涌的爱意。   她艳丽的红唇在男人面前一张一合,轻缓地吐出一句:“忽然想到,江医生上次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   江厌还是不太适应这样亲密的距离,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撤,薄唇抿得更紧了些。   看到江厌往后退的动作,周晚意忍不住轻笑起来,唇边梨涡深陷。   “江医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又将那晚江厌没回答的问题复述一遍:“是喜欢如红山茶般热烈奔放的,还是喜欢和栀子花一般清丽乖巧的?”   江厌目光微顿,视线落到她家门口栽种的那两排红山茶树上。   女人再次靠近,淡香袭来。   “或许我可以再说得直接一点,江医生喜欢我这样的吗?”   她抬手,勾住他散开的衣领,倾身上前笑得极暧昧:“从第一次见江医生开始,我就认定你了。”   “所以江医生,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第10章 你没醉   夜色幽幽,周晚意整个人如同暗夜精灵一般,顽劣地观察着江厌的一举一动。   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冰川崩裂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并没有落到她身上。   周晚意不满地撇撇嘴,再度上前,笑唇贴到他耳侧,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目光中,男人的身子猛然僵了一下。   似乎是车内太过狭小的缘故,他这次并没有后退成功。   冷调的光投落进车窗,周晚意无声勾了下唇,语气无辜道:“对不起啊江医生,你的耳朵实在是太漂亮了。”   明明自己才是心怀不轨的勾魂妖精,却说得仿佛是江厌的错一般。   她的行动愈发得寸进尺,红唇一点点靠近,“江医生的唇形也很漂亮,我可以咬一口吗?”   女人轻轻眨眼,狡黠且勾人。   暖香沁人,江厌倏然回神,如大梦初醒般地将她一把推开。   “请您自重。”   他声调微冷,且用了尊称,可见怒气不小。   “自重不起来,”周晚意欲再度上前,却被江厌彻底扣住肩头制止住。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她继续厚着脸皮撩男人。   “我以为我刚才的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路灯落到她眸子里,亮晶晶的瞳仁映出江厌略显冷淡的俊脸。   “江医生,”周晚意倏然正式起来,脸上的笑意尽数收起,“我这个人脸皮厚,且比较犟,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如果你有女朋友,那我会自觉保持距离。”   女人说话时眼睛总是会忍不住去寻找对方的眼睛,似乎只有直视时毫不犹豫说出的话,才能显得更加真诚一些。   她始终觉得,真诚和坦率是对待感情的必杀技。   周晚意想让江厌看到她的真诚。   “但是江医生现在还是单身,”她顿了顿,又道:“且不排斥我,对吗?”   周晚意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是捕捉情绪却是极其迅速精准的。   她再次直截了当地报出自己的意图:“既然江医生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排斥我,那为何不给个机会?”   “让我成为你喜欢的人。”   车子里有片刻的沉默,周晚意毫不避讳地看着江厌,目光坦诚且直接。   江厌凉飕飕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而后又飘向车窗外,他淡声提醒:“你母亲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落在她肩头的大手松开,拉开距离。   “晚意,”黎秋知的脸出现在车窗外,一脸关切:“舒筱没事吧?”   “没事,她只是喝多了而已。”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把舒筱扶出来交给黎秋知和周鲁豫。   “爸,妈,你们先进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和江医生说。”   周鲁豫不明所以,被黎秋知一把拉走。   四周重归平静后,周晚意深吸了一口气,绕到他驾驶座外的车窗边。   “江医生,我刚才的提议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   “天不早,你该回去了。”   他车窗半开着,眼神冷淡且沉静,与没波澜的语调一同向周晚意投来。   周晚意不甚在意地笑笑,后退一步,“江医生再见。”   男人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周晚意垂下眼睫,心头莫名染上一股烦躁。   她想伸手去摸包里的香烟,可一想到现在是在家门口,刚涌上来的烟瘾又硬生生止住了。   舒筱慢悠悠地从她身后探出来,“看什么呢?”   “看男人。”周晚意想也不想,幽声道。   她过了半响才发现不对劲,“你没醉?”   “醉了,但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都把我吵醒了。”舒筱笑得欠揍。   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已经吹得很足的气球“砰”地一声炸裂开,周晚意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把,恶狠狠地威胁道:“传出去的话,你就死定了!”   “卧槽!”舒筱翻了个白眼,“背都给我拍红了,不就偷听你几句话嘛,至于下手这么狠?”   周晚意没再理她,径自开门入屋。   临江初夏的天变化莫测,空气中也总是弥漫着股浓浓的潮气。   周晚意晚上睡前没关窗,睡到一半被风雨声吵醒。   滂沱大雨朝屋内砸来,周晚意起身下床去关窗户。   窗外的大风刮得梧桐树枝四处乱晃,一道闪电接踵而至,“啪拉”一声,划破黑沉沉的夜空。   雨水从窗檐上落下来,不可避免地打湿了周晚意的手,凉意顺着白皙的皮肤表层一路向上蔓延。   她迅速关上窗户,与滂沱大雨彻底隔绝。   她摁开手机,打算看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她忽然想起来,自从加上了江厌的微信,两人并没有互发过消息。   而且今天这一遭,不知道江厌会不会因为担心她过分骚扰而直接删掉她的微信。   悔意倏然升起,周晚意打算开机解锁去微信上看一眼江厌有没有把他删掉。   指纹解锁并没成功,她这才想起手机录的是左手食指的指纹,但她刚才关窗户的时候恰巧把左手食指打湿了。   趿拉着拖鞋去书桌上抽纸巾,仔细把手指和指纹解锁的凹槽全部擦干净之后,方才解锁开来。   在通讯录里找到江厌黑漆漆的头像,周晚意却没有勇气点进去。   她在心里问自己:万一人家没有把她微信删掉呢?深夜贸然发一条信息过去再撤回,会不会显得很奇葩?   周晚意退出微信上网搜索如何才能不尴尬地查看别人有没有删掉自己微信。   网页很快跳转出来,周晚意挑了一条点赞最高的点进去。   教程里说:要想不尴尬地试探别人是否把你删掉,最好的方法便是点开转账,在金额内输入一毛钱,随后点击确认,如果能看到蹦出来的页面上对方的头像后面有跟姓名的最后一个字的话,那对方就是没有把你删掉的。倘若不能出现名字,那可能说明您已经被对方所删掉了。   周晚意重新找到江厌头像,按照教程上所说的开始操作。   胸腔内的心脏被越提越高,周晚意迟迟不敢按下最后一步。   她怕页面上没有出现江厌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她怕对方真的把自己删了。   楼下上了年纪的时钟“噔噔噔”地响了三下,冗长隐绰地砸在耳膜。   一声一声。   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周晚意摁下确认键。   心尖猛然颤动,指尖轻点,页面很快就跳了出来。   【向月亮(*厌)转账0.1。】   那一刻犹如万物复苏一般,周晚意的心脏落回原处,血液开始重新泵出,身体各个器官也开始恢复机能。   原来江厌,并没有把她删掉。 第11章 小橘猫   临江近日艳阳天居多,气温也是逐渐升高,闷热异常。   周一的午后,窗外热浪汹涌,办公室内开着冷气,员工大多都无精打采地趴在工位上午休。   二楼老板椅上的女人单手撑着额头,另外一只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咖啡,电脑屏幕投出来的光亮映照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鸦羽轻扫眼睫,似乎有些困倦。   两点过三分,午休结束。   一楼的玻璃门被推动,发出轻微声响。   小邓咋咋呼呼地从门外跑进来,“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外有一只被遗弃的小奶猫,好小好可怜。”   “啊?外面天气那么热,小猫那么小不会中暑吧?”有人从电脑后探出头来,担心道。   “在哪儿呢!我们把它抱进来吧,屋里凉快。”   一楼办公室内引起一片躁动,周晚意隐约听到些声响,凭着围栏朝外面看去。   门外的台阶处被放了个纸盒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里面一只刚探出头的小橘猫,小脑袋毛茸茸的,一双眼睛上挑的大眼睛懵里懵懂地朝她这边望来。   周晚意眸光微顿,那一秒心脏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变得又软又痒。   女员工们拥上去将小猫包围起来,隔绝了周晚意的视线。   但刚才那小猫奶呆呆的样子在脑海里回荡,就像是给她下了蛊一般,久久挥之不去。   她回想到小时候奶奶养的那只大橘猫也是这样,虽然看起来懒洋洋呆头呆脑的,但只要她一伸手,它无论在多远的地方都会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主动跑过来用脸颊蹭蹭周晚意。   粘人又可爱。   她收起心思准备下楼去看,却在下楼时余光中瞥到一道高瘦的身影。   玻璃门帘轻轻晃动,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从隔壁的宠物店内走出来,日光落在他漆黑的发顶,晕出一层淡淡的光圈。   周晚意一眼认出来那是江厌。   一只蓝眼布偶猫温顺地趴在他怀里,袖口轻挽,他垂下眸子,修长的大手在布偶猫头顶轻轻撸了一把,似乎是在安抚。   虽然隔的距离有些远,但是周晚意裸眼视力2.0,,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难得染上了一丝温情。   周晚意下楼的动作一愣,她有些兴奋地朝他望去,仿佛是窥见了冰面上划过的一丝微小裂痕。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她想见识冰川之下汹涌而热烈的爱意。   目光中男人似乎被不远处的人群吸引了注意,脚步轻抬,往周晚意工作室门口走去。   “你们在干什么?”   离得近了,周晚意能听清男人悠悠的语调响起,在闷热的夏日里犹如薄荷般清冽宜人。   他像是周身自带寒气一般,与周围的热意隔绝开来,让围在小纸盒箱面前的员工们不自觉地退开一步。   小邓见他怀里抱着只布偶,觉得他肯定也是爱猫人士,便解释道:“刚才不知道谁把这只刚出生的小奶猫放到我们工作室门口了,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周晚意清晰地看到男人眉头拧了起来,他四下看了下,把怀里的布偶递给小邓,然后蹲下身子去查看纸盒里的小橘猫。   趁着男人低头停留的间隙,周晚意对镜迅速理了理头发,确认仪表无误后飞奔下楼。   她跑的有些急,但为了好看,出门之前特地停留下来几秒,待心神稳定之后再推门出来。   李莉莉眼尖,率先看到的她,“老大,这不是上次在江南居录制会议的时候和你很亲密的那位医生?”   她的八卦之魂突然燃起:“老实说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停留在,”周晚意视线缓缓落到江厌身上,唇角倏地划开一抹笑:“他逃,我追,他插翅难飞的地步。”   李莉莉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大了很多。   “老大你这么漂亮他竟然还没有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底下?”   是了,周晚意从小就漂亮,可以说一句在表白墙里长大的也不为过,从初中开始就有不少男生偷摸着给她送情书,甚至大学的时候还被评为摄影系系化,大学毕业后走在路上都能被不少男人要微信。   可以说是从小被男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直都是别人追她,从来没有主动追过男人。   江厌是第一个,周晚意希望他也会是最后一个。   “你懂什么,”周晚意弯唇轻笑,“男人就得慢慢撩才有意思。”   “如果他拒绝你呢?”李莉莉有些不理解她这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拒绝了就继续追。”   反正她脸皮厚,追认是一场持久拉锯战,只要坚持不懈,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感觉,”李莉莉一把搂住周晚意的肩膀,笃定道:“老大你肯定被人魂穿了!”   不然一个平日里对男人爱答不理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一个男人狂追不舍?   虽然她承认,江厌确实很帅,但这不符合常理啊!   周晚意笑了笑,没再理她,而是走到离江厌最近的小邓边上,和众人一起,默默地看着江厌检查小猫。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双一次性塑料手套,先是谨慎地在小猫头顶轻挠了三下,确认小猫没有应激反应后,方才提起它的后颈,动作轻缓地在查看它的身上是否有损伤。   外面日头很大,没站多久热汗就已冒头。   江厌高大的身躯撑起一片阴凉,将小猫庇佑在阴影之下。   丝毫受不到一丝暑气。   许久过后,男人沉冷的声线响起:“它很健康。”   众人不自主地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男人站起身,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在触碰到周晚意视线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小橘猫应该还没断奶,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此刻正极其安分地躺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上,掀着一双纯黑的大眼睛朝周晚意望来。   她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问江厌:“我能收养这只小猫吗?”   她上前一步,凑到他身边想要伸手去摸小猫的脑袋,却被江厌抬手避开。   “可能会咬人。”男人解释。   周晚意有些不舍道:“可是它好像很喜欢我。”   说话间,小猫慵懒地张了张四肢,然后在男人手掌上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就要朝周晚意走来。   周晚意瞳孔一缩,怕小猫从他手上摔下去,下意识就伸手去接。   男人的动作比她要快一步,迅速收拢四指,将它小小的身子包裹在手掌心里。   慌乱间,两人的指腹擦身而过,染上一片冰凉。   周晚意收回手,与他对上目光。   她颇为得意地弯唇,“江医生,我就说它肯定喜欢我吧。”   烈日下女人眉眼弯弯,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   男人收回目光,并未说话。   他将小猫重新放回纸盒箱内,然后抱着纸盒箱径自去了前面的宠物店。   周晚意回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员工们,又看了眼小邓手里抱着的蓝眼布偶,犹豫了一瞬。   “你们先回去上班,”她伸手示意小邓,“把猫给我。”   布偶猫似乎也很喜欢周晚意,主动用下巴蹭了蹭周晚意的手。   和它的主人比起来,可温顺多了。   周晚意追上江厌,“江医生,这只小橘猫待会儿检查完能不能给我啊,我真的很想养!”   江厌停下脚步,颇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过养猫经验吗?”   周晚意心一虚,不是很有底气地说:“小时候,我和奶奶一起住的时候养过一只胖橘。”   “虽然一直没有直接上手养过,但是我可以学!”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小猫既然和我看对眼了,那我势必会尽心尽力,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养的!”   男人无声轻笑了一下,“行。”   江厌腿长,虽然步子不疾不徐的,但却比周晚意快上许多,俩人很快就拉开一段距离。   所幸他们离宠物店并不算远,所以周晚意很快就追了上去。   开在老城区的宠物店除了给宠物洗剪吹之外还会配备一两位年轻的宠物医生,稍微年轻一点的女医生叫江寻映,和周晚意走得一直比较近。   她的目光在一前一后进来的俩人身上扫了一圈,才出声询问:“怎么了?”   “捡到一只小奶猫。”江厌淡淡道,“身上应该是有不少寄生虫,你先带它去处理一下。”   江寻映点头,将小奶猫接过,转身就去了里间。   江厌微微敛眸,一转身便看到了周晚意。   女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头逗他的猫,唇角梨涡轻旋,似乎笑得很开心。   江厌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没多久,江寻映把已经收拾干净的小橘猫抱了过来。   “这小猫还没断奶,骨瘦嶙峋的。”她怜悯地摸摸小猫的脑袋,“不过胜在身体健康没什么毛病,应该会好养活的。”   她又给周晚意推荐了一系列奶粉,嘱咐她一定要少量多次按需喂养。   趁着江寻映去拿产品的间隙,周晚意叫住了江厌。   “江医生。”   男人回头,深晦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周晚意食指轻抵眼尾,似乎是犹豫不决,“你说我该给小橘猫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你可以多叫几个名字试试,看它对哪个有反应。”   沙发上的女人顽劣地勾起唇角,对着奶呼呼的小橘猫轻轻喊了一句。   “阿晏?” 第12章 可以吗   男人一双黑眸直直看着她,声线清冷略沉:“你在叫谁?”   “小猫啊,”周晚意佯装无辜地将眼睛睁大,解释道:“是日日平安的晏。”   说完她又对着柜台上趴着的小橘猫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晏——”   小猫耳朵动了动,撩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随后奶声奶气地朝周晚意“喵”了一声。   “它回应我了!”周晚意有些兴奋地弯唇,“江医生,我家阿晏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家阿晏。   这四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极其轻松平常,却又备显亲昵。   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轻轻眯起,卧蚕隆起,她像个得了奖励的小孩子一样,狡黠又得意地问:“江医生你觉得呢?”   身后的玻璃门帘被碰得叮当作响——   江厌眸光微沉,淡淡地蹦出三个字:“你随意。”   宠物医生出来,给周晚意包好了一些奶粉和养猫必备品,然后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   周晚意全都一一记下。   扫完码准备出门的时候,周晚意被宠物医生叫住。   “晚意,”年轻的女医生脸上满是八卦之色,“你和刚刚那个男生什么关系啊?”   这邻里八乡都是熟人,周晚意最近相亲的事情大家也有所耳闻,所以她的视线江寻映脸上停留了一秒,“你猜啊。”   江寻映以为周晚意不好意思,十分友好地笑了笑:“嫂子不用不好意思,虽然和我哥谈恋爱确实挺招人嫉妒的,但是你放心我是江厌表妹。”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听完解释,周晚意方才缓缓笑开,故作遗憾道:“可是寻映你这声嫂子叫早了,江医生还没答应我的追求呢。”   “啊?”江寻映一脸震惊,“那他怎么会同意你叫他叫那么亲密?”   “哪里亲密了?”周晚意哑然失笑,“我刚才叫的是小猫的名字,日安晏。”   江寻映不信:“可是这两个字是同音诶!我哥没制止?”   “而且你刚才凑他那么近他都没躲开,甚至还让你抱他的猫,讲真我活了二十五年都没见过我哥对哪个女生这样过。”   周晚意别开目光朝门外看去,男人逆光站在屋檐底,身形微弯,似乎正在把他的猫装进猫包里。   她有些恍惚地问:“当真吗?”   江寻映在这边上班没多久,但是对隔壁摄影工作室这个漂亮的女老板一直印象不错。   她亲热地握住周晚意的手,“反正你是第一个能走近我哥的女生。”   这话就如同乍暖还寒的春日里拂来的一抹春风,在平静无澜的水面吹出层层水波,周晚意的心酥软得不行。   她指着江厌背上的那个黑色猫包,问江寻映:“能给我找一个他同款的猫包吗?”   门外就是艳阳天,热浪从马路上滚滚袭来。   周晚意追出门内去,在烈火般的骄阳下喊住了江厌。   “江医生,我这周日过生日。”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女人身上,薄藤紫红色的长卷发显得肤色极白,她是偏浓颜的长相,却不会显得过分男像。   鼻梁高且挺翘,两道深色野生眉下是颇有古韵的丹凤眼,笑唇边上梨涡轻旋,正满心期待地望着江厌。   “你能来吗?”   男人开车门的手一顿,侧眸望过来——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周晚意心里倏然亮起星星灯,扑闪扑闪,灯火明灭间藏尽了喜欢。   她对江厌的感情就像临江三月阴暗角落里的苔藓,肆意生长,长久不灭。   不管何时何地,她都永远会为他心动。   男人声线略沉:“抱歉,我星期日要值班。”   周晚意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挫败,“那我把生日蛋糕带到你科室。”   她直勾勾地望着江厌的眼睛,似乎要透过那沉沉的雾气一直往到他心底里去。   男人“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暗色车窗缓缓上升。   他喉结轻滚,直接了当地拒绝:“不用。”   周晚意对他的拒绝早就已经免疫,当下也只是勾勾唇角,笑着目送他的车绝尘而去。   爱情永远留给懂得把握机会的勇者,周晚意阳光爱笑厚脸皮,她就不信撬不动江厌这座冰山了!   于是,6月12日晚上八点。   周晚意一身藕色仿古长旗袍,婷婷袅袅地出现在了第二人民医院骨外科。   上次的护士认出来她,都不用周晚意报来意就了然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说:“江医生在里面给病人换药,你可以先去办公室等他。”   周晚意道谢。   骨外科的大办公室里开着灯,却根本没有人,百叶窗大开着,清风徐徐回来,浅色窗帘随之舞动。   周晚意来过几回,轻车熟路地找到江厌的座位,将买来的蛋糕放在桌上后,她来到窗边。   骨外科位于第二院新大楼三楼,视野极佳,推开窗往外望去就能看到那道十米长的延廊和满院的绿芭蕉。   梨花树新长出来的叶片绿意盎然,枝桠疯长,甚至有几根长得太过长了,险些碰到窗台。   不知名的鸟虫在枝头扑飞,空气里潮湿依旧。   男士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越来越近,周晚意并没有等多久,江厌就回来了。   周晚意回头望去,笑容却僵在脸上。   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正抱着一沓病例和江厌并肩走来,楼梯口的声控灯忽明忽灭,夜风吹得他们的衣角翻飞,犹如逆光走来的两位白衣天使。   是林安雪,江厌高中时的绯闻女友,第二人民医院院长的亲闺女。   她只到了江厌肩头,长相不算特别显眼,但也勉强能算清秀乖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犹如一朵清丽乖纯的栀子花,是和周晚意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   似乎是情敌之间总有种奇怪的磁场,林安雪也一眼看到了周晚意。   “厌哥,这谁啊?”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是网络上男生特别喜欢的那种软妹夹子音。   江厌漫不经心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是周晚意后,并没有开口做解释。   周晚意的心猛然下沉,但面上不显。   她依旧是站在窗边,下巴轻扬,故意拖长音调:“我叫周晚意,是江医生的——”   临江这边女生讲话大多会带点方言的腔调,但是周晚意不会,字正腔圆的且声调起伏偏大,听起来有股抑扬顿挫感,吊足了人的胃口。   她的视线慢悠悠地从林安雪的脸上划过,落在江厌身上。   男人山根高且陡峭,下巴走势收得利落,侧面下颌线清晰了然,薄唇轻抿,一张俊脸上并无波澜,似乎周晚意说出什么答案,他都不感兴趣且不在乎。   周晚意重新笑起来,补上后半句:“是江医生曾经的病人和现在的追求者。”   她随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蛋糕,解释了自己的目的,“我来给江医生送生日蛋糕。”   “要一起吗?林医生?”   林安雪看了看周晚意又看了看江厌,笑了一下说:“好啊。”   蛋糕盒子被拆开,周晚意插好蜡烛,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这打火机好重的烟味儿,”林安雪故作娇柔地捂住鼻子,后退一步,一脸惊讶地说:“周小姐你还抽烟啊?”   周晚意点蜡烛的手一顿,再开口时语调有些冷:“偶尔抽。”   她把打火机凑到鼻尖闻了一下,并没有闻到什么烟味。   当下就明白了林安雪是想让她在江厌面前出丑。   既然这样的话,周晚意上前一步,干脆随了她的愿,直接垫脚将打火机递到江厌面前。   “江医生也闻闻?”她说。   清爽的夜风从窗外吹来,空气中满是草木的清香。   她余光瞥到林书雪骤变的脸色,颇为得意地又凑近了一些:“江医生你能闻得到烟味吗?”   江厌这回没躲开,目光悠悠地望着周晚意,似乎将她心中所想全部瞧了个一干二净。   没过几秒,好听清冽的声音响起:“没闻到。”   周晚意没想到江厌会回答,想要收回打火机的手一顿,直接摊开在他面前,“那江医生能帮我点生日蜡烛吗?”   怕江厌拒绝,她笑眯眯地解释:“就当江医生送我的生日礼物了。”   周晚意贴的离江厌很近,她今天特意喷了香水,前调是很浓烈的木质玫瑰香,仔细一闻又能闻出些清淡琥珀清香,像是藏在玫瑰后面,是细品才能品到的意外温柔,和她今天这身藕粉色的旗袍很搭。   她头发也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意披散在脑后,而是找了根乌黑的木簪子轻巧地挽了个发髻在脑后,妆容清淡随意,但能很好地将五官优势凸显出来。   和清素寡淡的林书雪站在一起,腰都不自觉挺直了些。   周晚意168,今天还蹬了双五厘米的低高跟,也才堪堪到江厌的下巴。   她仰头看他,眸中多了些期许:“可以吗江医生?”   男人手指轻抬,拿走了她手心的黑色打火机。   周晚意趁他倾身点蜡烛的间隙,朝面色不虞的林书雪抱歉道:“能麻烦林医生帮我灭个灯吗?”   林书雪看不惯她这派张扬的作风,但奈何江厌在场又不好发作,只能气呼呼地跑去门边嗯灭了灯。   “啪嗒——”   打火机应声亮起,橘黄色调的光在划破荒芜的黑暗,淡淡光晕拢在江厌的侧脸。   他眉眼低垂,似古寺内长跪不起的佛子,禁欲且认真。   蜡烛被一一点燃,江厌将黑色打火机还给周晚意,“许愿吧。”   室内一片寂静,蜡烛火光在眸间不断跳跃。   周晚意弯唇笑了笑,双手合十凑到蜡烛前,轻声低语:“希望今天过后,江医生能不要再对我那么冷淡。”   周晚意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因为和江厌的距离很近,所以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听到了。   奶油的香气夹杂着蜡烛燃烧过后的淡焦味一起冲入鼻尖,女子倏然转头过来,笑容在明亮的烛火间更显明媚。   她红唇轻张,缓缓道:“江医生,可以吗?” 第13章 苦茶香   “你真这么说的?”舒筱嗓音突然拔高,满是不可置信。   周晚意从电脑后抬起目光,淡淡地瞥了舒筱一眼,而后非常淡定地嗯了一声。   余晖从玻璃窗外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暖暖的光柱,室内温度偏低,冷风“呼呼呼”地从冒空调扇叶中冒出来,女人靠坐在老板椅后,鼻梁上架了副防蓝光的圆框眼镜,慵懒中又带着一丝正经。   舒筱走到她身后,一把拍住她肩膀,揶揄道:“看不出来啊周晚意,母胎单身的人这么会撩。”   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抬头看清电脑屏幕的那瞬间,脸上的笑意一止。   她嘴角一抽,念出搜索框上的一行字:“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撩到喜欢的高冷男神?”   办公室内短暂地静默了片刻,随后爆发出比之前更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说周晚意,你就靠着网上出的这些馊主意来撩的江厌?!”舒筱虽然已经是笑到肚子疼了,却还是不忘调侃周晚意。   “你家江医生对这些土味情话的反应如何啊?”   她嗓门一向偏大,如今故意拔高了声调讲话更是扰人,楼下已经有不少员工探出头来看了。   周晚意觉得丢人,于是默默起身把门关上,随口解释道:“我也只是搜着玩玩。”   见舒筱一副信你我就是脑残的表情看着她,周晚意面上有些挂不住,滑动鼠标将搜索页面关闭,有些幽怨地说:“待会儿整条街都知道我上网搜土味情话撩江厌了。”   “知道了不更好吗?”舒筱笑,“他表妹不就在你隔壁开宠物店上班,正好叫她撮合一下。”   “哪那么容易。”   办公室内壁钟“滴滴哒哒”地走着,指针缓缓滑到五点过半。   落日将远处的光景染上橘红,枝头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归巢,树影轻晃,掀起一片哗然。   舒筱看了一眼时间,手臂从周晚意身后伸出,三下五除二帮她关掉了电脑。   “该下班了,周老板。”   工作室最近接的拍摄都比较轻松,所以下班时间也偏正常。   周晚意和舒筱从楼上下来,前一秒还在讨论晚上去哪儿吃饭,后一秒就被面前的一幕吸引住了目光。   一辆黑色的长款奔驰稳稳停在工作室门口的林荫小道上,橘黄色的余晖从树影间穿过,在车顶上投下无数细小的光斑。   男人站在光影交接处,一身极简的白衬衣黑西裤,眉目清隽,橘黄色调的光线模糊了半张脸,难得地染上一丝温情。   有风吹过,掀起他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身后的枝桠轻轻晃动,仿佛一条具有年代感的录像带,一把将周晚意拉回到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彼时正值洛川一中高考动员大会,刚上大二的江厌被邀请来发言。   那时的周晚意站在队伍最后排,顶着烈阳朝主席台上遥遥望去,少年站在立麦前,身形微屈,似文竹轻折,将断又未断。   少年清隽如寒玉,日沉风定,少女的心动悄然无息。   “你在看什么?”   舒筱的声音一把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她敛眸,淡淡回答:“在看江厌。”   舒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脸了然道:“原来是看江医生啊。”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不算小,不远处的江厌听到声音,慢悠悠地掀眸望过来。   周晚意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隔着长长的绿化带,与他对上目光。   仿佛天地在旋转,一直被积压在心底的情感如同海啸一般从深海里涌上来,周晚意就像一个溺水者,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沉入在他那双能溺死人的眸海里。   日光一点点西移,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   男人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周晚意也不尴尬,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婷婷袅袅地推门走了过去。   临江最近气温一路呈上升趋势,所以周晚意今天只穿了件吊带配超短裙。   纯黑色的的细肩带衬得她肤色似雪般剔透白皙,一双大长腿慢悠悠地从玻璃门外走出来,身上仿佛自带了柔光滤镜,白得晃眼。   她在绿化带外站定,确保能够让男人看清她脸的同时还要有一定的距离感。   “江医生,你不会是来接我下班的吧?”她抬手拨了拨额前碎发,眼神娇俏地看着他。   像极了小言剧本里自作多情的女二,但却又过分娇艳漂亮。   江厌平淡的声音响起:“不是。”   周晚意并不挫败,缓缓抬眸,眼波流转间倏然笑出声,“那江医生能不能顺路载我一程?”   “我的车拖去报修了,你是知道的。”   身后的舒筱非常淡定地翻了个白眼,她的那辆红色轿跑明明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周晚意还没等江厌回答,就听到宠物店的门帘就被大力推开。   玻璃珠互相碰撞间发出剧烈声响,引得两人不约而同地投去目光。   脱了白大褂的江寻映从门后出来,一脸雀跃地跑来。   看到周晚意后,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晚意姐和我哥聊什么呢?”   周晚意张口就来:“我车还没修好,江医生说要送我回家。”   “那就别愣着了啊,”江寻映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来,晚意姐坐副驾驶。”   周晚意浅浅勾了下唇角,长腿一跨就上了车。   江厌朝江寻映闲闲一瞥,却被避开。   她拉着舒筱的胳膊,亲热地说:“舒筱姐姐,我们俩皮糙肉厚的就挤挤后座吧。”   “嘭!”   车门被江寻映风风火火地关上,动作快得江厌都没来得及反应。   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小道上的路灯并排亮起,晚风从灌木丛后陇来,徐徐地吹在人心尖上。   周晚意降下车窗,梨涡深陷,邀请他:“江医生快上车啊——”   上了年头的路灯发出昏黄色的光,女人眉眼弯弯,似那午夜摄魂的妖精,勾人也动人。   江厌没什么表情地拉开车门,倾身上车。   淡淡的苦茶香袭来,绿意与苦感并行,直击周晚意心头,引得她忍不住凑近去闻。   “你做什么?”江厌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再头顶响起。   周晚意稳了稳心神,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江医生你今天身上好香啊。”   她仰脸,正好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和轻轻滚动的喉结。   苦茶香是很禁欲的勾人香,此刻正从他耳后和锁骨处向四处蔓延出来,让人很想埋到他颈窝处仔细闻个彻底。   这是她第一次见江厌喷香水,虽然还是和平常一般无二的装束和表情,却莫名地让人感觉有些许细微的不同。   至于是什么不同?   周晚意恶从胆边生,趁江厌不注意间忽地抬手勾住他衬衫领口,使得他整个人都往她这边靠。   俩人靠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上。   女人吐气间兰香馥郁,“江医生不会是专门为了我,才喷的这个香水吧?” 第14章 旧钢笔   车窗没升上去,热风从马路那头吹来,如同拂过湖面的条条垂柳,在人心上泛起阵阵涟漪。   面对周晚意毫不避讳的勾引,男人并无反应,只微微敛了眸光,然后抬掌将她推开。   他的力气很大,单手就把周晚意推回原位,落在她肩头的那只大手骨节分明利落,冷白手背上青筋尤为明显,长而瘦的食指侧面有一条浅浅的疤痕,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周晚意目光,男人很快撤离,抬手间温热的指尖却不小心刮到她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周晚意有一身媚骨,脖颈白而修长,皮肤也细嫩,纵使男人的指甲已经修剪整齐,甲缘轻触过后的皮肤却还是娇气地泛起了一条细小的红痕,就处在颈动脉的下方。   她食指轻抬,沿着那条红痕画了个圈,指腹下触到的颈动脉规律且有力地跳动着,其实并无大碍。   但她眼眶还是很快红了起来,指着脖颈处的红痕控诉江厌:“江医生,你把我的脖子划伤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小题大做。   一道阴影落在周晚意头顶,男人眸色深邃,如深潭旋涡般引人入陷。   平淡低沉的嗓音落下:“我看看。”   这是江厌第一次向她靠近,对上他的深眸,周晚意心里仿若春夜中的随风飘落的夜樱,淡粉色的花瓣不动声色地打着旋儿,缓缓飘到写满爱慕心事的心上。   她已被迷得七荤八素,不自觉地点了头。   男人低头靠近,腕骨轻凸的大手微微托住女人形状好看的后脑勺,掌心的温度沿着后脑头皮一路攀爬蔓延,引得她身体里各个部位的器官都跟着叫嚣了起来。   车内光线不是很好,江厌手上不方便开车灯,于是淡声提醒后排江寻映:“把手电筒打开。”   看戏看得正欢的江寻映突然被cue,脸上的姨母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对上自家表哥那无波无澜的眼神,猛地一激灵,立马听话地打开手电筒。   车内骤然变亮,冷调光线拢在他的侧脸,愈发显得肌肤润白如玉。   他的手很宽大,左手托在周晚意后脑,右手则是轻轻抬起,修长五指叉开,扣住她的脖颈。   江厌微微沉眸,面前女人脖子过分纤细,他一只手就能拢住大半边。   掌心之下是人易碎又脆弱的大动脉,只要稍稍一折,生命就会消逝,但她却毫不设防地将脖子送到了他面前。   俩人靠的过分近,微涩却勾人的苦茶将她包围住,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周晚意为了配合他,只能梗直了脖子昂头朝车顶看。   江厌的车内饰很普通,并没有什么风格,车顶被光亮扫过,映出两道变形的人影。   男人动作专注且认真,周晚意眼珠子一转,余光瞥到他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微垂的眼睫。   江厌的睫毛长且浓密,像两排形状好看的小扇子一样立在眼皮上,是属于让女人都忍不住有些嫉妒的存在。   车内气氛沉静异常,一颗名为暧昧的种子在两人之间埋下,只要气温回升,暧昧的苗头便冲破土囊,扎根发芽。   但这种气氛没有持续多久,江厌的手便撤开。   “实在不好意思,但应该没什么事。”   他嗓音依旧淡淡,仔细听却能辨出歉意。   车子启动,周晚意靠在后座,心酥软成一片,轻轻点了点头。   包里的手机轻轻振动,周晚意拿出来摁亮,是舒筱发来的两条信息。   她解锁点进页面——   【美女罢了:你好会撩啊!!!】   【美女罢了:周老师开个班吧!我跪着听!】   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女人脸上,笑唇轻轻勾起,在侧脸扯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手指轻触键盘,在输入框飞快打下一行字,然后点击发送。   【钓月亮:低调低调。】   今晚路况不错,从工作室到冬临路只花了半个小时。   车子稳步停靠在路边,周晚意虽然不舍离开,但也懂得进退有度。   她解开安全带,朝江厌浅浅颔首,“多谢江医生送我回家。”   周晚意打开车门,挥手告别。   七点过半,华灯初上。   不远处有孩童在玩耍,欢笑声从深巷中传来,路灯下女人的一颦一笑都显得尤为动人,像是一张油画突然动态复活了起来。   江厌人隐在阴影处,闻言也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   车子再次启动,从小道绕出,缓缓淹没在车流中。   “可以啊,周晚意。”舒筱调侃她,“母胎单身撩人竟然这么狠。”   周晚意好笑道:“主要还是天赋异禀,情难自禁。”   “受教受教!”舒筱一把勾上她肩头,“那你尽快把江厌拿下,到时候让他来上我的节目。”   “这个可不好保证,你还不如去做做他们院长的工作。”   “唉,”舒筱长叹了一口气,“他们第二人名医院还有没有别的年轻才俊吗?上次林院长带来那几个还是少了点,我们要凑够二十位年轻医生呢。”   周晚意默默地听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带着金丝眼镜的斯文面庞。   “我给你推个人,上次林院长和你谈合作的时候他好像在值班没能去。”周晚意说着就打开手包,打开手机把陆星白给舒筱推了过去。   “这个医生好像是江厌的同学,能力和颜值都是上乘的,应该会很符合你们节目组的选人要求。”   “哎呀,”舒筱做作地把她搂进怀里,“小晚意你对我这么好,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哇!”   “那就请我吃老林记。”   周晚意深笑着爬杆而上,将舒筱狠狠一噎。   黑色奔驰驶入闹市,在红绿灯口停下。   江寻映从后排探出头来,一脸八卦地问江厌:“哥,你老实说是不是对晚意姐有意思?”   “没有。”男人的声线并无起伏,似乎只是在回答一间惺忪不过的事情。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推开她?”江寻映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生这么对你,你还不生气的。”   江厌没回答,只是盯着红灯旁边不断变少的秒数,修长的指节轻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   江寻映嘴碎,一遍细数过往,一遍说:“之前我送你那瓶香水你不是一直嫌弃不好闻吗?今天怎么喷来了?还说不是喜欢晚意姐。”   “不过也正常,晚意姐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好人又主动,叫我我也喜欢。”   红灯结束,车子缓缓启动。   江厌冷淡声音伴随着身后刺耳的鸣笛声一起响起,“你想多了。”   江寻映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突然又想起来前一阵江厌母亲说过要给江厌介绍一个女孩子的事,脱口而出:“那你今天相亲去了?”   江厌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香水该不会是小姨逼着你喷的吧?”   后视镜里,江寻映瞥到江厌缓缓勾了一下唇,立马了然。   江寻映脑海里突然蹦出来江厌冷着一张臭脸,生无可恋地接受自家母亲一边往他身上喷香水,一边碎碎念的场景,突然就很想笑。   她低头,用手捂住脸尽量不让江厌察觉出来,等平复过后又缓缓道:“我感觉,小姨会很喜欢晚意姐。”   “你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江厌淡淡道。   “这不是在等着给你结婚当伴娘嘛,”江寻映撇嘴,“再说了,哪有哥哥还没结婚,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   “一通歪理。”   —   自从上次被江厌送回家之后,周晚意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虽然有江厌的联系方式,但总感觉俩人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如果突然无缘无故的打扰会很扣分。   更何况,面对着手机,看不到他面部表情,感觉文字都是冷冰冰的。   他们的聊天页面,迄今为止还停留在周晚意半个月前给他发的那个“好的”的猫咪头表情包。   两个人总共就聊了四句话,周晚意三句,江厌就只有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嗯。”   所以当江寻映给她发消息说自己拉肚子不能来上班,问她能不能帮忙她给江厌送一下东西时,周晚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五点半下班之后,她推开隔壁宠物店的玻璃门帘。   另外一位偏年长的男医生见到是她,温和地笑了笑,“是来拿寻映的东西吗?”   周晚意点点头,“她的柜子是哪个?”   “左边第五个,”男医生脱白大褂的手随意一指,“喏,就在那——”   周晚意找到江寻映的柜子,她的钥匙放在钥匙孔里并没有拔掉,临江的天潮气依旧,柜子一打开,一股沉闷的湿气扑面而来。   她柜子很干净,只放了个黑色的小皮包,看得出来平时应该不怎么用,吊牌都没摘。   按照江寻映所说的,她很快就从包的夹层里找到那支钢笔。   笔身有些掉漆,看得出来是用了很久的,拒江寻映所说好像是对江厌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周晚意不敢怠慢,立马将它收进手包里。   江厌所居住的地方在临江市区最繁华的阶段,所以并不难找。   小区很高档,周晚意没有业主陪同进不去,被安保人员拦在外面。   高大威猛地保安站在她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让周晚意的气势都不自觉地矮了很多。   保安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业主,我再放你进去。”   周晚意不清楚江厌现在的在干什么,也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于是改为更为保险一点的方式,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可日暮一点点西沉,周晚意在门卫室等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江厌的回信。   高档小区的配置很好,就连门卫室都配置了一台立式空调,冷风“呼呼呼”地吹在身上,引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周晚意下腹猛地坠痛,感觉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她面上一白,顿感不妙。   保安大叔见她这样,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打个电话给业主就不行了,我又不会为难你,要是不打电话的话走也行,不然你一直在我这赖到明天也没用。”   她面上是难有的执拗,“大叔,我再等等。”   “你这有纸巾吗?我想去上个厕所。”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扶着桌角缓缓从凳子上起来,稍有动作肚子就已经疼得满头大汗了。   “纸巾桌上有,往西直走800米有一个公共厕所。”   周晚意道谢,从门卫室走出。   市区灯红酒绿,霓虹闪闪,如同星星点灯,浪漫得不行。   可惜这一切周晚意都无心欣赏,她找了个便利店,买完卫生棉后艰难地向厕所走去。   等一切处理好后,已经差不多快晚上八点了。   周晚意体寒,来生理期时常痛得死去活来,冷汗直冒,所以当下即便是走几步路也变得异常艰难。   晚风从身侧吹过,周晚意肚子疼得厉害,几乎是走几步路就要蹲下来休息一会儿。   像是有人拿了一根铁棍再小腹上狠敲了一通一样,周晚意冷汗直冒,捂着肚子在地上蹲了好久。   她走的路比较偏僻,所以没什么行人会经过,不用担心社死。   似乎是过了好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节奏沉缓有力。   周晚意没什么兴趣去看,只将身子微微往里侧了侧,让出一条小道,确保来人能够经过。   “怎么不进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沉冷清润。   是江厌。   周晚意疼得没力气抬头回应,只默默紧了紧手包。   “怎么了?”头顶的灯光被遮住,淡淡的消毒水味越靠越近。   江厌蹲下身子,低声询问:“哪儿不舒服?”   “肚子疼,”她好不容易才抬起脸来看他,面上的苍白与以往几次大不相,冷汗从额顶冒出,顺着流畅的下颌线一滴滴掉落。   江厌眉头一拧,随口猜:“生理期?”   “嗯。”周晚意从候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去医院。”男人声线很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似乎是作为医生关注患者是本能,江厌不等周晚意反应,便将她一把抱起。   “去哪儿?”   骤然失重让周周晚意下意识地抬手勾紧江厌的脖颈,她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惊慌失措。   “医院。”江厌又重复了一遍,再没多做解释。   他把周晚意塞进副驾驶,然后又贴心的将座位放平,方便自己观察的同时又给到了周晚意可调整的舒适体位。   周晚意望着男人清瘦的侧脸,心底涌出一股暖流,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稍稍缓解了一点小腹的坠痛。   “周晚意?”   江厌坐上驾驶座后,试探性地开口喊了一声。   周晚意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眼问:“怎么了?”   听到有回应,男人这才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他严肃道:“从现在开始,为了确认你的是否神智还清醒,我会不定时的喊你的名字,你要记得回应我。”   周晚意缓缓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得到回应后,江厌才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市区离江厌所工作的第二人民医院最近,江厌抄了好几条近道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了医院。   “到医院了。”江厌将车停稳,而后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他俯身问周晚意:“还能自己走吗?”   这要是换成别人问周晚意,她肯定是立马就从车上爬起来自己走了,但眼前的人是江厌。   他深晖漂亮的桃花眸里有关心之色,周晚意白着脸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能。”   病来如山倒,周晚意说话的声量极轻,即便是江厌俯身在她面前,也只是看到她两瓣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但男人不想拖延时间,他左手穿过周晚意膝盖,右手搂住她后腰,稍稍一用力,就将人悬空抱了起来。   周晚意半推半就地将脑袋埋进男人怀中,清爽的男士剃须水味儿和医院里待久了粘上的消毒液味道混合在一起,放在江厌身上格外地好闻。   周晚意鼻子一向灵,很敏锐地辨出那剃须水的牌子。   身后的车门被男人用脚踢上,白日里拥挤异常的医院门口现如今并无多少行人。   江厌将人抱到二楼妇产科医生办公室,凉凉的夜风停了又起,都不比他推门就“嘭”地一声被风吹开了。   值班的女医生是上次的林书雪,她从厚厚的医学知识书本中抬起头来,看到江厌怀里抱着一个女人时,脸色猛然一僵。   她用起身掩饰尴尬,“厌哥,这是怎么了?”   “她来生理期,痛经。”江厌神色平淡,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品不出半点尴尬。   周晚意将脸从他怀里抬起来,掀了眼皮与林书雪对视上。   林书雪原本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脸色又立马僵硬了起来。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她僵着脸呐呐道:“怎么是你?”   林书雪的视线在江厌搂在周晚意后腰上的那只右手上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们在一起了?”   江厌没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只是沉着脸将周晚意放在长椅上,长腿跨过长长的办公桌走到里间的休息室。   没多久,他就拽了个睡眼朦胧的男医生出来。   他的目光掠过周晚意,喉结轻滚,嗓音又冷又沉。   “韩城,给她检查一下。” 第15章 布洛芬   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闲闲朝周晚意投来一眼。   他与江厌差不多高,肩线平阔,眉目略深,明明长着一张英武正气的脸,却平白给人一股散漫不正经的纨绔感。   “女朋友?”   他往手心挤了点消毒液,均匀抹开,刺鼻的酒精味随着夜风一起钻入鼻腔,周晚意吸了吸鼻子,将脸重新埋进江厌的怀里。   明明同样是消毒水味,江厌身上的就要好闻很多。   他站在周晚意身侧,衬衣下摆被她抓住,呼吸间的热气隔着布料喷洒到胸膛的皮肤上,后背不自觉的僵直。   目光落到她苍白的病容上,止住了退后的心思。   “不是。”   韩城笑了笑,抬脸问周晚意:“平时来生理期,也会这么痛吗?”   周晚意单手捂着小腹,挤出一个单音节:“嗯。”   “有吃止痛药吗?”   “特别痛的时候会吃布洛芬。”   “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痛经的症状呢?”韩城一边写诊断一边问她。   周晚意回忆,“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有痛经,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时间太久远,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韩城啧了声,“那你就稍微有点麻烦啊,平日里没少熬夜和吃冰吧?”   周晚意能感受到江厌那道平静无澜的视线慢悠悠地落在自己头顶,她苍白的脸上不自觉染了一抹红晕,像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病狼,很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治疗方案想好了吗?”江厌淡声开口。   “你急什么?”韩城好笑道,“目前的治疗方案就是缓解疼痛,我先给你开止痛针,打完再留观一晚。”   “后续做检查的话,得等月经干净后3天再来。”   “知道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周晚意攥着江厌衣角的手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又道:“厌哥可要记得提醒你的……朋友。”   江厌修长的手指拎起桌面上放着的处方笺,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高深。   “江医生去交费吧,”韩城将笔合上放回口袋,“我让护士扶你的朋友去输液室,你再顺便去趟药房,把药水领来。”   男人一目十行地看完所有处方,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道:“行。”   夜里气温骤凉,输液大厅里的人不多,所以也就没开空调。   周晚意弓着身子坐在长椅上,医院为了保证通风,窗户一直大开着,时下呼呼冷风吹来,吹得她有些偏头疼。   江厌从门外进来,问韩城:“能不能给她开个病房?”   “现在普通病房已经住满了,”韩城掏出手机查看空床位,没过多久继续道:“但是还剩下一个VIP病房。”   江厌的视线落在女人身上,她似乎疼得过于厉害,佝着身子紧捂着下腹,攥着衣角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俯身与她平视,却恰好看到了她紧闭着的眼角有泪珠坠落,挂在如纸般苍白的面色上,像无声飘下的小槐花,坚强又易碎。   如果不是凑到她面前,江厌根本不会知道她在偷偷掉眼泪。   “你还好吗?”他说话时,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轻了些,让人恍惚听出了股温柔的意味。   周晚意听到动静,绷直的后背缓缓放松。   她抬头,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果然盈满了泪光,像是盘丝洞里被收拾过后的妖精,楚楚可怜地勾人。   “不好。”她说。   男人垂眸,与她对上目光,轻声说:“那我们去病房挂水。”   没等周晚意回应,江厌就一把将她抱起,似乎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抱周晚意抱得格外顺手。   江厌应该是有健身的习惯,即便是周晚意一百来斤的体重抱起来也是轻轻松松,胸膛硬邦邦的安全感极强,周晚意窝在他怀里,悬起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一旁看戏的韩城立马帮他开门,“直走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就是啊!别走错了!”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暗,浅粉色的装饰在夜里透出些阴森感江厌明显感觉怀中女人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马上到了。”   他倏然出声,略微低沉的磁性嗓音从周晚意头顶落下,语气就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安的小猫。   紧绷的身体不敢放松,但周晚意还是往他怀里靠近了些,真如同那小猫一般,将脸蹭在他的手上。   江厌今天穿的衬衫袖口微微往上挽起,有力的小臂直接接触到女人软嫩的脸颊,热度沿着皮肤表皮一路向中枢神经攀升。   颅内发麻。   VIP病房都是单间,基础设施很好,装饰得也偏温情。   为了缓解女人的紧张,江厌一进门就把房间内的灯全部打开。   他将人抱到床边,倾身放下,刚准备撤离时胸口衬衣袖子却不慎勾到她头顶发丝。   “嘶——”   头皮剧烈拉扯过后的疼痛与小腹处的坠痛一同袭来,周晚意有些吃不消地轻呼:“江医生,麻烦慢一点撤,我头发缠到你纽扣里了!”   这是她今晚从见到江厌开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面部表情有些狰狞。   江厌也看到了,几缕长长的发丝分别卷在他的第二颗纽扣和第三颗纽扣上,缠绕得很死,不解开扣子根本放不出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俩人之间靠的极近,俩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周晚意只要稍稍抬脸,就能亲到江厌的下巴。   她离近了才能看仔细,原来江厌有唇珠,只不过平时习惯性抿嘴,总将它遮起来。   视线里,江厌手腕轻抬,几根瘦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就解开了第一颗衬衫纽扣。   小部分细长的发丝随着冷白的皮肤一起掉了出来,周晚意目光锁定他喉结左边的小痣,突然觉得很是口干。   “江医生,”她本能地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可在真正对上江厌不解的目光后,脑海中的的小白点又被逐渐放大。   “怎么了?”江厌停了手上的动作,因为隔的近,所以声音格外地轻,听起来缱倦撩人。   周晚意听得心头一热,但还是下意识道:“没什么。”   江厌哦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手腕继续抬起,将第三颗扣子也解开了。   几缕红发被他从扣子上解下来,落在男人宽大的手心里,红白两色放在一处,色彩冲击尤为强烈。   周晚意头皮一松,疼意慢慢消失。   “谢谢江医生了。”她想朝他勾一个笑,但又想到如今面色苍白的样子笑起来肯定不好看,刚扬起的唇角瞬间又降了下来。   男人松了纽扣后,落下来的衣领擦过她脖颈,沿着锁骨一直往上擦到她唇角,引起一片酥麻。   脚趾微蜷,周晚意的呼吸不自觉放轻。   “哒哒哒——”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中断了这场无人知晓的暧昧,周晚意侧眸看去,一位年轻的护士正推着辆小车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她小声询问。   江厌站直了身子,抬手将领口的纽扣系到第一颗,严谨又禁欲。   待他全部系好纽扣后,才正色道:“进来吧。”   周晚意皮肤白皙手腕细,血管也不怎么好找,护士系了止血带在她手上拍拍打打找了好久,最终才在手腕侧方选定一条还算粗直的血管。   白皙的皮肤上泛起大片红意,江厌眸光微敛,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目光扫过治疗车上的物品,轻声提议:“要不换根细点的针头?”   “好。”   护士找到最小号的针头重新接上针管,又拿出棉签给周晚意消毒,微黄的碘伏在皮肤上划开,凉意一路窜到后颈。   小号的紫色针头尖端极细,明亮的灯光打在她手背的青筋上,护士给她崩皮,针头轻轻挑开白嫩的皮肉。   一丝淡淡的痛楚过后,针管回血,两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护士给她固定好针头后,叮嘱她打针这只手不要随意乱动,不然针头脱落或者皮肤肿胀,就得再扎一针了。   周晚意从小就怕打针,立马白着张脸点头。   随着液体缓缓从静脉流入身体,小腹处的坠痛感逐渐缓解。   周晚意原本绷直的后背也跟着缓缓放松了下来,寻了个相对比较合适的体位,她靠在床背百无聊赖地数液体滴数。   而江厌坐在沙发上,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一道突兀的“咕噜”声响起——   江厌抬眼看来,有些好笑地问:“饿了?”   周晚意很诚实地点了点头,自从中午到现在,她都没有进食任何东西。   如今小腹的坠痛感褪去,胃里强烈的空虚感又向她袭来。   “想吃什么?”江厌站起身,气定神闲地说:“我去买。”   周晚意认真思考了一圈,“皮蛋瘦肉粥吧。”   江厌有片刻的怔愣,很快就联想到了上次护士神秘兮兮送来的那份瘦肉粥。   但他没有直接问,只是淡淡的说了声:“好。”   江厌的腿很长,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男人身形高大,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背影挺阔缓缓走出光亮,白瓷地砖上映出卓约的光影。   周晚意盯着看了好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挂着的药水已经接近空瓶了。   她摁响呼叫铃,没等多久护士就过来了。   换瓶的间隙,那小姑娘见江厌不在,最终还是没忍住八卦的心,一脸好奇地问她:“江医生,是你男朋友吗?”   周晚意摇了摇头,“还没追到。”   小护士颇为同情地看了周晚意一眼,“我听他们科室的人说,江医生很难追。”   强烈的疼意消失后,周晚意的面上的血色稍稍恢复了些,她随口说:“还行吧。”   —   江厌回来的时候,手上除了瘦肉粥,还拎了个充电器。   周晚意想起来之前她给他发过的几条信息都没得到回复,于是试探性地问:“江医生手机没电了?”   江厌单手插兜,将粥和充电器一并放到她的床头桌上,闲闲一瞥:“给你用的。”   “嗯?”周晚意没明白什么意思。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他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她的手机。   冷白瘦长的食指轻而易举就勾住了她粘在手机壳上的玉桂狗,拇指在开机键轻轻摁了一下,果然没亮。   周晚意震惊,“你怎么知道?”   “之前给你打电话,手机提示关机了。”江厌淡淡道。   周晚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插头按入插座,修长的手指勾起末端,连接手机充电口,一系列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快得她都没来得及想起什么时候江厌给自己打过电话了。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缓缓勾唇笑了一下,解释:“在你给我发完消息的半小时后。”   “给你打微信电话没接,我就从江寻映那里要来了你的号码。”   周晚意这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手机一直都没能充上电,今早出门的时候,充电宝也忘记带了,手机早就红格提示有关机风险,只不过当时她还沉浸在即将见到江厌的喜悦里,所以并没有注意。   周晚意原本还暗自不爽的心瞬间舒畅了起来,那种感觉就是像山体崩塌过后,碎石被挖掘机一遍遍挖开的通畅感。   “不好意思啊。”她低头,略微抱歉。   江厌并不在意,只是道:“下次要找我,提前说就好。”   周晚意点点头,追问:“那我没事的时候也能找你吗?”   对上江厌探究的目光,周晚意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平常的时候,我也能找你聊天吗?”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砸着窗户。   在阵阵急雨声中,周晚意听到了江厌说好。   那一瞬间,喜悦盈满了心头,就如同那窗外随风狂舞,疯狂拍打窗棂的枝丫,兴奋得不行。   江厌从床头找出一面小桌,支起后将皮蛋瘦肉粥掀开放到上面。   “快吃吧,不然凉了。”   周晚意眉眼弯弯,“好。”   但很不凑巧的是周晚意扎针的是右手,护士刚才叮嘱她千万别乱动的话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眼下根本不敢用右手拿勺子。   她也尝试用了好几遍左手,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江医生,能帮个忙吗?”   她泪眸轻抬,灯光照在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地羸弱可怜。   “能不能,喂我喝粥……” 第16章 行楷体   屋外飓风狂掀, 大雨将整座城市淋透。   病房内灯光明亮,盆栽里的天竺葵开得正艳,轻轻一碰, 叶子上饱满的水珠便顺着根茎一路往泥土里砸, 一派安宁祥和。   江厌手指弯了弯,倾身坐到病床尾,大手往周晚意面前一摊。   周晚意立马把勺子递过去,弯着眉眼笑起来:“谢谢江医生。”   男人轻淡地嗯了一声,好看的手指轻捻住塑料勺, 慢条斯理地从边缘处拨了勺热粥送到周晚意面前。   病房的门大开着, 两人距离不算近,男人长臂轻抬,眉眼淡然,“张嘴。”   周晚意看了一眼,然后乖巧地张嘴,轻轻含住塑料勺。   温热适宜,不会太烫, 也不至于冰凉。   不像她自己喝粥,每次都是用勺子从粥面最中心开始挖, 滚烫的热粥连吹都懒得吹就直接咽下, 热意从舌根一路延烧到胃内,没几秒就将一大碗全部咽下,常常被黎秋知嘲笑:野猪吃不了细糠。   男人收回勺子,又慢悠悠地拨了一勺。   周晚意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俩人之间那面长长的桌子, 忍不住问:“江医生, 我们距离这么远, 你老是抬手喂我不累吗?”   “还行, ”江厌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可是我累,”周晚意缓慢地转了一下脖颈,说:“脖子有一点点酸。”   她看着江厌,“江医生你说这该怎么办?”   虽然语气听起来是在询问,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昭然若揭。   她想让江厌靠近一点。   走廊外有人走过,拖鞋趿拉着踩在白瓷地砖上,声音由远及近。   周晚意见男人丝毫没有反应,左手撑着床缘,将身子微微往前坐了一点点。   “这样子就不会累了。”   俩人的距离骤然缩短,周晚意虽然一脸病容,但在灯光下笑容依旧明媚。   她很主动,也很懂得变通。   只要最终目的达成,那是谁先低头,谁向谁靠近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她靠得离桌子很近,为了方便江厌投喂,还特意将左手撑在桌子上托脸望着江厌,眼神就像猫咪主动索求冻干时一样,乖巧又充满期待。   江厌垂下眼睫,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又勺出一口粥送到她唇边:“吃快点,不然凉了。”   周晚意哦了一声,加快动作。   一碗粥很快见底。   江厌默默地收拾桌面,然后将打包盒和一次性塑料勺全部装起来,扔到门口的垃圾桶。   夜已入深,病房里的灯光向外倾斜,漏了一地的光。   周晚意住的VIP病房在走廊的最尽头,从护士站走过来要好远,江厌想起周晚意挂着对的那瓶药水差不多快见底了,于是侧身朝里看。   正巧碰到周晚意的目光,女人正将唇角最后一丝残余的粥卷入口中,目光盈盈地望过来。   “江医生,快打完了。”周晚意说。   江厌轻轻嗯了一声,“我去帮你叫护士来拔针。”   他说完就走,根本没给周晚意再叫住他的机会。   她看着手里的床头铃,心里疑惑,江厌刚才这是怎么了?   明明按个铃就能把护士叫来,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呢?   她隐约觉得江厌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虽然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那种感觉就像是早春里的冰川在消融,缓慢却真切。   -   护士很快就来了,但江厌并不在她身侧。   周晚意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她有些怕江厌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   手上胶布被一层层撕开,周晚意僵着手臂不太敢动,她垂下眸子问正在拔针的护士:“江医生怎么没和你一块儿来?”   “江医生去找韩医生了。”护士简洁地回答。   针头从血管内拔出,周晚意迅速按压住以防待会儿血涌出来。   护士一边取挂瓶一边和她说:“你别担心,江医生只是去询问病情,一会儿还是会回来的。”   她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一样,让周晚意悬起来的心缓缓落下,她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不用谢,”那护士笑了笑,又道:“我们江医生医者仁心,对待患者的态度值得我们所有医护人员学习。”   只是医者仁心吗?   周晚意有些失落,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她向小护士打听,“江医生对待女病人都这样?”   “我没在骨外科待过,不太清楚诶。”   她说完就推着车走了,并没有再和周晚意搭话。   手背输液的伤口摁了至少有三分钟,血已经止住。   周晚意给手机开机,发消息给黎秋知简单交代了下情况,并报备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后,舒筱的视频通话就直接弹了进来。   周晚意手忙脚乱去接,黎秋知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真是出息了,都知道带男人在外面过夜了啊。”   黎秋知生气起来就这样,总是阴阳怪气地说反话。   周晚意赶忙解释:“不是和您说过了吗,我现在在医院,刚才手机没电了。”   “哦,”黎秋知不信,“你把摄像头转过去给我看看,别想骗我。”   周晚意听话地调转摄像头,“妈你看,这是我床头卡,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你看清楚了吗?”   黎秋知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哼了一声将手机还给了舒筱。   跟随着背景的移动,周晚意看出来舒筱应该是从客厅回到了房间。   她激动地把门关上,然后惊叹:“周晚意你这可真的是因祸得福啊!”   周晚意疑惑:“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住院就可以和你的江医生共度一晚了啊!而且第二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和骨外科就是上下楼层,你接下来几天找他也会很方便啊!”   舒筱在电话另外一头替周晚意激动:“你们的关系肯定会因此更进一步。”   周晚意突然就想到刚才江厌给她喂粥时的场景,原本还困扰在心头的问题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确实有更近一步了。   周晚意点点头,问她:“你和陆星白聊得怎么样?”   “还行,”舒筱笑了笑,“比你家江厌好说话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骤然睁大,表情由原来的不正经瞬间转变为惊恐。   周晚意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转过身去看看。”舒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   周晚意不解地转身,回头正好对上一双沉静如幽潭的眼眸。   是江厌。   私底下说人小话被戳穿的滋味并不好受,舒筱没脸再说下去,“咚”地一声挂断了视频通话。   走廊灯光昏暗,两个年轻男人逆光而立,投下偌大一片阴影。   “你家江厌?”韩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起来。   周晚意有些无奈地舔了舔嘴唇,感觉这下根本解释不清楚,于是干脆大方承认:“对啊,我喜欢江医生的事儿,难道韩医生看不出来?”   “年轻人,有点幻想怎么了?”   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直视韩城,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的思想,全程将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   韩城被她这态度逗得狂笑,拍着江厌的肩膀说:“厌哥你这追求者有点意思啊!”   江厌站在门口,定若泰山,目光沉静地朝周晚意看来,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确实,比起先前在车里旁若无人的勾引,这样言语上的调笑真的算不了什么。   周晚意抬脸问韩城:“韩医生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了没了,”韩城将手上的药往江厌怀里一塞,“关于药的用法我都已经和江医生说过了,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外撤,脚上像是踏了风火轮,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屋内就只剩下周晚意与江厌俩人,走廊里浓郁的消毒水味通过打开的大门穿入病房,周晚意皱了皱眉头,向男人走过去。   “江医生,”周晚意走到他面前,仰头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骨。   男人淡然地站在门口,恰好遮住了周晚意头顶的灯光,也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直到走到他面前周晚意才发现,江厌身上的白衬衫被打湿了大半边,额发也是湿漉漉地搭在眉前,冰山冷意略减,倒是多了些颓气。   她随口问:“江医生刚才出去了?”   江厌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沉声道:“伸手。”   周晚意愣了一秒,不明所以地伸手。   灯光下,男人手指皮肤极其白皙,比她的手一个女人的手都要好看几分,几盒西药轻轻松松地被他放到周晚意手上。   他细长的食指点了点其中一盒西药的正面上几个黑色小字,淡淡道:“用量都给你标注好了。”   医生的字大多飘逸,但江厌的不。   是很漂亮的行楷,力透纸背,看起来像是刻在药盒上似的,极具风骨。   周晚意学生时代也练过一段时间行楷,但最终因为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没能坚持下去,导致写出来的字虽有其形,却无其风骨。   她由衷地夸了江厌一句:“江医生的字真好看。”   男人表情并无波澜,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到周晚意手上。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塑料袋子“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周晚意伸手去摸,还能触到男人剩余的体温。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又不敢断定。   塑料袋被揭开,露出里面深紫色的包装袋。   周晚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一包超长夜用的姨妈巾!!!   周晚意耳尖染上薄红,头一次在江厌面前露出如此尴尬的神色。   她撩了撩头发,试图挡住耳后的红意,半晌才冒出来一句:“我买了的。” 第17章 老照片   窗外风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浓郁的消毒水味儿从走廊传进屋内,引起一阵不适。   江厌垂眸,一眼就看到女人脸上倏然升起的薄红。   这是她第一次在说话的时候没有迎上他的目光。   他低笑了声, “这个是夜用的, 420厘米。”   周晚意第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但她今天来得急,确实只买了日用的,所以晚上睡觉根本不敢躺着,不然就会弄脏衣裤。   江厌此举, 确实给她省了好大的麻烦, 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怀里紫色包装袋的卫生巾上“超长夜用”四个大字尤为明显,周晚意撇撇嘴,一想到江厌这么了解卫生巾的型号,就忍不住猜想他以前是不是经常给女生买这些东西?   林书雪?陈书书?还是别的女人?   她心里不爽极了,拿起那包黑色塑料袋就往他怀里丢,倔强地说:“我用不着。”   周晚意从小手劲儿就大,这一下更是用足了力气, 塑料袋狠狠砸在江厌前胸,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江厌站在门边, 猛然被砸到, 一双沉静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地朝她投来。   男人面色沉静,一双深晦的眸子里似乎有零星碎冰浮起,像是变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般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江厌。   他没有伸手接, 黑色塑料袋“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周晚意眼眶一红, 其实刚刚扔完她就后悔了。   江厌即便是了解这些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之间隔着七年未见, 就算是江厌以前处过无数任女朋友, 又和她周晚意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只不过是他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呢?   而自己如今这般鲁莽,只会贸然地将江厌吓跑。   女人无声中缓缓挺直了脊背,她的傲骨不允许她就此消沉。   她装作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手滑了,对不起啊江医生。”   男人绷着唇,视线漫不经心地划过周晚意的脸,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周晚意手滑的可能性。   周晚意被他盯得呼吸一紧,干脆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她蹲下身子,将摔落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重新捡起来放入怀中。   江厌清冷淡然的声音兜头落下:“都是正常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尴尬的。”   周晚意:……啊?   那一瞬间,突然有种蒙混过关的窃喜感从心底飞速涌起,原来她这么纠结害怕了大半天,人家只当她是害羞尴尬。   周晚意猛点头,“好。”   江厌眼尾轻扬,缓缓后退一步,跨出门外。   周晚意瞳孔猛然一缩,忙问:“你要去哪儿?”   “去楼上休息室睡一会儿,”江厌一张俊脸上难掩疲惫,“今晚刚结束三个连台,有些累。”   周晚意心缓缓下沉。   刚结束了三个连台手术,好不容易下班还要被她折腾来医院,忙前忙后大半天最后还要被她用卫生巾砸,是个人都会不耐烦。   但是江厌没有,甚至还很绅士地给她留下私密空间,跑到楼上休息室和值班医生挤一个床。   不知是不是女孩子生理期情绪波动过大缘故,周晚意看着江厌满脸的倦容,眼眶里的泪意瞬间失控。   一行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连告别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那江医生好好休息。”   她觉得丢人,立马低下头用手抹掉眼泪,来掩盖自己哭了的事实。   等了许久,都没响起江厌离开的脚步声。   周晚意没抬眸,头顶光亮再次被遮挡住,一张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她沿着拿纸巾的手一路往上看,撞入了江厌深晦似海的深眸。   “会好起来的。”男人的声音刻意放轻很多,将温情浮出表面。   刚止住的泪意又再次涌起,这是周晚意头一回毫无防备地在外人面前掉眼泪。   身边的人都觉得江厌冷冰冰的难以接近,觉得他对待所有人和事物都很疏离冷淡,觉得他是高山上捂不化的寒冰,永远不会有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   但周晚意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厌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骨子里却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她喜欢江厌也不是因为慕强心理和见色起意。   高二下学期的梅雨季,大雨淹过夫子桥,就连晚公交也停运了。   下晚自习后,周晚意只能抄近道回姑妈家。   她怕黑,那个年代用的老款诺基亚还没有开发手电筒功能,只能不断摁着开机键凭借着屏幕上亮起来的一丝光亮走完一整条黑漆漆的小巷。   当时的治安不怎么好,经常会有深更半夜女子遇害事件发生,周晚意就遇到过。   脚步声从小巷的另外一头不断朝她逼近,听声音应该是三五个成年男人。   周晚意没学过散打和女子防身术,黑灯瞎火,手无缚鸡之力,当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使劲了全身力气地跑。   洛川市虽然教育水平很高,老城区的巷子却是长年失修,青石板砖地面上坑坑洼洼。时下周晚意跑得急,一不小心就崴到了脚。   身后男人不断逼近,巷子里除了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不安感被无限放大,周晚意后背湿透,却又不甘心地撑着身子艰难站起来。   暗巷里的夜如同深渊一般,一步步向内塌陷,周晚意强忍着疼痛,打算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却倏然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男生很高,身上揣着松香味,沉沉地朝周晚意扑来。   四周都太黑了,周晚意看不清他的脸,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生怕眼前这人和身后那几个人是一伙的。   “别害怕。”少年声线淡然,平白让人生出一股信任感。   “有人在跟踪你。”   男生掏出手电筒,亮白的灯光划破暗巷漆黑的夜,尽数照在身后不断靠近的那三个人身上。   “我已经报警了。”少年声线沉冷,底气很足。   那三个人一听报警,立马掉头逃跑,空巷里就剩下了他们俩人。   顺着光源,周晚意看清少年的面容。   浓眉桃花眸,鼻梁高且挺拔,侧脸颌骨清晰,薄唇轻抿,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   周晚意认识他,是洛川一中大名鼎鼎的江厌学长,虽然已经毕业一年多,但一中仍然流传着他的不少传说。   周晚意和他道谢,男生面上虽无波澜,但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问周晚意:“还能走吗?”   周晚意这才注意到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她摇了摇头,确实是不能走了。   男人俯身蹲下,“上来。”   那是周晚意第一次和江厌正式见面,洛川的夜晚潮湿且闷热,少年江厌背着她穿过洛川的大街小巷。   夏风卷过落叶,周晚意抓住他的衬衫衣摆,时不时就问他一句累不累。   路过街角小卖部的时候,周晚意提出想要请他吃冰。   男生拧眉拒绝:“不了,我想早点把你送回家。”   那天街角的风很大,夜很黑,月亮没探头,星星也少,但周晚意的心脏却在狂跳。   她好像一下子理解到,班里那些女孩子下课时围绕在一起谈论的“动心”为何物。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江厌蹲下身子,“我去喊韩城。”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她后来学了散打,力道很大,正常发挥能撂倒三个壮年男性。   她拉江厌的时候,手上使了点力道,再加上惯性使然,两人的身子就这么猛地撞上。   周晚意将脸埋进男人的胸膛里,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重新回到了当年。   虽然,江厌很大可能已经忘掉了她。   但周晚意还是要再次郑重道谢:“江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这没什么,”江厌将手里的纸巾重新递给她,温声道:“擦一擦。”   周晚意接过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   她将所有情绪重新收好,强忍着不舍,笑着同江厌挥手:“江医生快去休息吧。”   男人目光再次落到周晚意身上,他眉头轻拧:“你真的不需要我喊韩城吗?”   周晚意摇了摇头,解释:“我可能只是经期情绪不稳定,并没有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   他再度后撤,与周晚意拉开一段距离。   男人长身颀立于门边,背脊笔直如松柏,挡住大半光源。   周晚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阳光明媚一点,笑着再次挥手:“晚安!”   “好。”   他转身将门带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安全通道走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手里揉成团的纸巾被周晚意重新展开,她耐心地交叠平整后,将之放入手包的最内层。   与纸巾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周晚意偷拍的老照片。   拍摄的地点位于烈日当空的篮球场,身穿39号红色球服的高瘦少年腾空投中一个三分球,光影模糊下,周晚意只抓拍到了他的半张侧脸。   后来照片被她洗出来,装上塑封膜放入手包的最内层。   -   周晚意病情趋于稳定,所以韩城并没有像昨晚一样给她开很多瓶药水。   中午舒筱来送饭的时候,周晚意刚拔好针。   舒筱一进门就好奇地坐到周晚意身边,八卦地问:“快说说!你们昨晚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周晚意微微敛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一点进展都没有吗?”舒筱叹了口气,感叹道:“追人可真不容易啊。”   “但是暗恋更苦,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错过的遗憾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周晚意默了半瞬,这回再开口时带了点坚决的意味。   “我喜欢江厌,所以即便这次明恋被拒绝,我也不会放弃。” 第18章 酸梅汁   下午五点过半, 日光西移,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到了饭点,第二人民医院的食堂内嘈杂一片, 周晚意拿着勺子挤在人群里, 举步维艰。   食堂是自选的自助餐形式,南方人做饭口味偏重口,无论荤素都要放几颗辣椒进去调味,周晚意这两天生病,吃不了辣的。   将刚想把餐盘放回去, 一转身却看见了江厌。   男人今天穿了上次那件烟灰色衬衫, 站在结账的长队最后排,锋利的颌骨轻抬,犹如鹤立鸡群一般,颇有几分清风霁月,遗世而孤立的出尘感。   周晚意心生的退意顿时散去。   她没顾着手上的动作,随意地打了几道菜,然后艰难挤过人群, 来到江厌身后。   “江医生好巧啊。”周晚意笑眯眯地套近乎。   男人半侧过身子,淡淡地点了下头。   周晚意舔了舔嘴唇, 主动挑话题:“你今晚要上夜班吗?”   身后排过来几个人, 空气瞬间变得拥挤起来,周晚意不适应地往前面挤了挤。   餐盘不小心撞到江厌后背,引得男人侧眸看过来。   “不上。”   “那江医生能不能载我一程?我的车还停在你家小区呢。”   江厌眉头轻拧,“但是待会六点钟我有个手术, 等忙完应该差不多要等四个小时之后了。”   “你能等吗?”   “能等!”周晚意点头如捣蒜, “那我到时候到你们科室等你吗?”   “不用, ”江厌眼皮没抬, “你在病房等我就好。”   结账的大妈动作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江厌是这边的员工,刷卡过后大妈还送了他一瓶酸梅汁,周晚意也跟着拿了一瓶。   “嘀——”   她扫码支付完毕后,抬步追上江厌。   “江医生,我能和你坐一块儿吗?”她跑的有些急,说话时出气有些喘,听起来软声细调的,格外好听。   江厌没说话,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周晚意见他对面没人,大方地放下餐盘。   江厌吃饭很安静,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紧迫所以吃的很快,周晚意才刚扒几口饭,他就已经吃完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角。   他就这么闲闲地坐着,像是自带了一层屏风,与周围嘈杂的环境隔开。   周晚意怕他久等,于是开始专心低头扒饭。   只是动作稍微有些急,一时没看清楚碗里的麻椒,玉齿轻咬,麻意便从舌尖串上大脑皮层。   “嘶——”   两道细眉全拧在一起,周晚意随手拿起桌上的酸梅汁解辣。   冰凉酸甜浓郁的液体大量涌入,稍稍缓解了麻椒带来的重度刺激。   周晚意再抬头时,发现江厌正盯着她手中的酸梅汁看。   “怎么了江医生?”周晚意不明所以,笑了笑问:“是还想喝酸梅汁吗?我可以请你。”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酸梅汁上,嘴角扬起的笑忽地就凝住了。   她平常喝饮料一般会把吸管咬成细细一条,然后用舌尖抵着,小口小口地吸进口腔。   所以,她喝过的那瓶酸梅汁吸管应该是扁的,而她现在手上这瓶,显然没有。   她刚刚在情急之下,喝错了江厌的那杯!!!   周晚意轻扫贝齿,酸甜的余味在口腔中发酵。   食堂昏暗,有工作人员忽地拉亮了灯,周晚意就坐在灯下,亮白的光顺着她一头红发倾洒而下。   她直起背脊,佯装无辜道:“要不我买一瓶还你?”   江厌直起身来,瘦长手指轻端起桌上餐盘,淡声拒绝:“不用。”   “手术很快开始,我就等你了。”   周晚意放下酸梅汁,朝他挥手:“再见。”   -   江厌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打瞌睡的周晚意。   走廊的灯光暗暗地落下来,尽头窗户大开着,她身上穿的短袖不到上臂的三分之一,夜风吹进来,就这么大喇喇地睡着,也不嫌冷。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女子悠悠转醒,眼睫轻掀,眉目里盈满淡色水光。   她弯唇轻笑:“你忙完了啊?”   应该是睡久了的缘故,她嗓音微哑,声调也放得很轻,削了平时的不正经,反倒多出来些难得的温柔小意。   像雨后的江南小镇,越品越有味道。   江厌轻轻嗯了一声,颇有耐心地等她缓过神来。   周晚意狠狠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走到江厌面前。   灯光在她身后,江厌只能看到她的红唇在面前轻张,缓缓吐出两字,“走吗?”   离近了周晚意才闻到江厌身上浓郁的消毒酒精味,她抬了抬头,问江厌:“做手术是不是很辛苦?”   “还行,”江厌稍稍往后撤了一步,系上身前的白大褂纽扣,然后道:“走吧。”   俩人从顶楼乘坐电梯回到骨外科,江厌要回值班室换衣服,周晚意站在门口等他。   夜晚的走廊比较安静,灯光暗了好多下来,门外的水管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地砸到周晚意的耳膜里。   冷风从窗户吹进来,阴凉感渗入骨髓。   周晚意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拿出手机企图分散注意力,尽头却又响起一道脚步声。   深更半夜,周围空无一人,又是在医院,她不太敢抬眸。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晚意后背慢慢僵直。   “怎么站在这儿?”   熟悉的男音从身后响起,是陆星白。   她这才敢回头,如实回答:“等江医生。”   陆星白伸长脖子从门上的缝隙上往里探了一眼,然后笑得欠揍地问周晚意:“不进去瞧瞧?”   “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   周晚意摇摇头,略显高深地说:“还不是时候。”   “呦~”陆星白好笑道:“还挺讲究策略。”   “什么策略?”   值班室的门被打开,江厌那张冰美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没什么,”陆星白收了笑意,“厌哥早点下班吧,这里交给我了,你这几天太辛苦了,趁着这次调休好好休息几天。”   他话虽然是对江厌说的,眼睛却是看向周晚意。   他在暗示她。   周晚意接收到信息,给他回了个放心的眼色。   “江医生,我们走吧。”   周晚意率先抬步,江厌轻嗯了一声,随后跟上。   夜里静谧无声,凉风习习吹来,周晚意轻车熟路地钻进江厌副驾驶。   她将安全带系上后,又在车内环顾了一下四周。   江厌车内并无过多装饰,只在中控台放了包抽纸,青绿色调的包装,纸巾泛着浓郁的茶香,其余再无其他。   虽然看着干净整洁,却总是缺少了点人情味儿。   “江医生,我年前从寿鸣寺求了个保平安的木牌,要不拿来挂到你车上吧?”   江厌回眸去看,就见女人正永联撑着头,满眼笑意地望过来。   不知是不是怕他拒绝,她又接着道:“就当你这次送我去医院的谢礼啦。”   没了病痛的女人笑得一脸明媚,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块胡桃木色牌子,轻轻扬了扬,道:“江医生一定要收下哦~”   女生尾调略扬,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显得尤为娇俏可爱。   她不等江厌反应,松开安全带就站起来,将木牌顶端的红绳挂到车顶。   木牌身上镌刻了“平安”二字,女人白瘦的手指向后撤开,木牌尾端垂下来的一排红穗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   江厌收回目光,道了声:“谢谢。”   “是我该谢谢江医生才对,”周晚意回到座位,重新系好安全带。   车子启动,周晚意借着平安牌讲述了一堆年前上山时一堆趣事。   她平日里虽然性格开朗,但很少会刻意去逗人开心,当下所有的话都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   她的嘴角虽然盈着笑意,心里却还是会有点担忧,怕江厌会察觉出她话里的刻意。   男人从始至终都未说话,只是周晚意偶尔说到高兴处,会掀起唇角配合地笑一下。   虽然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但周晚意看着跟随车身移动而不断晃动的平安牌,心尖就控制不住地涌上一股蜜意。   摘月亮讲究步步为营,所以既然平安牌都挂上了,月亮坠落还会遥远吗?   车子很快就开进市区,车子掠过灯红酒绿的夜色酒吧,周晚意晃了晃神。   她倏然转头问江厌,“江医生会喝酒吗?”   这话问得没来由,江厌并未侧眸,只淡声回答:“很少喝。”   他说的是很少喝,而不是不会喝。   周晚意想起往事,难免有些好奇,“为什么呢?”   “酒精会麻痹神经,”他微微侧目看了眼周晚意,又道:“外科医生的手很金贵,病人的生命也很宝贵,所以手术时不能出现一点外因性差错。”   周晚意赞同地点点头,怪不得,上次陆星白生日,全场的人大多都喝得醉醺醺的,就他们两位医生从开始到结束全程滴酒未沾,清醒得不行。   深夜时马路并不拥挤,所以江厌没用十五分钟就把车开回了小区。   上次拦住周晚意的那个保安大叔从亭子里探出头来,正好和周晚意对视上。   “大叔!”周晚意挥了挥手,“是我!”   道闸缓缓升起,黑色奔驰驶进小区后,却在不远处的平路上停住。   周晚意回到保安亭,敲了敲门:“大叔,上次我停在这外面停车位上的车你给我挪哪儿去了?”   “刚刚物业经理来检查,我们给你挪到业主家车库去了。”   “谢谢啊。”   周晚意重新跑回来,问江厌:“刚刚大叔说把我的车挪到你家车库去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江厌摁开手机,上面果然有一条物业经理发过来的消息。   他眼睫微掀,略微抱歉道:“抱歉,我现在才看到。”   周晚意咽了口口水,笑得有些无赖,“我口渴,待会儿能上你家喝口水吗?”   男生的视线落到她脸上——   半晌过后,他低声蹦出两字:“可以。” 第19章 别墅区   小区门庭高大气派, 最中央有一个喷泉泳池,边上的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金鼎小区。   路灯光线明亮,四周绿化极好。   奔驰车拐进别墅区, 在一栋极具现代化的三层别墅楼前停下。   别墅楼自带小院, 草坪中间是一排石子路,直通别墅大门。   院子起码百平起步,在整座城市的黄金地带,周晚意一直知道江厌家境不错,但没想到江厌竟然这么有钱。   江厌倒车入库, 稳稳停在她的那辆红色轿跑旁。   “跟我来。”   江厌下车, 单手抄兜闲庭信步地朝大门走去,他走路不快,但考虑到周晚意生理期肚子不舒服,还是决定走两步路就停下来等她一段时间。   指纹解锁过后,男人开门入户。   鞋架上很干净,周晚意大概扫了一眼,发现上面一半是男士皮鞋, 一半是运动款球鞋,并无女生用的物品。   她满意地勾勾唇角, 然后抬起脸无辜地问江厌:“江医生, 我需要光脚进去吗?”   江厌目光扫过鞋架,沉声回:“不用。”   他从鞋柜顶端拿了双还未开封的男士凉拖,放到周晚意面前:“可能会有点大。”   周晚意不矫情,“能穿就行。”   她从塑料袋里抽出拖鞋, 弯腰穿上。   周晚意的脚瘦且白嫩, 穿在44码的深蓝色凉拖里, 露出十颗涂了蔻红色指甲油的脚趾, 几种不同色彩混合在一起,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猫爬架上原本握着的蓝眼布偶听到动静跑过来,用下巴亲昵的蹭了蹭江厌的裤脚。   “好可爱。”周晚意欣喜出声:“江医生,它叫什么名字啊?”   江厌单声回答:“皮蛋。”   “皮蛋?”周晚意微愣,这么可爱的小猫咪竟然叫皮蛋?   她蹲在地面,朝小猫张开双臂,“皮蛋,快过来让我抱一下。”   皮蛋记得她,甜甜地“喵”了一声就朝周晚意跑来。   它扑进周晚意怀中,在周晚意脖颈处舔了舔,猫咪舌头上微小的倒刺从昨晚一紧间白嫩的肌肤上滑过,引起一阵轻颤。   周晚意奖励般的摸摸猫咪的后颈,眉尾轻扬:“江医生,你家皮蛋很喜欢我啊!”   江厌敛眉低笑了声,不可置否。   他长臂一伸,从边上猫爬架上捞出来根逗猫棒,“那麻烦你陪它玩会儿。”   小鱼形状的布玩具被一根长线吊在木杆子上,周晚意刚伸手接过,怀里的皮蛋就忍不住抬脚去夺。   周晚意怕它摔到,便将逗猫棒往沙发上移,“皮蛋,到这里来!”   江厌看了一会儿确认周晚意能够胜任之后,才转身进厨房开始烧水。   江厌家装修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黑白灰三色风格,沙发后面是一大面落地窗,白色的窗帘拉开就能一眼望到院中那一百平的大草坪。   周晚意还没逗皮蛋玩多久,江厌就从厨房出来了。   他换了身居家休闲服,头发搭在额前,颇有种少年的清爽气。   他将长玻璃杯放到桌上,“水好了。”   周晚意轻哦了一声,迅速将手里的逗猫棒收好,然后安抚性地摸了摸皮蛋的下巴,轻声道:“姐姐要去喝水了,皮蛋就先自己玩一会儿吧。”   皮蛋被驯养得很乖巧懂事,并没有继续强求周晚意,舔了舔爪心,然后跳到沙发另外一头去了。   周晚意眯着笑眼夸它:“好乖。”   江厌递了张消毒湿巾给她,“擦一擦。”   周晚意接过,将手上蹭到的猫毛一点点擦拭干净,微凉的酒精触碰到指缝,泛起阵阵麻意。   周晚意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辨别出这味道和江厌身上的消毒水味儿是同一种。   “很烫,”江厌提醒她,“悠着点喝。”   她双手捧起水杯,热意从玻璃杯内传递至手心,雾气氤氲,湿润了眼膜。   俩人无声静坐着,周晚意将嘴巴缩成O型,对着杯内热水小股小股的吹着气,企图能够早一点将水吹凉。   门外的门铃忽的响起——   周晚意微微抬眸,目光朝江厌望去。   谁这么大晚上了,还往他家跑?   江厌的眉头轻轻拧起,打开监控看到两张略显稚嫩的面孔。   是他最近带的两位实习生。   他开通连线,沉声问:“什么事?”   “老师,科主任让我们来给你送会诊病历。”稍微高一点的男生如实回答。   江厌目光下移,看到他们手里抱着的两打病历,这才微微松了眉头。   他没什么波澜地声调响起:“等着。”   连线关闭,江厌站起身准备去开门,却感觉T恤的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周晚意也跟着站起身,“江医生去开门吧。”   江厌奇怪的撇了她一眼,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腿长,步子快,没几秒就走到门边给人开门。   江厌一脸沉静地接过病例,淡淡地同两位学生告别。   “怎么了厌哥,我们辛辛苦苦跑这么远给你送病历,连口水都不请我们喝?”   一起同来的还有韩城,刚才蹲在台阶上被两个学生挡住了,江厌并没有看到他。   他和韩城关系算不上好,但也做不到关门送客的地步。   江厌身子微侧,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进来吧。”   韩城先前跟着陆星白来过几次江厌家,这回“倒显得轻车熟路,径直走到长桌前坐下。   “小王,小李,”他朝门外拘谨的两个学生招了招手,“你们也过来坐啊。”   两个学生谨慎地看了一眼江厌的面色,默默地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江厌把门关上。   再转身时却没看到周晚意。   淡淡扫了眼室内所有可视范围,并未找到一丝踪迹。   他突然想到,刚才去开门时,女人向他投来的那道意味深长又透着半点惊慌的目光。   唇角勾了个淡笑。   他从玻璃柜中找出三个杯子,将刚烧开的热水往里面灌。   “赶紧的,喝完我要睡觉了。”   韩城一看表,“这才不到11点,厌哥你急什么?”   他指了指手边的玻璃杯,“我想喝这杯,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江厌朝他投去淡淡一瞥,冷声道:“不行。”   他将周晚意之前遗落在此的玻璃杯拿起放到柜台上,确保他们拿不到之后,再将刚灌满热水的杯子递到他面前,淡淡道:“你喝这个。”   “为什么啊?”韩城不理解。   “这杯都凉了,我早点喝完早点走,等这热水凉还浪费时间,你不是还要睡觉么?”   “用不了多长时间。”江厌不近人情道。   韩城吃瘪,撇撇嘴角不说话,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在屋内转了起来。   视线停留在门边的鞋柜上,一双纯黑色的女士高跟凉拖出现在眼前。   他战术性地眯了眯眸子,“厌哥你老实说,你这么急着赶我们走,该不会是屋里藏女人了吧?”   江厌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那个鞋柜上,默了一瞬,淡淡解释:“那是江寻映的鞋子。”   “寻映什么时候穿得这么有女人味了?”韩城显然不信。   “大家都是男人,其实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他笑了笑,又道:“是哪个漂亮的追求者啊?跟我说说,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江厌面上表情无半分异常,视线从门口鞋柜上淡淡移回到韩城的脸上,威慑力极强。   “别瞎猜。”   他这回刻意压低了声调,听起来冷意十足。   韩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摆摆手刚想和他道歉。   但话都还未说出口,二楼书房里边传来“咚”地一声重响。   韩城瞬间来了精神:“厌哥,二楼不会真的有人吧?” 第20章 凉白开   江厌家餐厅就离楼梯不远, 只要稍稍探头就能看到二楼的长廊,韩城忍不住顺着楼梯向上看。   楼梯间没开灯,酱木色的扶手蜿蜒着一路向上, 晚风从窗口吹进来, 掀起浅色窗帘随风飞扬。   长廊空荡荡,二楼的房间门也紧闭着,空无人影。   江厌神色淡淡,并无异常,冷声道:“是猫。”   韩城哦了一声, 目光转回来, 却看到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皮蛋。   “厌哥,你的猫不是在这儿吗?”   江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轻勾,解释道;“新养了一只小猫,怕生。”   “原来如此。”   时至深夜,玻璃杯里的水也凉得差不多了,韩城将水一口饮尽后也没再多留。   等人走出好远, 周晚意才缓缓从楼梯口的阴暗处探出头来。   “人走了吗?”   “嗯。”   男人站在屋内光亮处,淡淡朝她投来一瞥, “为什么要躲起来?”   为什么要躲起来?   周晚意坏心眼地扯了个极浅不易察觉的笑, “因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怕传出去有辱江医生高雅的名节啊。”   她从楼梯口三步并作两步往下一跃,落在江厌面前。   大理石地面有些滑, 周晚意重心不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倒。   拖鞋底部与地面划出一道巨大的声响——   周晚意眼睛无意识地瞪大, 惊呼:“江医生——”   江厌离她不远, 长臂微抬, 一把捞住她的后腰。   男人的手掌很大,轻而易举就拢住她的大半个腰身。   顷刻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虚幻起来,周晚意大脑宕机了一秒,而后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男人的T恤上沾着淡淡的松香,像清晨林间吹来的晨风,直击周晚意心头。   上楼躲起来发出声响是她故意的,但这个怀抱确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男人落在她腰际的大手温热而干燥,温度随着皮肤表层的神经末梢一点点向上攀升,周晚意的心就像是春风拂过一般,酥软得不行。   女人藕白的小臂攀上男人后背,与黑色T恤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   “喵——”   皮蛋被惊醒,慵懒地看了他们一眼后,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周晚意被扶稳,男人沉冷的声音兜头落下:“你没事吧?”   “没事。”   周晚意虽然嘴上说着没事,手却抱着他的后背不肯松开。   亮白灯光发出直射入眼,周晚意微微眯了眯眸子,犹豫了好半晌才道:“江医生记不记得,七年前在洛川的暗巷里救过一个女孩子?”   “太久远了,”江厌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怎么了?”男人不解。   就知道是这样。   周晚意眸光一暗,唇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没怎么。”   她有些失落地从江厌的怀里撤出来,趿拉着宽大的男士拖鞋走到长桌前。   水已经凉透了,周晚意倒掉小半瓶,而后加入热水。   玻璃杯轻轻晃起,在灯光的折射下投出五色光芒。   壁钟时间指到12点,周晚意从将水一饮而尽,然后再洗手台稍微用水简单清理了一下玻璃杯。   “江医生,我走啦。”   周晚意虽然喜欢江厌,但进退有度。   她将拖鞋重新放回鞋柜中,站在玄关处朝他挥手告别。   她把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每次都是点到为止,不会过分冒进引人反感。   江厌轻轻点头,而后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他转身将屋外大灯打开,强烈的白光点亮了大半边夜色。   女人回眸,朝他投来一个明媚的浅笑,红唇微张。   从口型依稀能够辨别出,她说的是:谢谢你。   女人今天穿的比较保守,一件宽松的深色T恤将她纤薄的身子罩住,下面搭配一条淡蓝色烟管裤,裤脚微微折起,露出纤长细嫩的半截脚脖子。   夜风从湖面吹来,吹皱女人的衣摆,依稀能辨出身形矫好。   江厌垂眸,刚才搂过周晚意腰的左手指尖微动,仿佛刚才酥软细嫩的触感还未散去。   女人抬脚拉开车门,红色轿跑与她周身张扬的气场极搭。   车门猛地关上,大灯在夜色中亮起,缓缓驶出了小区。   皮蛋翘着尾巴走过来蹭他,江厌收回目光,将刚才几人喝过的玻璃杯全部放进消毒柜消毒。   —   住院的第四天,周晚意拿着出院小结到韩城办公室办理出院手续。   妇产科的中午比较清闲,韩晨和两位实习生一起围坐在办公桌上吃外卖。   周晚意轻轻敲了门。   三人将目光投向他:“有什么事吗?”   周晚意扬了扬手里的出院小结,说:“我来办理出院。”   韩城噢了一声,从口袋里拔出笔就开始龙飞凤舞。   没一会儿就写完小节,又接着拿出钢戳给她手里的文件一一盖章。   “好了。”   他把病例本一合,“接下来去一楼结账就好了。”   周晚意点点头,“多谢。”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周晚意穿鞋有一米七,一双大长腿慢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在刻意等什么似的。   很快,韩城就发现了端倪。   “周晚意,”韩城喊住她,“你脚上这双鞋子,似乎很眼熟啊。”   他眯着眼睛试探周晚意,“我之前好像在江医生家看到过一双,一模一样的。”   “是吗?”周晚意故作惊讶地捂嘴,“江医生家怎么会有女鞋?”   “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江医生。”周晚意故意避而不答,让人将心中疑惑放大。   这样的行为落在韩城眼里无疑是在辩解不过的刻意掩饰,所以他并不打算放过周晚意。   “问周小姐你也是一样的。”   周晚意没转身,背对着他唇角牵出一抹淡笑。   鱼饵已经放好,就等着鱼上钩了。   她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装傻:“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告辞了。”   她抬脚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办公室内气氛有些沉静。   那个偏高瘦的实习生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韩城:“韩老师,你刚刚为什么要盯着那姑娘的脚看啊?”   “是啊,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另外一个实习生也更着说,“而且老师你这么直白的盯着人家姑娘的脚看,会不会不太礼貌?”   “谁盯着她脚看了?!”韩城被气笑了,“我那是在看她的鞋子!”   “鞋子?”   “你们两个真的是榆木脑袋!”   “没觉得她脚上那双鞋子,和你们昨天晚上在江厌家鞋柜上看到的那双一模一样吗?”   经他这么一点拨,两位实习生如梦初醒般地了然了。   于是,骨外科著名的高岭之花江厌与一位长得漂亮的女病人共度春宵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仅凭半天就传遍整个第二医院。   下午五点半,江厌交完班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听见护士站的小护士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走近一听,谈话中夹杂着他的名字。   江厌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早就适应了别人背后的谈论。   当下就准备抬脚要走。   “那个女病人好像是叫周晚意。”   “听说长得很漂亮,前几天晚上江医生将她公主抱进妇产科的。”   “晚上?公主抱?”听的人很会抓重点,“大半夜的,江医生怎么会抱一个女孩子去妇产科看病?”   “可能是江医生禁欲多年,把人家姑娘给累到了吧……”   谣言越传越离谱,江厌眼角一抽,直接停住脚步。   “你们在说什么?”江厌的声音又冷又沉,直直朝几人落下。   “江医生……”   一群人顿时如同地里蔫了的青菜,低头各自忙手上的事情。   男人目光一一扫过她们,冷声问:“谁传出来的?” 第21章 好定力   护士站的气压有些低。   几个护士相互对视了一眼, 都默默低头不敢做声。   医院里人多嘴杂,大家都只顾着听新鲜的八卦,根本没人在意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即便是江厌问破了嘴, 他们也回答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白大褂口袋内的手机微微一震——   【苏月华: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来看看?】   ……流言蜚语都已经传到副院长耳朵里了。   男人唇角微抿, 摁灭手机屏幕。   而此时的绯闻女主角,正挎着手包婷婷袅袅从电梯走出来。   “江医生,”周晚意一眼就看到江厌。   走廊人比较多,男人站在护士站抬前,身形高瘦挺拔, 将一身白衣穿得出尘入世, 听到声音半侧过头,朝她望来。   “什么事?”   他声线冷淡,像是刻意避嫌而拉开的距离。   “我刚刚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听到很多人都在传我们俩的……恋情,这是怎么回事?”   周晚意强忍着笑意仰脸看他,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啊,像是刚睁眼的小奶猫, 又纯又无辜地望着江厌。   男人眸光从她脸上划过,淡声回答:“不知道。”   “给你添麻烦了, 但我会处理好的。”   他嘴唇抿得更紧了些, 像是在刻意和周晚意保证。   见他这么认真,周晚意忽的顽劣凑近,“江医生,既然外面传得那么神乎其神, 那不如我们就……”   话没说完, 身边有人经过, 周晚意将身子往里侧了侧, 光滑的小臂不小心碰到男人腰间。   周晚意收回手,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江医生。”   江厌没急着后撤,深晦的眸光直直朝周晚意砸去,他沉声问:“就什么?”   “就干脆谈恋爱吧。”周晚意红唇微掀,语气轻飘飘道。   男人长睫极缓地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眸深似海,却又波澜不惊,既看不清,也难猜透。   周晚意扬唇与之对视,“江医生不敢?”   才安分了几天,她身上那股子勾人的劲儿又回来了,一双明眸笑眯眯地盯着江厌的脸,企图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俩人之间距离极近,周晚意一仰头就能瞧见男人高挺的鼻梁和轻抿起的薄唇,视线微微一转,落到后面护士站切切私语的几个小护士身上。   她坏心眼地再凑近了些,轻轻在男人凸起的喉结上吹了口热气:“江医生,真是好定力。”   “温香软玉在怀还能走神。”   身后的小护士已经举起手机开始拍了,他们现在之间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只要周晚意稍稍一抬头,就能亲到男人的下巴。   周晚意偏高瘦,大半个身子都被江厌遮住,从远处看就像是江厌将她拥在了怀里。   “注意一点,”江厌抬手欲将她推开,宽大的掌根抵上女子纤薄的肩头,却被她用力扯住。   女子力道不小,瘦长的手指将捏主男人腕骨,逆转他的力道,把人往自己跟前拽。   男人没防备,一个重心不稳便撞进了周晚意怀中,肌理线条不错的手臂自然垂下,落在周晚意漂亮的肩颈线上。   这回才算是真正的拥抱上了。   男人清浅的呼吸落在耳畔,像是平静无澜的湖面上突然掉落的一颗石子,将周晚意本就酥麻的心搅得很乱。   周晚意抬眸,直视镜头。   那护士一惊,立马关掉视频。   周晚意推开江厌,一脸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江医生,我防卫过当了。”   男人一双深晦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从女人漂亮诚然的眼睛下移,最终落到她搭在自己腰间的两条细瘦的胳膊上。   忽然就笑出了声,“谣言是你放出去的,对吗?”   周晚意知道瞒不过他,便也坦然:“是啊,想追江医生的人那么多,要是没点手段我怎么又能让江医生你注意到我呢?”   她反问他,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看不出真心与否。   男人沉眸,“如果我说不喜欢你呢?”   周晚意收了笑意,脸上是难得的正经:“那就追到江医生喜欢我为止。”   江厌一噎。   暮色渐沉,骨外科闲聊大群里突然被放出来一条视频。   接着群聊便炸了。   【我去!】   【我的妈呀!江医生不会被夺舍了吧?】   【抱了两次!这要是正面拍的话,估计都能拍到两人拉丝的眼神!】   【姐姐最后看镜头那一眼好飒!】   【原来传闻是真的!!!】   【还有别的视频吗?快发出来!我就喜欢看帅哥和美女谈恋爱!!!】   陆星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群里艾特江厌。   【江医生出来解释解释呗,前两天还和我说是单身,今天就抱上人家美女了,这是突然想开了还是拿我当猴耍呢?】   他的消息被不断地顶上去,却一直没等到江厌的回复。   后来不知道是谁手欠,将那段视频发到了医院的大群里。   一时间群内鸦雀无声。   直到副院长苏月华出来,发了个收到。   群内才重新活跃起来。   【恭喜苏院!】   【恭喜江医生!】   ……   清一色的祝福一时间刷到了99+。   然而正主江厌始终未出面回应,像是从未收到消息,与世隔绝了一样。   —   周晚意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江厌了,她也想过发消息约他出来,却每次都在编辑了一大段后又觉得不妥,而全部删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晚意最近工作室接了个网红工作室的拍摄,要去隔壁省的一个旅游小镇拍摄一周。   网红们都有专车派送,而以周晚意为首的所有摄影师和工作人员们都统一坐上大巴。   夏天车内开着空调,却还是很闷热,空气不流通,再加上道路颠簸引得周晚意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撑着额头靠在窗边,双眼放空地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   花了整整三个小时,一群人才抵达那个旅游小镇。   因为拍摄任务比较重,周晚意也就没休息,简单吃了一片解暑药后就专心进入拍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暴雨。   周晚意抱着镜头往车内跑,却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没事吧?”那人把伞分了点给她,关心地问。   周晚意抬眼,看清楚来人。   原来是楚岸,短视频平台上拥有六位数粉丝的颜值博主,一双乖顺的狗狗眼正含着笑看她。   “没事。”周晚意后退,刻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楚岸看了眼天气,“要不你来我车里吧,镜头受潮了可不好。”   周晚意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正停在不远处的坡底下,而送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来的大巴还停在几百米之外的马路上。   无论是从距离还是环境,楚岸的保姆车都要比大巴好上太多。   周晚意不傻,当即就点了头。   周晚意护住镜头,与他一同快步往坡底下走。   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周晚意?”陈书书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在这?”   周晚意扬了扬手里的镜头,淡声道:“拍摄。”   “听说你和江厌在一起了?”她语气酸酸的,“还真是恭喜你啊。”   周晚意弯唇一笑,并没有直面回答。   俩人一个坐在副驾驶,一个坐在后座,谁也没打破这表面的假和平。   大雨过后,天色也晚。   一行人打算下榻在镇上唯一一家五星级度假酒店。   酒店的装修不算奢华,但木色屋子建在林间,檐角高翘起,显得古意沉沉。   经纪人在和酒店工作人员交涉,昨晚一拖着两个偌大的行李箱满脸生无可恋的跟着人群走。   “厌哥哥!”   陈书书突然惊呼出声。   周晚意后背一僵,循声望去。   酒店高高的暗色牌匾下站着一个瘦高背影,此时正捏着手机在讲电话,眉头轻着侧眸望过来。   陈书书小跑到他面前,“厌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挂掉电话,沉声道:“度假。”   他的视线划过陈书书,而后落到周晚意身上。   女人似乎被雨淋过,头顶的红发还有些湿,拖着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人群里,出挑,但纤瘦。   女人察觉到他的目光,立马换上笑容望过来,乖巧的打了个招呼:“江医生。”   江厌轻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头顶灯光划出暧昧声响,身后人群乌泱泱涌上来。   这场无人知晓的队是被迫中断。   办理完入住洗完澡后,周晚意肚子有些饿,换完衣服打算下楼去觅食。   小镇的酒店没有电梯,周晚意只能打开手电筒从安全通道走。   她住的房间在四楼,快到一楼的时候,听到陈苏苏的声音传来。   “厌哥哥,你真的和周晚意谈恋爱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   男人回应的声音冷冷的,如有实质般的落下,引得角落里的周晚意后背一僵。   “那我还有机会吗?”问的人不死心。   黑暗里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厌哥哥,你喜欢我吗?”   周晚意听到男人轻笑了声:“你说呢?” 第22章 桃花扇   已经十点过半。   夜晚的小镇热意并未完全退散, 银月似钩弦高挂夜空,不知名的夏虫在窗外叫个不停。   周晚意的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   她虽然舟车劳顿了一天,精神已经高度疲惫, 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小镇的旅游业特别发达, 十点过后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治安也很好,周晚意只随手套了个白衬衫就出门了。   今晚不知道是什么节日,各家各户都挂上了透亮的长灯笼,青石板老街上人来人往, 小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满是人间烟火气。   周晚意买了碗臭豆腐边走边逛,不自觉就来到了桥头。   木桥有些年头了,长长一条直通河对面,桥头木桩旁立着个石碑,上面写着“秋水镇”三个大字,银钩铁画,深刻入骨。   河面上听着一辆金碧辉煌的巨龙形小船, 有不少年轻男女扎堆在河边放花灯。各种形状的花灯从年轻男女的手上游走,乘着碧波逐渐漂至远方, 最后将整条河面都点亮了。   周晚意站在桥上往下看去, 目光忽地一滞。   一个男人长身颀立于河岸旁的长排灯笼下,夜风轻轻撩过衣摆,明黄色的火光映照他侧脸,身后是欢声笑语的人群, 他就像是清风霁月的谪仙, 初临人间, 遗世而孤立。   不知是不是周晚意的目光太过热烈, 男人很快察觉,掀眸望过来。   男人眼里像是有一潭化不开的浓墨,乌黑,也清冷。   周晚意的心狠狠一窒,那一瞬间犹如三月春风扑灭了明亮的火烁,星子四溅,而余温烫人。   她快步下桥,走到男人面前。   “江医生这么晚还没回去啊?”   江厌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淡声道:“古镇的夜晚比较有意思。”   “你呢?”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你这么晚又怎么在这儿?”   周晚意摸了摸肚子,如实回答:“我出来觅食的,晚饭没怎么吃。”   江厌轻点了一下头,而后低头认真地挑着摊子上摆着的古玩。   周晚意的目光落在了一面扇形的桃花扇上,老板是个很热情的中年女人,见她的目光停留在扇面上,于是笑着问她:“美女,喜欢的话可以拿起来看看。”   周晚意颔首,素手轻抬,将扇子打开。   扇面上只画了几朵桃花,端的是素雅之色,却总觉得少了点韵味。   周晚意扫到摊边的有毛笔和砚台,抱着试试的心理问:“老板,这扇面可以提字吗?”   “当然可以了,”老板笑眯眯地把工具拿到她面前,“不过提了字可就一定要买哦!”   “那是肯定。”   她用笔尖沾了点墨水,欲要落笔却又觉得不妥。   这么好一副扇面,不能被她那丑字给毁了。   于是周晚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江厌:“江医生,能不能帮我提个字?”   朗月当空照,灯火下的女人明眸善睐,眉眼弯弯,满脸的期待。   江厌轻嗯了一声,接过毛笔,问:“写什么?”   “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   江厌笔尖微顿,在素色扇面上落下一滩污渍。   “不好意思。”   “没关系,”周晚意善解人意地笑笑,“我来报吧,不然江医生再失误我的扇子可就要毁了。”   江厌轻点头,说:“好。”   “那我开始了,”周晚意笑意渐深,语气却是无比正经。   江厌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有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夜半明时。”   女子嗓音清润,尾调微扬,与夜风一起袭来,直扑人心上。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女子的笑声同时响起:“江医生的字果然好看。”   这不是周晚意第一次夸赞江厌,却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不自在。   江厌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望着扇面上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充满少女相思之情的诗句,突然有些耳热。   这点微小的改变并没有逃过周晚意的眼睛,暗喜涌上心头,但面上不显。   她故作无意地随口道:“这把扇子我回去要挂在房间里,睹物思人。”   身侧的男人忽然哑了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店铺老板热心地接了话:“两位如此般配,定是佳偶天成!”   周晚意笑意更浓,“老板说的对!”   她付完钱后,向江厌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去买个河灯放放吧?”   “周晚意,”男人没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周晚意不明所以。   “七夕。”   男人往河边指了指,淡声道:“他们放花灯是祈求美满姻缘的。”   周晚意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但却装作不知道,天真道:“那多好啊,我也赶快去求一个。”   “求江医生早日答应当我男朋友。”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补上一句:“当然要是能够结婚那就更好了。”   江厌这回是彻底不说话了,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淡淡地看着她跑去卖花灯的摊子前买花灯,写祈愿条,点河灯,最后放入河中。   “江厌!”   女孩站在河边,弯眸朝他挥手。   她身后是被点的透亮的长河,她就站在岸边的石墩上,像是深渊背后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一般,亮得耀眼。   即便是江厌的回应冷淡,周晚意仍旧厚脸皮地朝他奔来。   “江医生快猜猜我许的什么愿望。”   男人并未侧眸,满脸的漠不关心。   “骗你的啦,”周晚意笑嘻嘻地扯住他宽大的衣摆,轻轻摇晃了一下。   男人沉眸看她,眼神有些冷:“松开。”   周晚意撇撇嘴,并不撒手,委屈道:“我其实许的愿望是希望江医生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男人呼吸微滞,有些意外地问:“求姻缘的河灯你写我岁岁平安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比起和江医生在一起,江医生的健康更重要些。”   女人一双秋水剪瞳直直朝她望来,里面写满了真诚。   江厌不自觉软了声线,“走吧,去吃夜宵。”   周晚意却不动,执拗地问他:“那我可以牵着江医生的衣角走吗?这里的路不是很平坦,我近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企图用可怜来博取男人的同情。   片刻的安静过后,男人将骨节分明的五指伸到她面前,淡声道:“你牵我的手吧。”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但为了显得自己更娇弱些,周晚意还是装作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真的可以牵吗?”   “嗯。”   周晚意颤颤巍巍地将手搭上去。   男人的大手宽大而干燥,体温稍微比她的高一些,很轻易就将她的裹住。   身后的欢呼声从未停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剩下温度在指尖交递,酥意逐渐麻透了心尖。   忽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叔叔,今天情人节你给姐姐买支花吧。”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岁,眉清目秀,此时正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们,满眼的期许。   嘴巴很甜,也很会说话,但就是用错了称呼。   周晚意有些好笑地纠正她:“你要叫他哥哥,他才会买玫瑰花哦。”   小姑娘很听话,立马改口:“哥哥,今天情人节,你快买枝玫瑰花送给姐姐吧!”   她的声音脆甜且响亮,“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周晚意面上笑容一凝,下意识就偏头就去看江厌的脸色。   确认并无异样之后,才同小姑娘说:“谢谢你的祝福啊,你这所有的花加在一起多少钱啊?”   花筒里起码还有二十支花打底,眼下已经将近深夜,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独自在街上卖花,多少有点不安全。   小姑娘认真地扳着手指头数了好久,“一共二十五支玫瑰花,一支十块钱。”   “姐姐你全都要买吗?”   “是啊,”周晚意笑着点头,“给哥哥买大束的鲜花,哥哥才能和姐姐百年好合啊。”   小姑娘将花全部包好,然后挥着小手和他们告别:“哥哥和姐姐一定会幸福的。”   会的。   周晚意朝小姑娘点了点头,在心里无声地说。   “江医生,”周晚意回过头来,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梨涡轻漩。   月光照在女子的脸上,鲜艳的红玫瑰与身后长灯笼相互映照,女子笑意盈盈地立在其中,人比花娇。   江厌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怎么了?”   她把手上的花送到他面前,语气认真道:“江医生,如果身边没有喜欢的人,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虽然身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俩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凝滞,周晚意将外界所有杂音都隔绝开来,耐心地等待着江厌的回复。   她慢慢地静下心来,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音。   半晌后,男人弯唇低笑地反问:“很喜欢是有多喜欢呢?”   周晚意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直接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男人面对她的打直球非但不躲避,还要反问一句,好像是在确认她的真心,又好像是最普通不过的随口一问。   周晚意的心缓缓下沉,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定江厌心中所想。   男人那双深潭般幽冷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让周晚意有些怀疑,刚才那句反问是不是自己耳朵出现幻听了。   “世人大多肤浅,若是没有这幅皮囊,那周晚意你对我的喜欢,又能有几分呢?”   她扬了扬嘴唇,郑重道:“很喜欢很喜欢”   周晚意的爱意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少女时期漫长的暗恋,经历了岁月的逐步沉淀,才会在重逢时期如火山爆发般将爱意喷薄而出。   她的眼膜有些湿润,“江医生永远也想象不到周晚意有多喜欢他。” 第23章 玫瑰花   河面的风从身后扑来, 带着欢声笑语,沁人心脾。   直面女子诚然热烈的目光,江厌抿了抿嘴唇, 单手接过花束:“谢谢。”   玫瑰花应该是早上摘下来的, 花叶有些蔫了,为了让卖相更好所以在上面洒了些水珠,滴滴透亮圆润地落在花瓣上,给人一种花很新鲜的假象。   男人眼睫极其轻缓地眨了一下,鸦羽般的睫毛扫落在眼睑下, 他温声道:“但是我不适合建立亲密关系, 所以你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话音刚落,女人温热的指尖就在他手背轻轻一滑,手臂的皮肤比手心敏感许多,痒麻感就如同一只细小的秋蚂蚁,不断地沿着皮肤表层一路攀爬游走。   周晚意并没有当真,依旧是明媚地朝他笑:“走吧江医生,我们吃夜宵去。”   “嗯。”   大街上摊铺众多, 叫卖声络绎不绝,不远处的烧烤摊炭火烧肉的淡烟在夜空中慢慢上升, 勾得周晚意馋虫爬起。   “晚上吃这种高热量的东西不好, ”江厌淡声提醒,“而且里面有致癌物。”   周晚意撇撇嘴,“你怎么和我妈一样。”   男人抿唇,没再说话。   烧烤摊前排着长队, 周晚意只是在人群开外看了几眼, 之后就抬步朝前走去。   江厌不解:“怎么又不吃了?”   周晚意黠笑道:“因为我比较听江医生的话”   大街上人很多, 不少游客从他们身边穿插而过, 周晚意紧紧拉着江厌的手,确保不被人群冲开。   一路走走看看,最终在街角的时候,周晚意看到了一个顾客不多的馄饨摊。   “吃馄饨吗?”周晚意问江厌。   “可以。”   当代年轻了都喜欢时新重口的东西,所以馄饨摊在这种夜市里并不受欢迎,因为顾客不多,所以老板正窝在凳子上打游戏。   桌面长椅都是木制的,桌上摆着一次性塑料勺和一盒抽纸,桌面和椅子都擦的很干净。   周晚意挑了面椅子,率先坐下。   男人有洁癖,从兜里摸出一包一次性消毒湿巾,在长椅上轻轻擦拭了一番方才入座。   老板放下手机,热情地迎上来:“两位想要来点什么馅儿的馄饨?”   周晚意低头看了眼贴在桌面上的菜单,细白食指一落,“我要一份中份猪肉香菇的。”   “江医生要吃什么馅儿的呢?”   江厌目光顿了顿,淡淡开口:“和她一样就行。”   “好嘞!”   老板将白色汗巾往脖子上一甩,转身就开始洗手,剁菜,擀面皮。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周晚意看着远处的河景人海,问江厌:“江医生这次休假休几天呢?”   “五天,”江厌将相机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热浪从人海中席卷而来,将俩人吹出一身热汗。   周晚意又问:“那你打算在秋水镇停留几天?”   秋水镇是出了名的避暑胜地,但旅游景点大多比较分散,正常人没个两三天是走不下来的。   “四天,”江厌转头问她,“你呢?拍摄任务重吗?”   “还行,最多两天就拍完了。”   周晚意因为工作的特殊性,需要常年在外面跑,之前也来过秋水镇几次,对这里的一切都比较熟悉。   所以她有些私心地问:“我们拍摄完之后也会放假,打算在秋水镇玩几天,江医生要一起吗?”   热浪再次扑袭,江厌忽地抬眸。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面不到一米的木头餐桌,江厌的眸子深邃无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朝她望来一眼,使得周晚意心跳猛然加速。   无感的人再热烈追求也终究是无感,而对待真正喜欢的人,无论看多少次都依旧会心动。   男人喉结轻滚,沉声道:“可以。”   周晚意慢半拍地侧眸,那一瞬间仿佛清风吹过花海,星沙游走人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虚幻起来,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两个字。   可以。   老板将两碗热乎乎的馄饨放在他们面前,又转身去拿了两瓶鲜榨的酸梅汁来给他们当做久等的赔罪礼。   “二位久等了,这两瓶酸梅汁是送的,不算钱。”   周晚意笑眯眯地点头,说了声谢谢。   “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喊我啊。”   老板说完就又退回椅子上开黑了。   周晚意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那两个装着酸梅汁的玻璃杯上。   她突然调笑道:“江医生,这回酸梅汁可千万要分清楚啊。”   江厌沉静地看着她,女人极具特色的丹凤眼微微弯起。   明明上次是她理亏,现在却要反过头来调笑江厌。   男人长指一拨,将玻璃杯往自己面前移了移。   玻璃杯底座与木桌子摩擦发出一阵轻微的“嘎吱”声,两人的杯子隔出好远。   馄饨热气直往上冒,周晚意吃得偏慢,每一口都要用小塑料勺放到面前小口小口地吹着,等吹得差不多凉了的时候再往嘴里送。   忽然肩上被人大力拍了一道。   捏勺子的手控制不住,汤汁飞溅,不小心弄脏了江厌白色的T恤。   周晚意慢慢地抬起眼来,对上江厌望来的目光,后背瞬间僵直。   江厌今天身上穿的衣服是某个大牌的基础款,虽然低调,但也价格不菲。   她慌忙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欲凑到他身前将污渍擦拭掉。   肩膀却再次被人捏住,“周摄影师!”   一道偏青涩的男音响起,惊呼道:“竟然真的是你!”   周晚意回眸望去,原来是楚岸。   他一脸笑意地站着,身后还有一大堆他的网红朋友,以及陈书书。   陈书书看到江厌衣服脏了,立马讥讽道:“周晚意,厌哥哥这身衣服可不便宜,你弄脏了赔得起吗?”   周晚意面色有些冷,但并没有搭理她,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江厌。   她关心道:“江医生,刚才没烫到你吧?”   男人的视线落在楚岸搭在周晚意肩膀上的手上,暗了暗眸色,冷声道:“没有。”   “周摄影师,他是谁啊?”楚岸不明所以然地问,目光中带着一点挑衅地看着江厌,“是你的追求者吗?”   周晚意呼吸狠狠一窒,“不,我是他的追求者。”   “唔,”楚岸将手老实地从周晚意肩膀上撤回,却又不老实地伸向了周晚意面前的那杯酸梅汁。   “哎呀,说话都说得我口渴了,让我来喝杯酸梅汁解解渴。”   他自顾自地拿起,并没有经过周晚意的同意就要往嘴里灌。   幸好周晚意刚才吹馄饨,还没有来得及喝手边的酸梅汁,不然就要在江厌面前留下一个特别轻浮海王的形象了。   周晚意人生的聪明,也懂得周旋和圆场,立马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这杯是我的,你要喝的话可以去找老板买。”   被人当众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楚岸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于是干脆作罢,拉开凳子坐到周晚意身边。   笑嘻嘻地问她:“你吃的馄饨好吃吗?”   周晚意稍稍往里侧了侧,直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淡声说:“你可以自己点一碗尝一下。”   “这种路边摊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呢?”陈书书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自从今晚被江厌拒绝了之后,她见到周晚意时连表面的和平都不太想维持。   嫉妒冲昏了她的双眼,凭什么周晚意可以和江厌一起出门,聊天,吃馄饨,而自己每次只要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会被他拉开距离。   陈书书家境很好,长得也漂亮,明恋江厌这么多年靠手段挤走了他身边不少的追求者,甚至连从高中就开始喜欢江厌的林书雪都要敬让上她三分。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坚持的够长久,江厌总有一天会对自己动心。   可如今半路上却杀出来个程咬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让江厌对她有所不同。   陈书书应当真是嫉妒疯了,才会这么咄咄逼人:“厌哥哥家境富裕,从小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种路边摊的脏东西是从来不会入口的。”   “也只有你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周晚意和江厌之间云泥之别,她高攀不起江厌。   周晚意放在桌角的手指慢慢收紧,冷笑着直视对方:“我和江厌之间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况且,”她指了指江厌面前的馄饨,“江医生都没说什么,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别恶意揣测人家的想法了。”   “猜又猜不对,怪尴尬的。”   周晚意句句都戳到她的痛处,气得陈书书脸上的颜色红了又紫,紫了又红,变换莫测,最终也只能是气急败坏地吐出来一句:“周晚意!你给我等着!”   周晚意弯唇一笑,扬着下巴高傲地看过去,就像一只战胜了的孔雀,骄矜又傲气。   她刻意问江厌:“江医生,馄饨好吃吗?”   男人虽然处于话题的最中心,却从始至终都未发言过。   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身上的污渍,全程连头都没抬一下,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眼下被周晚意一问,才恍然抬眸。   男人喉头轻滚,嗓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说:“还不错。” 第24章 我怕黑   夜已入深, 街上人潮逐渐退散。   老街离酒店不远,周晚意和江厌一路沿着老街往回走。   最近暑假,秋水镇的游客很多, 镇上不少客栈都住满了, 于是有不少游客便自带帐篷,露营在木桥和栈道上。   稍有人走过,便响起嘎吱嘎吱的声响。   周晚意为了不打扰他们休息,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好不容易才穿过那排长长的木栈道, 来到酒店门口。   酒店外文竹飘摇, 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大堂的吊灯还亮着,映出一地的金碧辉煌。   酒店外观装潢的很富贵亮堂,内里连个电梯都没有,安全通道的灯还是声控的。   江厌拉开楼梯门口沉重的木门,挑眉问周晚意:“不走?”   周晚意闻言浅浅吸了下鼻子,抬眸看向江厌, 小心翼翼地问:“能牵手吗,江医生?”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声控灯没有亮起, 楼道内暗得出奇。   她只能凭借着走廊上传出来的光,依稀看到江厌的半边侧脸。   男人垂着头,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怕?”   其实不怕, 她就是忽然想到了之前立过的怕黑人设, 想趁机牵一下江厌的手。   于是随口胡诌:“对啊, 江医生忘记我之前在河边说的话了吗, 我怕黑又近视,所以希望江医生能够牵牵我。”   “可是手机有手电筒。”江厌拆穿她。   “我手机没电了。”   “哦好吧,”江厌挺给面子地将两只手都伸到周晚意面前,“你想牵哪一只?”   之前周晚意在河岸边牵的是他的左手,于是这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右手!”   江厌右手食指内侧有一道很浅的疤,微微凸起,触上去质感偏,却很有记忆点。   周晚意好奇地问:“江医生这道疤是怎么弄的?”   “小时候调皮,玩我母亲的手术刀,不小心割到了。”江厌淡声回答。   周晚意哇了一声,“江医生的母亲也是医生?”   男人似乎被她这种不可思议地语气给逗笑了,淡淡解释道:“曾外祖父年轻的时候当过皇室御医,外祖父和祖母和三个舅舅也都是医生。”   “医学世家哇!”   黑暗中的男人无声勾了下嘴角:“算是吧。”   “那我们以后的孩子也要学医,这香火得传承下去。”   男人被她的话一噎,侧过眸来看她。   虽然身处黑暗,但男人的目光却如同有实质一般,定定地落在周晚意头顶。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   周晚意的心从高空飞速落下,强烈的失重感让她不由得抓紧了男人的手,她听见自己颤着声线问他:“为什么?”   她本来一直以为,江厌只是慢热,用心捂一捂就好。   今晚江厌在河边说过的话,突然在周晚意脑海里浮现。   他好像,是真的很恐惧进入亲密关系。   所以,才会每一次都推开她的吗?   疑团在周晚意心里越积越大,但是她很聪明,也很懂分寸感,立马转开话题。   “知道啦江医生,下次不说这些没边际的话!”   楼道里响起男人自嘲的低笑,“没什么。”   “是我失态。”   周晚意狠狠跺了一下脚,安全通道内声控灯应声亮起。   男人低垂着眼睫,薄唇轻抿,难掩落寞。   “江医生,”周晚意心疼地喊了一声,在男人抬眸往过来的瞬间,一把抱住了他。   暖香扑面而来,男人的背迅速僵直,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攥住衣角。   女人清浅的呼吸声落在耳侧,热气萦绕,随着耳尖一路爬上大脑皮层。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被误按了暂停键,他们与周遭的环境全部隔绝开来,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这种违背原则却又身体忍不住沉沦的感觉,让男人身体内的无数细胞都开始疯狂叫嚣。   甚至在想,如果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这么一直拥抱着死去也挺好。   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朝女人背上拢去,然后轻扣住。   昏黄的声控灯下,两人交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江厌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震惊到,他如梦初醒般地猛然推开周晚意。   “对不起。”   女人弯着笑眸,慢条斯理的整理身上的衣物,闻言轻飘飘地问了句:“那江医生喜欢这个拥抱吗?”   “我净身高168,穿鞋能到170,与你相差15厘米,按理来说男女之间这个差距,接吻体验感最好。”   周晚意笑着垫脚,江厌以为她要亲自己,当即后退。   却没想到女人只是抬手在他头顶浅浅比了一下身高,并无过分的举动。   江厌沉眸,没什么表情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唇线绷得很直。   周晚意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弯:“不过既然江医生排斥亲密关系,那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克制一点了。”   话里笑意很浓,但是能听出来些许遗憾。   江厌单手抄兜,结束了这个话题:“走了。”   声控灯倏然灭掉。   “江医生,等等我。”   男人脚步不快,与他并没隔多少距离,闻言停住脚步,却被周晚意撞上后背。   身后传来女子的闷哼声,江厌淡声问:“没事吧?”   “没事,”周晚意一把拉住江厌的手,“别走那么快,我怕黑。”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刻意放缓了声调,有点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男人的指尖的微微凉意在闷热的夏夜里,徐徐传至周晚意心头。   虽然周晚意体力不错,但为了想和江厌多待一会儿,便装作体力不支,从一楼到四楼整整爬了十余分钟。   酒店走廊上铺垫着柔软的黄色地毯,图案花团锦簇,冷调的灯光落在她薄藤紫红色大波浪的发顶,衬得女人格外清丽。   江厌一直把她送到房门口,看着女人低头找房卡的冒失样,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在酒店大堂看见她一身湿漉漉的样子。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情绪,他淡声提醒道:“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我出门记得带伞。”   周晚意唔了一声,找到房卡后抬眸笑嘻嘻地问:“江医生,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男人单手抄兜,冷调的光线落在他颀长的身形上,袖口轻挽,露出腕骨上价格不菲的手表,矜贵中又多了些散漫。   他并未抬眼,只是淡声道:“我走了。”   周晚意依旧是热情地挥手告别:“江医生,晚安啊!”   男人脚步微顿,极其浅淡地嗯了一声。   房卡插入感应器,木制房门应声而开。   周晚意打开床头灯,然后给手机充上电。   进入微信,滑到与舒筱的聊天页面。   【钓月亮:你在洛川认识的人多吗?】   那边很快回应。   【美女罢了:当然了,你以为我混圈这么多年白混了?】   【钓月亮:那能麻烦你个事儿吗?】   【美女罢了: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份了?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姐们为你两肋插刀!】   周晚意划了两个感动的表情包发过去。   【钓月亮:帮我查查江厌以前的事儿吧,但是记得不要声张出去。】   【钓月亮:一定要记得保密啊!】   【美女罢了:姐们办事儿你放心。】   周晚意满意地退出聊天框,然后找到备注为月亮的联系人。   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钓月亮:晚安江医生。】   —   浴室花洒的水淅淅沥沥落下来,砸在男人肌理结实的背膀上。   片刻过后,浴室的门被打开。   男人一身极有质感的墨绿色睡衣,衬得肤色白皙过人。头顶乌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颌骨一路往下流,最后落进睡衣领口。   男人抬脚来到床头,恰巧放在枕边的手机微微一震。   指纹解锁过后,蹦出来一个聊天框。   江厌人情冷淡,微信里的好友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两百位,其中一百五十多位都是院里的领导和工作上的同事。   剩下那四十多位都没有备注,所以聊天框上的名字都是他们的网名。   当下发来信息的是一个女生头像,网名叫钓月亮。   江厌有定期清理微信聊天记录的习惯,所以眼下两人聊天页面内只剩下那句孤零零的“晚安江医生。”   虽然没有备注和聊天记录,但江厌还是一秒猜到是周晚意。   只有她会用这样的语气说晚安,也只有她会软着声调在每次话头或话尾加上江医生作为装饰。   用很正经的称呼,搭配很亲昵的话语,听起来不会过分亲近,也没什么距离感。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竟然从头像点进她的朋友圈。   头像底下的个性签名是“融化冰川ing”   朋友圈内容很干净,除了些工作日常之外也偶有自拍照。   江厌的手指下滑,竟然在她一个月前发的一条朋友圈中找到了自己的背影。   彼时的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上,周围的人全都被她虚化了,但他的身影却格外清楚。   照片中的他在抬步昂首朝前走,身侧飘起的衣角像和平鸽张开的两只翅膀,窗外是葱茏的树景,窗内是拥挤的人群,而他屹立其中,画出泾渭分明的两道线。   配文是:今天找到了我的月亮。 第25章 抱紧我   由于拍摄任务比较重, 周晚意一群人在清晨五点时就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出发踩点。   周晚意今天拍两位网红,其中一位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冤家陈书书。   清晨的野外露水很重,青绿色的稻田被风吹过, 掀起层层碧浪。   鉴于今天拍摄的是古风主题, 所以周晚意特地挑了棵三人宽的大榕树作为拍摄背景。   榕树边上就是绿波长河,一叶竹筏在不远处的河面上轻摇,远处是湛蓝的天空和初升的骄阳,一派江南小调古意沉浓的韵味,拍古风写真再合适不过。   陈书书刻意整她, 磨磨蹭蹭一直到八点半才出现。   她从保姆车上下来, 一脸嫌弃地说:“你就选这么个破地儿啊?”   周晚意低头调试着手上的设备,并没有搭理她。   陈书书从小过惯了小公主的生活,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当下气急,脸红耳赤欲要发火,助理眼疾手快围上来给她扇风劝架。   “书书咱们快点拍,早点拍完早点收工, 晚上回去我和经纪人商量一下,给你换个摄影师。”   好一通安抚过后, 陈书书的怒火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虽然依旧会使小姐性子, 但拍摄过程还算配合。   几人租了艘竹排,到浅水拍摄。   周晚意拍了将近两百多张照片,等回过神来想要吩咐船翁往回走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处河面最中央了。   撑船的竹竿有将近三米高, 现如今往下撑的时候只能看到短短的一小节, 其余大概四分之三全部被水淹没住。   河面上的风有些急, 从周晚意所站的地方往下看去, 只能看到一个个深绿色的漩涡,水面上仿佛伸出来一双巨手,想要将她扯入深渊。   周晚意眉头一拧,厉声说:“师傅,现在掉头回去!”   而另外一头的陈书书却朝她投来好笑的目光,轻飘飘道:“周晚意,你以为你今天还回得去吗?”   梅雨季刚过,河水还未褪却,周晚意望着对面衣袂飘飞的陈书书,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书书就一个健步冲上来,一把将她推下竹筏。   周晚意没防备,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巨大的水花四溅,河水淹没口鼻,强烈的失重感和濒死感一下子冲到了顶峰。   陈书书摆明了想让她今天回不去。   但她失算了。   周晚意会游泳,水性还不是一般的好。曾经练过五年的游泳,还代表学校参加过一些市里的比赛。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手脚并用着向上浮,没多久就从水面上探出了头。   她吐了口水,刻意压低声音坏心眼地喊:“陈书书——”   原本正笑得得意忘形的陈书书听到声音后,面色瞬间僵硬,她艰难而缓慢地转头——   方才被她推下去的女人从绿波中浮出来,红发根根分明地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得格外异常,像极了上门偿命的水鬼。   陈书书尖叫一声,险些吓破胆,立马指挥船翁加速掉头回岸。   周晚意哪里肯吃这种哑巴亏,身子下潜,一个冲刺就追上了竹筏。   在离岸边不到五米,周晚意脚能够轻松站到河底的距离时,她伸手用力扯住竹筏尾部,也就是陈书书所站的位置。   重力使得竹筏尾部飞速下沉,陈书书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你,你要干什么?”她惊恐地一边后退,一边质问周晚意。   “你说我要干什么呢?”周晚意深笑着,用力一撑爬上竹筏。   如同地狱里出来的修罗水鬼,一步一步地走向陈书书,压迫感尤为强烈。   “你,你别过来!”陈书书似乎是知道周晚意不会轻易饶过自己一般,脸上血色尽失。   忽然,她一个没注意,后脚踩空,自己摔进了水里。   都不用周晚意动手。   看着不断在水里扑腾,大喊着救命的女人,周晚意唇边笑意逐渐淡下来。   她好心情地在竹筏边上蹲下,“陈书书,知道害怕了吗?”   陈书书比周晚意矮一点,所以脚并不能完全够到底,但也不至于将人淹死。   她不停地在水里扑腾,古装衣袖宽大,掀起的巨大浪花不小心砸到周晚意脸上,疼得眼泪差点飙下来。   身侧的小助理也是做贼心虚,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生怕惹了周晚意,被一同丢下水。   而穿上的另外一位网红,估计也是和陈书书有仇,从周晚意上竹筏到陈书书掉下水,全程在摆弄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晚意摇摇头,好心眼地扯住陈书书的假发包,确保她有个重心不会沉下去。   却又不使劲儿,像逗小狗似的,往她脸上泼了两波水。   “以后还使不使坏心眼了?”   陈书书脸色苍白得吓人,当下更是清楚如果没有了周晚意的支撑,她就会继续坠落河底,吃上更多苦头。   这个一向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头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   她忙不迭地点头,“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使这些坏心眼针对你了,你和厌哥哥在一起我也会祝福你们的!”   听到这里,周晚意方才满意点头。   她冷声质问陈书书的小助理:“你们的陈小姐失足落水了,还不快打电话叫你们的人来救她?”   小助理如梦初醒般,慌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团队里两个会水的男人齐力,很快就把陈书书拖上了岸。   像是失了魂一般,陈书书木讷地站在原地,任由工作人员把浴巾披在她身体上。   “没事吧?”总经纪人关心地问她。   陈书书机械地摇摇头。   总经纪人眉头一拧,将目光转向同样一身湿漉漉的周晚意。   “周摄影师也落水了?”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周晚意也知道她问这话无非就是想试探她,所以连回呛都懒得呛一声。   抿着唇,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往回走。   陈书书受了惊,所以下午的拍摄暂时取消,所有人自由活动。   拍摄的地方离酒店有些距离,周晚意没车接,全身湿透着走回去起码要花半个小时,但好在她对秋水镇这一带勉强熟悉,知道不远处的集市上有个可以租二手摩托车的车行。   当下是旅游旺季,集市上人来人往,周晚意的手机已经泡了水,完全不能开机。   摩托车行的老板操着一口本地话,根本不听周晚意解释就把她往外赶。   强悍得不行,   周晚意又饿又累,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逐渐阴暗下来的天,感觉心也被蒙上了一层灰。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怎么在这儿?”   周晚意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江厌那张沉静清绝的俊脸。   “手机泡水,打不开了。”周晚意蔫蔫地解释。   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沉声问:“你掉水里了?”   是你掉水里了?   而不是手机掉水里了?   男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话语就像是沙漠里寒冬的狂风,将她心头停落的灰尘一扫而光。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男人没在说话,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周晚意听到背包拉链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一件带着松香味的黑色冲锋衣将她兜头盖下。   男人单手抄兜,声线没什么起伏地说:“穿着。”   周晚意哦了一声,默默地打开衣服穿上。   衣服上有股很清咧的松香味,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冷,也有距离感。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走吧。”   男人的手指干净且温暖,周晚意慢慢搭上去,暖意顺着指尖,一路传递到心尖。   人群嘈杂,黄土纷飞。   周晚意慢半拍地问:“去哪儿?”   男人沉冷的声音落下,“摩托车行。”   周晚意像是一只流浪在外的小猫,满身狼狈地被江厌领回家。   江厌选了辆深蓝色的二手摩托,确认完没有故障后,长腿一跨,灵巧地将车掉了个头。   他人瘦高,但露出来的小臂肌理结实,掌握一把老式摩托车颇为轻松。   周遭嘈杂一片,男人屹立其中,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高山上的雪松,遗世,也孤高。   “快上车,”男人淡声道:“很快就要下雨了。”   周晚意闻言,踩上脚蹬,一跃上车。   “扯住了。”   那人启动油门,发动机“轰隆隆”地响起。   乡间多为石子路,且坑坑洼洼,摩托车行驶在上面抖得吓人。   疾风迎面吹来,周晚意只能扯住江厌两侧的衣角,才能勉强稳住身子不让自己摔下去。   江厌背上背着个登山包,直接挡在两人之间,也挡住了周晚意的非分之想。   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但有了冲锋衣的遮挡,冷风吹不到内里。   尘土扑飞到脸上,指尖之下是男人偏高的体温,周晚意的掌心温暖,心里的温度也随着一点点攀升。   狂风掀过稻浪,周遭的景色飞速后移,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抱紧我。”江厌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听不太真切。   摩托车在加速,周晚意本能地伸长了手臂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和那个阻挡在他们之间的登山包。   男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周晚意并没有听清楚。   风沙迷人眼,她主动地将脸颊贴到他的后背上,感受着男人胸腔底下传出的振动,一声接着一声,又沉又稳。   周晚意缓缓勾了下唇角,热意蔓延至脸颊。   她就像雪山底下猎猎燃烧的火焰,非但不被严寒气候所灭,反而还愈烧愈烈。   明亮而不计前路的忘我燃烧,誓要融化这铁一般的冰川。   希望有一天,钓月亮的人能见春光。 第26章 男朋友   窗外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 酒店门口栽种的文竹和香樟树随风摇晃个不停。   周晚意敲响了江厌的房门。   室外天色昏暗,走廊里声控灯忽明忽灭,硕大的雨珠不停地拍打着尽头的窗户,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片刻过后, 房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什么事?”   男人声线有些暗哑,应该也是刚洗过澡,黑发半干地耷在额前,一件纯白T恤配黑色运动裤,无声中添了几分青春色彩。   周晚意摁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朝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江医生, 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的手机坏了,网银全部都取不出来,镇上有个手机专卖店,我待会儿去重新买个手机办张卡,然后就把钱还给你。”   她把事先酝酿好的台词一次性说出来后,缓缓松了一口气,问:“可以吗江医生?”   某音上的恋爱博主说过, 问正在追求的人借钱,是大忌, 会让对方感觉到很下头。   但是眼下周晚意没办法, 她手机已经完全坏掉了,那一窝子网红她又不熟,只能求助于江厌了。   下头就下头吧,总比没钱饿死好吧。   男人侧过身, 从衣柜顶上拿了把黑色长柄雨伞。   周晚意眼尖地认出, 是上次江厌送她回家时撑的那一把。   “走吧。”   外面大雨滂沱, 街道积水横流。   为了不弄脏鞋子, 俩人脚上穿的都是酒店的拖鞋。   深蓝和浅粉色的同款,样式极其简单,但穿在俩人脚上却显得很有高级感。   他们共撑着同一把大伞,仿佛只是穿着情侣拖鞋在街上漫步的恩爱情侣,舒心且惬意。   周晚意垂眸看了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   手机专卖店就开在街角,从酒店出来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店内放着最近某音上大火的《金玉良缘》,年轻的女店员坐在电脑后打瞌睡。   江厌个子高,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门帘上悬挂的风铃。   “叮咚——”   脆响将女店员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换上一副商业微笑,“二位买手机还是办卡?”   就算是天定的良缘,也会有辛苦   对和错   都不必太在乎   ……   店内一直循环播放着那首歌,略显空灵的女声拖长了调子在暴雨声中有股安隅感。   周晚意对电子产品之类的并不算挑剔,总觉得能用就行,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原先用的那款手机的另外一个颜色。   “帮我再补办一张卡吧。”   店员拿了手机在电脑后专心操作。   周晚意听着歌,突然回眸问江厌:“江医生,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男人与她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冷空气从门外吹进来,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江厌沉眸,面前女子没骨头似的半倚玻璃柜台上,迎着店内明亮的灯光朝他望来,一张素净的脸上粉黛未施,丹凤眸子清亮勾人,像暗夜里出没的小妖精,魅且自知。   “不知道。”   江厌业余生活颇为单调,不知道当红明星是哪位,也不知道当下有哪些热门歌曲。   就知道是这样。   周晚意扯开唇角笑,“这首歌叫《金玉良缘》。”   灯光下一脸清魅的女人张了张唇,欲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店员打断。   “女士,您的卡办好了。”   周晚意也不恼,转头接过卡片插进手机里,然后蹭手机店的网下载了一个微信。   她登陆后,滑到和江厌的聊天页面,利落地给他转了一笔账。   风铃再次被晃响,俩人拐出街角手机店。   周晚意手里还拿着个纸袋子,里面装的是江厌的冲锋衣。   镇上有家菲菲干洗店,周晚意以前来这边拍摄的时候光顾过几次,虽然规模不大,但老板很是热情。   刚一进去,老板娘就熟络地接过纸袋子。   她笑眯眯地和周晚意打招呼,“这次来秋水镇待几天啊?”   “五天左右,”周晚意如实回答,“老板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景点推荐一下,我和我的——朋友好做做攻略。”   老板娘一双精明的眼珠子转到江厌身上,笑意更甚:“应该是男朋友吧?”   “和你很配,郎才女貌。”   周晚意故作娇羞地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向江厌。   男人微凉的视线与她对上,那一瞬间仿佛朔风遇上大海,激起上千层波浪。   “价格还是老样子,两天记得后来拿哈!”   老板娘很识趣地抱着衣服进里屋,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他们小年轻。   风还在刮个不停,街上的行人仓皇且狼狈地躲雨,周晚意淡淡地收回目光。   她有些好笑地问江厌:“怎么江医生刚才不反驳一下?”   男人的也回眸看她,眸光里第一次含上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淡又直白,“没必要。”   “那江医生就是承认了我们——”周晚意目光将江厌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笑问:“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喽?”   “你想多了,”江厌撤回视线,淡淡地说:“哪一次反驳了你会听?”   是了。   不管江厌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周晚意永远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该说的话和不该做的事一样都没少做。   周晚意被说中了心思,略显心虚地笑笑,“果然还是江医生懂我,看来我这么多天的努力一点都没有白费!”   女人依旧死皮赖脸,男人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   将近五点的时候,暴风雨才停歇。   周晚意出门觅食的时候,正巧在酒店大堂碰见浑身湿漉漉的楚岸。   他和身后的两个男性工作人员一样,一人怀里抱着一大箱啤酒,见到周晚意挑眉招呼:“周摄影师,快来帮个忙!”   周晚意帮他把雨伞收了进屋,四个人抬着三箱啤酒和一大塑料袋烤串一起上课。   “真是托了陈书书那二世祖的福,老板说明天拍摄暂时停止。”   楚岸一边气喘吁吁地搬啤酒,一边和周晚意解释:“这个酒店顶楼有一个类似于KTV的小包间,今晚我们去那儿放松一下。”   “啧,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连个酒吧也没有。”   周晚意默默地不做声,打算到时候放下东西就走,没想到却在门口被楚岸叫住。   “周摄影师,今晚你也来呗。”   “人多,一起玩热闹些。”   周晚意一想到陈书书也会来,等会儿冤家路窄的碰见了肯定又是免不了一番撕扯,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拒绝的好都已经在口边了,又被楚岸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陈书书今晚不来。”   周晚意:“……行。”   酒店顶楼的小包间是开放式的,外面还有个大露台,可以架烧烤架和赏月。   露台的边缘种了不少绿植,虽然看着绿意盎然极为赏心悦目,在夏天的夜晚却是极其招蚊子的。   周晚意脚上已经被叮出好几个大包,当机立断撤回屋内。   却正好与开门进来的男人对上目光。   楚岸他们嫌冷清,还叫上了同住在这家酒店的其他房客。   所以在这里见到江厌,并不算奇怪。   她抬手落落大方地朝男人打了个招呼,而后坐在沙发上,拍拍边上的位置,“江医生坐这里!”   包厢里的女生多,从江厌打开门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把眼睛黏在他身上,如同虎视眈眈的狼群,在暗夜里眼冒绿光。   周晚意必须得趁机宣示主权,不然待会儿江厌被哪个盘丝洞里的女妖精勾走了魂她都不知道。   男人似乎也感到有些不适应,无声地抿了抿唇,朝周晚意所坐的沙发走去。   “这里的女人都很可怕的,江医生待会儿可要小心点哦。”周晚意故意靠在他的耳边,低声耳语,做给那些还不死心的女人们看。   女人吹起来的热气拂过男人耳尖上的细小绒毛,掀起一阵轻微的麻意。   他有些不自在地侧眸看周晚意。   俩人之间贴的极近,包间里灯光昏暗,落在外人眼中仿佛是在接吻。   好好的一个帅哥,竟然名花有主了。   一部分女生失望地移开目光。   周晚意见状,得逞地扯起唇角,梨涡轻漩。   像只决斗中战胜了的小野猫,高翘着尾巴走路,得意又张扬。   男人视线下移,正好落在她瘦白的手腕上。   几个红肿的大包生在白皙的皮肤上,可视感极其强烈。   他将身子后侧,从运动裤兜里摸出来瓶新拆封的驱蚊水,问周晚意:“要用吗?”   周晚意眸光一亮,“当然要!”   女人声音轻软,但能听出来很大的雀跃和欣喜感。   “江医生你可真是个百宝箱!”   江厌在黑暗中弯了弯唇角,长指一拨,驱蚊水的瓶盖就被掀开。   望着女人撩起衣袖后期期艾艾的眼神,江厌将驱蚊水往桌上一放,淡声道:“自己喷。”   周晚意刚燃起的喜悦瞬间被浇灭,闷闷地拿起桌上的驱蚊水大力往手腕上一喷。   清淡的薄荷香在二人狭小的空间内蔓延,男人清冽的声线随之响起:“男女授受不亲。”   他在向她解释,意识到这一点后,周晚意的心情忽然又变好受一点了。   用驱蚊水在他面前晃了晃,轻笑着问:“江医生要不要也喷一点,外面蚊子很多的。”   包厢里的灯倏然亮起,亮白的光线落在女人明媚的笑脸上,惑色极浓。   江厌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嗯。”   但她没让周晚意上手,而是自己接过她手里的驱蚊水,往身上喷了点。   天气预报说今晚不会再下雨,所以几人在露台上架了烧烤架,如今火已经点燃。   啤酒和烧烤已经就位,变幻莫测的灯光也跟着亮起。   周晚意看得心痒痒,问身边的江厌:“一起出去玩吗?” 第27章 醉芍药   夏天雨后的傍晚, 清风携着泥土味和青草香徐徐吹来。   轻快的小调在露台上回响,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就着烧烤饮冰啤, 惬意非常。   江厌坐在人群最边缘, 与周围隔开一道强烈的分界线,像坐进了《西游记》里西天取经时孙悟空给唐僧画的结界。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不愿意出来。   气氛逐渐高涨,音乐也开始变味,不少女人都盯着江厌边上空出来的那块位置, 却又因为男人一脸冷然的态度而不敢轻举妄动。   天色逐渐暗淡, 一个穿着宽大白T的女人端着个果盘笑吟吟地踏入了这个怪圈。   “江医生吃水果啊。”   周晚意知道江厌不喝酒,也不吃烧烤类的不健康食品,怕他无聊所以打电话叫酒店工作人员现切了一份果盘上来。   里面都是些秋水镇七月时新的水果,新鲜且纯绿色无添加。   周晚意用竹签挑了块最红的西瓜送到男人唇边,笑着说:“这是西瓜最中间的部分,特别甜!”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目光淡淡地落在唇边那块西瓜上, 沉声拒绝:“不用。”   周晚意不管他,抬手直接将西瓜凑到他唇瓣上, 一脸无赖地说:“江医生, 你应该不想让这个碰过你嘴唇的西瓜被我吃掉吧?”   这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做出来的幼稚耍赖行为,但江厌清楚,周晚意能说到做到。   薄唇轻张,就着她的手将西瓜从牙签上咬落。   汁水清甜, 糖分十足。   “再吃一个。”   女人素手轻抬, 又接着叉了一块西瓜递到他面前。   男人沉沉目光落下来——   下一秒, 周晚意的手腕被男人扣住。   女人的手腕白嫩且细瘦, 男人松松一握,还剩出大半截指关节,在灯光下对比尤为强烈。   周晚意抬眼迎上男人深邃眸光,刻意逗弄,“江医生觉得我手好看?”   男人抿唇,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淡声道:“放着吧。”   周晚意弯眸笑了瞬,说:“好。”   因为人多,便有人提议玩骰子。   啤酒箱很快见底,输了罚酒显然行不通,便有人提议赢家可以任意差遣输家做一件出格的事。   相当于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心话大冒险。   楚岸问了一圈,都没有人有异议,于是拍板:“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周晚意酒桌上运气一向不好,便只是和江厌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玩。   骰子剧烈晃动过后,稳稳落在桌面上。   楚岸赢了,输的是一个染了黄色头发化着欧美妆的女人。   “什么惩罚儿?”女人抄着一口纯正的京腔,问楚岸。   楚岸视线在周晚意和江厌两人之间游走,长臂一伸,指向江厌:“就罚你去吻那个男人。”   话音刚落,周晚意抓在沙发底下的手指默默地攥紧,连心跳都不由得放缓了几分。   女人回头,看到是江厌后脸上的笑意立马浓了。   她端着酒杯站起身,朝江厌走来:“抱歉,这是游戏规则,我必须完成。”   周晚意后背僵直,紧张地侧眸看江厌。   在场的人放松时坐相大多懒散,可江厌的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他端坐于沙发之上,柔顺的黑发搭在额前,面容清冷,满脸写着生人勿进。   周晚意在心里默数。   3——   2——   ……1!   周晚意心里的最后一声数字和男人清冷的声音同时落下,“不好意思,我不想和陌生人亲吻。”   这是这场临时改编游戏的漏洞,只说了输的玩家不能拒绝惩罚,而没有规定被惩罚牵连到的人是否可以拒绝。   女人虽然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失望,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实在抱歉。”   女人识趣地退回原位,游戏重新开盘。   周晚意心里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方才松下来。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九点半的夜风恰好从林间吹来,携着清冽的薄荷味驱蚊水,在鼻尖缓缓漾开。   秋水镇通常会在梅雨季过后的七八月份维修电网,停电是隔三差五的事儿。来顶楼之前,酒店工作人员也已经和周晚意楚岸三人事先打好了招呼。   所以这次停电,三人并不意外。   灯光一下子灭掉——   “啊!”   临时被邀请过来的房客纷纷惊呼,黑暗里顿时引起一片骚乱。   楚岸出来解释:“没关系,秋水镇的电路网要维修,停电属于正常现象。待会儿酒店发电机应该就运作了。”   此话一出,人群里的骚动方才平静下来。   “什么时候能来电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快了吧。”   短暂的惊措过后是冗长的沉默——   周晚意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趁着身边人没注意间,指尖微动,沿着绒布沙发一路攀游。   良久过后,冰凉的指尖终于触及到一抹温热。   男人的体表温度略高于女生,掌心宽大且温热,沿着掌纹向上,触到男人食指与中指指尖粗粝的茧子。   应该是常年握手术刀和止血钳留下来的茧子,有些性感地磨人。   晚风轻拂湿热的夏夜,静谧之间暧昧四起。   男人后背微微僵硬,想要抽开手撤离。   却被周晚意先一步握住。   “江医生。”周晚意低笑着靠近,“我怕黑。”   她故技重施,企图用怕黑来名正言顺地耍流氓。   “你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男人闻言,绷着的后背才缓缓放松下来。   “嗯。”   不知是不是周晚意错觉,男人的尾指指腹还在她掌心轻而快地刮了一圈,像是安抚。   那一瞬间,仿佛是受潮了的镜头拍出的夏日长梦,心尖晃个不停。   周晚意稍微往里靠了靠,企图把肩膀贴在男人胸怀里,动作还未实施就被空着的那只宽大手掌扣住肩头。   男人五指细长,分散着扣住周晚意整个肩头,对比之下,显得女人的背膀更为纤薄。   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她肩胛骨一般。   男人无声中松了些力道。   周晚意贼心不死,装作无意侧头,红唇堪堪擦过男人耳尖,湿热的呼吸从耳尖一路向下喷洒至脖颈处,暧昧非常。   暗夜里男人的眸中闪过一抹浓郁韫色,但却很快消散,无人察觉。   “别这样。”男人温声道。   周晚意好笑,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黑夜里直视他:“别哪样啊?”   她虽然没有参与游戏,但在之前喝了不少啤酒,眼下为了逗江厌,便装作体力不支直接顺着他的力道跌落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   “江医生,我有点喝醉了,头晕乎乎的,”她脸仰望向上,吐出来的香气顺着男人的下巴缓缓飘至鼻尖。   长夏夜宴里,暧昧横生。   女人轻飘飘地吐着气,尾调模糊不清,但却致命般勾人。   月光清清冷冷地挂在高空,四周一片漆黑,怀里的女人如同喝醉了的芍药般,在他怀里一点点绽放开来。   妖治,且迷人。   陷入黑暗的时间久了,江厌的眼睛也逐渐能够适应。   他看到女人两侧脸颊和鼻头都泛着醉人的淡粉色,漂亮的丹凤眸里秋波潋滟,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江厌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头顶的灯光很不凑巧地亮起,周晚意扫兴地瞥眸。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向他们二人投来。   其中女生的眸子里,无一不写着艳羡。   刚才那位输了游戏被要求过来向江厌索吻的女生带头鼓起了掌,一张厌世脸上却写满了羡慕。   掌声划拉而过,非但没有划开俩人之间的暧昧氛围,反而愈添愈浓烈。   周晚意瘫软在江厌怀中,柔柔地说:“我好困。”   “我送你回去。”   众人行注目礼送二人出门后,这场临时组起的酒局,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周晚意是被江厌公主抱出来的。   六楼楼梯间的声控灯感应器有些问题,周晚意打了好几个响指都没能亮起来。   楼梯狭窄且黑暗,周晚意抱着江厌的脖颈,迷迷瞪瞪地问:“要不要我打个灯?”   “可以。”   楼梯间有回声,男人沉和平稳的声音经过了几重波折后又重新落入周晚意的耳膜。   亮白的灯光照亮前路,男人沉稳的呼吸从头顶落下,胸腔内的心跳缓慢而稳定地跳动着。   这不是江厌第一次公主抱周晚意,却是周晚意最心动的一次。   江厌一步步下楼的脚步声就像是高山顶部缓缓崩塌的碎石,每一颗都落到了周晚意的心坎上。   四楼很快就到,刷卡进门。   江厌为了节省时间减少麻烦,全程都抱着周晚意。   房间里的窗户没关,夜风从窗外飘进来,掀起淡绿色的窗帘。   窗外就是文竹林,夜里蚊子不少。   周晚意没关纱窗,现下耳边便响起“嗡嗡嗡”地一大片。   听得周晚意秀眉轻皱,心头浮起股莫名的烦躁。   男人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淡声道:“我待会儿去关窗。”   女人睁眸,恍然换上笑颜:“好。”   踱步到床前,男人俯身将周晚意放入柔软的被褥之中,想起身时却被一双娇嫩的藕臂勾住脖颈。   “江厌,别走。” 第28章 录音机   夏夜长风不知疲倦地吹着, 引得窗外文竹潇潇,蝉鸣不止。   室内灯光暖而亮堂,女人藕臂轻挂男子脖颈, 细长手指却不安分地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男人喉结。   四目相对, 暧昧升温。   女人没骨头似的懒懒陷在酒店纯白的床铺里,深笑着弯眸,蛊惑又勾人。   “不好意思,我喝醉了。”   她轻飘飘地解释原因,却没有半分想要松手的意思。   男人喉结轻滚, 尚还清冷自持, “那松开吧。”   “不要。”   周晚意尾调微扬,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这样暧昧的姿/势,要是换做旁的男人早就脱了衣服直接沦陷了,可江厌不是旁的男人。   他眼底一片清明,一张端方禁欲的俊脸悬在周晚意面前,将她纤细的五指一根一根地从脖颈后方掰下来。   俩人指尖温度相交,过程亲密而又缓慢。   风吹入室, 薄荷的清冽与玫瑰的浓烈在空气中碰撞,交叠, 而后漾开。   男人终于将周晚意的五根手指全部掰开, 紧紧攥在手里。   本意是防止她再度卷土重来,却被女人刻意解读。   “江医生,你真的很喜欢我的手。”   她笑得很魅,丝毫没有一点处于下风的不自在。   江厌并未抬眼, 毫不留恋地抽身:“我走了。”   指尖残存的温度在一点点消逝, 像冬日傍晚一点点消沉的暖阳, 片刻过后便是无尽的寒冷和荒芜的黑暗。   失温的暧昧被打破, 周晚意有些留恋地将合上五指,企图能让残存的温度能够停留得更长久一点。   江厌腿长,很快就走到门边。   周晚意知道留不住,便想着最后撩一波。   “晚安啊江医生,今晚一定要梦到我哦~”   男人脚步忽顿,片刻后大力打开感应木门。   “砰——”   窗外的风与他合力将木门关闭,彻底隔断这残存的暧昧氛围。   今夜应该还会降雨,夜风“呼呼呼”地从窗外灌进来,男人走得急,没来得及给她把窗户关上。   周晚意望着被紧紧关上的房门,失笑着摇摇头,感叹:“还真是不经撩。”   女人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关窗。   凉风扑面掀来,猛得出奇。   房间门被敲响。   “来了。”   周晚意将窗户锁好后,又踏拉着拖鞋去开门。   硬底拖鞋扣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从猫眼里看到来者是酒店工作人员后,周晚意才放心地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   “女士你好,刚才有一位先生致电前台,说您的房间存在很多蚊子,特意让我来送电蚊香。”   “一位先生?”   周晚意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江厌的面容,立马笑着接过:“谢谢你啊。”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祝您能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送来的这款电蚊香液是无味的,周晚意插上插座后就回床上睡觉了。   室内灯光被摁灭,周晚意打开手机滑到和江厌的聊天框,雷打不动地给他发了个晚安。   摁灭手机后,电蚊香成为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周晚意盯着看了许久,忽然就得逞地笑了。   一蹴而就太梦幻了,周晚意要的就是这种点点心动,步步沦陷的感觉,虽然对方不是普通男人,经常不桉常理出牌,但周晚意对自己有信心。   -   陈书书落水后受惊住院了,遵医嘱住院休息一周。   负责给她拍摄的周晚意也因此得出一周的空闲时间,她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江厌要带他去古镇周边转一转的,便给他发了条消息。   【钓月亮:江医生,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可爱jpg.】   【钓月亮:浓浓的复古和历史气息,你保证会很喜欢!】   那边很快回。   【江厌:你在哪儿?】   【钓月亮:酒店大堂。】   【江厌:等我十分钟。】   上次江厌租的那辆摩托车就停在酒店的侧门,从周晚意所站的位置往窗外望去,一眼就能看到。   周晚意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头顶的阳光就被一道阴影给笼罩住。   清冽的嗓音兜头落下,“走吗?”   周晚意仰头,暖暖的太阳光柱落到她的眸里,笑吟吟地说:“好啊!”   镇内交通并不算多发达,公交得一个小时才有一班。   周晚意要带江厌去的地方有点远,所以二人直接骑摩托车去。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江厌骑车,周晚意坐在后座。   只不过这次没有登山包横跨在他们中间,周晚意一伸手就可以直接抱到江厌的后腰。   摩托车沿着坑洼土路驶入水松林,荒废的湖泊边上杂草丛生,鸟雀在枝头扑飞,夏日正午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穿过,洋洋洒洒地落在人间。   车子驶入废墟的那一刹,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   这是个废弃了很久的老医院,红色铁艺拱门顶部挂着七个铁艺大字:秋水镇人民医院。   太阳光从水杉叶缝隙中穿插而过,落在曾经载满故事的老式建筑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废墟与草木,一边是生长,一边是死亡.   仿佛时间静止一半,世界万籁俱寂,而周晚意和江厌屹立在两者中间,生生不灭。   “这是个七十年代的废弃医院。”周晚意指了指拱门上的大字,解释道。   男人目光随之落在拱门上,淡声问周晚意:“进去吗?”   周晚意将手掌摊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装柔弱:“里面石子好多,我怕摔倒。”   江厌沉眸,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周晚意也不尴尬,主动上前牵住男人宽大的手掌。   “走吧江医生。”   男人没说话,也没拒绝,抬脚往废墟深处走去。   二楼有一间病房,堆着很多画架和废稿纸,玻璃窗碎成了个很浪漫的爱心形状。   身处废墟透过爱心看窗外的世界,一片生机勃然。   玻璃镜像映出身后男人的光影,身形颀长,屹立于一个老旧的置物架旁。   上面有一个落了灰的老式录音机,男人长指轻拨,一首轻缓的情歌踩着光隙倾泻而出。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收集春天的细雨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听你诉说古老的故事   细数你眼里的情意   ……   玻璃窗上映出两人叠合在一块的斑驳光影,仿佛一眼千年,望到了八十垂暮。   影子擦肩而过的瞬间,好似拥抱。   周晚意迅速从兜里掏出相机,摁下快门,将两人映出的光影定格下来。   她的影子,也想和他牵手走到阳光下。   男人从身后走过来,沉声问她:“怎么了?”   周晚意回眸,脸上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尴尬,一脸坦然地解释:“我在拍我们的合影。”   “嗯?”   江厌垂眸,眼前女人站在老旧玻璃窗前,身后就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水杉,阳光落在她清丽的脸上,像废墟里的精灵,笑得勾人又耀眼。   目光定格在她手里相机的显示屏上,满室的荒芜内,两道瘦长的光影一左一右落在心形空隙旁,像在拥抱。   “江医生我们能拍一张合照吗?”周晚意眨着眼睛,笑眯眯地问。   生怕江厌不同意,周晚意还找了个借口掩饰一番:“留恋一下,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相机屏幕被男人翻转过来,他长臂高举着相机,确保能够将两个人的全身都照进去。   “可以吗?”男人温声询问周晚意是否摆好姿势。   周晚意重新扬起明媚的笑容,“可以了!”   快门应声落下,画面被定格。   还是荒败的室内,女人一脸明媚地看向镜头,唇角梨涡深陷,像废墟里肆意生长的玫瑰花,耀眼也妖艳。   身边的男人神色淡淡,一双桃花眸深邃似海。虽然俩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但这却是周晚意和江厌的第一张正式合照。   四周刹寂,周晚意忽然想到十七岁的那个午后,猫着腰去学校光荣榜上偷江厌的证件照片。   那个时候并没有PS合成技术,周晚意揣着那张红底照片胆战心惊地上完了一下午的物理课,终于在放学时拐进洛川一中隔壁的照相馆,临时照了一张红底证件照。   最后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把两张红底证件照一同粘贴在雪白的日记本上。   下面被少女横七竖八地写了一行字。   “终有一天,单人红底照会变成双人红底照,江厌与周晚意的名字会并排出现在红封皮的本子上。”   周晚意记得,当时拍那张证件照时,摄影师让她笑一下,然后她就抿着唇角浅浅地笑了一下。   十七岁的周晚意没现在大胆耀眼,在江厌的人生里也只不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陌生人。   而江厌,却惊艳了她一整个十七岁。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踏遍千山万水   走遍天涯海角   让每个日子都串连成我们最美丽最美丽的回忆——   一曲终了,周晚意也逐渐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她仰头看窗外,水洗过一般的蓝天下是翠绿的水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杉林,一行白鹭排成人字形在半空中飞过。   走廊尽头的芭蕉已经荒芜,几片发黄的老叶在随风摇摆,光影从它身上打落,落下一地斑驳。   十七岁的周晚意肯定想不到,一直到二十五岁她才和喜欢的人拍到第一张合照。   她将眼底的泪意逼回,淡笑,“多谢江医生配合。” 第29章 日安晏   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 周晚意拉着江厌拐进了街角的一家汉服小馆。   灯笼高挂在檐角,门庭深冷,古色古香。   前台登记姓名的时候, 店员看着他们二人忍不住推销:“我们店里最近新进了许多情侣款, 二位要试试看吗?”   周晚意写字的手一顿,坏心眼地挑眉问:“江医生觉得呢?”   小馆内零星亮着暖色的灯带,头顶吊灯加了很多汉元素,白流苏被风吹过,在空中划过一片好看的涟漪。   吊灯下的女人眉眼盈盈, 深暖色的光映在漆黑的眼眸里, 显得热烈而深沉,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男人眼睫微垂,淡声否认:“我们不是情侣。”   店员片刻呆愣过后,有些尴尬地道歉。   店里其他员工和不少女客人也纷纷侧目望来,脸上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神色。   “很快就是了。”   周晚意丝毫没有被否决的尴尬,淡笑着迎上众人的目光, 仿佛是在宣示主权。   “情侣汉服今天就不穿了,”她回眸, 深深梨涡里盛满了亮光。   周晚意身量高, 脖颈纤细,背脊笔直,每一件汉服都能穿得很漂亮。   最终她选择了一件红色的唐制汉服,露出的脖颈如天鹅般纤细笔直, 下巴轻扬, 锁骨精致优雅, 再配上成套的妆发, 从珠帘后走出来的时候,就仿佛是古风美人图画卷里的美人复苏一般。   “好看吗?”周晚意在江厌面前转了一个圈。   灯光下亮金色的刺绣闪出数到刺眼的光,美人言笑晏晏,风华绝代。   江厌袖中手指微动,艰涩地开嗓:“还行。”   周晚意莲步轻移到全身镜前,颇为满意地夸赞:“你们这边的化妆师技术正好。”   店员收起眼里的惊艳,“是姑娘你底子好。”   她注意到周晚意先前放在前台的相机,问:“姑娘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是啊。”   “最近镇上要举行一个汉服节,晚上大街上可热闹了,你们可以四处去走走,”她悄悄看了一眼江厌,然后凑到周晚意耳边小声说:“黑灯瞎火的街上人又多,你到时候就趁机多往那位先生怀里钻,两人肢体接触,气息交换,害怕成不了吗?”   周晚意心领神会,深笑着点头,“多谢了。”   三年一度的汉服节在秋水镇举办,原先的旅游老街全部都被征用,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和彩色飘带。   “江医生,人太多了。”   周晚意笑盈盈的抬头望向男人,“能牵手吗?我怕被人群冲散。”   两人停在一家店门口,暗色的玻璃门上倒映出两人的光影和如藤蔓般生长的手臂。   明明是不怀好意的勾引和试探,却被女人若无其事地随口说出来。   江厌睫毛轻颤,淡声说了句好。   夜风吹来,掀起男人宽大的袖摆,他五指闭拢,将她的手包裹住。   男人偏高的体温从指尖一点点传递到周晚意的心尖上,她牵手也不老实,食指尖端顺着男人清晰的掌纹一路游走。   攀爬到男人桡骨外侧的动脉处时,似游蛇般停住,男人沉稳的动脉在指腹下有条不紊地跳着,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周晚意的心尖上。   街上人很多,秋水镇老街这边有个老祠堂,据说是晚清留下来的建筑。   周晚意之前来的时候进去看过,整座祠堂全部都是榫卯结构,未用一颗洋钉,祠堂顶上是古法雕制出的一对双龙戏珠,内部有个小天井,落下来的雨水刚好掉在池塘里,设计极为巧妙。   如今汉服节的主办方和主要出场演员,都正在祠堂里给秋水镇的历代祖先烧香。   企图能够保佑节会顺利进行。   出场演员都是互联网上小有名气的汉服模特,祠堂外面围了很多狂热粉丝,果真如汉服馆的工作人员所说,俩人被人群挤得很近。   近得男人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顶漾开的阵阵玫瑰花香,浓烈且勾人。   周晚意趁着人潮挤过来的时候,刻意往江厌怀里钻。   同时又很心机地抬头,红唇从他喉结擦身而过,留下暧昧的印记。   “你这是做什么?”男人垂眸望来,声线冷沉,品不出一丝情绪。   大庭广众之下,人山人海里,两人贴近对视。   身边的哄闹声全部变得模糊起来,就连擦肩而过的风也似乎变得很温柔,周晚意抬眸与之对视,差点陷进男人那片深得能溺死人的眸海里。   她的演技很好,回过神来瞬间低头,“不好意思江医生,刚才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故作慌忙地去包里掏纸巾,昏暗的光线下,在江厌看不见的视觉盲区,周晚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之前认真地分析过,男人已经对牵手和后背揽抱等事情免疫,因为他认为这个行为只是在周晚意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并算不上亲密。   而周晚意所想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条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一般地,一点点触碰江厌的心理底线。   她再度抬头,脸上的神色已经由原先的惊慌转变成为自责,“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帮你擦擦吧?”   男人不发一言,只沉眸定定地望着女人。   她伪装得很好,几乎是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江厌冷淡地瞥眸,嗓音兜头落下:“不用。”   长指接过她手中纸巾,覆到喉结之上,动作斯文又禁欲,看得周晚意心跳忍不住加快。   暧昧的红痕被彻底擦掉,却在原本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旖旎的痕迹。   是被江厌用力搓出来的,从远处来就像是刻意留了个显示主权的草莓。   周晚意淡笑着不做声,任由他面无表情地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   里面的人祭奠完毕,打算从祠堂退出。   两排保镖拦开拥挤的人群,清扫出一条并不算宽敞的小路。   先出来的是那些汉服模特,人群中有不少粉丝掐着嗓子给应援。   周晚意被他们挤到江厌怀里,气息在窄小的空间交织,身边人潮拥挤,男人伸手将周晚意护住。   周晚意装作受惊的小鹿般侧眸,“多谢江医生。”   “没事。”   人潮跟着汉服模特们一同退去,祠堂内瞬间清静下来。   几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另外一头出来。   其中打头的那位男人,外貌与江厌有着八分相似。   周晚意惊讶地抬眸,有些想问江厌,但又觉得不太礼貌。   两人长得极像,只不过那男人的眼窝比江厌更深一些,看人时笑意很淡,不同于江厌的不屑于伪装,他的冷意明明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却又能给人一种很温和的错觉。   矛盾,又冷然。   男人停在了他们面前,然后周晚意听到了身边人沉冷地喊了声:“爸。”   爸?   周晚意心中的不解瞬间淡化开来,她感受到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丑媳妇见公婆时都难免会紧张,但周晚意心理素质极好,紧了紧手指就抬眸望去。   笑着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江时京的视线在周晚意和江厌俩人之间来回游走,着重停留在江厌喉结旁的小红痕上。   眉头略挑,笑问:“这是你女朋友?”   周晚意乖巧地看向江厌,很期待他接下来会在他自己父亲的面前怎么样去定义俩人之间的关系。   男人薄唇轻抿,淡淡地否认:“不是。”   就知道是这样,周晚意扫兴地垂眸。   江时京身后的林秘书是看着江厌长大的,和他关系也比较熟,眼下看到人家小姑娘满脸挂着不高兴的神色,再看看江厌与之相握的手,不免有些语重心长道。   “江厌啊,不是我说你,有了女朋友带给你父亲认识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江时京也笑,“前几日听你妈妈说过,你带着女朋友去你们医院妇产科住院了,想必这位就是周小姐吧?”   时局一下子转变的太快,周晚意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错愕地点点头,笑着找个了借口圆谎:“江医生可能是觉得我们才交往不久,不太稳定所以不好意思说的。”   “哦。”   林秘书表示理解,但是一回想到周晚意给江厌的称呼,又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那为什么还要叫他江医生呢?那么生硬。”   “呃……”   时间静止了几秒,周晚意脑子飞速运转,好不容易才勉强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这是一种尊称,因为我一开始就很仰慕江医生,所以到后来也一直没改口。”   她这话说得牵强,肉眼可见地江时京也蹙起了眉。   他长叹了一口气,温声道:“江厌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和他母亲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晏。”   怕周晚意不理解,他还耐心地解释道:“是日安晏,寓意着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能平安度过,好听也吉利,你以后可以多叫叫这个。”   周晚意倏地想起,上次自己为了逗江厌而给小橘猫取名叫阿晏的时候,江厌投过来的眼神。   原来当时他并不是不乐意,只是听到名之后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而已。   周晚意笑着点头,说:“好。”   他们之间的谈话,江厌从始至终都未参与,只是单手抄兜闲闲地瞥过来一眼。   那一瞬间,周晚意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一声阿晏。   然后她就下意识地喊出来了。   在长辈之前说话女人的嗓音刻意压得乖巧绵绵,尾调微微扬起,清脆的声音落在江厌耳膜。   他下意识地抬头,那双如幽潭般深寂的眸子定定地朝她望来。   “什么事?” 第30章 柿子树   “没事, ”周晚意淡笑着回眸,“我就试探着喊一下。”   江厌唇角微抿,没再接话, 只是指尖报复性的在她掌心轻轻划过一道, 酥麻感引得周晚意心跳忍不住加速起来。   江时京在旁边道:“有时间的话,记得把女朋友带回家吃饭。”   他唇角含笑,朝周晚意道:“阿姨很想见见你。”   周晚意脸皮厚,直接替江厌接了话:“我度们完假就去拜访叔叔阿姨。”   “好。”   江时京满意点头,简单的告别过后就带着林秘书一起出了祠堂。   “江医生, 度完假记得带我回家吃饭哦, ”   周晚意俏皮地眨眨眼睛,“我们都已经答应过叔叔阿姨了,可千万不能言而无信。”   男人面上情绪不显,只淡声道:“我们出去吧。”   祠堂外边有棵柿子树,这个季节树上高挂的试着还没红透,倒是许多鲜红亮堂的小灯笼高挂在树杈上,在漆黑的夜空中慢悠悠的晃着。   眼下祠堂外边的人已经散空, 周晚意也没了理由再继续牵江厌的手。   青石板铺成的古巷又深又长,周边是穿着汉服匆匆走过的游客, 听着小摊老板夹杂着乡音的叫卖声, 周晚意慢吞吞的跟在江厌身后。   有街拍的摄影师上前搭讪,“小哥哥,你和你女朋友真有气质,请问我能给你们拍张照吗?”   江厌薄唇轻启, 就要拒绝。   却被周晚意笑着打断, “可以的!”   女人笑颜清绝, 一身艳丽汉服犹如大唐盛世肆意绽放的牡丹, 大气且芳华绝代。   俩人于柿子树下对望,侧影被摄影师定格下来。   周晚意主动加了他微信,提醒道:“记得把照片传给我哦!”   有了这个街拍摄影师的开头,另外一位做街头采访的女学生也打着胆子上千询问:“小哥哥,小姐姐,我是做街头采访的,请问我能采访一下你们吗?”   “可以啊。”   周晚意亲昵地重新拉起江厌的手,目光直视镜头,美艳又张扬。   “我想问一下,两位现在是什么关系呢?”那学生对着本子问出这个千篇一律的问题。   周晚意也不撒谎,坦诚道:“目前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镜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周晚意轻轻摩挲着男人修剪的整齐干净的甲缘,似勾引,也似调情。   女学生收起惊讶的神色,追问:“谁追的谁呢?”   “我追他呀,”周晚意笑容渐深,转眸潮男人望去,“你说是不是呀?江医生?”   江厌也垂眸,深海般的眸里倒映出周晚意的笑脸,他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采访的女学生有那么些许尴尬,话筒被重新递回到周晚意手里。   “他比较闷,”周晚意替男人解释,“不过我就喜欢高岭之花落红尘。”   “您对他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周晚意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一见钟情啊!”   “可是网上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追求的那一方不过是征服欲作祟,只要得到手了,就立马会变心。”   为了节目效果,话题逐渐犀利起来,女学生问周晚意:“请问您觉得是这样的吗?”   昏黄灯笼下,周晚意感受到身侧男人身体微僵。   她摇了摇头,淡笑着回怼:“你也说是网上说的,所有的事情不能以偏概全。”   她的目光直视镜头,眼神蛊惑又充满真诚:“谁又能断定我不是个痴情种呢?”   女学生尬笑,“那倒也是。”   “那您有什么话要对这位先生说的吗?”   周晚意拿过话筒,红唇微勾,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的看着江厌。   “早日对我动心。”   女人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似落叶惊鸿,片片落至男人心上。   他沉眸,缓缓地勾了个笑,淡笑开口:“我们该走了。”   江厌长的很好看,不笑时桃花眸深邃似海,冷淡又禁欲,如今倏然一笑,眼睫微弯,是春风拂面般向周晚意轻轻拂过来。   他的眼角只有一颗颜色很浅的泪痣,离近了才能勉强看清楚,如今眼尾轻弯,泪痣闪闪见,光华流转。   淡了冷意,却添了些少年意气。   周晚意被迷的心头软酥酥的,当下还了话筒,和采访的女学生告别。   古街很长,晚风轻柔的吹过来,将两人宽大的衣摆轻轻扬起,然后交织在一处。   灯笼落下来的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周晚意拽住男人衣角,认真道:“江医生,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   男人眉头略挑,停下步子来。   周晚意本来是走在他身后的,如今他突然停住,额头稳稳地撞上男人后背。   “嘭——”   她听到男人隐忍的闷哼声,捂着额头上前询问:“江医生,我撞痛你了吗?”   男人没立刻回答,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额角飞速泛起的红晕上。   “你痛吗?”   周晚意摇摇头,“我还好。”   男人手腕轻抬,修长的五指触上女人通红的额角,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一声比一声响亮,然而,这些周晚意全部都听不见了。   她只听得到自己胸腔内不受控制乱蹦的心音,和男人落在耳边的温声询问。   “真的没事吗?”   周晚意抬起水眸盈盈望去,眼前的男人眼神清明,温热的掌根在她额头轻轻揉搓,同意一点点消散开来。   心底某个角落的执念缓缓探头,她发现,江厌已经会无意识地担心她了。   只不过他对待情感方面比较慢热,觉察的比寻常人要晚一些。   周晚意试探性地点明:“江医生这是在关心我吗?”   之所以试探,是因为江厌太不按常理出牌,周晚意怕他只是愧疚而已,并无真正关心。   男人落在她额头的指尖微动,擦过发丝,引得头皮一阵发麻。   “你看不出来吗?”   男人眸色很深,不笑时看人总带着股孤傲的寒意,既琢磨不透也让人不敢靠近。   “看得出来,”虽然他不正面回答,那周晚意索性直接不要脸地说:“江医生就是在关心我!”   她笑着又补了一句:“希望江医生早日对我动心。”   —   周晚意没想到她和江厌的那段采访视频会在短视频平台上爆火。   古意沉沉的长街上,笑魇如花的少女直视镜头,回答问题时,眸间净是坦然和诚意。   她身侧的男人一身宽袖白衣,挺拔得如同高山之上的雪松,本来可以自成一道遗失而孤立的□□,却与女孩的气质极搭。   两人同框,就仿佛高山之上的雪松与雪松树下野蛮生长的红玫瑰,虽不合常规,却又极为相配。   似乎,他们生下来就应该站在一起的。   评论区一水儿的夸赞——   【这也太郎才女貌了吧!】   【好喜欢这位姑娘的坦诚!我就不行,面对心上人,连呼吸都会乱了节拍,更别说这样明目张胆的追求。】   【是啊是啊!只有这样的坦诚又有魅力的女孩子才能让高岭之花落红尘啊!】   有人认出来江厌是上次网络上疯传的心肺复苏救人的医生,在下面评论。   【像江医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果然得配这样以为热烈真诚的大美人!】   【他俩牵手了!】   【叫医生看这位小姐姐的眼神绝了!】   【我赌江医生绝对动心了!】   【他俩真的好搭呀,这不结婚真的好难收场!】   周晚意慢吞吞的翻着评论,手指轻划,一条条赞过去。   黎秋知的视频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周晚意指尖轻触绿色按钮,接通电话。   “怎么了妈?”   “某音上那个视频底下的评论你看了吗?”   周晚意一直惊讶于她妈的冲浪速度,当下愣了几秒,装傻地问:“什么视频?”   对方很快甩来一条链接。   “记得去看,然后争取早点把你的江医生带回家来。”   “你爸想喝那罐在院子里面埋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了。”   周晚意呐呐地点头,“我尽量。”   黎秋知要到满意的答案后,立马挂断电话,独留周晚意一人在风中凌乱。   窗外文竹潇潇,她回想起刚才在评论区看到的那句话。   【我堵江医生绝对定心了!】   真的动心了吗?   周晚意虽然自信,但却总拿不定江厌的心。   她敲响了江厌的房门。   屋里拖鞋声趿拉着逐渐靠近,每走近一步,周晚意的心跳就快上一分。   “什么事?”   男人嗓音微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周身的气氛也沉闷,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周晚意不答,反倒关心地问:“江医生,感冒了吗?”   男人从鼻腔里淡淡飘出一声:“嗯。”   周晚意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触碰他额头。   她指尖冰凉,恍一下子触上男人滚烫的额头,心尖再次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你发烧了。”   这回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周晚意神色略微慌张,她再次凑近,“是昨天晚上吹风太久而受凉了吗?”   “应该是。”男人含糊道。   他转身,静止朝屋内走去。   周晚意不放心的紧随其后,像只小跟屁虫一样担心地问:“吃药了没呀?”   男人沉哑的声音落下,“还没。” 第31章 感冒药   周晚意眉头轻拧, “感冒怎么能不吃药呢?”   酒店的每个房间都有配备电热水壶,周晚意一进门就在柜子上看到了。   她简单地消毒了两遍,然后装水冲上插电。   男人靠在墨色沙发上, 衬得肤色冷白, 没什么力气地撑着额头,似乎是累极。   “买药了吗?”周晚意担心地问。   屋子里闷得出奇,没有空气流通,男人抬手掩唇轻咳了几声,才缓缓道:“还没。”   “我去给你买药。”周晚意转头就要往外走, 却又在临出门时顿住脚步。   “江医生, 记得照顾好自己。”   她回头,病弱的男人脸色苍白,周晚意很少从他脸上看到这样虚弱的神色。他依旧是一脸疲态地靠坐在沙发上,没了平日的孤高冷淡,倒是添了些许生硬拧巴。   所谓病来如山倒,说的也不过如此。   周晚意想让他心情愉悦一点,本能地挤出一个笑容:“我会很快回来的。”   她出门之前, 似乎看到男人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秋水镇上的药店总共就三家,最近碰上汉服节, 老街被征用, 开在那里的药店都全部关闭了。   周晚意打开导航,最后只能把目标锁定在三公里之外的乡镇卫生所。   她不想让江厌多等,随手就招了辆摩托车带路。   秋水镇土路难走,沙石又多, 摩托车司机技术不好, 从乡镇卫生所回来的路上连人带车狠狠摔了一跤。   周晚意坐在后座, 也是不可避免。   胳膊擦过石子, 留下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艰难地从石子路上爬起来,火辣辣的疼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往中枢神经传递,但周晚意想到江厌还生着病在酒店等她,眼下也就顾不上钻心的疼痛。   司机扶着车从地上起来,艰难地摆手和周晚意表示自己不能再送她了。   周晚意看着他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没忍心,将全部车城的钱付给他之后,自己顶着烈阳往回走。   所幸他们摔了的地方离酒店不算特别远,周晚意走了十五分钟就走到了。   她走之前拿走了江厌的房卡,眼下都不用打扰他就直接刷卡进了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人,窗户被打开通风,明媚的阳光洒进来,清风微拂,恰好吹开了周晚意湿答答黏在额上的刘海。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应该是江厌在洗澡。   周晚意趁机从桌上抽出纸巾,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让它看起来至少不那么触目惊心。   转身丢垃圾的时候,浴室的门正好打开。   男人身上只围了条纯白浴巾,湿发垂在额前,透明的水珠顺着结实的腹部线条一路流进浴巾内。   这是周晚意头一回见到江厌的身子,目光先是由原来的呆滞转为了震惊,男人块垒分明的六块腹肌形状很好看,小腹底下的部分被浴巾围住,露出双修长笔直的长腿,半遮未遮,极其性感。   周晚意看得有些口干,手上的沾满血渍的纸巾被捏成一团,攥在手心。   男人踱步过来,似乎是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眉头忍不住拧起,沉声问:“手怎么回事?”   他刚洗完澡,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雪松香,如今一靠近,并全部朝周晚意拢来。   “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周晚意如实回答道。   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钻进浴室去洗手。   整间浴室被雪松味弥漫,水雾氤氲。   镜子上蒙住的水汽擦掉被擦掉,映出一张瑞显疲态的脸。   女子五官依旧明艳,眼底的疲惫却也是显而易见,薄红的刘海吸在额头上,精气神都没了很多。   她接了把水简单地洗了个脸,方才出来。   江厌正站在窗前关窗户,似乎是刚洗了热水澡的原因,他脸上的疲态稍缓。   周晚意把药盒拿出来,然后又找出个杯子倒了热水放到桌子上。   “江医生,吃药了。”   “嗯。”   男人走过来,却没端起水杯。   明亮的室内,男人宽大的手掌落在女人纤细小臂上,轻扣住。   “怎么了?”周晚意有些错愕,不解地问。   男人手掌稍稍用力,一把将女人的小臂扳了过来,暴露出刚刚处理干净的擦伤。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了一个创可贴,长指轻拨,将包装袋拆开后,冰凉的敷料面便落到了周晚意细嫩的皮肤上。   男人淡声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他默了半晌,才缓缓说出一句:“不值得。”   周晚意眼珠子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值不值我心里有数,不劳江医生挂心。”   她唇角微微抿起,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来。   她本来满腔的热枕,被他这句话尽数浇灭。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厌的唇角也跟着抿起,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僵持住。   最后还是周晚意率先打破的尴尬,她把桌上的水杯拿起来,送到江厌面前。   温声提醒道:“再不吃药,水就要凉了。”   男人接过水杯,淡淡地道了句谢。   周晚意注意到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又忍不住提醒:“江医生,你该吹头发了。”   “不然感冒会加重的。”   “吹风机坏了。”   ……坏了?   “那江医生,你昨晚洗头了吗?”   周晚意可算是知道江厌为什么会感冒了。   “我去房间给你拿吹风机。”   江厌的房间也在四楼,与周晚意的只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她很快就把吹风机拿回来,插上电源顺手就要帮江厌吹。   男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个透明的玻璃杯,长眸深深地朝周晚意望来。   “不用。”他说。   “你先吃药,”周晚意不想耽误他,“我帮你吹就好了。”   本来生病了抵抗力就差,如今头发在这么湿哒哒地挂在头上,只会继续加重病情。   吹风机的开关被打开,“嗡嗡嗡”火力大开,直接掀开了江厌垂在额前的刘海。   “我自己来。”   男人的手再次捏住周晚意的手腕,试图夺过吹风机。   两人本来就靠得极近,眼下被他这么一扯,周晚意纤瘦的身子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江医生你这是做什么?”   雪松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周晚意有些许懵然。   “吹风机给我,”男人仍然坚持道:“我自己吹头。”   “哦。”   面前这个男人不按常理出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周晚意早就已经习惯。   她不再坚持,把吹风机往江厌怀里扔,然后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一把撑在他的腹肌上。   硬邦邦的触感烧到了手心,她坏心眼地在男人冷白的肌肤上划了一道,笑道:“那江医生就自己吹吧。”   男生头发短,很快便吹干了。   “嗡嗡嗡”的风声停止,江厌抬头,再次与周晚意对上目光。   女人唇边携着笑意,似乎是看了他许久都未移过目光。   如今见他望来,笑意继续加深。   “江医生,”周晚意伸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水杯,再次提醒道:“再不吃药,水真的要凉了。”   “好。”   男人将吹风机插头拔掉,然后端起水杯,浅浅抿了口水润喉。   周晚意替他拆开药盒,“这个是消炎药,一次吃两颗。”   “谢谢。”   男人的指尖温热,轻轻在周晚意掌心划过,卷走两片白色的药片。   他下巴微扬,青筋突起的小臂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好看的弧度,透明而细长的水条从玻璃杯内缓缓流入男人薄薄的唇内。   他眉目清明,将药一口吞咽下去。   “水凉了吗?”周晚意关心地问。   男人抿唇,将杯中的水尽数饮尽。   “不凉。” 第32章 酸柠檬   星期四的早晨六点, 床头柜上的闹钟准时响起。   一条藕白的手臂自上而下,“哒”地一声摁掉了闹铃,室内重归平静。   房间的窗帘被拉开, 大片晨光倾泻入室, 室外文竹翠青,夏蝉初鸣。   洗面奶的泡沫在掌心晕开,对着镜子,周晚意认认真真地洗了个脸。   今天江厌为期五天的休假即将结束,周晚意得到车站去给他送行。   她这次到秋水镇来是为了拍摄, 根本没想到江厌也在, 所以带来的衣服大多都是样式比较简单的短袖和热裤。   周晚意翻找了许久,才终于在行李箱底翻出来件之前出差忘记拿出来的鹅黄色吊带裙。   秋水镇多年经营旅游业,民风开放,此值盛夏,大街上常有穿着清凉的旅客游走,所以周晚意这一身并不算怪异。   天气预报说今天早上会下雨,临出门时周晚意将柜子上挂了许久的雨伞取下。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隔开明暗两个世界。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响,从走廊拐出来的时候, 周晚意正巧碰到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江厌。   走廊里就他们两人, 周晚意佯装不经意地打了个招呼:“江医生早啊!”   男人侧眸望过来,“早。”   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全的缘故,男人吐字时嗓音有些暗哑,昏暗灯光下喉结轻轻滚动, 有股说不上来的迷人和性/感。   周晚意的视线顺着男人微凸的喉结逐渐下移到身侧的黑色行李箱, 状似随口问道:“江医生要走啦?”   “嗯。”   似乎是刚睡醒没多久, 男人说话很简短, 并不想多言。   楼道很长,原本周晚意还担心江厌生了病会不会抬不动行李箱,便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在飞速运转,思考待会儿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帮忙才不会让江厌作为男性的自尊心受损。   直到她看到男人一路单手拎着行李箱,脚步轻松毫不费力地下到一楼时,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酒店有提供早餐的服务,但江厌应该是赶行程,便只随手拿了几片面包。   周晚意没立马跟上去,而是招了=手向服务员要了个打包盒,在餐桌上装了几个还不错的糕点。   盖子合上,周晚意随手拿了个柠檬放到包装袋里,然后慢悠悠地出了酒店大门。   江厌腿长,走路也快,早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从秋水镇到达县城高铁站的班车得一小时才能等到一班,眼下才六点过半,离班车到达还有半个小时,所以周晚意并不担心江厌会提前走掉。   街角的便利店开了门,周晚意有拐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   公交车站台离他们所住的酒店并不算远,正常走路过去十分钟绰绰有余,但周晚意为了不让自己送他的行为显得太刻意,硬是一路走走晃晃,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晃到。   这个时间点街上行人很少,因着不久便要下雨的缘故,天气有些转凉。   周晚意紧了紧胳膊,扬起一张笑脸上前打招呼:“江医生,好巧啊。”   女子一袭明黄色吊带短裙站在薄雾晨光里,唇角的梨涡轻绽开来,像朵逐日的向日葵,永远不止疲惫地追求着她的光与热。   男人抬眸,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肩头,“你不冷?”   “有点冷。”周晚意如实说道。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周晚意主动上前一步,打破沉默。   “我看你早饭没怎么吃,这里有一些糕点,你要不要?”   虽然是询问式的语句,却半点没给江厌拒绝的机会,沉甸甸的塑料袋直直往他怀里塞。   “这里面还有点水,”周晚意歇了口气又接着道:“这边的班车里面的气味都有点难闻,我给你拿了个鲜柠檬放在塑料袋里,待会儿要是晕车的话可以拿出来闻一闻,会缓解好多。”   她就像一个老母亲一样,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末了又问江厌:“待会俄日会下雨,江医生带雨伞了没?”   “带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天却如周晚意所说,飘起小雨来。   江厌侧了侧身子,给她让出位置躲雨。   两人虽然中间隔着个半人高的黑色行李箱,但也站得极近,浓烈的玫瑰花香被风卷入鼻尖,留下盈盈香气。   他一侧眸,就看到了女孩脖颈处白嫩皮肤上泛起的的细小鸡皮疙瘩。   秋水镇位于深山上,气温比大都市低上很多,再加上大雨,凉意更甚。   周晚意冻得牙齿都砸打颤,侧着身子正打算往男人身后躲,一件沾着雪松味的薄外套就兜头落下。   江厌很高,原本他只穿到腰下的外套却长长地垂在周晚意的大腿中部,显得她格外纤瘦小巧。   冷凝的雪松香与浓烈的玫瑰花味碰撞在一起,混合出的味道格外好闻。   她一抬眼,就看到江厌正在扣紧白衬衫的袖扣,利落分明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冷硬,但薄外套上的余温却从皮肤表层一点点传递到全身。   嗅着外套上好闻的雪松香,周晚意仿佛听到耳边银河泄落而发出的哗啦声响,稀奇却又致命般地迷人。   大雨里,深蓝色的班车从马路的另外一段慢吞吞地驶过来——   这场秋水镇的五天荒唐梦即将进入尾声,江厌工作忙,以后周晚意想要再见到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紧了紧垂下来的衣摆,“江医生,我们之前拍了好几张照片,到时候我回临江洗出来,和衣服一起还给你好吗?”   她有私心地,想在江厌的家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男人眼都没抬,就直接回绝道:“不用。”   班车如老牛走路般,慢悠悠地停在站台前。   周晚意最后扬了抹笑,冲江厌挥手:“江医生,再见!”   她站在倾盆大雨里,笑得明媚,男人转身上车,玻璃门将他们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上了年头的汽车缓缓启动,留下一地呛人的尾气。   她眯了眯眸,坏心眼地掏出手机打字。   【钓月亮:既然江医生不要照片,那到时候我给叔叔阿姨带过去。】   【钓月亮:他们说不定会喜欢。】   她手指上滑,挑了个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包发过去。   那边果然很快回复。   【江厌:你还是给我吧。】   周晚意得逞地笑笑,继续打字。   【钓月亮:那大概什么时候给你呢?】   【江厌:都可以。】   班车只剩残影,马路重归宁静。   —   江厌走后的几日,陈书书从医院回来了,团队开始正式进入拍摄。   经历过上次的落水事件后,陈书书就老实很多,也没再给周晚意使绊子。   拍摄进行的很顺利,不过一周就收工了。   周晚意回临江那天,舒筱给她在夜色攒了个接风局。   酒吧里鼓点躁动,喧闹迷离,让刚从清秀婉约的秋水镇陶冶完情操的周晚意有些许乏味。   她推开递到面前的酒杯,正色问舒筱:“上次叫你查的那事儿怎么样了?”   “坏事一样都,没,”舒筱啧了一声,“净他妈查到些荣誉奖项。”   “你说同样都是活了二十多年,怎么江厌就怎么璀璨优秀呢?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周晚意弯了弯唇,语气里是难掩的骄傲:“也不看看是谁看上的人。”   “少得意,”舒筱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在玻璃杯的边缘留下暧昧的痕迹。   周晚意想起来上次江厌和她说过的话,屈了屈指,又问:“你说为什么江厌不愿意建立亲密关系呢?”   “总不可能是看不上我而随口用来搪塞的吧?”   “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生性冷淡的人。”   “至于你,”舒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揶揄道:“长成你这样倒追这么久还不心动,他该不会是不行吧?”   周晚意打着节奏的手指骤然停止。   ……不行?   “我开玩笑的,”舒筱笑嘻嘻地又倒了杯酒,“江医生应该不至于。”   酒吧喧闹,周晚意待着没意思,借口上厕所出门透气。   夜色门口有不少蹲着试图捡尸的小混混,周晚意出来的时候惹了不少惊艳的目光,她无暇顾及这些,压低了帽檐往不远处的便利店走。   刚从秋水镇回来,她也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简单的白T恤配黑裤,懒散且随意,要不是那张清绝明媚的脸,恐怕早就被淹没在人海里了。   在烟架上找到熟悉的牌子后,周晚意径自去柜台付钱。   扫收款码的机器有些故障,前面排了不少人,周晚意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江厌的。   白衬衫黑西裤,长身颀立于人群中,清隽且冷漠。   刚听舒筱说完他可能不行,周晚意现在有点不好直视他。   后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就在周晚意打算把烟放回去,趁机溜走时,男人微微侧头,看见了她。   周晚意下意识把烟往身后藏了藏,乖巧地打招呼:“江医生好。”   冷调的光从头顶落下,男人眸底一片暗色,看得周晚意无端发寒。   便利店的收款机器被收好,江厌结完账后没出门,而是径自朝她走过来。   “少抽点儿。”男人眉头轻拧,淡声提醒道。   上次在医院看到周晚意抽烟,那股子狠劲儿江厌至今都记忆犹新。   “不抽了。”   周晚意退出队伍,将烟重新放回到货架上。   男人在便利店门口的那棵香樟树下等她,背影孤高冷寂,与这繁华热闹的都市格格不入。   周晚意捂着心口小步上前,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回家没有换件好看的衣服。   “江医生,我已经打算戒烟了。”   周晚意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周晚意定睛望去,一个带白色长柄的葡萄味棒棒糖赫然躺在男人宽大的掌心。   他眸色依旧很淡,吐字却温润:“吃糖吗?” 第33章 肥皂剧   那一瞬间, 就像是七月里的大晴天,突然炸开一道亮眼的银白色闪电,轰隆雷声紧随其后, 一下又一下地击在周晚意心头。   紫色糖纸被剥开, 露出里面磨得圆润的球形糖体,男人的冷白的手指握在白色长杆上,将糖递给周晚意。   指尖相接的那一刻,男人指侧的茧子不小心蹭到周晚意细嫩的手背,粗粝的触感一直漾在手背, 久久未消退。   江厌站在她身侧, 微低头,像在嘱咐患者注意事项一样温言细致,“以后要是烟瘾犯了,可以吃颗糖转移一下注意力。”   “长期抽烟对肺不好。”   周晚意烟瘾重,想要戒掉不容易,但如果像江厌说的那样每次烟瘾犯了都吃颗糖转移一下注意力,那岂不是要得糖尿病了?   她脑子里想着这件事, 嘴上没注意,竟然问了出来。   江厌闻言, 微微愣了一下。   良久之后, 才低笑出声:“应该不至于。”   “糖尿病有很多致病因素,但最主要的病因还是胰岛细胞功能障碍导致的胰岛素分泌下降,或者是机体对胰岛素作用不敏感而导致的血液中葡萄糖不能有效被利用和储存。”   “和吃不吃糖,应该没什么联系。”   他顿了顿, 又继续道:“不过如果你不放心的话, 可以换个别, 比如酸梅, 瓜子,柠檬,总之不必太死板。”   不知道是不是周晚意的错觉,在男人吐出柠檬二字的时候,似乎有股揶揄的淡笑。   不过当她抬头看他面色的时候,又觉得没什么异常,依旧是冷硬得很彻底。   周晚意笑着道谢:“感谢江医生解惑,这个烟我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戒下来的!”   男人赞同地颔首,“希望如此。”   便利店里时不时有顾客出来,路过他俩的时候都忍不住侧眸来看一下。   一个被抱在手上的小女孩指着他们和自己妈妈说:“妈妈,那两个哥哥姐姐好漂亮啊,他们是不是明星在拍电视剧啊?”   小姑娘童声稚嫩且尖细,再加上并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所以自然而然就传到了周晚意的耳朵里。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朝江厌望去。   小姑娘的声音就像是对他们所有动作进行解析一样,拍手欢呼道:“妈妈妈妈!姐姐抬头看哥哥了,他们对视了!是不是下一秒就要亲亲了?!”   “亲亲”二字就如同九月的秋风吹过荒芜的草地,将飘散的蒲公英种子卷落在算不上肥沃的土壤之上,在周晚意心里落地,生根,发芽。   她明知故问,“江医生听见那小姑娘说什么了吗?”   男人沉沉的目光落下,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直接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周晚意坏笑着勾住男人的衣领,轻飘飘地吐气:“我们要不要顺着她的意思,亲一个?”   闪烁霓虹下,女人笑得像只午夜出没摄人心魂的狐狸精,亲手挖了一个大坑,就等着江厌跳。   男人没说话,长指一根根掰开周晚意扯出自己衣领的手指,两人指尖交握间,温度四处蔓延。   男人微微愣神,下一秒手就被女人给裹住。   周晚意力气不小,亲昵地将江厌的手抓住,然后十指相扣。   空出的另外一只手将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地冲小姑娘说:“不是每一次的深情对视都会亲亲的,小姑娘你这个年纪应该多看点《熊出没》!”   小姑娘回道:“《熊出没》没有恋爱的电视剧好看,我就喜欢看帅哥和美女——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妈妈捂着嘴巴带走了。   周晚意失笑着回眸和江厌说:“我们以后要是生了女儿,可千万不能让她看那么多肥皂剧啊!”   江厌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俩人相扣的十指上。   声线有些沉冷,“可以松开了吗?”   “可以。”   周晚意脸上依旧是笑着的,手却缓缓松了力道。   大都市的夜色不算昏暗,周晚意能够清晰地看清男人每根手指上留下的红晕。   刚才她用力过猛,把浪漫的十指相扣不小心弄成了单方面的暴、力行为,周晚意心里还蛮歉疚的。   她一下子没了气焰,低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眉都没动一下,“知道。”   周晚意刚松下去半口气,就听到男人又继续补充了句:“你是有意的。”   她剩下那半口气卡在胸腔内,上不去也下不来怪难受的。   周晚意的目光转到便利店柜台上摆放的棒棒糖桶上,试探性地问:“那我买个棒棒糖给江医生赔罪?”   男人收了通红的手,冷声道:“没必要。”   腕表上的指针已经滑到九点整了,江厌淡淡抬眸,“我该走了。”   “你也早点回家。”   他挤进拥挤的人海里,个头高瘦,依旧是如雪松般鹤立鸡群。   江厌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周晚意的视野里。   她转身,也回头进了夜色。   -   江厌回到车上,副驾驶的陆星白便侧过身子来一脸八卦地问:“刚才去哪儿了?”   “是不是碰到周晚意了?”   “聊得怎么样?”   夺命三连问,句句问得巧妙。   男人面色如常,随口回答:“没怎么样。”   陆星白当然不相信,但见他这样也自觉撬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话,便也识趣地没再继续。   话题转移,他问江厌:“之前那个节目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上?”   江厌插车钥匙的手一顿,侧眸看他:“舒筱叫你来当说客?”   “不是啊,”陆星白眨眨眼睛,开始给他扯大道理:“你是咱们医院的优秀青年骨干,又恰好在网络上拥有很高的知名度,参加一个医学类型的节目,将咱们更多的医学知识传递给大众老百姓,不是一件很好很光荣的事儿吗?”   江厌极淡地笑了一声,“骨外科的忙碌程度你也是知道的,参加节目和救治伤患,我选后者。”   “传播医学知识这项的任务,还是你们来比较好。”   陆星白张了张唇,没说话。   车窗开着,夏夜的风热乎乎地从马路对面吹来,气氛到了,总让人想倾诉些什么。   “你想追舒筱?”江厌先一步看透了他的心思,问。   “嗯。”陆星白摘下金丝眼镜,说:“学医八年都给我学傻了,但这次真的我是对上感觉了。”   “怎么说?”   “看对眼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就是那一瞬间心脏狠狠漏掉一拍。学医这么多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脏真的会漏掉一拍,那一拍的感觉可以记上好久好久。”   陆星白平日里斯斯文文,但眼镜一摘瞬间感性了下来。   车内很安静,江厌靠在椅背,很耐心地听着。   “然后每次她讲话我都会很认真地听下去,没事的时候就会走神想到她,在一起的时候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感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最重要的一点,”陆星白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看到她对别人和对我是一样的,我就会很生气。看到她对别的男生笑,或者走得很近,心里就会嫉妒得发疯!”   江厌听了半晌,最后憋出来一句中肯不过的评价,“很深情。”   陆星白重新戴上眼镜,话锋忽地一转:“如果你对周晚意也有以上这些感觉,那么恭喜你,马上就要坠入爱河了!”   江厌抽了张纸扔给他,“并没有。”   陆星白接过纸巾,没什么兴致地哦了一声。   车子缓缓启动,陆星白视线向窗外逐渐放空。   忽然,他猛地一惊:“老江,你快看!”   江厌闻言侧眸,光影迷离的酒吧门口,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正将两个女生包围在中间。   亮白的车灯打过去,正好照在那两个女生的脸上。   是周晚意和舒筱。   一个清醒,一个半醉,却都同样纤瘦,弱小。   清醒那人顺着灯光望来,眸间有慌张之色闪过,江厌沉眸,与之对视上。   车子靠边停下。   陆星白大且有力的手掌一把抓住混混不老实的手。   而后用力,清脆的骨节摩擦音入耳。   混混哭着大声求饶,陆星白不为所动:“和他们二位道歉。”   江厌眼风一扫,几个跟班立马识趣地低头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姑奶奶,是小的走路不长眼,罪该万死,小的保证以后再也不招惹二位姑奶奶了。”   陆星白这才满意放手,“还不快滚!”   几个混混应声而逃,陆星白顺势上前接住了喝得半醉的舒筱。   周晚意默默地与她拉开距离,而后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厌。   男人一身寒气,孤高地站在空旷处,酒吧门口五光十色的射灯迷离地打在他身上,添了点神秘的色彩。   周晚意看不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也就没敢乱说话。   陆星白扶着舒筱上了后座,副驾驶自然而然空了出来。   周晚意也不客气,直接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内没开空调,但周晚意却能感觉到冰冷的寒气从身侧冒出,她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气势看起来更加足一些。   她托腮回眸,眨眼笑开来:“怎么了江医生,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让你移不开眼睛了吗?”   后排坐着的陆星白听得眼角狂抽,刚想制止就听到自家兄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你想多了。”   男人的声调虽冷,却很有质感。   单手倒车掉头,侧脸冷拽,满身的冷寒之气,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周晚意从手包里又摸出来一个小巧的太阳花摇摇叶,放到中控台上,“这是我在秋水镇卖古玩的老板家买的,也不知道他一个卖古玩的老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卖。”   周晚意弯眸笑了笑,“不过我觉得放在江医生你车上还蛮好看的,就送给你当今晚帮我们解围的谢礼啦!”   车内陷入沉默——   男人眸都没抬,直接回绝:“不需要。” 第34章 旧情书   车子在周晚意家院前稳稳停下。   从后视镜里望过去, 舒筱半醉地倚在陆星白怀里,男人满脸的紧张。   黎秋知和周鲁豫旅游去了,家里现下没人, 周晚意想起来之前某人的嘱咐, 乌眸一转,问陆星白:“陆医生,你能和我一起送舒筱进去吗?”   “我没什么力气。”   陆星白紧张舒筱,自然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周晚意站在路灯下,弯腰凑到窗前来问江厌:“江医生要一起吗?”   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顿, 嗯了一声, 开门下车。   开门进屋时,房间里睡觉的小阿晏听到动静,迈着四条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来。   周晚意蹲下身子张手,小家伙蹭地一下跳进她怀里,毛茸茸的下巴亲昵地在她颈侧处蹭了蹭。   陆星白把舒筱公主抱回了房间,灯火通明的客厅内就只剩下周晚意和江厌还有一只小橘猫。   被男人黑曜石般沉冷的目光盯着,周晚意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她把小阿晏沙发上, 拍了拍手上的猫毛,说:“江医生坐, 我去给你倒杯水。”   江厌点了下头, 擦肩往沙发走。   江厌那么聪明,周晚意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她做了亏心事怕面对,于是在厨房里磨磨蹭蹭了好久才端出来两杯凉白开。   已经将近过去十五分钟了,陆星白还没从舒筱房间出来, 周晚意往紧闭的房门处瞥了一眼, 认命地回了客厅。   男人端坐在客厅墨绿色布艺沙发之上, 小阿晏正懒懒地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一人一猫相处的极为融洽。   周晚意家里用来待客的杯子是带盖的白瓷杯,都是周鲁豫特地从瓷都某位大师手里定制来的,乍一看虽与普通瓷杯一般无二,可一旦遇到灯光,白瓷面上便显现出隐约的淡漠山水画。   江厌掀茶盖的动作稍顿,“这白瓷杯很有意思。”   “我爸从瓷都带来的,据说是某位大师的退圈之作。”   男人淡淡的目光投来,压迫感尤为强烈。   周晚意不懂这些,只是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直视男人:“江医生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她这样开门见山,一双明亮的丹凤眸直视过来,像风雨中扑着翅膀归巢的家燕,一身的孤勇。   “是有,”江厌手指轻点瓷杯,“但是目前来看没必要了。”   周晚意悬着的心倏然落下,原来她猜的没错,江厌果然知道。   她绞了绞手指,好久才冒出一句:“陆医生也快三十了,成个家应该不过分吧。”   男人敛眸,低笑了声:“是不过分。”   -   陆星白是半个小时之后才出来的,下唇被咬破了一块,看起来尤为暧昧。   周晚意憋着笑将俩人送到门口。   临告别时,周晚意和陆星白说:“陆医生以后常来找我们家舒筱玩呀。”   陆星白原本清明的眼底染上了醉色,红着脸迷迷糊糊地望过来,“真的可以吗?”   周晚意视线转移到陆星白嘴唇上的伤口,有些好笑地说:“可不可以,舒筱没和陆医生说吗?”   “你加把劲儿,”她顿了下,又道:“记得以后来的时候把我们家江医生也带上,不能我一个人当电灯泡。”   她说完这话,恍然抬头去看江厌。   男人长身颀立于翠绿的山茶花丛边,面容清隽,路灯落下在石子路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光影。   “你说是吧,江医生?”   男人单手拉开车门,背影清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周晚意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她一掌重重拍在陆星白肩上,“多在江厌面前给我刷点存在感,我就在舒筱那里给你多说点好话,知道没。”   陆星白眸子亮了些许,重重点头。   “还有,”周晚意下巴扬了扬,指向江厌的副驾驶,“帮我盯着点儿,可千万别让别的女人坐了那个位置。”   “这你放心。”   趁着陆星白上车的间隙,周晚意绕到驾驶座车窗那侧,笑着挥手告别:“江医生后天见!”   汽车缓缓驶离视线,直到黑影在视野里消失,周晚意才关门回屋。   一进门就对上舒筱那张笑得没正形的脸,周晚意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你可真行,都给陆星白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整不会了!”   “爷讲究的就是快准狠,进度条直接拉到最快,哪里像你,追个人还要扭扭捏捏。”舒筱看了她一眼,嫌弃道。   周晚意撸猫的动作一顿,撇了撇嘴闷闷道:“你这是建立在陆星白对你也有意思的基础上,江厌完全就是个木头啊,任凭我使劲十八般武艺都没能够撬动他的心。”   “那她对你的态度呢?”舒筱眯眸,“有没有改变?”   周晚意略微思考,“上周在秋水镇的时候,我说怕黑的时候牵到他的手了。”   当时乞巧节,秋水镇街角的红灯笼映亮了半边天,她不过随口胡诌几句鬼话,男人竟然也没将她的手推开。   指尖交接,男人偏高的体温像疯长的凌霄花一样在周晚意掌心肆意攀延,暧昧失温。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现在对我的态度,应该是属于不排斥吧?”   “来来来,爷跟你说说。”   舒筱犹如一个情感大师一样揽过周晚意的肩膀,“这追男人呢,一共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认识期,这个阶段得慢慢来,要到联系方式后的那段时间得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来,不然就会显得你特别地轻浮普信。”   “等你们俩能够像朋友一样熟悉地交谈时,再进入第二个阶段,直球期。”   “直球期一定要直白主动,不要怕被拒绝,使劲儿撩,打持久战和心理战,一直打到男人适应了有你的生活为止。”   “另外两个期是什么?”周晚意好奇地问。   舒筱笑眯眯地看着她,“到时候再告诉你,反正你们现在应该就是处于直球期。听我的,下次见到他直接肢体接触,要撩就撩点狠的。别只是牵牵手,都快奔三的人了,还玩这些小学生把戏。”   “什么样的肢体接触才算撩得狠?”周晚意思索了一下,随口问:“直接坐他怀里?”   舒筱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周晚意下班后到干洗店取完江厌的外套后,就直奔金鼎小区。   因为来之前和江厌打过招呼了,门卫很轻易就放了行。   红色小轿跑熟门熟路地拐到别墅门口,周晚意掏出口红对着后视镜补了个妆。   确认脸上妆容完好后,才婷婷袅袅地下车摁响门铃。   “稍等。”   男人暗哑的声线和门铃装置的电流声一起砸落在周晚意耳膜,似乎是刚睡醒,夹着很浓重的鼻音。   周晚意紧了紧手包,肩膀下沉,挤出一对好看的直角肩,企图以最好的姿态迎接江厌的到来。   门被从里拉开,男人身上穿着套墨绿色的睡衣,碎发搭在额前,慵懒且随意。   江厌昨晚夜班,时下刚刚睡醒。   半侧过身给周晚意让路,“进来吧。”   鞋柜上上次周晚意穿的那双男士凉拖鞋还没撤掉,在氛围灯下崭新得不行,应该是没有别的人穿过。   周晚意满意地莞尔,一转身就看到皮蛋仰着一双可怜兮兮的蓝眼睛望着她。   “怎么了这是?”   皮蛋很聪明,引起周晚意注意后就踩着猫步带她走到食盆前,眼睛里的委屈与渴求同样浓烈。   周晚意看着空空如也的食盆,才明白过来皮蛋这是饿了。   她一边安抚性地摸摸皮蛋的后脑,一边问江厌:“江医生你家猫粮放在哪儿?皮蛋饿了!”   皮蛋很配合地“喵呜”一声,接着又继续在周晚意掌心蹭了几下。   周晚意没得到回应,回头去看江厌,他似乎累极,冷眸半敛着,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角,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猫粮在储物间,直走左拐就是。”   他给皮蛋换了水,轻轻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抱歉,最近实在是太忙。”   江厌家虽然面积大,但布局却简单,周晚意很快找到储物间。   猫粮就放在置物架的最上面,应该是为了防止皮蛋偷吃,还特地在置物架上搞了层玻璃罩子。   周晚意今天穿鞋有一米七二,脚尖轻轻一掂,就将玻璃罩子打开了。   取猫粮的时候置物架微微倾斜有些摇晃不稳,周晚意倾身一看,这才注意到架子底部垫着一大沓信件。   纸面微微泛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但是字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字,且每封信的字迹都不一样。   一看就是江厌学生时代那些狂热追求者写的。   周晚意心上一动,手指用力,将那一沓信件全部取出来。   储物间昏暗,周晚意接着那小扇窗户透出来的亮光一张一张地翻找。   良久过后,她将目光锁定在了一封浅绿色的老信封上。   上面用黑笔飘飘然地写了几大字:江厌学长收。   她那封情书卷起来,放进兜里,然后再将其他剩余的上百封情书重新塞回置物架底下。   “皮蛋快来吃饭!”   她用小铲子铲了些猫粮放到食盆里,皮蛋立马上前埋头苦吃。   江厌也跟着蹲在地上,灯光在他眼睫处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眉头轻拧着,似乎在做思考。   “我最近工作很忙。”男人偏冷的音调落下,引得周晚意偏头去看。   他抬了抬胳膊,酝酿着开口,“布偶猫胃娇贵,皮蛋跟着我这段时间总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时间长了肯定要饿出病来。”   “所以能不能暂时寄养在你家一段时间?”   他忽地掀眸,一双深潭般的眼底染上一丝别样的情绪。   周晚意放在裤兜里的手指动了一下,碰到信封凸起的尖角,泛起一阵轻微的疼意。   她笑眯眯地一口答应。   “不过事先约好,江医生每周至少得来我家看两次猫。” 第35章 小阿晏   自从那晚过后, 舒筱和陆星白的感情突飞猛进,直接进入暧昧期。   俩人本来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去看电影,结果舒筱高高兴兴地化好妆, 陆星白就突然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急诊来了个特别危重的病人, 需要立刻手术。   舒筱拿着两张电影票,临时约了周晚意。   放映厅里漆黑一片,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周晚意猫着腰从后门进来。   “我说大小姐,你约会为什么要看恐怖片?”   舒筱扔了颗爆米花进嘴, 含糊笑着:“你懂什么?恐怖片就是要和男人一起看才有意思。”   下一秒银幕上闪过一道“鬼影”, 鲜红色的长甲搭上主角的肩膀,惊悚的恐怖音乐四处回荡,随着主角的一声尖叫,舒筱猛地颤抖了一下,缩进周晚意怀里。   周晚意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恐怖片要和男人一起看了。   她轻轻拍了拍舒筱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别怕, 你把耳朵堵上光看画面就不吓人了。”   走廊内灯光忽明忽灭,恐怖音乐停下, 影片里的女主角回头, 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后,周晚意才从桶里摸了个爆米花喂给舒筱,“现在不吓人了。”   舒筱一脸惆怅,“也不知道我家小白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手术做完吧。”周晚意盯着电影屏幕, 随口一说道。   一场电影很快结束, 舒筱拉着周晚意又去商场逛了一圈。   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 舒筱仍然不知疲惫地一家一家逛着, 似乎是在刻意等着什么。   周晚意有些好笑,但也没戳破,跟在后面帮忙拎东西。   逛到一家钢笔专卖店的时候,周晚意突然停住脚步,向舒筱提出要进去看看。   “你咋开始陶冶情操啦?”舒筱调笑道。   “给江厌买的。”   上次江寻映托她给江厌送过去的钢笔都已经掉漆了还在使用,周晚意想买一支新的送给他。   更何况笔这种东西,天天都会用到,一用到就会想起来送笔的人,也不失为一个刷存在感的好机会。   周晚意没等舒筱,一脚跨入店门。   热情的店员迎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吊灯明亮,玻璃柜被擦得一尘不染,里面装的钢笔形状各异,目光瞥到一款纯黑夹金的墨水笔。   脑海里立马蹦出男人冷白瘦长的食指夹着纯黑笔身,在纸张上缓缓写下一行风骨峭峻的行楷字后,恍然抬眸朝她望来的场景。   周晚意压下心头悸动,玉指轻抬,“这款麻烦包起来。”   -   陆星白是在将近九点的时候赶到商场的,跑得满头热汗气喘吁吁。   舒筱贴心地递了张纸,俩人会心一笑。   周晚意站在他们中间宛如一个自动发光发热的电灯泡,幸好舒筱瞧出她的尴尬,亲昵地拍拍陆星白的手,问:“不是让你把江医生也一起叫来的吗?他人呢?”   “在商场外面等我们。”   周晚意紧了紧手里的礼盒,“那我们快出去吧。”   直梯从五楼一路下来,周晚意站在最角落,从玻璃窗往下看能看到商场的2号门外面停着辆黑色的库里南。   周晚意曾在江厌家的车库看到过。   随着楼层的字数逐渐减少,周晚意的心也慢慢悬浮上来。   像水里失氧的金鱼,肚皮翻白,随着浮力缓缓上升到鱼缸的水面之上。   “江医生。”周晚意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今天穿了条纯白长裙,笑盈盈站在风里,清瘦且纤薄,宛如一束被暗夜压弯枝头的铃兰。   男人侧了侧眸,淡声解释:“我来看猫。”   “好。”   碍于后座有人,周晚意没敢太放肆,一路上只是捡了些近期工作上的趣事来讲。   她话多且密,但会时不时停下来观察一眼江厌的表情,偶尔得到回应后就会像朵太阳花一样扬起笑脸继续说下去。   很快便到了周晚意家小院门口。   刚一打开门,皮蛋和小阿晏听到声响就一前一后蹦了出来。   皮蛋很乖,适应能力也强,刚到家不过一小时就和小阿晏处好了关系,吃嘛嘛香,短短几天就又长胖了一斤。   江厌蹲下将皮蛋抱起来,掂了掂,低笑,“你们家伙食挺不错。”   舒筱也跟着笑,“那是,我们晚意跟喂祖宗一样一日三餐都紧着呢,生怕给你家猫给饿着了?”   男人闻言,半侧着头看过来,“辛苦你了。”   平日里的冷眸终于是染上了一丝温情,灯光照在眼角那枚浅淡的泪痣上,清绝流转。   周晚意启罐头的手一顿,像是一个得到认可的乖小孩,点点蜜意在心尖缓缓晕开。   “没关系,反正皮蛋也很喜欢我的,睡觉都要粘着,再这样下去总觉得不当它女主人都很难收场。”   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周晚意的强项,她甚至还厚脸皮地冲江厌眨了个wink。   男人一噎,移开了视线。   后面的舒筱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被陆星白一把拽走了。   空荡荡的室内就只剩下俩人俩猫,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周晚意把猫罐头放到地上,两只猫立马凑上来。   看着它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周晚意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   她站起身,纯白的裙摆簌簌滑落,宛如天鹅身上缓缓飘落的白色绒毛。   “江医生,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江厌也跟着起身,大片的阴影从周晚意头顶落下。   周晚意盯着他喉结边上那枚色素痣,盈盈弯眸:“那我去煮点面条,外卖不健康。”   她想利用这个机会在江厌面前立一个贤惠的人设,所以没等江厌反应就一个健步进了厨房,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冰箱里只有一包面条和半包速冻饺子,想到舒筱和陆星白,周晚意又默默地把那半包速冻饺子下到锅里。   周晚意虽然自理能力不算好,但最简单的面条和饺子还是会煮的,没过一会儿热水便沸腾起来,周晚意关掉煤气,将面条和饺子分别捞起来。   她将饺子分成三份,然后把唯一一份加了鸡蛋的面条端到江厌面前。   “江医生,快尝尝我的手艺。”   江厌说了声谢谢,然后从她手里拿过筷子。   男人从手术台上下来没多久,指尖的消毒水味很重,但周晚意并不觉得难闻。   她甚至觉得,他一出现的时候,就连消毒水味都成了他的专属气味。   男人捏起筷子,浅浅尝了一口,就对上女人乌黑的眸。   她托着腮笑问:“好吃吗?”   男人含糊道:“还不错。”   周晚意刚要得意就看到江厌从桌上抽了张面巾纸铺到面前,瘦长好看的手指捏着黑筷轻轻一拨,从面里挑出大片黄色的鸡蛋壳,轻轻落到纯白的面巾纸上。   立人设未果惨遭滑铁卢!   周晚意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尬笑着解释:“这是个意外,真的只是个小意外!”   男人停住手上动作,饶有兴致地抬头看来。   周晚意被他这么一看,条件反射似的紧张澄清:“我平常煮面条煮的可好吃了,真的不信你问舒筱。”   舒筱从碗里抬头,隔空与她对视了一眼。   还没等舒筱开口,周晚意就听到一道极轻的笑从头顶落下。   “我信你。”   男人长睫微垂,在白墙上投下纤长的阴影,似文竹轻晃,树影悠长。   那声轻笑,就像夏日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冰镇西瓜,铁勺轻轻一挖,清甜的汁水便从心口一路上涌,一直传递到了周晚意的眼角。   “既然江医生喜欢,那我以后常弄给你吃。”   偷换概念这四个字被她运用到了极致,话里话外都是在隐隐催促江厌早点和她在一起的意思。   舒筱和陆星白两个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不说话。   一餐饭很快结束,陆星白提出要帮忙洗碗,周晚意没拦着,默默退出厨房把空间留给两人。   江厌坐在沙发上逗猫,小阿晏和皮蛋被他一左一右抱在怀里,融洽得很。   小阿晏见到她来,一对尖尖的猫耳朵动了动,甜甜朝她喵了一声。   周晚意瞧着江厌面色也不错,突然就坏心眼地叫了一声:“阿晏——”   猫和人一起朝她望来——   周晚意乌黑的眼底亮了一瞬,略微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江医生,给我家阿晏取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你的小名也叫阿晏。”   “虽然我很想换,但是现在阿晏它已经听习惯这个名字了,再换可能会很不适应。”   男人长指轻轻点了下小阿晏橘色的毛脑袋,似乎是在思考,亮白的灯光在他粉红的指甲盖上泛起粼粼波光,凑近了还能在甲底看到形状好看的白月牙。   几秒过后,男人微抬眸,“那就在它面前加个小字吧。”   正中下怀。   周晚意不着痕迹地勾勾唇角,“这样就分得清了,但是每次叫它还是会想到江医生。”   “对了,江医生上次答应叔叔有空带我回家,不会忘记了吧?”   她单手拖着下巴,笑得实在算不上清纯无害。   江厌手指微顿,“没忘。”   “那就好,什么时候江医生有空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提前买礼物。”   “江医生,你能和我说说叔叔阿姨都对哪些东西感兴趣吗?我好投其所好。”   她倒真像个即将见公婆的新妇一样,脸上的神色既期待又紧张。   “不必送礼。”男人声调偏冷,还带着些许暗哑的金属质感。   “还是要送的。”周晚意坚持道。   她从桌上摸出一盒罐装的旺仔牛奶,尝试了几次都打不开之后,故意把目光投向了江厌。   “江医生能帮我开一下吗?”   男人接过罐子,食指和拇指略微使力,轻轻松松启开了易拉盖。   周晚意从手包里拿出来个浅绿色的长方体礼盒,“嘎吱”一声,从长桌上推到江厌面前。   她托腮笑得狡黠,“为表感谢,这个送给你。” 第36章 野蔷薇   暖白的灯光下的女子眨眨眼睛, “江医生不打开看看吗?”   浅绿色调的长方体丝绒盒,上方还用丝绸系了个轻巧的蝴蝶结,看着挺正式的。   江厌食指勾住蝴蝶结尾部, 轻轻一扯, 绳子便松散开来。   入目是两张用塑封膜包住的小照片,地点分别是秋水镇的废墟和祠堂外那棵柿子树下。   女人侧立于他身旁,弯起笑眸看镜头,宛如一朵风头正盛的玫瑰花,艳丽耀眼的同时还感染力极强, 江厌捏在照片一角的食指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   照片之下是一支黑漆夹金的派克钢笔, 笔身锃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江厌将盒子重新盖上,重新推回周晚意面前。   “照片收了,钢笔你自己留着。”   周晚意给丝绒盒重新系上蝴蝶结,“江医生帮了我这么多忙,送支钢笔作为谢礼并不过分。”   男人黑眸沉沉望过来,“我帮你什么了?”   “很多。”   周晚意当真掰着手指桩桩件件地数出来, “上次痛经是江医生带我去医院的,帮我垫了医药费, 给我买皮蛋瘦肉粥和卫生用品。”   “在秋水镇的时候, 江医生也帮我解围,把冲锋衣让给我,骑摩托送我回酒店……”   话没说完就被江厌打断,他朗声喊了她的名字, “周晚意。”   她笑着, 迎上男人的目光。   然后看到江厌薄唇轻启, 神色淡淡:“不过是举手之劳。”   周晚意就像是一枚牵丝戏里的木偶, 心被一根银色的小线勾着,轻轻一扯,酸涩味便四处翻涌着冒了出来。   “我不信。”   蝴蝶结已经系好,周晚意手指轻搭在礼盒之上,笑意渐深:“既然江医生不肯收这钢笔,那我只好明天订一大束红玫瑰送到江医生办公室,表达感谢了。”   “红玫瑰赤诚热烈,花语是我爱你,每一天。”   她食指轻搭唇角,漂亮的丹凤眼盈了一层水光,“让我来想想,卡片上写什么内容比较好。”   江厌疏离感太强,待人也客气,倘若周晚意不威胁一下礼物都送不出去。   与玫瑰花和在同事面前社死比起来,江厌只好收好这支钢笔。   良笔配好字,周晚意颇为满意,想要起身去找个袋子方便待会儿江厌带走。   却在擦肩而过时被男人拽住手腕——   “怎么了?”   男人的掌心偏硬,指侧粗粝的触感磨得周晚意手腕处皮肤微微发麻,男人见她望来,手上渐渐松了力道。   “不用塑料袋。”   他黑眸沉冷,周晚意看不到底,也察觉不出一丝异样的感情,“明天下班,我请你吃饭。”   似有春风过山野,朵朵野蔷薇在周晚意心头点点绽放开来。   很生硬的回礼,把不想欠她都摆到了明面上,但这又怎么样呢?   谁欠谁周晚意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和江厌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其他的都慢慢撩慢慢了解就好,毕竟一时也急不来。   周晚意使坏地合起手掌,最长的中指指尖在男人手背轻轻挠了一下,轻笑着说了声:“好啊。”   屋内大门被打开,舒筱耷着脑袋进了门。   陆星白紧随其后,唇角还沾了些今早舒筱涂的俄罗斯红,很是暧昧,就是两人的神色不太好。   “怎么了这是?”   话音刚落,周晚意就看到黎秋知一脸严肃地从门后出来。   “妈?”   周晚意惊讶,“您怎么这么晚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机场接您啊。”   黎秋知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我要是不这么晚回来,我都不知道你们要在家里造反了。”   ……在家里造反?   周晚意不解,“造什么反?”   “你问他们!”   家里母老虎发威,周鲁豫赶紧扶着黎秋知进屋,倒水捏背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心疼。   舒筱和陆星白垂着手老实地站着准备听训,周晚意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于是默默退到角落边观战。   江厌就站在她旁边,长身颀立,白色衬衫袖口上挽,冷白的手腕凸出且有力,下面蜿蜒着几道浅浅的青筋,明明很性感脸蛋却又过分清冷,搞得周晚意心痒痒,忍不住想要撩拨两句。   她向边上靠了靠,主动将两人的距离拉进,故意踮脚凑到男人耳边轻语:“江医生你说,他们到底是干了什么才会让我妈那么生气啊?”   热气轻拂耳尖,周晚意从网上查过,耳朵是大多数人的敏感点,有的人甚至只要稍稍吹口气,就能红起一大片。   周晚意饶有兴致地盯着,不肯放过男人脸上一丝异色。   然而,并没有。   男人只不过是将身子稍稍往后侧了点,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一脸冷静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院子里接吻被叔叔阿姨看到了。”   周晚意惊讶地望向他——   “我妈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啊,情侣之间接吻,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男人瞥了一眼陆星白,“可问题就出在,他们之间还不是情侣关系。”   周晚意这才恍然大悟,舒筱是她姑妈家女儿,小时候俩人一起长大,两家父母都视对方女儿为己出。所以黎秋知在知道舒筱和陆星白还没有确立关系就接吻时,自然会生气。   知母莫若女,周晚意猜测道:“我妈应该就是吓吓陆医生,她平时不这样的。”   江厌点头,“是该教训。”   周晚意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但也只是一秒,等她反应过来再抬头去看的时候,男人脸色依旧冷淡,与平常一般无二。   她突然好奇,“江医生在没有确定关系之前,会和女生接吻吗?”   “不会。”   男人声调偏冷,也严肃,甚至还带了点斩钉截铁的意味。   周晚意勾着红唇笑,“那如果是和我呢?”   “那就更不会了。”   江厌真不愧是高山冷雪,连拒绝都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   周晚意咬咬牙,“我也不会,我有我的原则。”   头顶落下一声轻笑,就像鹅毛轻拂过湖面,漾起阵阵涟漪。   然后她听到他说:“挺好。”   —   将近半小时的训话结束,周晚意主动提出要送江厌出门。   黎秋知眉头微松,允了。   巷口吹来的夜风很温柔,头顶的梧桐树摇晃,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周晚意站在男人身侧,忽地抬眸问:“江医生明天晚上来接我吗?”   女人在灯火下扑闪扑闪地扇着一对浓密的眼睫,像只振翅高飞的蝴蝶,漂亮得晃眼。   江厌点头:“嗯。”   “那明天见!”   男人拉开车门,“明天见。”   陆星白瞥到中控台上摆着的浅绿色礼盒,好奇:“这该不会是周晚意给你的定情信物吧?”   江厌眼也没抬,“你想多了。”   “我刚刚听你们说什么明天见,明天见什么?”   “请她吃饭。”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总要礼尚往来。”   陆星白笑:“礼尚往来往往是爱情的源头,老实说老江,你是不是对周晚意有意思?”   “周晚意长得的确很不错,人也有意思,我还特意和我们家筱筱打听过了,小姨子前二十多年都没谈过恋爱呢,和你是不是很配?”   夜风从车窗缝隙中吹进来,引得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稍稍移了了一下位置。   “要是你们俩能成的话,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夫了。”   “对了,周晚意上次让我告诉你,副驾驶千万别给别的女人坐,”陆星白添油加醋地说:“不然她可是会很生气的,这女人生气了,可是很难哄的哟。”   “我觉得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比较好。”男人冷冷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陆星白掏出手机,“我这就给我们家筱筱发消息表白。”   -   这边周晚意刚一进门,就看到舒筱抱着黎秋知的脖子尖叫:“啊!他果然向我表白了!”   “婶婶!你真的好棒!”   周晚意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半天才缓过来她们俩刚才是在演戏。   她竖了个大拇指,“你们俩都牛。”   “你懂什么啊,”舒筱满脸的笑意,“这男人不激一激,你都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你。”   黎秋知看了周晚意一眼,“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这个废物,教了也学不会。”   周晚意:……?   就离谱!   舒筱安慰她:“你也别灰心,我家小白说改日要上门道歉,我让他到时候把江厌也带上,给你们多制造点单独相处的机会。”   周晚意抱拳,“多谢!”   晚上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周晚意心血来潮地点开江厌的朋友圈。   纯黑的头像下的个性签名是一个y字,没有设置三天可见,但是内容很官方,基本上不是转发医院的公众号内容就是医学学术界新闻,周晚意翻看了挺久,都没看到一条有关生活的照片。   还真是,朋友圈和脸一样干净。   周晚意无聊地退出,然后很心机地将个性签名修改成一个和江厌一样的字母y。   退出的时候发现聊天页面顶部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   江厌在给她编辑消息?   周晚意瞥了一眼手机顶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他会给自己发什么消息呢?周晚意心里的期待隐隐冒头,就像阳光下破土而出的幼苗,新鲜且好奇。   周晚意抱着手机很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五分钟都过去了,页面上还是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江厌是在给她发小作文吗?还是一句话写写删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小心点到了输入框?   指尖轻点键盘,她飞快地敲了一行字发过去。   【钓月亮:江医生还没睡吗?】   没过一会儿,语音通话的铃声骤然响起。   周晚意点下接听,深更半夜里,男人偏冷调的声线从滋滋电流中传来——   “还没。” 第37章 七五折   周晚意下意识坐起, 端正姿态,“江医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想来和你确认一下明天的时间和地点。”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了声,尾音勾人。   周晚意心思飘飘荡荡, 柔声回了句好。   男人继续道:“我明天白班, 五点半下班,订在江南居可以吗?”   “可以。”   话头戛止,静默了片刻。   已经临近中秋,窗外的夏蝉还依旧叫唤个不停,房间内空调机“呼呼呼”地往外释放着冷气, 沉浸在寂静中的喧闹永远最挠人。   周晚意舍不得挂电话, 于是没话找话问江厌:“要看看皮蛋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响起男人暗哑偏冷的声音:“好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女人下床趿拉着拖鞋一路往外走,看猫需要开摄像头视频,她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和额前的碎发,将手机屏幕摁黑后照了一下确认不会出错后,才摁开了摄像头。   身后吊灯光线很足, 微信的视频有轻微的美颜功能,周晚意虽然卸了妆但颜值依旧能打, 那么恍然一笑, 仿佛夜里九点准时盛开的昙花,短暂却美好。   “皮蛋都睡了,”周晚意翻转摄像头,绕道皮蛋的正脸, 怼着给江厌看了一眼。   皮蛋睡姿四仰八叉, 呼噜声有些重, 像极了公园拎着个水杯下棋的光头老大爷, 姿态老派随意,全然没了白日里乖巧小仙女的半分神气,   小阿晏倒是睡着了也很乖,猫窝不大,它就挤着皮蛋睡,脸埋在皮蛋炸开的毛发里只剩下半个圆乎乎的后脑勺露在外面,听到周晚意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周晚意赶紧伸手安抚,“小阿晏真乖。”   猫咪和人一样,喜欢听好听的话,闻言乖巧在周晚意手心蹭蹭,又重新靠回皮蛋身上。   “皮蛋睡觉时呼噜声可大了,前几天一直吵得我睡不着觉,今晚就把它给赶出来和小阿晏一块儿睡了。”   因为是深夜,周晚意语调放得很轻,听起来像是在耳边轻喃,却又偏偏夹着笑腔,宛若四月被风卷落的大片柳絮,轻轻扫入男人耳蜗深处。   镜头翻转,江厌半撩起眸子看屏幕里嫣然笑着的女人,“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   “晚安江医生。”   周晚意挂断电话,重新回到房间,按住逐渐膨胀飘起的心,强迫自己快速入睡。   -   今年的中秋连着国庆,还有三天小长假就要正式开始,眼下大街上挂满了红旗和五颜六色的灯笼,就连路上见到的行人步调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当天傍晚,周晚意穿一袭红石榴印花细吊带,赴了江厌的约。   江南居的散客堂里挂着的灯笼不必大街上少,雕花木窗开着,窗外的风吹进来掠过灯笼晃出的光影摇曳不停。   男人侧身倚栏而立,墨色衬衫衬得面容清隽如画,不经意回头,一双冷清的眸子隔着数米长廊遥遥望来。   周晚意心脏狠狠一滞,沉肩仰头直视回去。   空气中似乎有微笑的水珠滑落,俩人就这么凭栏隔空对望着,谁也没说话。   “女士您好,请问您有预定吗?”   服务生的礼貌问话打断了这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对视。   “有的,”周晚意玉指轻抬,“那位先生在等我。”   女人撑一身艳色花裙婷婷袅袅走进散客区,恰逢餐厅灯光点起,映亮了半边天。   男人手指划过菜单,“点菜。”   周晚意胃口不大,只点了三菜一荤,还有一份黑森林蛋糕。   这个时间点餐厅人挺多,有不少目光向他们投来,大多是在感叹神仙颜值。   周晚意莞尔笑了笑,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告诉江厌:“他们都在说我们很配。”   两人坐对面,周晚意这么一仰头目光恰好撞进他眼底,泛着水光的丹凤眼睁得挺大,像只动物园里求知的小鹿,清澈也勾人。   好像也只有这样一双眼睛来相配才不会显得目的性过强。   江厌微微敛了眸,淡声提醒:“你脸上有奶油。”   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被打破,周晚意也不恼,纤细的手腕抬起,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就往江厌这边伸。   冷白的指节攀在朱红色木桌上,画面尤为跌丽。   江厌收回目光,微微后仰,问她:“你要做什么?”   “拿纸擦奶油啊。”周晚意眸里满是无辜之色。   男人屈在桌上的修长骨节微微动了动,一盒面巾纸被他从桌角推至中间。   “江医生对我的防备心别这么重啊。”   女人深笑着,唇边浅色奶油犹如玉珠镶嵌着一般,在灯光下愈发恍然生动。   周晚意抽了张纸,对着手机相机将脸上奶油仔细擦干净。   男人偏冷的音质响起:“不是防备心重,这叫避嫌。”   周晚意闻言立马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江医生避嫌还请我吃饭啊,那这嫌避的可真够失败的。”   “一码归一码。”   “我知道,江医生称这个为礼尚往来嘛。”   周晚意又抽这张纸,掩在面上,笑音却隔着薄薄面巾纸传来:“那江医生能不能让我礼尚往里,明天也请你吃个饭?”   “不用。”   男人眉头没动一下,“明天很忙。”   “那意思就是可以约喽?”周晚意忽地放下面巾纸,一双笑眸盈盈望来:“那后天忙吗?”   “不忙的话能让我礼尚往来请江医生吃一餐吗?”   江厌也撩起眼皮跟着笑,拒绝的话却毫不留情:“每天都很忙。”   男人经不起逗,既然如此,周晚意也不再多做纠缠。   恰逢中秋将至,餐厅推出活动:只要在座的是情侣,并且当众亲吻一分钟,就可以免单。   这要搁在平常,周晚意肯定了无兴致地吐槽:这种活动怎么不放在情人节。   但是现下对面坐着的人不一样了,周晚意眸光一亮,“江医生有兴趣免单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愿意和我接吻吗?   面前女人妆容精致,一袭花枝艳俗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宛如锦上添花一般,红唇轻轻勾着,楼下玫瑰园里最艳的那朵拿到她面前也较为逊色。   男人食指轻点冰凉的桌面,“我有自己的原则。”   周晚意忽地想起昨晚在江厌说过的话,没确定关系之前,他不会和女生接吻,更不会和她接吻。   正出神之际,男人清冷的嗓音再次落下:“况且,我不缺这点钱。”   周晚意回过神来笑,“也是。”   邻桌有一对小情侣听说了约会跃跃欲试,满餐厅的人都在起哄,悦耳的钢琴声适时响起,就连头顶的吊灯也被风碰撞得叮当响,气氛极为暧昧。   小情侣看着满脸青涩,应该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朝气也大胆。   当着众人的面亲吻了足足一分钟,最终获得了免单的权限。   晚上约会的小情侣挺多的,有了先例后面的也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几起。   周晚意胃口不大,此时已经吃得有些饱了,一边就着饭后水果解腻,一边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同时不由得羡慕他们年轻真好,追到了喜欢的人真好。   身侧桌面被人敲了敲,周晚意侧头望去,是江厌站在她的身侧,冰凉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吃饱了吗?”   莲子被咬开,甜味在口腔里四处蔓延。   周晚意点点头,“饱了。”   “那就走吧。”   周晚意花了半天时间反应过来他单身狗看不得这些时,男人已经率先迈开脚步,去前台结账了。   她隔着古色古香的玻璃柜门遥望过去,男人侧脸轮廓深而立体,表情淡漠地站着,服务员上前耐心地解释着什么,却见男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   走过去后,周晚意花了好大的定力才忍住没笑出声。   “这位先生,既然您有女伴陪同,那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们餐厅的优惠活动。”   原来是服务员在劝导他和周晚意用亲吻换免单。   她悄悄捂住翘起的唇角,撩了只眼睛去观察江厌,想看看他该怎么解决。   “真不需要。”   男人近乎执拗的坚持,引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看他们的眼神无一不是在说:有便宜不占的都是傻子。   哦,人家有钱。   那就是有钱的傻子。   见江厌与他们僵持不下,周晚意略微挑眉,半开玩笑道:“你们可放过他吧,我俩目前还没谈恋爱,欲速则不达,可别把我快到手的男朋友给吓跑了。”   这样一番解释,立马让服务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鞠躬道了歉后,还给江厌打了七五折。   周晚意拉着江厌往外走,却恍然抬头,见江厌眸光沉沉地盯着那服务生,似乎要将他脸上的假笑全部戳穿。   周晚意心狠狠一惊,小声问他:“怎么了?”   男人收回目光,淡声道:“没事。”   因为散客区是在二楼,所以二人是走楼梯下去的。   江南居走的是仿古路线,沿着楼梯下来一路墙面上都铺满了中式字画,照明也只靠头顶的灯笼,暖但却也亮堂。   他们在楼梯口,碰巧遇上了一个人。   江时京扬起唇角笑着走来,一双精明的眸子在周晚意与江厌两人之间打转,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今天也在这儿吃饭吗?”   “餐厅的优惠力度挺大的,有没有尝试一下?”   身边有服务员走过,鞠躬挂笑喊了声:“董事长好。”   周晚意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立马抬头去看江厌。   “没有。”江厌挑眉朝江时京望去,眸色偏冷淡,语气也无奈。   “我有钱,父亲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第38章 美工刀   今年中秋月明风清, 街道上仿佛人间盛宴般热闹非凡。   周晚意一向很重视节日,花好多心思挑了不下十款颜色形状各异的月饼,装在食盒里打算给江厌送去。   前几天他说最近都会很忙, 周晚意便托陆星白拍了他们科室的排班表, 然后发现江厌中秋节当晚值夜班。   医院里冷清,外面热闹的风吹不进来,周晚意便主动出击,好利用这个机会刷存在感。   医生熬夜狠,犯困或者精力不足是常有的事儿, 周晚意还特意绕道去咖啡馆订了冰美式。   到了医院才知道, 想趁着这个特殊时期刷存在感的不止她一个。   骨外科的大办公室门半掩着,一个穿黑色吊带白热裤的女子抱着保温桶从玻璃条上小心翼翼地朝里望去,周晚意在她身后站了好久,终于是忍不住出了声。   “美女不进去吗?”   女子回头,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脸是熟悉,妆容也熟悉,但合在一起就陌生了。   周晚意看着那和自己脸上如出一辙的上挑眼妆, 突然一下子忘了下一步该说什么。   倒是林书雪先反应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眼, “你来干什么?”   “找江厌。”   周晚意收回视线, 好半天才憋出半句:“这妆……不是很适合你。”   她自觉说的挺委婉的,却还是触到了林书雪的霉头,“你什么意思?!”   林书雪脸被涨得通红,浓黑的假睫毛那双看向周晚意的眼里藏满了狠意, “你以为你这样江厌就会喜欢你吗?”   周晚意毫不在意地挑挑眉。   她脸皮厚, 被江厌拒绝了数次也仍然不退缩, 林书雪这点杀伤力对她来说充其量算挠痒痒, 根本懒得在意。   “江厌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他不喜欢你。”   医院走廊的光线偏暗,周晚意眸子里的光却亮的吓人,里面的笃定让林书雪有些绷不住。   的确,她和江厌都是一个家属院里长大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都是在同一所学校,更别提她还明恋了他那么多年,但凡江厌对她有一点点喜欢,都早就在一起了。   这些她心里都是清楚的,但就是很不甘心。   不甘心这么多年的陪伴被一个刚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女人比下去,不甘心看到江厌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多,更不甘心看到江厌为她着急的样子。   所以她嫉妒周晚意,嫉妒得近乎发狂,发狂到想要模仿。   她有些天真地想着,是不是只要她变得和周晚意一样了,江厌就会将喜欢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门被从里面拉开,林书雪所有的崩溃都不过于江厌的那一下皱眉。   “对不起,我们之间没可能。”   “一点都没有。”   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拒绝过她,但都没有这次来得猛烈。   那一瞬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林书雪忍住泪意地转身,抱着食盒跑开。   这样一来,原本被她挡在身后的周晚意就瞬间暴露在了灯光下。   女人脸上笑得没个正形:“那江医生觉得和我有可能吗?”   江厌背光站着,身量足足压了周晚意一个头,眸里冷意还未收回,就这么携着凉风直直向她望来。   “你觉得呢?”   “那肯定是般配极了啊!”   周晚意盯着林书雪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其实林医生很优秀,但有一个地方是非常逊色于我的。”   这话得人想听下去,江厌没什么动作,只是望着她。   周晚意却像是得到鼓舞似的,洋洋得意地说:“当然是脸皮的厚度啦!”   “要真论起来,江医生身边任何一个追求者的脸皮厚度都比不上我。”   江厌优秀,所以身边的追求者也大多优秀。虽然喜欢江厌,却又不想放下脸来追,也玻璃心,被拒绝后就放弃,能捂化江厌的心就怪了。   但周晚意不同,因为真正经历过一次错过的人都是会无比珍惜现有的机会的。   江厌把带来的冰美式和小月饼都分了些给科里的夜班医生和护士,在笼络人心这方面,其他追求者做的也不如她。   江厌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过了好久才停下来,摘了银边眼镜,微微捏了捏酸胀得鼻梁。   微苦的咖啡在口腔里缓缓回甘,他回头一眼就看到女人撑着下巴近乎迷恋的眼神。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男人忽地抬手,从桌面上抽出一张面巾纸往她脸上盖。   视野被遮得措不及防,周晚意有些不解地问:“江医生这是做什么?”   男人的冷却很有质感的声音响起,“你的视线打扰到我工作了。”   办公室的百叶窗大开着透气,不知名的鸟虫在林间鸣声叫唤着,江厌隔着纸巾都能感受到女人放肆的笑意。   果然,女人一开口就惊世骇俗:“江医生若不是心不静,又怎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么会被我打扰到呢?”   她的眼睛被面巾纸挡住,其他感官却灵敏,柔若无骨的手指攀上男人修长有力的小臂,蜿蜒的青筋微微凸起,指腹轻轻摁下去,弹性十足,   周晚意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是看了江医生几眼啊。”   怡人的夜风停了,办公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燥热起来。   周晚意恶趣味地用指尖沿着男人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画圈,温度偏高的指尖像是烟花骤燃时落下的火星子,点点落在男人皮肤上,近乎要命地灼热。   一片黑暗里,周晚意感觉到了男人抓住了自己作恶的手,稍稍用力,原本被她压住的那只手抽离出来。   面巾纸没了支撑,也跟着坠落。   周晚意重见光明,只是视线有些懵然。   她看见江厌极为不自然地将头偏向了里侧,只留了个形状好看的后脑勺对着她。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周晚意知道他经不起逗,但没想到这么经不起逗。   她摩挲了下男人在指尖残留下的余温,笑着反问:“江医生这是在关心我的安全吗?”   办公室内静默了好久,周晚意本来都以为江厌不会再回答了,刚站起来收拾桌上的食盒,就听到男人极为轻淡地回了一个嗯。   周晚意收食盒的手一顿,塑料袋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响。   那一声从鼻腔里轻轻飘出来的嗯字就仿佛是浅海里突然掀起的一阵海浪,浪花袭来,水草随之波舞,像极了周晚意被一点点牵着的情绪。   “好。”   周晚意敛下心头万般思绪,将桌面重新整理干净后就出了办公室。   大街上很是热闹,老城区的广场上还有舞龙的节目表演,周晚意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人群里看了将近半小时。   街道边的路灯下有个水果地摊,昏黄的灯光照在黄澄澄的血橙上,美感十足。   摆摊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见周晚意往这边走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姑娘看看水果吗?”   “好啊。”周晚意兴致不错,挑了几个形状外貌不错的血橙和荔枝来称。   期间夜风起起停停,老大爷又猛咳了几回,才勉强放下秤杆,对着周晚意比了个十元。   周晚意听得揪心,忍不住提醒道:“大爷您这感冒了可得及时治啊。”   大爷摆摆手,又急咳了一声:“老毛病了,治不治都无所谓了。”   周晚意接过塑料袋,温声劝:“最近昼夜温差大,您早点收摊回家,别感冒加重了。”   老人家叹了一口气,仰头看路灯的浑黄眼珠里似有泪花闪过,“哪有那么轻松啊小姑娘,我家里还有一个癌症等着凑化疗钱的老伴呢,我要是早早收摊了,我老伴可就没钱治病了呀。”   周晚意心头一涩,“那您的儿女呢?”   “抑郁症,早就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老人家话里隐约带了哭腔。   周晚意自知失言,买下了车上的最后半框血橙和荔枝。   一板车的水果全部被清空,老人感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就要当场给周晚意跪下。   “大爷您可别这样!”   周晚意一把将老人扶起,并嘱咐他一定要早点回去休息。   半箱血橙和荔枝周晚意带回家根本吃不完,思索片刻后,她还是决定把车开进市第二人民医院。   再次推开骨外科大办公室的门时,里面的男人正架着眼镜很认真地看着病例,听到动静,掀起一对薄薄的眼皮看过来。   “不是回家了吗?”   他的目光从周晚意微红的脸颊滑至手上的半箱水果上,微微拧眉起身走来帮忙。   “怎么不发消息给我?”   周晚意手上的重量一松,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怎么不找他帮忙。   九点过后的走廊重新热闹了起来,不少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踏来,周晚意微微抬眸,“忘记了。”   汗水微微打湿了女人额前的碎发,因为剧烈运动过后脸上染了大片红晕,扯唇笑的时候唇下的梨涡陷得很深。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江厌收回目光,与周晚意隔开一段距离。   “什么事?”   “晚意叫我们来分水果吃。”来的都是科室的年轻医生和护士。   这才多久,这群人就和周晚意混这么熟了。   江厌从框子里捡了个最大的血橙扔给周晚意,“你也吃一个。”   血橙皮厚,周晚意没留指甲,根本扣不开。   她于是向江厌求助:“江医生有小刀吗?”   男人修长瘦削的手指伸进白大褂的口袋,很快掏出一把绿色包装的美工刀。   手指微曲,将美工刀从办公桌上滑到周晚意身边,“今天刚买的,还没用过。”   “很锋利,小心点手。” 第39章 风雪里   初秋的夜风很凉, 蝉虫依旧长鸣,男人冷清的声线就像是合欢花瓣阵阵飘落,一点点坠至周晚意心上。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 男人刚才话里应该是关心她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周晚意的心就像是一滩柔水, 被搅得又乱又酥。   她左右摆弄了一下血橙,发现美工刀并不好下手切,于是问江厌:“江医生能好人做到底,帮我切了这个血橙吗?”   江厌瘦削的手指划过病例,淡淡道:“手脏。”   医护人员大多都有洁癖, 在医院呆久了无菌意识也强, 吃饭,玩手机,下班都会洗手消毒,江厌眼下手碰了病例,自然也就脏了。   可若是当场用消毒水洗手,那手上的这个血橙便也就不太能吃了。   似乎是察觉到女人的失落,过了一会儿男人又补充道:“其实可以用刀尖在顶部划个洞, 可能会好拨开一点。”   “好。”   周晚意照做,很快便将血橙剥开, 橙子的清香味在室内蔓延。   因为还是在工作, 所以那些夜班的医护人员拿完水果简单道谢后便离开了,屋内又重新恢复宁静。   周晚意拖了把椅子坐在江厌办公桌边上,脚边放着垃圾桶,正耐性十足地把血橙的经络一点点撕开。   过了好久, 一瓣干净的橙子被送到江厌唇边。   对上男人惊措的目光, 周晚意梨涡漾起:“江医生不是说手脏?”   “这是第一瓣, 快帮我尝尝酸不酸。”   灯光下女人笑意晃眼, 明明是很暧昧冒进的举动,却被她一番委婉且别有深意的解读,而显得格外无辜。   这不是周晚意第一次强行喂江厌吃东西,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她只好再次使出上次在秋水镇用过的法子。   汁水饱满的橙瓣触到男人薄唇,冰凉的触感瞬间窜上头皮。   女人笑意很浓地倾身,缩短与他的距离,一脸无赖道:“江医生碰了嘴唇,可就要吃下去哦。”   江厌昨天有手术,所以下班得晚,今晚上班的时候很急,连晚饭都没吃,眼下胃内已经有些轻微酸意了。   周晚意带来的月饼和冰美式都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江厌眸光微顿,说了声:“谢谢。”   薄唇轻轻含上橙瓣一角,女人的手指并未及时撤开,指尖正好挂在他柔软的下嘴唇。   酥麻感引得颅内一阵发麻——   女人应该是故意的,触碰到嘴唇后手指非但不后退,反而还大胆地继续往上探,微凉的指尖摸到他左边眼角那颗浅淡的泪痣,然后轻轻地围绕着画了一个圈。   “你做什么?”   江厌手脏,只好出言制止。   周晚意闻言不但不停止,甚至还颇为得逞地笑起来,“江医生这颗泪痣,长得真是好看。”   “老人常说有泪痣的人好哭,可我瞧着江医生颇为刚毅高冷,应当是没怎么哭过的吧?”   她自言自语地笑着:“真是可惜了这枚泪痣了。”   “周晚意,”江厌后退不得,又不愿意伸手弄脏她,便只是沉声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江医生?”   “能不能松手?”   男人似乎是痒得不适,睫毛接连着眨了好几下。   鸦羽般的长睫轻轻刮在周晚意指腹,痒得心头微酥。   周晚意知趣地松手,视线落到办公桌边码得整齐形状各异的月饼和只喝了一口的冰美式,眉头微拧:“江医生工作这么久不饿也不困吗?”   办公椅滚轮微微向后滑,江厌不动声色地拉开俩人的距离。   “还好。”   周晚意:“这些月饼我都事先尝过了,味道都很不错,江医生一定要记得吃哦!”   光影暧昧,男人食指微屈,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再次重复一个小时前的话:“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周晚意点头,也不久留,踩着小高跟婷婷袅袅地踏出办公室。   医院地砖上泛着冷白的光,女人在门边回眸,背脊挺得笔直,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她朝江厌灿然一笑,“江医生再见!”   江厌轻敛了下眸,回她:“再见。”   -   秋风清凉,中秋街上人多,周晚意堵了将近半小时才到家。   舒筱正敷着面膜和陆星白打视频电话,见到周晚意回来立马招手:“快过来,我们家小白有事要和你讲!”   周晚意不明所以地过去,陆星白那边灯光挺暗的,金丝眼镜镜片上反折出手机屏幕的蓝光,依旧是端的一派斯文学者的模样。   “什么事?”   “京城黄梨花京剧团来临江巡演,我正巧弄了四张票,需要后天我把江厌约出来?”   “可他不是很忙吗?”   陆星白:“他明天下夜班后会连休三天。”   周晚意眸光微亮,“那可真是太谢谢陆医生了!”   “不用谢。”陆星白笑:“你现在也算是我小姨子了,帮小姨子和好兄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本来就是应该的。”   舒筱接话:“如果你要是实在想感谢的话,把江医生拉来我节目拍一组专访也行!”   上次录制综艺的要求被江厌给无情地拒绝了,但因为他在网络上的呼声实在太高,更有网友喊话这一期综艺节目如果没有江厌来他们就不看了,所以作为夹在中间的制片人,舒筱只好另辟其道,想了个既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又能让江厌露脸的法子。   周晚意眉头微拢,不确定地说:“这个我也不能保证,只能是尽力劝说。”   距离节目最终敲定人选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舒筱也并不着急,“你慢慢来就好。”   周晚意点头,回到房间洗澡。   上下奔走了一天,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是一点都不困。   玻璃窗外有微亮火光划过,周晚意起身去看,原来是街口那群小孩趁着中秋零钱多,买了不少仙女棒来点燃。   黑暗的天空被骤然点亮,星点火光灭了又燃,在空气中绕出一道好看的火影。   周晚意心思微动,忽然就打开相册,把之前和江厌在秋水镇拍的那两张照片挑出来发了朋友圈。   配文是:yandy   发完朋友圈后,周晚意面无波澜地掠过不断增加的点赞数,点进和江厌的聊天框。   【钓月亮:中秋快乐,江厌。】   这头江厌刚收治完一个新病人,手机便叮咚一声响起。   他没在意,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才走出病房。   中秋除了几个特别严重的病人,其他的大多数都回家过节去了,所以整个三层都很空荡。   值班室照明的大灯有点问题,暗暗地照在窗户上,映出簇簇树影。   江厌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洗手消完毒,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消息。   他没有给微信消息加密,所以一亮起屏幕就能看到消息的内容。   发件人是周晚意,内容与其他群发的人不太一样,后面加了他的名字。   江厌刚洗完手,指缝里的水没擦干净,细小的水珠掉落在手机屏幕上,导致触屏有些失灵。   江厌本想退出聊天框,却一不小心点进了女人的朋友圈。   她的头像换成了一道清冷的弯月,个签也换了,与他之前注册微信时嫌麻烦而随便填的个签一模一样,都是一个小写的英文字母y。   往下滑看到的第一条朋友圈点开来看是秋水镇俩人一起拍的那俩张照片,配文就是y and y。   yandy   江厌脑海里搜索了一圈,都没查找到对应的因为词汇。   但如果加上中文同音字一起,那翻译过来就是:厌和意。   男人眼睫极为缓慢地眨了几下,从桌面上抽出纸巾擦干净指缝里残留的水渍后,退出了周晚意的朋友圈。   夜色荒凉,临江的秋天并没有秋高气爽,到了后半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周晚意睡眠质量一向不错,到了后半夜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冷醒。   潮气透到被窝里,一点点地在女人细嫩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午夜醒来容易多梦,周晚意浑浑噩噩地半睡着,脑海里却梦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冬天。   彼时全国大降温,就连洛川这种南方小城都飘了好大的雪。织围巾这一活动突然在一中火起来,有心上人的乘此机会加班加点地赶工,没有心上人的也要凑个热闹给自己织一条。   周晚意就属于前一种,但是她手残,光是起头都是学了三天才学会的,后来一团深灰色的毛线被她勾勾散散,一直到圣诞节的前夜才织完。   晚自习下课后,她故意等在江厌回家的路上,打算乘此机会表白。   围巾被她抱在怀里捂得热热的,当晚是平安夜,苹果大肆涨价,她花了将近十五块才买到一个品相不错的,准备和围巾一起送给他。   那个时候流行平安夜吃平安果,都说吃了就能够岁岁平安。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周晚意出来得急并没有打伞,孤零零地站在雨雪里从十点一直等到十一点半。   街角的杂货店玻璃窗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周晚意站在屋檐下,看着店老板送走店内最后一位客人,然后关灯,关门,撑伞走开。   就在周晚意准备放弃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轻笑声。   在隆隆冬雪里,周晚意抬眸看去,正好与女子身边青年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是她苦等很久的江厌。   手里的苹果滑落在地,发出一阵突兀的响声。   那女子的面容很陌生,但她却颇为亲昵地挽着江厌的胳膊,听到动静不解地望来,问江厌:“她是谁啊?”   男人冰冷的语调和风雪一起落进周晚意耳朵里,她听到他说:“不认识。”   的确是不认识,周晚意年少时心气傲,刚开始喜欢一个人时往往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她只会默默地站在暗处观察,等到时机合适,才会站出来表白。   所以,即便是周晚意默默地见过江厌无数次背影,江厌也依然记不住她的脸,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喜欢发觉得实在是太迟,表达能力也青涩,所以才会让旁人捷足先登。   少女身子纤薄,背却挺得笔直,将包装完美的平安果从地上捡起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里,整套动作从头到尾不卑不亢,也傲然大方。   长街尽头有个绿色的半人高大垃圾桶,周晚意纤细的手腕一抬,那颗被摔烂的苹果就被“砰”地一声,一直砸落到桶底。   2008年的那个冬季,周晚意青春时期的第一段暗恋,短暂地宣告结束。 第40章 黄梨花   这场秋雨来得措不及防, 淅淅沥沥一直下到天光大亮。   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外加降温的缘故,周晚意早上醒来的时候有些头昏脑涨,嗓子也发哑得难受。   趿拉着拖鞋走到梳妆台前, 从柜子里摸出一板阿莫西林, 挤开两粒干吞下去。   因为感冒,周晚意今天颇为老实地换了件浅紫色薄针织外套和牛仔长裤,配上苍白的病容颇有种古代迎风扶柳孱弱美人的韵味。   黎秋知熬了小米粥,舒筱正拿着保温桶盛粥,打算待会儿给她家陆星白送到医院去。   周晚意弯腰在碗柜里也摸了个稍微小一点保温桶出来, 挤到舒筱边上, “给我也盛一点呗。”   舒筱把粥勺扔给她,“自己来。”   周鲁豫拎着油条和豆浆从院子里走来,一进门就吐糟她们俩有了男朋友忘了家长。   舒筱纠正:“叔叔,有男朋友的只有我一个人哦,您的女儿周晚意,现在还是一条光荣的单身狗!”   周晚意冷笑:“你可真会说话。”   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八点,骨外科的医生都在病房交班, 周晚意和舒筱俩人就站在连廊里等。   连廊连着新老外科大楼,中间空出来个空地是康复科的小花园, 里面种满了秋月季和绿芭蕉, 时下开得正好,滢滢水珠从枝叶掉落,根本不见秋天的衰败。   周晚意想起昨晚的梦,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上次你查江厌恋爱史的时候, 有没有把暧昧对象算进去?”   “打听了啊, ”舒筱正色道:“但是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清清白白, 没和任何人搞过暧昧。”   “怎么了?”   提着保温桶的手指微屈, 周晚意别开目光,“没怎么。”   昨晚做梦梦到了好些多年前遗忘了的事,因着年岁太过久远,周晚意已经想不起来当年那个女孩的长相了,但她一直记得江厌冷调轻声地喊她:幼枕。   倘若没有暧昧对象,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江厌单恋她?   光是这么想想,周晚意就低落得不行。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一潭深湖里,冰冷的水温将她冷却,浸没。湖水的表面被秋风吹得波光粼粼,在细雨里,湖面上逐渐映出了江厌的身影。   男人将她罩入大伞之下,墨眉轻蹙,“怎么站在这里?”   周晚意这才反应过来长廊不挡雨,自己身上的薄针织衫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半边,凉意通过皮肤渗透到骨髓里。   “等你啊!”见到他周晚意面色转变得很快,嘴角立马晃起明媚的笑意。   “江医生刚下夜班应该没吃早饭吧?”她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正好我给你带了小米粥。”   舒筱见状,立马提着保温桶不动声色地退场。   雨越来越大,斜风吹来撩起男人白衬衣松垮的下摆,淡淡的消毒水味从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上飘来,周晚意轻声提议:“要不我们去食堂吃吧?”   江厌已经下班了,周晚意知道他有洁癖,若要是再回到值班室或者是办公室吃饭估计待会儿走的时候又要重新消毒一遍了,所以干脆提议去食堂。   秋风刮得芭蕉四晃,食堂内灯光明亮,但却没上次那么拥挤。   周晚意挑了个没人的临窗位置将保温桶放下,瘦白手指轻拧桶盖,没揭开一分,小米粥的香气就浓上一份。   周晚意本人不太爱喝甜粥,所以今早只吃了两根油滋滋的油条,如今喉咙有些干,便起身又去买了两瓶牛奶。   付钱时不经意间回头,一眼便瞥到窗边坐着的白衣青年。   小米粥的热气氤氲着上升,笼住男人小半边侧脸,微微低着头就着小碗喝粥,模样是难得的乖顺温情。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晚意的目光,侧目望过来,深寂的眸子与周晚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周晚意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轻轻撞了一下,迟钝的痛感使得心脏加速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低头付钱,率先移开视线。   周晚意年少的时候听到过一句话,如果两个人对视,先移开的那个人用情更深。   她和江厌的这场博弈,输家只会是她。   重新回到江厌身边,周晚意脱了半湿的针织衫,露出里面窄细的吊带。   室内灯光明亮,一条细细的黑色肩带堪堪勾住女人白瘦纤薄的肩颈,她托腮朝男人望来,一颦一笑间皆是风韵。   江厌放下小碗,默默地收拾残局,从始至终一直恪守君子本分,眼都没抬一下。   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唐僧。   周晚意被自己这样一番比喻给逗笑了,白瘦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江医生不敢看我?”   男人盖上最后一个桶盖,淡声提醒:“天气凉,把衣服穿上。”   “可是我的衣服湿了。”周晚意颇为无辜地眨眨眼睛,一脸的不谙世事。   男人顿了半秒,然后一颗一颗地将身上外套的扣子解下来,“你穿这个。”   衣服上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周晚意还闻到一股凛冷的薄荷香,衣服穿在身上仿佛贴近水面深呼吸一般,尤为沁透怡人。   周晚意好奇地问:“江医生洗衣液什么牌子的?能给个链接吗?”   男人的目光终于肯落下来了,“随便买的,没有链接。”   周晚意挺低落地哦了一声,“明天京城黄梨花京剧团来临江巡演,正巧有四张票,江医生愿意和陆医生、舒筱还有我一起去看吗?”   她刻意把自己放在了最后面说,咬字也最重,目的就是为了让江厌能够引起注意。   男人手指微动,犹豫了片刻后方才点了头。   周晚意以为第二天的京剧会是一场有格调的约会,却没想到当她在剧院门口那张大型海报上看到宋幼枕的名字时,心脏会像是缺了一角似的,猛然崩塌下来。   她立马转身去看江厌,男人身形清拓立于罗马柱之下,侧脸轮廓很深,脸上表情却淡,微微抬眸与她对上视线。   “过来。”她看到他招了招手,对自己说。   周晚意一颗心悬在半空,将落未落,却还是照做着走向他。   临江的剧院是属于民国时期留下来的洋建筑,灰白色的门庭深且高大,宝绿色玻璃窗上镶了红格条,光影流转间隐约可见当年的辉煌与奢靡。   因为怕影响舞台效果,所以观众席一片漆黑,周晚意私心颇重地拽住男人衣摆。   “等一等我,江医生。”   男人果真放慢了脚步,温声提醒:“小心着点儿。”   漆黑的剧院里,周晚意轻轻哦了一声,手指却是不规矩地攀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大手。   黑暗里,男人似乎回过头来看她,周晚意下意识梗直了脖子,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看不见。”   男人没应话,只是从喉间发出了声低笑,尾音低沉有磁性,极为惑人。   男人掌心干燥且温热,周晚意被他牵着往座位上带。   “怎么这么晚才来?”舒筱好奇,“你们两个,该不会路上干了什么吧?”   周晚意一把将她的脸扭回去,“专心看戏。”   京剧开场,西皮调紧凑且刚劲,内容周晚意听不太懂,只是觉得赏心悦目。   戏到中旬,女旦上场,虽然隔着厚厚的妆面,但周晚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宋幼枕。   背脊下意识绷直,她有些紧张地就着昏暗的光线去看江厌,企图从他脸上找出来任何一丝不正常的神色。   男人只是唇角微抿,半撩着眼皮看向台上,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神色。   像是故意要受虐一样的,周晚意不死心地问他:“江医生喜欢看戏吗?”   男人轻点头,低声道:“我祖母喜欢,我也就跟着耳濡目染了些。”   周晚意灼灼视线穿过黑暗盯着他,单刀直入:“那江医生认识台上表演的那名女旦吗?”   “我今天没戴隐形眼镜,”江厌目光坦诚,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应该认识吗?”   周晚意悬起的心放下去了一半,讪笑着回答:“没事。”   一场戏很快谢幕,前排有不少观众上台献花,陆星白也买了一束,问周晚意她们要不要上去献。   周晚意本来是不想的,可是看到陆星白下意识地把花束递给江厌时,一把上前抢先接过。   “我要去献。”   周晚意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反常露了马脚,舒筱眉头轻皱:“台上有你认识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蜷,周晚意笑着否决:“哪里,只是我单纯觉得他们表演得实在太棒了。”   周晚意说谎时信誓旦旦,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坦诚,很容易就骗到人。   两个男人不疑有他,松了手放她走。   上到台上后,周晚意仿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宋幼枕在圈内名气不大,所以面前挺空的,周晚意正巧抓住机会把花送给她。   舞台上灯光明亮,照在女人厚厚的妆面上,只是那双眼睛清丽婉转,身子骨纤柔似无骨,水盈盈地抬眸向她道谢,一双眼底盛满了秋波。   所有京剧演员都朝台下鞠躬,然后谢幕。   周晚意从始至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但目光却一直跟着她转,一直盯到人家消失在舞台上,方才移开目光。   舒筱是真的觉得她反常,于是凑过来小声地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晚意玉指轻点手机屏幕,示意她往上面看。   备忘录里赫然写着一行字:我好像看到江厌以前喜欢的人了。   舒筱不可置信地赫然睁大眼睛:“不……”   她都未来得及出声就被周晚意一把捂住嘴巴,却还是惊动了前排与陆星白说话的江厌。   他半侧过身,挑了眉朝俩人看过来:“戏不好看?” 第41章 罂粟花   见他望来, 周晚意立马扬起笑容否决:“不是!”   剧院内的大灯倏然亮起,女人笑脸明艳,在人海里晕开淡淡韫影。   “江医生没什么事我们就走吧, 可以退场了。”   她这两天似乎有些反常, 笑脸之下像是藏了心事,且还是与他有关的心事。   江厌淡淡收回目光,“好。”   从剧院出来后天色还早,舒筱便提议要去看上次没和陆星白一起看的新上映恐怖片。   陆星白今天没开车来,自然是也要拉着江厌一起去的。   周晚意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女人满脸得意之色, 默默地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手机轻微震动, 周晚意摁开屏幕,是舒筱给她发来的消息。   【美女罢了:怎么回事?】   【美女罢了:江厌感情经历不是一片空白吗?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喜欢的人?】   车子驶入林荫道,松香伴着泥土味儿一起被风吹进车窗,周晚意侧头去看江厌,男人侧脸转角很清晰,下巴收势干净利落。   他今天没戴隐形眼镜所以抢了陆星白的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之上,与高中时周晚意第一次在一中光荣榜上看到他照片时一样, 冷傲之中又带了些许书卷气,光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上好久。   周晚意心头微涩, 长指拨动键盘, 写写删删最终只给舒筱回了句:没事。   她灭掉手机,将目光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簇簇树影。   宋幼枕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悄悄埋在她和江厌中间,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   周晚意心空空地悬在胸腔之上, 像是找不到落脚点一般, 热风微微吹进来一点, 心便酸上一分。   今天的太阳一直藏在云层之后, 温度却像是回到了盛夏,这对周晚意这样的感冒人士非常地不友好。   等车开到商城时,周晚意头上的热汗已经冒起薄薄一层了。   中控台上有抽纸,周晚意正准备倾身去拿,后脑垂下的发丝却突然被卡在了安全带的固定扣上,稍稍动弹一下头皮便生疼一片。   原本后排坐着的舒筱和陆星白都已经下车了,周晚意只得出声喊江厌。   “江医生,”周晚意疼得眼底已经泛起了一层泪光,“我头发好像被卡住了。”   男人注意到她额头上的薄汗,摁开车内空调后从主驾上微微倾过身来,看清楚情况后唇角轻抿,淡声说:“可能有点困难,你先忍耐一下。”   因为隔得近,吐出来的气息不可避免地喷洒到周晚意颈侧,雪松淡香味在鼻腔内晕开,姿势极为暧昧。   周晚意的心止不住地狂跳,热意从脸颊传到耳尖,这是她第一次在江厌面前矮下阵来,慌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好了吗?”   女人柔顺的红发萦绕在指尖,发尾泛着淡淡的橙花香,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轻颤的长睫和微红的耳尖。   这是江厌头一回见她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他突然将那缕刚解下来的发丝握在手心,然后一本正经地和周晚意说:“还要再等一下。”   冷气从脚底冒出,车内温度缓缓降下来,暧昧之气在俩人之间缓缓荡漾开来。   如今这个姿势,只要周晚意稍稍抬头,就能亲到江厌的喉结。   要搁在平常,她肯定就明目张胆地勾引了,但这次她失了先机,头发被扣住,若是抬头稍微动一下,便会引起头皮一阵剧痛,所以她只能固定在原地分毫不动。   江厌的声音又沉又禁欲,就像是雪山上绽放的罂粟花,高冷却又有着致命般地诱惑。   那一瞬间的时光仿佛变得很慢很慢,周晚意的感官却敏锐得出奇,男人如羽毛般的呼吸音轻轻落在耳侧,然后顺着触觉神经一路向上蔓延,最后引得颅底发麻。   然而这份暧昧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车窗声给打断。   “你们俩在里头干什么呢?”舒筱和陆星白似乎在外头等挺久了,见车窗全部被关得死死的便忍不住调笑道:“这可是公众地界啊,要真让人拍到什么,就不是一两张嘴能说得清楚的啊!”   暧昧的氛围突然被中止,周晚意却微微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脸上的热意已经全部退散,她扬着一双蒙了水雾的丹凤眼问江厌:“好了吗?”   男人长指一松,敛眸淡声回:“好了。”   头皮得到放松,周晚意就仿佛那林间逐光跳跃的小鹿。   这下没了禁锢,她故意回头道谢,偏头时鼻尖却是不经意间轻轻蹭在男人喉结之上。   她看道江厌的喉结微滚,冷白的皮肤上飞速泛起大片红晕。   “撞疼你了,不好意思啊江医生。”她假惺惺地道歉。   其实没有撞疼,只不过是喉结本就敏感。   江厌侧回身体,又将抽纸盒往周晚意那边推了推,意有所指道:“下次注意。”   男人眸色略深,嗓音也轻哑,淡淡撩起眼皮朝周晚意望来的那一瞬间,仿佛世界在下沉,而磅礴爱意像海啸般喷涌而出,巨浪猛地拍击在她的心头。   周晚意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侧着脸故作镇定地扯了张纸,擦掉额头细汗。   车门打开,舒筱一见到她就开始荤笑,悄悄地凑过来问:“老实交代,刚才在车里干了什么?”   周晚意半真半假地回:“头发卡在安全带的扣子上了,让江医生帮我解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舒筱不信。   周晚意避开目光,“就这么简单。”   节假日商场人很多,电影院在最顶层,直梯里拥挤非常。   电梯门还没关上,不断有人进入,周晚意被挤得不断后退后退,最后落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本想道歉,下一秒淡淡的雪松木质香却从头顶传来,周晚意欣喜回头,正巧碰上男人淡笑的视线。   那一瞬间就像是暖光照进了深潭里,周晚意在他眼底的看到了开始松动的浮冰。   电梯又进人了,周晚意再次被挤,这回她的下巴直接抵在了男人的锁骨之上。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但这却是他们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亲密接触。   周晚意是背对着人群的,总感觉身后有无数道视线在盯着自己,却又忽然从心底伸出了些许隐秘的刺激感。   她微微抬头,故作不经意地问江厌:“江医生热吗?”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就连空气都瞬间变得浑浊了,只有身前一缕淡淡的雪松香低调而又强势着净化了周晚意面前的方寸空气。   江厌并未低眸看她,只是放轻了声线:“还好。”   电梯门被关闭,楼层缓缓上升。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却仿佛漫长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等到商场最高层,电梯里的人已经散去大半,按理来说应该不算拥挤,可周晚意却仿若未见般地依偎在江厌怀中。   有个被姐姐牵在手上的小男生眨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学着大人的模样指着周晚意俩人奶声奶气地说:“姐姐狗粮好吃吗?”   姐弟俩人就站在他们边上,小孩声音清晰地落到了周晚意耳朵里,她回眸笑看过去。   正巧电梯门打开,女孩社死后立马道歉然后抱着自己的弟弟飞速跑离现场。   动作快到众人忍不住咂舌。   周晚意轻轻勾了下男人垂在身侧的衣摆,“我们真的很般配,是随便站在一起都能算撒狗粮的那种般配。”   男人目光略过她看向门口,语气淡淡:“顶楼到了。”   小长假电影院人满为患,恐怖片的放映厅自然也是如此。   她们来得晚,买完票后又去买了零食,等到进去的时候观众席的灯已经灭掉了。   周晚意故技重施地攀上江厌左手,“江医生能牵牵我吗?我看不见。”   江厌左手提着大袋的零食,闻言在昏暗里将右手伸到她手边,“牵这个手。”   周晚意甜甜地应了声:“好。”   因为来得晚,所以他们的位置偏靠后面,四个人并排坐着能纵观全场。   不少蜜恋中的小女生都靠在自家男朋友怀里,娇滴滴地捂着眼睛不敢看,正如周晚意身侧的舒筱一样。   影片刚刚开始播放,还只是开头放出悬念的引子部分,只不过是运镜和隐约渗人了些,其他的周晚意都觉得还好。   她偷偷瞥了眼身侧坐着的江厌也是一脸平静,金丝眼镜被他架在鼻梁之上,连看个恐怖片的神情都格外认真。   周晚意纵观全场,再想起自己怕黑胆小的人设,身子也就猛然惊颤一下,装作怕极了地倒进江厌怀里。   黑暗之中,俩人的体温相互传递,然后在对方身上蔓延开来。   周晚意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男人身体微微一僵,手边的爆米花因为碰撞而洒落了几颗在她背上。   在黑暗里,他抬手一一拾起,温热的指尖在女人轻轻弓起的后背上四处点火。   周晚意喉头发干,轻声呜咽:“江医生我怕。”   她装的极像,面色苍白一片,甚至为了逼真还硬生生地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江厌本来要推开她的手最终没忍心落下,微微挺直了身子任由她抱着。   奸计得逞!   后半场周晚意几乎都是窝在江厌怀里看的,他不像陆星白一样嘴巴停不下来一直在指出恐怖片中的错误知识,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当个人形靠枕,任凭周晚意如何撩拨都是不说话也不动弹,耐心和定力没的说。   出场的时候陆星白和江厌负责去扔垃圾,留舒筱和周晚意在放映厅外闲聊。   此处灯光明亮,周晚意被舒筱夸赞:“行啊你,装胆小怕黑还装的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周晚意也得意一笑,“那可不,我要是进圈接戏早拿影后了!”   俩人相视一笑,却都没看见身后不断靠近的两道颀长身影。   江厌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字一句地喊她:“周、晚、意。”   周晚意后背一凉,营造许久的人设突然间崩塌得彻底。   她掩去面上尴尬,回头盈盈一笑,大方承认:“没点手段,我又怎么能牵到江医生的手呢?” 第42章 暖白光   江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唇边染了丝丝闷笑。   周晚意看得心神微荡,正值隔壁放映厅电影谢幕,一大群人从出口涌出来。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将刚买的咖啡塞到男人手里, 放软了声调说:“不好意思啦江医生,这杯冰美式给你喝,及当做赔礼啦!”   男人没出声,只是垂眸去看周晚意搭在自己腕上的纤细手指,指尖冰凉的温度和冰美式一起沿着腕间皮肤一路向上, 最后在眸底裂开, 像冰山迸裂,春水涌动。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陆星白赶紧拉着舒筱避开,并回头招呼他们:“别杵那挡路了,咱赶紧坐直梯下去,不然待会儿餐厅没座位了!”   “走吧江医生。”   周晚意很自然地拉住江厌的手,牵着他挤进人群里。   直梯拥挤, 周晚意与江厌隔得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心脏一点点沉沦下陷。   电梯上显示的字数缓缓下降, 每个楼层上下进出的人都不少,花了好久才到一楼。   天色已晚,街上霓虹闪闪,如同星星点灯, 扑朔又浪漫。   商场外边有乐队在路演, 氛围灯和吉他声从马路对面传来, 高台之下是路人的欢呼声, 高台之上的乐队少年一头银发肆意潇洒,脑袋跟着声乐舞动,发丝在风中飘扬,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在人群里看久了周晚意沉寂已久的音乐细胞也开始躁动起来,正巧一曲歌尽,主唱哑着声音宣告进入中场休息,“当然,如果有懂音乐的朋友想要上台演唱也可以!”   喧嚣的声音从砸落在耳膜,周晚意被舒筱一把推上了台。   高台之上的视野极佳,周晚意视线从远处的车水马龙移到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之中,舒筱长大嘴巴用口型示意:表白!   周晚意立马回忆,立马在脑海里疯狂搜寻适合时宜的歌曲。   独束光炽从头顶落下,勾得女人眉目尤为艳绝,她撩了眼皮朝台下盈盈一望,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貌似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眸光微亮,朝高台远处的一角漾开一抹浅笑,唇角梨涡像是盛满星光一般,清丽非常。   她将话筒调低,“我想唱一首《One For You》送给台下的江医生!”   她话里是浓浓的笑意,说完后又转过头去问乐队伴奏乐手:“各位老师,可以吗?”   “可以!”   专业乐手之间配合默契,指尖轻拨间歌曲轻快且独特的前奏便缓缓倾斜而出。   周晚意单手扶麦,目光隔着人海盈盈朝台下的江厌望去,扬唇轻唱。   “Don't know much about conviction”   对信念了解不多的我   “Always moving to the next one”   总是更换目标   “Always changing my direction”   总是改变方向   “Leave anything behind”   留下些许遗憾   江厌长身鹤立于杂乱喧闹的人群之中,秋风掀起他宽松的衬衣衣摆,因为隔得远周晚意看不太清他的面部表情,只是隐隐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在朝自己这边望来。   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从小到大周晚意一直都是受人瞩目的,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的魅力。   伴奏的吉他手轻快的口哨声响起,女人清爽的电音像是穿过时间长河,裹挟着初秋依旧燥热的风朝江厌吹来。   江厌一抬眼就能看到台上发光的女人,浅衫红发清丽又张扬,独特的音节从轻弯着的笑唇缓缓溢出。   “You could move across the sea”   你可以穿越大海   “You could tell me that you wanna be free”   可以告诉我你想要自由   “But I've decided you're the one for me and I'll never change my mind”   但我已经决定你是我的唯一 我也永远不会改变主意   “Let 'em say what they're gonna say”   让别人说去吧   “They don't know us anyway”   反正他们也无法理解   曲至高潮,台下不少人跟着舞臂欢呼。   秋风吹得急,人群里却依旧拥挤闷热,女人再次扬眸望来,那一刻眼底盛着的光倏然漏了出来,点点滴滴倾泻至江厌的心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屈了屈,试图将这种异样的情绪压制下去。   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追随者台上闪闪发光的女人。   “And I'll never change my mind”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已经接近末尾,周晚意每唱一句词就往台下望一眼。   “Never change my”   永远   对于追求江厌这件事,周晚意永远坚定,永远——   “Mind”   不变。   女人尾音微扬,像一把小钩子似的,轻轻挑开男人心脏外那层薄薄的保护膜,猛地一下扎入血肉之内,微痛,但却能够忍受。   心尖起搏点被钩子勾住,被动地狂跳着。   一曲终了,周晚意轻扶立麦,笑意深深:“江医生, I'll never change my mind.”   她当众表白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弯,最终选择了一个稍微隐晦一点的,不会让江厌当众尴尬的方式说出来。   女人发音很标准,语调低但却坚定,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决心。   耳边陆星白凑过来又说了句什么,江厌完全听不清,他只看到女人踩着光斑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涂了裸色指甲油的细白脚趾在灯下近乎要命地好看。   他缓缓移开目光,女人刚才在台上坚定地说出I'll never change my mind时的模样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江医生。”女人顶着无数双好奇艳羡的目光坚定地走到了他身边,很自然地扯了扯他垂在身侧的衣角。   新的奏乐响起,女人在灯下弯眸:“我们去吃饭吧!”   江厌偏头没看她,只轻声说:“好。”   餐厅是陆星白早就定好的,就在商城对面的老字号火锅店。   餐厅里面开了空调,玻璃吊灯发出暖白的亮光,和锅底逐渐冒起的白烟一起闷得人脸发热。   周晚意脱了薄外套搭在椅背,身上的热意才稍稍消散了些。   舒筱蹙了眉制止她:“你不是还感冒着吗?衣服还是别脱了,小心再着凉。”   周晚意拿着公筷正往锅里下肥牛,闻言并未当一回事:“都好得差不多了,况且这屋里热着呢。”   她里面穿了件薄薄的长款衬衫,衣袖的摆子有些长了,好几次都险些落在酱料里,刚想开口让舒筱帮忙挽一挽,就被对面男人接过手中料盘。   江厌脸上并无异色,只是沉眸低声道:“我来。”   可能是吃了辣的缘故,江厌的声音有些哑,低低地从头顶落下时,总有股子勾人的性感。   可他的脸,却又偏偏是禁欲的。   周晚意松了手,笑着说好。   南方人喜辣,周晚意和舒筱都是无辣不欢的性子,所以锅底自然也是点的特辣。   反倒是江厌,全程没怎么动口,只是默默地帮忙下菜品,捞熟食。   周晚意担心他饿,便趁着上厕所点的间隙同服务员要了几份清淡的小菜和白米饭,并在备忘录里默默记下:月亮可能不爱吃辣。   回到餐位的时候,发现一个有人拿了面凳子坐在她位置的边上。   周晚意走过去一看,发现是老熟人,楚岸。   他见到周晚意脸上立马堆起笑意,站起来想要拍她的肩膀打招呼:“周摄影师真是巧,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周晚意微微一侧身,躲开了他这过分亲昵的打招呼方式。   一边入座一边问他:“你怎么在这?”   “哦,我们团队来这边拍摄火锅主题的照片。”   楚岸丝毫没有感受到周晚意的抗拒,依旧笑嘻嘻地凑过来:“刚才我看到你在台上唱歌了,真的很好听。”   “咱们能加个微信吗?我想听听你的歌单。”   “我听歌软件不用微信登录的,”周晚意淡淡回绝,“楚先生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们这边还有人没吃饱呢,可能不太适合闲聊。”   楚岸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厌面前的四菜一汤上,“原来是江医生没吃饱。”   “没关系周姐姐,”他暗戳戳地换了称呼,“他吃他的,我们聊我们的。”   江厌掀眸,视线挺凉地落在楚岸身上。   “不好意思,我吃饭时不喜喧哗。”   楚岸眨了眼睛,有些委屈道:“可我有话和周姐姐说。”   周晚意眼角狠狠一抽,早从秋水镇顶楼停电那晚楚岸让输了游戏的女生去亲江厌时她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只不过后来与他并没什么交集,所以有些话也就没有明说。   但是现在,周晚意不太想给江厌留下自己沾花惹草轻浮的形象,于是皱眉冷声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确了,不知道是楚先生年纪不大还是理解能力不好呢?”   她这次说话时加重了语气,表情也严肃,像个炸毛护住的小猫,姿态强硬气势也很足。   “我们之间,不合适。”   周晚意强硬的态度让楚岸委屈的神色僵在脸上,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便也索性站起身来。   “姐姐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和我合不合适呢?”   凳脚在瓷砖上划出粗粝的声响,暖灯下江厌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抿着唇,没讲话。   反倒是周晚意,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有些人不用试就知道不合适。”   楚岸自嘲地轻笑了声,“姐姐还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人留呢……”   “拒绝就得干脆点,省的你反咬一口说我吊着你。”   周晚意也笑,只不过眸底没什么温度。   她拒绝人向来干脆,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不少大胆的男生明目张胆地追求她,其中以他们班的体委最为狂烈,经常下了晚自习带着一群不良少年到巷口堵她。   周晚意不堪其扰,于是将体委骚扰她的录音和举报信一起塞到了校长的办公桌上。   最终那位体委被请家长,并且勒令再也不许带头骚扰周晚意。   经过一番杀鸡儆猴,周晚意方才清净地度过了高中三年。   如今,便也是这样。   “那这顿饭钱我帮姐姐付了吧,就当还上次秋水镇的酸梅汁了。”楚岸意有所指道。   还真是被拒绝了都要来搅一下她和江厌之间的关系。   她不悦拧眉,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一道凳子摩擦地面的嘎吱声响起。   原来是江厌也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子遮住她头顶大片光影。   男人语调清冷,不夹一丝情绪:“不用。” 第43章 穿我的   长假之后便是深秋, 临江的气温一天天降低,周晚意的感冒断断续续一直没完全好。   十月十五那日,天突降大雨, 气温骤冷, 周晚意脑袋昏昏沉沉地胀痛,吃了两粒感冒药都不见缓解。   李莉莉敲开办公室的门,关心地问:“老大你是不是生病了?”   办公室的窗户没关,偶有风雨吹进来,电脑前的女人脸上没什么血色, 懒懒地靠在老板椅上, 满脸的倦容。   最近工作室连续接了好几拨大型拍摄,因为涉及的甲方都比较重要,所以拍摄后期和修图全部都得周晚意这个老板来盯着,她都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能不累坏才怪!   周晚意摘下防蓝光眼镜捏了捏酸痛的鼻梁,淡淡地说:“可能是有点低烧。”   “老大那你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啊!不然到时候越来越严重可不好。”   李莉莉的神色是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周晚意是他们这个工作室的主心骨, 若是主心骨病倒了其他皮肉不消时日便也自动崩塌。   周晚意目光发虚地盯着电脑屏幕,“等下班吧。”   “另外麻烦出去的时候帮我把窗户关一下。”   桉树工作室的薪资高福利待遇也好, 老板周晚意更是没什么架子, 平日里也与员工都相处得很好,如今即便是拖着病体也要把工作完成,给员工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李莉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便默默地关上门窗便走了。   一直熬到五点半, 周晚意都已经有些适应头脑里的昏胀感继续清醒办公了, 但逐渐耷拉下来的眼皮警醒她身体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网约车到的很快, 周晚意随口报了一个最近的医院地址。   晚高峰堵得很严重,周晚意一上车就靠在后排昏昏沉沉地睡着,也没在意路上的车况,直到被司机戳醒。   “美女,医院门口那个红绿灯车堵得厉害,反正这边走过去也没多少路,要不你就在这里下车吧?我少收你点钱。”   周晚意恍然睁眼,望着窗外细密地雨珠,眉头微皱,“可是我没有伞怎么办?”   “我送你一把就是了。”   司机弯腰,在前排捣鼓好久终于摸出来一把布满灰尘的格子伞,伞沿有一角直接下垂,目测应该是内里的伞骨坏了。   “这把伞放在车里好久了,虽然破了点,但是遮雨足够了。”   前面的车队堵得严实又密集,目测没半小时疏通不了,周晚意默了一瞬,从司机手里接过破伞,轻声道了声谢。   车子靠边停下,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狂风疯狂拍打着绿化带中的花草,周晚意撑着那把破伞艰难地在车辆中穿行。   风很大,伞的骨架又坏个稀碎,只剩下一根长长的伞柄孤零零撑起伞面,如今被风一吹,自然便就像花骨朵开花一样,被整个吹翻过边来。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周晚意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得很透彻了,额发也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上,整个人看着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好在冰冷的雨水让她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些。   她孤身挂号,就诊,缴费,拿药整整一个多小时埋没在医院的人海里。   从药房坐直梯下到一楼的时候,周晚意看到了江厌。   他一袭白褂加身,孤直地站在一群颇为年长的医生中间。电梯门骤然打开,男人忽然掀眸,正巧撞上周晚意的视线。   那一瞬间好不容易清醒的神志忽然就又模糊了起来,周晚意仿佛在他那双沉寂的眸子里看到了乌云暗涌。   因为实在太过狼狈,她下意识就想跑。   但却因为站在电梯最里面根本挤不出去,只能默默认栽翘唇与江厌无声打了个招呼。   走廊里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江厌跟在人群后面进电梯,不费吹灰之力地挤到了周晚意身边。   他身上带了点消毒水和洗手液的气味,扑面拢来满是心安。   江厌和专家们谈论着病人病情,面上一派正经,背在身后的手却很不经意地触到了周晚意的指尖。   指尖的过分冰凉让他手指本能地后缩了一下,但又很快卷土重来,慢吞吞地将周晚意的手整个包住。   这不是周晚意与他第一次牵手,却是唯一一次江厌自己主动的。   男人手心干燥而温暖,动作很是规矩老实,不会像周晚意那样东摸西蹭,却像是拽住风筝的线尾一样,将她的心稳稳握住,给她安全感爆棚。   他嘴边时不时吐出一个医学术语,表情认真且严肃,整个人如同自带了一层发光滤镜一般,看得周晚意心慌意乱。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尾指甲缘却不小心在他小鱼际处刮了一下,似蜻蜓轻点湖面,本是无意之举,却在某人的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一楼很快就到了,出电梯的时候有医生眼尖看到了江厌与周晚意牵着的手,打趣道:“江医生还真是谈恋爱工作两不误啊!”   周晚意的背脊下意识崩直,却没想到江厌非但没否认还温声解释:“她感冒了。”   最为年长的那位医生闻言笑了起来,“好,反正我们今天也探讨得差不多了,咱干脆就让江医生先下班,毕竟工作要紧,女孩子的身体也要紧。”   主任开口放人没人敢拦着,江厌微微颔首:“谢谢主任。”   主任挥挥手:“去吧去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江厌也随之松开了周晚意的手,看她的目光中带了点严肃。   “怎么搞成这样了?”   明明开口的语调是温和的,却还是让周晚意委屈得有些想哭。   “来的路上伞坏了。”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然而下一秒男人的外套便搭到了自己的肩头。   雪松味伴着淡淡的消毒水一起传递到周晚意的鼻尖,她怔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江厌。   男人站在光影昏暗处,白大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脱下来搭在臂间,身上只穿了件烟灰色的衬衫,领口扣得很严实,站在瑟瑟秋风里犹如高山之上的雪松孤立,清绝且出尘。   “江医生不冷吗?”她下意识地问。   “还行。”男人伸手来拿她手里的药袋,看了一下又问:“都知道怎么吃吗?”   “知道的。”   男人轻点了下头,摸出钥匙,“走,送你回去。”   那一瞬间周晚意几乎是脱口而出:“外面很堵,我估计回家身上的衣服都要干了。”   前面连续忙了将近半个月都没和江厌联系,如今好不容易碰上的,她不想就这么放他走。   江厌提着药袋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带你去我家,走高架不会堵。”   他的目光再次从周晚意头顶落下,“你这一身再不换掉,估计感冒不加重都难。”   -   车内温度适宜,江厌将副驾座位放平,方便周晚意休息。   他开车一向很稳,周晚意熬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最终也抵不过困倦,在车上沉沉睡去。   等绿灯的时候,听着副驾驶上传来女人轻缓平和的呼吸声,江厌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女孩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搭在医用口罩之上,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暗处有种强烈的破碎美,但又因着眉头微蹙着的眉头而又透出股坚韧,就像被大雨摧残的蔷薇,花叶残败根茎却坚韧挺直。   蔷薇有刺且野蛮生长,不需要人将之移植至温室内,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玻璃罩,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替它挡住风雨,便能将易碎的花叶与坚韧根茎都保护得很好。   绿灯亮起,江厌移开目光的同时,也将这些荒诞的想法全部逐出大脑。   黑色奔驰低调地驶入金鼎小区,泊车入库后,江厌叫醒周晚意:“跟我回家。”   周晚意刚睡醒,视线还朦胧着,看到江厌那张俊脸就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伸手一勾。   她力道不大,但因为江厌是直接从主驾上倾身过来的,所以很容易被她弄得重心不稳。   俩人视线交接,一个清醒,一个朦胧。   但他们所间隔的距离却很短,只要江厌稍稍一低头,就能吻到她的睫毛。   他将长臂伸到周晚意身侧,试图稳住重心,却被半醒的人再次勾住脖颈。   手上的力气全失,他的嘴唇重重地吻在女人湿漉漉的睫毛之上。   微咸的泪水在舌尖荡开,江厌听到身下女人轻轻地唔了一声,“江医生,你破戒了呀。”   她依旧是闭着眼睛的,但江厌却无比笃定道:“你是清醒着的,周晚意。”   被识破后,周晚意索性也就不装了,坦然道:“对着江医生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不耍点流氓岂不就是女版柳下惠了?”   男人眸色很深地望着她,里面翻涌的乌云愈来愈多,周晚意见状立马乖顺地甜甜一笑:“江医生不要生气嘛,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下次不这样就是了呀~”   她摘了口罩,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却正好落进漾开的梨涡里,犹如一副清丽油画突然活过来一般,矛盾却又漂亮得不可思议。   江厌收了视线,毫不留恋地抽身。   微哑的冷调金属音在周晚意耳边响起,他说:“下车。”   周晚意还是穿那双男士拖鞋进的屋,自从皮蛋被她接走后,江厌家原本就极简的冷色调装修一下子就少了很多的人情味。   江厌一进屋就把空调调开,然后把周晚意领到一楼浴室门口。   “热水已经调好了,里面沐浴露洗发水都有。”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想想还有什么缺的,尽快说了我去买。”   周晚意目光在浴室之内环顾一圈之后,忽地勾起笑眸:“江医生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衣服穿。”   男人轻轻打开浴室的玻璃门,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穿我的。” 第44章 吹风机   窗外电闪雷鸣, 飓风掀落大片树叶,整个城市都被暴雨袭击。   洗手间内浴霸暖亮,雾气氤氲, 淅淅沥沥的温水从花洒落下, 然后又砸落在白色瓷砖之上。   一楼的浴室干湿分离,中间隔着一道半开的磨砂玻璃门,女人雪白曼妙的躯体朦胧映在磨砂玻璃上,看不太真切。   忽然淅沥水声被掐断,一双涂了裸色甲油的白瘦小脚从玻璃门内迈出来, 踩在磨砂质地的黑色瓷砖上, 在灯光下形成尤为浓烈的对比色彩。   周晚意拉开浴室门,那双漂亮的脚再次套进深蓝色男士拖鞋里。   江厌听到声响,掀眸望来——   屋内大灯开着,光线冷白亮堂,女人湿发半搭在颈侧,丹凤眸里蕴了层朦胧水汽,湿漉漉地朝他看来一眼。   可能是刚洗了澡的缘故, 她的嗓音也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脆生生地问:“江医生, 有吹风机吗?”   男人视线下移, 那件新买的墨色睡袍被周晚意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可能是太长的缘故,下摆一直垂到脚踝,显得背脊更为纤薄伶仃。   江厌敛眸淡声道:“在你左侧的柜子上。”   周晚意一侧头, 果然看到了。   江厌家一楼平时不住人, 所以吹风机的款式也有些老旧, 热风呼呼往外吹了几下便毫无预兆地停下了, 周晚意鼓弄了好久,也没寻出其中门道来。   她只能向江厌求助:“这吹风机好像坏了,江医生……能来帮我看看吗?”   女人的吐字有些慢,落在江厌耳朵里却显得有些怯生生。   他放下手上的事情,走过来帮她调整吹风机。   男人神情认真,长指轻轻拨弄了几下,吹风机在他手上就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很快便呼呼运作起来。   热风拂耳,雪松香很快从身后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火热与清冷共存,而她屹立其中。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为了让江厌能听清楚她说什么,周晚意回头弯唇凑到他耳边,慢吞吞地说:“江医生能帮我吹头吗?这吹风机好像只听你的话。”   周晚意的理由并不充分,江厌其实完全可以拒绝,然后重新去楼上给她拿另外一个吹风机。   但那一瞬间江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沉沉应了一声:“好。”   周晚意心尖一颤,热风呼呼地砸在耳边,脑海里却像是万千烟花盛放开来,血液回流,心头悸动久久无法平静。   江厌吹头发没什么技巧,但胜在耐心细致,瘦削长指穿插进女人薄红柔软的发丝间,温度适宜的暖风吹在头皮,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周晚意低着头,一张清丽的脸憋得通红。   江厌吹了足足有七分钟,才将周晚意的头发吹了个全干。   呼呼的风声骤然停止,周晚意扬起红透了的脸,笑盈盈地问江厌:“今晚江医生能收留我一晚上吗?”   她随口胡诌:“外面暴风雨那么大,肯定要涨大水,江医生要是送了我,回来的时候肯定很不方便。”   其实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放晴,这半天的降雨量根本到达不了发大水的地步,但周晚意很想和江厌多呆一会儿。   江厌放吹风机的手一顿,“那你父母那边怎么交代?”   上次舒筱和陆星白未确定关系之前在院子里接吻被抓包都能引起那么大的战火,周晚意此次夜不归宿的行径与他们相比更为过分,所以没有允许,江厌不能乱留人,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这几天一直在工作室加班,都没回家睡,更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的感冒,我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放心吧江医生,我父母很通情达理的。”   江厌直起身子,墨眉微拧,像是想了许久才轻嗯一声算作答应。   他刚好从厨房出来,顺手给周晚意倒了一杯热水。   塑料袋摩擦声“窸窣”响起,周晚意拆开药盒准备拨两粒感冒药和水咽下去,却被江厌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指尖沾了点她发梢上的橙花香,修长的五指在周晚意细瘦的手腕上缓缓收拢。   “怎么了?”周晚意不解。   男人空出的左手食指轻点说明书,“上面说了,得吃完饭十五分钟后才可服用,不然伤胃。”   “你吃晚饭了吗?”   周晚意接过那张说明书,看清楚后才老实回了声:“没。”   男人抓在手腕的五指缓缓放松,水杯被他从长桌上推过来,温声道:“先喝点热水。”   “好。”   周晚意的嘴唇刚触到玻璃杯沿,就听到男人的提醒从头顶落下:“小心着点烫。”   这句话像是带着一股热气,从周晚意的脊柱缓缓升腾到脑门,她下意识地绷直背脊,纤长浓密的羽睫簌簌抖动着,如同一对轻颤翅膀的蝴蝶,漂亮中夹杂着些许心慌。   将心跳调整稳定后,周晚意倏然睁眼,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里泛起浓烈的笑意。   她托腮直视他,“江医生这么关心我?”   “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灯下的女人笑的狡黠,像个极具耐心的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猎物上钩。   而江厌,就是那个猎物。   男人深眸微敛,无视她的问题,再次起身朝厨房走去。   却不忘叮嘱她:“要是累了,可以去楼上第二个房间休息一会儿。”   周晚意轻笑一声,“好的,江医生~”   -   江厌家装修和布局都很简单,从楼梯拐上去第二个房间就是客房,窗户朝南,地理位置极好。   周晚意摁开灯,霎时银白亮光从屋顶倾泻着落下。   房间里的布局也简单,一台十六寸的电视正对着床头,灰白色调的装修沉闷有冷清,唯一出彩的是那面通顶的落地窗,站在屋内就能望到满园秋色被狂风掀翻。   周晚意先前在车上睡过了,现下其实不困,洗完澡后身子干爽了头上的低热也缓缓褪去。   她在屋子里踱步了一圈,最终选定一个极为不起眼的角落,将左腕上的手链摘了扔进去。   能见江厌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周晚意必须得为下次见面制造契机。   等她做完这一切准备坐会床头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礼貌的三声轻响透过黑色的木门穿到周晚意耳中,她微微稳了下心神,过去开门。   房间里的白光泻到走廊,男人孤高直立,清隽淡漠,好看的眉眼微垂,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周晚意再心动一万次。   她佯装用力过猛没刹住脚步,一把撞进江厌坚硬的怀里。   他换了身家居服,薄软的面料贴在周晚意脸上,仿佛云朵轻触面庞,淡雪松香从男人脖颈处飘荡下来,刚巧落在周晚意鼻尖。   她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江医生,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话里满是歉意,面上却不正经地笑了起来。   好在江厌对她这招已经免疫,直接扣住胳膊将人从怀里拉出,淡声道:“下去吃饭了。”   周晚意撇撇嘴,颇为不满地应了声好。   江厌家里冷清,灯也落寞,俩人坐在餐桌上时,强烈的空荡感一直拍打着周晚意的后背。   她环视一圈,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江医生平日里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房子,会不会感到孤独?”   江厌手上正拿着个瓷碗盛粥,闻言眼都没抬,“还好。”   “那江医生一个人打扫这么大个房子,能打扫得过来吗?”周晚意继续问。   问完之后她听到男人似乎从喉间滚出一声闷笑,表情尤为平淡地说:“有家政阿姨。”   周晚意撑着下巴,丹凤眼毫不避讳地盯着江厌看,“我的意思是,江医生需要一个女人来给你的家里添点热闹了。”   灯光之下男人撩了眼皮朝她望来,冷光照入深眸,平静得周晚意都能从眸底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顿了一秒,毛遂自荐道:“我觉得我就非常合适。”   她话音落下后,屋内犹如跌入宁静深谷。   面对她的直球,男人面上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手腕轻抬,将盛满粥的瓷碗推到周晚意面前。   他意有所指道;“食不言,寝不语。”   冷调的嗓音划破屋内寂静,却又再次陷入另一个静寂深潭。   周晚意到嘴边的话被打回,但也只是摇头笑笑没多在意。   江厌厨艺不错,白粥熬得火候正好,不稀也不稠,配的三样小菜烧得也巧妙,单尝略咸,但配上粥一起喝就正好。   这是周晚意长这么大吃的最惬意的一餐饭,不仅饭菜合口,还可以不时地用余光偷瞄一眼帅哥。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周晚意想趁机表现一下于是主动提出要帮忙洗碗。   却被江厌淡声回绝:“家里有洗碗机。”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周晚意身侧擦桌子,鼻梁高挺且硬朗,一双桃花眸微微敛着,浓长的鸦羽在眼睑之下落下一片阴影,身形微屈,似白雪压松,略弯却不失风骨。   她也伸手去收拾桌上的碗筷,表面上是帮忙的意思,实际上却是趁机揩油。   她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踢到桌角,整个桌面都猛地一下摇晃起来,最边上的瓷碗被震落,眼看着就要砸碎在地砖上,周晚意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去接。   “砰——”   瓷碗应声而碎。   周晚意下意识蹲下身子去捡,却被男人猛地拽住手腕。   她抬眸,以为江厌是来兴师问罪的,便直接主动承认错误:“江医生对不起,我不该心怀不轨打碎你一个瓷碗,多少钱我赔给你?”   “一个瓷碗而已,碎了就碎了。”   男人平日里清冷的声线不自觉染上了一抹温情,听得周晚意心神微晃。   江厌缓缓将她的手面掰正过来,放在灯光之下细细检查。   他温声问:“手没伤到吧?” 第45章 古刹里   男人的声音如同电流从耳边穿过, 激得周晚意颅底发麻。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艰涩开口:“碗真的……不重要吗?”   周晚意的一双手被他稳稳托在掌心,恍然有种被珍视的错觉, 男人指尖顺着她蜿蜒的掌纹轻缓滑过, 酥麻感猛然蹿到后脊,引起一阵耳热。   江厌在她半试探的目光中抬眸,轻笑了一下:“没你手重要。”   他声调低懒,如磁石般勾人心弦。   那一瞬间周晚意的心被牵着疯狂跳动起来,就仿佛飘着大雪的室外倏然升起一道暖阳, 她就这么与他直直地对视着。   男人眼皮很深, 眸底清寂,直直朝周晚意望来的时候没了之前的冰冷淡漠,而是缓缓地浮上一丝笑意,如同幽幽深潭里忽然被照进一束白炽光,稀奇,也温暖。   在无声的静谧之中,周晚意总感觉这几天江厌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   那个瓷碗一看就是做工精良价值不菲, 但是他说:碗没她的手重要。   那四舍五入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他的心里很重要?   之前所有疑惑的蛛丝马迹都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壁钟轻晃划破室内静谧, 意识到这一切的周晚意如大梦初醒般地移开手。   “我手没被划伤。”   这是周晚意头一回在男人面前慌神, 也是她第一次主动推开江厌的肢体接触。   她的脸很热,在明亮的光线你下逐渐染上薄红,她躲开男人探究的目光微微侧了一下头,试图将脸上的红晕藏起来。   这个迟到了将近五分钟的回答让江厌微微怔神, 再垂眸看了眼落空的手, 低懒地笑了声:“没事就好。”   室外狂风猛拍窗户, 周晚意缓缓起身, 故作不经意拿起玻璃杯喝水,试图掩饰尴尬。   她曾经设想过一万次高岭雪动情的模样,以为自己早就能够得心顺手地应付,却没想到真到临头还是会紧张无措。   更何况,她还没有完全确定男人是否动心。   一边出神一边喝水,很容易呛到。   周晚意咳出声的那一刻,觉得好像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更何况还是在江厌面前丢的!   她咳得满脸通红,背后猛然搭上一只温暖的大手,一张纸巾覆面盖下。   柔软的面巾纸在她鼻侧轻轻刮过,映出男人清瘦的指形,收拢时在鼻尖蹭了一下,“还好水没呛进气管。”   男人收手,将挂着清涕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可是从鼻孔流出来也很丢人啊。   周晚意看着江厌若无其事的侧脸,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男人将地上的瓷碗碎片耐心扫到一处,然后装进塑封袋一丝不苟地包好,看得周晚意十分不好意思。   “要不我赔你一套新的碗具吧?”   男人撩了眼皮,半笑着回绝:“不用。”   “瓷都有位闭关的大师能缝补复原瓷器,等一等就好。”   果然价值不菲,周晚意愧疚感愈发浓烈,“那大师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呢?”   “不知道。”   男人去了储物间,原本就空荡的餐厅内如今就只剩下周晚意一人。   她的目光跟随着一起飘到了储物间门口,手指微蜷,想起来上次收走的那封浅绿色封皮的老旧情书。   十七岁的周晚意心高气傲,但总是会在无人问津的静谧角落默默做一些少女怀春的傻事。   给江厌递情书的女生实在太多,周晚意不想自己的那封被淹没在信海里,便特意从商店买了张特大号浅绿色彩纸,在那个流行送粉红色情书的少女时代,周晚意怀着满腔的情意将一封自制的浅绿色特大号信封投到了与江厌交好的一位学长手上。   学长书包里有一大堆粉色信封,展眼望去就属周晚意那抹浅绿最为吸睛。   所以当时的她坚信,那封写满了少女爱意的情书一定会被江厌所看到。   二十五岁的周晚意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抱着誓要融化冰川的决心,费尽心思地撩拨,却总是下意识屏蔽过往曲折。   她把从没拆封过的情书拿走,就是防止江厌某天心血来潮看到了,会下意识怜悯自己。   那种因为怜悯而得来的感情并不纯粹,周晚意想到的是江厌心甘情愿,无可自拔地爱上自己。   要像曾经她喜欢他那样。   -   周晚意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不知是发了低烧的缘故还是因为前几日工作上的烦心事堆积在一起造成的。   凌晨三点的时候,窗外的狂风和暴雨都停了,整座城市又重新归于平静。   周晚意被半夜渴醒,摸索着开灯要下楼去喝水。   江厌家虽然布局简单,但周晚意毕竟没来过几回,并不清楚走廊和楼梯处的开关在哪里,手机又因为起得急而忘记带了,但好在江厌家的楼道靠近窗户,小区的透亮的路灯从窗外斜倾入室,不用让周晚意摸黑下楼。   她迷迷糊糊地循着光源下楼,却倏然在黑夜里听到一声打火机点燃的轻响。   “啪嗒——”   微黄的火苗在暗夜里亮起,映出了男人利落分明的侧脸。   紧接着,周晚意就看到火苗凑上一根香烟。   “嗞——”   打火机放气灭掉,只剩下一个猩红的光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闻到熟悉的尼古丁的那一瞬间,周晚意脑中似乎有一根弦突然崩断了。   原来高岭之花也会堕落……   她忍着口干,倏然出声问:“江医生半夜睡不着?”   江厌似乎先前并没有看到她,听到声音后指尖的猩红光点不稳地抖了抖,紧接着楼道的大灯被摁亮。   男人穿一袭和她同款的墨色睡袍,雪松轻折般倚在转角的栏杆上,深眸里闪着倦倦的笑意朝她望来。   周晚意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她听到他哑着声线反问:“你不也没睡?”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搅了一下,周晚意肩膀下沉,抬眸直视男人:“我渴了,下楼来喝水。”   俩人隔着栏杆,在明亮光线下,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周晚意扬了扬下巴,意有所指地问:“江医生为什么睡不着?”   江厌点燃烟至今都没往嘴里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烟缓缓向上升腾,似乎并无要抽的意思。   许久之后,他极淡地轻笑了一声回答:“想了些烦心事。”   周晚意向下走了几步来到江厌身边,“所以抽烟?”   她也跟着笑,肩线纤薄,像只弯了腰的野蔷薇,清丽也乖巧。   女人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落,最终落到那支燃了小半截的香烟上,笑得无比纯良,“江医生之前好像和我说过,抽烟伤肺,得戒。”   拿他的话来反击他了这属于是。   江厌赞同地点头,指尖晃了晃,“大多数医者不自医。”   “参加工作这几年,劝病人戒烟的医生我见得不少,但大多数都在病人散去后自己在休息室,在吸烟区兀自点燃一根烟放松神经。”   “我没抽过,但听他们说尼古丁能放松神经忘记烦恼,所以就想点一支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淡漠,像个清醒的智者,似乎真如他所说一般,点烟只是为了试验尼古丁能否放松神经一般。   但却被周晚意一眼看穿,她继续走近了些,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同他讲:“尼古丁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能够让人获得短暂放松,但容易成瘾,这些江医生作为医生应该会比我更明白些。”   她又往上站了一节楼梯,目光与他平视,温和地笑笑:“江医生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其实可以和我说说,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烦心事吐出来心里会舒服点,起码——”   她顿了一下,笑意加深:“能睡个好觉。”   凌晨的空气有些凉,露在睡袍外面的皮肤开始冒出细小疙瘩,男人的视线凉凉落在她唇角深漩的梨涡之上,忽地抬手灭了烟火,淡淡回绝。   “不需要。”   周晚意也只是怔愣了一下,不强人所难。   “那江医生差不多可以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已经三点过半了,江厌第二天还要上班,医生工作强度大,周晚意觉得他不该那么累。   可男人却径自抬步下楼,去的与房间是截然相反的厨房。   周晚意紧跟上去,问:“江医生饿了?”   厨房里的灯没打开,周晚意看不清楚江厌脸上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凉凉的视线好像是落在自己的头顶。   她心跳有些加速,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没入深潭里的浮木,虽然溺不死,但却不不知归去何方。   就像她猜不透此时此刻江厌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一样。   “啪嗒——”   厨房里的暖灯被摁亮,周晚意下意识抬头。   男人果然在看她,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虽然消失得极快,但还是被周晚意给捕捉到了。   她再次把问题抛出来,只不过这次带了些试探地问:“江医生来厨房是因为饿了?”   男人走到操作台上,打开水龙头往电热水壶里装水。   “哗哗哗”的流水声冲破幽寂的夜色,一点点砸在周晚意的耳膜。   男人装了水转身过来插上电源,之后又用抹布把操作台上的水渍全部一丝不苟地擦干。   做完这一切后,才缓缓回过眸来看周晚意。   “不是。”   他修长瘦削的手指搭在大理石台面上无意识地轻打着节拍,一声又一声,像是千年古刹里悠远的撞钟声,一下又一下地牵着周晚意的心神。   她抬眸,灯光落进漂亮的丹凤眼里,像是银河倾斜一般,光彩流转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问他:“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吗?” 第46章 见家长   夜色旖旎, 长沟流月。   周晚意就这么撑着下巴盈盈笑着,饶有兴致地追问:“江医生是不是怕我刚来不清楚家里灯的开关,所以才来厨房帮忙开灯的啊?”   顶灯在玻璃窗上折出暧昧光影, 周晚意是个美而自知的人, 红唇轻张,笑吟吟地伸手搅住男人腰间的系带。   江厌个子高挑身材也好,明明是同款睡袍,周晚意穿能一直垂到脚踝,穿在他身上却还没遮住膝盖, 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带子, 露出大片胸膛,肩线平直,站在周晚意面前挡住了大半光源。   周晚意轻佻地勾住那根摇摇欲坠的腰带,身子软若无骨地靠近他的怀里:“江医生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她的手里拽着男人的腰带,使得江厌半步都后退不得。   两人姿态尤为暧昧,周晚意毫不避讳地盯住男人轻抿的薄唇,要亲不亲地又凑近了些, 在他唇边轻轻吹气诱哄:“江医生是喜欢我的,对吧?”   男人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我只是口渴。”   他清淡微凉的嗓音传至周晚意耳中, “你不要想多了。”   很好。   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才是江厌能做出来的事。   周晚意唇角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手上力道也松懈,腰带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扯了回去。   电热水壶红灯跳转为绿色,滚烫的白烟呼呼地升腾而上, 江厌侧身, 从柜中找出两个玻璃杯倒水。   他的小臂很好看, 微微用力时, 腕部浅色青筋会短暂充盈,热水顺着壶口流下,在灯下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玻璃杯被推到周晚意面前,江厌淡声提醒:“小心烫。”   “好。”   等热水凉下来的差不多要花上十几分钟,周晚意口干难耐,于是试探性地建议:“江医生要不拿点矿泉水混一下,不然可有得等。”   男人放下水壶,“我去冰箱拿。”   周晚意看着两大杯热水,忽然生出来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江厌该不会是因为想和她多呆一会儿才故意倒的两大杯热水吧?   周晚意心里的某一角正在缓慢地崩塌,月亮从高空沉寂到了深海里,就像江厌的心思一样,明明朦胧可见,却又难以捉摸。   她都还没想清楚这一切,江厌就踩着光影回到了厨房。   手里还拎着一瓶冒着冷气的冰矿泉水。   长指稍一用力,“咔哒”一声拧开瓶盖,冰凉的水雾爬到男人指腹,留下不少水渍。   周晚意见状忙抽了两张面巾纸递过去,“江医生擦擦手。”   江厌接过纸巾,慢条斯理地试去指尖水珠,没什么波澜地说了声:“谢谢。”   热水与冰雾碰撞,调和成适宜的温水。   周晚意捧着杯子,试探性地浅浅抿了一口。   她喝水的速度不快,透明的水条顺着杯沿缓缓流进红唇,女人细瘦的脖颈微扬,冷白的肤色在灯光下近乎透明,恍然有种纤薄易碎感,就像是一款被小心收藏起来的瓷器。   水温正好,周晚意口渴一下子喝了大半杯,身边的江厌却是一口都没喝,于是停下问他:“江医生不喝吗?”   江厌眉都没抬,“再凉一会儿。”   “……哦。”   屋内很安静,江厌不走周晚意也没好意思把水杯放下,因为没人再讲话,所以她干脆半支了眼皮看男人。   他微微侧着头,很安静地垂眸,似乎是在专心思考问题,长睫微颤,在浅色墙面落下扑闪光影,像蝴蝶轻颤的翅膀,让周晚意脑海中的困意稍稍消散了些。   静谧之中,江厌忽然侧过头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周晚意身上。   “你不用等我。”   “楼道的灯刚开帮你开了,先上去睡觉,感冒熬夜不好。”   男人嗓音微哑,吐出的字句却像是藏在墨色睡袍之下的温柔,带着他独有的清冷和神秘感。   他的温柔如同一道骤然亮起的眼花般划破了周晚意沉寂许久的内心,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这一刻她无比地确定,江厌对她动心了。   俩人凑得很近,男人睡袍上清淡的雪松香混合着皮肤的温度显得尤为魅惑性感。   周晚意微微抬眸,佯装不经意地问:“江医生最近好关心我啊,是我想多了还是江医生真的喜欢上了我?”   她一双丹凤眼清澈见底,上面浮着浓浓笑意,视线灼热,坦诚又直接。   男人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缓慢移开视线,“是你想多了。”   “早点休息吧。”   周晚意哑然失笑,这个回答并不让她意外。   当面被拒绝并没有让周晚意挫败,她脸上笑意不减,极其乖巧地应了声好。   然后与他道别:“江医生也早点休息,晚安!”   周晚意足够礼貌,也足够懂得凡事轻拨即可,不必太过死缠烂打的分寸。   周晚意判断眼下江厌大概率已经动心了,而她现在所需要做的不是一昧狂撩,而是要让自己更多的闪光点被江厌看到。   她要像一只勾人的花蝴蝶,引得男人甘愿步入泥潭,待发觉时才知沦陷许久,难以返岸。   -   后半夜周晚意睡得很好,一觉醒来烧也退得差不多了。   枕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着,周晚意摁开一看,发现是江厌给她发的消息。   【A月亮:粥在锅里热着,记得吃早饭。】   【A月亮:洗漱用品在一楼浴室。】   【A月亮:还有,你的衣服已经洗过了,记得去烘干机里拿。】   周晚意揉着惺忪睡眼看这两行字,看着看着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   里面还有贴身衣物……难道江厌都帮她洗了?   早晨八点的太阳光暖暖地照进室内,周晚意摁住狂跳的心脏,在键盘上缓慢敲下一行字。   【钓月亮:衣服是谁洗的?】   问完周晚意又觉得很白痴,想趁着两分钟还没到快速撤回,以免被江厌看到尴尬。   她刚摁住小绿框里的黑字,一条新的消息就蹦进了聊天框。   【A月亮:家政阿姨。】   四个字,简短且有力地切断了周晚意所有的胡思乱想。   晨光拢住女人尚未褪去薄红的脸,细瘦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地敲了一个原来如此,试图缓解刚才尴尬的气氛。   那头没有再回,周晚意将手机灭掉,趿拉着拖鞋下楼洗漱。   牙刷上挤好了牙膏横放于漱口杯上,也不知道是出自江厌还是家政阿姨的手笔。   她装水对镜洗漱,似乎是感冒好了一般的缘故,她的精神头比前几日都要好上许多,杏面桃腮唇不点而红,那股子浑然天成的美感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玉芙蓉,清绝优雅又不失贵气。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那个不能施粉黛的少女时期。   冲干净脸上泡沫后,周晚意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去厨房找粥喝。   江厌手艺不错,周晚意将剩下的半锅粥全部倒进碗里,一点都不浪费。   但没想到筷子都还没落下,门铃就突然响了起来。   周晚意又立马放下碗匆匆跑过去开门。   “谁啊?”   苏月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年轻的女人拉开厚重的密码门,盯着一张清绝的素面盈盈望来,晨间的暖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她身上。   墨色的男款睡袍衬得她皮肤近乎透明的冷白,露在外面的弱骨纤细,但好在肌理细腻骨肉均匀,就这么袅袅娜娜地站着,如同一幅突然生动起来的水墨画,清雅又极有韵味。   苏月华很快反应过来,素日里犀利的眼里立马涌上笑意,“小周是吧?”   周晚意狐疑地点头,“您认识我?”   “我是江厌妈妈。”   “阿姨好……”   周晚意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她之前听舒筱讲过江厌的妈妈是个偏严肃的上位者,眼下江厌不再,她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江厌家,这是跳进了黄河都洗不清的程度。   “阿姨你听我解释……”   周晚意话没说完就被苏月华亲昵地拉住手,“不用解释,阿姨都知道。”   苏月华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男款睡袍上,笑意更甚,“阿晏也真是的,都谈了这么久也没让我这个准婆婆和儿媳妇见个面。”   她说着就把自己手腕上的碧镯套到周晚意腕间,“阿姨来得急,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是我们老江家世世代代传给儿媳妇的,今天阿姨交在你手里,就当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了。”   碧镯晶莹剔透,虚虚挂在周晚意冷白的腕间,美感十足。   她原本还在担心苏月华会不喜欢自己,可在听到这玉镯是江家世代传给儿媳妇的话时,整个人就像是晴天里被闪雷劈中,击得她尾椎发麻,整个人愣在原地。   “阿姨,这恐怕不太合适……”   虽然她真有心泡江厌,但就这么把世代传下来的玉镯给她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她现在可是连一句喜欢都没能让江厌说出来的人。   “合适合适,”苏月华制止住她想要摘手镯的动作,“在阿晏身边转的那些女孩子里,阿姨就对你最有眼缘。”   周晚意立马道谢,脸上扬起礼貌的笑,看着乖巧可人,极讨长辈喜欢。   苏月华越看越喜欢,一边拉着周晚意的手进门一边说:“我们家阿晏这小子啊,性子闷,不爱说话,就像块木头。”   “可能有的地方不是很开窍,或者是性格有点直男不懂得照顾人,小周你可千万不要嫌弃他啊。”   在见苏月华之前,周晚意专门上网查过见家长攻略。   大多数网友都说如果是见面对方家长一直在说自家儿子多么优秀,把自己儿子夸成花来,那一般就是觉得女生配不上他们儿子,劝女方趁早跑路。   倘若是对方家长在抖自己儿子的黑历史,说自己儿子的缺点和糗事,那一般都是对媳妇尤为满意,建议原地结婚。   周晚意看着面前这个梳着一丝不苟盘发的女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暖意。   她坚定地回答:“永远不会。” 第47章 紫鸢尾   苏月华和周晚意聊天完全不会端着长辈的架子, 语气也温柔,很难让人联想到她是第二人民医院雷厉风行的副院长。   她拉着周晚意的手聊了很多江厌小时候的趣事,一直到晌午过后才离开。   周晚意送完人回来时走的小路, 微凸的鹅卵石挤压着脚底不知名穴位, 酸爽感顺着神经末梢爬到大脑皮层。   她抬头穿过树叶的间隙看细碎阳光,秋风吹过,引得树影摇晃。   周晚意身体一阵轻盈,忽然觉得感冒都好了不少。   她抬手,用相机记录下穿过叶缝的光影, 然后发给江厌。   分享欲是最浪漫的事。   腕间玉镯轻碰手机壳, 发出“叮当”脆响。   刚准备把手机摁灭的动作一顿,周晚意划开相机,对着手也拍了一张照,与那张光影照片一起发给江厌。   同时配文:【钓月亮:江医生,苏阿姨今天来家里见到我了。】   【钓月亮:她说她很喜欢我,于是就把你们家世世代代你只传给儿媳妇的玉镯给我戴了。】   话里满是得意,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翘着尾巴等待夸奖。   她缓缓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来逗江厌。   【钓月亮:可我也说不准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什么, 但我总觉得我们再这样下去不结婚很难收场。】   【钓月亮:毕竟咱们都见过双方父母了, 要是说按照正常流程的话,下一步该订婚了。】   发完这些话周晚意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江厌那边应该挺忙的,周晚意消息发出去过了好久都没得到回复。   她也没在意, 把昨晚住的房间和自己衣物收拾好之后, 她又重新在屋内转了一圈, 确认只有那条手链遗漏后, 才关上房门。   一楼餐厅的长桌上还放着半杯水,应该是昨晚江厌没喝完留下的。   周晚意把水往洗手池里倒掉后,用清水简单冲干净,再抽了张纸巾擦干。   面巾纸柔软,上面印着浅紫色鸢尾,看得周晚意有些心痒痒,下意识地想要给江厌留点什么东西。   她从包里抽了支签字笔出来,面巾纸柔软不好落笔,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大字。   多谢款待。   落款:每天都多喜欢江医生一点点的意意。   周晚意这人不老实,写个字条都要借机撩拨一番。   她把面巾纸两面重叠在一起折了下,然后放进透明的玻璃杯下,确认无论从哪个角度走来都能一眼看到纸条后,才颇为满意地离开。   -   经过舒筱的不懈努力,终于让江厌同意了上他们综艺做一期访谈,于是当晚便在月色包了一间包间用作庆祝。   深秋昼夜温差很大,周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惜命地在吊带裙外面加了件浅色休闲西服外套。   舒筱的包间在二楼走廊最尽头,依旧好面儿地点了个最大的。   周晚意一打开门,里面除了坐着俩人平时几个损友也没其他人,空得很。   想起月色的高消费,她不由得轻皱了下眉:“又没多少人,怎么订个这么大的包间?”   舒筱拉过她,“人多着呢,只不过晚点到。”   周晚意随口一猜,“第二医院那些医生们?”   “猜的真准!”   周晚意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期待,“那江厌也会来吗?”   舒筱神秘兮兮地笑笑,“你猜猜。”   啤酒瓶被启开,酒花和着气泡向上升腾,周晚意脱了身上的西服外套,想赌一把。   七点过半,夜晚的城市霓虹闪闪,不远处卡拉OK的红色灯牌在暗夜里亮个不停。   周晚意收回目光,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江厌发来的消息。   【A月亮:我妈逗你的。】   周晚意愣了一下,下意识摁了个问号。   【A月亮:那只手镯是前年拍卖会上拍来的。】   周晚意这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那只世世代代传给儿媳妇的玉镯。   【A月亮:不过她既然送你了,你就收着。】   【A月亮:不要有心理负担。】   周晚意握着手机的五指慢慢收紧,心脏内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汪春水,倏倏跳动着。   她刚想回江厌一个好,包厢的门就被拉开了。   迷离灯光倾泄到走廊里,男人逆光站在人群最前面,驼色风衣衬出松形鹤骨,一双深眸慢悠悠地望过来。   周晚意举着手机的与他对上目光。   灯光太过昏暗,她看不清江厌眸底的情绪,只是恍惚瞥到他唇角勾了个清浅的弧度。   舒筱站起来一把扑到陆星白怀里撒娇,周晚意也跟着站起身,“江医生。”   男人进门,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玉镯上,“你什么时候有空?”   周晚意不解:“怎么了?”   “我爸妈很喜欢你,想邀请你去我家吃晚饭。”   江厌这话说的轻飘飘,仿佛不过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却恍然在周晚意眼底掀起数道骇浪。   她勾唇笑得魅惑,“只要江医生找我,我都有时间。”   “我也很喜欢阿姨。”   “但是,”她话锋一转,问江厌:“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她懒懒倚着沙发靠背,又重新问起信息里那个被江厌自动略过的话题,全然是一副不把问题问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她看到男人喉结轻滚,淡声回答:“不知道。”   “也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不清楚。”   周晚意得逞地笑笑,理不清楚就对了,要是换成以前江厌肯定直接就否定地将她推开了,而现在他说不清楚,那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动心,但自己却又没察觉。   所以对目前两人突然进展起来的关系而有些不适应,理不清头绪罢了。   没关系,她可以帮他。   灯光迷离,女人笑得更加暧昧,循循善诱道:“那江医生对我有没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呢?”   “又或者是说,江医生有没有感觉自己对我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他俩站的地方离人群有些远,周晚意说话声音也轻,旁人不仔细根本听不到。   江厌一双深眸里像是突然被投入一块顽石一般,暗流涌动。   似乎是过了好久之后,他才开口,“很抱歉。”   周晚意看到他的薄唇轻轻抿了一下,“我现在脑子有点乱,等理清楚了再给你答复。”   周晚意理解地点点头,手指不老实地从他袖间划过,“江医生慢慢想,我不着急。”   她的尾调勾勾缠缠,像春风徐徐吹来,而云朵缓缓醉开。   场子正式热起来,酒杯碰撞,星沫子四溅开来。   来之前周晚意没打算多喝,但是在刚才和江厌一番交谈后,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趁着场子热乎,洋啤混喝,将自己灌个半醉。   头顶的灯光愈发迷离,周晚意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但意识很清楚。   她此刻的脸应该是很红的,早有预谋地踉跄后退,找到落脚点后忽然松了力道,整个人跌进一个覆满雪松香的怀抱。   男人指尖温度不高,带了点消毒水和洗手液混杂的味道,既不难闻也很心安。   “江医生?”   她装作迷迷糊糊地睁眼,回头时动作缓慢,醉态明显。   她的西服外套藏了起来,身上只着一件吊带,皮肤大片露在外头,触感细腻嫩滑。   江厌搭在她肩头的手指动了动,沉声问:“喝了多少?”   周晚意慢半拍地笑笑,伸出一根手指,“也就四五杯吧,不是很多。”   “我酒量很好的。”   像是怕江厌不相信一般,还硬要从他怀里起来走直线,却又因为平衡失调,再次撞入江厌坚硬的胸膛内。   “瞎逞什么能呢?”他低了头,高挺的鼻尖就这么低低悬在周晚意嘴唇上方,说话时也不自觉放轻了语气。   周晚意心酥软成一片,下意识就想抬头去吻他鼻尖。   男人动作没她快,根本来不及后退,下一秒鼻尖就被周晚意温热柔软的红唇轻轻含住。   “你……”   后面的话江厌没说出来,两个人实在凑得太近了,只要他一说话,热气就会被喷洒到周晚意的唇上,暧昧非常。   清醒得人不和醉鬼一般计较。   江厌捏住她纤薄圆润的肩膀,稍稍使力将人拉出怀里,另外一只手捏住她下巴,迫使醉鬼与她直视。   深晦的眸子里涌着暗潮,他很认真地叫她名字“周晚意。”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啊。”   周晚意总是这样一脸无辜地魅惑人,仿佛那个动了心思的人才是千万不该。   嘈杂的音乐声在耳边响起,江厌缓缓移开视线,问她:“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女人笑得无害,“没有啊。”   “我只对江医生这样。”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但这样坦诚且毫不迟疑地回答,着着实实像一把烧得滚烫的铁钳,一下盖在江厌胸膛的皮肤上。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他的胸膛,柔若无骨的小手正在不知天高地厚地轻拨点着火。   江厌忽然感觉自己喉头有些干燥。   这时候正好有损友注意到角落里的俩人,笑着打趣:“老江真和周美女在一起了啊?”   “你看看周美女手上那只镯子,眼熟不?”有人转过头来提示。   “我草?!”   “那是苏院的镯子!他们见过家长了?”   “感觉苏院应该很喜欢周美人,这么宝贝的镯子都给送出去了……”   “能不喜欢吗?周晚意长这么漂亮,人又有趣,最重要的是对江医生一片痴心!”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周晚意听到后,饶有兴致地抬头。   一双水盈盈的丹凤眼直勾勾盯着江厌,带着醉意缓缓吐气:“江医生听见没有?”   “似乎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我对你是一片痴心呢……” 第48章 不轻浮   散场是在晚上十二点。   深秋的夜风很凉, 周晚意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吊带裙,被冷风吹得直哆嗦,下意识往江厌怀里靠。   当着众人的面, 江厌也没推开, 只是将风衣两侧敞开,从身后将她整个人拥裹住。   在场的人都喝了个半醉,笑眯眯地打趣:“江医生这果然开了情窍就是不一样啊,以前我可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这么好过。”   周晚意听得满意,脸亲昵地往男人坚实胸膛上蹭了蹭, 像只傲娇又粘人的小猫。   面对同事的打趣, 江厌唇角微抿,淡声解释:“她感冒了。”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不免有人想起了上回在医院里的事情。   “江医生你以后可要给你女朋友买把好点的雨伞啊,上次淋成那样怪吓人的。”   周晚意翘起的唇角瞬间抿直,捏着风衣角的手指也攥紧,江厌被牵动,垂眸看了她一眼。   夜风瑟瑟吹来, 酒吧灯带迷离闪闪,在头顶划过一道道暧昧的光色。   “你记性挺好。”   江厌的嗓音里夹着一丝淡笑, 但又很快消弥于夜风中。   周晚意是低着头的, 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部表情,自然也猜不透他话里的其他情绪。   她闭了闭眸,小声撒娇:“江医生,我们走吧。”   “外面好冷。”   深秋昼夜温差很大, 周晚意说话时声音都不自觉带了一丝颤抖, 有三分是真的冷, 剩下的七分全都是装来博可怜的。   她的意思是想让江厌再把她抱得紧一些。   却没想到男人直接利落地脱了风衣外套, 厚实的面料罩住周晚意纤薄圆润的肩头,下摆一直垂到小腿末,松垮,却暖和。   即便整个城市陷入深夜,酒吧一条街也恍如白昼。   江厌垂眸,很认真地在给周晚意系扣子。   十色灯光打在男人头顶,树影落在两人之间,刚好隐匿了他半边侧脸,鼻梁高挺且直,唇色绯红,中间那点肉肉的唇珠在这个角度开来格外地诱惑。   周晚意起了色心,但没在众人面前亲江厌的色胆,只能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老实站在原地。   好友三五成群地往前走,平日里沉闷内敛的人借酒打开了话闸子,也有活泼爱笑的人失声痛哭,有人哭着给前任打电话,也有人醉醺醺地找暧昧对象说心里话。   一片鬼哭狼嚎中,有人问周晚意:“你有为江医生流过眼泪吗?”   全场唯一一个清醒的人默默地落下视线,突然有些期待她会这么回答。   “怎么会没有呢?”周晚意抬起蒙了一层水雾的丹凤眼,有些恍惚地回答。   年少时周晚意骄傲,傲骨不轻折,但那个大雪封城的平安夜,扔掉了苹果后确确实实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   她从回忆里回过神,再次看清眼前青年,恍惚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却又有很多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周晚意唇角牵起笑,一双丹凤眼似弯月盛光,水盈盈地朝江厌望来。   她说:“但是我喜欢江医生啊,是那种喜欢也流泪,流泪也喜欢的喜欢。”   那一瞬间,那根刺进江厌心脏的鱼钩再次破入,牵着他的心脏飞速跳动。   医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心动过速,指的是在静息状态下,心跳高于正常范围,一百次每分钟。   江厌稍稍后退一步,试图用深呼吸调整心跳节奏,然而并不奏效。   他望着地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回头淡声说:“走了。”   他腿长,步子却不快,上车的时候还特别绅士地帮周晚意开了副驾的车门。   密闭的车厢内,周晚意故作醉态地问江厌:“能帮我系一下安全带吗江医生?”   “我的手……使不上力。”她委屈巴巴地解释着。   男人果然上钩,从主驾上倾身过来帮忙,周晚意“不经意”地轻抬了一下手,正好触到男人微敞的领口。   他把风衣给了周晚意,现在身上就只穿了件薄软的衬衣,领口的扣子有些松了,露出大片锁骨。   周晚意得逞地摸了一把,转而抬起头一脸无辜地问江厌:“江医生会觉得我轻浮吗?”   她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但很快,周晚意便破功笑起来:“江医生要是觉得我轻浮那就轻浮吧,毕竟我只对江医生这么轻浮。”   “而且你又不拒绝,我就总是想着更进一步。”   她今晚虽然只是半醉,但至少身上的酒味却重,混杂着颈间玫瑰香,直直朝男人面上扑来。   安全带被扣好,男人直起身子后撤。   深晦的目光却一直凝在她脸上,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不会。”   似乎是怕周晚意没听懂,他又继续解释:“不会觉得你轻浮。”   他垂眸,长睫轻触眼睑,微微颤了一下,继续道:“可能我需要静一下。”   见他这副纯情模样,周晚意勾唇笑得像只魅惑的大灰狼:“那既然江医生不觉得我轻浮,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不抵触?那我下次依旧可以这样干吗?”   江厌不善言辞,只抿了唇,默默启动车子。   周晚意见她不答,愈发得寸进尺了起来:“那我今晚还可以去你家吗?”   男人目光没抬,“已经很晚了。”   “江医生,”周晚意手指在风衣系带上搅了搅,好半天才想到一个好的借口:“我记得我上次好像有一条手链落你家了。”   “明天可以去拿。”   江厌撩了眸子看过来,“或者我明天给你送来也行。”   -   最终车还是停在了周晚意家小院门口。   屋里灯是黑着的,黎秋知和周鲁豫的房间在二楼,房子虽然年代有点久远但是隔音不错,所以周晚意和江厌从大门进来的时候,楼上并没有听到声响。   没有人在就更好了,周晚意装醉半倚在江厌怀里,被他搀着往沙发上走去。   他将她放倒在浅绿色的布艺沙发上后,抬脚就要走。   客厅灯光亮白刺眼,周晚意仰脸向上,不由得眯起眼睛,扯住他的衣袖撒娇:“江医生我头好痛,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拿一片醒酒药?”   江厌脚步微顿,半侧过头来,“在哪里?”   女人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遥遥指去,“就在柜台上的那个手包里。”   江厌抬步过去。   周晚意的手包小巧,但形状别致,江厌一眼就捕捉到。   醒酒药就那么薄薄几片,被她用袋子装的很好放在最内层。   摸进去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密密麻麻的疼意在指尖发酵。   他将醒酒药摸出来后,才看清里面是个浅绿色的信封和一张光影朦胧的侧脸照,不过手包比较小,这两样东西大半部分都被挡住了,江厌没有翻别人东西的癖好,也就没多在意地合上了包。   他把药片放在女人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又淡淡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晚意醉眼朦胧地盯着他,挺乖地应了声好。   客厅里的窗户没关严实,深秋的夜风灌进来,头顶吊顶被吹得发出几声暧昧的脆响。   她的眉眼蛊人,像是溪涧跳跃的粼光,轻飘飘地落到了江厌眼底。   他只是顿了一下,心跳就像是止不住的奔马,突突跳动着几乎要跃出胸腔。   周晚意家热水壶里的水温还未完全散去,江厌倒进杯中后用手背探了探杯壁温度,然后送到周晚意面前。   “吃药。”   女人闭着眼睛半边脸都埋在抱枕里,几缕薄红的发丝散落在脸侧,似乎是有些难受,就连睡觉时眉头都轻轻拧着。   鬼使神差般,江厌伸手想要帮她把散落头发拨到耳后,却突然被一把拽住手腕。   他没设防,整个人被动地被扯着往前倾。   太近了,近得周晚意都能看清他睫毛下藏着的几缕红血丝。   江厌真的很好看,一双眼睛就像是深夜里发光的曜石,长睫微微垂着,少了点平日里的孤冷,反倒因她的动作显出些无措来。   周晚意看得心神荡漾,轻轻地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江医生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想清楚,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情感。”   她笑得像只勾人魂的狐狸精,眼尾向上微微翘着,颇有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说完她就箍着江厌的脖子,抬脸吻在了他的唇角。   亲得很偏,又像是可以保留的最后一点分寸感。   柔软的唇瓣勾勾缠缠,异样的酥麻感顺着唇角爬到耳尖,再最后一路蹿上大脑皮层。   那一瞬间他像是突然听到了春雷从高山上响起的声音,气温骤然升起,雨水拍落雪山,滴答与陈年旧雪一起融化成股股春水,顺着高山溪涧一路往下流。   女人唇间溢出的淡淡酒气,如一缕春风般轻轻拨动着江厌的心弦。   他看着她重新躺回沙发里,笑里夹着几分得逞和诱惑,“普通朋友可是做不了这样的事情哦。”   她在试图引导他,又或者是想先入为主地给他植入一个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样等他再去细想的时候就会毫无防备地下意识掉进她编制的陷阱里。   江厌五官轮廓很深,桃花眸淡淡地看过来,那股子藏在冷面下的含蓄又跌丽的情愫被周晚意一眼就捕捉到了。   “吃完醒酒药记得吃感冒药。”   江厌的微凉的嗓音划破室内暧昧氛围,“明天下班我帮你把手链送过来。”   他直起身,后退一步,“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不过就跑的男人不经撩,周晚意支着额角侧倚在沙发上懒懒地喊他:“江医生——”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喊,但就是迟迟不说后半句。   直到男人停了脚步侧头看来,问:“什么事?”   她才缓缓笑开,蹦出后半句:“路上要注意安全。” 第49章 碎月亮   夜色昏昏沉沉, 指针滑倒凌晨两点的时候,江厌才关掉电脑,捏了捏酸痛的眼角。   其实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忙的差不多了, 但他就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一直试图强撑到身体负荷的极限,似乎只有这样,内心才会稍微平静一点点。   书房的大灯被他拉亮,他站起来喝了杯水,然后趿拉拖鞋回卧室, 耷着一双惺忪睡眼尝试入睡。   像金鼎小区这样地高档小区, 虽然身处市中心,却静谧安然。   如今深夜,更是四下无人,寂静非常。   江厌的头有些昏沉,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周晚意睡不着。   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但江厌脑海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沙发上那个偏差的吻,女人灼热的呼吸仿佛就落在耳边, 一下一下地似羽毛轻拂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当时, 就差一点点。   他翻了个身, 突然想到临走前周晚意说的话。   她让他好好想想,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情感。   什么情感呢?   江厌前29年的情感经历将近空白,学生时代脑子里里面装的只有复杂的数学公式和竞赛题,虽然身边递送情书的女孩子也不少, 但全部被他以耽误学习的由头拒绝了。   参加工作以后时间变得更少, 对身边的示好女性权当看不见, 冷处理, 久而久之高岭之花的名声也就传开。   无形之中帮他挡掉了好多烂桃花,也省掉了许多麻烦。   医院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看透人间了悲欢离合,也看破了很多不牢靠的爱情。   没有失望也没有悲喜,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首先就要练就一颗强大的心脏。   而周晚意的到来,让江厌本来无波无澜一片平静的心脏开始泛起淡淡涟漪。   女人当时穿了身很非主流的死亡套装,上一秒还没什么兴致地和江厌同门师弟相亲,结果下一秒见到他后,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具体为什么复杂,当时的江厌也没太在意。   他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磁场真的好生奇怪,明明那晚是他第一次见周晚意,却总感觉俩人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对方只投来一个眼神就让他微微愣神。   紧接着是心里的警铃大作,似乎是早有预感面前这个女人以后会闯进打乱他的生活,所以开始提前警报让他远离。   她说她喜欢自己,江厌当时其实是不相信的。   外表的美只会给感官带来短暂的冲击,所以他总觉得她的喜欢太肤浅了点,所以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她。   可命运这个东西就是奇怪,像一团理不清的线,勾勾缠缠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将他们两人卷在了一起。   她就像个陈年老友一样知道他的各项喜好,一腔孤勇地表白,执拗地闯进他的生活里。   她卖乖装可怜的小聪明桩桩件件都落到江厌眼里,起初是不理解,于是冷冰冰地拒绝。   身边的人都跟被她灌了迷魂汤一样,一个个都来帮她说话,试图撮合他们。   搞得江厌一时间都有些疑惑,谁才是他们的好朋友。   桩桩件件往事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江厌又翻了个身,试图将这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全部赶出脑子里。   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愈演愈烈。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骤然亮起,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是医院急诊科的短号,那一瞬间江厌像是得到解脱一般,江厌从回忆里抽身,拉开灯坐起来。   “什么事?”   “江医生,刚刚救护车接来了一个左下肢开放性骨折的老人,今天急诊科值班的医生大部分都出诊了,只剩下小赵医生留守,他现在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你能来帮忙吗?”   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急,江厌穿鞋下床,没有半分犹豫地说好。   “十分钟之内赶到。”   小赵医生是急诊科新来的医生,曾经是江厌的同门师弟,如今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下意识想到的就是江厌这个师兄。   第二人民医院离江厌住的地方并不远,江厌走高架开车很快就赶到。   病人已经被推进急诊手术室,江厌听完大概情况后,立马更衣洗手消毒,一刻也没耽误。   看到江厌到了,手术室一众医护宛如找到了主心骨,原本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骨科的手术讲究的是精细活,每钉进去一个螺丝都需要花上好长时间,电凝棒止血烧得脂肪频频冒起白烟,器械护士打趣:“大半夜的闻烤肉味真是煎熬。”   手术台灯光明亮,作为主刀的江厌缓慢地眨了下睫毛,“认真点,手术顺利结束请你们吃烤肉。”   他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听着有些闷闷的,但却让人不敢忽视。   器械护士不敢懈怠,点头说:“好。”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半,天都已经蒙蒙亮了才结束。   患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伴随着身体其他器官的衰竭,为了安全起见将他推进了ICU里,进行严密的生命体征监测。   江厌下了医嘱后,又简单和ICU的管床护士交代清楚了注意事项,才抬步离开。   还未冬至,临江的天依旧亮得早。   夜里下了雨,花园里的泥土被浇灌得湿漉漉,芭蕉叶潇潇随风摇摆,搭配着檐廊的黑瓦白墙,颇有一股古江南的风韵。   触景生情一般,江厌又忽然想到周晚意。   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周晚意也是这么懒懒地倚在芭蕉叶里,含着一根细烟撩了笑眸朝他看来,漫不经心,又美的惑人。   不知不觉都已经认识四个多月了。   江厌站在天桥上,又想起来前段时间那个下了大雨的早上,周晚意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这里,伞也不撑一把。   女孩的背影瘦弱纤薄,站在雨里有些许落寞,与平日刻意营造的阳光形象大相庭径。   像被大雨打湿了翅膀的蝴蝶,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撑把伞。   “江师兄——”   一道男声从身后响起。   江厌突然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在无形之中被周晚意牵动了情绪。   直觉告诉江厌,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他撩起眼皮,淡声问:“什么事?”   “这回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一个人肯定处理不好。”小赵将手里的两个橘子递给他,“我女朋友昨晚送来的,还剩两个给你吃。”   江厌摆手,“你自己吃就好了。”   “我女朋友家自己种的,纯天然无添加的,可甜了。”   小赵太过热情,江厌也不好不接下。   临江盛产柑橘,此时深秋又是正好橘子成熟的季节,江厌随手接过在空中抛了两下。   清晨的急诊科不算忙碌,两个医生凭着栏杆剥了个橘子短暂地放松了一会儿。   “江师兄最近谈恋爱了?”   小赵和江厌虽然师出同门,但毕竟进医院得晚,很多消息都是最近才听到的。   他笑嘻嘻地打趣:“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吧,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罗神仙才能让我们川大医学系的高岭之花堕入红尘!”   深秋蝉鸣嘶哑凄厉,远处天光渐亮,江厌慢慢收回了目光。   “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   他面上一片平静,语调更是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小赵长得清秀,身材也不错,大学时在一众秃头的医学僧中显得尤为亮眼,人又温柔好说话,所以恋爱经验不算少。   他也热意和江厌分享:“成年人的恋爱都很快节奏的,一般都是那一瞬间突然对上眼了,或者只是单纯觉得对方长在自己审美点上,如果两个人都有意思的话,那就可以开启一段恋爱了。”   “只是单纯觉得长在自己审美点上就可以谈恋爱?”   江厌的声线有些冷,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把小赵吓得又立马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恋爱观,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肯定也有喜欢慢慢开的呀。”   江厌屈在栏杆上的手指动了动,“那你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大肆宣扬喜欢你,然后频繁闯进你生活,每次都换着花样表白,这样是算你上面说的那种快节奏的喜欢吗?”   “坚持多久了?”小赵问。   江厌抿了抿唇,“四个多月。”   “那她应该是很喜欢你了。”小赵说,“至少在我和我身边有着同样恋爱观的人身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   “我们如果是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人的皮囊,也只是短暂地追一两个月,看不到盼头就会识时务地放弃。”   “毕竟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对象可满大街都是。”   江厌没应声,只是默默地把话记到了心里。   小赵还告诉他,“如果想要确认喜不喜欢一个人,那就尽量多制造点单独相处的场景,如果心跳加速或者感到心安,那多半是喜欢。”   早八点急诊科夜班结束,江厌也因为半夜被临时叫过来所以白天调休。   小赵搭他的车回家,刚要爬上副驾驶就突然被江厌叫住。   “你坐后排。”江厌眉目清隽,淡淡道。   “为什么啊?”小赵不理解。   江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敲,随口解释:“副驾驶的安全带有点故障。”   小赵闻言,乖巧地坐到了后排。   他家离第二医院也不远,和金鼎小区去的还是同一条路,江厌把他送到后,又独自驱车回了家。   江厌脑海中再次浮现他刚才说的话,下意识就往周晚意上次住的房间走去。   她的手链就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一打开就能看得到。   银白色的细小线条,吊坠是一个镶了碎钻的月亮。   晨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月亮折出数道亮眼的白光,江厌突然就想到了周晚意的微信昵称。   钓月亮。   谁……是她的月亮? 第50章 摘月亮   江厌长指轻拨, 给周晚意打了一通电话。   “嘟嘟嘟——”   十几秒后,拨号声被掐断,一道迷蒙女声穿过吱吱电流, “江医生?”   周晚意时下刚醒, 腰肢还没伸展开来,见那头没回音,便带着浓浓的鼻音又问了句:“是遇到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   指尖碎月折出刺眼白光,江厌将之收入掌心,淡淡道:“我找到你的手链了。”   微弱的电音砸落在耳膜, 过了许久之后, 女人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江厌话少,场子一下子冷下来。   但是周晚意不想就这么把电话挂掉,于是多此一举地问:“是有个月亮吊坠的吗?”   江厌抿了抿唇,“对。”   一夜未眠,江厌的声线有些暗哑,特别是在听到周晚意轻笑时,吐字更为艰涩。   周晚意心细, 很快就听出他的异常。   电话里的女人收了笑意,有些担忧地问:“江医生感冒了吗?怎么听着声音这么哑?”   楼下家政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扬起的细小白灰于光束中飘扬飞舞, 那一瞬间所有隐藏在灰暗里的爱意全部被搬上了明面,江厌的心被牵着突突跳动起来,几乎就要跃出胸腔。   他握着电话的指节用力收紧,“昨晚临时主刀手术, 一夜没睡。”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似乎是怕那头的人担心, 江厌又淡淡解释:“并没有感冒。”   “那就好,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感冒可难受了,江医生可千万要健健康康的。”   明明只是随口一句感叹,江厌却忽然想到了在秋水镇那晚,女人放河灯时的虔诚认真。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在求那无聊的姻缘,却没想到河灯上写的是祝愿江厌岁岁平安。   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自傲狭隘。   于是他偏头,移开目光。   “江医生?”电话里再次响起女人的声音,带了点小心翼翼试探的意味,“你还在听吗?”   “嗯。”   江厌从回忆里抽回神,碎月手链两头都很尖锐,在手心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   他问:“什么时候把手链还给你?”   女人稍稍一愣,接着又笑起来:“江医生昨晚不是说过下班给我送过来吗?”   江厌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已经混乱到这个地步了,他捏了捏酸痛的眼角,淡淡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有点困了。”   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周晚意轻轻唔了一声,“那江医生挂断电话吧,记得早点休息哦!”   “等一下。”江厌哑声道。   “怎么了?”   “今晚七点,来江南居吃饭吧,我请你。”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等到时候,我把手链也拿来给你。”   女人的声音有些兴奋:“好啊!”   “江医生早点睡觉啊!”   电话挂断,江厌捏住手链的手指缓缓收紧,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   太阳光笼罩进屋,闷热感蹿上身体,脑子有些发晕,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冲个冷水澡清醒一下。   -   因为陆星白和舒筱临时决定过来蹭饭,江厌将散坐升级到了包厢。   深秋的夜晚很冷,周晚意感冒还没好全,被黎秋知勒令穿上了长裤和毛衣,浅绿色温柔挂的一身,在萧瑟的秋天里显得格外地出挑。   江厌很早就到了,此时正闲闲地靠在栏杆边,头顶的吊灯落下暖黄的光束,抬眸朝周晚意望来的时候,周身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自带光芒的谪仙,清隽却很有距离感。   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周晚意快速扯了个标准的八齿笑。   “江医生怎么来这么早?”   她婷婷袅袅地走过去,脸上笑意愈加浓烈,“上次中秋节那个情侣接吻一分钟就免单的活动不知道还有没有。”   江厌极为不自然地抿了下唇,移开视线,“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晚意笑得纯良又无害,“因为我们这回带了陆星白和舒筱啊,可以让他们接吻一分钟,给江医生省点钱。”   似乎是没料到是这样的后续,江厌垂在身侧的食指屈了屈,“我没有看人接吻的爱好。”   他淡淡道:“况且我也不缺钱。”   周晚意逗他,“那如果是单独和我来的话,江医生愿意参加这个活动吗?”   “活动已经结束了。”   他从西服内袋里摸出来一个浅粉色的丝绒礼盒,“你的手链。”   周晚意盯着他修长瘦削的两根手指,弯着笑眸由衷夸了句:“江医生的手可真好看。”   “要是能和我十指相扣,就更好看了。”   男人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浓烈的韫色,只淡声道:“手链记得收好。”   周晚意不慌不忙地从他手里接过盒子,尾指“不经意”地扫过男人食指的第二关节。   皮肤表层微麻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疯狂上蹿,江厌手抖了抖,险些拿不稳礼盒。   偏偏周晚意还要一脸无辜地戳破:“江医生怎么了?礼盒抓着么紧我可怎么拿呀?”   他松手,粉色盒子落到周晚意手里。   温热微麻的触感也从手上缓缓褪去,江厌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   “走了。”   红漆楠木复古雕花双开的包厢门大开着,里面坐着的舒筱和陆星白已经等得望眼欲穿,见到两人来立马起身迎接。   舒筱还顺带帮周晚意拉开了座椅。   周晚意笑,“你今天怎么这么贴心啊?”   “你男人请吃饭,我不狗腿一点待会儿不付钱咋办?”   周晚意小声纠正,“目前还不是我男人。”   舒筱:“没差没差。”   她凑到周晚意耳边说:“待会儿当你助攻,你勇敢上就是了,我就不信还拿不下他了。”   周晚意笑着应了声:“好。”   菜肴上桌,沉重的木转盘带着菜肴悠悠转起。   陆星白向俩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舒筱理了理筷子,笑嘻嘻地说:“我在和晚意说,今年双十一快到了,她又能过节了。”   周·光棍·晚·单身狗·意:“……”   陆星白爆笑着接梗:“没关系,我们老江也过节,他俩到时候可以一起过。”   说完还特别欠揍地看了江厌一眼,“你说对吧,老江?”   江厌没什么情绪地撩眸,“双十一我值班。”   “那就更惨了!”陆星白爆笑。   反倒是舒筱,特别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到时候我们晚意可以去医院找你,你们俩单身狗一起过。”   周晚意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就是她说的助攻?!   她尬笑着圆场:“我和江医生可不是单身狗。”   四座的小包间,江厌就挨在周晚意身边,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腕间的月亮吊坠尖头不小心滑到男人手背,她笑着给他抽了张纸揉了揉,在暧昧气氛拉满时说出后半句:“我们是孤狼。”   她手心轻轻贴着男人手背,软软的大鱼际刚好碰到那道划痕,掌心的温度隔着面巾纸爬到江厌手臂,然后逐渐向全身蔓延。   她眨眨眼睛,笑得无辜:“痛吗,江医生?”   江厌默不作声地收回手,“还好。”   菜肴上了大半,周晚意慢吞吞地夹了块乌鸡肉放到碗里,埋头吃的时候听到身边男人沉声问:“你平常也会刮到自己吗?”   周晚意吞咽的动作顿了一下,鲜嫩的乌鸡肉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干咳出声。   江厌离水壶远,但还是立马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小老板来吃饭喝的都是江南居平常不会拿出来的临江秘制龙井,粗品微苦,但回甘很快,周晚意喜欢陈茶的味道,便就着江厌的手将满满一大杯都喝了下去。   鸡肉早就吞下去了,龙井尾甘蔓上舌尖,让周晚意的眸子都不由得亮了几分。   江厌见她好了,便也收手坐回原位。   “江医生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男人食指在木桌上轻轻敲了敲,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平时会被手链划到自己吗?”   “偶尔会。”   其实并不是偶尔,而是经常。周晚意这人粗心大意,手链晚上取下来时总是会在不小心手腕上划下两道,时间长了手腕上都留了几道浅浅的小疤。   周晚意今天穿的是长袖毛衣,但她刚才常常的衣摆碍事所以挽起来了,正好露出小半截细瘦的手臂。   包厢里灯光明亮,她左手腕间的几道浅色疤痕自然也一览无余。   察觉到男人微凉的目光,周晚意把手尴尬地收了收,“其实,还好……不是很疼。”   江厌沉声问:“为什么换掉呢?”   “因为,有特殊意义。”   江厌搭在桌上的食指颤了颤,“什么意义?”   “年少时试图摘月,却又怕碰的满手灰,于是将月亮佩于手上,妄图留个念想。”   她弯唇,一双水盈盈的丹凤眸里泛着清浅的笑意:“这是高中时代的老物件了,最近才翻出来的。”   高中时代?   江厌抿了抿唇,不再问了。   原来高中时代,她就已经有视为月亮的人了。   江厌敛眸,感觉自己沉沉跳动的心脏里面好像是被缺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地。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第51章 别借光   真到了双十一那天, 临江的气温已经彻底冷下来了,枯黄的梧桐叶被寒风卷起,然后又打着飘儿从半空飘落, 整座城市一片萧索。   周晚意翻出箱底放着的白色针织围巾, 是当年没送出去那条的情侣款,她顿了一下,还是找了个牛皮纸袋把那条围巾装好,作为送给江厌的光棍节礼物。   在光棍节戴情侣围巾,周晚意光是想想就觉得好浪漫。   今夜路况不错, 从冬临路到第二人民医院只花了周晚意不到四十分钟。   她按照惯例带了一大堆吃食过来, 原本冷清的科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有人打趣:“总有些人在光棍节净干些虐狗的事儿,不过看在嫂子给我们带好吃的份儿上,我们就勉强原谅你了。”   周晚意失笑,“江厌在哪儿呢?”   “办公室呢,”年轻的小护士扶了把眼睛,笑得可爱,“江医生要知道嫂子大半夜光棍节还来探班, 肯定要高兴坏了。”   有人纠正:“江医生这人闷骚,只会暗爽死。”   闷骚?   周晚意突然觉得被他们这么一说, 江厌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柔软可爱起来了。   医生办公室离护士站不远, 走廊里灯光昏暗,还能听到对面病房传来的阵阵急咳声。   周晚意抬手,轻轻敲了三下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道沉冷的男声响起。   周晚意推开门,办公室内光影明亮, 正巧从她头顶落下, 白色针织围巾衬得肤色莹白如玉, 红发红唇, 微微一笑,便是美得晃眼。   江厌握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下,“这么晚了,来看病吗?”   周晚意拉开他对面的办公椅,将牛皮纸袋从桌上推过去,秀眉轻挑,卖了个关子:“江医生快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江厌顿了一下,才把手里的笔放下接过松松的纸袋。   “围巾。”   周晚意拍手,“江医生猜得真准!”   男人浅淡地弯了一下唇,“是你没包装好,被我看到了。”   其实是周晚意故意不包装好的,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个礼物,她的心还是酸酸胀胀的。   “这围巾是我自己织的,但手不是很巧,拆拆改改了好多次。”   她单手撑在办公桌上,托住脸颊弯眸笑:“有点粗陋,江医生可千万别嫌弃啊。”   男人长指微微用力,从袋子里扯出来那条深灰色的手工针织围巾。   很长,上宽下窄,中间部分的空隙间隔也大小不一,确实是有点粗陋。   但能看出来花了不少心思。   江厌将围巾对折叠起,嗓音淡淡:“不会。”   下一秒他的目光突然顿住,围巾的尾部有三个用银线勾出来的字,绣的歪歪扭扭。   他将平面捋直才勉强看清楚,那三个大字是:明月光。   松软的毛线在手心铺开,江厌掀眸,“谢谢。”   周晚意与他对上目光,恰巧捕捉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眸色。   她托腮笑起来:“江医生就没有什么光棍节礼物送给我吗?”   男人手指探到白大褂口袋,坚硬的礼盒角刺在指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窗外寒风卷起,斜吹入室,浅色窗帘随之舞动,屋内气温骤降。   女人似乎是觉得冷,起身朝窗台走去,纤薄身子背光站着,像一朵迎着寒风绽放的秋月季,根茎挺直,不惧风雨。   瘦削,但却坚韧。   窗台的百叶窗被拉上,没了寒风的侵袭,屋内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   江厌也起身,将礼盒递给她,扯唇:“你的光棍节礼物。”   周晚意刚回过头来就被挡住去路,男人罩住她头顶大半光源,垂眸低低看过来,修长瘦削的手指握着一个长条的方形礼盒。   她微微愣了一下。   其实刚才索要礼物的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逗逗江厌的,没想到他还真的拿出来了一个礼盒。   男人长指伸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周晚意接过,礼盒的包装很别出心裁,开合处坐了一个金色的锁扣,一把不过手指宽的小钥匙稳稳地插在上面。   匙尖微动,触及锁芯。   “咔哒——”   小锁应声而开,一条金色的手链便映入眼帘。   手链尾端还挂着一个小型的圆圈,上面镶了点点碎钻,在灯光的折射下显出一个太阳的形状。   “为什么送我这个?”周晚意有些惶然,这条手链一看就价值不菲,她有些不敢收,怕是断绝关系前给她尝的最后一点甜头。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虽然莽着热血向前冲,但还是会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能提心吊胆胡思乱想很久。   当他目光望过来的那一刻,周晚意贫瘠的脑海中似有烟花骤然绽开,然而当江厌移开目光,她却又仿佛是陷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潭,仅一秒停留的视线,就能操纵她万千情绪在脑海中疯狂翻涌。   所以现在,她不敢收这个礼物。   江厌长指抬起,取走了盒中手链。   他很高,周晚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下意识条件反射抬头,却只看到男人瘦削利落的下巴。   胡茬被剃得很干净,之下是凸起的性感喉结,以及那颗极具诱惑的小色素痣。   “抬手。”   江厌淡淡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在周晚意心底漾开点点波澜。   她乖顺地抬手,听话得要命。   冰凉的手链触到腕间皮肤,沿着皮肤表层一路向上蔓延。   江厌在给她戴手链。   尾部的小扣子有些难扣,江厌的手指不免碰到周晚意腕间细嫩的肌肤,他的食指和大拇指用力,剩余三根手指无意识下垂,正好碰到周晚意敏感的尾指末端。   冰冷的手链与男人指尖的温热一起刺激着周晚意的皮肤,像是冰山与不灭春火指尖的较量,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神经一路传递到大脑皮层,然后条件反射一般地,她微微颤了一下尾指。   江厌将原本的月亮吊坠取下还给她,“这个容易划伤,以后就不要再戴了。”   周晚意下意识就反驳:“可是这个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   “不行,”男人打断她,半真半假地吓唬道:“你这个弯月两端很尖,万一滑到桡动脉,血可就止不住了。”   “若是晚上睡觉戴着,翻身的时候不注意还有可能会划伤颈动脉,血和喷泉一样涌出来,很有可能都等不到救护车。”   江厌身上的白大褂很有信服力,表情也严肃,周晚意确确实实是被吓到了。   她紧了紧手心吊坠,很听劝地说:“那我以后不戴了。”   江厌眸间划过一抹得逞笑意,但表面上还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暧昧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因为之前戴手链的缘故,所以他们之间靠得很近,几乎周晚意一抬头就能亲到男人光洁的下巴。   淡淡的消毒水味从白褂上传来,其实凑近闻,还能闻到他耳后飘来的淡淡雪松香。   雪松木香冷冽且纯净,仿佛置身于初雪的冬日,如松枝落雪般清冷纯透,与其他暖调的木香大不相同,也像极了江厌这个人。   周晚意心神微荡,掀唇笑问:“江医生是怕我被割伤,所以特意给我买的手链吗?”   女人嗓音夹着浓笑,将室内一时的静谧划个稀碎,但暧昧只增不减。   她笑得勾人,仿佛盘丝洞里的小妖精,可惜江厌不是唐僧。   在心跳即将崩盘之前,江厌及时移开目光,故作平静道:“这不重要。”   周晚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问:“那江医生送这个太阳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男人垂眸,认真思考了很久,才郑重开口:“我希望你别借光,要成为光,成为熠熠生辉的太阳。”   周晚意的心狠狠一窒,仿佛沉在水底的金鱼遇上了喜欢的月亮,新鲜的氧气让她从水中跳跃飞起,那一刻她的月亮低头轻吻了她的额角,并郑重地告诉她,她也可以成为熠熠生辉的光。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江厌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眸间也浮现零星笑意,像雪山初融时的含蓄,却又用股股清流抚慰人心。   “原来不止是哭,泪痣笑起来也会很好看。”   周晚意讷讷地抬手,想用食指轻轻摸一摸男人左边眼角的那颗细小泪痣。   却被男人侧头避开。   周晚意想要再度上前,办公室的门却被一把推开。   护士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江医生,3床的大爷说有点事情要问你!”   看到江厌与周晚意在窗前暧昧的姿势,又立马退出办公室,“对不起江医生,下次进来我一定敲门,我去通知3床的大爷你现在有点事,让他稍微等一会儿!”   说完就要逃走,却被江厌一把叫住:“我和你一起去。”   小护士不可置信的目光停留在周晚意身上:“那嫂子怎么办?”   江厌回头看了周晚意一眼,抿了抿唇叮嘱道:“你先在办公室待一会儿,病人要紧。”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关。   周晚意抬手看了看手上的手链,碎钻被折出细碎的彩光,倒真是像个熠熠生辉的太阳。   心里犹如被三月的柳絮轻轻拂过,软得一塌糊涂。   她在办公室待了有些时间,嫌闷就出门透了会儿气。   晚上九点的医院些许冷清,走廊上行人很少,周晚意也不敢走远,于是在医生办公室边上的窗户吹风。   “你好——”   一道温和的男音从身后响起,周晚意回头去看,正好对上一张略显拘谨的陌生面庞。   男人举着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   寒风从身后吹来,吹得发丝微微凌乱,她皱了一下眉,刚要拒绝就看到男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江厌。   男人立于光影交界处,身姿清拓,满身寒气。   他凉凉的视线落到周晚意脸上,朝她招手,“过来。” 第52章 堕凡尘   寒月高悬夜空, 冷光斜倾入室。   周晚意支着胳膊朝江厌看过去,与他冰凉视线对上那一刻,眸里忽然浮出清浅笑意。   她温声拒绝了那位男士的搭讪, 然后踩着细碎的月光斑点朝江厌走来。   女人纤瘦单薄, 冷清的光线罩在身后,像踏月而来的仙子,漂亮得有些晃眼。   江厌垂头与她平视,温声问:“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周晚意笑着把手揣进江厌怀里,打算搪塞过去, 却被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把抓住。   周晚意心跳漏了半拍, 下意识抬头,感觉有种被“捉/奸”的恐慌感。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递过来,江厌一双沉眸平静地看着她,只是轻轻捏了捏她手心的软肉,啧了一声:“好凉。”   周晚意一愣,半开玩笑道:“那江医生给我捂一捂?”   月凉如水,银白的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 映得满地斑驳。   有风吹来,树影晃动, 冷意从周晚意后背缓缓蹿上来。   她不自觉地往江厌怀里缩, 但却被他微微侧身躲开。   “江医生我冷。”   周晚意睁着一双水雾迷朦的大眼睛,故像深林里走不出迷障的小鹿,可怜兮兮地眨着眼望向江厌。   江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淡淡解释:“白大褂很脏。”   似乎是怕周晚意嫌弃, 江厌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 又继续补充了一句:“手刚刚洗过了, 是干净的。”   周晚意轻轻哦了一声, 笑起来,“那我们回办公室吧。”   她的一双手都被他暖暖包住,然后听到身侧男人轻轻应了声:“好。”   虽然是很平常不过的语调,周晚意却听出了些许宠溺。   男人握着她的手,连同腕间那条太阳吊坠手链,原本冰冷的银链子沾了些许体温,贴在周晚意手上暖呼呼的。   回到办公室后,江厌把空调开到二十四度。   暖气从空调机里不断外逸,室内气温升高,热风拂到脸上让周晚意有些昏昏欲睡。   江厌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字,鼻梁上架子银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禁欲,周晚意将脑袋搁在臂弯里,眯着眼睛看他。   电脑嗒嗒嗒的打字声伴随着窗外风声一起砸落在周晚意耳膜,非但不吵还十分助眠,头顶的灯光有些许刺眼,于是眼睛就越眯越小,直到后面完全失去知觉……   江厌工作时专注且认真,他从小就养成了在学习或者工作时整个人完全投入进去,无视外界所有干扰物的习惯。   所以等到他敲完论文上最后一个字摘下眼镜时,周晚意已经靠在桌上睡着很久了。   屋内空调虽然开了二十四度,但倘若睡觉的话还是会有着凉的可能性。   他捏了捏酸痛的眼角,从更衣柜里找出白天穿的墨色大衣罩在她身上。   女人蜷着手臂只露出小半张脸,亮白的灯光正好打在女人莹白的肌肤上,红唇微微张着,清浅的呼吸声一点点砸在江厌心上,让他不自然地站直了身体。   落下来的阴影正好罩住周晚意的脸,她睡得不太老实,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   江厌原本打算盖了衣服就走,但因女人落到鼻梁上的一根黑色睫毛而顿住了目光。   他想伸手帮她扫掉。   睫毛细长,拿的时候指尖难免会触碰到女人皮肤。   软肉与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江厌手指微不可查地蜷了蜷。   周晚意睫毛缓慢地动了下,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   江厌立马收回手,故作不经意地拿了水杯到饮水机前接水。   凉水直灌入喉,一路蹿到胃内,江厌喝了几大口,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那边女人依旧沉沉睡着,用白色针织围巾当做靠垫,换了个颇为舒服的睡姿。   似乎刚才,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梦中翻身而已。   江厌又走回来,凉水透过磨砂玻璃杯一起渡到手心,他敛了敛眸,目光再次落到周晚意鼻尖上那根睫毛上。   他不自觉倾身,抬手,再次触上她弹软的脸颊。   黏在鼻尖的睫毛被揪下来,江厌微微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对上女人忽然睁开的眼睛。   “江医生——”   女人清明的丹凤眸里蕴满了笑,直勾勾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唇,一字一句地诱哄:“要亲亲我吗?”   秋夜很凉,江厌却醉得不轻。   他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爬上一层薄薄红晕,在这样的极致诱惑里,喉结艰涩滚动,“我是来放水杯的。”   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也是幸好他手上才有个玻璃杯。   男人直起身,指尖的睫毛被拂落,正好飘到周晚意手背。   她将睫毛拾起,笑意更甚,“所以只是顺便帮我捡了根睫毛吗?”   周晚意本就漂亮,笑时更是美艳逼人,晃眼到不行。   江厌险些承受不住,极为不自然地撇开目光。   周晚意人生最大趣事就是看高岭之花堕凡尘,看着他清醒着挣扎,最后又失智地沦陷。   而江厌这派反应只会让周晚意更加兴奋,她得寸进尺地问:“落下来的睫毛可以许愿,如果我现在拿这根睫毛许愿江医生亲亲我,会梦想成真吗?”   静谧深夜里,女人目光从男人的下巴一出一寸地移到唇上,男人的薄唇却是越抿越紧。   暧昧氛围一下子被拉到了顶峰。   许久过后,男人才哑声回答:“我在工作。”   他的回复是:我在工作。   而不是冷冰冰的不可以。   那一瞬间,犹如晴天六月里突然雨崩,周晚意下意识地抬头,问:“不工作就可以吗?”   男人手指微蜷,没再回答,只是耳尖薄红迟迟不退。   这一夜周晚意是白日里睡足了觉来陪的,所以并没有回去的打算。   夜班无聊,周晚意大半时间都在看江厌工作。   医生工作强度大,夜班期间出过几次急诊,巡查了四回病房,也做了两场小手术,但都没让周晚意跟着。   一直到天光大亮,白班医生来接班,江厌才摘下口罩到洗手池边上认真地洗手消毒,虽然满身疲态,但还是不忘逮周晚意来洗手。   “江医生,这怎么洗啊?”   周晚意站在洗手池旁,镜子里映出来满脸的无措。   白天的医院开始重新忙碌起来,走廊外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呼叫铃响个不停,整个医院就像是一壶被烧得滚烫的沸水,咕噜着翻涌个不停。   男人掀眸,用手背摁住洗手液的柄端,往周晚意手心挤了些。   “跟着我做。”   江厌教的是临床上最常用的七步洗手法,为了方便周晚意看清,所以微微放缓了动作。   周晚意跟着缓慢地将手心泡沫搓开,两只手力道均匀地互相摩擦着掌心,手背,指缝,关节,大拇指,指尖,腕部。   每一个步骤都很细致地搓了十秒,泡沫被抹得均匀又细密,一套动作全部做下来后,又跟着江厌将双手向下放到感应式的水龙头下。   红灯亮起,流动水将细密的泡沫冲开。   周晚意盯着在灯下发白的手,不可思议地感叹道:“江医生,我终于知道你的手为什么那么白了。”   镜子里男人唇角弯,淡声提醒:“记得用擦手纸擦干。”   南方的初冬是湿冷,整座城市一片萧索,潮意深入骨髓。   周晚意早就向陆星白打听好了,江厌上夜班因为避免疲劳驾驶一般都不会自己开车,所以她昨晚还特意把小轿跑去洗了一下,就为了今天能载江厌回家。   她驾照是高考过后暑假拿的,开了很多年技术不差,平稳地驶在早高峰的路上,贴心地让江厌趁机休息一会儿。   路上挺堵的,周晚意从后视镜里看到男人满脸的疲态,对医生这份职业又添了许多敬意。   到金鼎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过半了,今天阴天,萧索的秋风卷着金黄的梧桐叶缓缓飘落,周晚意打着方向盘转弯,想要直接把江厌送到家门口。   男人睡得不沉,随着车子转变方向悠悠转醒。   他捏了捏酸痛的眼角,淡淡开嗓:“我明天要去京城参加一场学术会议。”   周晚意反打方向盘,支了半支耳朵听着。   “会议暂定开一周,所以可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周见两次皮蛋。”   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落在周晚意的耳朵里却是格外性感。   她手上动作未停,唇角却是勾起一抹笑意:“江医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皮蛋的。”   “当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车子驶上平缓大道,往后排的别墅区开去。   小区绿化很好,大路两旁栽了不少紫色角堇,在秋末初冬寒天里开得正好。   车内空调温度正好,周晚意微微侧了一下头,听到男人哑声应:“好。”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屈了一下,周晚意心里泛起一阵浓喜。   她发现男人虽然不经撩也不善言辞,但最近好像越来越能够包容她的那些不正经,和不怀好意的撩拨了,甚至还会时不时地关心她一下。   但江厌是含蓄的,就连想要她照顾好自己也要从皮蛋身上拐个弯。   但凡周晚意稍微迟钝一点,可能都察觉不出来。   车子驶到江厌别墅门口,江厌解了安全带,“谢谢。”   周晚意侧过头来看他,胳膊懒懒支在方向盘上,意味不明地笑着:“江医生别和我分这么清楚啊。”   “京城不比临江,江医生此行一定要带足衣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然后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呀!”   江厌侧眸看过来,温声应:“好。” 第53章 初雪天   江厌去京城的第二天, 舒筱也敲定好综艺人员回总部交差了。   窗外的蓝天上有飞机快速掠过,在天际留下一条白色的长痕,枯叶飘落, 在初冬时, 周晚意才彻底感受到这座城市冷了下来。   楼下快递柜的铃声又响了一下,没多久李莉莉就敲开了周晚意的办公室门。   “老大,这里有一封川城来的快件。”   白色的文件袋被推到周晚意面前,寄件地址写的是川城某经纪公司。   寄件人是越先生,电话号码周晚意有些熟悉, 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她一撕开文件袋, 一张包装精美的邀请函就掉了出来。   黑底烫金字,上面还系了条白色的丝绸,看起来尤为高档。   该不会是哪个大学同学发的结婚请帖吧?   周晚意于李莉莉对视一眼,然后将那封邀请函拆开。   是一封很公式化的摄影艺术展邀请函,只不过落款的签名很是熟悉。   ——晚年。   “越晚?!”李莉莉惊呼一声:“老大你竟然认识最年轻的国际摄影奖获得者越晚!”   周晚意这才想起来,自己大学时好像有个直系学长叫苏斯年。   曾经靠着一张上课时的偷拍照直接杀上临大校草排行榜第三,人尤其有才华, 大二时就凭着越晚这一艺名拍摄出成百上千张出圈的作品。   被誉为摄影系最出名的才子,没有之一。   不过他没火之前, 曾经和周晚意在同一个社团待过一段时间, 对她们那届的学弟学妹都照顾有加,所以周晚意对他印象还算不错。   只不过后来苏越出国读研深造,周晚意毕业后又换了号码,俩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周晚意合上邀请函, 没什么波动地回答:“大学时候的一个学长。”   “哇!老大你竟然是和晚年一个学校出来的?!”   周晚意失笑, “别这么不可思议, 我不也是刚才和他联系上吗?”   李莉莉:“那这上面说的两周后去川城参加摄影展, 老大你要去吗?我很早之前就在网上抢门票了,可惜一直抢不到。”   “据说有很多业内大牛也会去!”   “而且邀请函上好像说了,凭邀请函可以任意携带两位观众进场,老大——”   李莉莉像一只摆尾的萨摩一样,眨着眼睛期盼地看着周晚意。   周晚意将东西收好,半开玩笑地问:“那到时候捎上你一个?”   赶在李莉莉答应之前,周晚意补充道:“不过机票和住宿得自费哦。”   “这是应该的!”   得到好处后,李莉莉心满意足地出了办公室。   四周又重新寂静下来,周晚意擦了擦防蓝光眼镜,重新投入工作。   快下班的时候,微信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对方发来的验证消息只有三个字,苏斯年,言简意赅。   周晚意想也没想就通过了。   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刚刚敲出你好,就自动蹦出来了一排系统的小人图,周晚意随手挑了个看得顺眼的给他发了过去。   那头也很快回复:【你好,学妹。】   【晚年:邀请函你收到了吧?】   【钓月亮:收到了。】   【晚年:两周后,川城林夕展厅,记得要来。】   周晚意打字的手稍稍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想,乖巧应下。   话题很快收尾,时钟也不知不觉滑到了五点。   周晚意拎包下班,开车回家吃饭。   天色暗得很快,舒筱和江厌都不在,周晚意每天下班回家喂完猫之后就被黎秋姿拉着出去跳广场舞,日子过得简单又无聊。   小广场上的老年人不服输,每天都要攀比一下微信步数和运动量,而周晚意这个年纪最轻的人则是站在他们鄙视链的最底端。   九点回家洗完澡后就瘫在床上,并且深恶痛绝地和黎秋知说明天再也不去了!   天气预报说半夜要降雨,周晚意提前关好门窗,却还是在后半夜被雷声吓醒。   闪电划破漆黑的天幕,白光骤亮,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漆黑的室内只剩下床头手机发出的亮光,是有消息进来了。   她稍稍稳了下心神,才摁开床头灯,去够手机。   是江厌发来的消息:【京城下雪了。】   周晚意点开看,发现是一张图片。   低机位从下向上拍,昏黄的路灯下稀疏的雪花正在点点下坠,不远处的绿化带依旧绿意匆匆,没有半点积雪。   手机微震,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A月亮: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临江22~23点钟会下暴雨,记得关好门窗。】   那一瞬间周晚意被吓醒的灵魂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安稳的落脚点。   窗外的响起一声闷雷,风雨接踵而来,疯狂拍打着门窗。   而周晚意的内心世界却一片平静,她眼角有些酸涩,手指摁在键盘上,却只能敲出一行杂乱无章的字。   可能是周晚意迟迟没有回复,江厌又补了句:【晚安。】   周晚意有些急,想要把那通乱码的文字删掉,却一不小心摁到了视频通话。   暖调的光照在周晚意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她有些慌,想要挂断却很快被摁下接听。   江厌应该是在外面,身后背景漆黑而空旷,仔细听还能听到呼呼风声。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闷声解释:“我没睡。”   江厌站在一盏路灯底下,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头顶细碎的黑发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像是自带光环的谪仙。   似乎是降温,男人穿了件很厚的黑色羽绒服,衬得面色尤为冷白,微敛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浓密的阴影。   在呼呼的大风中,周晚意似乎听到男人轻笑了一声。   他的话筒拿的离嘴唇不近,再加上风又很大,周晚意听得模模糊糊的,所以不敢确定。   男人撩眸,透过镜头直视周晚意的眼睛。   高山积雪尚未化全却又添新,暖光切泄在深潭般的眸中,隐约浮出零星笑意。   周晚意听到他轻飘飘地说:“好巧,我也没睡。”   有人说高冷类型的男人很难撩,不愿意自讨苦吃。   江厌也高冷,但是周晚意更愿意把他比作一颗生硬的椰子,没动情的时候外壳梆硬,冥顽不灵。但如果敲椰子的人足够有耐心,则有机会尝到柔软鲜甜的椰肉。   江厌眼睛向镜头凑近,似乎是摘了隐形眼镜有些看不清,一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就这么隔着屏幕朝周晚意贴来。   “你那边在打雷吗?”他的眼睛很平静,却又带着一抹莫名的蛊惑感。   “有没有被吓到?”   周晚意下意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道:“我就是被雷声吓醒的。”   她又开始半真半假地装可怜:“真的很吓人……”   男人卡了一秒,喉结轻滚,温声安抚:“别怕。”   他四处望了一下,然后对着镜头弯唇:“现在积了点雪,要不我给你堆一个雪人吧?”   周晚意阴霾情绪一扫而光,“好啊!”   临江地处南方,已经将近五六年没下过雪了,所以不免有些羡慕江厌能够在京城见到初雪。   她对着手机比划,“我要做这么大一个雪人!”   江厌轻笑了声,“可以。”   男人将手机镜头调成后置,搁在路灯下正对着不远处的绿化带。   夜色很深,远处的马路上时不时有打着远光灯的汽车经过,仅一会儿之间雪就从零星几点到如鹅毛般从漆黑的天际簌簌落下。   而江厌身姿清拓,似高山雪松般屹立于天地间,恍然给人一种隔绝尘世的错觉。   没多久,他就捏了个简单的雪人拿给周晚意看。   雪人不大,头顶着一片枯叶做帽,两侧的手臂用枯枝代替,被稳稳地托在男人宽大的掌心,显得更为小巧。   周晚意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羡慕道:“要是临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舒筱和我说,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淋到初雪,那他们就会一直幸福恩爱地走到白头。”   周晚意一边说着,一边给雪人和江厌截屏。   然后缩小视频页面,发了个仅江厌可见的朋友圈。   并配文: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等退出来的时候,发现男人已经戴上了帽子,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周晚意坐起身,眨了一下眼睛,笑问:“江医生想和我一起淋初雪吗?”   男人嗓音低磁:“今年气温降得狠,应该能淋到雪。”   说完男人又轻声笑了一下,“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他一双眸子黑沉沉地,盯着周晚意的时候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陷进去,但这回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没什么想要的,你那边看着雪好大,江医生还是快点回屋吧。”   “好。”   男人将手机翻转,镜头里的画面也跟着一起晃动,周晚意不经意间看到他羽绒服里面的墨色睡衣。   难道江厌是专门从被窝里爬起来拍初雪给她看得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周晚意脑海里就像是突然炸开了爆米花,浑身血液开始逆流,托在脸侧的手指屈了屈,一颗心突然变得又软又顿,却又慢慢地泛出丝丝甜意。   江厌回到室内,原本发间沾上的白雪融化成水滴,一头黑发被打的湿哒哒的。   周晚意担心地催促他:“江医生快去找个吹风机吹吹头发 ,天气这么冷可别再感冒了。”   “没必要”周晚意说到一半,眼睛突然有点酸,后半句话在嗓子里卡了半天。   江厌垂眸,凑近轻笑了声,问:“没必要什么?”   周晚意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江医生没必要为了给我拍雪而专门跑到外面去,京城很冷,万一感冒了……”   屋内明亮的灯光落在男人漆黑的眸底,他盯着镜头,语意不明地笑了下:“其实是值得的。”   值得什么?   周晚意没问。   男人弯眸,“你早点休息。”   “要是睡不着可以再给我打电话。”   他的嗓音是难得的温柔,在风雨交加的冬夜里像一根温暖的火炬,一点点将温度传递到周晚意的心理。   江厌为人含蓄,不说半句爱字,却又将爱意藏在字字句句里。   周晚意软了眸,笑着应:“晚安,江医生。” 第54章 绿皮书   江厌是在11月20号那晚五点半到的临江。   彼时周晚意刚倒车入库, 就听到院外的门铃轻响。   “谁啊?”   黎秋知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使唤周晚意:“快去开门看看。”   “好。”   车库离院门并不算远,周晚意关掉车上空调, 拎着个暖手袋就去了。   冬天夜晚天黑得早, 路灯也亮的早,周晚意透过铁艺院门远远望过去——   一个穿着黑大衣的男人长身颀立于昏黄路灯下,光圈正好在他头顶黑发上层层晕开,微微低头看不清面容,但身侧停着的却是江厌常开的那辆黑色长款奔驰。   周晚意面上一喜, “江医生——”   远处的男人听到声音, 抬眸循声望过来。   冬夜的寒风从西北方向吹来,掀起男人的一片衣角,周晚意看到他微微弯唇,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   江厌声音低磁,在瑟瑟寒风里却是显得格外有力度,周晚意沉寂了将近一周的心,此时像是被重新注入了鲜活的血液一般, 闷闷地跳动起来。   她小跑过去替他开门,满身寒气扑了男人一脸。   “江医生你在这站了多久?冷不冷啊?”   因为跑得有些急, 周晚意脸上爬上了淡淡的红晕,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蕴满了关心,一边问着一边把热水袋往江厌怀里塞。   “这个我刚充好电的,可暖和了。”   “快捂捂手。”   两人指尖相交,男人掌心的温度甚至比周晚意的还高, 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拿着热水袋的那只左手被男人缓缓捏了两下。   他的力道并不重, 周晚意原本冰凉的手心被热意包裹, 男人偏高的体温顺着皮肤表层一点点蹿上后背。   周晚意手指微蜷,抬眸故作天真:“江医生,我感觉这热水袋都没有你手暖和。”   江厌很高,周晚意需要抬头才能稍微看清他的面部表情,灯光恰好落下来,照进她澄亮的眸子里,“我的手好冷,要是江医生能一直牵着我的手就好了。”   江厌敛眸,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可是,我要拿东西。”   “我从京城给你们带了点特产。”   周晚意眨眨眼,“如果我帮着拿一点,江医生是不是就可以腾出来一只手来牵我了?”   两人目光对视上,周晚意眼底的期待让男人一下子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好。”   江厌带的东西挺多的,即便是和周晚意牵着手也没让她拿多少。   俩人迎着瑟瑟秋风一起向温暖而光明的室内走去,男人掌心宽大且温暖,偏高的指纹顺着血流一点点输送到全身,弄得周晚意整个人都暖呼呼的。   已经临到饭点,黎秋知正在厨房里炒最后一道菜,周鲁豫则是慢悠悠地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两只猫咪乖巧地趴在他身边,似乎是闻到熟悉的味道,纷纷侧头看来。   “小皮蛋,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皮蛋见到是江厌,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蹿到江厌身边用下巴亲昵地蹭蹭他的裤腿。   周鲁豫下意识看过来,目光却是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当即就摘了老花镜摇头感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周晚意有些耳热,她下意识松开江厌的手,反驳了一句:“爸!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可别瞎说。”   江厌这人不经撩,而周晚意父母又都是爱开玩笑老不正经的性子,所以周晚意自然得在他们面前护着他一点。   但她没想到江厌竟然毫不避讳,甚至还把手上拎的礼盒恭敬地送到周鲁豫面前,“伯父,冒然登门拜访实在不好意思,这个送给您。”   周鲁豫本是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下一秒却忽然瞪大眼睛,又重新把老花镜戴上了。   “这,这是京城老君窑03年烧出来的茶具?”周鲁豫表情里带了些许不可思议,立马从沙发上起来,捧着那盒茶具一个个对着灯光研究起来。   客厅的玻璃窗上映出江厌唇角勾出的浅笑,“正是。”   “这一批茶具我找了好多年都没有一家店愿意卖,你是怎么搞到的?”   江厌乖顺地应着:“只是最近碰巧去京城出了趟差,听晚意说您喜欢收集茶具,所以就自作主张买了一套。”   “纯属巧合。”   周鲁豫对他的态度立马就转变了,笑嘻嘻地牵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这一套,价值不菲吧?”   “还好,不是很贵。”   周鲁豫脸上笑意渐深,一双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像是将面前年轻人那点心思瞧了个透彻,“今晚留下来吃饭吧,晚点我让晚意送你回去。”   江厌垂眸,浓密的长睫恰巧遮住眼底的神色,只淡淡地应了句:“好。”   周晚意不懂茶具,只是惊讶于自家老爹的变脸速度,其他的什么也没多想。   周鲁豫看了眼周晚意,怎么看怎么觉得碍事儿,于是将她支开:“晚意啊,你先进厨房帮你妈妈打个下手,我有些事情想和江厌说说。”   周晚意愣了一下,不放心地看着江厌。   她有些怕自己走后,周鲁豫会为难他。   男人半侧过头,于明亮灯光下向她投来一个放心的目光。   “快去厨房,待会儿你妈妈得发彪了。”周鲁豫出声催促。   周晚意犹豫片刻,还是朝厨房走去。   只是临到转角处,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爸爸你可别刁难他。”   周鲁豫挥手,笑脸上染了无奈,“知道了,这都还没嫁出去呢,心就开始向着外人了。”   周晚意又不放心地看向江厌——   厨房转角处的灯光被摁亮,身后传来锅勺碰撞而发出的剧烈声响,男人也正好掀眸,与她对视上。   他的黑眸平静如水,唇角弧度略弯,“放心。”   低磁尾音和厨房里的吵闹声一起砸落在周晚意耳膜,使得她心沉沉一震,也跟着点头,“好。”   她总算是转身,拉开推门,进了厨房。   -   因为江厌来,所以黎秋知临时加餐,七菜两汤极为奢华。   在厨房的那半个小时里,周晚意不知道自家老爹到底和江厌聊了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江厌的态度变得很不一样了。   他如今正用公筷往江厌碗里夹了块红烧排骨,笑得和善又慈祥:“快来尝尝你伯母这道最拿手的红烧排骨。”   江厌手指微微一顿,接着也笑开:“谢谢伯父。”   他拿起筷子咬了一口,然后很诚实地夸赞:“很好吃。”   他顿了一秒,又继续补充道:“我很喜欢。”   黎秋知自从退休之后就喜欢研究新菜品,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夸她厨艺好的话,当下立马也开心地笑起来。   “喜欢就行!”   黎秋知一边说一边往江厌的碗里疯狂夹菜:“以后常来啊,伯母做给你吃。”   没多久,江厌的碗里就堆成了座小山,黎秋知还特别热情地招呼:“不够的话再夹啊,可千万别拘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江厌话不多,但好在态度恭顺,也很给面子,所以深得黎秋知和周鲁豫二人喜欢。   吃完饭后黎秋知借口要和周鲁豫出门遛弯,把家里的空间单独留给周晚意和江厌两人。   室内静谧,周晚意开了盒猫罐头放到食盆里,皮蛋和小阿晏立马闻香而来。   她摸摸皮蛋的头,有些闷闷不乐。   江厌出趟差回来,给周鲁豫带了一套茶具,给黎秋知带了某品牌的抗老面霜,给小阿晏和皮蛋都带了很多猫罐头,却唯独她,什么都没有。   但周晚意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毕竟人家给他们家松了这么多礼物,而且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关系,开口要礼物只会让人觉得贪得无厌,于是她只能闷闷不乐地蹲在角落撸猫。   身后有脚步声在向她靠近,“今晚谢谢你。”   她听到男人说,“从小我爸妈工作就忙,保姆虽然厨艺很好,但做的饭总少了些家的味道。”   周晚意听得有些心疼,原来她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东西,正是江厌一直都渴求的。   “所以今晚,我真的很开心。”江厌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淡淡的忧伤。   周晚意下意识抬头,正好撞进了一双深眸,深潭上面笼罩的迷雾逐渐散去,她仿佛能够透过这双眼睛直视江厌的内心。   男人垂下眸子,脸上带了一丝小心翼翼:“我以后能经常来你家吃饭吗?”   周晚意哪里见过这样子的江厌啊,当即就心软了,“可以啊。”   她站起来,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开心一些,“江医生一定要经常来啊,我妈妈可喜欢让人尝她的新菜品了!”   江厌微微弯眸,“好。”   身后的门没关严实,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正好被江厌挡住。   周晚意站在他面前,心下一软,却又忽然觉得这样安静无人的环境很适合接吻。   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头顶的吊灯被冷风吹得哗啦脆响,暧昧升温。   她弯唇垫脚,却被江厌微微侧开了头。   似乎是怕她站不稳,男人大手一把扶住纤腰,掌心隔着薄薄的毛衣轻轻摩挲着,麻意一直传递到周晚意尾的椎骨。   周晚意听到头顶男声平静落下:“我送你的礼物还放在车里,能陪我去拿一下吗?”   腰间的力道松开,男人长臂微伸,将周晚意脱在椅子上的外套一把捞过,罩在她肩上。   温声叮嘱:“别着凉。”   车门被打开,一本绿皮的书被塞到周晚意手里。   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自然农法》。   周晚意微微一愣,不知道江厌这是作何用意。   难道是嫌弃她没文化要她多读书?   周晚意心凉了大半,于是趁着男人低头整理车内物品时掏出手机百度。   刚开始跳出来的都是些比较专业的解读和某瓣的评分,周晚意百无聊赖地下滑,忽然看到了一条很浪漫的解读。   【《自然农法》很适合用于送给暧昧期喜欢的人,该梗出自余秀华的诗歌《我爱你》。】   周晚意眼睛亮了一瞬,缓慢地点开。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寄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   提心吊胆的春天。”   夜风寒凉,江厌一把扣上后备箱。   周晚意下意识抬头,男人从寒风落叶里向她走来,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方寸大乱。   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周晚意的心突突乱跳,看着不断靠近的男人,她肩线下沉,整个人无意识地绷直。   她晃了晃手里的书,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突然丧失了问的勇气。   怕暧昧戛然而止。   也怕自作多情。   尽管心里波涛暗涌,但她面上仍然是维持着一派平静。周晚意捏了捏手心,最后只是抬头和江厌说:“好冷啊,我们快点回屋吧。”   男人深晦的眸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周晚意没敢抬头与他对视,怕泄露眼底的慌乱。   江厌替她扫落肩上枯叶,低沉的嗓音从头顶缓缓落下。   他说:“好。” 第55章 挡桃花   自从上次江厌说过黎秋知做菜好吃后, 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研制新菜品。   还时不时就要拿周晚意的电话喊江厌来吃饭。   用黎秋知的原话说就是: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那个男人的胃,女儿是个厨房废物, 那只好由她这个当妈的帮忙了。   周晚意一听, 也觉得好有道理。   正好周六那天江厌下大夜,于是周晚意就在快傍晚的时候敲响了他家的门。   冬日寒凉入骨,她没在外头站多久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陆星白睡眼惺忪的脸,他见是周晚意,身子往门边侧了侧, “进来吧。”   周晚意紧了紧手上的保温桶, 站在门口迟疑,“江医生……不在家吗?”   陆星白随手挠了把头发,“在厨房煮饭。”   周晚意这才进门,熟练地换上那双男士拖鞋。   身后的陆星白啧了一声,语气幽怨:“原来这双拖鞋是给你穿的啊,怪不得江厌碰都不让我碰,还要我打赤脚。”   周晚意目光向下看去, 果然看到陆星白一双穿了黑袜的大脚踩在瓷砖上,显得格外可怜。   恰巧江厌听到声响从厨房走出来, “屋里开着空调, 地上并不冷。”   陆星白心里尤其不平衡,“那你为什么不让她也打赤脚!”   他的这副样子像极了古代后宫争风吃醋的妃子,周晚意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笑。   屋内静默了两秒, 她感觉到男人平静的目光投落在自己身上, 淡淡开嗓:“她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周晚意握着保温桶的手慢慢攥紧, 下意识抬头看江厌。   男人察觉到目光, 撩了眼皮轻笑声,“你一个大男人,和人家小姑娘瞎比什么?”   灯光正好落进他带笑的眸中,恍如深潭化开,而光影流溯。   周晚意慌了一瞬,但面上不显,笑着附和:“江医生说得对。”   陆星白撇撇嘴,“我就不该来受这个委屈。”   江厌目光慢悠悠地从他脸上滑过,而后落到周晚意身上,“门边风大,进来点,暖气足。”   周晚意这才发觉刚才进来时并没有把门关上,如今冷风呼呼呼地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后背一片冰凉。   她把门彻底关严实后,才走到江厌身边。   他这里暖气确实很足,周晚意才坐一会儿便有细汗从背后冒出,她有些受不住热,于是将围巾解了下来。   “江医生,围巾放哪儿啊?”   江厌宽大的手掌伸到她面前,“给我吧。”   他顿了一秒,又补充道:“要是嫌热的话,外套也可以脱了。”   周晚意羽绒服内里穿了件藕色打底衫,领子开得不高,衬得身材好的同时又不会走光,她稍微思索了一下,也没让江厌多等,三下五除二就把袖子脱出来理好,放到男人臂弯里。   “麻烦江医生了。”   带着余温的衣物隔着薄衫传来,江厌顿了一下,敛眸低声说:“没事。”   江厌把衣物挂好后才发现围巾的款式有些熟悉,和上次她送他那条很像,只不过尾端没绣字,应该是织的情侣款。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顿,再回头时周晚意已经把保温桶里的菜品拿出来了。   酱肘子还冒着热气,油香四溢,再往下是玉米排骨汤,汤汁奶白,澄明透亮,看得陆星白眸光微亮。   “啧啧啧,老江真是讨丈母娘喜欢呢,上回我跟舒筱一起回去都没这待遇。”陆星白的语气是肉眼可见的酸。   周晚意盛汤的动作微顿,悄悄支起一只眼睛去观察江厌的神情。   男人只是敛眸拉开凳子,没什么表情地入坐,并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思。   这到底是默认了,还是故意装作没听到呢?   周晚意面上故作平静,心里却是风云暗涌。   那晚江厌送的那本《自然农法》她拿回去反复翻看了好几遍,都以太过晦涩难懂而终结,网上那条很浪漫的解读也只是恰巧发现,并不能代表江厌送书的用意。   晚饭吃完已经差不多六点了,江厌把保温桶洗干净烘干后重新给周晚意装上。   男人站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沉了声问她:“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周晚意不想那么早回家,但又没什么正当理由继续留下,于是视线无意识上移,不经意与江厌对上目光。   四目相对时,犹如火花在两人之间迸开,热星子四溅开来。   周晚意突然就想到了上次苏斯年发来的邀请函,她弯了弯眸子笑:“我待会儿要去商场挑件礼服,江医生要陪我一起去吗?”   “礼服?”男人手指缓慢地敲了敲台面,“是有什么活动要参加吗?”   “对的,一星期后要去川城参加一个摄影艺术展。”   江厌也没再多问,只是轻声说:“好。”   -   周六晚上车流不多,俩人仅花了四小时就到了市中心广场。   寒风里还有乐队在路演,热烈的吉他乐鼓声从马路对面传来,江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一个月前在台上唱《One For You》的发光少女。   进商城停车场之前有个大转弯,江厌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开口试探:“最近我听到医院里有不少我们的谣言。”   他的声音质冷且沉,在密闭的空间内尤为清晰,引得周晚意侧过头来问:“什么谣言?”   “传我们在一起了的谣言,更甚至有人说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   江厌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就出来澄清。”   周晚意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   可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江厌怎么这么晚才知道?   但她也没多想,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坦诚道:“江医生,其实那些谣言是我传的。”   她对上后视镜里男人的目光,忽地笑了一下:“ 包括让苏阿姨看到的那段视频,也是我让小张护士录的。”   车内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男人抿了抿唇,将车停稳后才平静开口:“我都知道。”   这下轮到周晚意吃惊了,“你都知道?”   “嗯。”   周晚意:“那为什么不制止呢?”   她背脊无意识绷直,依旧是笑吟吟地望着江厌,只不过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江厌唇角扯开一抹很浅淡的笑,“正好拿来挡桃花了。”   周晚意微微一哂。   也是,江厌清风鹤骨,身边的追求者不少,周晚意制造的这个谣言,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挡掉一定的桃花。   所以他,才没有制止。   周晚意忽然就没了兴致,唇角的笑意撤下来,挺无所谓地说:“江医生自己定夺就好。”   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侧眸看她:“那我就继续让谣言传着了。”   周晚意听的时候没用心,自然也就没有听出来男人话里的另外一层深意。   周晚意开门下车,外面风刮得很大,她却像是刻意赌着气一般,加快了脚步往商场的人堆里走。   江厌人高,步子也大,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追上去。   周末商场里人多,周晚意刻意没坐直梯改为走安全通道。   里面漆黑一片,她掏出手机打开电筒,还没走几级台阶身后的大门便被人用力拉开。   呼啸寒风灌进来,周晚意一阵瑟缩。   男人立在光影昏暗处,驼色大衣衬出松形鹤骨,额前几缕墨发被风吹开,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难得染上一丝慌乱。   他站在门边,很淡很淡地问她:“不是怕黑吗?”   周晚意索性停了脚步,将手电筒往他脚下照,“江医生,怕黑只是我接近你的一个借口。”   “之前不是在这座商场被你亲自拆穿的吗?”她笑得顽劣,“怎么,江医生忘了?”   商场外面热闹非凡,安全通道内却静谧如水。   周晚意与江厌无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败下阵来:“江医生,把门关上吧,我好冷。”   男人将门关上,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撩了眼皮看她。   静谧空旷且黑暗的安全通道内就只有一部手机照明,没了寒风的吹袭击,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逐渐显得沉闷了起来。   周晚意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还是觉得好冷。   “周晚意。”   黑暗里,江厌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全名。   周晚意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男人踏步快速走来,深潭般的眸子里带着丝丝水汽,像只被欺负了的兔子。   他手里拿着刚才周晚意嫌热摘了的围巾,有些无奈道:“我就拿个围巾的功夫,就不能等等我吗?”   周晚意忽然就笑了。   她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面前这个男人,所以此刻她并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只是对待感情迟钝,还是故意将她的情绪揭过不提。   不过周晚意脸皮厚,直接就问出口:“江医生真的看不出来我生气了吗?”   江厌给她系围巾的动作微微一顿,周晚意与他离得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缓慢地眨了两下。   “看出来了。”   他的嗓音又沉又闷,但语调很是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或许是他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吧。   周晚意低头,自嘲地轻笑一声,开始后知后觉起来自己的矫情。   她从来没有看清过江厌,其实与其说是矫情倒不如说是忽然没了安全感。   之前江厌没对她好的时候,周晚意脑子里都是想着如何才能更好地撩拨,所以完全不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   她没谈过恋爱,在某些事情的察觉上也比常人要慢上些许,但人都是贪心的,一旦察觉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同之后,便开始想要索求更多。   说到底,只不过是她想要含蓄地确定江厌是否喜欢自己。   可男人,却完全没有把她的情绪和试探放在眼里。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不免有些酸涩。   忽然后颈被男人轻扣住,温热的掌心透过发丝一下下摩挲着,那一瞬间周晚意的身体里仿佛千万只细小的蚂蚁爬过,痒得她险些站不住。   昏暗的楼道内,男人矮下身子将围巾重新系好,然后抽离手指。   颈间的最后一抹温度也要散去,周晚意闭了闭眼,问江厌:“那江医生为什么不能哄哄我呢?”   说完这句话后,周晚意就被男人一把扯入怀中,雪松香与浓烈的玫瑰味在空旷楼道里相互碰撞,融合,然后四溅开来。   头顶传来男人刻意放软了的声线,“天气冷,我身上比较暖和。”   他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可以消消气吗?” 第56章 清冷感   周晚意手机没拿稳, “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声控灯应声亮起,原本漆黑的安全通道瞬间被光亮填满。   手机摔下去的时候是正面朝上,迸出的白光刺得周晚意的眼睛有些酸。   她的脸侧贴在男人脖颈上, 可以很清晰地触到他律动的颈动脉。   雪松香清冽冷淡, 混杂着自己身上的浓烈的夜玫瑰香,在空旷的安全通道里晕开暧昧的气氛。   静谧之中,江厌似乎侧了一下头,脑袋正好替周晚意挡住那道白光,温声问她:“眼睛不疼吗?”   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点宠溺的意味, 周晚意视线飘忽了一下。   脑子里似有一根铁丝突然被人拧开, 将她所有的拧巴和委屈全部捋直,然后抚平开来。   “还好。”   周晚意有些想开了,毕竟江厌前二十多年都没有谈过恋爱,对待感情总归会比旁人更迟钝些。她是个耐心的猎人,不应该急于求成。   她又在江厌的颈窝蹭了蹭,“江医生待会儿我们能牵手一起走吗?”   要让一个人承认自己心动,就得在他的心动点上反复横跳。   相处间也是一样, 要自然地营造出来一种接吻都不会奇怪的距离,毕竟在成年人的感情都是高手过招, 全靠诱惑。   空气静了几秒, 就在周晚意瘪嘴准备继续扮可怜的时候,男人质感偏冷的嗓音在头顶落下,“好。”   他松开她,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   许久没有感应到声响, 声控灯又灭掉了, 空旷的额楼道内就又只剩下手电筒在发光。   周晚意轻轻跺了下脚, 声控灯再次响起。   因为从高处坠落的缘故, 刚买没超过三个月的手机屏幕被摔得四分五裂,钢化膜的边缘翘起,险些刺到江厌的手指。   周晚意有些肉疼,但还是温声提醒他:“江医生小心。”   江厌微微撩眸,笑着将手机电筒关掉,“我有分寸。”   他将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收好放进大衣口袋里,而后温声征询周晚意的意见:“是要重新买一个,还是到上面的手机店里修?”   周晚意这个手机里还有很多照片和重要文件没有导出来,皱了皱眉,选择了后者。   “那走吧。”   男人温热的掌心轻握住她的,经常卡止血钳的食指关节上微微凸起的小茧不小心触到周晚意手心,而后又飞速摆正位置,与她十指相扣。   短短几秒间,犹如一条细小的鱼苗顽劣地从周晚意手心划过,等她心头微微落空时,却又将充满热意和浪漫的烟花投入她的掌心。   周晚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好像被江厌无声地撩了一下。   声控灯又很快灭掉,正好掩住了身侧男人略微弯起的唇角。   修手机的老板见到惨不忍睹的手机屏幕摇着头给他们做心理建设:“手机屏幕摔成这样可不好修啊,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   老板探头看了眼店外的人潮,试探性地建议道:“要不你们留个电话,然后先去别的店逛逛,待会儿修好了我给你们二位打电话?”   周晚意觉得这样很省时间,也就点了头。   周末商场里人很多,周晚意紧紧拉着江厌的手,生怕在人群中被冲散。   摄影艺术是有钱人的游戏,展会更是,周晚意稍微思索片刻,还是迈进了一家奢侈品店。   俊男美女携手进店,一开始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店员笑着凑上前给周晚意引路,“这位小姐,请问您具体比较理想的是什么风格的衣服呢?您可以告诉我,我给您推荐推荐。”   周晚意下巴轻昂,也不客气地提出要求,“晚会礼服,要不喧宾夺主,但又能足够吸睛的。”   店员思索片刻后,露出礼貌的职业微笑:“您跟我来。”   穿过一条长长的主道,店员将她引到店内的晚礼服专区。   灯光亮白刺眼,打落在琳琅满目的衣架上,引得周晚意略微挑了眉头。   她目光轻扫了一遍,淡淡摇头:“这些不是太素,就是太招摇。”   “您可以再往里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符合您预期的。”店员建议道。   周晚意:“好。”   店员说的不错,外面的展区放得衣服主要以吸睛为主,并不低调,而越往里走,放的衣服会越低调内敛。   周晚意在一条大腿有开叉的黑裙面前停下,对店员说:“我可以试一下这条吗?”   店员脸上的职业微笑再次扬起,“当然可以的,小姐姐你皮肤这么白,腿又长,穿这条黑色的裙子肯定很好看。”   赞美的话谁都爱听,周晚意高高兴兴地拿着裙子去试衣间换了。   周晚意换衣服很快,十分钟都不到就出来了。   店内装潢尤为奢华,灯光也是明亮得近乎刺眼,洋洋洒洒地落在周晚意那头薄藤紫红色的大波浪上,黑色的丝绒布料衬得她肤色尤为白皙,一双水盈盈的丹凤眼直勾勾地朝江厌望来。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忽然觉得灯光晃眼,女孩的笑容也尤为晃眼。   “江医生,我穿这套衣服好看吗?”   她踩着店内试衣专用的一次性棉拖朝江厌走来,光彩流转间更添绝色。   好看。   江厌在心里无声地说了句。   但是下一秒,视线就不小心落到她走动时因为不规则的剪裁而露在裙摆外的莹白长腿上,江厌的眉心微皱,“这条裙子,可能会走光。”   确实是会走光。   展会不能抢了主人的风头,周晚意一时兴起选这条裙子来试穿,只不过是为了逗一逗江厌。   周晚意笑着凑近,“那江医生觉得我该穿什么样的?”   她的这副姿态,真的像极了影视剧里蛊惑人心的妖精。   而江厌就是那端姿正态,不动凡心的高僧。   店员以为俩人在调情,特别懂事地后退了好几步,别开脸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周晚意收回目光,不怀好意地冲江厌笑笑。   男人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周晚意笑起来很好看,唇角的梨涡像是盛满了酒,引得人忍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住想要伸手去戳一戳。   但他自律惊人,硬生生地将心头那股冲动克制住了。   江厌的目光落在周晚意身侧的衣架上,“或许你可以试试那条。”   周晚意身侧的衣架都放得有些高,江厌站起身,长臂一伸,轻松地将裙子拿下来递到周晚意面前:“应该会比较符合你的要求。”   周晚意接过,“江医生真会选衣服,我去试一下。”   江厌点头,说了声好。   周晚意拿着衣服又重新回到试衣间,却在拉门帘的时候远远朝江厌眨了下眼睛,红唇轻张,似乎在用口型和他说:乖乖等我。   “唰——”   褐色门帘被重新拉上,江厌的心脏却再次被木偶线提起,被动地狂跳着。   周晚意换衣服之前,看了眼后面的价格,是五字开头的五位数。   她的手机还放在下面维修,包里放着用来应急的银行卡里只有四万出头,根本买不了面前的裙子。   但这条裙子无论是款式还是版型又或者是颜色,都很符合她的语气,最重要还是江厌挑的。   周晚意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试穿了一下。   大不了待会儿去楼下拿手机上来付款就是了。   试衣间的褐色门帘再次被拉开时,店员的眼里立马浮上惊艳。   “哇!小姐姐这条裙子真的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真的太好看了!”   江厌的目光也是顿了好久,才匆匆向边上移开。   周晚意虽然平时对着江厌很不正经,但平日里不笑时清冷感却很足,略微上挑的眼角像一只钓感十足的野猫,清瘦背骨撑起一袭流光艳彩的鸢尾花裙,艳俗味不见分毫。   漫不经心地踩着光斑缓步走来,清冷得像是宋词里冒出来的古韵美人。   不知怎地,江厌忽然就想到了曹植的一句诗。   “柳腰春风过,白鸟随香走。”   江厌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深眸里点点笑意恍然晕开:“很漂亮。”   得了心上人的夸赞,周晚意也缓缓笑开,心里像是无声绽放了无数多浅紫色的鸢尾,快乐地迎风摇曳着。   她说:“江医生的审美果然不错。”   “但是我得去楼下的手机店取一下手机,银行卡里的钱不是很够。”周晚意很坦诚,半分都没有隐瞒江厌。   她当然,也特别喜欢这条裙子。   所以才会想要买下来。   店员立马把刷卡机收起来,“那我等您。”   周晚意去试衣间重新把衣服换回来,等到出来的时候那条裙子却已经被人用礼盒包好,规规整整地用应了大LOGO的袋子装住,被江厌提在手上了。   店员一脸喜气地和她说:“您的先生已经帮您付过了。”   周晚意抬头,正好对上远处男人投过来的视线。   他眸里的深潭化开,灯光落进去,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像消融到一半的冰川,潋滟非常。   店员似乎是今天拿下啦一笔大单子而过分开心,忍不住赞叹:“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对啊。”   “刚才您换这件衣服出来的时候,您的先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晚意笑了声,“是吗?”   店员再说什么周晚意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能看到男人在向自己靠近。   他真的很高,站在一排排高架中仍然还要高出大半颗头,背脊像是雪山立挺的松柏一般,就连身上穿的驼色大衣都沾了几分贵气。   男人走到她面前,偌大的一片阴影遮住了周晚意面前刺眼的白光。   似乎是见她还愣在原地,江厌捏了捏她的手心,淡笑着问:“怎么了?”   周晚意的脑海中像是有千万层烟花相继炸开,千丝万缕的情绪全部冒出,炸得她的眼眶微微酸涩。   周晚意收回失了焦的目光,浅笑着说:“谢谢江医生。” 第57章 你很好   接下来的一周周晚意都过得特别充实, 等到登上飞机看到窗外云海的那一刻,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从临江到川城一共要飞五个小时,落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机场建在城郊, 打车并不容易, 所以周晚意并没有拒绝苏斯年助理要载他们一程的好意。   李莉莉话痨,一路上说的大多数都是对“晚年”的崇拜,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激动,俨然就是个为见到偶尔而激动小粉丝。   周晚意全程坐在后排吹风,只是偶尔问两句苏斯年的近况表达对师兄的关心。   酒店是提前一周就定好的, 离展厅并不远, 于是商务车到达后很自然地邀约:“二位应该还没吃晚饭吧?正好苏老师打算在附近的西餐厅订个位置——”   话没说完就被周晚意打断:“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   “谢谢您的好意。”   助理也不勉强,只是笑笑问要不要帮忙搬行李。   周晚意愣了一下,“不用了。”   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半,办理完入住拿到房卡后,俩人直接坐了电梯去七楼。   李莉莉趁着走廊里没人便问周晚意:“老大,为什么不答应苏老师助理的邀约啊?明明我们没有吃饭啊。”   房门感应到卡磁,“滴”地一声被打开。   周晚意将行李箱拖进房间, 语气淡淡:“哪有这么晚了还和陌生男人出去吃饭的?”   “可苏老师不是老大你的学长吗?”   周晚意想起来前段时间在热搜上看到某苏姓艺术家桃色新闻事件,微微拧了眉头:“我们太长时间没见了, 再说, 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莉莉只觉得她多想,丝毫不在意地打开隔壁房门。   此次展览只开三天,周晚意带的22寸行李箱里只装了礼服和寻常换洗衣物,以及一些护肤品的简易装, 所以整理起来并不算难。   她给江厌发了条已成功到达酒店的信息, 等了几分钟没得到回应后就捡了件衣服去浴室洗澡。   温水冲掉一身疲惫, 周晚意吹完头发出来的时候, 搁在床头的手机正好震了两下。   是江厌回消息了吗?   周晚意心里的喜悦率先涌起,立马趿拉着拖鞋过去看。   却只看到苏斯年发来的微信。   心里的期待落空,周晚意没什么兴致地点开聊天框。   【晚年:周周学妹知道明早几点开展吗?】   【钓月亮:知道,邀请函上有写。】   【晚年:好的,这次展览李教授也会来。】   【晚年:他老人家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周晚意悬在键盘上空的手指顿住。   其实李延寿教授会去展览的消息早在苏斯年给她寄邀请函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自从当年那件舆论风波平息之后,周晚意就再也没在圈内任何展览上露过面,淡出摄影圈安心蜗在临江当一个小小的工作室老板。   这次来参加展览,也只不过是想和当年的恩师说一句抱歉。   本来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周晚意以为自己能心平气和地提起这事,却没想到还是愣神了好久。   她颤着指尖在键盘上打出三个字:【但愿吧。】   手机又震了一下。   【晚年:当年的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圈内肯定都没有人记得你了,你明天放心地和我走在一起,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学长保护你。】   周晚意眸色渐深,那一刻所有尘封已久的回忆全部被牵出来。   这一夜周晚意睡得并不好,脑海里充斥着当年各种各样谴责的声音,以及网络上无数不堪入目的评论。   她梦到有人将她的脸按到泥坑里,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抄袭狗。   一大沓参赛照片和着临江四月的大雨一起朝她兜头砸下,迷蒙间周晚意恍惚看见真正的幕后黑手双手环抱站在檐廊下,挑衅地朝她投来一个得意的笑。   泥水淹没口鼻,周晚意想要辩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来声音。   这样无助的梦时隔三年,再一次找上了周晚意。   她将双手撑在地面,几次挣扎着想要从梦中醒来,却又再次跌落另外一个可怖的梦境。   铺天盖地的血液顺着浴缸里的水溢满整间浴室,周晚意仓皇无措地躺在洁白的浴缸中,看着手腕处腥热的液体不断外流,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黑夜就像是个无底洞,拖着周晚意疯狂下坠。   一直持续到天亮,她才被一道电话铃声惊醒。   “我打扰到你了吗?”   江厌平静偏冷的声线透过电流声砸落在周晚意耳膜。   他那头应该是下雨了,他没说话时,雨声就滴滴答答地透过话筒传到静谧房间内,让周晚意原本慌张乱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不安感也逐渐消散。   周晚意眼眶发酸,这种被人从深渊中一把拽出来的劫后余生感让她特别想哭。   而江厌那头以为是她还没睡醒,又试探性地喂了两声:“是没睡醒吗?那我挂了。”   已经是六点过半了,房间窗帘拉得很严实,光亮半点照不进来,周晚意坐起身,拉开了床头的小灯。   她叫住江厌:“别挂——”   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的鼻音特别重,还隐约带了点哭腔,听起来怪惹人怜惜的。   江厌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短短一句,宛如匕首后柄撞到心脏,直击周晚意心灵最深处。   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吸了吸鼻子,打算掩饰过去:“没有啊,就是做了个噩梦。”   “梦都是反的,”江厌温声安慰。   “我刚下手术,昨晚夜班实在太忙,一直没时间看手机。”   周晚意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江厌是在跟自己解释昨晚没回消息的原因。   心脏像是被人用温水浅浅地泡着,全身的各个脉络开始逐渐注入血流,重新复苏起来。   她坐直身体,半真半假地试探:“江医生,如果你发现我的曾经并不是特别光彩,你还会愿意……”   她顿了顿,接着补上后半句:“你还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吱吱”电流过耳,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连带着周晚意的心也不断下沉——   也是,他这么孤高优秀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和曾经被人骂成那样不堪的自己在一起呢?   她自暴自弃地想,也许从在急诊科遇到江厌开始,这一切就都是错的。   她这样满身泥泞的人,又怎么能试图摘落月光呢?   空气中凝固了片刻——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听到江厌略显气喘的声音传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现在的周晚意很好,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的人,也包括我。”   “周晚意,你很好。”   这样坚定的话语听得周晚意特别想哭,但想到江厌还在,于是仰头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了。   “对不起,刚才被一位病人家属叫过去了,并不是故意不回答你的。”   他似乎是跑得有点急,说话也很急,这大概是他对周晚意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她的月亮坚定地告诉她:周晚意,你很好。   “江医生,”周晚意抬手无声地擦了下掉落的眼泪,“真的很谢谢你。”   周晚意情绪最崩溃的那段时间,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自杀,但都没有实施成功就被黎秋知和周鲁豫制止了。   他们连班都不上了,每天就轮流在家里守着她,然后对坐着流眼泪。   临江的梅雨季又闷又潮,那天她想从卫生间的窗口跳下去,却一转头瞥到黎秋知鬓角的华发,突然就收回了已经跨出窗外的半条腿。   她开始变得不再抗拒心理医生。   后来经过心理调节和催眠,周晚意在潜意识里将最难堪的那部分记忆藏了起来。   她又变回了那个见人就笑的周晚意。   但是却莫名其妙地染上了烟瘾。   直到昨晚,苏斯年的那条消息,彻底将她藏在心里不愿提及的那一部分糟糕回忆扯了出来。   被坏情绪沾染过后的周晚意变得有些颓,脑海里却又不断响起江厌那句话。   周晚意,你很好。   她起床简单洗漱过后就开始化妆,望着镜子里乌青的黑眼圈,周晚意面无表情地铺了层遮瑕盖住。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这场艺术展那个人也会去。   挑口红的手一顿,周晚意最终选择了最艳的那支俄罗斯红。   她看着镜中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女子,缓慢地勾唇笑了。   二十五岁的周晚意不会像三年前一样逃避现实,她现在要做的是,收集证据,洗清当年扣在自己头上的破帽子。   -   李莉莉见到周晚意的时候,着着实实是被惊艳了一把。   她抱着周晚意的胳膊摇晃:“老大,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啊!”   周晚意淡淡一瞥,“正常发挥而已。”   眼下已经走到展厅门口,望着恢弘气派的欧式庭院,李莉莉不可避免地惊叹:“哇,真的好牛啊。”   “我以后要是也能办这么盛大的展览就好了。”   周晚意没再出声,只是敛了眸光朝入口走去。   验完门票进去后,周晚意果不其然地碰到“老熟人”。   张涵趾高气昂地站在楼梯上,怪声怪调地嘲讽周晚意:“哟,这不是三年前的抄袭狗吗?”   “怎么现在都有脸出现在苏师兄的摄影展上了?”   她如今得势,身后拥着一大帮小摄影师,全部朝周晚意投来特别鄙夷的目光。   她天真地以为,周晚意还会像三年前那样好欺负。   展览厅奢华至极,玻璃吊灯在头顶清脆碰撞,周晚意轻啧了一声,迎上张涵不怀好意的目光。   “正愁没地儿找你算当年账呢。” 第58章 旧划痕   俩人这番动作引得不少人来围观, 其中不乏当年那场风波的见证者。   张涵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找我算账?”   “是你自己干了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取消的参赛资格, 又不关我的事儿。”   “你找我算什么账?”   周遭议论声起, 而周晚意依旧背脊挺直,像只不屈的孔雀,骄傲地仰头迎上这些质疑的目光。   她缓缓地笑了一下,紧接着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碍于她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两边的人群全部自动让开, 给她清出一条直通二楼的小路。   三年前周晚意被摁下泥潭时, 就是昔日最信任的好室友张涵将那沓参赛作品砸在她脸上的。   是张涵带头,亲口将周晚意订在抄袭的耻辱柱上的。   明明周晚意什么也没干,明明当年初赛的成绩一路领先,就连指导老师都夸她极有天赋,本以为能拿奖的作品却在第二轮复赛的时候被告知与一位选手的作品雷同,取消比赛资格。   周晚意已经扬唇笑着来到张涵身边了,许是她的气场过于强大, 又或许是张涵自己做贼心虚,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向后退了一步。   她今天穿了十厘米之上的细跟高跟鞋, 这么一退直接踩到裙摆, 直直向后倒去。   因为事发突然,身边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张涵双目惊恐地睁大,然后直接“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呀——”   周晚意非但不上去扶, 还要做作地后退一步:“大家可都看见了啊, 她是自己摔倒的, 我并没有推哦。”   “噗嗤——”   人群中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一声笑, 但又很快匿迹。   张涵摔倒,事发太过突然,一时竟然也没人敢上前去扶。   周晚意缓缓勾唇,大发慈悲似的弯腰,扣着她两边手臂将之从地上扯起。   趁着她直起身的瞬间,周晚意凑到张涵耳边轻声说:“当年可就只有你碰过我的相机,所以到底是我抄袭,还是你为了巴结许之然而窃取我的创意和成果,一切都还有待商榷。”   肉眼可见的,张涵的动作僵了一下,想要后退却被周晚意死死拽住。   光影斑驳地投落在女人大气明艳的脸上,她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张涵扯开红唇笑得明媚:“作为曾经的好室友没有及时扶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她这话一出,直接把张涵身后站着的那些自诩艺术家的小跟班们吓了一跳。   周晚意这才放开张涵,颇为满意地吐出后半句:“但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她虽然是笑着的,可眸底不见丝毫笑意。   且只用了两句话,将张涵和张涵身后的小跟班们全部都内涵了个遍。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周晚意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晚年老师的作品可比这没头没尾的瓜好看多了。”   说完她就扬唇,率先抬步走了。   张涵也气不过,气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更气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气势还是比不过周晚意。   明明周晚意才是看起来更弱势的那一方。   张涵自从成名之后脾气就一直不好,如今更是银牙咬碎,一双犀利的目光阴鸷地从身后几个跟班身上扫过,引得一群人瑟瑟发抖。   刚被周晚意内涵完还要等张涵来秋后算账,这跟班当的也是不容易。   -   苏斯年被誉为圈内最有天赋的摄影师,拍下的作品自然有许多文人富商和画家愿意青睐,所以当晚就举办了一场影片拍卖会。   这是圈内唯一一个将摄影展办的如此夸张的人,但不管是圈内还是圈外,都没有人敢说一句不该如此。   周晚意也是在拍卖会,才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昔日师兄苏斯年的。   他还是很瘦,撑着一件松垮的中山装,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窄边无框眼镜,坐在主席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整个人瘦弱又斯文。   周晚意坐的观众席跟他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钓月亮:师兄我看到你了。】   场内信号不错,信息很快就发出去了。   周晚意看到主席的苏斯年拿起手机,原本轻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然后开始敲键盘。   没一会儿周晚意就收到消息。   【晚年:待会儿拍卖会结束了,师兄带你去吃夜宵。】   周晚意身上还穿着礼服,吃夜宵肯定不太方便,于是打字婉言拒绝:【不用了师兄,我晚上不吃东西。】   苏斯年也没强求,只是回了个好的。   周晚意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苏斯年:【老师没来吗?】   【晚年:老师今日身子不适,先走了。】   周晚意敛了眸光,怪不得今天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李延寿教授。   【钓月亮:那老师明天还要来吗?】   【晚年:老师明天应该不来了,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拜访他。】   【钓月亮:好。】   后面拍卖的过程实在太过无聊,周晚意嫌闷趁着没人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场。   因为所有人都聚集在礼堂,所以展厅略显空旷,周晚意兀自站着吹了会儿风,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是宋幼枕。   玻璃灯光彩流转,碧绿格子窗没关严实,有冷风灌进来,将周晚意额前碎发吹得有些乱。   对方也看到了她。   灯光下清丽的女人抿唇嫣然一笑,“我记得你。”   “上次在临江,黄梨花京剧团巡演结束,你上台给我献过花。”   周晚意也点头,也跟着笑:“宋小姐戏唱的很不错。”   大概是昨晚的噩梦给了她涅槃重生般的胆子,如今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昔日的情敌言笑晏晏。   但俩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要告别。   恰逢这时,二楼转角处响起一道女声:“幼幼,你的手链掉了。”   周晚意背脊猛然僵直,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全部逆流,垂在身侧的手指无疑是攥紧,她咬住牙,强迫自己不要看过去。   那道声音,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周晚意最崩溃的梦里。   “呦,这不是我们临大摄影系的天之娇女周晚意吗?”那道声音的女人挑衅地凑上来。   “你应该还认得我吧?”   周晚意侧过头,一张尤为清纯无害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前段时间刚做好的夹片掐在手心,疼得周晚意几乎要落泪。   她笑着迎上女人挑衅的目光,“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化成灰,她都会认得。   许之然笑起来的时候卧蚕会无害地隆起,是看一眼就会惹起人怜惜的那种长相,但周晚意见识过她伪善的真面目,如今再次看到她这样无害地弯唇笑,突然就很想吐。   “周小姐认识我们幼幼?”   周晚意强忍着恶心,冷声冷调地回:“不认识。”   宋幼枕适时出来解释:“之前我在临江巡演的时候,她来给我送过花。”   许之然闻言,颇为轻蔑地将周晚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周晚意懒得和她周旋,抬脚就要走。   这时候许之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幼幼,你刚才落在洗手间的太阳吊坠我给你拿来了,赶紧戴上,不然到时候江医生又该生气了。”   周晚意脚步微顿,很快就抓住了关键字眼。   “太阳吊坠”。   “江医生”。   那一瞬间,周晚意的心脏就仿佛一艘带了故障的沉船,被飓风和海浪打落,然后缓慢而沉默地沉入海底。   她听到宋幼枕惊呼:“那快拿来给我戴上,马上就要飞临江了,要真弄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沉船被海草扯住,稳稳被禁锢在水中,死一般地沉寂。   那一瞬间,周晚意全身的傲骨被打碎,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酒店后,周晚意关掉房间所有的灯,把自己淹没在黑暗里。   自觉告诉他,许之然的话不可信。   于是她不死心地翻出宋幼枕的微博,企图在上面查找恋爱的蛛丝马迹。   宋幼枕虽然不混娱乐圈,但也算是公众人物,所以微博一般都发得很含蓄官方。   但周晚意点进她的关注列表,很快就翻到了一个只有几百粉丝的小号。   一点开,里面全是些恋爱记录日常。   最新更新的一条是在11月10日,光棍节的前一天晚上。   【不爱吃肉的小宋:今天他陪我过生日了耶![开心]今年终于不用过光棍节啦!】   配图是一条挂着太阳吊坠的手链,从牌子以及包装看出来,和周晚意是同一家。   她闭了闭眼睛,一滴眼泪就悄无声息地顺着睫毛溢了出来。   近乎自虐似的,她疯狂将屏幕下滑。   十月初的一条微博:【不爱吃肉的小宋:既然我们都忘不掉,那就好好在一起吧。】   她的定位在临江,配图是一张半隐在黑暗里的男人侧脸。   周晚意点开,放大,凭借着腕表上那个旧划痕,轻而易举地认出来——那是江厌。   手机没拿稳,一下子摔在床垫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都忘不掉对方,那她周晚意又算什么呢?   备胎?   又或者是令人唾弃的小三?   整个房间都是闷闷的,巨大的黑暗像深渊般疯狂扯拽着周晚意下坠,她闭了闭眼睛,还是有些不死心。   明明他们今天早上还打过电话啊。   明明他还很坚定地对她说:周晚意,你很好。   周晚意就像是独自行走在雨中的人,被人当头闷了一棍,震得她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所以她想听江厌亲口说。   周晚意将手机重新摁亮,在通讯录寻找江厌的号码。   如果他愿意解释的话,周晚意会选择相信他。   但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无情挂断——   周晚意原本还尚存的那一丝希望彻底被湮灭,一颗心直接坠到崖底,摔得四分五裂。 第59章 已拉黑   窗外孤月渐隐, 凌晨三点的手术室依旧灯火通明。   手术间的碘伏混杂着血腥和焦肉味一起钻入鼻尖,江厌皱了皱眉头,继续手上动作。   临江最近天冷且雨多地滑, 半夜经常有病人摔进急诊, 光是今晚,江厌就做了五台手术不止。   一直到天微微亮,江厌才结束最后一台手术。   他站在洗手台前,很板正地给手消毒。   手术室消毒水的味道比外面其他科室都要稍微浓烈些,似乎是太过疲惫, 江厌摘了口罩后, 又鞠了把冷水洗脸。   微躬的身子勾出一道清隽的弧度,深绿的洗手服衣领被打湿一大片,但好在凉水上脸,脑子至少清醒了点。   送完病人的巡回护士小赵一边拿出他的手机一边说:“江医生,昨晚九点钟的时候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当时我正忙着接病人不小心手滑给你摁成挂断了。”   第二人民医院有规定,为了避免医生手术时受到干扰, 手机都必须由巡回护士保管,除了特别紧急的事件, 一般都是由护士代接。   江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抽了几张擦纸将手指上沾着的水珠全部擦拭干净后,才接过手机。   点进通话记录,最上面那条号码的数字很眼熟。   是周晚意打来的。   江厌压压眉心,她是又做噩梦了吗?   长指轻拨, 给她回拨过去。   “嘟嘟——”   似乎是过了半个世纪, 电话里响起一道官方的机械女声:“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灯光从头顶落下, 江厌的长睫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倦色和阴翳。   小赵当即安慰他:“现在才六点多,说不定人家还在睡觉呢,江医生要不待会儿再打?”   虽然是这个理,但江厌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原先勾住心脏的那根细线即将断裂一般,将悬半悬,不安得很。   他不信邪地改为发微信消息。   【江厌:又做噩梦了吗?】   他长指轻点键盘,还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今晚手术太忙没来得及接电话的原因。   结果下一秒,聊天框上刚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后面就跟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厌的眉头紧了紧,将手机屏幕拿给小赵看。   小赵惊讶地啊了一声,“江医生,她这是把你拉黑了呀!”   江厌握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收紧,最终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关节处微微泛白。   小赵见他不信,又接续说:“有可能她把你手机号码也拉黑了,一般手机号码被拉黑后就是显示正在通话中的,上次我前男友就是这样……”   “拉黑了?”江厌极轻地重复了一句,之后小赵再说什么江厌已经听不清楚了。   “谁把你拉黑了?”陆星白从隔壁手术间晃出来,挑了眉好奇地问。   “周晚意。”   江厌语气冰凉,也没有半分生气。   “周晚意把你拉黑了?”陆星白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道:“她该不会看上别人了吧?”   只是这回,江厌没再答了。   他长长的眼睫垂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浓密的阴影,薄唇抿得很紧,像是又回到了五个月前那个冰山话少的江厌,像深冬降临,而春途遥遥。   陆星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立马闭了嘴。   男人眸光微敛,只身走进灯火透亮的走廊里,背影如松,挺拔依旧。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星白还是瞧出了些许落寞。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拉黑了呢?   陆星白忽然响起昨晚进手术室之前江厌还不是这样的。   当时办公室的灯光也是很亮,暖洋洋地打在青年干净的侧脸,他手里捻一支黑金色派克钢笔,笑得温柔缱眷。   一同值夜班的医生笑话他:“女朋友送的就这么爱不释手啊?”   江厌将钢笔小心收好,很严谨地纠正:“目前还不是女朋友。”   陆星白也跟着笑:“就差一个表白了。”   听到话头,江厌便开始询问他,选个什么样的日子表白比较好。   陆星白倚着办公椅,不是很靠谱地出馊主意:“你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就生日了吗?要不干脆生日的时候把周晚意喊出来,和她表白,她肯定会感动哭了。”   男人几乎是立马否决了,“太晚了。”   有人打趣:“咱们的高岭之花这是迫不及待了!”   江厌弯唇轻笑,眸底波光潋滟,却是没有辩解。   “那你想什么时候表白?”   “明天晚上,我飞到川城去。”   昨晚江厌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陆星白惋惜地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高岭之花好不容易走下神坛,这世道却并没有善待他。   江厌是个很理智的人,并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所以他决定去川城问个清楚。   当天的机票已经没有了,江厌只得选择最快的一班高铁,下了班之后连觉都没有睡,直接打车奔向高铁站。   只不过这回,他并不是飞奔过去表白的。   川城和临江,一个在西部一个在东南方,饶是坐飞机都要花上足足三个小时,更别说高铁了。   所以江厌抵达川城高铁站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冬天天黑得早,时下太阳已经落山,江厌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秋风席卷落叶,心里没来由地落空了一下。   之前周晚意给他发过酒店的定位,所以江厌很快招到了一辆出租车前往。   他来的急,身上除了身份证什么都没带,孑然一身,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显得孤独又落寞。   他把房间开在周晚意隔壁,却又只是枯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企图找个机会当面解释清楚。   江厌已经将近30个小时没闭眼了,失重的感觉让他不敢睡,一双深寂的眼睛熬得通红,隐形眼镜太久没换,角膜已经因为缺氧而引起酸胀和强烈的不适。   但这些,江厌全都不在意。   他只是盯着大厅里的大摆钟,近乎望眼欲穿地等。   -   白天的展览周晚意称身体抱恙没再继续去,待在漆黑而静谧的房间里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才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的心里隐隐泛起希冀。   会不会是江厌?   但很快,这点希冀就被她亲手打碎。   她捞过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苏斯年的名字,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明明昨天晚上是自己亲手把他拉进黑名单的呀。   她接通电话,“师兄。”   周晚意不喜欢在旁人面前显露情绪,所以她接电话之前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的声音已经与平常时一般无二。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斯年还是听到了她话里的失落,打趣道:“怎么接师兄的电话还挺不开心?”   “没有。”周晚意辩解:“我只是刚睡醒,嗓子有点哑。”   “并不是不开心。”   “哦,”苏斯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快起来吧,我带你去见见老师。”   周晚意说好,然后挂断电话起床洗漱。   因为离展会近,苏斯年的车开过来很快,周晚意只是简单套了件清爽的白衬衫就下楼了。   路上收到苏斯年发来的消息:【晚年:我的车停在酒店侧门,记得到侧门上车哦。】   酒店侧门确实离展会更近一些,所以周晚意并没有多怀疑。   上了车之后,苏斯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包冰敷袋递给周晚意,“你的眼睛有些肿,拿这个敷敷。”   周晚意搅了搅手指,“我是因为没睡好……所以才肿的。”   苏斯年笑,“好,但是也要敷敷冰袋,不然老师该担心了。”   周晚意这才接过。   李延寿上了年纪,身体愈发孱弱,退休之后就定居在四季如春的川城养病,每日浇浇花练练字,日子也算是过得有趣。   周晚意进门时远远瞧见他站在拱桥上,头发胡子和眉毛如今都染上了白霜,那温和的双目正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   周晚意心头微顿,远远跪了下来。   辜负恩师厚望,周晚意实在惭愧难当。   老人于心不忍,住着拐杖就要过来扶,周晚意却执意给他磕了个头。   “对不起。”   周晚意是个很傲的人,这一生很少低头,但这次不仅低了头,还掉了眼泪。   李延寿将她扶起来,“当年也怪老师太过冒进,老师……也很对不起你。”   阿姨将三人迎进门,然后各自斟上茶水。   看着在水里不断沉浮的茶叶,周晚意眼眶微湿。   一时间三人竟谁也没说话。   过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气氛实在太过沉闷,苏斯年主动挑起话题。   “老师这满园子花可开的真好啊。”   “是啊,”李延寿沉吟片刻后,又道:“年轻时当园丁,老了也当园丁。”   周晚意和苏斯年都赞同地点头。   “但老师这么多学生里,还是最放心不下你们两个。”他话题一转,重新落到周晚意和苏斯年身上。   “要是你们俩能组成一个家庭,互相照应,我也会稍微放心一点。”   他话音刚落,周晚意的心就狠狠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延寿。   李延寿微微一笑,问苏斯年:“斯年没有女朋友吧?”   苏斯年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   他又把目光转向周晚意,“晚意有男朋友吗?”   没等周晚意回答,他有道:“如果你们俩都恰好没有对象的话,不如今日就由为师做主,亲自给你俩牵个煤。”   看出来这是真的很不放心周晚意了。   但周晚意可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学长有过非分之想啊!   周晚意放下茶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比较平静些。   她说:“虽然晚意暂时没有男朋友,但晚意一直都将苏学长当做兄长。”   “绝无他想。” 第60章 不死心   李家冷清, 除了满园花草和一个照顾生活起居的阿姨外再无他人。   苏斯年和周晚意怕老人孤单,一直待到将近十点才走。   深冬夜里霓虹闪闪,即便是到了深夜马路上也依旧车流不息, 人行道边上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欢笑声被风刮出好远,一点点落到周晚意的耳朵里。   因着今晚李延寿的那番话,如今周晚意与苏斯年在密闭空间里单独相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自在。   为了避免尴尬,她索性一句话也不说, 撑着额头倚在副驾驶假寐。   车子再次停靠在酒店侧门, 周晚意松开安全带,很规矩地道了声谢。   拉门出去的时候,苏斯年叫住了她:“周周——”   周晚意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很少有人会叫她这么亲密,但她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然一片平静。   “怎么了学长?”   “没事,”苏斯年无害地笑了一下, 一双藏在镜片后的薄薄凤眼轻轻眯起,看起来尤为和善。   “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川城虽然四季如春, 但白昼温差也很大, 周晚意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T恤,所以并不想多留。   苏斯年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叮嘱周晚意:“记得从侧门直接上去,别去酒店大厅。”   风刮起女人的额前散落的碎发, 她弯了弯唇, “好。”   酒店不远处就是洗浴中心和夜店, 辉煌灯火与喧嚣躁动隔着一条马路遥遥传来, 夜风吹得周晚意有些凉,她拉开侧门,一把蹿进室内。   中央空调开着,酒店室内温度一直保持在二十摄氏度以上,周晚意站了一会儿身体稍微回暖了些。   她这人反骨,越是不让干的事情,她就越是要干。   她拐了几条略显昏暗的长廊,才看到金光亮堂的酒店大厅。   可能是因为对面就是洗浴中心和夜店的缘故,这个点来登记入住的人并不算少,大厅里也是嬉闹成一片,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女子的娇笑。   周晚意紧了紧身上单薄的T恤,掉头就想走。   却在转身时的光影流错间,她恍然看到大堂黑色漆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男人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柏,安静地坐在光彩流转的吊灯之下,仿佛自带屏障一般,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手里捏着一杯矿泉水,周晚意看见他微微抬了下手,轻松拧开瓶盖仰头喝水。   男人冷白淡漠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隽,仰头的弧度很好看,喉结因着囤水的动作而轻轻滑动。   周晚意站得并不远,甚至还眼尖地看到一滴透明的水珠从男人下颌滑落,然后顺着喉结轻滚进微敞的衬衫领口。   他稍稍弯了一下身,脸往周晚意的方向侧过来。   要发现自己了吗?   周晚意背脊下意识僵了一下,那一瞬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反正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躲。   可等目光再次定下来之后才等反应过来,男人只是将矿泉水瓶放在茶几上,并没有要往她这边看过来的意思。   周晚意紧了紧手指,胸腔内的心脏闷闷地跳了几下,酸涩感涌上眼眶。   本来应该掉头就走的,可周晚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偷看这么久。   她就像是一个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尽管风雨再恶劣,依旧也不愿意死心。   可江厌到川城来干什么呢?   会是因为自己把他拉黑了所以来询问原因的吗?   周晚意敛下眸光,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然而很快,一道娇俏的女声彻底打破了她对江厌所有的幻想:“江厌哥哥——”   薄柔的女旦音穿透性极强,周晚意几乎是立马跟着抬起的头。   然后她就亲眼看见,宋幼枕一脸娇媚地拥住了江厌。   那一刻周晚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场景和喧闹声全部变得虚幻了起来。   她无措地眨着眼睛,一股异样的酸涩感从心尖一路爬到眼眶鼻尖,紧接着豆大的泪珠哗啦落下。   纵使面前的景象全部变得模糊了起来,但宋幼枕和江厌最后一幕的那个拥抱,一直深深烙在周晚意的脑海里。   原来他来川城是为了来见宋幼枕。   原来宋幼枕微博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亲眼看到喜欢的人拥抱别人的感觉,会这么痛。   “您好——”   一位长相稚嫩的服务生注意到了周晚意,面带怜悯地递过来一张纸巾。   周晚意伸手去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抖得不行。   小服务生安慰她:“没事小姐姐,好马不吃回头草,姐姐长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优秀的男孩子喜欢的,这种脚踏两只船的渣男不要也罢。”   理是这个理,但周晚意还是拧巴地钻牛角尖。   好像这么多年,喜欢江厌好像已经成为她下意识的习惯了。   如今叫她忘掉男人,就好像是用一把利刃在她的心里挖一个大口子,将里面装了对江厌的喜欢全部掏空后,就只剩下一个徒然跳动的空壳。   可尽管如此,也是要忘掉的。   道德的底线摆在那里,她不能自欺欺人。   周晚意擦掉眼泪,重新抬头对小姑娘说:“谢谢你。”   美女落泪,引得大厅里不少色眯眯的视线投来,周晚意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于是道完谢后转身就走。   白天没通风,现在房间里异常地闷,周晚意推开玻璃窗,企图让冰冷的夜风将自己吹得清醒一点。   然而并没有。   风只是刮得脸上的泪痕迅速凝固,崩得皮肤生疼。   窗外不知道何时竟然下起了雨,周晚意慢吞吞地将手伸出去,并不密集的雨滴轻柔地落在掌心,铺开一片湿意。   她捻了捻,忽然就想起来京城下初雪那晚,江厌专门给她捏的那个雪人。   雪触热即化,可她努力了这么久,却依然没有融化江厌的心。   周晚意敛了敛眸,关上门窗。   避免触景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想。   -   半夜两点的时候,门外走廊突然传来“砰”地一道巨响。   紧接着便是数群女人的哭泣声响起,期间还伴随着一两声男人的求饶声,整层楼像是地震一样,砰砰想个不停。   周晚意这几夜睡得并不好,酒店的房间没有猫眼,她怕出什么事故,打开灯后将搁在柜边的长柄伞揣上,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门一拉开,周晚意就被面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一群穿着警服的男人一个个踹开酒店房门,没多久就拎出几个哭哭啼啼的赤条男女出来,他们腕间的铁铐子在银白的灯光下折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晃得周晚意微微后退了一步。   她用长伞护在身前,然后拽了一个同样的吃瓜群众过来问情况。   “小姑娘别怕,这是民警同志在扫-黄呢,川城这一带周围的洗浴中心和夜店总是做这些带颜色的交易,这次半夜来的措不及防,可逮了不少人。”   周晚意这才放下心来,和大哥道了声谢。   检查的队伍已经到了周晚意这边,为首的男子长一双鹰眸,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光是眼神就差点让人招架不住。   他敲了敲手上的纸笔,很严肃地开口:“房间里有人吗?”   周晚意诚实地摇头:“没有,就我一个人住。”   “那把你的姓名,年龄,职业,籍贯,以及来这个酒店干什么的都报一下。”   周晚意很听话地全部如实回答了一通过后,那人才肯放过她。   他站在走廊中央,像一尊清冷严肃的石雕,淡淡地说:“无关人员可以回避了,大半夜的别污了眼睛。”   周晚意从角落里蹲的那些人身上收回目光,缩了缩脖子却是没有立马走开。   她不禁想,江厌和宋幼枕今晚也来这个酒店了。   他们会不会也在那堆人里面呢?   隔壁的房间被敲开,映入眼帘的正是江厌那张倦色浓重的脸。   周晚意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往门后缩了缩。   她实在没能想到江厌会巧到把房间开在自己的隔壁。   “什么事?”   他似乎真的很困,说话时带着很浓的鼻音,嘴唇也是不正常的苍白,站在门边看着有些虚弱。   周晚意目光缓缓下移,却发现他还是穿着今日在大堂里看见的那套衣裤,衬衫上有几道淡淡的压痕,看着像是睡觉时翻身留下的。   “屋里有人吗?”那位警官用那和周晚意一样的话问他。   江厌并没有看他,只是极缓地眨了两下睫毛,等到缓过困意眼底逐渐清明,他才撩眸。   却与门边看戏的周晚意对上目光。   那一瞬间,仿佛终年大雾被打散,女人眸底的鄙色刺得他心脏一痛。   喉头微涩,他哑声回答:“没有。”   这声没有周晚意听得极其清楚,捏着雨伞的力道收紧,她敛眸,避开男人灼热的视线。   他的屋里有没有人,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周晚意退回房间,将门“砰”地一身关上。   走廊里灯光明明灭灭,哭泣和求饶声变得逐渐朦胧起来,女人纤薄伶仃的背影消失在在门后,走得决然又干脆。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手术室陆星白无心说过的话,心脏又被猛地刺了一下,唇边卷起一抹自嘲的笑。   她,真的有了新欢了吗?   真是是因为新欢,所以才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吗?   江厌撩眸,最终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面前的警官:“你刚才检查那位女士的时候,她的房间里有其他人吗?”   警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没有。” 第61章 生姜茶   天将亮的时候, 周晚意下腹突然传来一阵坠痛。   窗外风雨渐大,整座城市一片静谧。   周晚意摁亮灯后从行李箱里抽了片卫生巾去洗手间垫上后,又给自己烧了点热水。   寒气从脚底蹿上来, 她蜷了蜷脚趾, 用遥控器把房间内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然后重新缩进棉被里,将自己裹紧。   周晚意宫寒很严重,每个月的那几天都很难受。   她上次在医院开的中药吃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好就没再去开了,现在包里只剩下两片止痛药, 郊区偏远外卖不送达,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吃。   她弓着身子,将自己在被窝里闷出汗,等着热水烧开。   因为疼痛所以了无睡意,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雨声滴答,看天光渐亮。   差不多到早上八点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敲了三下。   “谁?”   一夜的疼痛使周晚意了无生气,音色沙哑。   “周女士您好, 我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刚才有一位先生给您点了一杯红糖姜茶, 请问您现在方便拿吗?”   一位先生给她点了红糖姜茶?   怎么会这么巧。   周晚意慢吞吞地爬起来, 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穿着制服的女服务生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将手里的保温桶递给周晚意:“女士,这是您的红糖姜茶。”   周晚意手脚冰凉发软,接过的时候不小心抖了一下, 等稳住后才问服务生:“谁给我点的?”   “那位先生没有留姓名。”   热茶的温度从塑料手柄慢慢传递到手心, 周晚意垂眸, 突然发现保温桶上面印着一个卡通向日葵的图案, 向日葵被拟人化,面部画了弯弯的眉眼和唇角,像是一个热爱追光的小孩,生机勃勃。   “对了,这位先生让我把这张卡片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服务生又笑着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木色卡片,笑着递给周晚意。   “谢谢。”   卡片上的字迹很陌生,也没有留下任何一条有关身份的信息,只是在上面写道:记得多喝热水,如果身体好一点的话,期待下午三点的见面。   下午三点……在哪里见呢?   下腹的坠痛阻止了周晚意继续再想下去,她掀开保温桶,将深色的姜茶倒进玻璃杯里,热腾的白气不断向上翻涌,辛辣的暖意钻进鼻腔,全身的毛孔都仿佛受到了安抚。   周晚意喝不惯红糖姜茶,但为了让肚子稍微好受一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几杯。   生姜驱寒,红糖性温,搭配热水一同饮用可促进血液循环,适当缓解月经期腹部疼痛的症状。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生姜红糖水真的起了效果,反正喝完之后周晚意感觉腹部的疼痛稍微好了一点。   她合上保温桶,刚准备重新缩回被窝,房门却再次被敲响。   “谁?”   “是我啊老大!我来给你送早餐。”李莉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周晚意打开门,见李莉莉手里果然拎着两个打包盒,伞上的雨水正一点点地滴落在花式繁杂的地毯上。   她将伞搁在门口,一边进门一边絮叨:“这破酒店真是的,昨晚扫-黄大整顿之后竟然就不提供早餐了,还要害我跑那么远去买。”   “扫-黄又没扫到他们厨师,干嘛把早餐停了?真的是不理解。”   她将打包盒放在桌子上后,才转身过来注意到周晚意脸上的病容,“老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周晚意拉开凳子坐下,言简意赅:“痛经。”   “那我去给你买止痛药吧。”   李莉莉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周晚意一把拉住。   她拆了双一次性筷子,食指轻敲桌面,示意李莉莉去看桌上的保温桶。   “哟!”李莉莉惊讶,“这破酒店还挺人性化,竟然还给你送红糖生姜茶。”   “不是酒店送的。”周晚意夹了个蒸饺,淡淡道。   “那是谁?”   “不知道。”   周晚意咬了一口蒸饺,皮薄肉嫩,爆出的汤汁落到唇角,她抽了张纸巾,轻轻拭去。   不知怎地,她忽然带了点脾气地说:“我也不想知道。”   李莉莉拿筷子的手一顿,总觉得周晚意是能猜到送姜茶的人的。   -   承那一大罐红糖姜茶的福,周晚意小腹的坠痛已经好上了许多。   她用羽绒服将自己包好,带上雨伞出了房门。   ——去赴一场来历不明的约。   想要从电梯下楼需要经过一条很长的走廊,周晚意走的很慢,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马路,玻璃推窗没关,冷风灌进来,周晚意缩了缩脖子。   外面的室温很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拿出那条和江厌情侣款的白围巾。   斜雨飘进室内,电梯还停留在二楼,周晚意等得有些无聊,视线不自觉地往窗外飘去。   玉珠从天幕落下,快速砸落在水洼里,泛起一阵涟漪。窗户下面是一座公交亭,边上种了四季常青的香樟树,一青年颀长的身影隐于枝叶间,孤寞却也寒凉。   有风吹过,枝桠轻晃起来,男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雨水从肩侧落下,本就薄软的衣物被打湿了大半边。   周晚意手上的力道逐渐收紧,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却始终没办法平静下来。   电梯上还是一直停在二楼,丝毫没有动一下的意思。   周晚意敛眸握紧手上的伞,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拉开边上安全通道的门就开始往下跑。   以前有医生叮嘱过周晚意月经期间一定要忌剧烈运动,她这回跑得急,并没有顾得上疼痛。   再南方的城市降温下来也会很冷,凛冽的冬风刮下来打在周晚意的脸上,刺出一片生疼。   外头雨越下越大,周晚意撑着江厌之前落在她那儿的长柄黑伞,跑到公交亭。   他很高,因为要看她所以微微垂头,平日里冷寂的眸子里满是红血丝。   他的的目光落在她脖间的白色针织围巾上。   风“呼呼”地刮着,雨水无情地砸落在伞面,雾气很大,路过的车都打着远光灯开得异常缓慢。   周晚意紧了紧手心的伞,小腹的坠痛感愈加强烈。   “月经期间不要剧烈运动。”   江厌的声音很淡,也很哑,像是玻璃划破喉咙发出的毛刺感,有一点剌耳朵。   送红糖姜茶的人果然是他。   周晚意没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江厌从另外一侧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印着派大星的暖宝宝,“这个给你,或许有用。”   周晚意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   笑得很开心的派大星在风中固执地晃起来。   周晚意将伞递给江厌,唇角划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江医生,这把伞还给你。”   “手链和保温桶,我到时候回临江了用同城快递给你邮过去。”   风刮得很大,江厌又高,周晚意不得不把手举得很高,伞面在风中摇摇欲坠。   像是回到了六月初,他送她回家的那个深夜。   只不过这回,江厌没再伸手扶住伞。   周晚意抬眼,眸间满是嘲意。   “毕竟都是要物归原主的。”   她的声音很轻,和着雨水的滴答声一起砸落在江厌的耳膜上。   手里的派大星暖宝宝徒然松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江厌整个人朝周晚意全部倾倒下来。   伞被撞歪,周晚意连忙伸手去接人。   他似乎是生病了,耳朵红得厉害,身子也滚烫,只有嘴唇白白的,干燥得像是很久没有进水一般。   周晚意心倏地一跳,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触到一片滚烫,像是将冰凉的手伸进热开水里的感觉一样,烫的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她连忙掏出手机软件打车。   中途因为手抖得不成样子,手机差点砸在江厌□□的鼻梁上。   周晚意犹豫了一下,在想要不要直接打120,以免耽误病情。   于是她伸手,试探性地用食指在江厌的鼻息探了下,结果一丝热气都没有。   “江厌,你怎么了?”   “江厌,别吓我啊——”   她慌得不行,泪水突然一下子涌出来。   指尖却在下一秒被人攥住。   男人手心很热很热,像个暖炉一样将她冰凉的指尖含纳在其中,他极缓地眨了一下睫毛,“我没事,只是重感冒加上太累了而已。”   他艰难地抬起手,替周晚意擦掉脸上的泪珠:“抱歉。”   周晚意情绪决堤,之前的拧巴全部抛掷脑后,只是泪眼朦胧地一昧点头,就连声音也染上了焦急的哭腔:“我送你去医院。”   江厌指着倒在地上的打伞,干裂的薄唇轻启:“你撑伞,别淋雨。”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个暖宝宝,这回是个海绵宝宝的开心笑脸。   “刚才那个脏了,你用这个。”   江厌的衬衫很薄很湿,贴在身上一片冰凉,周晚意想把羽绒服脱了给他穿起来,但被拒绝了,于是只将围巾解,系在他的脖间。   衬衫配女士围巾,看着有些不三不四。   周晚意却没有心情笑,举着手机眉头皱得很紧很紧。   因为酒店所在的位置在郊区,川城很多出租都不跑,叫车软件根本在附近叫不到车。   正当周晚意愁眉苦脸准备放弃之际,一辆香槟色的SUV划开雾气,稳稳地停在公交亭前。   驾驶座的车窗半摇下,露出苏斯年儒雅斯文的脸。   他侧了侧眸,半笑着问:“周周,上车吗?”   周晚意摁灭手机屏幕,在雨帘中抬头:“好。”   只是她没注意到,身侧男人敛下的眼皮遮挡住的深晦眸光。   周晚意在副驾驶和后座之间犹豫了一下,手心被男人轻轻勾着,痒意顺着神经末梢一点点向上爬。   她的视线落在江厌虚弱的面容上,顿了片刻后,略微抱歉地和苏斯年说:“师兄,我坐后排。” 第62章 抵抗力   雨刷器不停晃动, 对面车道远光灯划破雾气缓慢驶来,车内空调温度很高,周晚意手心逐渐回暖。   车内一时没人说话, 安静非常。   江厌似乎是真的很困, 头微微垂着,长睫垂下却也遮不住眼底的两片乌青。因为城郊的缘故,车道不是很平整,他的脑袋就随着车子摇摇晃晃,有好几次都险些撞到玻璃窗上。   周晚意和他坐的并不远, 把目光从雾气氤氲的车窗上撤回, 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   安全带扯得有些松,足够她往江厌那边挪。   细瘦的小臂抬了抬,周晚意睫毛颤了一下,似乎迈出这一步并不难。   她白瘦指从半空落到江厌漆黑的发间,带了些力道地将江厌往自己肩膀上靠。   男人也不抗拒,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归宿一般, 轻柔地用下巴在她的肩头蹭了蹭。   一夜没见,他的下巴上冒了点胡青, 但并不显邋遢, 蹭在周晚意肩头有点刺人,不难受,像只累乏的小猫。   周晚意心像是被人用一根银针刺了一下。   原来,她对江厌的抵抗力还是这么弱啊……   肚子上贴的暖宝宝还在发热, 小腹部的坠痛感逐渐消失, 男人弱弱热热的呼吸打在脖颈, 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川城的新人民医院就建在离酒店二十公里开外的开发区, 雨天路滑,苏斯年开得极慢,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江厌送到医院。   接诊的主治医生上了年纪,看病很是老道,再加上江厌自己也是学医的,所以简单询问病史过后就开了药安排人去门诊输液厅打点滴。   他似乎是把周晚意自动认为江厌的陪护,留住她叮嘱完一些注意事项后,又忍不住说:“小姑娘,这天寒地冻的,你还是快点去买件衣服给他穿吧。”   “我们门诊输液厅空调还没修好,条件有些艰苦,输的液体又凉,小伙子穿那么单薄,这重感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从医生问诊开始周晚意就一直沉默着,如今总算是终于开口:“这附近有卖衣服的店面吗?”   “最近的就是东门大桥底的农贸市场了,只需要往北走三百米,经过一道大桥,看到桥洞底下有很多摊贩的地方就是。”   周晚意道了声谢,拎着长伞出了门。   苏斯年从后面追上来,说要陪她一起去,周晚意短暂地嗯了声,也没拒绝。   雨势渐小,雾气却一直很重,天幕彻底暗下来,城市的路灯已经亮起。   农贸市场确实离医院不远,建在川城郊的东门大桥下,经过一夜的降雨,河面水势渐渐上涨,时下不少原本搭在岸边的摊贩都忙着收摊,难免有些嘈杂。   周晚意撑着长伞在逼囧的人潮里穿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成衣店。   只不过,里面卖的衣服都比较老派。   日光灯蒙了尘,晃出来的光有些暗,上了年纪的老板娘安逸地躺在摇椅上追剧,狭小的屏幕里男主角正淋着雨表白。   “您好——”   周晚意掀开湿漉漉的门帘,在门口站定。   室内狭小,苏斯年跟进来后显得更加逼囧,雨天的潮气压得周晚意有些喘不上气来,她转动脚尖,微微往边上侧了一下。   “二位要给家里的长辈买衣服吗?”   老板娘将电视剧按下暂停,视线在周晚意和苏斯年身上转了一圈。   周晚意:“不是。”   “给一位朋友买。”   老板娘狐疑:“我这儿的衣服,可不是很适合你们这群年轻人哦。”   “我朋友,”周晚意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又道:“他不挑。”   老板娘这才起身,从角落里拿了根很长的衣叉,“你朋友什么身量?”   “185往上,很瘦。”   “腰围呢?什么尺寸?”   周晚意眼神默了几秒,回想起之前在公交车亭里搂住江厌的时候,手臂虚虚往前一环,她告诉老板娘:“大概这么宽。”   老板娘点点头,手上的长衣叉随手点了件黑色的老式男款羽绒服:“这件行不行?”   周晚意看了一眼,说:“好。”   羽绒服是戴帽子的,似乎是为了迎合中老年人审美,帽子上还缝了不少同色系的羽毛,冷风灌进来的时候,羽毛被吹得四处摇摆,甚至有几束还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周晚意的手背。   掀过一片麻痒之意。   周晚意想到医生说的药液很冷,又给江厌买了条小毯拿来盖手。   重新回到门诊输液大厅时,江厌已经醒了。   周晚意站在门外,透过透明的玻璃条往里看去,见他正低垂着眉眼固执地在手机上划着什么,右手连接着透明的输液条,脊背微微屈着,似乎是病来如山倒,平日里孤高冷傲的人瞧着也有那么一丝丝脆弱。   周晚意压住心头酸涩,脚步却有些迟疑。   “不好意思,让一让。”   推着治疗车的护士嗓门有点大,正好惊动了里面的江厌。   他半侧过头,隔着门上窄小的透明玻璃条朝她望来。   周晚意手里的长伞还在滴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脚边,她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推开门。   江厌的唇色还是泛着很不正常的白,周晚意敛眉把手里的羽绒服和毛毯放到桌上,然后一抬头,就撞上一双布满了红血丝依旧带笑的眼睛。   他的眸中不再深寂如潭,灯光落进眼底,如有点墨缕缕化开。   “给我的?”   他的嗓子还是很干,嗓音也哑,听得周晚意微微皱眉。   她侧过头,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静了片刻后,周晚意又说:“我去帮你买瓶水。”   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男人一把拽住手腕。   “雨天路滑,你留在这陪陪我就好。”   周晚意并不想多呆,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决心会动摇。   于是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苏斯年。   却没想到苏斯年并没有领会,反而还要自认为体贴地说:“周周要不你还是在这待着吧,外面的路确实不好走,水……就我去买吧。”   说完他还特别温和地冲江厌笑了笑。   这样故作谦让的态度着着实实刺了江厌一下。   他敛下眸,视线落到那些衣物上。   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陆星白说的那句话。   他,会是她的新欢吗?   江厌不是很敢问,怕心会痛,更怕惹她烦。   苏斯年走得很快,江厌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堆衣物上,输液大厅虽然门窗紧闭,但也很冷。   周晚意搅了搅手指,“医生说你要注意保暖,不然感冒可能会一直好不了。”   江厌慢吞吞地撩眸,似乎是没能想到她还会愿意关心自己,眸里瞬间亮起希冀的光。   他缓慢地笑了下,“我手打着针,动了会回血。”   周晚意眸间都是疑惑,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冷冷地抱着臂,选择了沉默。   那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光和笑意,潋滟又蛊人,“你能帮我穿吗?”   周晚意愣了几秒,捞了衣服就往他身上套,因为带了点脾气,所以动作并不温柔。   她虽然对江厌没有抵抗力,但也不是毫无底线的人,于是现在脑子里就像着动作快点,早点穿完早点走。   但江厌却丝毫没有生气,反倒是笑意更甚。   这让周晚意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   衣服很快穿好,事实证明只要人长得好,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   本来年过半百的人才穿的老气羽绒服,穿在江厌身上非但没有半分老气,还帮他添了些许病弱的美感,就连颈边簇拥着的那一坨黑色羽毛都显得高级了起来。   周晚意收回目光,又继续把毯子给江厌输液的右手裹上。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手就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   医生说的果然没有错,因为冰凉药液输入和肢体长期不活动的原因,江厌的手一片冰凉。   可能是习惯使然,周晚意没忍住在他的手心捏了捏,想要给他传递点热意。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不适合干这种亲密的事情了。   她松开他的手,想要后撤。   江厌的反应比她要快上一步,直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冰凉的掌心贴着热暖的手腕,凉意让周晚意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但却挣脱不开。   输液厅内灯光明亮,窗外的风雨拍打门窗,耳边响起三三两两的议论声。   周晚意垂眸,唇边卷起一个嘲讽的笑:“现在不怕回血了?”   她平常说话就毒,只是对待江厌从来展示的都是温良可亲的那一面,如今伤了心,说话却是更加呛人。   江厌果然被呛到,有些固执地说:“回血也不松。”   因为手部骤然抬高的缘故,血液逆流回透明的输液器里,半指长的距离,看着很是骇人。   最终还是周晚意先败下阵来,“江厌,你这是何必呢?”   这话是在问江厌,也是在问她自己。   周晚意软了眉眼,嘴唇微动,话还没说出口门边就响起一道脆亮的女声。   “厌哥哥——”   周晚意后背一僵,把江厌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在用玻璃刀片一刀又一刀地划破自己的心。   宋幼枕脸上挂着甜蜜的笑走进来,见到周晚意时还忍不住讶异了声:“周小姐怎么也在这儿?”   周晚意后退一步,别过头,并不想看见他们俩的恩爱场景。   “哟,这输液厅怎么今儿这么热闹呢?”   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打门边响起,周晚意下意识看去,眼神却僵住了。   这是她之前高中时期,拜托给江厌送情书的那位学长。 第63章 浅绿色   贺子书穿着个白大褂晃晃悠悠地进来, 原本还笑嘻嘻的脸上看到江厌手上的回血时,瞬间皱了眉头。   “不要命了?手抬那么高?”   他把江厌的手按低,然后开始调节输液器。   周晚意也跟着皱眉, 直到看到透明条子里的药液滴速加快, 一点点将回血重新冲回血管时,她才收回目光。   绷直的背脊倏然一松。   “来川城也不和我讲一声,要不是凑巧今天我来门诊帮忙,你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   贺子书和江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嘴下也没饶人, 说完江厌之后又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他:“这粥给你。”   江厌没接, 视线紧紧抓着周晚意。   贺子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们认识啊?”   他这一笑,周晚意有一瞬间的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攥紧,敛下眸子避开他的视线。   “认识,但是不熟。”   周晚意没再多说,脚尖调转方向走出了输液厅。   人家女朋友和朋友都在这儿,她又能以什么身份瞎凑热闹呢?   外面雨已经停了, 城市的地面被浇透,风卷着打着旋儿的落叶飘进路边水坑, 泛起几层淡淡的涟漪。   苏斯年拿了瓶水从自动售卖机过来, 笑着问周晚意:“怎么出来了?”   周晚意视线一顿,落在他手上那瓶冒着冷气的矿泉水上,淡淡道:“学长我们走吧。”   “那这水?”   “他不需要了。”   苏斯年也没多问什么,特意帮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那我们走吧。”   “今晚学长请你吃饭。”   周晚意撩起眼皮, 忽然很认真地看了着苏斯年。   他被瞧得有些不自在, 于是稍稍侧了侧头问:“怎么了?”   “你刚才出去, 不只是买了水吧?”   周晚意聪明,即便是苏斯年藏得再好多少也猜到了点。   但他也不否认,反而十分坦荡地说:“对啊,我和宋小姐认识,毕竟是她男朋友生病,得通知人家一声。”   周晚意眼神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移开目光。   心口闷闷地疼,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进去,有些窒息。   苏斯年还在继续说:“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负责不起,你说对吧周周?”   周晚意拉过安全带,抿唇轻嗯了一声。   除雾完毕,车子缓缓驶上马路。   为期三天的摄影艺术展已经结束,周晚意当晚就定了回临江的机票。   她走的决然且干脆,只在临行之前给李延寿发了条告别信息。   回到临江之后,顾不上休息就连夜把江厌送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然后用同城快递邮到他家。   接下来的几天周晚意过得有些浑浑噩噩,这座城市她很熟悉,但好像每个街角都和江厌走过,触景生情之际总会想到他。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像开玩笑,明明之前的七年两人都很有可能在一个城市,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在她本来都差不多快忘掉他,打算听从家里安排相亲的时候,命运又偏偏将他送到她面前,给她一点希望。   这点希望周晚意伸手去抓了,也用尽全力了,可又能这么样呢?   那段见不得光的暗恋再波涛汹涌也只是周晚意一个人的感情,而江厌和宋幼枕,郎才女貌,自年少时相知相恋,后因故分开,如今破镜重圆,皆大欢喜。   她和江厌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或许从一开始,她伸手去试图去抓那点希望就是错误的。   周晚意摇上车窗,将街景草木隔之窗外,不愿意再看。   手机里快递软件提示寄出去的货件已经被签收了。   周晚意摁灭手机,有些不太敢想江厌收到那些东西会怎么处理。   她踩了油门,车子重新驶入蜗行的晚高峰。   舒筱晚上七点的飞机落地,周晚意得去接她。   有些人站在那里就自从一道风景线,周晚意纤瘦高挑,可能是心情低落的缘故,穿的衣服便也越发招摇。   舒筱一出来就看到她了。   “你最近怎么这么憔悴?”   周晚意虽然看着外向,但真遇上了事儿只会往心里憋,若是别人主动问起,也只是笑笑说没事,内耗得不行。   舒筱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也是深谙这点,立马补充:“别和我说你没事!”   周晚意扯到一半的笑没能继续下去,垂下一双好看的眉眼。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闷闷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喜欢江厌了。”   舒筱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她这表情也不太像是开玩笑的语气。   “他做什么对不起你了?”   舒筱掏出手机就要给陆星白打电话,“我让我家小白收拾他。”   她这样式像是急着给自家孩子撑腰的护短家长,要是平常周晚意看到可能会笑,但这回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制止了她,“没必要。”   舒筱轻呼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走,今晚姐带你泡吧去。”   —   夜色消费不低,花钱买醉的事儿舒筱干得也不少。   时下正坐在喧嚣躁动的吧台,给周晚意递了杯长岛冰茶。   酒吧灯光迷离,不少穿着火辣的男女在台上贴身热舞,周晚意看得没什么兴趣,晃了晃酒杯,后又抬起喝了一大口。   红茶色液体顺着杯壁缓缓流入红唇,醇厚的伏特加与其她清爽的酒混合在一起,入口温润微甜,像红茶的第一口,但细品会有一丝丝的苦味。   “诶,你别喝那么猛啊!”   买醉的碰上不要命的,着实把舒筱吓了一跳。   周晚意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快点喝慢点喝都是喝,又没差。”   舒筱说不过她,只能拿起手机偷偷给陆星白发消息来接他们。   两个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在酒吧喝得烂醉是件危险的事。   舒筱不敢冒险。   混酒虽然口感很好,但极其容易醉人。   周晚意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意识有些飘忽,边上有人凑过来,热热的呼吸打在脸上让她下意识地想躲。   “干嘛呀美女?”一个长得人模狗样的花衬衫男凑上来,一把夺过周晚意的酒杯。   “来酒吧喝长岛冰茶多没意思啊,我们来喝明天见。”   明天见,喝下去就真的是明天见了。   周晚意侧开身子,很冷淡地说:“不了。”   “有男朋友吗美女?”那人丝毫看不出来周晚意拒绝的意思,依旧不要脸地贴上来:“跟了哥哥怎么样?”   “不怎么样。”   周晚意站起身,拎了包就要走。   浪荡富二代还想要追着纠缠不休,舒筱拿起座上的酒往他脸上一泼。   “脑子长□□里的家伙,别拿你那龌鹾的目光看着她。”   富二代火了,这附近也蹲了不少他们的人,如今只是稍稍招招手,那群跟班就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把周晚意和舒筱围在其中。   “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抄起桌上的酒瓶就要往舒筱头上砸,却被周晚意率先截胡。   她练过散打和女子防身术,虽然喝了酒但力道依旧很大,捏着男人手骨的力度用了十成十。   男人脸上的神色由惊错转为青紫,随后涨成猪肝色。   他求饶:“姑奶奶,姑奶奶你松开我吧,求你了。”   周晚意没松,态度刚硬:“道歉。”   “对……对不起……”   听到道歉,周晚意这才松开他的手。   却没想到富二代耍无赖,又重新让人把两人包围住。   “小心那个娘们,力道真是不小!”他呲牙咧嘴地活动手骨,却面露凶狠。   两个最为彪悍的大汉上前,以二敌一很快便把周晚意制止住。   富二代狞笑着上前,用手指勾了勾周晚意的下巴:“小娘们,还挺烈。”   “看哥哥今晚不好好收拾你!”   在场的人荤笑起来,夜色是专门接待临江富二代的会所,自然也是会帮他们兜底,所以今晚,周晚意和舒筱逃出去的胜算并不大。   她偏头躲开男人恶心的触碰,手默默地伸进手包里企图偷偷报警。   下一秒手包就被人提起,一位小跟班把她的手机翻出来,“偷偷报警做什么?敢打我们林少,现在来玩不起了?”   “这小娘们阴得很,你翻翻她的包,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录音笔之类的东西。”二世祖林业吩咐收下。   周晚意的手包被整个翻转过来,大开着拉链往下倒,打火机,口红,车钥匙悉数落下。   紧接着,一封浅绿色的信封便掉了下来,就连夹在最里层的那张江厌的侧脸照都掉了下来。   灯光迷离地照在周晚意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这是什么?”   林业蹲下,将掉在地上的信封和照片一一捡起。   “江学长收——”   他刻意把尾音念得很长,然后轻蔑的看了周晚意一眼,“这该不会是——情书吧?”   周晚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收紧,头一次撩了眼皮拿正眼看他。   看她这副表情,林业得意一笑:“那就是了。”   他抖了抖手上的信封,就要拆开:“想不到这么烈的小娘们还会写情书呢,不如就让哥哥拜读拜读。”   周晚意平静地看着他,“你读一个试试?”   “还真当哥不敢啊!”   林业被激到,立马拆开情书封口,将里面的字条抽出。   正得意之际,后腰被人猛踹一脚。   他整个人向前倾倒,“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而后露出身后面如寒霜的男人。   昏暗的光线在他身上打着圈儿晕开,那双深潭般幽冷的眸子半敛着,视线淡淡落在地上的二世祖身上。   江厌薄唇轻启,“读你妈呢——” 第64章 只有你   “你他妈哪条道上的啊?”   林业仗着人多, 身子都没爬起来就嚣张地吼叫,场内灯光真的很暗,男人眉眼压得又低, 让他根本看不清来人面容。   江厌也挺有耐心, 脱了风衣扔到一边,松松衬衫袖扣向上挽,露出两条修长有力的小臂,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像旧时代雅痞绅士的做派。   “你猜猜看?”   他散漫地笑了声,也不知道是在笑林业无知, 还是在笑他手下的人太过猖狂。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 不少人围过来瞧热闹,舞台上乐也不奏了,舞也不跳了,就连经理都赶过来赔罪。   林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巧酒吧的大灯被打开,透亮的冷光将暗色一下子驱散,他也从地上爬起来, 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脸。   早就听说临江商圈顶层大鳄江时京有个一心学医向善的小儿子,只是林业没想到, 这个一心向善的医生踹起人来能这么狠。   他的父亲最近和江时京有一个很重要合作正在进行, 如果对方一旦中途撤资,等待林家的便是大片耗损甚至是公司破产。   所以林业识相,立马扬起狗腿的笑和江厌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有眼无珠碰了小江少的女人, 我罪该万死。”   欺软怕硬是人渣本色, 林业的那群小跟班见自家老大都俯首求饶, 立马也都放下了手里的家伙。   周晚意被松开, 没什么情绪地看了江厌一眼,然后蹲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物件一一捡起。   在触到那封情书的时候,她的手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浅绿色的信封掉在地面上尤为打眼,光圈晕开黑色字迹,江厌的视线轻且飘然地跟着落下,然后顿住——   “江厌学长收。”   里面的信笺纸露了半边,掉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染上了泛黄的脚印。   江厌弓了背脊蹲下来,打算把信封拾起。   周晚意却没给他机会,一把将信笺纸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然后重新塞回浅绿色的信封。   她默了一下,江厌很高大,落下来的阴翳虚虚地圈住她。   他先她一步站起,然后抬手,将干净修长的五指伸到她面前。   灯光从他身后亮起,很刺眼,而他则像神明低垂人间,周身被光笼罩,晃的周晚意微微眯了眼。   她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住,缓缓笑了一下,没承他的好意而是把信封连带着照片一起放到他摊平的手心。   “物归原主。”   江厌五指猛然收紧,信封底下还压着张上了年头的照片,用薄薄的塑封膜包着,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   照片上是高中时期的他。   瞳孔猛缩,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贺子书所言非虚。   周晚意站起来拨开人群转身就走,背影纤薄孤绝,不留半分留恋。   江厌只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拽着信封和照片抬脚就追。   他个子高,腿长步子也快,没两下就在酒吧门口拽住周晚意。   十二月的临江风刮得特别猛,覆满雪松香的大衣从后面将她罩住。   男人有力的手腕扣住她纤弱的肩头,挡住了去路。   经过刚才那一遭,时下酒吧门口调情谈笑的人群全部散掉,深冬的大街略显萧索,风呼呼地刮来,让人手脚发冷。   江厌的大衣上还有他残存的余温,盖在身上很暖和,他的扣住她肩头的手很用力,虽然没有弄痛周晚意,但却根本挣脱不开。   江厌垂眸,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女人的眼神有一丝迷离,嘴唇抿得很紧,下巴无意识绷下来,看着像是生气的前兆。   他无奈地再次用力将女孩圈入怀中,“天很冷,别闹了好不好。”   语气很温和,是刻意软下声线来说的,不轻不重地砸在周晚意心上,像一把小钩子,勾出她刚埋好没多久的酸涩。   情绪再次上涌,周晚意原本迷离的眼眶里多了些潮意。   她垂下眼皮,藏住眼底的情绪,“江医生你这样,真的是喜欢我吗?”   外面的风真的很大,江厌没有立马回答周晚意的问题,而是打开车门将她塞进温暖的车里。   夜色很暗,又隔着一层玻璃窗,周晚意根本看不清楚江厌神色。   她蜷了蜷手指,刚好碰到之前江厌系在腰间的那个蝴蝶结。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最是卑微,用情最深的那个人最是可悲,倘若二者结合在一起,那便是卑微又可悲。   周晚意敛了敛眸,忽然有些自嘲地低笑了声。   她就像是深陷泥沼,明知道前路不通也要往前冲的愚勇者,最后被荆棘刺得狠了,方才知道痛了,却也晚了。   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男人侧身坐了进来。   外面天寒地冻,他把大衣托给了周晚意,再进来时脸色显然苍白了许多。   信封和照片被他攥在手上,却没有勇气打开。   热气缓缓从座椅传上尾椎,周晚意忽地抬眸,“江医生不打开看看?”   她唇角扬了下,却没看出半点笑意。   江厌嚅了嚅唇,有些欲言又止。   “我念给你听。”   周晚意伸手就要去夺,却被男人扼住腕骨。   江厌哑声道:“别这样。”   他低了眸子看面前女子,她最近瘦了好多,原本就尖的下巴倔强地扬着,纤细的手腕虚虚一握还剩出半根手指,他刚刚牵上的时候,心都惊了一下。   江厌带了薄茧的指关节在她纤细的手骨轻轻摩挲,带了点宠溺的意味说:“会看,只不过不是现在。”   “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周晚意别过头,去拉车门。   撞了南墙的人也会想要悔改,只不过比较慢,她得试着一点一点地拒绝,才能有望将他剔除骨血。   “你喝了酒。”   江厌难得强势,一把扣住她的肩头往怀里带。   “别抗拒我,好吗?”   周晚意脸颊一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掉了眼泪。   她不出声,怕自己暴露。   车里的味道很好闻,上次她送的那个一路平安牌还挂在车顶,落下来的红穗一晃一晃。   “我是真心喜欢你。”   江厌偏冷的音质落在耳边,没头没尾的。   周晚意眼睛盯着某个虚无的点,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他这是在回复自己上车之前问他的问题。   她被他拥在怀里,大手扣在后背固定住,根本逃不掉。   “江医生,你真是好大一颗心。”   既然逃不掉,那周晚意干脆亲手用利刃划开这遮羞布。   她淡淡笑了声,“不过不好意思,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的道德底线摆在那里。”   江厌忽的顿住,眯了眸,有些危险,“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江医生不清楚吗?”   周晚意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像一根不惧风雨,坚直挺立的野蔷薇。   “你都有女朋友了还要对我拉拉扯扯界限不明,还说喜欢我,对不起,我不当三儿。”   江厌修长指骨捏住女人尖瘦的下巴,“哪门子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宋幼枕。”   周晚意深吸了一口气,“宋幼枕不是你女朋友吗?你们年少相识,感情深厚,上次在剧院的时候重逢,你送了她太阳手链,她的微博小号里全部都是和你的恋爱记录。”   眼眶一热,她的泪意再次上涌,可又觉得这样好没气势,于是只是撇开目光不去看江厌,怕情绪再次崩盘。   江厌明显是被她这样一番“铁证”砸懵了几秒,“谁和你说的这些?”   周晚意只当他被戳穿了还不承认,抿着唇不愿再多说。   男人大手温柔地落在她发顶,轻揉了两下,语气也放轻了些:“宋幼枕的妈妈是我外婆的养女,我和她只是兄妹,并不喜欢他。”   “太阳手链我只送过你一个人。”   温柔平和的声线落耳,将周晚意一口闷气压了下去,她还是不相信,下意识抬头,却看到男人眸间满是诚恳。   “至于你说的什么微博小号,我完全不知道。”   他细心地将她贴在脸侧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干燥的指腹停在周晚意敏感的耳垂,引得颅内一片发麻。   “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那双潋滟桃花眸就这么看着他,带了点蛊惑的意味。   周晚意心倏然一跳,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全部都复苏了过来。   “那些谣言,都是谁和你说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却是听得周晚意心一惊。   好像确实,刚才她所说的不是道听途说就是胡思乱想拼凑而成的,然后逻辑自洽,最终深信不疑。   但她一开始,好像也是有打算问江厌的。   周晚意梗着脖子,避重就轻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本来想问的,但是你不接我电话,当时恰好听到一些谣言,所以就……”   原来生了这么久的气只不过是场闹剧,周晚意突然有些委屈,僵硬地别过头。   江厌慌忙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温和而缓慢地解释:“我那晚一直在做手术。”   路灯光圈温和地打进来,映在女人清丽的侧颜,晶莹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我见犹怜。   周晚意觉得自己哭的肯定特别难看,想要去抽中控台上的纸巾擦眼泪,却被江厌捉住手。   两人对上目光,她清楚地看到他眸底的心疼之色。   他不说话,就这么干干地和他对视着,也不肯放她去拿纸巾。   她想起来之前凑近亲江厌的时候他都会后退,于是恶趣味地凑上去,想要让放开她。   但是这回她嘴唇都快碰到他的了,江厌却还是没有后退。   周晚意瘪了瘪嘴,就要撤回,却在下一秒被男人扣住后脑勺。   江厌的唇很热很软,轻轻贴上去如春风过境,吹开繁花一片。   周晚意睁着眼睛,有些无错,心脏却砰砰跳个不停。   但他只在她唇上停留了几秒,薄唇轻移,重新落在她淌着泪的眼角。   周晚意刚沉下去的心再次猛然跳动起来,脑海里像有无数烟花绽开。   江厌替她吻掉眼角泪珠,温声安抚:“不哭。” 第65章 情难禁   “江医生, 你的原则呢?”   车里空气不流通,周晚意呼吸之间全是江厌身上的雪松香。   江厌冷清,孤寂, 看着是高岭之花, 实则是一座谁也靠不近的孤岛。如今,他亲手将周晚意扯入属于他的怪圈中。   他顿了下,嗓音有些暗哑:“情难自禁,不要原则。”   最守原则的人抛了原则,玫瑰香与雪松交融馥郁浅浅弥漫, 于是从此孤岛没有尽头, 海上不再孤单。   这是周晚意第一次看到江厌动情,毫不掩饰,热诚直白。   他好像不是很懂,所以动作也小心,如蜻蜓点水般触碰她的唇。   平日里孤寂的眼里有浮冰碎开,春水潋滟地望着周晚意。江厌就像是一个探索新玩具的小孩,好奇心很重, 一遍又一遍地研磨着,却始终摸不到其中技巧。   周晚意早就不哭了, 如今更是被他的动作逗笑:“江医生, 接吻是要张嘴的懂不懂?”   深冬的街头很安静,停车场更是无人问津,枯叶被风携落与地面撞个满怀,落寞又萧条。   车内的暧昧却在升温, 江厌停下来看她, 眼尾不自觉染了丝笑, 蛊意甚浓:“那周老师教教我?”   “我……唔……”   话都没说完周晚意下巴便被钳住, 男人手指稍用力,轻松将她的两瓣红唇分开。   “算了,”男人的唇瓣压上来,笑得很是纯良,“周老师当陪练就好,学生想自学成才。”   藏在高冷皮下的狐狸尾巴终于是露了出来,周晚意惊觉自己上当,想后悔却根本来不及,最终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节奏。   脸侧黏着的发丝被男人轻柔拨开,窗外夜色很深,灯光也迷离。   人类的舌是由八块灵活的肌肉组成,有五对神经直通大脑,甚至其中还大约藏了两千到八千个味蕾。   江厌脑子灵光,学东西上手也快,他掐着周晚意的后腰往上带,没几分钟就掌握其中门道。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就像是踩在一团软软的棉花上,全身力气尽失,软绵绵地附在男人怀中,就连视线都无法聚焦。   他带她领略了春雪初融的寒凉,也带她一起于汹涌波澜里沉入海底。   窒息感上涌,周晚意大脑中一片空白。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身侧男人闷声轻笑:“喘不上气了?”   他耐心地教,“闭眼,放松,用鼻子呼吸。”   周晚意听话地照做。   车内温度过高,风衣穿在身上有些热,于是她分神去解腰带,男人捏着她的下巴追上来,不肯放过。   他浓且长的睫毛搭在眼睑,薄唇染上韫色,欲气十足。   周晚意鬼使神差地勾住他脖颈迎上去,可能是动作太大,导致肩带不小心滑落,袒露一片春色。   “叩叩叩——”   副驾的车窗传来几声轻响,紧接着陆星白的脸就从玻璃上映出来。   “老江,你们在车里干嘛?”   周晚意心一惊,分了神不小心咬到江厌的唇瓣。   血腥味蔓延至唇腔,男人长指轻摁,将车门锁死,而后温声同她说:“别理他,我们继续。”   周晚意心颤了一下。   车窗装的是深色玻璃,外面的人并不能看到里面,但江厌还是伸手帮周晚意拢好风衣,裹得严实又紧密。   绵长的吻铺天盖地再次袭来——   窗外的陆星白还在不明所以,“咦,这门怎么锁了?老江你在里面吗?”   这种暗度陈仓的感觉隐秘且刺激,江厌使坏地捏住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惹得一片通红。   周晚意有些担心地问:“你说他会发现吗?”   江厌似乎有所不满,将她的脸重新掰正:“专心点。”   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外面的人听到声响,更加激动地拍打车窗。   “老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把门打开,舒筱喝多了我们送她回家。”   气氛彻底被破坏,江厌停住动作,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真的好烦。”   周晚意依偎在他怀里,乐得咯咯笑,媚眼如丝轻点他唇瓣的样子像个十成十的祸国妖姬。   车内气氛静了几秒,外面的拍打却是没停。   周晚意的眼睛被男人温热的手掌覆上,然后她听到男人开窗,丢给门外陆星白一把车钥匙。   这个破坏气氛的人丝毫没有眼力见,贱嗖嗖地探头看来:“怎么,车内藏人了?”   话音刚落,突然顿住。   江厌凉飕飕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地让他:“滚——”   车窗再次降下来,世界重归清净。   眼前的手移开,周晚意重见光明。   她缓缓笑了下,问:“江医生干嘛把我车钥匙给陆星白啊?”   “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江厌有理有据。   他像抚摸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抚摸着周晚意的后背,“还要继续吗?”   高岭之花会动情,会说脏话,直白得她险些受不住。   “嘴巴肿了。”周晚意敛下眸子,搅了搅手指。   男人轻笑声入耳,“这是在埋怨我技术不好?”   周晚意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我们该走了,我家十一点的门禁。”   江厌移开眸光,唇角弧度翘得很高,“听你的。”   汽车驶动,在深夜里卷起一道残风。   夜里不堵车,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到周晚意家门口了。   临下车前,江厌递给她一张纸。   “怎么了?”周晚意不明所以。   江厌神色淡淡:“擦擦嘴。”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瞬间爆红,低头回呛:“江医生的嘴巴上也染了口红,最好也擦一下,不然待会儿回去陆医生该八卦了。”   男人隐匿在阴影里,挺散漫地笑了声:“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周晚意目光有些飘忽,“再说。”   她开门下车,夜风卷起衣角,周晚意松开腰带,打算把风衣还给他。   下一秒,却被男人捏住手腕,他咬牙切齿地问:“吃完就跑?”   “周晚意,现在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人啊,”周晚意眨眨眼睛,“我都提醒过江医生你了,又没强迫你亲我。”   她强硬地将他的手掰下来,然后把风衣脱了丢给他:“早点回去吧。”   冷风一阵一阵地吹,没了风衣遮挡的周晚意缩了缩脖子,上臂已经密密麻麻爬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隔六个月,街道居委终于是出钱将巷口那盏路灯修好,冷白调的光圈打落下来,衬得男人身形有些落寞。   高岭之花被人捧在顶端惯了,大概也是第一回 滑铁卢吧。   周晚意看了眼,并不想多留,转身就要走。   “周晚意,”江厌追上来,带了点力道地将风衣再次披到她肩上,“很冷。”   “别感冒了。”   周晚意没说话,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她曾暗地里偷看过江厌无数次,但都没有这一次仔细。   他垂着头,浓长的眼睫也自然地跟着垂下,虽然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光是想想刚才他那落寞的样子,周晚意又酸涩又解气。   他好像还是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   腰带被重新系好,周晚意重新扬起笑,“衣服还是干洗过后用同城快递邮给你?”   江厌被刺到,“你就不能亲自还给我?”   “不能。”   一个人主动太久得不到回应时,是会累的。   周晚意收了笑,将铁门关上。   “如果江医生没意见的话,那就用快递邮吧。”   晚上的风真的好大,一下子就吹乱了周晚意的视线,她好像看到男人抬眼,有些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这话周晚意没办法回答,她攥了攥腰间多出来的系带,“天不早,你该走了。”   路灯下男人单薄的身形颤了颤,最终敛眸,什么话也没再说。   -   夜幕四合,树影婆娑,昏黄的路灯光圈从窗外打进来,正好给那封浅绿色的情书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不是江厌第一次见这封情书。   七年前的春日里,贺子书照例从书包里拿出一大沓情书丢在他书桌上。   虽然那个时候江厌已经毕业,但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依旧很多,他们拜托了贺子书送情书,三五天就能收满一书包。   江厌就是在那堆深浅不一的粉色信封里,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封浅绿色的情书。   像窗台外的新栽的茉莉,生机又抓眼。   但看了一眼过后他也没多在意。   直到上次在医院,贺子书指着周晚意离开的背影笑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封绿色的信封时,他才恍惚记起来。   贺子书让他有机会一定要打开看看,有惊喜。   至于是什么惊喜,他倒是不说了。   江厌回到家时,重新去杂物间翻找信封,却发现根本早不到。   他家的杂物间就周晚意来过,江厌脑子灵光,结合之前贺子书的表现,自然也就把情书联系到了她身上。   他手有些抖,慢慢打开信封。   少女的字迹很清秀,只是下笔没什么力道,看着有些飘飘然。   夜风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吹来,正好掠过信笺——   哈喽呀江厌学长:   我们第一次见是在07年深冬的小巷里,可能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真的很感谢你呀,要不是你那天晚上我可能就会被坏人抓到回不了家了。   你背着我走了那么多路,我当时很想请你吃雪糕,你说不用,我于是就偷偷记下了你的样子,虽然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后来学校联考,我在光荣榜上看到了历届学长的照片,原来老师们一直赞不绝口的天才江厌就是你呀。   学校里喜欢你的人真的好多,可能我根本算不上什么,于是我偷偷藏在人群里,期待着与你见面。   上天很眷顾我,我隔了好几个月终于在小巷外面的公交亭看到你了,但是当时下着大雨,我看到围在你身边的女生很多,我就没有过去搭讪。   真是奇怪,我明明不是个自卑的人啊。   听你的朋友说你是临医大的直博生,你可真优秀啊,我如果想要站在你身边的话,就得好好学习了。   我立了两个目标:   1、考到临江。   2、努力被你看到。   我知道给你递情书的人很多,你可能也不会打开看,但是万一呢?   我不确定我的目标能不能完成,但是江学长,我会努力追赶你的脚步。   我希望终有一天,我能站在你的身边,大声地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年。   ——想努力被看到的周晚意留。   风刮得更猛了,江厌回过神来,才发现拿信笺的手有些抖。   原来她的喜欢从来不是一时兴起。   原来她说的高中时有个不敢摘的月亮并不是指别人。   江厌记起来了,上次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问过他还记不记得七年前在洛川小巷里帮过一个女孩的。   原来周晚意真如她所说,喜欢了他好多年。   是他自己察觉得太晚了。 第66章 余鹤雨   舒筱比周晚意早到家些, 听到客厅里有响动立马就拎着个牙刷赶过来。   养生的中老年人不喜欢熬夜,此时客厅里就只剩下周晚意和舒筱。   她的目光从周晚意身上的男士风衣划到韫色未退的红唇,了然一笑:“果然, 你还是对江厌没有抵抗力啊。”   客厅里只开了筒灯, 并不是很亮,周晚意弓着身子换好鞋后才看了眼刷得满嘴泡沫的舒筱,“谁说的?”   “我家小白都和我说了,你别藏着掖着,泡到了喜欢很久的男神呢, 开心一点!”   舒筱以为周晚意只是不好意思羞于表达, 拍了拍她的肩,八卦道:“你们没干点别的吧?江医生初开情窦,倘若是不知节制你倒也是可以拒绝的。”   她笑得没个正形:“总之,你量力而行,别太委屈自己。”   长岛冰茶的后劲很足,周晚意神志有些飘忽,“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舒筱不明所以, “什么意外?”   “我没和江厌在一起。”周晚意没什么情绪地说。   “没在一起?”舒筱有些不可置信,“没在一起你们接吻?”   “所以说了, 只是意外。”   舒筱哑然, 看周晚意一副冷淡不愿意多谈的样子瞬间就懂了。   她安抚道:“没事,你追了他那么久,是时候让她追一下你了。”   “嗯。”周晚意把手包随手扔在置物架,转身, “我去洗澡了。”   -   洗完澡已经是深夜, 早上出去的时候房间窗户没关, 如今灌得满屋潮气, 又湿又冷。   周晚意随手扯了条毛巾吸掉发尾不断下坠的水珠,然后趿拉着拖鞋去关窗,尾指不小心勾到墨绿窗帘尾端的蕾丝边,“哗啦”一声划拉下来一大片。   周晚意有些心疼,将掉下来的那段蕾丝放到书桌柜收好,抬头时,搁在台面上的手机正好震了一下。   手上很湿,如果开机的话触屏会不灵。   这个时间点如果是找她有急事的话可能就直接打电话了,周晚意墨了会儿,还是决定先吹头发。   她的头发长且密,经常一吹就是将近十分钟。   等到回来打开手机的时候,看到微信页面跳出来两条好友验证的消息,均是挂着最近很火的招桃花女头像的陌生微信号。   看着两条空空的好友验证框,她皱了皱眉。   十分钟之内发了两条验证消息,但验证消息里面又什么都不说,连个最基本的名字都没打,周晚意一时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心急还是无所谓。   正疑惑之间,那个号又弹出来了一条验证消息。   周晚意觉得挺有意思,退出消息验证页面滑到设置,将朋友圈设置成为了未加好友也可见的状态。   窗外玄月高挂,她的脑海里突然映出来那个人清隽淡漠的面容。   她调出键盘在朋友圈编辑文字:大半夜的好想吃老门东的甜豆腐脑啊[抓狂抓狂抓狂]   编辑好后,她把这条朋友圈设置为所有人都可见,然后就关掉手机拉灯睡觉了。   女人的第六感天生敏锐,但周晚意这一条朋友圈有很多赌的成分。   心事解开,这是周晚意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次。   因为晚上不失眠,所以第二天早上她起的格外早。   手机开机以后重新登录微信页面,昨晚那个挂着招桃花女头的微信号一夜发了十二条验证消息,还都是空白的。   周晚意一时失笑,也不知道该说那人不懂得变通还是执着了。   不过趁着早上早起心情好,她在验证框里回了一句:【不说给备注不通过。】   那边回的很快:【余鹤雨。】   周晚意抱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三个字的首字母是YHY,也就是厌和意。   是她之前发过的一条仅江厌可见的朋友圈。   周晚意嘴唇不自觉地轻翘起,瘦白的手指一点,就通过了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通过之后周晚意并没有打招呼,摁灭手机就去洗漱。   因为起得早,便很自觉的去厨房帮忙煮粥。   可当早饭准备好端上桌之后,周晚意却是撑脸干坐着,没有半点要吃早饭的意思。   黎秋知瞥了她一眼:“你大早上的不吃饭瞎发什么呆?”   周晚意:“我现在不是很饿,也没什么食欲。”   她想等一等,看看昨晚布下的赌局是否会输。   黎秋知闻言立马给碗底见空的周鲁豫又盛了一份粥,“那老周你多吃点,不用给她留。”   周晚意:“……”   家里的餐桌靠近落地窗,从屋里就可以看到外面街道渐起的人潮和早餐铺子旁不断上涌的薄烟。   周晚意视线不自觉飘到窗外,一辆低调的长款奔驰从转角慢吞吞地驶出来,街上人群纷纷避开。   她一眼就认出来江厌的车牌,桌下的玉指颤了颤。   倒是舒筱,调侃地笑开:“你的甜豆脑来了。”   黎秋知和周鲁豫也跟着看了眼,他们不知道周晚意和江厌前段时间闹矛盾的事儿,又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江厌,所以吩咐周晚意:“你去楼下开门,把小江也叫上来一起吃早饭。”   周晚意压住唇角弧度,淡淡地应:“好。”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周晚意有意晾着他,所以步子也走得慢。   等挪到院门口的时候,江厌正倚着车身朝她投来一个温柔的浅笑。   他穿的还是风衣,藏青色显得皮肤更是冷白,手里提了个塑料打包盒,深冬雾气重,淡淡的白烟拢住他颀长身形,挑眉笑时眸光浅浅,谴眷绵绵。   换小号加好友的,果然是他。   周晚意压住心头悸动,故作冷淡地开门。   “你来做什么?”   “给你带甜豆腐脑。”   男人站直身体朝她走来,压迫感有点强。   但他在靠近周晚意的时候,刻意将态度软了下来,气质温润如同一位富有书卷气的清隽贵公子。   “老门东买的,你昨儿半夜不是还说想吃吗?”   周晚意没接,故意套他话;“我都把你拉黑了,你从哪儿知道的我昨儿半夜要吃豆腐脑?”   江厌不傻,只轻巧地笑了下:“听人说的。”   成年人的感情推拉永远是高手过招,从来不会把野心写在脸上。   冷情淡欲的高岭之花落了红尘,一改往日孤高的性子伪装成一个女号来加往日里眼神都不会给一个的女人,并且企图潜伏在她的朋友圈,多新鲜呐。   周晚意目光落在男人唇瓣上暧昧的咬-痕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索性也没拆穿。   “我妈喊你上去一起吃早饭。”周晚意淡淡道。   男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真的可以吗?”   “爱来不来。”   周晚意抬步就要走,院门却没关,摆明了实在邀请。   江厌也没矜持,提着甜豆脑就跨了门槛,顺带还贴心地帮她关上了院门。   黎秋知从厨房里拿了两个干净的碗放到两人面前,笑得很是和蔼:“小厌来尝尝伯母做的小酥鱼,都是今早从早市上买的,可新鲜的。”   江厌接过碗筷,很乖地道了声谢。   黎秋知的视线移到周晚意身上,“你也赶紧吃你的豆腐脑,别再给我扯些没食欲的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谎言被拆穿挺糗的,周晚意手上动作一顿,有些埋怨地打断她:“妈——”   身边传来一声低闷的笑,周晚意攥了攥木筷,垂在桌下的脚“极为不小心”地踩在了男人的皮鞋。   她穿的是冬天的软底毛拖鞋,不轻不重地踩在江厌脚背,像是在挠痒痒。   他动作一顿,很是配合地轻呼了声。   余光里的女人唇角微弯,但似乎是怕被发现,立马垂眼遮住了闪烁的眸光。   江厌也跟着微微弯唇。   周家人在饭桌上从来都不安静,隔了将近半个月才见到江厌一回,黎秋知更是嘘寒问暖。   但江厌一改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每次都会很耐心地听完,然后谦卑且认真地回应。   舒筱拿手机偷偷给周晚意发消息。   【美女罢了:想不到伯父伯母这么喜欢江厌。】   【美女罢了:之前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刻意夸张了的。】   周晚意看着这两条消息,刚要抬手回就听到黎秋知颇为关心地问江厌:“小厌是不是上火了?嘴唇都溃疡了这么一大块!”   周晚意勺豆腐脑的手一顿,心脏忽然跳的有些快,下意识抬眼去看江厌。   手边的聊天页面里舒筱还在消息轰炸——   【美女罢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美女罢了:好大一块溃疡!伯母怎么这么有意思!!!】   【美女罢了:你也好会挑地方下嘴doge】   【美女罢了:我是真想知道江厌怎么回答!】   周晚意察觉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心虚地摁灭手机,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撑着筷子看江厌。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轻轻眨了两下,无辜得不行。   江厌抿了抿唇,温声解释:“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饭吃的比较潦草。”   “我们医院食堂的饭菜偏重口,几乎每道菜都要加很多辣椒,可能是吃多了辣椒上火。”   说完话,他还故意停下筷子看了周晚意一眼。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笑了下,“晚意也是知道的。”   ……周晚意确实知道。   她心慌了一瞬,对上自家老妈狐疑的目光,只能被动地点点头,嗯了声。   周晚意知道黎秋知关心江厌,但没想到她会那么关心江厌,话头一转就吩咐周晚意:“既然医院食堂不好吃,那以后伯母给你做了让晚意送过去。”   她惊愕地看着黎秋知,豆腐脑的甜意缓慢地从舌尖传递到整个口腔中。   她有些不可置信,就连江厌象征性推脱的话语落在她耳边都能听出些许茶意:“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伯母。”   “不会麻烦,伯母退休了在家也是闲着,而且你和晚意两个年轻人肯定也会有很多更同话题可以聊。”   江厌笑得乖良,“那就多谢伯母了。” 第67章 浅浅笑   双十二那天商场搞活动, 黎秋知趁着优惠的力度大,买了不少食材和日用品。   中午烧大菜的时候周鲁豫在对江的公园下棋没赶回来,于是黎秋知将每道菜一一装好, 然后又放进保温袋。   做完这一切后, 她问周晚意:“这个时间点江厌应该下班了吧?”   周晚意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过半了。   她记得之前江厌和她说过,一般正常情况下白班的下班时间是在上午十一点半,她抿了抿唇,如实道:“有可能他已经吃过了。”   “你又没问, 怎么知道他已经吃过了?”黎秋知不甚在意道。   “就算吃过了, 你送去走个过场,让他知道你费心了从而产生愧疚,那这一趟就没白走。”   周晚意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毒辣。   “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对江厌的态度冷淡了很多,你们闹矛盾了?”   “没……没啊。”   周晚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那么明显吗?   为了避免黎秋知多想,周晚意拎了保温袋就往门外跑, “妈,我先走了啊!”   纤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黎秋知望着暖阳高照的大街, 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   医院的白班很忙,周晚意提着饭盒到骨外科的时候江厌正好结束一台手术。   家属围在他身边询问病情,走廊人来人往,江厌一件白褂加身仿佛自带滤镜一般, 松姿挺拔地站在人群里。   和煦的暖阳透过走廊尽头玻璃窗暖暖地照在他的发顶, 他低头嘱咐注意事项, 虽然戴了口罩看不清面上表情, 但是话语简明扼要,且通俗易懂。   周晚意站在楼梯拐角处,看了挺久,发现江厌真的是随便站在哪里都能够脱颖而出。   家属中有个半人高的小女孩,也跟着自己的爸爸奶声奶气地问了个问题,问完之后还睁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江厌。   大概是小姑娘的问题太过幼稚,全场静了几下,然后纷纷笑开。   女孩的父亲和江厌说:“小孩子瞎问,江医生不要别见怪。”   冬阳暖暖的光柱缓缓倾泻下来,江厌微微弯腰,在女孩头顶遮下一片阴影。   不知道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周晚意看见他忽然弯了弯眸。   小姑娘觉得他亲切,也跟着咯咯笑开。   场景挺岁月静好的,那一瞬间周晚意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注意事项基本已经都交代完毕,家属抱着小姑娘走了,只剩下江厌一个人站在窗边,立于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或许是周晚意的目光太过直白,男人微微抬眸,一眼与她对上目光。   没了人群的遮挡,周晚意无处遁藏。   她下意识抬头,扬了扬手里的保温袋:“我妈让我来给你送饭。”   她还是站在楼梯拐角没移步,说完觉得态度太软于是又补了句:“你要是吃过了,我就走了。”   暖光在玻璃窗上晕开,给男人周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圈,映得整个人更是清隽如玉。   他眼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周身的态度都软了不少。   “刚下手术,”他迈步朝她走来,“还没吃。”   他侧身替她挡住面前刺眼的白光,忽地摘了口罩垂下眸子来看她。   他的眼睛本来就好看,现在融了笑意更是漂亮得如同春江水,看得周晚意心神微荡。   她有些耳热,于是转移话题:“那去你办公室。”   保温袋很大,里面菜品不少,宽带子在周晚意手腕上压出几道红痕,男人视线顿了下,立马从她手里把保温袋拎了过来。   “走吧。”   他个子高,单手抄进白大褂兜里,率先迈开脚步。   看着他高瘦颀长的背影,周晚意微微牵了下唇角,然后抬步追上去。   大办公室里的医生挺多的,三两个围坐在一起吃外卖,见江厌进来便贴心地让了把凳子出来。   一个和江厌差不多年纪的医生说:“老江,今天老杜点的外卖有点翻车,但没办法一点半下一场手术就要上,咱只能将就着吃点了。”   他边说边转头,话音刚落时正好瞥到江厌手上的保温袋。   “你自己点了外卖?”   江厌:“不是。”   他把保温袋放到自己办公桌上,接着又把桌子上的病例和片子往边上扫了扫,空出一大块位置。   等他做完这一切,周晚意才姗姗来迟。   干瘪瘪的外卖和汤汁鲜美的菜肴放在一起,简直是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几个医生见到她,纷纷卖惨:“有人送饭真好啊,不像我们这群单身狗,只能可怜兮兮地吃外卖。”   之前周晚意经常来他们科室,已经基本上混了个半熟,闻言莞尔:“菜很多的,你们也来一起吃。”   他们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拉了凳子围坐过来。   其中年纪最小的实习生小李伸手,想要掀开保温袋的帽顶。   江厌捏了支笔在他手背一拍,“无菌原则你忘了?”   小李吃痛,立马撒手,他刚刚凑过来的时候眼睛有些痒,就用手揉了揉,只是没想到江厌的眼神这么好,也这么较真格儿。   男人虽然眼角的笑意并未褪去,但看着还是有些威严,“过来跟我一起洗手。”   小李立马跟上。   他被盯着将消毒液挤到手心,然后老老实实地来了套七步洗手法,仿佛回到了大学实操课上老师压着进行第一次外科手消毒一样。   洗完手后他挺不自在地说了声:“江老师我好了。”   江厌弯腰冲掉手上残存的泡沫,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你先走吧。”   “好的。”   小李如获大赦般地走了。   办公室离值班房很近,江厌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来钥匙,在新换的门锁上转动了两下,“咔哒”一声开了门。   这个时间点值班房没人,江厌绕过椅子来到第一排的最里面的那个柜子。   骨外科科室氛围很好,储物柜只是拿来放一些上班时不能放在身上的小物件,因为不贵重所以都很少有人锁柜门。   江厌的柜子是这一大面柜墙里唯一一面上锁的。   他有一个专门的钥匙串,很素净的银圈挂着零星几个小钥匙,他长指拨了拨其中一个,然后将之插入钥匙孔打开柜门。   里面摆着的都是之前周晚意用同城快递给她退回来的东西,江厌目光落在那个藕粉色的丝绒礼盒上,垂在身侧的食指弯了弯,最终还是将它拿了出来。   等他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保温袋已经被打开,菜香溢了满室,那群人像是没吃过饭一样的一通哄抢。   女人撑着额头浅笑,听到门声轻响,侧头看来。   走廊外人来人往喧闹非常,两个隔着两道办公桌遥遥对上目光。   周晚意的丹凤眼好看又勾人,眸底水光潋滟,盯着看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全世界就只剩下你的错觉,很难不让人深陷其中。   江厌捏着丝绒盒的手指紧了紧,那一瞬间感觉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六个月前的初夏,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但很快,周晚意唇角的笑意敛住,脸上的情绪归于平淡。   她起身理了理衣摆,淡声说:“江医生的饭我送到了,下午还要上班,我该走了。”   她拉开大门,与江厌擦肩而过。   周晚意身形纤薄且瘦,不怕冷地穿了件薄针织外套,脖子下面露出来一大片皮肤,看得江厌眉头一紧。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工位将挂在椅子上的长款羽绒服拿起来,然后出门去追周晚意。   “他们俩咋回事?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疏离了?”   小李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吧。”   饭点电梯拥挤,周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安全通道。   骨外科在三楼,并不难爬,但就是窗户外面爬满了爬山虎,绿油油地遮了许多光亮,显得楼道有些昏暗。   地点特殊,再加上踏足的人少,更加显得安静诡异。   周晚意紧了紧手心,加快下楼的脚步。   马上就要到二楼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男士皮鞋踩着水泥地面,步子像鼓点一样,听着有些急。   周晚意并没在意,只是稍微往楼梯里面侧了点,给来人让路。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害怕被撞到,于是又继续往里面侧了点。   却没想到下一秒,直接被一件混杂着雪松清冽香气和消毒水味的羽绒服盖住肩头。   人在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其他触觉总是格外灵敏,周晚意闻出来,这是江厌的衣服。   她的肩头被他顺势扣住,然后一把带到怀里。   周晚意重心不稳,肩膀直接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男人温热的呼吸从头顶落下来,落到周晚意耳尖。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然后她听到耳边男人轻飘飘地解释:“不好意思,用力过猛了。”   虽然道了歉,却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二楼窗户的爬山虎长得更为肆意,将原本就不大的通风口彻底遮了个严实,楼道里昏暗一片,也静得出奇。   周晚意发现,江厌这人虽然高冷,但不动声色使一些小心思的能力并不比她弱。   就比如现在,趁着给她扣衣扣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脑袋埋在她的脖子边,利落分明的下颌似有若无地碰到她的颈侧,每动一下都要掀起一阵细微的麻意。   颤得周晚意脸上的冷淡差点绷不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最终还是咬牙狠下心来将她推开。   “江医生,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做出这样亲密的关系恐怕是不太好吧?”   江厌哦了一声,挺散漫地垂眸笑了声:“接吻都可以。”   “扣衣服为什么不行?” 第68章 飓风起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平日里看起来最正经的人耍起无赖才最为致命。   周晚意被噎了一下,指甲抠了抠手心,回怼他:“江医生,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 很像酒吧堕落街边非礼小女孩的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   江厌挑了挑眉,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开半分。   地痞流氓就地痞流氓吧。   室外似乎起风了,爬山虎的枯藤上挂着的那几片半青不黄的叶子被轻轻吹动,正午过后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斑驳的白墙上。   高瘦的男人倾身, 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鼻尖从身后轻轻碰了下周晚意的耳廓,发丝被风带到脸侧,麻痒感顺着耳尖一直爬到脸侧。   耳朵是周晚意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再加上她皮肤本来就白,稍微碰一下都能染上一大片红晕,所以她稍微有些不适地偏了一下头,躲开男人的触碰。   她得赶在耳朵红之前, 赶紧走。   “我要走了,”周晚意随口扯了个谎, “很快就上班了。”   江厌的手还是捏着周晚意的肩头, 只是稍微垂了视线看腕上的表,“才一点,还很早。”   是了,周晚意下午两点半上班, 从第二人民医院到桉树工作室的车程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 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这辆车, 周晚意翻得很彻底。   耳上染起一阵绵长的热意,她藏不住了。   静谧的楼道里,男人忽地轻笑了一下:“周晚意——”   他喊她的名字,刻意拖出一道绵长的尾音。   磁性,低沉。   “你的耳朵好红。”   周晚意心脏狠狠一条,被说中的耳际热意更甚。   男人耍起无赖来真是致命。   她颤了颤眼睫,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飘忽,“是因为你离我太近了。”   好看的光影打的白墙光影斑驳,临江潮湿,老外科大楼建了挺多年头的,墙头有些掉皮,角落边缘爬满了不少青苔。   一声得逞的轻笑响起,男人嗓音有一点点闷,他反问她:“是吗?”   周晚意说完那句话之后立马后悔,懊恼自己被男妖精蛊惑了心智力,导致脑子不太清醒。   江厌当真是把当初她撩拨他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见她脸上闪过恼色,又继续凑近了些:“你的心跳也很快。”   他松了只扣在周晚意肩头的手,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搭在她左侧后背。   空气中的雪松香随着他的举手间愈发浓烈,他的大手挺像那么回事地在周晚意后背停了停,“你的心脏一分钟跳动的次数到达了一百二十七下,属于心动过速。”   周晚意不得不佩服江厌之前的定力,她就不行,只是不经意地撩了一下耳朵就红的差点能滴血。   他稍微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心脏足足跳一百二十七下,还特么被他本人给数清楚了!   周晚意觉得丢人,在险些绷不住之际趁着江厌防守松懈,食指关节微曲,用力压上男人手背——   手背的皮下脂肪薄且神经丰富,江厌吃痛,不得已松开了手指。   周晚意得以脱身,这场暧昧才戛然而止。   她刻意绷着脸,严肃道:“江医生,我们要注意一下分寸。”   “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了。”   江厌的手背被压红了一大片,幽昧地朝她眺来一眼,“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是这样,周晚意没江厌那样好的定力,所以只能从根本源头上来解决问题。   但她说这话,更多的是想刺一刺江厌的心。   “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都过去了。”   周晚意本来以为这句话说出口会很难,但真当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并没有那么困难了,她缓缓呼了一口气,这么多天压在心头的那口怨气也跟着说完的字句一起呼了出去。   “周晚意,”江厌咬牙切齿地问:“凭什么你一句都过去了就轻轻松松抽身走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周晚意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   她要让他也尝尝被拒绝一万次的滋味,只有当心被砸成一地碎片的时候,才会知道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   空气中静止了几秒——   周晚意以为江厌是感情里的小白,至少要好久才能缓过劲儿来。   没成想他脑子灵光,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透。   似乎是诚心来追人的,也似乎是察觉刚才失控有些过分。   男人重新抬起被按得通红的手又过来牵她的,语气很温和地道歉:“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   高岭之花终究是折了腰,长期熬夜工作的眼尾染上绯色,看着真像一只被欺负得狠了的兔子。   他周身的态度全部软下来,开始走卖可怜路线。   但周晚意的心还是不争气地软了一下,像一滩被搅得一塌糊涂的春水。   手指被男人轻轻捏住,指尖温热传过来,身体的记忆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回握他。   “在川城那次,我其实是打算和你告白的。”   江厌说着说着还自嘲地笑了一下,“当时你把我拉黑了,我真的慌得都快要疯掉了。”   具体怎么疯,江厌没说,周晚意也就没刻意问。   她想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却又重新被男人握住。   “之前的过往都可以不提,但这一次,换我追你。”   他学着她以前的样子,尾指装作无意地在她掌心划了几道,等酥麻上头时再问她:“好不好?”   月亮终究坠落海底,掀起波涛千万里,流光溢彩地在波浪上洒上朦胧的金光。   其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周晚意也并没有特别开心。   她甚至第一反应就是想逃,面对这样的江厌,她无法再得心应手。   于是她挣开他,三两步跳下楼梯,“我先走了。”   步子很急,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般,让她避不可及。   急的她连衣服都忘了还给江厌。   等坐回车里,心情稍微平静了些,她才方才察觉羽绒服的左侧口袋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什么东西。   未经允许擅自查看他人物件的行为不好,但一边口袋沉甸甸挂在身上又很是不舒服,周晚意皱了皱眉,直接去开车内空调,然后打算把羽绒服脱下来。   江厌很高,羽绒服自然也很宽大,直接垂到了周晚意的脚腕。   衣袖也长出来了好多,这就导致了周晚意脱衣服很不方便,果不其然,在她脱完了一只袖子去扯另外一边的时候,口袋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个藕粉色的丝绒盒,上面印着某大牌的loge。   周晚意一眼认出来,那是江厌之前送她,然后有被她退回的太阳吊坠手链。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从车窗外照进来,礼盒“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太阳中心镶着的碎钻被太阳折出刺眼白光,晃得周晚意的心又酸又涩。   他,一直都把这条手链随身带着吗?   她的视线移到后视镜,唇角被迫压出一道弧度,轻喃了一声:“也不嫌重。”   -   自从江厌重新回到办公室后,里面的气氛就开始冷了下来。   小李探了探头,有些不理解地问:“江老师不会是生气我们吃了他女朋友送的菜吧?”   赵志明拿了沓出院小结往他脑袋上一敲,“瞎说什么呢?你家江老师可没那么小气。”   “那这是怎么回事?”   赵志明停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难道是失恋了?”   “不太可能吧……”   上中班的同事夏立换了衣服过来,因为主任休假所以医生们都显得有些懒散,尤其是喜欢看偶像剧的夏立。   拉门进来的时候,手机里的连续剧还没来得及关。   男主角站在雨里卖惨发誓表深情,女主哭着跑到雨里,心软地掉眼泪,于是俩人解开误会在雨里拥抱。   背景音乐很好听,但在安静如鸡的办公室内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不好意思啊,这剧最后一点点实在是勾人,”夏立按了暂停,对赵志明说:“来来来,赵医生我们去交班吧?”   这电视剧断集断的很好,男主角被淋得湿透,最后一个画面是和女主紧紧相拥在一起。   赵志明拿了交班本就要走,却被江厌出声打断,“这什么剧?”   夏立被问得懵了一下,“《泡沫也有春天》,最近很火的追妻火葬场剧,江医生你也看电视剧?”   “不看。”   江厌很快抓住了重点,“追妻火葬场?”   “对啊!”夏立说:“这男主之前对女主爱答不理的,无视女主的喜欢,还总往她心上扎刀子,看得我每天可难受了。一边希望编剧好好虐虐他,一边又盼着他俩赶紧破镜重圆在一起。”   江厌的视线抬了抬,总感觉夏立这番话有点内涵自己。   夏立:“江医生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剧情快且不拖沓,甜虐点都踩得很准。”   江厌应了声好,忽地没头没尾地又问了句:“那他追到了吗?”   “谁?”   “男主追到女主了吗?”   夏立反应过来,笑了下:“当然了,虽然我还没看,但是看往上的评论,好像是说这场雨戏之后男女主就解开之前的误会在一起了。”   “江医生你要是真感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她又说,“我得先去交班了。”   “嗯。”   办公室的大门开了又重新关上,彻底将外界声音隔绝开来。   江厌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滑到天气预报界面。   临江天气多变,手机的天气预报是很精细的小时变化,他修长的手指在页面上不断下滑,看着屏幕上一行行增大的数字,唇角微微弯了下。   很好,晚上十点会有强降雨。 第69章 好风情   临江的天气就像变脸的孩子, 比女人心还难测,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晚上十点招呼一声不打就降雨。   周晚意洗完澡准备睡觉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那个太阳吊坠还放在车里, 老城区这一带的治安不是很好, 那吊坠上又都镶了碎钻。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穿好鞋撑上伞出了门。   车库建在院子西边,背靠厨房离院门也近,她拿完东西出来后,隔着昏黄路灯好像看到了铁门外站着个高瘦的男人。   大雨滂沱, 碎珠子似的砸在伞面——   周晚意的心脏怦怦直跳, 比散落的雨珠还没节奏。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雨里的男人竟也抬起了头。   风雨交加的深夜街上空荡荡的,路灯昏黄的光束打在他颀长却略显松弛的身形上,眸子平静似幽潭,隔着偌大风雨朝她遥遥望来。   那一瞬间,周晚意的脑子里只蹦出来两个字——疯了。   她握着伞柄的手有些颤抖,但却说不清楚, 到底是江厌疯了,还是她疯了。   双腿像是控制不住一样, 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风掀翻了伞面, 吹起一个花骨朵,周晚意的身体淋湿了点,看着有些狼狈。   脚下的水坑又脏又深,踩下去积水荡出好几米远, 泥点子渐在白皙的小腿上, 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她终于开了院门, 来到江厌的身边, 把雨伞举过他头顶。   “你发什么神经?”   她跑得有些急,连声线都是颤抖的,听不出几分怒意。   江厌伸了手想要抱她,但又怕自己站在雨里浸的一身寒气渡过去,于是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半道将动作改为轻拂她的发顶。   他的手指被雨淋得发白,湿凉的温度从头皮一路蹿下来。   周晚意的视线闪了下。   砸在眼皮的雨珠子倏然被挡掉,他扯唇笑了声,“你怎么出来了?”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问题直接抛给她。   经他这么一番委婉的提醒,周晚意才想起来自己白天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我这是出于人道主义,关心下残障人士。”她说完刻意指了指脑子,自圆其说地笑了下。   江厌也没跟她计较,只是说:“下班之后开车路过这里,突然就想来看看你,但又太晚了,就没进去。”   “所以就一直在雨里站着?”   “也不是,”男人垂下眼睫,“我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周晚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有因为要拿那个落在车里的吊坠,那他会在这场大雨里站多久。   她仰起脸,艰涩地问他:“那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去?”   江厌低头凑近,“因为我想赌一把,赌你会不会来撑伞。”   “果然,我赌赢了。”   雨声乒砰,一点点砸落在伞面,边上绿化带里的新土被雨水浇得湿润,混杂着夜风一起朝他们吹来。   周晚意眼眶有些热,轻声骂他:“傻子。”   江厌微弯,却还是要装作没听到,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晚意压下心头情绪,反手开门,“跟我进来换衣服。”   “好。”   -   幸好家里灯火通明,黎秋知和周鲁豫都还没睡。   江厌淋了一身,站在门口,挺局促的。   “小江这是怎么了?”   黎秋知放下老花镜,目光像刀一样朝周晚意刮去:“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儿?”   周晚意真是无辜,善心大发当了回好人,却要受自家母亲平白无故的怀疑。   刚要出声反驳,手就被身侧男人攥住,带着潮气和凉意的长指与她十指交握。   “是我自己没带伞,不怪晚意。”   这话听着像是给周晚意解释的,但他语气里带了点委屈的意味,听起来有点……茶茶的?   周晚意怕黎秋知多想,赶忙把他推进一楼的浴室,“你先冲个澡,可别着凉了。”   直到把浴室的门全部关上后,周晚意才回头朝自己的父母尴尬一笑。   “我去找下爸爸有没有没穿过的衣服。”   说完她就逃似的跑上楼。   周鲁豫年轻的时候很潮,即便是退了休也是个潮老头,花衬衫polo衫挂了满满一衣柜,倒是方便了周晚意寻找。   她的目光落在最里面那件还没拆的红色大花衬衫上,只犹豫了片刻,手却不鬼使神差地拿了下来。   江厌一直都是严肃正经的,周晚意很少见到他松弛散漫的时刻。   所以她,真的是有点好奇。   家里有人,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花衬衫是让周鲁豫拿给江厌的。   黎秋知在厨房煮姜汤,周晚意看了一眼想要进去帮忙却被赶出来。   她无所事事,于是回房间把空调温度提前调高,免得待会儿睡觉的时候又湿又闷。   可她还没在房间待多久,门就被敲响。   很轻的三声,要不是四周太过静谧,周晚意根本听不清。   她放下遥控器去开门,却在下一秒被扯入一个覆满浓烈玫瑰香的怀抱。   走廊没开灯,暗得要命,她连人脸都没看清,却无比笃定地觉得是江厌。   “你他妈疯了?”   黎秋知和周鲁豫还在楼下,舒筱在隔壁房间睡觉,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门口拉拉抱抱像什么样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那我们进房间?”   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没给周晚意半点拒绝的余地。   他拥着她,反手将门反锁。   “滴”地一声,屋里的空调热气喷洒出来,周晚意脸有些红,使了好大劲儿都没挣扎出来。   他身上有着她同款的沐浴露,玫瑰馥郁浓烈,扑在周晚意鼻尖异常好闻。   他头发都没吹就悄悄上来了,隔着门被把她拥住,骨节分明的长指像都小猫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周晚意后背挠着。   她受不住痒,想要挣开,却直接被吻封住嘴唇。   窗外雨声滴答落在檐台,空调热气缓缓蔓开,周晚意并没有挣扎。   他垂头吻她的时候,似乎是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她脸上,周晚意闭着眼睛,以为是头发没吹干掉下来的水,并没有多想。   她穿的不多,在贴上冰凉的门背时不可避免地“嘶”了声。   男人分心出来,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冷。”   男人听罢,抱着她轻巧地转了个身,俩人的位置调换。   他吻人的时候很专心,也有自己悟出来的一套门道,先是轻轻在周晚意唇边轻啄几下,确认她可以接受后再开始研磨。   他的吻不激进也不攻城略池,就像是江南三月的细雨朦胧,温柔轻软,恰到好处。   周晚意伸手去回抱他,那一瞬间将白天的种种全部抛之脑后。   她被江厌拽着,忘空一切,尽情沉沦。   隔壁房间打开了,应该是舒筱听到了楼下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晚意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男人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大手穿进她的发间,五根手指指腹轻柔而缓慢地帮她放松头皮。   周晚意轻“唔”了声,身上紧张的细胞一点点放松下来,很是受用。   门外拖鞋“哒哒哒”地一点点远离,门内江厌的唇却越压越紧。   他挠挠她额际多出来的小碎发,“专心点。”   这次比上次好,起码周晚意知道闭眼和走神了,就连呼吸,也学会用鼻子呼了。   江厌忽地睁开眸子,眼底的水光和红意瞧着潋滟又可怜,可惜这些,周晚意全都看不见。   他看着她愈渐动情的脸,不可避免地弯了弯眸子。   他像是班里的优等生一般,率先掌握了知识点以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将知识传授给他的差生同桌。   周晚意就是那个差生同桌。   看着好会的样子,实际上一窍不通。   那当初,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来招惹他的?   许是将人吻得太过动情专注,就连黎秋知走到了门口都没察觉。   敲门声在江厌身后响起,他停下来动作。   “晚意你在里面吗?”   黎秋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吓得周晚意直接一把推开了江厌。   男人也知趣,抬手拿指腹抹了抹她唇上的红晕,退到门的另外一边。   周晚意开锁,只谨慎打开了一人宽的门。   她把头探出去问:“怎么了?”   “江厌不知道哪里去了,你有看到他吗?”   周晚意下意识就往门后看去,男人穿着周鲁豫那套花衬衫,最上面的两颗衣扣没系上,露出大片冷白的胸膛,见她望来,风情一笑,薄唇嫣红,欲气十足。   她脸上余温未褪又添新热,“没,没看到。”   “可能是还在楼下洗澡,”她强装镇定,“妈妈你去楼下看一下。”   “可楼下的浴室灯已经关上了啊,应该不会在里面吧。”   黎秋知古怪地看她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   “红吗?”周晚意抬手摸了摸,“可能是空调温度开太高了吧。”   黎秋知眉头一紧,“晚上多穿点,别觉得温度高了就贪凉,到时候感冒倒霉的可是你自己。”   周晚意压了压眉眼,道了声知道了。   黎秋知也没为难她,见问不出什么就转头走了。   手腕一紧,门被人大力从里面关上。   江厌将她重新压在门背,嗓音低哑地问:“刚才尽兴了吗?”   “要不要,再来一次?” 第70章 小骗子   屋里气温燥热难耐, 男人呼吸间都是馥郁勾人的玫瑰香,洋洋洒洒地朝周晚意扑来。   她脸热得出奇,但幸好间里只开了盏小夜灯, 照不太到门边, 江厌漂亮的唇离她还不到五公分,乌黑浸润的眸子里淌着笑,蛊人得很。   偏偏周晚意还真就被蛊到了,抬手去勾他的脖子,引得男人被迫垂头, 四瓣柔软的唇贴的严丝闭合。   他眸子里闪过刹那惊愕, 似乎没想到周晚意也能这么主动。   但差生总归是差生,久久寻不出其中门道。   周晚意哪里都好,就是缺乏耐心,态度逐渐懈怠下来,隐有放弃之意。   江厌轻叹一口气,长指从她脸侧穿入发间,单手托住下巴, 重新撬开她的唇,化主动为被动。   雨珠在窗台开花, 热风过境, 掀起一片暧昧与旖旎。   江老师的接吻课,教的尤为细致。   周晚意双腿发软,整个人险些站不住,江厌很懂, 单手接住纤细的腰肢, 然后往自己怀里带。   小夜灯因为太长时间没充电, 没亮多久就灭了。   燥热潮湿的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周晚意掀了掀眼皮,措不及防地与江厌对上目光。   脸上动情的神色收不住,周晚意又恼又羞,一股被人操纵的异样感瞬间爬上心头。   怎么会有人接吻不闭眼睛啊!   她有些生气,一把将男人推开。   “怎么了?”   江厌不明所以,被磨得嫣红的唇瓣上泛了层水光,在漆黑的夜里添了不少暗昧之色。   “……累了。”   周晚意没说具体原因,冷淡抽身,理智下来才来认真思考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到底是真的情难自禁,还是只是享受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屋里闷得她透不过气来,轻巧避开男人之后她一把推开了小窗。   新鲜的空气涌入室内,混着雨水和泥土的气味。   身后传来“滴”的一声电子音,是江厌帮她关了空调。   房间的灯也紧跟着被打开,暖黄的光调赶着暧昧的余韵落在男人身上。   见周晚意望来,他挑了挑眉,随手一指墙面上挂着的扇面,轻笑了声:“没想到你还真拿来睹物思人了。”   素净的桃花扇上提了首相思词,是他初到秋水镇那晚,笑得像夜海棠一样的女子让江厌提的。   周晚意目光顿了一下,所幸站的地方是风口,热意刚要上脸就被寒凉的夜风吹散。   她若无其事道:“忘记丢了而已。”   江厌眼底的光幽昧不明,“那你记性真是不好。”   周晚意听出来话里的暗讽,但也只是移开目光,并不在意。   江厌个高四肢也长,见她不答于是抬手作势要把那扇子揭下来。   周晚意瞳孔一紧,“你做什么?”   江厌唇角微弯,笑得有些残忍,“既然你要丢,我就帮你拿来下,省的放在这里碍眼睛。”   扇子挂得高,江厌五指已经逼近扇柄,眼看着马上就要摸到底端了。   “别——”   周晚意看得紧张,三两步走过去扯住他举起的手。   江厌闷闷地笑了下,手臂上的力道逐渐放松,被女人轻而易举扯了下来。   “承认吧周晚意,你还是喜欢我的。”   直到他低头吻下来的时候,周晚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激将法。   “我也很喜欢你。”   风携着雨从飘卷入室,这回的他,爱得比以往都要汹涌。   周晚意记仇,也学着他的样子睁眼,将男人脸上的情动全部收尽眼底。   暖黄色调的光照的室内气氛尤为暧昧,他闭着眼睛,长睫不小心蹭到她眼尾,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周晚意站在风口,寒凉的冬风呼呼呼地往脖子里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颈。   江厌很快察觉,拥着她往里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吻上了床。   漆黑的天幕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闷雷从云端响起,风雨渐大,周晚意被江厌扯着往深渊里陷,整个世界昏暗颠倒,也就不需要辨别爱不爱这样幼稚的问题。   成年人的世界里,永远都是欲望至上的。   “周晚意,”男人停下动作,替她拂开黏在脸上的发丝。   女人目光迷离,唇边溢出一道颤音:“嗯……”   她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哆嗦着手想去解他裤头,却被男人炙热的大手制止住。   “现在很不清醒。”   他直起身来,与她拉开一道距离。   身上的温热骤然失去,让周晚意心里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我很清醒。”   她抬手勾住他衬衫领口,想要把人拉回来继续。   雨势渐大,一声一声砸在耳边,屋里静得出奇,江厌避开她的触碰,长睫微敛,掩住了眼底浓烈情动的韫色。   “是我,不清醒了……”   他的嗓音哑得出奇,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周晚意慢半拍地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然后看着他缓慢地从床上起身,一颗一颗地将散落的扣子系好,脸上的情动也被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点。   “伯母在找我。”   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他突然说这个,周晚意扯过柔软的棉被捂住脸,闷闷地说:“你先走吧。”   “好。”   江厌走之前帮她把窗户重新关好,没了冷空气的干扰,屋内逐渐回温。   随着门锁“咔哒”的咔哒一声,周晚意才探出头来。   她脸红的像个煮熟了的苹果,简直丢死人了!   黎秋知发消息过来说找到江厌了,并且叫她也下去一起喝点姜汤去去寒。   周晚意心一紧,不想这么快见到江厌,但又不好拒绝黎秋知,只能不太情愿地回了个好。   她去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凉水不断地冲击盥洗盆,周晚意倾身,将水流从中间截断,泼到自己脸上。   一直等到脸上的热意全部退散,她才敢开门下楼。   一楼灯光明亮,刚刚还情动不已的江厌坐在餐桌边,手里捧着杯澄黄姜汤,乖巧地应着周晚意父母的问题。   似乎是听到声响,略微抬眸朝声源处看来,周晚意下楼的脚步忽地顿住。   他眸底还漾着温和的笑意,像止乎于礼的君子,除了温和之外再没掺丁点别的杂质。   周晚意挺佩服他的。   “怎么这么晚才下来?”   黎秋知只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却搞得周晚意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心虚地避开江厌的目光,淡声回答:“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姜汤在厨房,你盛好后记得把煤气关掉。”   “知道了。”   姜汤刺鼻,辛辣微直冲天灵感,以前周晚意总是偷偷倒掉,但这次有江厌做比较,黎秋知也就盯得更严了些。   皱着眉捏住鼻子一口闷,闷完之后还要给黎秋知检查一遍,像是监督小孩子吃药一样。   周晚意真心觉得没必要。   监督周晚意喝完姜汤后,黎秋知就推着周鲁豫回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小年轻。   家里突然一下子空了下来,看着自己父母头也不回的背影,她放下手里的碗,忽然有些尴尬。   上了年头的壁钟“咚咚咚”地敲了十二下,余音在午夜的静谧中迟迟不退。   江厌的头发已经吹干了,很柔顺地垂在额头上,花衬衫穿着多了丝少年意气,如今无人,之前褪去的孟浪风情又重新席卷而来。   周晚意不太自然地后退一步,低声警告:“这里可不是我房间,你别乱来!”   “哦,”他轻笑了一声,偷换概念:“那在你房间就可以了吗?”   这话砸在耳膜,震得她耳热得很,忽然又想起两人刚才差点擦qiang走火的场景。   周晚意瞪他,“你要是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然而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并不吓人,反而逗得江厌笑意更甚。   过了好久,他方才停下来,“我好像能理解你撩人的乐趣了。”   极致地撩拨,然后像一个猎人一样,观赏者猎物从入笼到上钩。   的确很有意思。   但猎人被猎物反杀,就更有意思了。   江厌敛了敛笑,目光落在她重新戴上的那条太阳吊坠手链上,也不点破,只是说:“这手链很配你。”   周晚意没注意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他在套路自己后不甘心地反问:“你把这条手链一直放口袋里做什么?”   “对我念念不忘?”   “是啊。”江厌并不避讳,看向她的一双眸子灿如星辰,灯光投进去,映出波光粼粼。   这场巅峰对决,最终还是以江厌不要脸而险胜。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啊,你再怎么念念不忘,不也是做无用功?”周晚意眨眨眼睛,偏要不如他的愿。   木凳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响。   男人起身,遮住周晚意面前的灯光,颀长的阴影投落下来。   他低头,近得周晚意都能看清他脸上的长睫煽动。   “刚才,我们不是已经在房间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   周晚意有些心虚,手不自然地在身侧搅了搅,不太敢迎上他的目光。   江厌低头逼近,嗓音低谴缠倦,带着重重的惑意,“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笃定的话了,至少,得给我留个念想。”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可怜,周晚意心倏然一软。   紧接着唇上贴过片刻冰凉,他倾身吻她,但很快便撤离。   他问:“明天有时间吗?”   “什么事?”周晚意不明所以。   “我想请你吃饭。”   周晚意:“没时间。”   江厌伸出长指,轻点她额头,骂她:“小骗子。”   “黎伯母和我说了,你明天下午休假。”   周晚意咂舌,自家老妈竟然把自己给卖了。   江厌得逞地弯唇,“明天下午五点半,我来接你好不好?”   这话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却半点没有要与她商量的意思。   周晚意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你说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客厅里灯光明亮,江厌趁着她不注意又在柔软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他含糊不清地笑:“没有。” 第71章 男朋友   周五下午, 周晚意拉开办公室的窗帘。   天际霞光渐暗,夜幕悄然而至,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又开始复苏。   工作室的大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 穿深色风衣的男人倚在车门, 与车身融成一色。   江厌说到做到,踩着下班的点把车开到了她门口,周晚意躲多久,他就等多久。   玻璃窗的透光性很好,底下男人一眼就捉到她。   他隔着渐晚的天色和萧瑟的冬风朝她望来, 深不见底的眸里浮出一抹浅笑, 薄唇微掀,隔了好远朝她做出一个口型:过来。   周晚意默了一瞬,然后拿起手包下楼。   反正也躲不掉。   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周晚意又重新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方才出门。   江厌已经等很久了,但面上仍然没有半分不耐的样子。   办公室的门锁还是上一家留下来的, 用了好多年头,锁面上锈迹斑斑的, 锁芯与钥匙很难相配, 周晚意额头爬上不少细汗,手里的钥匙却转了好几圈都没转进去。   “我来帮你。”   江厌踏着夕阳细碎的光斑走来,长臂穿过周晚意腰侧,带过一阵轻柔的风, 惹得她不适应地缩了缩脖子。   周晚意不知道其他外科医生的手好不好看, 但江厌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 带着男性特有的力度, 指关节的纹路很浅,指尖粉嫩得像是涂了护甲油,让她羡慕得有些嫉妒。   就连周晚意一直转不上的门锁到了他的手里也变得格外温顺起来,他只是稍稍一用力,门锁便“咔哒”一声顺利锁上了。   “走吧。”他扬了扬手里的钥匙,率先迈开脚步。   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周晚意紧了紧手里的包,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男人贴心地帮她护住头,温热干燥的掌心触碰到头皮,晃得她心神微微荡漾。   但只是几秒的触碰后,他就关上车门,绕到另外一边的驾驶座。   “我订了老门东那边的湘菜馆,一起去?”   周晚意有些意外地抬眼,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老门东的湘菜馆的?   江厌弯弯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解释:“之前陆星白和舒筱约会的时候舒筱总去那块儿,我猜你们玩得好,口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他确实没猜错。   老门东在临江老城区的东边,靠近城墙口,是真正的市井小巷。   所谓的湘菜馆也不过是两个湘江人老板随手搭的夜摊,后来整改市容市貌,他们才租下来街边的铺子开店,自此,就有了隆记湘菜馆。   老板姓隆,是个中等身高的微胖中年男人。   周晚意和舒筱是这边的老顾客了,不止和老板混了个脸熟,还在小饭馆里有了专属的VIP座位。   他们到的时候店里的生意正火爆,老板把热毛巾往脖子上一挂,一眼就看到了周晚意:“呦,小周来啦?”   周晚意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然后又问:“二楼还有位置吗?”   “你来必须有啊,”老板笑嘻嘻地把人往里面迎,“二楼走廊最里面那个房,离窗户近通风好,也不嘈杂,VIP座儿呢,专门给你留着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江厌身上,多了探究:“交男朋友了?”   周晚意还没来得及解释江厌的手就伸出去了,强行和老板握了下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厌,是周晚意的男朋友。”   “小伙子瞧着倒是一表人才,”就是脑子有点不太好。   老板抽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之前沾上的油渍。   江厌看得面色逐渐凝固,反倒是身边的周晚意,差点要笑出声来。   “二楼有洗手间,晚意你赶紧带你的男朋友去洗洗,晚一点我上去点菜。”   店里生意实在太过火爆,人手根本不够,老板说完就钻进后厨,忙得不可开交。   店面开在闹市,一楼逼囧狭小,再加上又是下班之后的饭点,人挤人在寒雪隆冬日里挤出一身薄汗。   周晚意率先上了几步台阶避开人群,发现江厌还没跟上来,于是转头朝下面看去。   从上往下看的视角很微妙,但她还是于拥挤人潮中一眼看到江厌。   他很高,清隽矜贵,与这里格格不入,所以此刻正茫然地摊着被沾上油渍的手,呆呆地站在原地。   像一只迷了路的梅花鹿。   周晚意唇角微压,朝他勾勾手指,“上来,我带你去洗手。”   江厌抬了眸,平日里深寂的眸子里泛上一层水光,闻言眼底亮了一下,抬步就要走来。   他腿长,没两步就挤开人群来到周晚意身边。   店里亮着刺眼的日光灯,楼梯并不宽敞,江厌这么一站过来,逼囧得周晚意不得不微微侧着身子走路。   洗手间离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个包间很近,周晚意把江厌带到门口后没等他,径自往包间里面走去。   包间可能是太久没用了,略微有些闷,周晚意自己打开灯后又去开窗通风。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能看到高高的临江城墙和城外黛色的远山,太阳已经落山,丝丝白雾萦绕山头,新鲜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吹得周晚意郁气散了不少。   江厌洗完手回来的时候,周晚意正在点餐,于是礼貌地问了下他的口味。   包厢顶挂着廉价的水晶灯,尾穗被风拨得叮当作响。   江厌弯唇,笑得温良:“你决定就好,我都听你的。”   周晚意捏笔的手一顿,然后在菜单上备注了个微辣。   “好了。”   服务生把菜单收好后就退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包厢的大门。   江厌修长的食指在白瓷碗缘轻轻一刮,带下不少灰尘。   这里的餐具都是提前摆好的,所以落了灰很正常,周晚意平时都会要求店里换一副新的碗筷,然而这回店里实在太过忙碌,便也就作罢了。   桌上摆了茶水壶,和倒水的塑料小盆。   江厌将她面前的碗筷拿过来,用茶壶里的水细心烫洗几遍后,才拿给周晚意。   他的手指修长又白,一连串动作像行云流水般漂亮,不像是在给周晚意洗碗,而像是一个闲坐优雅品茗的茶士。   “看傻了?”男人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放在手边。   周晚意尴尬的咳了两声,移开目光。   陆星白和舒筱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两人在隆记湘菜馆吃饭的消息,竟也逛了过来,幸好周晚意先前点的菜够多,要不然还得重新点。   陆星白摘了眼镜,有些尴尬道:“这包厢挺沉闷哈——”   天知道他收到江厌信息的时候有多恼火,本来可以在电影院和女朋友开开心心看电影,被他一个救场消息发过来所有兴致都没了。   舒筱挽着他的手很自然地坐在江厌他们对面,有些好奇地问:“你俩这是唱哑戏呢?还是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呢?”   周晚意拨了拨面前的筷子,淡淡道:“没什么话可以说的。”   她现在和江厌的关系很尴尬,比寻常朋友暧昧,却又比正式的情侣少了一道告白的程序。   多说多错,甚至还会把自己至于不利的困境,所以周晚意干脆保持沉默。   第一道小龙虾上来,周晚意带着塑料手套剥得有点费劲,小龙虾烫手,周晚意喜欢一边剥一边吃,所以自然也会比别人慢上许多。   陆星白是个很合格的男朋友,自己没吃两个净是给舒筱剥虾了。   周晚意看得正羡慕着呢,面前就被人放了一个大骨碟,骨碟里满是剥好的虾肉。   她错愕地望去,江厌已经在原位坐好,带着塑料薄膜手套的手慢条斯理地剥虾,动作娴熟又快速。   周晚意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是先用铁夹子固定住虾头,另外一只手扯住虾尾,然后往外轻轻一带,虾壳便整个被撕落下来,虾肉干净且条条完整。   江厌察觉到她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解释道:“还在学校那会儿经常会用小动物来练习操作技术,像肢解鱼虾,都是很简单基础的操作。”   “卧槽!”陆星白才反应过来,“临床专业天花板这个称号,江医生你真不是白拿的。”   江厌笑得挺低调的,“都是些基础操作而已,没什么难度。”   他抬了抬手,发现袖口下垂有些不方便,于是问周晚意:“能帮我挽下袖子吗?”   周晚意没多想,下意识就帮了。   指尖轻触男人手臂,将薄软的衬衫一路上卷,露出肌理结实的小臂。   他身上喷了雪松香,孤寂的清冷感让周晚意有些心猿意马,手指时不时碰到他的皮肤,掀起一阵痒意。   江厌忽地侧头,高挺的直鼻与周晚意的脸差点就贴在一起,他眼珠子黑的像曜石一般,嗓音低哑似难耐,“你这样我会很难受。”   场面有点暧昧,舒筱和陆星白都非常识趣地偏过头去不看。   周晚意有些下不来台,迅速退开半步,与他拉至安全距离,冷声道:“那就难受着。”   她这话说的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底气不足慌得一批。   在陆星白和舒筱不明所以之际,江厌微微弯了弯唇角,抬起左手,“这只手袖还没挽上去呢——”   周晚意没好气道:“自己挽。”   “我手脏,”江厌软下声调,“乖,听话。”   他像哄小猫一样哄他,偏沉的音调落在耳边激得周晚意心里荡起千层浪。   她动了动手指,又看了看自己桌前那慢慢一骨碟的虾肉,还是帮他把袖子挽了上去。   周晚意看到他面前的碗还是很干净,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动过筷,全把时间花在了给她剥虾上,周晚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道:“这虾剥了你自己吃吧。”   “不了。”   江厌不动声色地又剥干净一只放到周晚意盘子里,“比起吃虾我更喜欢这个剥的过程。”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周晚意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比起在一起,他可能会更喜欢追的这个过程?   周晚意心脏没控制住,跳快了几拍。 第72章 吃醋了   每次约会, 陆星白和舒筱都很忙。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舒筱就从包里掏出来手机划了划,突然道:“最近新上了一部悬疑电影, 刚好我买多了两张票, 晚意和江医生要不也一起去看吧?”   周晚意捏筷子的手一顿,怎么就那么多刚好呢?   来隆记湘菜馆,多出来的悬疑电影票。   出现一件巧合或许真的是巧合,可一旦多项巧合一起出现,那可就不止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舒筱是个没耐心藏不住事的, 那点心思周晚意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吊灯明亮, 菜品逐渐放凉。   江厌把目光投向周晚意,问她:“想去吗?”   想要撮合,也得被撮合的人配合,周晚意弯了弯唇,“行啊。”   天色彻底暗下来,老城区的灯火接连着亮起,映亮原本漆黑的天幕。   这回找的电影院比较旧, 但胜在离老门东近,中间只隔了一条大马路。   老城区的车流多而杂乱,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对走路的行人很不友好, 只留了十五秒的时间给他们跨过那条很长的大马路。   夜风从人潮中吹来,潮湿的冷意不断地往周晚意身上刮,她挤在人群中踩着斑马线跑向对面。   人很多,老旧的霓虹灯带在夜色里晕开模糊光影, 人群奔跑时周遭具乱, 她和舒筱等人被冲散。   前面是只剩下六秒的绿灯, 背后是不停奔涌而来的人群, 周晚意身处其中,忽然有种被世界抛离的不安感。   她木着神经机械地朝前方的路口跑去,裙角飘舞,像是一只被寒风吹着飘摇落下的蝴蝶,有种纤瘦伶弱的凄美感。   “五,四,三……”   灯柱上的数字不断跳跃减少,停到三的时候周晚意离对面路口还有一段距离,身后的人群开始加速,乌泱泱地一片压来。   烦闷感在心头蔓延,周晚意有些透不过气来。   三年前那种窒息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周晚意瞳孔里的光开始溃散。   远处的树影和街景都变得朦胧起来,她的眼睛就像是失了焦的镜头,所有景物都不能在脑海里完整成像。   一阵清冽的雪松香从身后扑来,紧接着手腕被扣住,男人的声音熟悉得让人想哭。   他说:“我带你跑——”   男人大手炙热,就像是抓住风筝线一般,紧扣住周晚意。   她被带着跑起来,刀子一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绿灯灭掉,仅有三秒缓冲的黄灯亮起。   周晚意被带着,于最后半秒的时候踩到尽头。   悬起的心脏落地,红灯亮起,车辆的鸣笛声穿叠而来,一声接着一声。   蝴蝶在凛冽冬风里结束了它的一生,而周晚意找到了她的落脚点。   她抬头,眼眶微润,“谢谢。”   男人的大手轻轻在她发顶揉了揉,“别怕,以后过红绿灯拉紧我的手就不会被人群冲散了。”   他扬唇笑得温柔,身后亮着一个老旧的卡拉OK的牌子,不知道是不是电池电量不足的缘故,总是时不时地闪一下,暗红调的光打在江厌身上,就像是叠加的一层天然滤镜一般,合适得有些晃眼睛。   周晚意心脏再次疯狂跳动,像窒息许久的鱼突然被放回深海里,扑腾腾地将水面打乱个彻底。   江厌丝干燥温暖的手心套了套她纤瘦白皙的手腕,啧了声:“你平时是不是都不吃饭,怎么这么瘦?”   周晚意垂了眼睫,试图压住疯狂跳动的心脏,不太自然道:“吃的,可能是易瘦体质。”   男人的低笑被风吹散,但低磁的尾音却一直萦绕在周晚意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   周晚意和舒筱都没什么浪漫细胞,只钟爱悬疑和恐怖片,但因为从小看到大,套路都猜的差不多了。   但因为舒筱是和对象在一起看得,所以就要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花容失色地往陆星白怀里钻。   舒筱选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只能见缝插针地选了两个并排的座位,正巧周晚意和江厌坐的是他们的斜后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两颗紧挨在一起的脑袋。   她把视线重新移回屏幕,垂在座位上的手却被人缓缓拨开,塞入一杯热奶茶。   身侧的椅子拉下,影厅昏暗,空气粘稠,周晚意忽地偏眸,将视线定格在江厌清隽的脸上。   他食指修长,衣袖轻撩,露出腕间的价值不菲的手表,此刻并没看她,而是专注地将爆米花上面的银丝转开。   奶茶滚热的温度在周晚意的手心一点点漾开,吸管已经被贴心地捅好,她低头喝了一口,甜甜的芋泥从舌尖涌来,逐渐蔓延至整个口腔。   “谢谢。”   江厌将打开的爆米花送到她面前,“不用说谢谢。”   银幕上正在上演心肺复苏救人的戏码,现场一片紧张,纷纷在为主角捏把汗。   只有周晚意身旁的人,浑然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他做心肺复苏之前,连脉搏都没有数。”   “按压的力度也没到位,手臂都没垂直。”他淡淡地评价道。   前面的小情侣听到后立马转过头来,周晚意有些尴尬地把爆米花送到他面前,示意他别说了。   江厌倒是也听话,随手捻了颗爆米花在手上,没再说了。   这部悬疑剧的剧情挺老套的,周晚意看得没意思,后半场基本都是在睡觉。   只是睡的时候隐约觉得身边有个热热软软的火炉抱着,怪舒服的,于是睡得更加沉。   后来她是被舒筱推醒的,彼时电影已经散场,身侧的椅子也早就变得一片冰凉。   周晚意揉揉酸痛的脖颈,怕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于是慢吞吞地问:“江厌呢?”   舒筱:“不知道,估计是出去上厕所了吧,你给他发个消息,我们出去等他。”   周晚意缓过神来,“我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呢。”   舒筱;“……那你现在拉出来也不迟。”   周晚意敛下眼睫,在微信设置页面摆弄了挺久,才把江厌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他们的聊天页面很空,只停留在最上面那通语音电话上。   只稍微愣神了会儿,舒筱就在边上开始催:“发完了没有啊?”   周晚意心虚地调出键盘:“快好了。”   【钓月亮:我们在影厅出口等你。】   消息发出去之后犹如石沉大海,久久都没收到回信。   周晚意收起心思和舒筱一起出去,中途还让陆星白也去给她点了杯芋泥啵啵奶茶。   “你知道前段时间网上有个很火的梗吗?”舒筱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像个妈妈桑。   “什么梗?”周晚意示意她说下去。   “芋泥啵啵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只要啵啵。”   舒筱说完,脸上笑意更甚。   周晚意反应了半晌,方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脸有些热,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放映厅的出口经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就能到商场,澄黄的灯光照在白瓷砖上,折出道道清浅的光斑。   身边的舒筱忽然呀了一声,脸上的笑也收了,“晚意,你看那是江医生吗?”   周晚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走廊护栏的边上,确实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厌和以往一样,松形鹤骨地立于护栏边。   只不过这回,他的前面还站着一个清丽娇媚的女孩儿,正试图往他怀里靠。   是宋幼枕。   她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身边的舒筱已经开始生气了:“江医生不是说好了喜欢你的吗?怎么现在又和别的女生拉拉扯扯?”   周晚意压住心底酸涩,不知怎地竟然替他解释:“那是他妹妹。”   “妹妹?”舒筱气笑了,“你知道多少渣男都把小三儿叫做妹妹吗?”   周晚意瞳孔不自觉放大,心也倏然一沉。   不过周晚意聪明,在经历过一次同样的事情后也比之前稍微平静许多,她拉住想要动手的舒筱,遥遥叫他:“江厌——”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说的是谎言还是真话。   男人于灯下回眸,见是周晚意,收了面上地不耐和散漫,清隽的脸上换了笑意。   他抬手拂开宋幼枕攀的触碰,抬步朝周晚意走来。   “怎么了?”   他略微弯腰,于周晚意身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手很自然地与她交握。   可能是刚才宋幼枕与他靠得太近,身上染了丝不属于他的女人香,闻得周晚意微微蹙眉,躲开他的触碰。   “吃醋了?”男人很快抓到她的情绪,“她是我妹妹,之前不是解释过了吗?不记得了?”   周晚意笑着摇头,正式对上宋幼枕的视线。   她长得是很乖的那种漂亮,像清丽的茉莉,不似周晚意,美得张扬。   她看周晚意的眼睛里,有怨恨,有不甘,还有嫉妒。   是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呢,肖想一下她的江厌哥哥也正常。   周晚意忽然就想通了,反握住江厌的手,整个人倚到他怀里。   她像个恃宠而骄的妖妃,“我不信,除非你让她叫我声嫂子听听。”   不就是怼着伤口撒盐么,周晚意最会了。   眼看着宋幼枕逐渐苍白的脸色,周晚意扬了扬头,笑得更为肆意。   倒是江厌,原本深晦的眸光一亮,“你当真的?”   周晚意:“嗯。”   “宋幼枕,过来和嫂子打声招呼。”   江厌没什么波澜的语调响起,一声一声地砸在宋幼枕的耳朵里。   砸得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眼底含着不甘的清泪,低低地喊了周晚意一声:“嫂子。”   周晚意满意地点头,端足了长嫂的姿态,意有所指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更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和你哥这样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   由于有江厌盯着,宋幼枕只能不甘地应了声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小姑娘的自尊心很强,说完转身就要走,周晚意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只是搭在后背的手臂逐渐收紧,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刚刚吃醋了吗……嫂子?”   他刻意把最后两个字尾音拉得老长,听得周晚意耳朵一点点烧起来。   江厌手臂收紧,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周晚意禁锢在胸膛之间,周晚意怕被太过关注,于是想要挣开他。   男人抱着她的手重新收紧了些,另外一只手用大衣将她纤薄的身子裹住,低哄:“别怕,他们看不见。”   “让我抱一会儿。” 第73章 勾引你   商场嘈杂, 江厌和周晚意两个人仪态好,站在出口处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江厌抬了抬手,用风衣将周晚意整个人罩住, 只剩半截脚踝露在外面。   不知道是商场太闷还是不好意思, 怀里的女人脸看起来像红透了的圣女果,正挣扎着要将她推开。   江厌凸起的喉结轻滚了下,“先听我说,说完我就放开你。”   他无视周围人投来的各色目光,低头专注且认真地与周晚意对视:“刚刚我没有和宋幼枕又任何肢体接触, 你知道的, 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靠太近。”   周晚意原本要推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故意要拆他的台,“那我之前追你,无数次靠你那么近的时候,好像你都没有推开我。”   “江医生的洁癖,有点像是说说而已。”   她轻笑, 像是在擂台上赢了个大满贯一样。   男人抬手,食指带了点玩笑意味地轻刮她鼻尖, 语气宠溺:“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 就是忍不住要制造肢体接触的。   周晚意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顷刻间仿佛春夜长风吹散山间雾气,她对江厌的爱意就像是被雨点浇灭的火种,春风一吹, 便又蔓延了山野。   “什么时候喜欢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线有些颤。   灯光照进幽潭里, 男人眸子闪了闪, “保密。”   江厌这人忒坏, 吊起来周晚意的好奇心就把话题戛然而止,让她控制不住地疯想,怀疑,猜测。   周晚意不是没爪的猫,当即就翻脸,抬手给他来了一拳。   由于整个人被限制住,力道使不全,软绵绵地垂在江厌臂间的肌肉上,像是在挠痒痒。   江厌抓住她的手腕,轻笑着问:“你这算是在勾引我吗?”   周晚意微微怔了一下,真是没想到一向正经自矜的江医生,也会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样轻佻的话题。   周晚意略微失神过后,红唇微勾,笑得魅惑:“现在的江医生,还需要我勾引吗?”   他轻佻,她能比他更轻佻。   甚至,她还会阴阳怪气地内涵人。   “唔,确实不用,”江厌如实承认,“不过我想问问……”   他的长睫轻掀,一脸认真地看着周晚意:“如果换我勾引你的话,胜算能有多少?”   他的瞳仁是很纯正的黑色,像有吸力的沼泽,很容易让人深陷进去。   周晚意也跟着弯眸,“你猜。”   她也坏,有样学样地将江厌的好奇心高高吊起,却又迟迟不松。   她也要让他不断好奇,试探,然后止不住地疯想。   他与她对视,像是棋逢对手,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陆星白买完奶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点了点自己女朋友的肩,好奇地问:“老江这是干嘛呢?”   舒筱眨眨眼睛,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陆星白听话地凑过去,然后就听到舒筱止不住的笑腔,“他们在,调情呢?”   “卧槽!”陆星白瞳孔放大。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怎么敢的啊?!   “小点声!”舒筱拍他肩膀,“你个呆子。”   -   冷月爬上枝头,周围寒星点点,夜色渐深。   江厌把周晚意送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九点半,家里的灯还没关。   出于礼貌,舒筱邀请他们进去坐坐。   江厌坐在主驾驶上,脸上卷起温柔的笑:“晚意希望我去吗?”   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几秒,周晚意语气淡淡:“随你。”   “那就是希望我去的,”他唇角弧度翘得更高,笃定道。   深色玻璃窗半降着,疏冷的月光照进来,偏偏凑巧就落到他眼睛里,像把夜幕搬进了眼底,映出星光点点。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这么说话做事周晚意通常会觉得普信从而不再搭理,而江厌,露出这样神态的时候,她却反而会觉得很迷人。   是自信,是笃定,是胜券在握。   他侧头,对后排的舒筱和陆星白说:“我上回给伯父伯母买了礼物放在后备箱里,你们能帮我拿一下吗?”   “行啊。”   后备箱打开,舒筱和陆星白一起下车,然后下一秒,所有的车窗和车门全部被江厌锁死。   深色玻璃罩住光,夜色里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   刚开窗透过气的车里温度有点低,周晚意缩了缩脖子,对上江厌炙热而深情的眸光。   “你要……干什么?”   明明都已经到了家门口,她却提不起半点勇气。   “不干什么,”江厌抬手拨了拨车顶挂牌垂下来的吊穗,笑了下:“就是想问问你,把我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是不是想要给我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周晚意默了下,“我只是通知等你的地点而已。”   “那为什么不让陆星白或者舒筱发呢?”   “他们可都有我的微信。”   在他悠悠的浅笑中,周晚意恍然明白过来:“你联合舒筱他们一起套路我?”   他扬唇,很中肯地评价:“我的晚意,一向聪明。”   什么叫他的晚意啊?!   带着被牵着鼻子走的怨气,她反唇讥讽:“哪有江医生你聪明?”   即便是她长八个心眼子,也是玩不过他的。   江厌笑笑,不以为然。   “最近临江的气温有点低,我看天气预报说后天晚上会下雪。”   他轻飘飘地揭过话题,问周晚意:“之前你不是说过,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淋到初雪,那他们就会一直幸福恩爱地走到白头吗?”   他的声音低下来,带了点蛊惑的意味:“这次,我想和你一起淋初雪。”   周晚意的情绪被男人牵着走,心砰砰直跳。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说的话。   复苏的爱意开始猖獗,周晚意眼眶微湿,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也很想和他一起看初雪。   江厌长指轻拨按键,车门和车窗全部解锁。   他从中控台上抽了张印花纸巾给周晚意,“我想要重新开始追求你,希望能给个机会。”   周晚意接纸巾的手有些抖,其实一直都在给机会的啊,只不过是江厌没察觉罢了。   年少时的那抹光照在她身上,经久不衰,生生不灭。   但尽管情绪波动巨大,周晚意面上还是不显,她仰头压回眼底泪光,笑着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你表现了。”   -   江厌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清晨,周晚意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办公桌上摆了几支开得正艳的红山茶。   李莉莉一看到她就迎上来,“老大,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   “谁啊?”   “上次在我们工作室门口救了小阿晏的那个大帅哥啊!”李莉莉的脸上除了夸张还是八卦之色,“他让我把这束红山茶摆你办公桌上,老大,他最近是不是在追你啊?”   周晚意视线在花束上停了几秒,然后好笑道:“对我终身大事这么关心?”   “那这不是终于来了个配得上您的追求者我开心吗?”李莉莉惯会油嘴滑舌。   “一切都没定数,你别开心早了。”   看着李莉莉逐渐黯淡下来的神色,周晚意叹了口气,“先工作吧。”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彻底与楼下隔绝。   周晚意放下手包后转身去柜子里出来个闲置许久的花瓶,灌了水后拿到办公桌边打算把花束拆开养起来。   正值隆冬,红山茶开得娇艳美好。   走进了才看到,花束里藏着一张小卡片。   周晚意抽出来,江厌好看的字迹映入眼帘:   吃早饭了吗?   今早路过花店的时候看到红山茶开得正好,老板说它寓意着理想和永不枯竭的爱。   我觉得兆头很好,我想,晚意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最后的最后,一定要记得吃早餐。   ——江厌。   周晚意放下手里的花,没来由地点进他的朋友圈。   其实拉黑了一个人之后除了接收不到消息外没有任何影响,只要周晚意想,随时都能看到他发的朋友圈。   但那段时间,她就像是只鸵鸟似的,闭着耳朵和眼睛,把头埋进沙丘里,刻意地逃避着一切与江厌有关的消息。   所以,她也就自然没有发现,江厌把微信的个签换成了:吾与太阳。   吾与太阳,周晚意反复地琢磨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她的手指下滑,像做阅读理解一样一条又一条地翻看着江厌的朋友圈。   他平常不怎么发朋友圈,除了些科普视频和公众号转发,基本没有其他内容。   周晚意败兴而归,某音乐的自动弹窗却给她推送了一条消息。   【您的好友A月亮一周内526次听过这首歌,您也来试试吧~】   周晚意一开始还以为是标题党推送消息,没想到点进去后果然在听歌时常里看到了江厌黑漆漆的头像。   是杜宣达唱的《缓缓》。   周晚意没听过,自然有点好奇江厌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首歌。   瘦白的手指轻按播放键,轻缓的男声响起。   “又九点半 别太晚   你要记得吃餐饭   猜 外面的万家灯火你在哪一盏”   低缓悲情的调调响起,渲染人情绪的能力很强,周晚意将手机的音量键放大,转头插花去了。   “缓缓把这感情积攒   通通又推翻   缓缓地靠近离散   遗憾或无憾都顺其自然”   周晚意手上的动作一顿,玻璃瓶子里的水装太满溢出来了很多,洒在桌子上不小心打湿了手机屏幕。   她抽了纸巾去擦,却因为按键失灵而误点入歌曲评论区。   江厌的头像挂在最上面,一周之内收获了两百多个点赞。   【A月亮: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她一直追逐的月亮,可她好像已经不需要月亮了。】 第74章 平安果   临江是亚热带季风气候, 虽四季分明但冬天温度普遍不低,到了十二月底,天气预报年年都说要下雪, 可将近七年却从没有一次下过雪。   所以周晚意对这次的初雪, 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晚上七点的时候,冷空气钻入室内,她关了门窗把餐盘丢进洗碗机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是江厌发来的消息:【A月亮:我下班了。】   【A月亮: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周晚意随手回:【钓月亮:在家。】   【A月亮:好的,等我二十分钟。】   “妈, 碗已经放洗碗机了, 你待会儿看一下!”   周晚意拎着手机跑上楼,挑衣服洗头,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化了个淡妆。   出门的时候,江厌的车子已经熄火,高瘦的身形站在路灯下,寒风吹过大衣,吹得额前碎发微微掀动。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他于灯下回眸,淡淡瞥来一眼。   周晚意心跳快了半拍, “等很久了吗?”   江厌弯眸, “没,我也才刚到。”   他在撒谎,因为周晚意一眼看出来他为她开门的手骨泛白,俨然是在寒风里站久了冷的。   “去哪儿等初雪啊?”   她坐在副驾驶, 抬起一双水涟涟的丹凤眼由下往上看江厌, 因为戴了围巾遮住了尖瘦的下巴, 显得有些幼态, 像只小猫一样,看得江厌心痒痒不自觉就伸手上去揉了把她的发顶。   “保密。”   冰凉的手指穿过头皮,掀起轻微麻意,周晚意缩了脖子躲开。   “不好意思。”江厌松了手,眸色有些暗。   周晚意抿了下唇,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已经拆封的暖宝宝,“这个给你,我已经捂热了。”   捂得滚烫的暖宝宝被放在手心,热意顺着皮肤的表层慢慢向上爬,冰冷感逐渐褪去,江厌闭拢五指,笑着说:“看来,晚意还是很关心我的。”   离了暖宝宝的口袋温度逐渐降下来,周晚意一点点蜷起手指,“暖完手就还给我。”   周晚意来姨妈的前几天都会特意在包里放几个暖宝宝,用来缓解肚子疼,但今天出门急,只拆了一个暖宝宝暖手,就是怕江厌用完随手就扔了。   江厌瘦削的下巴微扬,指向中控台上的保温杯,“那里面有红糖姜茶,你可以喝点暖暖身子。”   周晚意回头,中控台上果然放了个浅绿色的小型保温杯。   “你新买的?”   “嗯。”   江厌关上车门,绕到另外一边上车。   他将车内空调调好后,又把保温杯拿下来拧开盖子递到周晚意面前,补充道:“以后这个杯子就都给你用了。”   周晚意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他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但为了避免某人的狐狸尾巴翘得太高,她选择了缄默。   江厌轻笑一声,俯身凑过来,面前空气像是突然被抽干,周晚意整个人木在原地,捧着保温杯动弹不了分毫。   她坚硬地梗着脖子,眼睫止不住地颤动,生怕下一步江厌会吻下来。   男人脸上笑意渐深,却只是抽了她身侧的安全带给她系好,疑惑地问:“你闭眼睛做什么?”   周晚意觉得江厌这个人真的是坏透了,可偏偏理亏的是她自己,而他还是一脸无辜清风正气的高岭之花。   她有些生气,面无表情地推开他,“你想多了。”   红糖生姜水的辛辣味尤为刺鼻,周晚意眼眶被辣的微微湿润,想要抬手去抽纸巾擦眼泪。   江厌笑了一下,“我来帮你。”   手被男人握住,他稍稍染上热意的指腹贴过周晚意眼角,将她的泪珠抹掉。   这是一种极其暧昧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姿态,周晚意稍稍一抬眼,就能撞到江厌的深眸中。   呼吸间的湿气扑洒而来,雪松香伴随着淡淡的消毒水气,闻得周晚意有些心猿意马。   她不自然地侧了侧身,侧脸不小心刮到男人凸起的喉结。   然后肉眼可见地,江厌的眼尾染上绯红,“你知道,轻易地摸一个男人的喉结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的嗓音低磁暗哑,听得周晚意心一惊,没什么底气地解释:“我没……没摸你喉结。”   “周晚意,”他的脸越压越近,却在最后一步堪堪停住,侧过脸埋到她松软的围巾里,嗓音闷闷的,带了点委屈的意味,“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压迫感骤然消失,周晚意无声地松了口气。   -   临近平安夜,大街之上不少店铺张灯结彩卖包装精美的苹果。   三三两两的情侣牵手从商铺走过,脸上满是对浪漫和未来的憧憬,周晚意早过了这种浪漫的年纪,没什么情绪地淡淡移开脸。   车子开到一块空地上,这一块儿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一片,但周围栽种了不少香樟树,夜里有不少情侣来这块儿钻小树林。   周晚意有些慌,怕江厌心生邪念,但是心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又告诉她,江厌不是这样的人。   夜风冷冷灌过来,吹得林间香樟叶哗啦作响,江厌将五指平摊在周晚意面前,“路很黑,我牵着你走。”   像是回到了六个月前,像是他们之前并没有那场误会,他以为她怕黑,于是牵住她的手带她穿过茫茫黑夜。   周晚意捂着分开,与他交错在一起。   男人的手很大,轻松将她包住,免受寒风侵袭。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气预报说九点半会下雪。   他牵着她,在黑夜里穿过一条很长的石子路,弯弯绕绕最终看到一个有路灯的小广场。   这是临江地势最高的湿地公园,每年都会有不少浪漫的人坐在这里试图等初雪,今夜更是热闹得很。   边上有老人支了个摊子卖平安果,周晚意认出来,是之前和卖血橙和荔枝的那个命苦老爷爷。   天寒地冻的,老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两只手交叠着缩在袖子里,不停地跺脚取暖。   周晚意不忍心,于是松了江厌的手,去买苹果。   因为是私人作坊,平安果包装的并没有精品店里的漂亮,但胜在用心,每颗苹果的外包装上面都用蜡笔写了一句祝福的话,听边上买的顾客说,是老人自己的聋哑孙女写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难为苦命人,周晚意看着框里那一箱苹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雪松香淡淡地从身后袭来,身侧的手被包住,江厌凑了过来兴师问罪:“到了有灯的地方就把我踹开,周晚意,你这是过河拆桥啊?”   周晚意舔了舔被风吹得干涩的唇,顺着话头问江厌:“那我给江医生买一箩筐平安果赔罪好不好?”   江厌的目光移到老人身上,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不怪你了,这筐平安果我来买,就当是补全你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所有的平安夜。”   “还有,”他长睫微敛,“七年前的那个雪天,我很抱歉。”   周晚意瞳孔倏然放大,“你,你都知道了?”   “嗯,”江厌点点头,“要是那个时候我能回头看看,说不定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了。”   周晚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喉头有些干涩。   等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江厌已经钻进人群里打算付钱了。   城郊公园的路灯不是很明亮,散落的光线照在人群中,江厌个子高站在人群中很是打眼,周围有不少年轻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把目光往他身上放。   其中就有两位胆子比较大的女生攥着手机上去搭讪了,周晚意站在不远处抱着臂,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之前听江厌的同事说,江医生对待上来搭讪的女生从来都是无情拒绝的,她如今倒是要看看,到底会是怎么个无情法。   夜晚气温骤降,冷风呼呼呼地从三两人群里吹来,吹得沙石乱走。   周晚意眯了眼睛,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看向江厌,他眉头微微蹙起,但又因为被人群挤着无法推开,虽然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觉出来这人周身都充满了抗拒。   不知道是不是周晚意看好戏的目光太过明显,江厌倏地回头,他手上拎了两袋平安果,眸底隐有幽昧之色,淡淡地朝周晚意瞥来。   周晚意笑吟吟地迎上目光,没有一丝看好戏被当场戳穿的尴尬。   视线里男人眉头微挑,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两个平安果给那两个女生,又指着她说了句什么,因为隔得太晚周晚意看不清他的口型,但那两个女生接过平安果后就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离开。   打发走两人后,江厌就领着塑料袋逆光朝她走来,微垂在额前的发丝被风吹乱,大衣角飘起,像迎风南归的大雁,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周晚意心尖上踩节拍。   “你刚才对她们说了什么?”周晚意止不住地好奇。   江厌轻轻唔了一声,低笑道:“我和她们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周晚意不解:“那你为什么要给她们平安果?”   男人微微侧了侧身子,替她挡住西北方向不断吹来的冷风,他眸光微闪,低笑了声。   “因为我要把平安果当成喜糖提前发出去,见着有份。” 第75章 下雪了   冷风被挡住拐了弯儿从身侧刮过来, 江厌的动作周晚意都看在眼里,唇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仿佛有个小人在心尖上跳舞。   江厌弯腰把塑料袋里的平安果挨个分给身边的人, 说是给大家沾沾喜气。   一时之间有不少女孩朝周晚意投来艳羡的目光, 纷纷感叹她们郎才女貌,祝他们百年好合。   周晚意失笑,都没开始交往,来的哪门子百年好合?   公园里的人多,江厌那两大袋平安果很快就分完了, 两手空空地从灯下走过来, 远远地朝她挑了下眉。   周晚意想起来之前他说的要补偿给自己这七年没送的平安果,再看看他空空的双手,原本燃起的期待感也跟着落空了。   她的肩头无意识下沉,避开男人的视线。   湿地公园最近在修路,沙石铺了一路,男人靴底轻踩过粗粝的地面,一步步朝她走来。   周晚意站在树底, 视线虚虚地盯着脚边的枯枝,刻意不去看他。   “嘎吱——”   面前的枯枝被皮靴踩断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淡淡的雪松香扑面拢来, 他倾身,挡住了向她投来的光亮和寒风。   “怎么了?”   男人的音调很低,语气放得很柔,淡淡地砸在周晚意的耳边, 却沉沉地落在她的心上。   “没怎么。”周晚意依旧不抬眼, 也不看他。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却能将她的情绪带动上下翻涌好多遍, 她这人拧巴又别扭,总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也怕江厌会觉得自己矫情,所以干脆避而不答。   但江厌聪明啊,在医院里沉浸久了情绪感知能力也强,没几秒就看穿了周晚意的别扭和拧巴。   “不好意思,”江厌主动道歉,瘦长的手指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两个包的精致的苹果,很认真地解释:“刚刚那边的小朋友有点多,只剩下这两个了。”   平安果被江厌稳稳地托在手心,上面化着可爱的简笔画,一边写着“天天开心”,一边写着“岁岁平安”。   周晚意心里的别扭稍微散了点,吸了吸鼻子问:“这是你特意挑出来的吗?怎么感觉比其他的好看一点。”   “当然,”江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最特别的平安果,要留给最特别的小朋友。”   风刮得很大很大,但周晚意的心却因为男人的话融成一片酥软,心里的别扭情绪也全部被吹散。   她不太好意思地低头,“我都二十五了,算哪门子小朋友啊?”   “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小朋友。”   他尾音低磁缠倦,勾着周晚意的心不自觉跟着跳动。   九点半到了,江厌兜里的手机铃声准时响起,刮得真猛的风忽然停止,几缕灰白的雪花从夜空中飞舞飘旋着坠下,冰凉凉地落在周晚意微敛的眼皮上。   “江医生,下雪了。”   她抬头,前面路灯的光正好落到她眼里。   江厌垂眸,倒影正好落在女人水涟涟的丹凤眼里,他微微弯了眸,“嗯,下雪了。”   放了临江七年鸽子的雪终于准时一回,湿地公园里人先后察觉,惊呼,然后激动地抱在一起。   小广场上不知道是谁开始点燃了仙女棒,闪烁的火光迅速燃烧,火星子在半空中激起却又迅速涅灭,尽管留下乌黑的灰烬,却依然“滋啦”闪个不停。   像奋不顾身的爱人,哪怕前路渺茫,也依然坚持要浪漫。   雪越下越大,由原先的零星几点到后来的如柳絮般大小,簌簌地从半空中飘落。   远处不少情侣撑伞站在雪里拍照,原本静谧的小广场瞬间热闹了起来。   在这样的一片喧杂背景中,江厌弯下腰与周晚意视线平齐。   温和与不知所措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江厌扬了扬左手里那个写有“岁岁平安”字样的苹果。   他的眼底漾着浅笑,一字一句地郑重道:“周晚意一定要,岁岁平安啊。”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静止,周晚意没来由地想哭。   她主动垫脚去吻他,白绒绒的雪花落在发顶,明明只是唇瓣与唇瓣的触碰,却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手里的平安果不慎落地,“啪嗒”一声轻轻砸落在这暧昧动情的温床里。   “苹果掉了。”   江厌想要去捡,却被周晚意勾住脖颈。   怀中女生脸颊染上薄红,夹着浓重的鼻音说:“先不管。”   江厌眸色渐深,喉结微滚,低低地应:“好。”   风雪愈加大,他们在人声鼎沸中接吻,然后各自偷偷在心里祈祷着初雪能将他们的喜欢无限延长,至少是在此刻,他们很想很想和对方一起携手走下去。   -   南方的雪温柔且航能力较差,只下了半个小时就停了。   此时的地面上已经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周晚意捡起平安果,拆开的时候才发现其中有一角已经磕破了皮。   江厌将大手摊平在她面前,周晚意疑惑:“干嘛?”   “我帮你扔掉啊。”   “不扔,”周晚意把苹果重新包好,挺宝贝地塞到羽绒服口袋里。   江厌收回手,“那就不扔。”   他帮她开车门,然后自己绕了一圈又回到驾驶座上。   车里没开除雾和暖气,玻璃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周晚意用手戳了戳,鬼使神差地写了个江字。   等她反应过来准备抹掉的时候,江厌卷着浓浓笑腔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别擦。”   周晚意侧眸,眼睁睁地看他抬起干净修长的食指在那个江字后面又添上了几笔。   指尖温度将雾气划开,江厌的字很漂亮,即便是写最简单的英文字母也风骨不减。   【江厌LOVE周晚意。】   他说:“我会永远爱你。”   玻璃镜面映出男人深邃的眸,周晚意眼眶微微湿润,忽然就想起来了高三洛川大降雨的那晚。   那是她暗恋江厌的第二年,校广播里取消晚自习的播报刚响起,班里就哄闹成一团,整座城市都在涨大水,学校怕出事故就要求一定要家长亲自来接送才肯放人。   周晚意姑妈工作很忙,于是很自然地留到了晚上七点后。   六月梅雨季,天黑的很快,校园里静悄悄地只能听到雨水从檐角落下来砸在地面的声音,西教学楼零星几个教室里亮着灯,周晚意看着玻璃窗上结起来的蒙蒙水雾,没来由地想要纪念一下什么。   她停了做卷子的笔,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写了江厌的名字。   然而写到一半,教室的门就被一把推开。   这是周晚意时隔一年,第一次和江厌正面对上。   少年似乎是在雨里浸久了,身上染上不少潮气,一双乌黑的眸子淡淡地朝她瞥来,惊得周晚意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迅速抬手抹掉玻璃上未写完的名字,慌错地与江厌对视。   “请问,赵川霖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周晚意紧了紧手指,回答他:“赵老师已经下班了,不过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你……要吗?”   江厌点头,收伞进教室。   他很高,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敲了敲周晚意的桌角,“可以写在纸上吗?”   周晚意抿了抿唇,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没纸了。”   江厌黑眸顿了顿,“那写我手上吧。”   周晚意在笔袋里找了一支出墨最好看的笔,攀着江厌温热的大鱼际,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落笔。   她写得很慢很慢,甚至为了能和江厌多相处一会儿,还特意在号码的最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赵老师的大名。   大名写完,她也没有理由再抓着人家的手不放。   江厌拢了拢五指,没什么波澜地说了声:“多谢。”   雨声渐大,周晚意亲眼看着喜欢的少年重新推开教室老旧的木门,她跑到过道的玻璃窗边上目送他高瘦清隽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里。   他走路很快,快得周晚意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思绪被拉回,周晚意看着那行字迹,问江厌:“你还记得赵川霖老师吗?”   那是周晚意的班主任,曾经也带过江厌他们班。   江厌点头,“记得。”   他指了指挡风玻璃上的那个江字,“我还记得以前有个小姑娘在玻璃窗户上写了我的名字,也是像现在这样,只写了一半。”   周晚意呼吸一滞,弓着的后脊慢慢绷直,“你怎么知道……”   江厌继续笑,“我还知道,当时那个小姑娘的数学书底下就压着一大沓空白的稿纸。”   他收回手,很轻地拍了下周晚意的额头,“骗术一点也不高级。”   之前还在站沾沾自喜的周晚意下一秒整个人直接石化,呐呐道:“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的记性一直很好。”   这倒是实话。   周晚意忽然反应过来,“你不会在医院看到我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吧?”   江厌:“是的。”   从前的小心思被当事人亲口戳破,确实挺羞涩的,周晚意捂住脸,觉得好尴尬。   头顶的乱发被男人细心地理好,男人语调淡淡,“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晚意透过指缝去看他,光影明昧间,男人眼底眸色渐深,她听到他叹了口气,“我的晚意,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辛苦了。”   周晚意心倏然一沉。   辛苦吗?   确实辛苦。   在那段见不到光的日子里去暗恋一个不可能的人,她的喜欢是藏在人群里放肆而贪恋地看着他,是小心翼翼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独角戏,甚至她连在他面前自我介绍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天之骄子,是天上的明月光,孤高清冷,不近凡尘。   周晚意想靠近,但又怕被月亮的寒气侵蚀。   但她不曾后悔,甚至还很感谢江厌。   感谢他,在那段见不到光的日子里,给了她一束可以追逐的光,让她能够在被题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想一想他清隽的面容和耀眼的成绩。   于年少时的周晚意来说,江厌是目标,是希望,更是偶尔可以缓口气的栖息地。   除雾功能开启,车窗上的雾气缓缓消散,那几个字迹也逐渐变淡。   周晚意放下手指,有些不舍地说:“字迹没了。”   江厌莞尔,“没了可以再写。”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写。”   他瞳仁黑沉沉地,格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只给你写。” 第76章 女朋友   月光照落眸底, 似点墨缓缓化开。   江厌的语调里带着勾人的蛊:“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女朋友?”   平安果的硬纸包装壳扎在手心,疼意沿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到大脑皮层, 周晚意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时间忽然就变得很慢很慢, 就连她睫毛煽动的动作也被无限放大。   初雪过后的月光清冷透亮,淡淡地透过车窗洒进来,清辉落了两人一身。   这块空地没有路灯,周遭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之外,没有任何人踏足。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 江厌的眸子暗了暗, “可能是我太唐突了。”   “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好吗?”   他的语调依然温柔,只是偏瘦的身形被月光勾出些许落寞。   周晚意咬了咬嘴唇,“嗯。”   她把手里的平安果放到中控台上,装着红糖生姜水的保温杯被撞得晃了晃,她伸手去扶, 却被男人抢先一步。   温热的手指相接,周晚意最近工作忙指甲没工夫修剪, 微微长处甲床一点点, 却因为动作太过快速而没有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在男人指侧拖出一道细小的白痕。   “不好意思。”她迅速撤回手,有点无措地道歉。   “没关系。”   江厌把阅读灯打开,白光从车顶照下来, 将藏在暗色里女生照的一清二楚, 她的脸颊上薄红未褪, 且一直连到耳根, 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害羞,还是愧疚。   江厌的眸子沉了沉,从储物盒里掏出来一个黑色冷淡风的皮质小盒。   打开一看,是一套完整的修剪指甲的工具,银色的铁质工具泛着银白色的冷光,江厌的手指很漂亮,拿着指甲剪的姿势就像是拿手术工具,赏心悦目又严谨。   周晚意默默地缩了缩手指,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是,想要帮我剪指甲吧?”   江厌将指甲剪在手心敲了敲,“嗯,手拿过来。”   外科医生的手应该是用来拿手术刀的,用来给周晚意剪指甲实在是大材小用,但更重要的是她害怕。   自从七岁那年小姑妈因为近视眼,给她剪手指甲剪到肉里面以后,周晚意就再也没有让任何人碰过自己的手指甲。   时至今日,她的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上面还有一道白白的印痕。   江厌看出来她的惧意,弯眸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弄伤你的。”   他身上戴着医生光环,看起来温柔又靠谱,周晚意原本蜷缩起来的手缓缓伸直,豁出去了似的伸到男人面前。   车里的空调被打开,男人的手心血运很足,他干燥的指腹轻划过女生突出的手骨,一根根将她手指捋得更直。   他察觉到周晚意紧张的情绪,语调里带了点低哄的意味;“放松点儿。”   南方人很少有说儿化音的,即便是说也会显得有点四不像,但江厌就不,尾音低低沉沉的,极有磁性。   周晚意记起来,他的研究生和博士好像都是在京城读的,呆了几年多少也浸出来点京腔,只不过平时说话时很少显露。   周晚意听得心里酥酥的,手指无意识放松下来。   车内小灯不算特别亮,江厌头颈弓出一道清隽的弧度,就像被大雪压弯的松枝,张弛有度。   周晚意抽了张面巾纸铺在手底,以免剪下来的指甲四处乱飞弄脏江厌的车。   似乎是习惯使然,男人指侧略微粗粝的茧子轻轻磨着周晚意指尖软肉,敏感的神经末梢被蹭着一路疯狂向上涌。   他说的没错,外科医生的技术确实是好,指甲剪的耐心又细致,比周晚意以往每一次修理的都要漂亮。   看着男人纤长的眼睫不断煽动,周晚意心脏忽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一团温水暖暖地泡着,舒适且足够放松。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江厌,我答应你了。”   鼻尖的雪松香在肆意蔓延,说完这话的周晚意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剪碎掉的指甲“咔哒”一声蹦起来,江厌慢半拍地抬眼,眸里惊愕尽显,“你说什么?”   “我说,”周晚意弯眸笑着凑近,“我想了想,能够在13亿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特别喜欢的人真的非常不容易……所以这一次,我想要抓住你。”   她凑到他的唇瓣上轻啄了下,笑得魅惑:“江医生,这下我的意思够明确了吗?”   江厌手里的指甲险些没拿稳,眼底的惊措转为惊喜,“女朋友,可以再亲你的男朋友一口吗?”   周晚意愣了愣,“你怎么突然变这么礼貌了?”   江厌挑眉,故作受伤道:“我在你眼里,一直都不礼貌吗?”   “倒也不是……”   只是亲她的时候从来都不打招呼,像现在这样期期艾艾地询问,倒还是第一次,所以周晚意难免不适应。   她还在想到底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江厌相信,但下一秒后脑直接被男人扣住,他趁着周晚意走神之际,一下子亲上来。   这是有了身份之后的第一个吻,所以江厌格外地温柔缠倦。   只是可惜,江老师的接吻课,时至今日周晚意还没学到其中精髓。   于是她又被带着,全身心投入地上了整整一堂课。   头顶小灯晃眼,周晚意摸索着想要去关,却被男人误以为要逃,一把捏住手腕。   “干嘛?”男人嗓音低哑,难得地染上□□。   “灯晃眼,”周晚意没什么底气地回。   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眼,视线一片黑暗,“眼睛闭上就不晃了。”   女人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挠得他手心痒痒的,他听到她带了点委屈的腔调顶嘴:“可是你都睁眼。”   江厌:“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睁眼了?”   “上次,在我家的时候。”   江厌覆在她眼上的手依旧不愿意松开,“那只是个意外。”   “闭眼会更投入,体验感也好,但是如果睁着眼睛,会让我感觉到你很不真诚。”   他这样一脸认真地和她讨论睁眼接吻还是闭眼接吻更好一点的样子真的很让周晚意脸红,她默了默,“知道了。”   孺子可教也,江厌弯了弯眸,想要继续。   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的电话响了。”   周晚意与他拉开距离,主动终止了这场炙热的暧昧。   看着屏幕上陆星白三个字在不断跳动,江厌摁了摁眉心,才想起之前的计划。   他话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事先约定好的借口便响起:“老江啊,科室里搞团建,但今晚正巧碰上平安夜,酒店KTV之类的包厢都满员了,我们想来想去也就你家宽敞点,能不能去你家搞一搞?”   陆星白的声音很大,仿佛是怕有人听不见似的,即便是江厌没开免提周晚意也能听得清楚。   她的目光落在江厌身上,男人弯了弯唇,“几点结束?”   “这个说不准的,不过你也知道,咱们科室忙得一年就只能聚那么两三次,老江你好歹也是科室的一份子,为科室贡献点什么应该不过分吧?”   周晚意撑着脸笑,“他在道德绑架你。”   男人乌沉沉的眸子投向她,并不为所动。   “行不行啊老江?”陆星白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   江厌:“行。”   陆星白:“你密码没改吧?”   “改了,”江厌的视线依旧停在周晚意的脸上,“新密码是0612521。”   他嗓音淡淡,没什么波澜,但却听得周晚意的心猛地一惊。   这行数字里的玄机很浅。   知道周晚意生日的人一眼就能看破。   她抬眼与江厌对上目光,在密闭的车厢内相互碰撞,下一秒却又像是被烫到一样飞速移开。   暧昧再次升温——   陆星白:“挂了挂了。”   “嘟”地一声,室内重归静谧。   被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手心浅浅摩挲,周晚意的心就像是被一朵云载着,有种不真切地漂浮感。   6月12号是她的生日,原来江厌一直记得。   521翻译过来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窗外有刮起了风,香樟树林被吹得哗哗作响,外面的世界被风吹得乱成一团糟,而车里却一片安然。   腕表上的指针划得很慢很慢,似乎是过了好久,江厌才轻笑了一声,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周晚意瞥向窗外的视线收回,低低地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那个白痕上,“都有哪些人?”   江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下,“同事,你都认识的。”   “好。”她的声线很颤。   在周家,夜不归宿是大忌,所以周晚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江厌顿了几秒,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接着补充道:“舒筱也在。”   她原本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下来,舒筱也在就好,至少到时候黎秋知发起火来也多个人一起作伴。   江厌看清楚她的顾虑,“我会和阿姨解释的。”   “我家很安全,”他的笑里多了丝蛊惑,“你要相信你的男朋友。”   最不安全的就是他。   周晚意抿了抿唇,“开车吧。”   车灯亮起,他单手倒车,将黑色的奔驰驶上环山大道。   山路颠簸,一如周晚意的心,石子乱蹦般地沉沉跳动着。 第77章 怪撩人   银月高悬, 树静风止,市区街道并没有落多少积雪。   将近深夜,路况很好, 江厌和周晚意到家的时候还没到十一点。   “滴滴滴”的按键音传来, 周晚意手里还握着那两个苹果,突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去看江厌。   几秒过后,门被打开。   暗调的灯光和热闹的欢笑声一起从门内传出来,江厌站在光影交界处,半侧过脸温声招手:“进来。”   屋里氛围很好, 早早地挂起了圣诞树和白胡子老人, 玄关处只挂了一闪一闪的星星灯,澄黄的光线在男人的侧脸上晕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还没拆封的新款女士拖鞋,粉白软绒全包脚的,鞋面上还挂着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兔。   周晚意把手里的苹果放到鞋柜顶端的置物架上,随口问:“什么时候买的?”   “陆星白和你争拖鞋那次。”   江厌一边把拖鞋的塑料封口拆开,一边解释:“托我妈挑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怕周晚意多想, 把鞋子递到她手上时又补了一句:“仅此一双。”   一个月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突然在脑海里涌现出来,腕间的太阳吊坠在星星灯下闪了闪, 周晚意弯眸:“知道了, 我很喜欢。”   俩人在门边的动静不小,客厅里轰趴的人群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老江就差你了,迟到的人先把这杯酒喝了。”   他们这群人因为晚上还得回去, 所以他们没敢喝太猛, 用的都是低度数的啤酒, 也就图个氛围。   要是以前江厌肯定拒绝, 但今晚的他貌似心情很不错,拨了拨酒杯二话没说一口就干了。   微涩的麦芽香在舌尖发酵,看着玻璃杯里点点消失的气泡,江厌觉得这低浓度的酒精竟然也有点上头。   “呦老江今晚撞什么大运了?千年滴酒不沾的人竟然把这么大的一杯给干了?”   “是啊是啊,老江今晚看起来春风满面的,是不是真有什么大喜的事儿?”   在众人的喧闹和好奇中,江厌扬起和周晚意十指相扣的手,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女朋友。”   众人脸上的八卦逐渐消失,“这不是以前就知道的事儿吗?”   “老江你喝酒喝糊涂了?我们嫂子嫂子地叫了这么久,你忘了?”   江厌摇摇头,喝了酒舌头有些顿,所以他说话的速度刻意放得很慢:“这、不、一、样。”   众人不明所以,“哪儿不一样了?”   “之前那些都是谣言,”江厌攥周晚意的手更紧了点,回眸朝她笑了一下,光亮落在眼底,亮的可怕。   他说:“她现在是我正式的女朋友。”   周晚意心颤了颤,淡笑着迎上所有人的目光。   “江厌喝醉了,我先扶他去休息。”   同事们这才反应过来,简单嘲笑了两句江厌的酒量之后也就放人了。   “去吧去吧。”   江厌的卧室在二楼,需要上一段很长的旋转楼梯,但男人仗着醉意耍赖要周晚意搀着才肯走路。   滴酒不沾的人更容易醉,但周晚意实在没能想到一杯啤酒也能把江厌灌醉。   他整个身子都往她这边倾斜,但却没让她承多少力,俩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得男人的细碎的额发散散地落在她的颈侧,丝丝麻意蔓延到脸颊和耳侧,泛起片片薄红。   周晚意没来过几次,对江厌家的布局并不是很了解,也就没找到楼梯间的灯。   周遭一片昏暗,夜色里气氛逐渐暧昧,但也成了周晚意脸红的保护色。   “你房间在哪儿?”   “走廊左边第一个。”   周晚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很快就到了。   她搀着死沉的男人来到房间门口,把整个走廊的灯光摁亮之后,又不那么轻松地开了门。   江厌卧室的装修是很简单的黑白灰三色性冷淡风,灯就在门边,周晚意很快便就着走廊的灯光摸索到了。   透亮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来,照出男人眸底一片清明。   她这下来得措不及防,江厌没装好彻底漏了馅儿。   周晚意呼吸微滞:“你耍我?”   身后的门被男人一把关上,紧接着卧室的灯也被他摁灭,俩人于黑暗之中脸贴着脸,却谁也看不着谁。   周晚意的眼皮被男人柔软的薄唇覆上,被耍了之后所有怒气全部上涌,她不想就这么被男人一个吻轻轻揭过。   于是一个反手,俩人的位置在黑暗中调转,她将他压在门背,手抓住他有力的小臂向上扣住,呈一个无法反击却又随时可控制的姿态。   奇怪的是江厌也不反抗,一双清亮的瞳仁就这么定定地朝她望去。   虽然在黑夜里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但周晚意却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忽然间就有些想笑,“江医生在哪里报的茶艺班?”   “怎么装醉装可怜,占便宜样样都学得这么出类拔萃?”   江厌也笑,从胸腔里溢出来的那种,闷闷的尾音像只小猫一样,怪撩人的。   周晚意勉强绷住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厌调子懒懒地答。   楼下欢呼的声音从门背传来,声调不大,但在弥漫地夜色里尤为明显。   江厌趁着周晚意分心,仰脸去吻上她的唇。   这是一趟有预谋的突袭,江厌微微眯起双眼,“我可是提醒过你了的。”   是了,他的那一声闷笑便是信号,只是可惜了周晚意分神,被他偷袭得逞,占了上风。   似乎是不满足于唇瓣的浅触,趁着周晚意没注意,江厌轻而易举地挣开她的控制,大手托起她的下巴,循循善诱地撬开她的唇。   周晚意的腿有些软,私人领域被侵占,下意识地抿唇。   男人沙哑又动情的嗓音落在耳膜:“宝贝,嘴巴张开一点,乖。”   没和江厌谈恋爱之前,周晚意觉得宝贝二字俗不可耐,可如今从他唇中溢出,却苏欲满棚。   她的右手被江厌握住,长指从掌心一路顺上去,与她十指相扣住。   先前残留的麦芽香从他口腔中度过来,感官被黑暗无限放大,酥酥麻麻的电流一路到了心底,就连鼻息都变得绵长谴倦了起来。   她攀着他的肩,被引诱着吻到近乎缺氧。   卧室的灯被男人摁开,周晚意被吻到眼圈发红,像只急红了眼的小兔子。   江厌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里面翻滚着骇人的欲。   周晚意有些后怕地解释:“我家晚上有门禁,你……克制一点。”   话音刚落,男人又揽着她的细腰吻上去,如同沙漠碰到绿洲,致命吸引却又拼死沉沦。   “江厌……”   窗外的夜色暗涌,男人气息有些乱,但还是在最后一秒停了下来。   他把下巴懒懒地搭在周晚意的肩窝上,哑着嗓子笑:“刚才是我失态了。”   周晚意脸有些红,瞥开视线不去看他。   江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颈侧落下来的发丝,喃喃:“我对你,好像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周晚意心跳如雷,却迟迟不退。   她不是很敢地直面他,先前贪念高岭之花坠落神坛,可真当他跌下来,染上人间情\\欲了,周晚意却又害怕了。   周晚意没什么意志力,尤其是对江厌,因为害怕被蛊惑于是选择了避而不答。   就这么干着静默了几秒,江厌忽然问她需不需要喝水。   周晚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渴。”   江厌低低哦了一声,“那我们去阳台吹吹风吧,这屋子里太热了。”   刚才两人亲的昏天黑地,灼热的呼吸便是调味剂,可现在俩人分开,这屋里旖旎的气氛便显得有些过于闷热旖旎了。   周晚意敛了敛眸,“好。”   江厌熟门熟路地领着周晚意往阳台走,她的手心被男人亲昵地捏了一下然后将整个手全部包住,任由凉如水的夜色向他们笼罩而来。   周晚意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江厌说过舒筱也在的。   可是从她进屋到现在,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舒筱的影子。   眼里闪过一丝疑色,她问:“舒筱回家了?”   “没。”江厌淡淡地说。   他的眼睛没有看她,语气却十分笃定,明明他也是和她一起进来的,两人到现在都没分开过,他又怎么会接触到舒筱呢?   周晚意怀疑他骗自己,但又找不到证据。   江厌家的阳台宽敞得很,上面摆了不少绿植,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依稀能感觉出来长势很好,看得出来平日里是有花心思浇养的。   夜风习习吹来,一下子将周晚意面上的热意吹散。   她的目光偏移,看到江厌身后挂着的一行还没亮起的夜灯,有些好奇地问:“待会儿你的同事们也要来阳台吗?”   江厌摇摇头,“他们不来。”   “那这些灯挂在这里做什么?”   “你转个身,我告诉你。”   江厌笑得有些蛊惑,周晚意意志力一向差,再加上没多想也就照做了。   “啪嗒”一声,身后的人似乎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原本漆黑的阳台瞬间盈满了光,欢呼声从身后拢来,周晚意忽然就意料到了什么。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男人低沉缠倦的声音落在耳边:“晚意,转过身来。”   她徐徐转身,星星灯在夜空中闪闪发光,整座阳台被他布置的仿若银河,而他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   他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单膝跪地,长风衣被风掀动,姿态矜贵但眸光真诚,他说:“周晚意,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周晚意的心跳有些快,“你之前不是问过了吗?”   “那不太正式,”他弯眸深笑,“我想给我的女孩一场浪漫且盛大的仪式。”   “周晚意,我再次认真地问你——”   他把尾调刻意拉长,眼神勾勾缠缠地蛊惑着。   夜风过境,他问她:“你愿意做我的宝贝吗?” 第78章 闭眼睛   江厌的那声宝贝如电梯失控飞速下坠一般, 直击周晚意的心脏。   气氛组的欢呼声响起,原本寂静无人的阳台瞬间被喧闹包围,周晚意的视线从幕布上流转的星河间缓缓下移, 略过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定定地落在江厌的脸上。   他的脸上漾着温柔的笑,眼神里却透出一股让人不可轻视的坚定。   他很认真地对上周晚意的目光,很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遥夜沉沉,疏星淡月间就连冬夜的寒风仿佛都因眼前人而变得温柔了起来。   江厌很贴心,只叫了陆星白和舒筱在场, 都是熟人, 尽可能地规避了让周晚意尴尬的风险。   就连场景的布置,送的花型,也全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办的,可见其用心程度。   周晚意眼眶微湿,垂下来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再一垂眼, 便陷入一潭温柔的沼泽里。   “很早之前,”他笑了笑, 正色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   低磁的尾音勾得周晚意心神四晃,“愿意,我愿意的。”   玫瑰花被塞入怀中,男人直起身来将她拥住,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就像是进入了一场虚无的梦, 心飘飘然地, 很浓烈的不真切感。   现场没有起哄只有欢呼,陆星白和舒筱两个人激动得像是中了大奖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两盒花炮,对着两人头顶砰砰砰地放了好几下。   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半空中落下,沾了两人满头。   他在最浪漫的场景里,说最动人的情话:“直到这一刻,我才敢确定,我是真的追到你了。”   “我真的,好喜欢你。”   雪松香在鼻尖蔓延,也是直到这一刻,周晚意的心才真正落地。   她的喉头哽了哽,“江厌,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总觉得这很梦幻,像一场美梦,有点不敢相信。”   “不是梦,”江厌笑着低头吻掉周晚意眼角的泪珠,他很认真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很爱你——”   是爱,是比喜欢更为浓烈的爱,是周晚意妄求多年却又不敢奢望的爱。   她的脚底像是踩着一团棉花,虚幻感填充了大脑,却被男人掰正脸,被迫与他直视。   他的眼里像是积了一滩春山初融的雪,迎着朝阳潺潺地将她围住,让她心神微微晃动。   他温声道:“宝贝,暗恋实在太辛苦了,以后都换我对你好,好不好?”   除了周晚意,江厌从来没有叫过任何人宝贝,他反复地捻着那两个音,又蛊又勾人。   周晚意在瑟瑟寒风里,弯唇说:“好。”   -   江厌是一月初的摩羯座,生日在元旦的第二天。   满打满算,今年他也二十九岁了。   周晚意皱着个眉头在商场挑礼物,但每一件都刚拿起又放下了,都说三十而立,她不太拿捏得好送礼的分寸。   送正式的,又显得太没情调了点,可若是送有情调的,又显得太随意了点。   周晚意走来走去,逛了一整条商业街也没能找到一款合适的礼物。   舒筱累的差点没喘上来气,“要我说,你倒不如把自己送给他算了。”   “对于快三十岁的纯情老处男来说,女朋友就是最好的礼物。”   恰逢节日,街上人来人往的,周晚意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   舒筱无辜地眨眨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蓝色包装的小袋子塞到周晚意上衣口袋里。   “没什么害羞的,做好安全措施就行了。”   周晚意这才明白她往自己口袋里塞的是什么,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不可置信地去翻衣兜里的生计用品。   但那玩意儿小,再加上周晚意今天穿的衣服兜子里面还有内袋,三四层穿穿叠叠在一起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在哪里。   舒筱得逞似的大笑起来,“周晚意,原来你这么害羞啊——”   周晚意选不到最合适的礼物,但还是在舒筱的建议下,买了一条中规中矩的领带。   元旦当晚,全城同庆,对面江边也跟着放起了烟花秀,绚烂且喜庆。   节假日江南居订单爆满,周晚意是提前了好几天才抢到的一间包厢。   蛋糕也是她在蛋糕店里学了一下午亲手做的,深蓝色的植物奶油涂满糕体,上面用可食用色素糖各自捏了个太阳和月亮,像秋冬交际时将亮未亮日月同辉的天空。   虽然不算很美观,但胜在造型巧妙新颖,就连老板都拍照留样,说是以后也要搞个同款出来看看销量怎么样。   日暮西沉,周晚意在镜子前抹上最后一道口红,玫瑰色的软糯质被浅浅抿开,衬得红唇娇艳欲滴,整个人也美艳逼人。   她临出门前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之前舒筱硬塞给她的那个生计用品塞进了包里。   她今晚没想着回家,自然也就没开车。   节假日的夜晚堵上加堵,周晚意光是打车就花了四十分钟,在路上蹉跎得更久,所以到达江南居时已经夜色颇深。   进包厢的时候,江厌已经在里面了。   里面开着空调,似乎是有些闷热,他只穿了件没什么版型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神色淡淡地回头。   见是周晚意,脸上立马卷起温柔的笑意。   白瓷杯碰玉蝶的脆响声入耳——   他直起身走过来亲昵地拥住周晚意:“路上堵车吗?”   他应该是刚下班就赶来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洗手液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周晚意点了点头,然后将蛋糕放在转盘的最中央。   服务员拿着平板过来让他们选菜,周晚意倒是不急,轻轻敲了敲桌面问:“你们这儿还有情侣接吻给优惠的活动吗?”   服务员为难地看了江厌一眼:“这——”   男人眉头微挑,在周晚意背后给他使了个眼色。   服务员收到指令,快到嘴边拒绝的话立马改了口:“有的,今晚元旦,只要是情侣接吻在场接吻一分钟以上都能享受五折优惠。”   周晚意了然笑了下,继续问他:“那节假日来你们这吃饭的情侣岂不是特别多?你们不亏吗?”   她说这话是故意试探,果不其然,服务员道行太浅拆不了招,三两句就被周晚意诓住,急的额头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接过平板,毫不手软地点了几样平时都不舍得吃的菜式。   既然有人愿意兜底,那就好好宰一顿,就当犒劳累了一下午的双手。   江厌把蛋糕拆开,看到样式后低低地笑起来:“晚意辛苦了。”   看着有些粗糙的蛋糕表面,周晚意也跟着笑:“不辛苦。”   男人又道:“日月同辉的寓意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一个人,不是追逐着他的光,而是和他一样,努力成为发光体。   然后与之相互辉映,才能互相吸引,走得长远。   江厌脑子灵光,想要品出周晚意的意思并不难。   吊灯明亮且暧昧,包厢里的窗帘没有拉上,余光正好能瞥到对面江上绚烂绽放的烟花。   江厌捏了捏周晚意的手心,很认真地说:“这是你第一次给我过生日,我希望以后每年的生日都能有你,可以吗?”   周晚意心跳有些快,突然有点不太敢去细品他这话里的意思。   他的眼睛炙热且深沉,就这么专注地望着她,让周晚意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即将被蚕食。   他是想要和她一直走下去的,对吧?   手心的麻痒蹿上后脊,周晚意将仅剩不多的理智拉回,弯眸笑了笑,“生日愿望要等蜡烛燃烧的时候才可以在心里默念,不然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哦。”   江厌哦了一声,唇边笑意渐深:“没关系,我想要的愿望可不止这一个。”   周晚意心颤了颤,忽然有点不敢接话。   包厢里面是独立空间,门一关与外界便彻底隔绝开来,长寿面端上来的时候,周晚意正在给江厌点蜡烛。   她带了相机和三脚架,在包厢靠近门边的位置正对着桌子和没帘子的玻璃窗。   包厢里的灯光被灭掉,服务员识趣地退场,烛火明灭间,男人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周晚意被看的有些慌,于是提醒他:“许愿是要闭眼睛的。”   “我知道。”   江厌深邃的眸底似有碎石坠落,漾开点点笑意:“我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   相机开的是录像模式,现场任何声音都能录得很清楚,周晚意睫毛缓慢地眨了几下,抿唇手动帮他捂眼。   江厌似乎是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晚意,你这是害羞了吗?”   这人真的是,许个愿还不老实!   周晚意原本以为自己的撩汉技术已经够高超了,可没想到江厌开窍之后,像是开了挂一样撩的她五迷三道不知所措的。   然后她就不得不承认,在天赋面前所有的套路全部都不值一提。   她脸红了又红,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认真许愿。”   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整间包厢被暗黄的烛火光亮填满,照在男人清隽跌丽的面容上,显得尤为惑人。   他倒是真听周晚意的话,微微煽了两下睫毛便开始认真许愿。   长睫撩人,像两把小扇子似的从周晚意掌心挠过,像是身体里无端蹿出的一股微小的电流一般,刺得颅底微微发麻。   “许完愿了。”   江厌抬手拨开她搭在他眼睛上的双手,干燥温暖的指腹在她两边大鱼际处轻轻捏了两下,然后笑着吹灭了蜡烛。   “呼——”   室内恢复一片暗色,捏在大鱼际处的手像藤蔓般在暗夜里肆意向上生长。   江厌带了点蛊诱意味地问她:“要猜猜我许的什么愿望吗?” 第79章 我知道   包厢里静得出奇, 江厌半撑着头,极有耐心地望着她。   周晚意捏了捏手心,似乎能听见自己不那么稳的心跳。   默了很久, 周晚意在黑暗中摇头, “我不猜,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听到回答的江厌眸色暗了暗,然后松开她去摁包厢的大灯开关。   臂间男人残留的余温正一点点消失,周晚意闭了闭眼睛,心里忽然有点空。   “啪嗒——”   吊灯应声亮起来, 白光落满整个包厢, 也点点照进男人的眼底。   之前周晚意还遗憾过江厌明明是生了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却眸底浸满寒冰,像被冰封住雪松针,没有半分感情可言。   可现在,那双桃花眼里冬雪消融,正水光潋滟地看着她,眼珠子定定地,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她转一样。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尖上注视着的感觉很微妙,周晚意忽地弯眸笑了一下, “江厌,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知道你的愿望。”   “我只是很想让你的愿望成真,因为有的时候玄学吧,还真是有点奇妙的……”   江厌眼底亮了一瞬,却尽力压住了面上的表情, 只是淡淡地“哦”了声。   他说完之后, 包厢里安静了好几秒。   江厌垂下眼睫不去看她, 以免自己忍不住去抱她。   “吱嘎——”   木椅划过瓷板砖发出刺耳的声响, 窗户没关上,吊灯被风吹得发出哗啦脆响。   周晚意像只小兔子一样蹬着靴子跑过来,馥郁的玫瑰香扑了满怀。   然后就是垂在身侧的手被握住,冰凉的指节捏上来,像羽毛擦过湖面一样轻轻地挠着他的手背。   麻痒感攀上心脏,像是六月初梅雨季,细细密密的雨滴绵延落个不停。   “怎么了嘛……”   女人语调轻缓,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低低地拉着他的大手轻哄。   看得出来是第一次哄人,经验不是很足,但是胜在真诚,一双大眼睛眨啊眨,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整整一个江厌。   “我错了嘛,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她有些憋屈地咬了下唇,但还是坚持哄他:“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话语干巴巴的,但憋屈得让人心疼。   江厌终于是撩了眼皮,一下就撞进她泛了泪花的丹凤眼里,心疼之余又有些懊恼自己。   他空着的另外一只大手抚上她柔软的发顶,“我没生气。”   周晚意:“嗯?”   “是我错了,”他揭掉她眼尾的泪珠,很是抱歉道:“我不该逗你的。”   周晚意啊了一声,眼睛还是一瞬不动地抬着看他。   明明是被耍了,可她却半点都生不起来气,就像是一颗心被人软软捏着,与其说是被掌控倒不如说是找到了一处可栖息的港湾。   飞鸟怎么会对给自己提供栖息地的港湾生气呢?   她钻到江厌怀里,“那就惩罚你未来的所有愿望里,都必须要有我。”   瘦白手指勾上男人瘦削的颌骨,周晚意问他。   “江医生,认罚吗?”   男人顺从地仰脸,鼻尖与她的贴着,雪松香与玫瑰味再次碰撞漾开。   他眼底的笑浓了几分,“我认罚。”   “我会在未来岁月的所有规划里,全部带上你,好不好?”   他的嗓音哑哑的,说话时冷香扑来,又苏又欲,惹得周晚意面上不自禁染了些许薄红。   她也仰脸,唇瓣与他轻轻触碰了下,笑得狡黠:“那我得考虑一下。”   “唔……”   自动送上门的唇被封住,男人眼底得逞地笑意更甚。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周晚意输的彻底,但也输的甘心。   餐厅经理举了酒杯刚要过来献殷勤,就被看包厢的服务生拉住。   “怎么了?”经理狐疑。   服务生嘘了声,然后示意他往包厢屏风处看。   江南居的包厢走的是复古中式风,自然每个包厢里都会配备一扇中式屏风,绣的大多都是花草飞禽,不仅能起到观赏的作用还能遮挡住部分顾客的隐私。   如今就是。   满屏的暖光拢过来,花式繁杂的屏风上印了只展翅欲飞的绿山雀,山雀往上是两道相拥在一起的黑影。   经理察觉到暧昧,老脸一红,嘱咐服务员待会儿一定要给这桌免单。   他默默往外退的时候,手里的玻璃杯不小心磕到门角,“啪啦”一声碎了大半边。   室内光线明暖,屏风后的两人正是吻到情浓处,听见声响周晚意微微皱了皱眉,想要终止。   烫得通红的脸颊却被男人轻轻掰正过来,他哑着声线轻哄:“别管他们,我们继续。”   外面忙得手忙脚乱,里面吻得情难自禁,寒风刮入室内,摄影机无声地记录下旖旎的暧昧。   周晚意终于享受到了江南居情侣接吻五分钟免单的优惠。   用完晚餐时已经很晚了,江厌说要送周晚意回去却被她拉住手腕。   “嗯?”   电梯的镜子映出来男人眼底的惑色,他微微挑眉,看得周晚意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瞬间烧了起来。   “我今晚,不是很想回去……”   在男人的注视下,她越说越小声。   “可你家不是有门禁吗?”   周晚意耳尖通红,侧过脸不去看他,“现在没有了。”   “哦——”   他尾调拉得老长,半挑过眼来看她。   “那不回家了?”   “嗯。”   她捏了捏手心,深吸了一口气迎上江厌的灿若星辰的目光,“我们是男女朋友。”   他靠过来,坏心眼地在周晚意的通红的耳尖上轻刮了下,“晚意,你可要想好。”   周晚意点头,“我已经想好了。”   江厌看她的眸色深了深,喉结轻滚,“好。”   江南居的客房部在最后面一排,江厌牵着周晚意去开房间的时候,店员还特别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情侣套件。   江厌这人某些时候还挺坏的,要笑不笑地把周晚意推出去,问她觉得怎么样。   似乎是有些下不来台,周晚意越是尴尬就越是容易逞强,扬了扬下巴说:“那就开啊,要最有情调的那间。”   说完她又转过头来问江厌:“你没意见吧?”   江厌摸着下巴一直笑,“都听你的。”   一直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周晚意才觉得自己好像又中江厌的计了。   门卡插上后“滴”地一声门应声而开,粉红色的小灯不明不暗地照着,大圆床上蒙着粉色窗幔,灯火迷离间,香闺围笼里的暧昧扑面而来。   周晚意的双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半分动弹不得。   “怎么不进去?”江厌倚在门边,明知故问地笑她。   “我觉得这有点太浪漫了,我现在就下去退房。”   周晚意转身就想逃,却被男人一把揪住后领,重新捞进怀里。   “现在下去退房,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怎么看我?嗯?”   男人对某件事情上时间长短的自尊心特别强,周晚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江厌俯身轻吻她的唇瓣,品了半晌,最后下定义:“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骗子。”   他拥着她的后背,将人带进去,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粉色光影暧昧非常,屋里气温调得很高,周晚意被他压在门背,想要再继续吻上来。   “我,我去洗澡……”   周晚意偏头逃过他的吻,一溜烟地跑走了。   情侣主题的房间一直都以开放热辣浪漫而注明,浴缸就大喇喇地摆在圆床对面,没有半点遮罩,边上就是个多功能的黑皮情侣椅,整个房间都是浓烈的维罗纳风。   江厌站在门边,双手环胸地看戏:“需要帮忙吗?”   “帮什么?”   他的眼底卷起暧昧,盯着周晚意笑了半晌才反问:“你说帮什么?”   周晚意的脸已经不能再红了,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别看!”   她把三块浴巾打结连在一起,然后将浴缸围住遮挡住男人的视线。   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她的方向,浅浅地吹动着浴巾的边角,周晚意有些慌,心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来。   浴巾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却不知道有没有挡住男人的。   房间里响起皮鞋轻踩过地面的啪嗒声响,周晚意心紧紧揪起,生怕下一秒江厌会抬手掀开挡住浴缸的浴巾围帘。   “放心,我不看。”   江厌清润的嗓音在帘子后面响起,周晚意透过浴巾底部的缝隙看去,看到男人是脚后跟对着自己的,周晚意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缓缓放下来。   她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半湿着头发出来时,正好被男人的目光锁住。   插吹风机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回眸看他,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我来帮你吹。”   江厌走过来,夺了她手里的吹风机,修长的手指穿入她发间,“轰隆隆”的吹风机怼着发丝缓缓吹着。   周晚意忽然就想起来上次在江厌家留宿时,让他帮忙吹头发的场景。   江厌一直都很有耐心,一双沉沉的黑眸很温和地注视着他,看不出来半点别样情、欲。   “江厌,”周晚意咬了咬下唇,犹豫过后最终还是选择坦白:“其实我家,一直都是没有门禁的。”   风声很大,江厌很轻地弯了下唇,“我知道。”   “嗯?”   “我只是一直在等你准备好,毕竟我们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又不急于一时。”   他手上动作不停,时不时地还要用指腹给她轻轻按摩几下头皮,酥麻的松懈感让周晚意的身子不自觉软了下来。   潮湿是暧昧的催化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晚意就被推到了栏杆边上。   “啪嗒”一声,吹风机被摔在地上,插头被重力扯下来停止了运转。   江厌抵着周晚意,在落地窗前的栏杆上拥吻。   她整个人像棵菟丝花一样攀在江厌身上,冰凉的栏杆触到皮肤上,凉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到大脑皮层。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忍不住咕哝:“好冷。”   “我们去床上。”   江厌的唇停了半瞬,睫毛极缓地轻眨了两下,似乎是不敢相信周晚意说的话。   “我说,去床上。”   空气滞了半秒,江厌眼底翻起欲、色,“你确定吗?”   周晚意垫脚,主动攀上他的脖子。   “确定。” 第80章 乖一点   夜色撩人, 屋内气温逐步攀升,厚重窗帘被强风刮起,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窥见窗外簇簇黢黑的树影。   粉色窗幔微微飘动, 凉风过境, 周晚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去关窗户。”   江厌直起身,解到一半的白衬衫半敞着,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肉,情\\欲\\潮热染上唇,在迷离的灯下站着显得尤为妖治。   他微微挑了眉, 目光落在腰间挂着的那两道洁白的藕臂上, “乖一点,嗯?”   周晚意喘息有些急,松了手,扯过小半边棉被盖住红透的脸。   玻璃窗被“砰”地一声关上,厚重的窗帘彻底遮住了室外潇凉月色。   江厌趿着步子走过来,粉色灯带从他头顶落下,晕开满满欲色。   男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修长白净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着剩下的衬衫纽扣。   一颗,又一颗。   周晚意掀开被子毫不避讳地看着, 直至衬衫纽扣全部被解开, 男人肌理结实的胸膛完整地呈现在潮湿闷热的空气当中。   “不害羞了?”   男人声音很有质感,如今染上哑欲之色,更添性感。   周晚意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沉没进他幽潭般的深眸里。   她坐起来, 藕白的双臂重新环住他的脖颈, 主动地在他喉结上落下一个吻。   因为来之前就做了心理建设, 所以周晚意确信自己没有冲动, 她很清醒。   男人喉结难|耐地上下滚了一下,雾沉沉的眼底泛起清浅的笑意,“最后再问一遍,真想好了?”   “你现在后悔,也许还来得及……”   回应他的则是女孩热烈而绵长的吻。   她像一个溺在深海里的人,近乎求生般地抱住他这株浮木。   圆床很不经晃,这是周晚意的第一个想法。   男人细密的吻沿着眼角一路向下,吻至锁骨,然后轻\\咬住。   “痒……”   周晚意有些受不住,微微偏了下头。   腰边被一物硌到,上衣下摆被撩开,触上一片冰凉。   入目的是一根男士皮带扣,微微咯着周晚意腰间的软\\肉。   “失望?”   江厌悠悠睥着她,笑得像个男妖精。   “……没,”周晚意伸手去解他的皮带扣。   “唔,”江厌长睫颤了一下,大手轻轻拨开她脸侧粘着的发丝。   皮带扣子的开关玄机很隐秘,周晚意拨弄了半晌都没解开,眼底泛起水光,有点委屈的挫败感:“解不开。”   男人大手顺着脸侧的发丝来到她发红的耳尖,笑着捻了捻,“我教你。”   “咔哒”一声,皮带扣子应声而开。   周晚意心也跟着那根银针微微颤动了一下。   冗长的沉默过后,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拉开床头柜。   一盒淡黄色硬壳包装的生计用品空空地摆在柜子里,上面映着紧致超薄男用六个大字。   江厌把它拿出来,翻到背面看到“12只装,小号”几个字后,眉头不可避免地皱了一下。   周晚意看过去,忽然有点想笑。   “太小了。”他包装袋都没拆开,就笃定。   周晚意腰下枕着枕头,仰躺着笑了好久,才慢吞吞地从手包里掏出来之前舒筱给她的那个。   “你看看这个,应该符合尺寸吧?”   头顶粉色灯罩漾出暧昧迷离的光圈,随着圆床的轻晃,落在白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   江厌眉头并未松开,“你还有吗?一只可能……不够。”   因为是第一次,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江厌觉得还是多备一些为好。   周晚意也跟着犯了难:“我就这一个,还是舒筱今天硬塞给我的。”   “要不我现在下去买?”   周晚意拉住他,“不行,你现在这样子怎么下去?”   他的目光跟着她缓缓下移,明明是箭在弦上却偏偏犯了难,江厌的脸色顺便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算了,就这样吧,你今晚稍微克制一点。”   周晚意勾着他裤头就把整个人往下带,唇瓣不偏不倚正好吻到他喉结边上的那颗细小的色素痣。   江厌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要关灯吗?”   周晚意犹豫了一下,摇头:“不关。”   江厌了然笑笑,轻啄她唇瓣,笑骂:“小色迷。”   圆床被晃得嘎吱作响,头顶光晕愈发晃——   小包装袋被撕开,江厌紧咬的牙缝间钻出一声闷哼。   他俯身,准备抵上来的时候,周晚意忽然小腹传来一阵坠痛。   不祥的预感在心里警觉,她低头看去,床单上果然曰曰落了一小滩暗色的血。   “怎么了?”江厌停住动作,松懈下来的眉头再次蹙起。   “我,来生理期了……”   周晚意说完敛下眸子,她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话就像是正当兴头突然泼下来的一盆凉水,将江厌浇了个彻底。   这下倒是不用再纠结生计用品大小还是多少的问题了。   他迅速起身,松弛的背脊重新支起来,拉过被子将周晚意捂严实。   “你带卫生用品了吗?”   周晚意慢半拍地摇头,有些为难地说:“我以为今晚不会来的,就,就没带。”   周晚意的生理期一直都很准时,前几天江厌还给她煲生姜红糖水来着,只是刚才俩人都有些上头,谁都没想起来。   不过幸好这次来得及时,江厌有些后怕地想,万一如果在中途来的话,很有可能会造成逆行性感染,为周晚意的健康埋下非常大的隐患。   他飞快地扣上衬衣纽扣,“我去帮你买。”   周晚意露在云被外的脚趾不自觉蜷了蜷,视线落到垃圾桶内那团被纸巾包裹着的生计用品上,忽然为今晚的扫兴有点自责。   江厌一眼看穿她的小情绪,弯下身子在她额头落下个轻柔的吻,“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不用急于这一时。”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拉开门,但临走前还是不忘叮嘱周晚意:“哪儿也别去,就在这躺着。”   “待会儿回来我给你收拾。”   周晚意红着脸,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后,男人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   “什么叫用了又没完全用?”   幽静怡人的咖啡厅里,舒筱拨了拨杯中的美式,疑惑发问。   “哎呀,就是我突然来大姨妈了。”   周晚意双手撑着挡住脸,事到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很社死。   舒筱咖啡也不拨了,疯狂地抿唇憋笑,要不是咖啡厅里太过安静,周晚意估计她都要笑到捶桌子了。   周晚意有些无语,但又不得不很认真地问她:“上次是我没做好准备,一切都太突然了。”   “你有没有什么好用安全的生计用品?上次江厌说酒店的太小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确认周围并没有人看过来之后才问:“第一次,会不会很痛啊?”   舒筱憋笑彻底失败,“这得看男人和运气,我也说不好。”   她打开手机给周晚意推了几款自认为不错的生计用品,“元旦不是刚过吗,优惠力度还是很大的,你可以多囤点,毕竟是消耗品,以后都是要常用的。”   周晚意咬了下唇,硬着头皮下单了二十盒。   但乌龙的是,她填错地址了。   前段时间用同城快递给江厌寄回太阳手链时不小心把他家的地址设为默认了,周晚意这人懒,拖了好久都没改回来,再加上那天手忙脚乱的,下单的时候并没有看清地址填的到底是哪里。   一直到周六那天江厌下完夜班给她打电话问怎么又给他寄东西时,周晚意才突然想起来的。   她拿电话的手有些抖,忽然有点紧张地问他:“那你拆开了吗?”   “没。”   江厌沉沉的声音夹着电流落进周晚意耳朵里,却让心口悬着的那颗大石落下。   她立马道:“那你可千万别拆!我现在来你家!”   “行,”江厌并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耐心地叮嘱着:“待会儿你来的时候直接就按密码进来,拖鞋给你放玄关最外边的架子上,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到。”   “现在才八点半,你吃早饭了吗?”   周晚意在床上扭了下身,如实回答:“没有。”   “那我把粥放在锅里温着,你到时候来的时候直接吃就是,是小米粥,养胃的,你应该会很喜欢。”   周晚意:“好。”   男人的声调依旧温柔:“那挂了?”   “嗯。”   挂断电话后,周晚意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洗漱,生怕慢一秒江厌就会把那个快递给拆开。   冬日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照在她身上,乘地铁她只花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到了江厌家的门口。   摁完密码就直接进去了,拖鞋果然就摆在玄关最外边最为显眼的木架子上。   她没急着去喝粥,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盒寄错了的快递。   江厌家的装修依旧是很性冷淡风,只不过这几天周晚意频繁过来,给他添了不少家具。   比如黑皮沙发上的那个粉色的小抱枕,玄关墙上挂着的那幅向日葵自绘涂画,还有餐桌上那个粉得冒泡的餐巾盒。   周晚意目光在室内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楼梯间边上的那个置物架上。   一个十几寸的纸盒正稳稳当当地摆在架子的最顶端,周晚意走过去看了下,发现并没有拆封时,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落了下来。   她今天特意带了内容量很大的帆布包,拿起纸盒就往袋子里装。   “你在干什么?”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周晚意循声望去。   江厌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对视上,周晚意做贼心虚般地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我没干什么。”   “哦,”江厌点点头,笑:“都敢给我寄,为什么还要怕我看到?”   “你拆开了?”   江厌摇摇头,笑得格外纯良:“快递单子上有写。” 第81章 珍珠鸟   周晚意如遭雷劈, 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买的时候好像忘记叮嘱商家加密发货了。   快递盒变得有些烫手,她眨了下眼睫,试图扯谎:“这不是我的快递。”   “是舒筱, 用我的手机买的, 结果寄错地址了。”   她梗着脖子,越说越有理,似乎事实本就该如此。   江厌收了笑,修长的手指在木栏杆上敲了敲,实木极有质感的声响传来, 震得周晚意的目光也跟着晃了晃。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   “二十盒他们用得完吗?”   江厌这话问的看似不经意, 却平白削了周晚意许多底气。   她的长睫极为不自然地抖了好几下,“舒筱说这个是消耗品。”   “现在节日平台优惠力度大,就多囤了点。”   “哦。”江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落在周晚意脸上,顿了顿,然后笑:“不说这个了,锅里温着小米粥, 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见他主动揭过话题,周晚意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低头应好。   江厌穿着家居服, 灰色调的宽松裤子显得腿特别长,三两步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见周晚意还呆在原地搞那个烫手的快递,忍不住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痛……”   周晚意回神, 吃痛地捂住额头。   她娇气, 明明没用多少力, 细腻的冷白皮上便泛起一阵红晕。   江厌到嘴边的话哽了哽, 转手用温热的小鱼际去搓开那抹红,“下次不弹了。”   两人离得很近,江厌有低着头,嘴唇恰恰就停在离周晚意鼻尖上不到五公分的位置,呼出来的潮气全往周晚意脸上洒。   雪松香很好闻,她的目光有些飘忽,有些不知在地咽了口口水。   “饿了?”   江厌会错了意,忽地凑近,嘴唇也离得更近,侧脸在楼梯口照过来的暖白光柱里镀了层光。   这不是周晚意第一次见色起意,她学着以往他的样子,反手扣住他的双肩,然后垫脚。   日光柔柔地打过来,尘埃在光里肆意飞舞。   周晚意最终还是败了下风,被抵到扶手上吻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江厌伸手顺了顺她脑后的头皮,“走,我们喝粥去。”   周晚意双腿发软,险些要站不住。   江厌家很大,从厨房到楼梯间要走好远,她有些幽怨地看了江厌一眼,“你抱我去。”   “嗯?”   江厌挑眼看她,目光落在碾得嫣红的嘴唇上,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你这吻技,还是得练练。”   “我和谁练啊?”周晚意很自然地回怼,怼完之后才觉得有些失言。   江厌长指穿过她的双膝,将人像抱小孩一样竖直抱起来,惩罚性地低头又咬了下她的唇瓣,“你还想和谁?嗯?”   周晚意笑嘻嘻地用手去勾他的脖颈,像个女妖精一样凑到他喉结边上调戏:“当然是和江医生你啊,只不过我有点笨,学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学会。”   江厌唔了一声,“笨是有点,不过勤加练习就好。”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意思变了一下。   周晚意不得不佩服某人说话的艺术。   江厌把周晚意抱到凳子上,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脑,“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粥。”   “嗯。”   周晚意回头去看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忽然感觉和江厌这种成熟男人谈恋爱,好像真的和找了一个不放心自己的爹一样。   他关心她,宠她,纵容她,都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周晚意其实不太信星座,但是之前偶然听舒筱说过,摩羯座是个很慢热的星座,工作狂又很务实,永远都是做的比说的多。   如果一旦跌下神坛,真的爱一个人,会满心满眼都是她,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她。   除了偶尔有点小腹黑,但也无伤大雅。   她笑着弯弯唇,感觉自己当初真的是捡了个宝。   热粥端上来,周晚意是曲着腿坐的,拖鞋很自然地掉下了桌底,碰巧被男人看到。   又是眉头一拧,他放下手里的粥,弯腰。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就抓住拖垂下来的兔子耳朵,指节捏住周晚意纤细的脚腕,“寒从脚底起,鞋子要穿好。”   周晚意很少在意这些,大学的时候为了段连自己经常跟着学长学姐一起接娱乐圈的外景拍摄,那时候的条件很艰苦,常常寒冬腊月的为了赶一组片子而和模特一起在冰雪里冻着,手都冻木了还没拍出客户喜欢的照片是常有的事,那时候除了挨骂道歉之外,还得重新站在雪地里加班,一直到客户满意位置。   模特都有经纪人递衣服送热水袋和暖宝宝,而他们这些苦逼打工人只有跺脚取暖的份儿。   时间长了,也就冻惯了。   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可真当自己被人用心呵护时,周晚意还是会很想哭。   就像是有人将她一把拉入了温暖舒适的室内,而玻璃窗外的世界还是一片昏暗地下着簌簌大雪。   “江厌,”周晚意没忍住,瘦白的手指一下子穿进了他漆黑细碎的发间。   “嗯?”   男人抬眼,暖洋洋的光就这么照进去,漾开清浅的笑意。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你怎么这么好?”   “哪儿好了?”   “给我穿鞋,知道我有胃病还给我煮小米粥。”   这小米粥汤澄亮,米并没有过分暖,周晚意虽然不怎么下厨,但也能一眼看出来绝对是现煮的,而不是热的。   他应该是在知道自己没有吃早饭后,重新打开电饭煲煮的。   况且之前陆星白和她说过,一般下了夜班人都会比较困乏,基本上都会选择在医院食堂买几个包子或者粥对付一口,然后回家进入深睡眠模式的。   看着他眼底浅浅的两片青黑,周晚意忽然有些心疼。   倒是江厌没怎么在意,反问她:“我就你这么一个女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   这话的意思是,她是他的唯一。   江厌的爱意不张扬不露骨,藏在一言一行里,也藏在字字句句里。   江厌克制,守己,像一块安稳的栖息地。   周晚意则是只飞累了的珍珠鸟,扑闪着翅膀,摇晃地停在了这个只能容下她一人的,安稳的栖息地。   似乎他们,本该就是天生一对。   两只鞋子都被套上,江厌直起身来,巨大的阴影重新将她笼罩住。   “快喝吧,不然待会就凉了。”   周晚意点头,但眼睛还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餐厅正对着落地窗,清早的阳光暖暖地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光,跌丽得仿佛一副浓郁的复古油画。   他挑了眉,“要我喂?”   周晚意顺势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娇气了起来。   “那我去洗个手,稍等。”   他腿长,步子也迈得很大,很快就从洗手间出来了,袖口松松地挽起半截,小臂以及白净的手指都沾染了不少水渍。   周晚意贴心地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他,“擦擦手。”   “嗯。”   指尖与指尖隔着面巾纸碰上,只不过多停留了三秒的时间,水珠便穿透纸背,渡过周晚意的手。   江厌擦手的动作也很漂亮,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地,每一个指缝都认真地带过去,直至看不到半滴水珠了才将纸巾揉成团,抛进垃圾桶里。   他拉开周晚意边上的凳子坐下,修长的手指捻着瓷勺,虚虚划了勺粥送到周晚意面前:“张嘴。”   周晚意听话地张嘴,滚热的甜粥触上舌尖,烫意席卷整个口腔。   “烫——”   “怎么还烫?”   江厌一边疑惑着,一边又照着刚才的方法舀了一口送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两人已经接吻过很多次,但这还是周晚意第一次和江厌共用一个勺子,这不免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妇产科那次他也是给自己喂粥,却被撩的满脸不自在的样子。   这忽然让她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动的心?   江厌抿了抿唇,“还好,并不是很烫。”   他想哄小孩儿一样地和她打商量:“我先给你吹一下,你再吃,好不好?”   “好。”周晚意乖巧地点头。   江厌慢悠悠地捻着勺子又舀了小半勺,放在唇边吹了好几秒,才送到周晚意面前。   “这回应该不烫了,你尝尝?”   周晚意张嘴,果然温热适宜,于是点点头。   江厌笑了下,然后收回勺子重新舀。   屋子很大也很空,阳光照进来都照不满,餐厅里没开空调,屋里虽然并不潮湿,但总有种空虚的冷感。   周晚意划了抹笑,最终还是选择问刚才冒出来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江厌舀粥的手指顿了顿,一双黑沉沉的瞳仁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她,“很早很早之前。”   周晚意心倏地一跳,像是秋天吹落的蒲公英种子,经此一言,便有了千万株猜疑的种子漫天飞舞,飘落到每一个名为答案的各个角落。   “可以精确到具体时间吗?”   “你猜一下,猜对了就奖励你。”   一个成熟的猎人是会在任何不利的时候都能扭转局面,重新把主动权握回自己手里的。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周晚意不妨就往大了猜。   “我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   “就是在骨外科病房那回,我问你要微信号的时候。”   江厌的视线闪了下,“为什么呢?”   为什么?   这周晚意倒是没想清楚,她只是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乱猜的。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很漂亮?”   江厌忽地扬唇,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灯下深情得要命。   他说:“对,也不全对。” 第82章 小酒窝   他太蛊人了, 缠缠倦倦的眼神勾得周晚意的指尖有些发软,不太自然抖了下长睫,和他对视。   “什么对也不对?”   她听到自己微颤的尾音。   千万种可能都在围绕着那两件事打转, 她忍不住开始期待, 江厌到底是怎么定义这个对与不对的?   男人重新把勺子盛满,送到她面前,“再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他家的碗偏大,周晚意的胃口又小, 其实早就已经吃饱了, 但为了得到答案,她还是就着勺子含下了最后一口。   碗底见空,江厌又把边上早就凉好的水拿过来,“再喝口水。”   粥已经全部喝完,周晚意的耐心已经接近耗完,扯着他的衣领就往前拽,水杯晃动, 椅子被拖得嘎吱作响。   两人几乎脸贴着脸,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晚意缓慢地眨动睫毛, 纤长的末尾部像把小扇子一样,不小心挠到江厌敏感的鼻背。   他今天戴了银边眼镜,镜片上漾开浅浅的紫光,一双深情漂亮的桃花眼藏在后面, 难掩意外。   “你说不说?”   周晚意睁大眼睛看他, 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凶一些, 好有威慑力一点。   但江厌显然没有被震慑到, 依旧慢悠悠地扬着那水杯说:“你先喝口水。”   周晚意的心被他轻飘飘地提起,然后又轻飘飘地放下,像逗小孩儿似的,逗得她心底的期望全部落空。   “你不说我就不喝。”   江厌挑眉,“真不喝?”   “不喝。”   不仅认死理,还挺有骨气的。   江厌:“那我喂你。”   说完他就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托住周晚意的脸颊,将口中的水全部都渡了过去。   周晚意被压着被迫吞咽,一双眼睛惊措地睁大,直到他撒手才算缓过神来。   “为什么一定要喝水啊?”   她真的是有点不理解了,明明喝的就是小米粥,粥里面完全就有水分啊。   男人笑了声,手里的杯子被重新放回桌子上,唇瓣上滟滟水色还未擦干就又吻上来。   他说:“因为我想亲你。”   因为我想亲你,所以要借口给你喂水。   周晚意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很有可能他故意不说答案激惹自己就是等的这一步呢。   “你是不是诓我?”   “根本没有什么对和不对,你很早就开始酝酿了对不对?”   她手上用力,试图将男人推开,眉头轻轻蹙着,佯装生气道。   江厌被迫停下来,眼皮慢半拍地撩起,有点异常的散漫。   顿了半晌,大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周晚意断定,他就是为了亲自己故弄玄虚!   于是撇脸,故意不理他。   捏着脸的大手忽然用了点力,江厌收了笑,将她搂到怀里。   “其实也不是,我只是想让你多喝点水。”   他很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另外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周晚意后脊挠了挠,有点撒娇的意味。   周晚意心像被一只小猫挠了一下,酸酸痒痒的,并不痛。   “那你之前说的那个对也不对是什么意思?”   “就是,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是对的。”   已经日上三竿,小区最近在搞绿化,大群鸟雀被惊得从枝头飞离,穿过暖暖的光线明晃晃地停进江厌家院子的围栏上。   他清水般的瞳孔晃了晃,又慢悠悠地笑起来,“但因为漂亮而喜欢你,是错的。”   周晚意心软成一片,酸涩感持续蔓延。   她抿了抿唇,问:“那是为什么喜欢?”   “因为,你虽然很排斥相亲,但当时还是帮帮俞政解了围。”   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盛满了整片星河。   她看着他,好像坠落星河。   她说:“那就是说,你看上了我助人为乐的美好品质了呗?”   “是啊。”   他的声音带了点笑,在空旷的餐厅里突然就变得缠倦起来。   他说——   “那么请问这位可爱又喜欢助人为乐的周同学,可以亲亲我吗?”   “可以的呀。”   之前所有不开心的情绪全部都一扫而空,周晚意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红唇奖励般地亲亲他左边的侧脸。   江厌深笑,右侧脸颊突然就映出来一个小酒窝。   他说:“还有这边。”   江厌平日里不经常笑,即便是笑也都很浅,这是周晚意第一次看到江厌脸上的酒窝,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用手戳了好久。   “你平常多笑笑,小酒窝很好看。”   江厌听完刻意把小酒窝挤出来给她戳,“你还没亲右脸呢。”   周晚意吧唧一口,把章盖在男人的酒窝上。   她越看越觉得江厌的小酒窝好看,但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又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你要不还是别笑了吧。”   “嗯?”   她的睫毛敛下来,“你笑得这么好看,万一被别的女生勾走了魂怎么办?”   更何况他本就优秀,追求者如过江之鲫。   “傻瓜。”   他的眼神坚定又温柔,很能抚慰人心。   他说:“我只会笑给你看。”   尘埃顺着光线飞舞,周晚意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后背被重新拥住,男人温柔的诱惑声落在耳侧,“帮我摘掉眼镜。”   她指尖绕了绕,忽地又停住,有些疑惑:“干嘛摘眼镜啊?”   男人眸色深了深,“因为会磕到你。”   “啊?”   江厌将她抱紧,俯身吻下来,唇瓣厮磨间,周晚意总算是理会到了撕磨叫会磕到她。   她重新抬手,将他的眼睛摘掉。   借着温暖的晨光,周晚意在心里悄悄许愿。   ——一定要和江厌相守到白头。   -   周晚意的生理期走了很久,生计用品一直被藏在帆布包里,久久没能得到露头的机会。   江厌说:“临江周边新建了个度假村,想去玩吗?正好我明天休假。”   周晚意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听得有些心动,但同时又有些担忧江厌刚下夜班没多久,不休息可能不太行。   江厌刮刮她的鼻尖,一眼看穿,“你来开车,我正好休息。”   顾虑被打消,周晚意点头,“好。”   因为是在郊区路比较难走,江厌就把大G的钥匙给了周晚意。   这是周晚意第一次开这么猛的车,但好在驾照拿的早,上路不至于不稳。   她回家拿了摄影机后,才打开导航驶上出城的高速。   因为想要江厌多休息一会儿,周晚意一直都是保持偏慢匀速地行驶,所以到达度假村的时候日光已经西斜。   临江不靠海,但度假村把城郊几个比较大的内湖全部打通,然后用细密的海沙铺在岸边,种上椰子树,安上沙滩椅和路灯后,像是把大海搬进了内陆。   订的民宿在度假村最中心,公路转弯很多,宽且长,车辆却很少,冷风裹着热沙吹进车窗,让人心旷神怡。   夕阳从海面上缓缓下降,霞光映红了半边天,路上停留下来拍照的游客很多,整个度假村,遍地都是浪漫。   周晚意刚把车开进民宿门口,就有门童过来迎接。   恭恭敬敬地打开副驾驶,对着江厌喊了声:“少东家。”   周晚意解安全带的手一顿,“这也是你家开的?”   江厌不甚在意地笑,“我爸涉猎的比较广,基本上赚钱的他都干。”   “那以后,我岂不是成富太太了?”   红霞余晖下,男人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当然。”   “不过,我的年薪也不低,也完全可以养活你。”   周晚意心跳得好用力,忽地扑进他怀里担忧地问:“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势利眼啊?”   毛茸茸的发顶有一下没有下地蹭着他,像只听话的小白兔,说着说着还自我委屈地红了眼眶。   江厌看得有些心疼,大手抚上去,“不会。”   眼前被黑暗笼罩住,男人落在耳边的声音却格外地清晰。   他叹了口气,带了丝宠溺又纵容的意味:“就算是势利眼,我也喜欢。”   “那如果我变老变丑了呢?”红意从眼眶传递到鼻尖,周晚意问:“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   一片黑暗之中,嗅觉变得格外灵敏,雪松香扑得更近,唇瓣被软软地碰了碰。   他语调坚定,“虽然有的时候我可能不太善于表达,但我很专情,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只喜欢你,周晚意。”   他很郑重,还特意叫了周晚意全名。   “好。”   周晚意说:“我也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度假村的夜晚很美,放好行李后周晚意提出要出去逛逛。   俩人在民宿门口租了两辆小电驴,一黑一白,是周晚意特意选的情侣色号。   江京淮做度假村做的很用心,几乎将沿海城市的所有特点都搬了过来,就是冬天的夜晚,骑着电瓶车冷风实在刮人。   周晚意羽绒服里面穿的泳衣估计大半要作废,傍晚的海边呈现很深邃的深蓝色,浪花打至沙滩之上,惊走行人一片。   周晚意看到远处有一个亮着的灯塔,便将电瓶车加速驶过去。   江厌骑的那辆电瓶车电瓶可能有点问题,怎么加速也跟不上周晚意,搞得她骑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来等他。   夜风吹乱刘海,周晚意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身后驶来,亮白的路灯打在车牌上,她无意瞥了一眼,忽地顿住。   川字开头的号码牌,后面带着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七位数字。   ——6178929   江厌从身后追上来,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地传来:“怎么了?”   握着加速条的手指稍稍用力,但幸好因为拔了钥匙而没有把车子撞进绿化带。   周晚意敛下眼睫,问他:“你们度假村最近是不是举行了什么活动?”   “没,但是好像有一个艺人来这边借了场地拍广告。”   那怪不得。   那人已经成了娱乐圈内顶级摄影师了,备受多位大牌的喜爱,现在这里并不算奇怪。   江厌把车骑近了点,问她:“你怎么了?”   周晚意重新插进去钥匙,淡淡道:“没什么。” 第83章 长夜梦   夜色渐深, 沿途的街道上都亮起了星星串灯,夜市里烟火气十足,要是平常周晚意肯定要拉着江厌逛好久, 但是今天没什么心情。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十点了, 江厌去隔壁还车,周晚意等不住,便先回了民宿。   民宿环境很是清幽,大堂并没有多少人,边上就是茶室, 门开着, 偶尔传出几声欢笑。   民宿的夜班前台并不认识她,还特地过来核对了次身份才放她进去。   里面空调开得很足,明晃晃的吊灯在地砖上映出数道白光,墙角的绿植开得很好,茶室的门没关,周晚意进门的时候,刚好能够看到里面正对着门的那个人的正脸。   那一瞬间, 她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胸口仿佛忽然被一道无形的绳子勒住。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 正好与那人对上目光——   许之然今天戴了一副非常学院派的黑框眼镜, 还是纯天然无公害的妆面,隔着一道未完全关闭的门,要笑不笑地看着周晚意,似乎是盯了她好久。   到底盯了多久呢?   是从在公路上开始,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呢?   以许之然这种性格, 周晚意觉得什么都很有可能。   不然, 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江厌, 然后和宋幼枕一起故意说那些误导性极强的话呢?   还有那个从十月份开始的,精心策划了很久的微博。   似乎一切忽然就变得解释得通了起来。   周晚意胃部引起强烈的不适感,这种被人视奸很久的感觉让她有点恶心。   里面和她一起坐着的除了宋幼枕,张涵,还有一个圈内知名的大导演和一个品牌方。   周晚意虽然不怎么看娱乐新闻,但也听工作室的员工提起过宋幼枕这个名字。   他们说她京剧演员出身,主演了一部京剧题材的花旦女配在圈内突然蹿红,一大把子通稿都在吹什么天香国色,仪态万千,刚出道就敢在红毯上压圈内一线顶流的风流,还买水军自立美得清冷美人的人设。   工作室员工评价,看了都尬,年轻人还是以好好演戏为主,不然很难在圈内混下去。   几个人察觉到许之然的目光,也全部都跟着看了过来。   主人不爽,狗先冲。   张涵一见到周晚意,立马出声嘲讽:“这不是三年前的抄袭狗吗?怎么也跟到这里来了?”   周晚意手心扣紧,淡淡地瞥她一眼,然后移开。   对付这种人,她通常都懒得用言语去攻击。   张涵内心自卑又敏感,大学的时候总是被周晚意罩住风头,但又要假意讨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过度解读,不攻自灭。   眼下,很显然她就被周晚意的眼神给伤到了。   茶室的黄梨花木椅被她推得嘎吱作响,她大步流星地朝周晚意走来,似要扳回一城。   但眼下大庭广众,店内又有监控,所以周晚意也就没躲。   而且,张涵根本就没有打人的立场。   不过倒是吸引了那个品牌方和导演的目光,四只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看周晚意,又看看许之然。   三年前摄影圈那点事闹得很大,混圈的人也都略有耳闻。   许之然看似不在意地笑笑,放了茶杯也跟着出来。   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周晚意被风吹乱的发丝上,带了点蔑视的意味假惺惺地说:“说起来我们大学的时候也是老对手了,本来就应该惺惺相惜的才对,但实在没能想到你会做出来那种事……”   她把帽子摘得一干二净,仿佛自己是个受害者一样。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周晚意一眼,“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自责吧?要不然也不会得抑郁症,真是没想到当年摄影系的大才女系花会活得这么落魄。”   “没关系的,只要你上微博发一篇道歉声明,我就发文原谅你,当年的事情也就会过去了,你以后也就都不用再自责了。”   许之然用周晚意最痛的伤疤来戳她,并且试图误导她发微博间接承认当年的抄袭事件。   周晚意不傻,当场就气笑了。   “我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儿了?”   “许之然,”周晚意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   许之然显然愣了半晌,但很快便笑了起来,她凑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和周晚意说:“兔子急了哪能咬人呀,周大系花难道忘了当年那些帖子是怎么被删除的了吗?”   周晚意瞳孔定了定,心脏猛地收缩,血液冰凉凉机械地往外泵出,她的手指冰凉,明明是待在暖气很足的室内,却仿佛一人置身于冰封的雪岭之外。   为了拍摄参赛作品半夜跑到漠河拍雪夜极光的记忆涌进脑海里,抵抗不过资本的无力感让她的肩膀异常地沉。   酒店的大堂没多少人,他们几个人一下子涌过来,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周晚意没来由地心慌。   许之然笑着大声说:“这个三年前抄袭我摄影作品拿去参赛的人要和我道歉,请各位在场的人做个见证!”   她这招显然是有备而来,直接把周晚意喊蒙了。   而张涵已经在正前方架好机位开始拍摄了。   周晚意忽然笑,带着很浓烈的嘲讽和不甘:“你真的很有意思。”   “不管我有没有意思,你都必须要道歉。”许之然小声说,“不管你道不道歉,视频我都会发在网上。”   “至于主题是死教不改,还是洗心革面,就要看你自己了。”   她笑得很是得意。   周晚意依旧高傲地扬着头,像只不屈的孔雀。   她说:“我为什么要为没有做过的事认错?”   这个世道难道已经变得这么不公了吗?   为肮脏的施、暴、者洗白成为受害者。   而真正的受害者的发声却被资本强压,强行删帖,逼到抑郁几近自杀。   世界颠倒黑白,正义难以伸张也就算了。   事到如今,还要踩着受害者的心窝子逼她再录一个子虚乌有的,可笑的,道歉视频?   民宿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镜头里闯进来一个穿黑风衣的高瘦男人。   脸色很冷,眉头也压得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迸过来,吓得摄像机后面的张涵手都有点抖。   江厌拉过周晚意的手,将她拥入怀里。   时光突然就像是变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失了焦的长镜头,晃晃悠悠地看不真切。   她紧绷的后背贴到男人结实的胸膛,熟悉雪松香入鼻。   这种后背有了靠山的感觉让她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   江厌语调很凉,冷冰冰地问许之然:“我太太做错什么了?”   许之然知道江厌,自然也就知道他的背景以及不好惹,所以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疑问句,都吓得她有些迟疑不敢回答。   而且,他用的是“我太太”。   许之然知道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在一起。   三年前抄袭事件上头已经有人开始查事情的始末了,毕竟当年虽然爆出来两部作品一样,也只是有周晚意的室友作证,理由并不是很充分,四处都是疑点重重。   许之然最近在冲一个国际大奖,不能有半点负面新闻,所以为了害怕事情被抖出来,她提前找到了宋幼枕,利用她想红的心,试图拆散周晚意和江厌。   这次来临江也是想着赶紧趁早把周晚意抄袭的事情永远定死了,以免夜长梦多。   但却实在没想到,江厌已经和周晚意在一起了。   当年那场摄影大奖的主办方就是江厌的父亲,只要他想查,所有的事情都会一清二楚。   许之然眼珠子转了好久,避重就轻地说:“都是些陈年往事,我和晚意私下解决就好。”   “不行。”   江厌扬扬下巴,指向正在录像的摄影机;“既然都开始录道歉视频了,那不如就把话讲清楚。”   “如果真是我太太的错,该道的歉我们一分都不会少。”   “但如果不是,”江厌的话锋一转,眼神冷冰冰地投过去,“那就已经构成了故意诽谤罪,得麻烦小姐你和我们法庭上再见面了。”   他这话说的严肃,有敲打的意味。   但手上动作却温柔,干燥温暖的大手紧紧地包着周晚意,一点点地将热意传递给她。   周晚意全身的温度也跟着复苏,这种被人明目张胆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安心。   许之然讪笑,“哪里的事江先生,我就是跟晚意开个玩笑,我们是大学同学。”   她说不过江厌,再加上本就做贼心虚底气不足,于是开始试图套近乎。   但江厌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依旧是面无表情,“大学同学可不会这么开玩笑。”   他拥着周晚意坐到大堂接客的沙发上,轻轻点了下腕表,“小姐,半个小时能把事情讲清楚吗?”   “或者,我们直接法庭见?”   品牌方和那位导演显然也是被江厌强硬的态度给震惊到了,纷纷和稀泥。   “小姑娘年轻不懂事,江先生这一次就大人有大量放过她吧!”   大厅里一时没人说话,空调呼呼呼地吹着,有点诡异地安静。   许久过后,江厌嗤笑出声,“我放过她,那三年前谁又放过了我太太?”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周晚意。   她眼神微滞,指尖忽然有些颤。   江厌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是在等许之然的一句道歉。   只要他想给周晚意洗冤,即使张涵没有录像,大厅带有拾音器的监控也能说明一切。   “还不打算说吗?”   江厌低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眼神也很冷,像霜子打下来落在人身上似的,冻得人头皮发麻。   许之然的心理素质很好,即便是面对江厌的逼问也依然只是抿紧了嘴唇,什么话也不说。   既然她不肯说,那就不浪费时间。   江厌犀利的视线一转,投向张涵——   “那你来说。” 第84章 洗冤屈   “我……我……”   张涵突然被指到, 手里的相机直接没拿稳,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镜头朝下被砸的四分五裂,如同假面彻底被撕破。   江厌视线从散落在地面上的玻璃渣子上掠过, “还有二十五分钟, 我的耐心有限。”   张涵外强中干,心态显然没有许之然好,面对江厌的强气场头都不敢抬一下,更别提坚持住立场了。   “我……三年前……”   “张涵!”   许之然忽然叫住她的名字,想要试图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然而, 她压错宝了。   张涵是从小地方爬上来的人, 虽然胆子不大,但心眼不少。   况且,江厌这条大腿很明显要比许之然好抱许多,就算抱不到大腿,她也能跳出来把许之然卖了然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也安上一个受害者的惨名头。   所以,她不但没有被许之然叫停, 甚至还直接伸手指向她。   “是她!是许之然逼迫我去晚意的点电脑里偷创意的!是她剽窃了晚意的创意并动用资本的力量在网上强行扭曲事实,还买水军去晚意社交平台账号下私信留言了很多难听的话!”   “这一切都是许之然干的!周晚意并没有抄袭!”   几乎是一锤定音, 江厌佯装惊讶地哦了声, 目光重新转向许之然,“许小姐,你怎么看?”   许之然也是愣了一下,很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心腹之犬竟然会把自己给卖了。   甚至她还要反咬一口, 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自己的身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 “张涵, 养条狗都比你忠心护主啊。”   “要不是你当初逼迫我, 我会干出来这种事情吗?我和晚意是那么好的朋友,你知道当我拿着刀去戳她心窝子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吗?”   张涵似乎是说到了伤心处,忽然就掉了好多眼泪,就是不知道其中可信度到底有几分。   她甚至还腆着脸到跪倒在周晚意面前,一副诚心要改过的样子哭。   “对不起晚意,真的对不起,我当初就应该反抗的。”   “可是她有钱有势,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不想的晚意……”   周晚意没理她,全程被江厌抱在怀里看戏,面上表情也很淡漠,甚至连装都不想装一下。   四年舍友当下来,她都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人的人皮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张面具。   但是现在,看不看透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当年到底是逼迫还是主动,周晚意其实都知道。   但张涵和许之然她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干的缺德事谁也不会比谁少,至于到底是逼迫还是主动,其实已经根本就不重要了的。   更何况,像张涵这种阵地倒戈的如此快的人,不仅让她感到虚伪,更甚至是恶心。   她背过脸,重新埋进江厌温暖结实的胸膛里,闷闷道:“老公,我们走吧。”   江厌高大的身躯明显是僵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应了声:“好。”   后续的事情交给工作人员处理,江厌则抱着周晚意头也不回地上楼。   民宿没装电梯,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楼梯上悬着漂亮的海岛风情贝壳灯,暖暖的光线打下来,将罩在心底的阴霾吹散了大半边。   江厌长得高,再加上常年健身的缘故,抱着周晚意爬三楼依旧还是四平八稳,连气都不带喘一声。   楼道长且窄,这个时间点只剩下他们俩人,静的有些过分。   江厌双手抱着周晚意不太好拿房卡,俩人站在门边磨蹭了好久。   “卡在哪儿?”周晚意问。   “左边裤兜里。”   江厌双手托住她的腰,将整个人往上掂了一下又重新抱稳,“你帮我拿一下。”   “哦。”   周晚意小手慢吞吞地伸过去,动作极为小心,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房卡是硬边的,所以并不难找。   周晚意的手往下一探就摸了出来,磁卡上还残留着男人的余温,放在手心,有点烫人。   “滴——”   磁卡触到门锁的声音在长廊里响起,满屋的黑暗从周晚意的身后倾斜而来。   江厌抱着她往里走的同时还空出一只手出来按开房间的灯。   比起江南居的情侣主题酒店,海岛风的民宿就稍微正经轻松很多了,白绿蓝三色搭配,治愈且清新,拉开玻璃窗往外走则是一个能远眺到海的阳台。   冷风呼呼地吹来,将近十点的度假村依旧是星火点点。   江厌把女人放到沙发上,转身就出去关窗户。   回来的时候一瞥眼,就看到她双手扣着膝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是一种极度不安感的姿势,如同婴儿在母亲的子宫中,抱着膝盖弓起后背将自己包起来。   江厌心有些软,也有些乱,但也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将人带到自己怀里面。   他很有耐心,也不多嘴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周晚意。   人在特别难受时总是会下意识地把脑袋放空,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安慰,更不需要自以为是的说教,他们要的是一个可以陪伴在身边的,可以与自己共情的伙伴。   哪怕他什么也不干,只需要默默地陪着她,她的心里都会好受很多。   最起码,这让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   夜晚风大,玻璃门外的风铃被吹得叮当脆响,民宿建在闹市之中,日常的烟火气氤氲升腾,模糊了点点串灯。   周晚意就盯着那缕白烟一点点升起,腾上屋顶,再最后被风彻底吹散。   一直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出声。   “被冤枉抄袭的那天下了好大的暴雨。”   “我当时以为天都要塌了。”   她的语气带了颤抖的伤情意味,像个初次和人袒露心扉的小孩,伤心之中又带了一点小心翼翼。   但好在江厌很耐心,扣住她肩头的手指慢慢收紧,将人安稳地搂在怀里。   他没有任何言语,不催促,也不好奇。   他只是在向她表达。   ——有我在。   周晚意眼眶有些红,声线也抖,“我当时在微博上澄清真相的时候,都没到一个小时帖子就被莫名其妙地删掉了。”   “后来我又继续发,他们又继续删,一直删到我精神崩溃为止。”   “然后就是各种辱骂和不堪入目的留言开始在我的评论区出现,他们都叫我去死,说我这种抄袭狗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抑郁最深的那两个月,明明脚都已经踏出阳台了,可还是被我妈拽了回来。”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周晚意仰头,视线被头顶晃着的吊灯带得有些恍惚。   “就好像是溺水很久一心求死的人忽然被打捞上岸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一样,肺内被液体挤压得四处游荡,却又拼命地腾出位置给氧气让路。”   “胸口疼得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真是很可笑啊,明明是一心求死的人,身体却拼命地表达着求生的欲望。”   她说完之后,很久很久没有再讲话。   江厌也跟着默了好久,最后深叹了口气,矮下身子温柔地与她平视。   “你的身体永远是最爱你的。”   “所以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它。”   “而且,”他定了定眸子,郑重道:“你还有我。”   他靠得更近了些,将她滑落的发丝拂到了而后,“我会永远爱你,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像是经年不愈的伤口突然被塞入了团止血的棉花,明明是三九寒天里,周晚意的心却仿佛是长在盛夏,跳得炙热且赤诚。   她指尖发软,微微捂着胸口,生怕心跳太大声。   她说:“好。”   -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临大学生摄影大赛抄袭事件#这个沉寂了三年的帖子重新被人顶了上来,第一条便是许之然和张涵俩人亲手写的道歉信。   言辞诚恳,将自己曾经做过的缺德事情全部供述,字里行间皆是悔意。   再结合当年的主办方□□发出来的作品对比以及相关录像视频,吃瓜群众才明白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在周晚意微博底下留言和私信辱骂的人时隔三年,一一被追发律师函。   和许之然张涵两人合作过得品牌方纷纷与之解约,今年举办的国际摄影大赛取消获奖资格,一时之间成了圈内人人喊打过街老鼠。   有几位摄影圈和艺术圈内大咖也借此机会出来打抄袭,为周晚意伸张正义。   而周晚意本人,则是什么都不知道窝在江厌怀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   一直到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时才慢悠悠地醒来。   身边的被子有些凉,她心里一惊,生怕昨晚柔情款款的江厌凭空消失了。   风铃叮当脆响,心里浓烈的不安全感也慢慢升起。   她光脚下床去拿沙发上的手机,因为有些急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五根脚趾头全部向内蜷缩。   安静的室内忽然传来“滴”地一声电子音,紧接着身后的房门被推开。   男人浑身被阳光晒得松软,仿佛将温度带到了室内。   他扬扬手里打包回来的粥,笑:“怎么醒这么早?”   失而复得的强烈欢喜感席卷了周晚意,她不顾脚上的疼痛大步朝他跑去,“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声音委屈巴巴的,跟要哭了一样。   江厌听得心疼,将她抱起来,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地回答:“怎么可能呢?”   “昨晚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吗?”   他故意停下来,缓慢而郑重地重复:“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85章 橘子水   周晚意心头软成一片, 就像是玻璃杯里的水满了即将溢出来一样,温热但不烫人。   藕臂轻抬,她主动环住江厌的脖颈, 垫脚在他唇上轻轻触了一下。   “我也会永远爱你。”   “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情话很烫, 但情意很真,江厌挺满意地弯弯唇,“不准反悔。”   周晚意:“绝不反悔。”   她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在他颈侧蹭了蹭,手指却不怎么老实地顺着他冰冷的指骨一路向下滑——   清晨的暖阳从玻璃窗外照进来,金光倾洒在室内, 落下一地暧昧。   她的唇如蜻蜓点水般一路轻移, 最后来到了喉结旁边的小色素痣上,轻含住。   “别,”江厌偏了下头,嗓音有些嘶哑,“先吃早餐。”   “我不饿。”   周晚意双手固定住他的下颌,将唇往上送,主动地开始了这个绵长而热烈的吻。   江厌最开始还象征性地抗拒了两下, 后来就干脆顺其自然,享受周晚意难得的主动。   她的吻技依旧生涩。   但胜在诚意很足, 江厌闭着眼睛, 将自己完全沉浸下来跟着她的节奏走。   不知道怎么就滚到了床上,江厌撩起眼皮笑着问她:“生理期结束了吗?”   周晚意解衬衫的指尖顿了顿,“结束了。”   “好。”   他的唇又压了下来,比刚才轻了许多, 只是轻轻碾了一下, 又移向周晚意白皙修长的天鹅颈。   她那对锁骨的形状很好看, 对称且尾端微微向上扬, 像蝴蝶张开的翅膀。   江厌似乎很喜欢,在那处一直停留了好久。   酥酥麻麻的雪松香气沿着颈侧皮肤四处游荡,从脊椎蹿到尾椎再到脚趾尖。   “滴——”   屋里的空调被打开,是人体静止状态下最舒适的24摄氏度。   后背肩带上有个扣子被刺住了,周晚意皱着眉头解了好久也没能扯开。   “你帮我解一下。”   有了上回的经验,周晚意这次倒是不害羞了,直接把身子扭过去,大片光洁细腻的肌肤呈露在空气之中。   江厌散漫地笑了下,修长的指节轻轻一勾,“咔哒”一声就解开了。   温热干燥的指腹停留在后背上,热意一点点沿着皮肤表层向上蔓延,在寂静温暖的房间内,暧昧和情、欲一起攀到顶峰。   江厌俯身,薄薄的唇瓣在她雪山之巅轻轻触了下,含糊不清地赞了声:“好软。”   迟来的羞涩让周晚意耳尖染上通红,她扭了扭身子,五指无措地穿入男人的发间。   生计用品被男人从帆布包里翻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沿着齿轮将锡箔纸撕开,手指修长白净,眼神也蛊人,看得周晚意微微失神。   江厌动作很快,扯住她的腿窝就将整个人往下拽。   他是医生,对人体的基本结构也熟悉,虽然没有经验但理论知识相当丰富。   他相当有耐心地,极具引导性地一点点带动周晚意的情绪。   日光在他躬起的背脊上晕开一层淡色光晕,他的额头染了点细汗,为了让周晚意轻松点,还贴心地扯过来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腰下。   然后艰难地,不太熟练地挤进去。   床头的小米粥没立稳,连带着开了半瓶的橘子汽水也跟着倒下。   酸酸甜甜的气泡混入雪松香与馥郁的玫瑰味里,在阳光正好的清晨,缓缓漾开于寂静且温暖的室内。   “疼——”   周晚意仰头,轻呼。   于是江厌俯身去吻她的唇,细密的汗珠沿着臂间青筋点点滑落,性感蛊人。   理论和实践到底不是一回事,即便江厌克制得再好,也还是没能忍住。   额间细汗一点点滑落到女人身上,她迷离的神色逐渐清明。   “没……没了?”   神他妈的没了。   江厌的面色并不好看,咬着牙将自己抽出来后翻了个身,有些挫败地拿手盖住眼。   周晚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她忽然想到之前舒筱和她说的,男人第一次,秒了很正常,切忌在这个时候逃避或者嘲笑,而是应该加以正向地引导,否则的话将会成为他毕生的阴影。   于是她也跟着侧过身,浅色床单压褶被微微扯动,而后又抚平。   男人手臂肌理结实,上面暴起的青筋还未消下,周晚意滚烫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触上去,犹如触摸盲文般虔诚。   过了很久,她的手终于来到了男人的眼部,指尖沿着突出的腕骨轻滑了下,主动道——   “江厌,我们再试一次。”   她主动去吻他的唇,温柔中又带了点安抚的意味,整个人像一滩软化的水一样,融在江厌的怀里。   他终是再次动起情,翻身将她拥在怀里,脸侧酒窝浅浅笑开,形状如弯月般勾人。   调子慵懒又诱人,他说——   “好。”   日头一点点上升,透过玻璃窗斜进来的白光也越来越刺眼,放在床头的手表时针也跟着缓慢地转动着。   “晚意——”   他忽然停下来,额间的汗珠打落在周晚意尖小的下巴上。   她媚眼如丝地瞥来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江厌伸手去勾她的发尾,低低地笑了声:“还记得你昨晚叫我什么吗?”   他笑得有些坏,言语之间还带了点诱惑的意味,“仔细想想,就是昨晚,让我抱你上楼的时候。”   周晚意思绪勉强抽回,轻咬嘴唇,很是认真地想了想。   她轻唔了声,问:“是老公吗?”   江厌:“要把是和吗去掉。”   “老公。”   “嗯。”   他的唇重新压下来,“你叫这两个字很好听。”   “我很喜欢。”   周晚意回吻他,唇角也漾了点笑,“好听你就娶我回家啊,我天天都叫给你听。”   “可以,”他恶趣味地顶腰,“只叫给我听。”   周晚意脚趾微蜷,中华文字博大精深,一句话就让她烧红了脸。   后来的他带她登上雪山之巅,领略着高山月来之不易的柔情,也带着她潜入深蓝海底,探索形色各异的海星,他们在滚烫的白日里,相拥着互相将爱意说到尽致。   一直到中午,小米粥全部凉透,房间里的温度方才降下来。   空调依旧开着,俩人都稍微平息了一会儿,江厌才将残局收拾干净拾起衣物去浴室洗澡。   民宿与酒店装修一般无二,浴室对面就是床,磨砂质地的玻璃窗沾了水就会变得透明可视起来。   江厌洗到一半,浴室的玻璃门便被敲开。   “怎么了?”   女人光脚裹着浴袍站在外面,一双刚哭过水盈盈的丹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她说:“我也想洗澡。”   江厌以为她急,于是说:“我很快就好。”   “不是,”周晚意将门推得更开,被碾得通红的唇在他耳侧轻轻吹了口气,“我想和你一起洗。”   为了让自己显得稍微正派一点,她还编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一起洗会更省水一点。”   江厌愣了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人已经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玻璃镜被雾气氤氲笼罩住,看不太真切,周晚意随手扯开浴袍,站于花洒之下。   这一次是从后面来的,花洒的水声“哗啦哗啦”地从头顶砸下来。   江厌环住她不足一握的腰,有些心疼地问:“怎么这么瘦?”   男人嗓音又低又哑,被浴室水声隔断,听不太真切。   周晚意撑着洗手台面,挺艰难地吐字:“吃,吃不胖。”   女人染上情、欲的嗓音又软又勾人,江厌敛眸哦了声,然后又缠倦地笑起来:“宝贝,再叫声老公来听听?”   日上三竿,一直到饥肠辘辘两人才真正停下来。   小米粥已经彻底凉透,江厌叫了餐,说是十分钟后就会送到。   他则是利用这点时间,争分夺秒地掏出吹风机来给周晚意把头发吹干。   周晚意整个人累瘫躺在沙发上,露出小半颗头隔着毛巾枕在江厌的腿上。   吹风机呼呼呼地在耳边响起,男人温热的指腹除了给她拨头发还时不时地在头皮上给她按摩,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   她则是空出来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江厌身上乱摸,不过好在男人定力惊人,并没有挑逗成功。   头发刚吹干,门铃就响了。   送餐的服务员在门口喊他们取餐,江厌听到后拢了拢敞开的衣领就去开门了。   拎着餐盒回来的时候,手还死死护着胸口的衣领。   周晚意看了觉得好笑,便问他:“手为什么要护住衣领啊?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展露自己的完美身材吗?”   “不,”江厌将餐盒放到沙发上,一边细心地打开一边说:“那是求偶期的花孔雀,我并不属于那一类。”   周晚意忽然就想到俩人在江南居会议厅见面那次,他见自己盯着他敞开的锁骨看后,立马就把衣领给扣好了,一点多余的肉都不给他看。   周晚意了然笑笑,“也是,江医生一向清冷自矜。”   “不是清冷自矜,”江厌轻笑,“我这叫守男德。”   餐盒盖子被打开,他把里面的小份菜一一拿出来。   他点种类很多,但分量却调得刚刚好,是两人饿了两餐能吃得下的程度。   她捏了塑料勺,却因为手有些软而差点滑落。   江厌撩眸望来:“不舒服?”   看他面上的紧张之色,周晚意忽然顽劣心起想要逗逗他。   她故作娇弱地将勺子再次跌落,语气幽昧地说:“可能是刚才太累了,手指头没力气了。”   江厌松弛的背脊绷直,长睫不太自然地煽动了好几下,耳尖也逐渐泛红。   过了几秒。   他捡起周晚意掉下来的塑料勺,说:“我来喂你。” 第86章 童话屋   湿寒的海风迎面吹来, 度假村海岛风情的夜色尤为撩人。   周晚意站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就被江厌强行披上羽绒服。   他从身后温柔地将她拥住,“今晚八点半有烟花节, 要去看吗?”   这几年市里管控比较严格, 周晚意对烟花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岁时,在乡下外婆家过得那次除夕夜。   当时漫天绚烂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在漆黑的天空绽起,雪花“簌簌簌”地往下坠,四处入目皆是喜庆的红,才八岁的她站在明亮的灯笼底下, 外婆怕她被吓到, 捂着她两只耳朵就往室内抱。   那是周晚意印象里过的最温暖的一个年。   后来外婆去世,乡下的房子被拆迁,她们一家也再没有每年回乡下过年的仪式了。   男人替她撩开没在颈间的碎发,指尖的温度从脖颈处点点传来,他哑声轻笑了下,“走什么神呢?”   凛冽冬风里,周晚意的思绪被一把拉回, 她说:“突然想到我外婆了。”   “小时候我们在乡下过年的时候,除夕夜的烟花总是放不到尽头, 声音也很大。”   “当时我很小, ”周晚意说得专注,“外婆怕我被响声吓到,于是一直捂着我的耳朵,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 泪花在眼底晕开。   周晚意深吸了一口气, “我有点想她了。”   江厌嗯了声, 将她从身后拥得更紧, “那我们明天就去看外婆。”   女人搭在他腕骨的指尖冰凉一片,江厌捉住捻了捻,却听到细小的一声啜泣。   她说:“外婆已经不在了。”   “十七年了,小老太婆也真是狠心,一次梦都没给我托。”   周晚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黎秋知和周鲁豫都是不愿意为家庭做出妥协的人,生周晚意那会儿又都处在事业上升期,根本腾不出手来照顾她。   那个年代不流行找保姆,于是才出月子的黎秋知狠了很心,把周晚意送到了洛川的外婆家。   她的外婆真的是个很温暖且和善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和外公一起在县里的小学教书,退休之后回到镇上免费教小孩写毛笔字,所以周晚意的童年都是在宣纸墨香味中度过的。   外婆给她启蒙,教她识字,也会在放学铃声响之前骑着老旧的二八大杠在胡同小弄穿行,去载她回家。   和镇上其他留守儿童不同的是,外婆虽然宠她,但却从不惯着她。   恩威并施,压在堂屋八仙桌前台的那把戒尺周晚意也没少挨。   后来,洛川古筒镇下午四点半的夕阳依旧美好,只是白墙灰瓦下永远没了那个提笔如拈花的慈眉善目老太太。   周晚意仰头看了看天,忽然觉得童年的时光仿若走马观花,还没来得及品尝其中滋味,就如云烟般消失在眼前,抓都抓不住。   江厌俯下身子,温热的手指慢慢地替她揭掉眼泪。   他的瞳仁黑且亮堂,温柔又认真地注视着她,“外婆肯定是知道你怕黑,怕鬼,所以才一直不出现的。”   周晚意钻进江厌的怀里,“其实,外婆刚走那段时间我把所知道的,能够见到鬼的方法全部都试了一遍。”   “刚开始会很怕,但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   “因为不管哪一种方法,都见不到外婆。”   江厌倒吸了一口气,他虽然是唯物主义者,但这世间万物,迄今为止科学没有解释清楚的东西有很多。   周晚意这一番话,让他的心狠狠地窒了一下。   她又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一个很思念外婆小孩而已。   江厌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外婆怎么会不见你呢?”   海风从人群中吹来,江厌俯在她耳侧轻声安抚:“其实,外婆一直在暗处守护你啊。”   那一瞬间,仿佛一阵电流从脊椎蹿到头皮,全身各处细胞被击中,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民间有传说,不到十岁的孩子体弱且天眼未闭,经常看见一些脏东西。   如若没有先人庇佑,又怎么能在一次次危险时全身而退呢?   她哽咽了下,泣不成声:“原来是这样啊。”   深冬风越寒,可能是烟花节的缘故,不少人外套底下不怕冷地穿了比基尼,海岛的夜晚才刚刚开场。   烟花节场地外面有卖孔明灯的,边上挂了个点了星星灯的招牌,牌面上写着:五元一盏,贩卖浪漫。   江厌买了两个给周晚意,然后让她站在原地不要走,过了十分钟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回来一根毛笔和墨水。   烟花节还未开场,不少人就着小广场的灯光用圆珠笔在孔明灯上写愿望。   周晚意被江厌拉到退了潮的海边,四周没了建筑物的遮挡,湿湿冷冷的风直往脖子里灌。   周晚意的鞋子里进了不少沙子,发现根本抖不干净之后干脆脱了鞋袜光脚踩在沙滩上。   明月高悬在海面上,天空如一片漆黑的幕布,之上点缀着几点不太起眼的寒星,雪白的浪花从海面涌来,不轻不重地拍打在脚背上。   水里的温度反而比空气中暖上许多,江厌拉住她,将刚买的小灯笼塞到她手心。   “帮我照一下,我来写愿望。”   周晚意说:“好。”   小灯笼是海螺样式的,暖白的光滢滢照下来,落在孔明灯略显斑驳的纸面上。   江厌把沙滩的沙子拂平整之后,再轻轻地把纸铺上去。   沙滩很软,并不好发挥,但江厌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他一字一顿地写下:   外婆,这么多年您辛苦了,以后周晚意就换我来守护。   ——江厌   他落笔有力,笔锋如银钩,看得周晚意刚哭过的眼眶里又开始冒起泪花。   “江厌,”她叫住他,“为什么要在孔明灯上写这个?”   “因为孔明灯会飞到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能把我想要说的话传递给外婆。”   “那如果,孔明灯半路遇风灭掉,或者坠落到海里了呢?”   江厌眨眨眼睛,“那我便和外婆一起守护你。”   他知道孔明灯飞不到天上去,但他会编造美丽的童话给周晚意。   即使童话被戳破,他的回答也依旧暖心。   周晚意动容极了,双手前伸拥住江厌劲瘦的腰,“你怎么能这么好?”   脸贴着他的胸膛,肋骨之下是沉稳跳动着的心脏,一声接着一声,就连从海面吹来的冷风都瞬间变得温柔了许多。   江厌也回抱她,下巴轻轻抵在瘦削的肩窝上,“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嗓音低哑缠倦,字字句句里都透着认真,像是在许诺。   “不管我们以后是否能永远在一起,但是周晚意,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且,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海风真的很大,吹起江厌垂下的衣角,像黑夜里展翅高飞的海鸥,从内里给人一股安心的感觉。   浪花不停地往上涌,打湿了周晚意的裤腿。   她弯腰去挽的时候,江厌则是背过身去,在孔明灯的另外一面,用毛笔字写下一行大字。   愿所爱之人,无灾无难,一生顺遂平安。   大学的时候,陆星白和他路过一个寺庙,陆星白进去很虔诚地拜了拜,出来的时候发现江厌一直站在寺庙门口的树荫底下等他,半步都未踏入佛堂。   陆星白觉得奇怪,于是后来回到宿舍之后问他为什么当时不进去?   江厌只是摇了摇头,说自己不信神佛。   可如今,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比任何人都要期望愿望能够成真。   等周晚意挽好裤腿转身的时候,江厌已经把孔明灯装好了。   “啪嗒——”   蓝色的火焰从打火机里喷出,点燃了灯芯。   里面的气体逐渐充盈,江厌扶着周晚意的手,也跟着慢慢地松开。   昏黄的孔明灯离开手心,一点点向漆黑的夜空中向上升腾。   周晚意于灯火通明处回头,问江厌:“你刚才写了什么?”   江厌笑着扯谎:“写了希望我们能够早日结婚。”   远处广场上的灯光忽地全部熄灭,整个世界一片昏暗,就连耳边的风声也跟着削弱。   “砰——”   一束透亮闪着白星子的烟花冲上黑幕,像闪电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光。   这道烟花像是打头阵一般,才刚落下没几秒,别的烟花便争先恐后地跟着向上升腾,绽放。   他们以天空为幕布,用易逝的烟花当画笔,一朵又一朵地勾画出一整个绚丽的牡丹园。   周晚意的耳朵忽然被捂住,烟花砰砰砰的声响彻底消失不见。   眼前的男人眼底装满了绚烂无比的烟火,同时也漾着水粼粼的波光,他与她对视。   忽地轻笑,两片漂亮的唇瓣一张一合地说话。   周晚意的耳朵被捂住,听不见一点声音,但男人说的很慢,依稀能辨出口型。   他在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周晚意的心脏瓣膜猛地收缩,眼眶暖热又酸涩。   她动了动嘴唇,通过身体骨骼的传播,她听到自己郑重地回了江厌一个:“好。”   他笑意更甚,眼底的光亮的烫人。   海边的夜风无情,头顶的烟花浪漫,可这些周晚意都看不到。   她只看得到江厌。   江厌也垂眸,很温柔很温柔地给她回应。   -   将近年关,江厌攒了近两年的年假终于一次性放清。   苏月华和江京淮也开始休假了,最近回了洛川老家准备过年,周晚意怕江厌一个人呆在临川孤单,就总是把他喊来家里吃饭。   偶尔也有留宿,只是迫于父母都在家俩人都是老老实实地睡觉。   这天江厌正和周鲁豫下象棋,士卒当锋,侥幸过了楚河汉界,江厌的相正要上跃吃掉那枚小兵时,周鲁豫却是轻轻拂开了他的手。   “今天没戴眼镜,老花了看不清,你就让我悔一颗怎么样?”   江厌了然笑笑,“伯父,这已经是您今天第五次用这样的说辞了。”   被人当众拆穿,周鲁豫挺尴尬地咳了两声。   正巧周晚意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见状笑他,“爸你也不能老是悔棋啊,下棋之前不是你说的落子不悔吗?”   见自家女儿也拆台,周鲁豫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拍前浪,爸爸年纪大喽,下不过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周晚意:“妈说你要是输了棋,就赶紧去厨房帮忙。”   “唉——”   周鲁豫站起来,有点认命地往厨房走去。   倒是周晚意,放了菜盘之后坐到她爹的位置上,笑嘻嘻地桉回了江厌那方的相,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江厌,我悔棋,可以吗?”   江厌笑,“这是一个残局,本来应该完整保留着的。”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纵容:“不过伯父下的不关你事,悔棋便悔棋吧。”   这人,宠周晚意宠到连棋者的底线都丢了。   周晚意满意地笑起来,用楚河汉界开外的大炮一把将了江厌的军。   “江厌,你输了。”   “嗯。”   这本来就是个你死我亡损伤严重的残局,周鲁豫走之前,将大炮和马都逼到了江厌那边的家门口,只要江厌的相不出来吃那枚小卒不出来,他就会被周鲁豫将军。   如今周晚意一来,直接一个炮从河界外吃掉了他只剩下一个的相,与河界外的另外一个炮重在一起将他的军。   左边是马将退不得,最右边是车也动不了,所以从江厌让周晚意悔了那一步棋开始,无论如何,等待他的都是一个死局。   所以江厌并不意外。   周晚意挺得意的,“既然我赢了,你就要愿赌服输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厌点头,觉得可行。   毕竟在一起也这么久了,周晚意还从来没有开口和他提出来要什么东西,江厌又直男,每次挑了送的东西又总是差了点意思,反而这次她主动开口,他还挺开心的。   周晚意勾勾手指,江厌便很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   浓郁的玫瑰香混杂着辣椒籽的味道从耳后扫来,像辛辣且特立独行的美人。   周晚意刻意压低了声音,“今晚,我们出去住吧?”   话音落地,江厌后背不太自然地崩了下。   “为什么?”   “上次舒筱买的那一盒计生用品她说送给我们了,别浪费。”   她睫毛眨的很快,心也跳的快,生怕一个没注意漏了陷。   那几秒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样,残局被男人的裤腿扫乱,傍晚的路灯亮起,昏昏沉沉地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江厌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等到准备张口回答的时候,黎秋知已经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了。   “晚意,小江,快去洗手吃饭!”   对话戛然而止,周晚意很自然地起身,与江厌擦肩而过。   一楼的洗手间建的很大,洗手液是周晚意前段时间从网上凑单买来的,一挤那个喷头就会流出深蓝色的流动性液体,液体之间还冒着星光,像是挤了一小段银河一般。   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男人侧身挤了进来,然后又从里面将门反锁上。   周晚意家室内开足了暖气,所以这个时候江厌身上只穿了件很单薄的黑衬衫,如今往灯下一站,衬得皮肤更为冷白,他轻轻一笑,镜中清隽的眉眼便染上了跌丽之色。   看着被擦得明亮的玻璃镜,周晚意忽然就想起了在秋水镇俩人于心形玻璃下那张合影。   于是她便问他:“还记得在秋水镇废墟医院那次吗?”   “嗯,”江厌抬眼,一边搓开手心的泡一边说:“照片我一直保存着的,和情书一起。”   “要是当时我能知道你的心思,可能我们会更早在一起。”   周晚意手指紧了紧,顺带着想起来上次他说过第一次见面就喜欢自己的话,眼睫极为不自然地颤了好几下。   “你那个时候在试探我?”   “是。”   江厌冲干净手上的泡沫,又将她的手也带到水龙头下冲干净。   他从身后拥住她,于镜子中对上目光。   他说:“我怕你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也怕自己玩不起。”   所以才会一直躲避,试探,然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深陷。   爱了就是爱了,哪有那么多玩不玩得起的道理?   周晚意侧头,在他唇瓣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狭促地笑开。   “幸亏我不是渣女,不然江医生可就失身又失心了。”   江厌也笑,“就算是渣女,我也认了。”   他长指穿入周晚意的发丝,带了未干的水渍,一点点刺激着周晚意的头皮。   他扣住周晚意,加深了这个吻。   浴室虽然大,但洗手池边狭小,周晚意被拥着抵到台面上,就在腰要磕到洗手池坚硬的外缘时,江厌抬手帮她挡了一下。   腰椎稳稳地落在男人干燥的手心,炙热的温度沿着腰椎内的神经迅速向上传递。   江厌眸色渐深,有些动情地说:“我答应你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砸得周晚意有点懵。   她下意识反问:“答应我什么了?”   江厌坏心眼地在她唇上碾了一下,说——   “答应你,今晚夜不归宿了。” 第87章 同淋雪   一月底的临江格外冷, 阴雨绵绵了几日过后,在晚间又下起了小雪。   老城区的生活气息很重,有不少穿棉衣的老人家抱着火篮子快速往家走, 巷口的豆腐摊支了一天也终于收摊。   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 在雪花往下坠的同时,整座城市也陷入一片宁静。   周晚意家里灯火通明,壁炉温暖,晚饭也吃的其乐融融。   外面的世界并冷冻人,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吃完饭后浑身犯懒, 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收听电视新闻。   周晚意捏着手机站在玄关处, 看着一脸严肃的父母,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晚上要和江厌出去的事。   玄关之后不到两米就是厨房,身形挺阔的男人正围着围裙在洗手池边刷碗。   周晚意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于是拉开玻璃门进厨房找江厌支招儿。   厨房的灯有些旧了,再加上临江天气湿冷,导致灯泡有些接触不良。   周晚意进去的时候,忽然就灭了一下。   原先不起眼的脚步声在黑暗里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周晚意想从身后将男人环住吓他一下,却被男人抢先一步侧身。   他有力的双臂穿过盈盈纤腰, 将周晚意轻拥住。   “咔哒——”   短暂短路的灯泡重新亮起, 江厌得逞地笑笑:“你这是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被人当面拆穿坏心思其实挺尴尬的,但周晚意脸皮厚,且对方又是江厌,于是只是摸了摸鼻尖, 将脸往他怀里蹭,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只不过是想抱抱江医生你而已呀。”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谈了恋爱之后在对方面前, 不论是言语还是言行举止都会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像个又皮又想得到认可和偏爱的小孩。   周晚意一双丹凤眼眨啊眨地,看得江厌心有点痒痒。   他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尾调都还没散尽吻就落了下来。   窗外簌簌飘落的白雪积了枯梧桐满头,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俩人。   时间也拉得很漫长很漫长,但周晚意理智还在。   她忽然想起来,厨房装的是不带锁的玻璃门,从外面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虽然黎秋知和周鲁豫这会儿都在客厅看新闻联播,可如果万一口渴了呢?   周晚意双手撑在江厌有力的胸膛之上,一点点地用力将他推开。   “好好刷碗,万一让我爸妈看到可不好。”   江厌被推开也不恼,修长的手指抹了下唇瓣,低低地笑:“你这么欺负我,伯父伯母知道吗?”   周晚意被他这么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羞恼,“我哪儿欺负你了?”   “你不让我亲。”   “我这是怕被我爸妈发现,尴尬。”   “哦。”江厌这声应得不咸不淡。   应完他就转身,脊背微屈,昏暗的灯光往头顶这么一打,瞧着落寞极了。   周晚意心里瞬间过意不去了,在心里一字一句地掰扯着回忆,到底是哪个字眼儿惹他不开心了。   她掰扯了好久都没想清楚,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叹了口气,感情里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小事情上纠结谁对谁错真没必要,更何况男人不开心是自己惹的,那就得自己哄。   谁叫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呢?   周晚意挽起衣袖,想要帮忙洗碗献个殷勤,手还没碰到水龙头就被男人一把拍开。   他的指骨冷白,冲洗的很干净,带了点未干的水渍在周晚意手背轻轻一敲,不痛,但却把她敲得一懵。   “水凉,”男人淡淡开嗓,“我来洗就行。”   “哦……”   周晚意盯着残留在自己手背上的那两滴水珠微微出神,过了好半晌才问:“你今晚还想和我一起出去住吗?”   男人眸光闪了闪,不回答,却反问她:“你说呢?”   小心眼的男人就这样,前脚刚落了下风后脚就要寻个机会报复回来。   周晚意笑:“当然是要出去住啊,我房间都订好了。”   “挺速度,”江厌笑起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情趣的?”   周晚意面上一红,瞪他:“正经酒店,正常睡觉!”   江厌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反手将洗手池里剩下的碗碟全部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铺垫了这么久,周晚意终于说出来自己的目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和我爸妈说。”   她仰头看他,在灯光下眼眶里蒙上一层水汽,用来装可怜屡试不爽。   “你能不能,帮我和他们说一下啊?”   江厌眸色有些暗,卷着幽昧向她袭来,看得周晚意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屈了屈手指,忽然有点慌。   他问她:“你这叫我怎么说?”   “你就说,买了张新上映的电影票要和我一起去看就行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黎秋知和周鲁豫其实都是开明的人,他们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江厌,所以周晚意觉得只要江厌去说,他们肯定会放人。   目送江厌出厨房的时候,周晚意真的没想到事态会变得那么严重。   周鲁豫的原本还带着笑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扫了眼江厌,沉声说:“你跟我到二楼书房去。”   二楼的书房,是周晚意家最严肃的地方。   周鲁豫爱下棋也爱古玩字画,收了不少放到二楼,平日里挺宝贝地上个锁任何人都不让进,可一旦房门的锁被打开,就意味着周鲁豫有不开心的心事。   周晚意只进去过一回,还是高中那会儿被举报早恋请家长,当晚她就被周鲁豫从洛川带回来,在书房里足足跪了四个小时。   虽然后来事情的一切真相都浮出来之后,周鲁豫也和她道歉了,但还是在周晚意的心理结了一道暗疤。   伤口可以愈合,可阴影去一直去不掉。   周晚意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攥得更紧。   窗外的雪花愈下愈大,屋檐和地面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被,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雪花包装起来了。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江厌才缓慢地拉开书房门。   他瘦且高,背脊挺的很直,又冷又白,像被大雪淋了一身的雪松。   神情也很淡,长睫微微敛着,遮住了眼底的大半情绪。   周晚意本来都蹲在楼梯口等得腿有点发麻了,人在无望的时候五感总是会变得格外敏锐,在听到书房门锁转开的第一声响声时,她就站了起来。   因为躯体长时间受压导致血运不通畅,周晚意起来时眼前闪过一片黑,她手往后伸了伸,抓住身后的栏杆才勉强没让自己的摔下楼梯。   接下来,便落入了一片温热且结实的胸膛。   周晚意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神经这才一下子松弛下来,她微微睁开眼,瞳孔重新聚焦,勉强看清江厌脸上的担忧之色。   “是不是不舒服?”   周晚意摇摇头,“还好,可能是蹲久了。”   她双手穿过男人的腰,将他环紧,“我爸为难你了吗?”   “没,”江厌落在耳侧的嗓音很温柔,带着点轻哄的意味,“别担心,嗯?”   周晚意闭了闭眼,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江厌问她:“正好我买了两张电影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周晚意有些恍惚,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我爸同意了啊?”   江厌点点头,“当然。”   随着夜色渐深,气温会降得更低,周晚意特地从柜子里翻出来之情做的情侣围巾,和江厌一人一条,一灰一白地系好在脖子上。   将近年关,街道上挂了不少红色的小灯笼,薄薄的雪花落在上面,瞧着喜庆极了。   周晚意出门穿的棉靴不防水,走路都得捡没积雪积水的地方,但路灯并不是很明亮,所以总有一脚踩进雪里的时候。   “周晚意。”   江厌把她叫住,从身后将人搂到台阶上。   “怎么了?”周晚意不明所以。   江厌:“我背你走。”   周晚意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脚上,棉靴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表面一深一浅黑白斑驳地湿着,又脏又湿。   她的脚趾头动了动,这才感觉到从鞋面传来的冰凉。   不过好在棉靴够厚,只要她不脚贱用脚趾头刻意去挤,一般是触不到那块冰凉的。   但男人这么温情,周晚意也就顺从他的意。   路灯之下,男人微微矮下身子,背脊也随即跟着弓起来,周晚意张开双臂往上靠,腿窝就被男人安稳地托住。   外面的空气都是冷的,凉丝丝钻进鼻腔里,连带着清冷的雪松香一起。   但比起寒冷,周晚意感受到的更多是安心。   夜很黑也很漫长,雪花止不住地下坠,周晚意刻意没打伞,任由雪花一遍遍染白了两人头顶的发丝。   在凛冽冬风里,她环着男人的脖颈笑起来:“我突然想到一句诗好应景。”   雪花很凉,刚开始接触到头皮的时候会引得人冒鸡皮疙瘩,但时间久了习惯了也就还好。   江厌托住女人的手继续往上掂了一下,问:“什么诗?”   周晚意的唇角笑意逐渐加深——   “当然是,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啊。” 第88章 大摆钟   春节前后举行婚礼的新人很多, 周晚意远在京城的小姨侄儿结婚,女方那边找不到适龄的未婚女孩当伴娘,便想让周晚意帮帮这个忙。   小姨那个侄子叫宋溪年, 周晚意小时候也见过的。   印象里是个不爱说话的腼腆大男孩, 小小年纪就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整日不是捧着书就是跟着外婆练毛笔字,心性极好。   周晚意没有不帮的道理,当即穿衣服起身收拾东西。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里,被窝扭动了一下, 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从里面探了出来, 周晚意调整内衣肩带的手一顿,侧眸看过去。   江厌只是动了一下,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阳光暖洋洋地在在他脸上渡了层金光,眉眼舒展,清隽安然,看得周晚意有些不舍。   这还是在一起以来,他们第一次分开。   周晚意弯腰, 亲了亲江厌平直的唇角。   男人似乎睡得很深,没有半点反应, 唇瓣又软又凉。   周晚意帮他把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摄好被角后又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了些。   黎秋知和周鲁豫已经在机场等她了,虽然小姨是提前好几个月和他们打招呼的,但当时周晚意并没有和江厌在一起,所以他并不知情。   昨晚她本来是想和他说的, 可一时被爱、欲冲昏了头, 将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周晚意想了想, 还是从包里掏出便签纸和笔, 留了张纸条放在床头柜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江厌是快九点的时候醒的,窗帘没拉上,镀进来的白光有些刺眼,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去捞身侧的人,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原本还迷糊的神志瞬间清明,他坐起身,发现身侧的床单被扯得平直整齐,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也全都消失不见,厕所的门开在,显然也是没人的。   江厌的心下意识地慌了一下,等再次回头的时候才看到床旁柜子上贴了张橙黄色的便签纸。   很醒目,只不过他刚刚太过心急才没看见。   长指捏住便签尾端,很轻松就从柜子上扯了下来。   看得出来赶时间,字迹潦草且乱,江厌皱着眉头看了好久才勉强认清。   小姨侄子结婚,喊我去京城当伴娘,为期三天,会尽快回来的,勿念。   ——周晚意。   空调机似乎是运作太久,闷闷的砰了一声,江厌看着手里的便签纸,唇角忽地扯开一抹冷嘲。   很好,睡完就跑。   三天见不到面,还要让他勿念?   -   这边周晚意刚上飞机就打了个哆嗦,黎秋知给她盖了条毛毯,奇怪道:“你感冒了?”   “没。”   周晚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总感觉江厌在背后偷偷骂自己。   到京城的时候是下午,风雪比临江要大上许多,周晚意裹紧了羽绒服在风里站了好久才招来一辆出租车。   她刚系好安全带,揣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江厌,周晚意有些心虚,直到被黎秋知提醒了才硬着头皮接起来。   “对不起——”   他是算准了时间打的电话。   但周晚意觉得自己一上来就认错,态度诚恳点总归是不错的。   江厌那头的风声很大,也不知道是故意晾着她还是真没听清,许久都没有回应。   “江厌,”周晚意挺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不好,”江厌低哑的声线透过杳杳电流传来,惹得周晚意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风声很大,他的声线低哑之余又透着些许孤寞。   他说:“我现在在江边,状态很不好。”   “江厌,”周晚意呼吸紧了紧,“不告而别是我的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现在回家,听话一点好不好?”   “不好。”   他又变成了原先那个无波无澜的江厌,只是言语之中透着冰冷。   像是好不容易磊高的城墙突然垮掉,周晚意史无前例地慌,她紧了紧安全带,声线有些颤:“江厌,你听话一点……”   “我现在回来,我不去当伴娘了,我马上就回来……”   周晚意慌得不行,眼泪忽然就失控了往下掉,“我以后再也不走了。”   她刚要叫司机就近停车,就听到江厌叹了一口气。   “你想什么呢?”   “我只是在江边机场。”   他耐心地解释,“宋溪年是我大学室友,也给我发了请帖的,我没有要去跳江。”   大惊过后脑袋一片空白,周晚意慢半拍地啊了声。   “我只是在怨你,没有告诉我就先走了。”   “我以后不这样了——”   女人哭过后的声音有些软糯,一点点砸在江厌心上。   他的声线不自觉地软下来:“我马上就要登机了,晚上八点到。”   周晚意擦了擦眼泪,等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了一点才道:“那我在机场等你。”   “不用,”江厌拒绝她:“京城室外风雪大,你回家等我就好。”   “嗯……好。”   风声越发大,但两个人谁都没说要挂,似乎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一线电话来捞起周晚意这条孤舟。   后来直到登记提示音响起,江厌才挂断了电话。   京城的一景一物对周晚意来说都是陌生的,雪雾霾霾地落下来,整座城市都是白的。   她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一直到宋溪年家门口,周晚意方才回过神来。   胡同巷子深,宋溪年家大院周晚意小时候来过,只是没想到这里的一切变化会这么大。   夫妻俩虽然购置了新房,但还是在大院里招待各位长辈。   周晚意到的时候,屋里正其乐融融地聊着天。   北方屋外虽然干冷,但屋里暖气却很足,一进去周晚意鼻尖就冒起了细密的汗珠。   表妹宋言一弯着一双杏眼过来帮她拿衣服时,乖巧地和黎秋知周鲁豫都问了声好。   黎秋知亲昵地摸摸她的发顶,“几年不见,岁岁都和晚意一样高了呢。”   岁岁是宋言一的小名。她比周晚意要小五岁,时下正在念大二。   小姑娘鬼精鬼精的,眨了眼睛回答:“大姨,我这不是长大了嘛。”   黎秋知也跟着笑,正好屋里的黎禾安在招呼她,于是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就进里屋了。   珠帘被拨动,碰撞得叮当脆响。   一直到俩人的影子在视线内消失了,宋言一才小声问周晚意:“姐姐你男朋友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周晚意理了理裙角,“他晚上到。”   “哦,”宋言一凑近,“我看了溪年哥的毕业照,姐姐你男朋友怎么那么像你一直夹在钱包里的那张证件照上的男孩子?”   周晚意定了定眸,“就是他。”   “姐姐你暗恋成真了?!”宋言一不可思议道。   “嗯,”不知道想到什么,周晚意忽然笑起来,“岁岁,你也可以的。”   “唉——”   一提到那个人,宋言一就一下子变得惆怅了起来。   “我没有姐姐的勇气,只能在他的青春里当个不那么出色的背景板。”   周晚意拍拍她的肩膀,“已经很不错了,姐姐当年可是连背景板都当不上的。”   这句话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说的,看似轻松诙谐,但其实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其中心酸。   -   因为人多,所以晚餐也丰盛。   宋家的氛围很好,长辈们都不端架子,这里的小辈最小的就是二十岁的宋言一,不存在喝不了酒这一说。   宋家二舅妈带头给他们倒酒,周晚意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跟着喝了好几杯。   白酒的浓度比果酒和啤酒都要浓烈许多,几杯下肚周晚意的头就有些晕乎乎了。   大钟的摆针指到了八点半,偌大的风雪里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有人问。   周晚意急得站起身,木凳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桌上喝到一半的酒杯也被掀倒了。   黎秋知皱眉她的冒失,刚要开口提醒下一秒就看不见人影了。   堂厅的门被从里拉开,周晚意只着了单衣跑出来开门。   雪如鹅毛般从天空扑落,男人满身寒气地站在路灯底下,一双浸了寒的眼睛撩起来,雾沉沉地盯着她。   “我等你好久了。”   周晚意冲进雪天里抱住他,差点要掉眼泪。   早知道分别这么难熬,她就应该和他一道来的。   江厌的羽绒服很宽很大,解了扣子将她稳稳包裹住,不受半点寒凉。   淡淡的酒气传入鼻尖,江厌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嗯,长辈给倒的,不过没喝多少。”   江厌的眉头这才松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进屋吧,外面冷。”   “好。”   屋里的人见到江厌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打趣周晚意:“我说刚才这么跑那么急,连酒杯都打翻了,原来是男朋友来了。”   周晚意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染上薄红,和江厌十指相扣的手忍不住紧了紧,突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江厌安抚性地捻了捻她手心,然后把礼品放到矮几上,挑开话题抱歉道:“叔叔阿姨,贸然登门拜访,实在是不好意思。”   宋溪年的父母以前对江厌的印象就挺不错的,如今成了自家晚辈的男朋友,自然看得更为欢喜。   “来来来,坐晚意边上——”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周晚意的心一沉,她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江厌。   他的面部表情并没有任何异常,让周晚意微微有些失望。   上次在海边烟花节时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后续了,周晚意不知道江厌只是说说而已,还是她当时被捂住了耳朵,猜错了意思。   但这种事情,她也不太好意思开口问。   但周晚意聪明,立马就凑近了探到他耳侧,别有深意地说:“叔叔阿姨说我们是一家人诶。”   这样暗戳戳地提醒,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翻车的尴尬。   江厌嗯了一声,也跟着侧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眉头微挑,“我们迟早要成为一家人的。” 第89章 酒烧胃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男人水墨般的眉眼, 心脏像是陷入了一团不受控制的流沙里,被牵引着,无力挣扎地狂跳着。   他的语气很淡, 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却又透着很诚然的真挚。   因为他觉得,事情本就该如此。   周晚意终于是弯唇笑起来。   江厌揉了揉她的后脑,“笑什么?”   周晚意浅浅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回答。   有些喜悦,藏在心里偷着乐就好了。   二舅妈又过来倒酒, 周晚意默默扶正了酒杯, 一副乐意奉陪的晚辈姿态。   圆桌很大,从主宾位开始绕了一大圈才到周晚意这边。   二舅妈是北方人,性格偏豪放,也很能喝,所以给周晚意倒了满满一大杯,手半点都没抖。   江厌眉头微拧,刚想要把周晚意面前的酒杯拿过来代喝, 二舅妈就又变戏法般地从身后变出来个手掌高的玻璃杯。   “小江别着急,酒每个人都有份儿。”   她一边说着, 一边给江厌倒了满满的一大杯, 半点都没含糊。   周晚意坐在边上憋笑得辛苦,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江厌吃瘪。   虽然吃瘪,但他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基本礼貌,“谢谢二舅妈。”   宋家讲究, 给每个人餐位上都配备了擦手的白毛巾, 周晚意知道江厌酒量不行, 于是捣捣他手肘。   “待会儿你要是喝不下, 就把白酒偷偷倒在擦手巾上,我经常这么干,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说得专注,两瓣红唇一张一合,亮白灯光从头顶落下来,在挺秀的鼻尖上圈起一层淡淡的光晕,有种明明是粉黛未施,却又总是不经意地勾着人的感觉。   周晚意说了好久都没听到回应,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轻对方没听见,于是侧过头问:“你听得到吗?”   俩人靠得极近,周晚意这么一侧头,嘴唇就恰恰好擦过他的脸侧。   一触即离,温热柔软的触感却迟迟不退。   江厌眨了眨眼睛,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将脸凑近了些,“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却半点都不脸红,一脸懵然的样子让周晚意信了个十成十。   她抓了抓手指,红着脸贴在他耳边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男人这回倒是听得认真,只不过放在桌下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发尾。   发丝连着头皮,揪得周晚意神清志明。   俩人这派亲密的行径让桌上的长辈们看到了,纷纷打趣他们感情真好。   周晚意脸红的更甚,背脊微微挺直,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一样坐的尤为板正。   江厌指尖上还残存着女人发尾的余香,他捻了捻,轻笑着解释:“晚意刚才在带我认人呢,我们可什么都没干啊。”   这话既轻飘飘地打断了老一辈们的八卦心,又显得谦逊懂礼貌。   只是,周晚意已经好久没来过京城了,这些个长辈里有不少生脸她自己都认不到,更别说教江厌认人了。   她捏了捏手心,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万一,那些长辈真叫江厌挨个叫过去,谎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心里七上八下地,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就不该和江厌凑那么近讲话。   周晚意虽然脸皮厚,但也不至于厚到可以在长辈面前不脸红的程度。   她揪了揪江厌的衣角,示意他换个借口解释一下。   手心却被反握住,大拇指在她腕骨凸起处安抚性地摩挲了下,示意她放宽心。   老一辈的人都是人精,听了江厌这个解释先是愣了好几秒,然后就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因为懂得都懂。   小年轻嘛,打情骂俏什么都很正常。   “来来来,明天新婚,让我们一起敬新郎一杯!”   饭桌上的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觥筹交错的光影里,周晚意用余光偷偷看了江厌一眼。   他跟着大家一起站起身,颀长身姿挡了大半的光亮,清隽眉目因着笑意而染上跌丽,左侧脸颊酒窝若隐若现。   他握酒杯的手也很好看,骨节修长且不过分突出,就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粉。   周晚意酒杯轻移,在半路改了道儿往他撞去。   两个玻璃杯在半空中相撞,少量白酒溢出来,酒香四溢。   江厌挺意外地挑眉,闲闲瞥过来一眼。   周晚意握酒杯的五指重新闭拢,一时竟想不清自己在半空中与他碰杯的意义。   “宝贝,”江厌凑过来,嗓音又哑又蛊,“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也不必这么豁出去。”   “你看,伯父伯母都看过来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周晚意才察觉自己方才那么一碰杯,确实是漏了不少酒出去。   他们该不会以为她用这种招儿逃酒吧?   这么多人都看过来,周晚意一时间觉得好尴尬。   江厌倒是不急,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杯里的酒吞了大半,然后又把周晚意的酒杯拿过来,笑嘻嘻地往自己杯中倒。   他说:“晚意胃不好,我替她喝。”   因为倒酒的缘故,他微微敛着眉眼,侧脸线条被勾出柔和的光圈,看着温柔极了。   那一瞬间周晚意的心理就像是被人注入了一股暖流一样,全身温腾腾的,像是要泡发了一样。   她忽然就想起来六月陆星白生日时,在夜色的包厢里,自己被陈书书刁难时,他也是给自己挡酒了。   周晚意看着他温柔谴倦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高岭之花是自己走下神坛的。   高岭之花也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看见喜欢的人也想爱,只是走得比较慢,需要有很足够的耐心去等。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周晚意和江厌其实是天生一对。   他们性格互补,阅历相当,也都同样深情,坚定不移。   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周晚意眼眶有些热,抬手制止住了江厌喝酒的动作。   她说:“我头有些痛,可能是感冒了,你陪我去趟医院吧?”   江厌握酒杯的手有些抖,立马伸手去探周晚意的额头。   桌上的长辈们一听,也都赶快放人。   毕竟身体是大事,酒喝不喝完其实都不重要。   胡同口就有一家药店,周晚意裹了厚厚的外套,被江厌背着走进风雪里。   她还是穿着昨晚那双一沾雪就湿的粉棉靴,临到胡同口了才被放下来。   “刚才骗你们的,我没感冒。”   冷空气入鼻,周晚意说话都糯糯地,带着很浓重的鼻腔,但却还要冲他眨眼睛。   江厌看得心颤了颤,大手一张就把人重新捞进怀里。   “怕我喝多,嗯?”   他很聪明,一出口就把周晚意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   周晚意点点头,顺便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白酒烧胃,而且你喝不过他们的。”   “你怎么知道我喝不过?”江厌刮了刮她鼻尖,“我不喝酒,不代表不会喝。”   “那你之前和我表白那晚,不是醉了吗?”   江厌:“那是装醉的啊,你不是也发现了吗?”   人的记忆都是有偏差的,周晚意后来又仔细地想了想,觉得江厌说的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今夜的雪下个没停,江厌问她:“要不要我给你堆个雪人?”   空气冻人,周晚意缩了缩手指,“还是算了,雪花好凉的,我们赶紧回酒店吧。”   江厌点头,重新蹲下来,“那走吧。”   周晚意慢慢地爬上他的后背,身体腾空起来,但却因为是江厌而安全感十足。   订的酒店也不远,俩人在风雪晚雾间,就着上了年头的路灯一深一浅地往回走。   周晚意话多,抱着江晏的脖颈讲了好多小时候的趣事,江厌大多时候都在听,时不时被逗笑两声。   他们沿着路灯,在风雪弥漫的夜里朝着光亮走去,那一瞬间,周晚意仿佛看到了浪漫世界的尽头。   一直到回到屋里好久,身体逐渐复温,神智还没解冻。   江厌洗完澡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走出来,浴巾衣领半开着,露出大片冷白结实的胸膛。   周晚意看得脸热,慢半拍地侧过身去。   江厌弯腰在柜子里找吹风机,并没有看到她的这一系列小表情,只是催她:“你不是明天三点还要早起化妆和宋溪年一起去接新娘吗?”   “还不快去洗澡?”   “哦……哦好的。”   周晚意仓皇应下,然后抱了换洗衣服与他擦肩而过。   浴室里水汽氤氲,周晚意划开满是水雾的玻璃镜,盯着自己红透的脸看了半晌。   她打开花洒,热水冒出来,浇在细白的皮肤上。   浴室里没装暖气,因着江厌先洗了趟热水澡,周晚意才勉强没有受冻。   出来的时候,江厌的头发已经吹干了,吹风机的插头还连着插座,他很自然地过来牵周晚意的手,帮她吹头发。   水珠顺着女人雪白的长颈往下淌,江厌喉结轻滚了两下,从台面上抽了几张面巾纸帮她擦掉。   这个姿势很是暧昧,手指稍稍不注意就能探到衣领底下的柔软,虽然俩人什么都看过了,但周晚意穿上了衣服还是会害羞。   眼下,她的身子就轻轻颤了一下。   江厌收回手指,将完好的纸巾递给她,让她自己擦。   周晚意却是没接,在隆隆风声中回眸,丹凤眼里蕴着湿湿的水汽。   “江医生不帮我擦吗?”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不知道是调侃,还是邀请。   江厌手指屈了屈,在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自己擦。”   周晚意哦了声,拎着纸巾自顾自地擦完后才抬眸,“我自己擦干了,江医生难道没什么奖励?”   她像小孩子邀功似的,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江厌,看得他心有些软。   于是笑着弯腰,在她唇瓣上浅浅地碰了一下,然后很快适可而止地抽离。   “这样可以了吧?”   周晚意垫脚,勾住他的脖颈,然后弯唇,故意在他唇瓣吐着气笑——   “不太可以。” 第90章 嫁给我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昏暗光线下男人低下眉眼,居高临下地悠悠看着她笑。   周晚意的心徒然一跳,明明俩人头抵着头, 她却总觉得江厌这笑里隔着层雾气, 像清晨的山林,看不清前路,也捉摸不透心思。   “江医生,”周晚意眨眨眼,“难道你不懂我意思吗?”   “我没那么禽、兽, ”江厌笑着, 深邃的眼眸底卷了点狭促的意味。   周晚意瞳孔滞了半瞬,半晌才明白过来他会错了意。   “头发已经吹干了,快去睡觉。”   江厌松开她最后一缕发丝,淡淡道。   他把插头拔开线头绕好重新放回柜子里,然后又走到玄关处,把房间里的大灯关掉。   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周晚意看着男人不断靠近的颀长身形, 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要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江厌——”   男人抬头, 眉头略挑。   “怎么?”   “我刚刚不是要想那个……”   “哪个?”他眼底狭促未褪, 故意问。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啊。”   周晚意走过去,双手重新勾住他的脖颈,低低道:“我只是想让你抱我到床上去,有点不想走路而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他收起眼底的笑, 看着挺失望的。   周晚意心又一沉, 捏了捏手心, “不过如果你实在想的话, 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笑了声,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步履平稳地像大床走去。   此时风雪寂静,周晚意呼吸微紧,从心头软到指尖。   从未觉得,从门边到床的距离会这么漫长。   她的后脊微微绷着,直到被江厌平稳放到床上时才勉强平直下来,手指紧了紧,试图却接他腰间的系带。   男人眸里晦暗不明,却还是抬手将她的皓腕握住,轻轻往外带了带。   周晚意睁着眼睛,有些无措,然后看着他很是认真地给自己盖好被子。   “不,不用那个吗?”   “……你明天要早起。”   他轻叹了一口气,从床上一把坐起,在周晚意手背滑了一圈,来到她睁着的眼睛上,盖住。   他说:“睡吧。”   屋里的最后一盏小灯被关掉,黑暗里,男人走向洗手间的背影些许狼狈。   周晚意揪了揪身侧的枕头,突然感觉有点对不起江厌。   -   按照习俗周晚意这个婆家带过去的伴娘得和新郎一起,在天亮之前到达新娘家迎亲。   所以不到三点,她就被江厌喊醒了。   周晚意没有起床气,但也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昨晚喝了点酒的缘故,今天格外地不想起。   江厌体谅她累,将人用衣服包好抱着去酒店事先租下来的化妆间。   化妆师黑口罩之上是两个大黑眼圈,见周晚意直接睡着被抱过来,不免有些艳羡。   她打了个哈欠,和造型师打趣:“吃了这么多对新婚夫妇的狗粮,没想到今天还会吃到伴娘的狗粮。”   造型师也笑:“可不是吗,真是羡慕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厌打断。   他食指轻抵薄唇,“嘘——”   “别打扰到我女朋友休息。”   这回化妆师和造型师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各自打开工具包,只不过手上的动作都稍微放轻了点。   周晚意底子好,且伴娘装不需要很出彩,所以不到半个小时就化好了。   化妆间里很安静,周晚意还没醒,造型师从衣架上拿出套伴娘服,进退两难。   江厌从沙发上起身,手往造型师面前一伸。   “干嘛?”   “给我。”江厌语气淡淡,没什么波澜。   化妆师不解:“什么东西?”   江厌:“礼服,给我。”   化妆师一副原来还可以这样的震惊表情把礼服放到了江厌手上,然后很识相地出门,顺带还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这不是江厌第一次给周晚意穿衣服,但礼服拉链有点难拉,周晚意又偏着头,一副不太配合的样子。   江厌摩挲了下指尖,只得一手托住她自然下垂的脑袋,另外一只手从后面把礼服的头洞套进去。   好不容易才把衣服穿好,又嫌暴露的太多,用羽绒服给她从里到外裹了个严实。   迎亲的车队已经在酒店楼下准备好了,江厌抱着周晚意从电梯一路下来,快到大堂门口的时候才轻拍她的额头,将人叫醒。   “……嗯?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一直看到外面的冰天雪地,周晚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睡了好久。   “糟糕!我的妆还没化,而且礼服也没换!”   江厌将她放下来,挺淡地笑了下:“妆已经化好了,礼服我也帮你换了,不要慌。”   周晚意把羽绒服解开,发现果然是换好了礼服的。   虽然她的脑子里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没有印象,可一旦想到江厌帮自己换衣服还是脸红到不行。   她咬了下唇肉,问:“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江厌的声线懒懒倦倦的,带着清浅的笑意,蛊得周晚意的脸越烧越红。   他定住,然后将她羽绒服拉链重新拉上,认真中带了点偏执的意味:“衣服扣好,不许给别人看。”   周晚意点头笑,“这外面冰天动地的,我就是想给看也不成啊。”   江厌笑着最后在她头顶揉了把,“快去吧,车已经再等了。”   “好。”   周晚意跑到打头的那辆车副驾驶,所有接亲人员全部到齐,车队油门拉响,整装待发。   酒店大厅的灯光将男人影子拖得老长,夜风吹来,弄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周晚意按下车窗,最后朝他挥了挥手。   昏暗灯光里,她看见他笑了一下,然后唇瓣轻轻张合。   他说:我等你回来。   车队出发,迎亲的小旗迎风飞扬。   结婚是个苦累活儿,尤其是伴娘伴郎,周晚意自一大清早起来就一直忙到上午将近十点,才顺利和迎亲队伍一起把新娘接回酒店。   新娘去化妆间补妆,婚礼进入中场休息阶段。   从一大清早被叫醒开始到现在,周晚意一口水都没喝过,也没吃半点东西,此时胃已经开始有点痉挛了。   但很快就要正式举行宣示了,她作为伴娘需要站在门口帮忙和新郎伴郎们一起迎宾,根本走不开。   今日的风雪还是很大,雾霾笼罩着天空,酒店的大堂开了最亮的大吊灯才勉强映照出来了些许气氛。   江厌来的时候,周晚意头顶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她的视线失了焦,模模糊糊地看到江厌穿了件藏青色的长风衣飞快走过来,落拓身形在目光里晃出好几个光影。   后背被男人托住,渐渐松弛下来,然后她好像听到江厌在和宋溪年说了声什么,然后她就被江厌带到了没有人的走廊里。   “是不是不舒服?”   江厌清润的声音明明就落在耳边,周晚意却还是听不清。   她目光晃了晃,试图找回焦点。   江厌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香蕉,慢条斯理地把皮剥开递到她面前。   “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了,你吃根香蕉可能会好一点。”   周晚意伸手去接,慢吞吞地咬了几口,发现狂跳的心率确实平稳下来许多。   江厌又从后厨要来了杯糖盐水,放到唇边吹到不烫了才喂到她嘴边。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一边喂水一边碎嘴:“就知道你肯定没吃早饭,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撑不下去就别硬撑,自己的身体最重要,要是我今天没来……”   后来的话江厌没继续讲,只是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认真且郑重地叮嘱——   “周晚意,我不管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好不好?”   周晚意又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迎亲的时候宋溪年还和自己抱怨,大学四个室友,三个没结婚只有两个肯来当伴郎,另外一个任他说破了嘴皮就是死活不肯。   周晚意当时好奇,便问了句谁啊。   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家头上,宋溪年一脸幽怨地看着她,说:“这种见色忘友的损事儿,除了你家江医生没人能做出来。”   当时还不理解,现在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伴郎伴娘都会忙得脚不沾地。   他拒绝当伴郎,其实是为了照顾自己。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问:“江厌,你怎么这么好?”   这话她问了可不止一遍了,江厌却还是像以往一样,揉揉她的发顶笑:“傻子,你是我女朋友啊。”   “不对你好,对谁好?”   “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要自己对自己好一点,知道吗?”   “嗯。”   仪式正式开始,厅里宾朋高坐,新人相对而泣。   周晚意站在台上的角落里默默跟着鼓掌,真心为这场婚礼祝福。   仪式进行到最后,新娘开始朝台下扔捧花。   这是一份喜气的传递,说是接到捧花的幸运者,会很快能找到幸福。   随着司仪的倒数声响起,台下已经聚满了一大堆单身未婚青年。   周晚意站在台上,根本挤不进去。   但她的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三——”   “二——”   “一!扔——”   花束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终稳稳地落进了藏青色风衣的男人手里。   他颀长身形站在人群里,倏然亮起的独束白光从头顶打落,犹如一棵落了雪松柏树。   江厌偏头,视线越过重重人群直接朝周晚意望来。   在与周晚意视线交织时,唇角浅浅勾起,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捧花。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欢呼声都被埋没,周晚意像是被钉子定住在原地一样,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手指微微蜷缩,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她看到司仪给他递话筒,然后问他有什么感想。   他的目光没半点移动,依旧毫不避讳地看着周晚意。   话筒有些漏音,刺耳的电流声在耳膜砸落。   他在众人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像周晚意走来。   步伐坚定,目光直白。   虽然他的眼神已经悄悄地替他告白了无数次。   可都抵不过这次。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单膝下跪在周晚意面前。   他说:“周晚意,你要嫁给我吗?”   周晚意呼吸微滞,这一次,她确信自己听得很清楚。   江厌的眼睛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沉溺其中。   但周晚意愿意沉溺。   她五指松开,在众人瞩目中,朝他伸出了左手的无名指。   左手无名指,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江厌捻着钻戒套上去,不大不小正正好。   他弯唇,说:“我把你套住了,周晚意。”   周晚意也笑:“甘之如饴。”   江厌直起身,于万千目光中,将她拥进怀里。   独束灯光从头顶落下,好似落日,将两人的光影拖得老长。   周晚意余光瞥见,笑着掉了滴泪。   这一次,她的影子终于能和他一起相拥在阳光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