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歩珞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王府宠妾》 作者:假面的盛宴 (2017.09.13补全缺肉)   文案   上辈子瑶娘身为晋王的宠妾,还未受到几天宠爱,便一命归了西。   重活一世,她决定保全小命,做好自己的奶娘的差事,再也不妄图攀龙附凤了。   却万万没想到上辈子那个对她只做不说的冷面晋王竟然自己凑了上来。   世人都晓晋安帝有一宠妾,早在潜邸之时便荣宠有加,之后宠冠后宫。   对这宠妾,民间乡野传闻众多,唯一让人众所周知的便是这妾在没进王府之前是个寡妇,据说还带了个儿子。   晋安帝内政修明,励精图治,乃是一代明君,惟独在这宠妾身上频频昏头,让世人颇多指摘。   而其做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便是,将那宠妾前头的儿子认在自己名下。   对此,晋安帝出来辟谣:“是亲生的。”   阅读指南:   ①1v1,he,重生+甜宠   ②别问作者是不是双处,看下去你就知道了。惊喜总是藏在不经意之间。   ③架空,不考据,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重生 宅斗 甜文   主角:瑶娘、晋王 ┃ 配角:晋王妃、胡侧妃、苏慧娘、姚成等 ┃ 其它:甜宠、逆袭、重生、种田   金牌编辑评价:   瑶娘身为晋王宠妾,上辈子却是惨遭毒害。重活回来,她决定做好自己奶娘的差事,再也不妄图攀龙附凤了,却万万没想到这辈子的情况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晋王竟是她儿子的爹?而那得宠的侧妃竟是冒名顶替?本文讲述的是一个一夜情后带球跑霸道王爷爱上我天才宝宝要寻爹的故事。虽是情节老套剧情狗血,但作者文笔细腻,风格清奇,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值得一读! =================== 第1章   正值阳春三月,晋州的天却是乍暖还寒。   前儿刚下了场雨,淅淅沥沥连着下了两天,还是不见停歇。   天又冷了起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风儿一刮,寒意便顺着人衣裳缝儿往里头钻,让人不禁打一个冷颤。   晋王前儿个就上边城去了,并不在府中。瑶娘便托人给姐姐姐夫递话,让他们把小宝抱来给自己看看。   自打进了这晋王府,她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到小宝了。   瑶娘在王府里得宠,王妃又格外给其脸面,所以瑶娘找人出去递话,多得是有人愿意去办这差事。到了日子,姐夫姚成和姐姐蕙娘坐着一辆青帷骡车,来到王府后门,而心中迫切而又焦虑的瑶娘早就在此处等着了。   “夫人还是领着太太往府里去吧,站在这里多不像样子。”丫鬟蝶儿道。   听了这话,瑶娘也意识到此处人来人往,说话多有不便,且她也想和小宝亲香亲香,便领着怀抱小宝的蕙娘往里去了。至于姚成,他乃外男,不适宜进内宅,自然有人热茶热饭招呼。   一路上,瑶娘眼珠不落地盯着小宝看。   这是她的儿子,她含辛茹苦方才诞下的儿子,却因为诸多原因不能留在自己身旁。当年她离开之时,还只是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而如今却长这么大了。   似乎母子之间有一种天然的血脉联系,小宝起初见到瑶娘还神情陌生,可盯着这个漂亮的姨姨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并伸出小胖手让瑶娘抱。   瑶娘顿时红了眼,将小宝接过来,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想哭,却又怕吓着了孩子,只能拼命忍着。   好不容易等她平复了心情,一行人继续往里头走。   蕙娘小心翼翼地跟在妹妹身旁,时不时忐忑地望着四周这雕梁画栋一切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景象。甚至连这府里的丫鬟,都看起来格外高人一等,那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姚家也算是小康之家,可蕙娘却还穿不上这样的料子戴这样的首饰。   “瑶瑶,你让我和你姐夫把小宝抱来,王爷可知道?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妨碍?”到了瑶娘住的小院,蝶儿下去了,蕙娘这才有些担心地拉着妹妹问道。   她望着眼前出落得越发娇艳动人的妹妹。   瑶娘今日穿了身桃红色折枝牡丹花褙子配湘妃色十二幅罗裙,梳着斜髻,其上插着一根赤金累丝嵌红宝蝶恋花的步摇。   这步摇做得极为精致,垂下的几只小蝴蝶不动即能看到那微微颤动的蝶翼,仿佛活了似的。蝶口处镶着红宝,红宝的个头并不大,但色泽极为秾艳,让人触之心颤。   妹妹时不时伸出纤白的玉手去扶那步摇,富丽的金配着色调极艳的红,雪肤乌发,水眸红唇,好一副美人图。   蕙娘不是男人,见之心都化了。   再去看这屋里的布置与摆设,蕙娘知道妹妹如今日子也是过得顶顶好的。大抵在这府里也有几分脸面,不然今儿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可蕙娘知道妹妹不同其他人,乃是非完璧之身侍候王爷的。虽王爷此时并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在意,抑或是知道这事心中生了龃龉,妹妹因此遭到冷落,那可就不好了。   瑶娘倒没考虑到这么多,她只是实在太想念小宝了。   她没办法出府,就只能让小宝上府里来。为了这事,她提前多日就开始安排。她虽有宠,但在这府里却说不上话,一切只能看王妃的眼色。为了让王妃同意自己见见儿子,自打晋王从边城回府,她就使出浑身解数缠着他不放,多次在思懿院给胡侧妃没脸,王妃才同意了这事。   此时听姐姐这么说,瑶娘不免有些心生忐忑。   可转念一想,她受宠本就受得战战兢兢,若是那冷面的晋王离自己远些倒也好,也免得她朝不保夕,生怕哪日碍了王妃的眼,也被她这么对付。   其实还有一项瑶娘没好意思去多想,那就是晋王实在是太强壮了,也可能是在边城素久了,回来后就格外得贪。一回府就抓着她没白天没黑夜的胡天胡地,而她得宠之说也是由此传出。   实际上晋王找她除了做那事,根本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瑶娘本就是小家碧玉出身,爹是个秀才,倒也识得几个字,比寻常女子多懂一些道理,知道晋王这般表现其实就是将她当做个玩意儿看。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打从她入了这晋王府,就万般事情皆不由己。   不过这一切她肯定不会告诉姐姐的,怕惹来她的担忧,只能笑着对她道不妨事。   可真的不妨事吗?   蕙娘口里不说,心里却沉甸甸的,总觉得妹妹还是没改以前的烂漫天真。   这边蕙娘胡思乱想着,那边瑶娘则抱起小宝逗了起来。   一岁多的小娃儿,正是好玩的时候,说话奶声奶气的,光听着这奶音就足以让人心都化了。   这时,蝶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说王妃召瑶娘过去说话,把小宝也带着。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瑶娘按下心中的不安,抱着小宝并拉起姐姐便出了房门。路上为了安抚忐忑的蕙娘,还安慰她说王妃是个和善人。   王妃也确实是个和善人,虽样子看起来清冷了些,但待小宝和蕙娘十分另眼相看。   不光赏了蕙娘一个金镯子,还赏了小宝一个赤金镶宝的项圈。大抵也是为了给瑶娘长脸,王妃还亲自将金项圈给小宝戴了上。   自此,瑶娘一扫心中不安,而是全然变成了感激涕零。   她想得很多,想小宝既然能得王妃喜欢,以后自己见儿子是不是更容易了?当然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为此她甚至联想到等晋王从边城回来,她用何种手段将他留在自己房里。   记得他十分喜欢在书房里,她碍于羞涩总是推拒,还曾招来他的不悦,连着多日未来找她。而那几日王妃待她也是一副冷脸,直到晋王又来找她,才算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   不然,就试试这个?   王妃并未久留瑶娘她们,说让她们姐妹多在一起处处说说话,就让她们退下了。   到了中午,王妃赏了菜,姐妹二人连同小宝心情十分愉快地用了顿饭。   时候还早,瑶娘屏退了蝶儿,和蕙娘坐在临窗下的大炕上说话,一面哄着小宝睡觉。   小宝靠在娘的怀抱里,睡得格外得香甜。   “你跟姐说说,不是说好的来王府做奶娘,怎么就成侍候王爷了?王爷待你好不好?”大抵也是王妃的和善让蕙娘褪去了心中的不安,所以也敢和妹妹说些这种私密话。   瑶娘起先还想着怎么跟姐姐解释,又听到了那句‘好不好’,顿时红了脸。   这好不好到底什么才算是好的?让外人来看,有宠就是好,所以他算是对她还好吧?   见到妹妹这样,蕙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有些感叹地叹了口气,道:“既然王爷待你好,你就用心服侍他,也不怕以后没了着落。小宝你别操心,有我和你姐夫看着,怎么也不会亏待了这孩子。”   一听这话,瑶娘不禁垂首看了怀里的小宝一眼,有些不舍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姐……”   “你也算是终于有了盼头了,姐也不用成天一想着你就揪心不已。你要放聪明些,该争的争,不该争的可千万别争……王妃待你好,你就老实听话,人家是大妇,你是做小,可万万不当动那不该有的心思……”   其实蕙娘也不懂这种王府大宅里的处世之道,她只能尽量把自己懂得一些道理告诉妹妹,而瑶娘也就认真地听着,一面听一面点头。   而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蝶儿从外面走进来,“夫人,时候已经不早了。”   瑶娘顿时感觉到心里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想拉住姐姐小宝不让他们走,面上却是强笑着站起身去卧房里收捡东西。进了房,她又偷偷抹了会儿眼泪,才拭干脸抱着一包东西走出来。   这里面有她这几个月给小宝做的衣裳,里里外外好几身,全是王妃赏她的好料子,还有做给姐姐姐夫做的衣裳。另还有些银两,却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月钱,算是小宝寄养在姐姐家中给的伙食钱。   她依依不舍地将蕙娘和小宝送到后门。小宝这会儿已经醒了,有些疑惑地看着大人们,蕙娘叹了口气,安慰妹妹让她别难过,等以后她瞅着机会再带小宝来探望她就是。   姚成已经在骡车上等着了,蕙娘抱着小宝上了车。   瑶娘没敢去看这副画面,背过身去垂头咬着下唇,心里下定决心要讨好王妃,以后多接小宝和姐姐来府里。   这么想着,心里的那股难受感总算淡了些,她才带着蝶儿又回了小院。   为了今天,她连着忙碌多日,每次晋王走后,她就要休息多日才能缓过来。这两日为了接小宝来见面,却是连休息都顾不上。这会儿人走了,心里那股气儿也泄了,顿时觉得困乏极了。   “蝶儿,晚膳别叫我,我想睡一会儿。”她一面交代,一面就进了卧房。   蝶儿在她身后,有些妒忌地看着对方那如迎风摆柳的婀娜背影,在心里骂了句狐媚子。   整个晋王府谁不知道这瑶夫人就是靠狐媚子手段上了位,成日恬不知耻地硬拉着王爷来她房里。蝶儿在瑶娘身边服侍,免不得会撞见各种不宜见人的场面,想着那日她隔着帐子,见里面有个曼妙的影子伏在那上面起伏不停,她忍不住红了脸的同时,又在心里呸了一口。   她撇了撇嘴,跟进去打算服侍瑶娘更衣,却在进门后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只见瑶娘俯卧在地上,声息全无,嘴角淌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第2章   瑶娘紧了紧抱着小宝的手,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   外间,苏慧娘正在和婆婆李氏说话。   两人大抵是以为瑶娘睡着了,声音虽是压得低,但丝毫没有顾忌。两人的争吵声顺着门缝就钻了进来,钻进了瑶娘的心里。   瑶娘苦笑连连。   她死得太快太急,只感觉到五脏六腑一阵火烧似的疼,人便没了知觉。等再醒过来,却是到了她刚生下小宝没多久的时候。   刚醒过来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接二连三的事一一像梦中那样发生,她才终于醒悟过来,她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得回到了当初。   只是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放过她,为何不让她重活在一切还没发生的之前,却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怀里的奶娃动了一下,打断了瑶娘的思绪,她轻轻地抚拍了他两下,小宝再度沉沉睡去。   两个月大的奶娃,正是刚张开的时候。五官都清晰了起来,更是衬得奶娃一副好相貌,狭长的眼轮廓,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粉嘟嘟的唇瓣,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着这孩子,恐怕都会赞叹一句,孩子爹肯定是个俊的。   可孩子爹——   大抵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瑶娘反倒没有上辈子那么耿耿于怀这件事了。   若是重活在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不是没了小宝?   做了两辈子的娘,虽然这个孩子是不被祝福的,甚至给她带来了许多磨难,但瑶娘还是将他疼入了骨子里。这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拼着名声不要,拼着性命不要,才生下来的孩子,她怎么能够舍得?   所以命中注定她会生下小宝,命中注定会发生那不堪的一切。   都是命中注定!   这么想着,瑶娘沸腾不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也因此当她再度听见外面那些折辱她的话,她反倒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愤怒。   外间,蕙娘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氏,无法接受那么狠毒的话竟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   对于婆婆,她早就深知她不是个好相与的。可任谁都能说这些话,唯独她没有资格。   瑶瑶为何会遭受这一切,为何会未婚生子,都是因为她那好女儿,她的好小姑。她好端端的妹妹不过是过来陪伴她住了些日子,竟遭受那般不堪的事情。   名节没了,女儿家最重要的清白没了。   爹成日里不是哀声叹气,就是暴怒不已,娘整天以泪洗面。本想着找个过得去的人家,将妹妹嫁了吧,只要人家不嫌弃她没了清白身子,可谁曾想妹妹竟然珠胎暗结。   也是家里人疏忽了,大嫂成日里闹腾不休,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瑶瑶遭受此难,心神恍惚,等发现竟怀了孩子,胎儿月份太大,是万万不能流的。   除非是不要性命。   家里没办法再待下去,凑巧她正怀着身孕,就将妹妹接到身边待产。有自己做遮掩,等妹妹生了孩子,再把孩子送出去,怎么也能把这事瞒混过去。   事事都计算得好,唯独忽略了一颗身为娘的心,妹妹竟然舍不得将小宝送人。   都是为人母,蕙娘能明白妹妹的心。   那是自己怀胎十月,一脚踏入鬼门关才生下的孩子,每日揽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的孩子,怎么忍心送人。   初时,婆婆碍于心虚,还是好脸相对,家中有什么补身子的吃食,有她一份,就有瑶瑶的一份。可也不过只是半年不到,婆婆就变了脸,日里总是在她面前说些意有所指的话。   她碍于妹妹和外甥如今住在婆家,万般事皆是忍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婆婆竟越来越不像样子,竟当着瑶瑶的面指桑骂槐起来。甚至趁着她和瑶瑶疏忽之际,差点背地里将小宝拿出去送人。若不是丈夫及时回来阻止了这一切,蕙娘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瑶瑶视小宝如命,没了命,她的妹妹还能活吗?   所以蕙娘格外愤怒,素来不与婆婆顶嘴的她,第一次同李氏大吵了起来。   “我这么做哪儿不对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若不是自己不检点,怎么会发生这种丢人事!再没见过哪个黄花大闺女长她那副样子。胸前鼓鼓囊囊,屁股又圆又大,一走三摇,哪个男人受得住她这样?老娘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没见过这种黄花大闺女,还不是和人私下苟且,招出祸来,遮掩不住,才拿了我燕姐儿做筏子!”   李氏容长脸,单眼皮,因为年纪大了,皮肤松弛,再加上人瘦,一层老皮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的面相看起来十分刻薄。   也确实如此,整条巷子里谁不知道姚家有个厉害的婆娘,将自己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男人死了,把持着家里,儿子媳妇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老货也是个泼辣的,谁敢说就不中听的,她就敢站在人家门前骂三天。尤其姚家有个做捕快的儿子,旁人再是不敢惹她。惹不起躲得起,久而久之明明是同一个巷子的住家,却是没人愿意上姚家的门。   “我再跟你说一遍苏慧娘,少来攀扯我燕姐儿,这事跟燕姐儿没关系,燕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会想到把你那妹妹骗到柳巷那种地方。我燕姐儿还要嫁人。下次再让我听见这话,我就让成儿休了你!”李氏叉着腰骂道。   蕙娘被婆婆的无耻惊怒了,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用你家休我,我自己走!”   李氏呵呵冷笑:“赶紧走,洪哥儿给我留下。我倒要看看就你那穷酸的爹,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能养活你们两个有违妇道的女儿。对了,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蕙娘气得浑身直打颤,可从小的教养却让她做不出和人对骂厮打的事,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婆婆,她男人的娘。   她抹了一把眼泪,扭身就去箱笼里收拾东西,打算带着妹妹小宝和洪哥儿回娘家去。这次男人若是再来求她,她是万万不会回来了,她就不信她带着妹妹就不能在这世上存活。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男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这是怎么了?娘,你又干什么了?”   却是蕙娘的男人姚成回来了。   姚成是晋州治下林云县县衙的一名捕快,林家世代为吏役,这捕快的位置是姚老爹传给他的。虽是身份低了些,但架不住是个吃皇粮的,且捕快历来灰色收入多,所以姚家的家境还算不错,不然当年苏秀才也不会将大女儿嫁到姚家来。   苏家虽有个秀才,但家境不好,苏秀才在私塾坐馆教书,每月只有二两银子,却要养着家中数十口人。早先家里人口少,日子过得紧凑了些,倒也将将能过。可自打苏慧娘的哥哥苏玉成成了亲,又连着生了三个孩子,苏家的日子就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当年苏慧娘之所以会嫁到姚家,就是因为姚家给的聘礼在一干提亲人中是最多的,这些聘礼刚好可以给苏玉成办婚事。苏慧娘本是不愿嫁到姚家来,可架不住爹娘愁眉苦脸,大哥一大把年纪还没成亲,再加上和姚成相了一面,觉得这男人还算不错,就嫁了过来。   成亲后,姚成爱重妻子,为人体贴,小两口恩恩爱爱,生活倒也幸福。唯独有一件不美的事,那就是姚成的娘李氏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过凡事都有姚成在前面顶着,苏慧娘的日子过得倒也顺心。再加上肚皮还算争气,嫁过来当年便生了姚家的大孙子,这去年又怀上一胎,诞了一个哥儿,在姚家的地位越发稳固。   李氏偶尔想作,看着儿子和孙子的份上,也都会忍一忍。   偏巧的是苏家那边,自打大嫂朱氏进了门,就成日里在小姑子苏瑶娘身上动心思。连番闹了两场事,越发不像话,蕙娘心疼妹妹,又想着娘家不宽裕,就将妹妹接到了身边。   借口是让妹妹帮忙带外甥,反正以姚家的家境,多一个人吃饭也不算什么。   对此,李氏是乐见其成的。   她历来是个懒的,又娇惯女儿,心想有个人来帮儿媳妇干活也好。自打姚成当上了班头,李氏就拽起官太太的架子,可架不住人眼皮子浅惯了,舍不得掏钱买丫头,如今有个不要钱的丫头侍候,不是正好。   而瑶娘来到姚家,为人勤快,里里外外都能帮一把手,着实给蕙娘分担了不少家务。   按理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偏偏燕姐儿这丫头坏了事。   燕姐儿乃是李氏的幼女,素来得其宠爱,十四五岁的丫头成日里任事不干,性子还十分刁蛮任性。姚成做了快班的班头,免不了有手下因公事来家中找他,这其中有个叫做陈安的捕快,长得俊秀斯文,一表人才的,若不说是个捕快,别人还只当他是个读书人。   这陈安只来了两趟,燕姐儿便偷偷地看上了他。   可谁曾想妾有意,郎无情。陈安之所以会屡屡来姚家,恰恰是在姚家见到了瑶娘,对其心生爱慕之意,才会借故前来。   而这件事不知怎么被燕姐儿知道了。   燕姐儿人小心毒,从小接触的就是捕快这一行当的事,三教九流里的门道,她都清楚。便生了一计,将瑶娘骗去了良家女子不会涉足的柳巷,想借机坏了瑶娘的清誉。   悲剧由此而发生,瑶娘被不知名的强人坏了身子,才发生了之后的一切。   而姚家人之所以会清楚这其中的究竟,还是瑶娘发生了这事以后,姚成逼问燕姐儿,她自己说出来的。   不过她一口咬定了说只是戏弄戏弄瑶娘,并不是存心要害她。   可问题是谁相信呢?   燕姐儿有亲娘李氏做靠山,不过是挨了几顿斥骂这事便过了。蕙娘再生气,总不能把小姑子吃了。她倒也气得回了娘家,可姚成一再来求,又想着成日哭着要娘的明哥儿,蕙娘咬着牙还是回来了。   因为对妹妹的愧疚,再加上大嫂作天作地在家中闹腾,她一力坚持将瑶娘接到身边。可无一处是清净之地,苏家呆不得,这姚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本来李氏还碍于心虚,默认瑶娘在家中住下,可也不知是燕姐儿在其中挑唆了什么,她越来越容不下瑶娘了,总说家中呆着这样一个人坏了姚家的门风。   可问题是,姚家还有门风吗?   屋里的瑶娘,听着外面的争吵声,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 第3章   自打瑶娘的事发生以后,姚成便再不如之前那么顺从李氏了。   从衙门里回来,见媳妇气得浑身打颤,满脸都是泪水。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将李氏吼了出去。   可问题是,治标不治本。   但凡燕姐儿还在家中一日,但凡瑶娘还在姚家,但凡李氏还在,她总是还要闹腾的。   蕙娘呜呜地坐在床上哭着,哭自己的委屈,哭刻薄的婆婆,哭可怜的妹妹。   姚成站在一旁束手无措,他心疼媳妇,也可怜小姨子,可他总不能将他娘他妹妹都撵出去。姚家就他这么一个独子,他爹临终之前可是一再嘱咐让他好好孝顺娘,送妹妹出嫁。   “蕙娘,你打我一顿,狠狠地打我一顿,别在这么气自己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偌大一个男人蹲在那里,抱着脑袋直叹气。在外面也是威风凛凛的捕快,如今却是这样。认真说来,姚成一直待蕙娘很好,不然蕙娘和他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你娘丧了良心,你那妹子也是个黑了心肝的,她们怎么能这样……”蕙娘哭得伤心欲绝。   她那妹妹,她那从小听话懂事的妹妹,打小就跟在她身后跟前跟后喊姐姐,懂事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拿来给她。为了她出嫁给她绣个盖头,偷偷瞒着家里做了两个月的荷包才换了一块儿好绸子。   明明大嫂明里暗里总是为难她,她还瞒着家里人不说,若不是那日她回娘家听隔壁家的满婶子透了两句口风,还不知道大嫂天天就寻思想将妹妹卖出去换个好价钱。   “蕙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屋外,蕙娘泣不成声。   屋里,瑶娘泪流满面。   姚成哄了好一阵子,才将蕙娘哄住。   他殷勤地去打水来给蕙娘洗漱,蕙娘净了面,又重新将头发梳了一下。除了眼睛红肿得厉害,情绪倒是平复了不少,就是柳眉不展,显然瑶娘的事还是坠在她心头。   姚成叹了一口气,去了屋外。   天色也不早了,家中还是冷锅冷灶,以前还没成亲时从来不觉得,成亲后有温柔贤惠的蕙娘每日做好饭菜等着他,姚成竟觉得这一幕格外不能忍。   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心中就是一阵恼。   李氏是他娘,儿子再恼也不能对娘颐指气使,可燕姐儿……   姚成记得自己方才进院门时,看到西厢的门帘子动了一下。   小小年纪,心思恶毒,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好妹妹。   他几步来到西厢窗下,拍着窗子道:“你给我出来,做饭!”   屋里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燕姐儿从门里磨磨蹭蹭出来了。   “哥,嫂子不闲着嘛。”   姚成冷笑:“你嫂子带着明哥儿,奶着洪哥儿,两个孩子都指着她。合则你一个做小姑的,成日还得你嫂子做好了饭等着请你来用?”   燕姐儿脸色不怎么好看:“不是还有瑶娘……”   姚成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让你去做饭就去做饭!”   见哥哥怒成这样,燕姐儿也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去厨房里做饭了。   李氏气得在上房那边梆梆梆地直敲窗子,儿子这话与其在对女儿说,不如说是说给她听的。   可气也没用,姚成素来孝顺,可真恼起来,李氏也不敢惹他。   燕姐儿一下一下地揪着手里菜,好生生的菜被她拽得稀巴烂。见姚成进屋去了,李氏偷偷地来到厨房,一进门就见女儿在霍霍菜。   “你哥真没骂错你,一个大姑娘家菜都择不好,你说你能干什么!”李氏一面骂,一面走过来将她赶到一旁去。   燕姐儿一把扔掉手里的烂菜叶子,满脸委屈道:“娘,你瞧瞧哥刚才对我那顿吼。搁我说当初就不该娶那苏慧娘,瞧瞧自她进了门,哥成什么样子了。凶我也就算了,他还吼娘你。”   李氏也生气,好生生的儿子如今向着媳妇,搁谁都窝火。只是她窝火也不会跟女儿说,那不是显得她特别没有面子。   “这苏家的女儿没一个好东西,娘若不把那苏慧娘休回去,给我哥再娶一房媳妇。反正咱家不缺那点聘礼银子,到时候指定不知道怎么孝顺您,拿您当老封君侍候着,也好过那苏慧娘成日不给您好脸。”   李氏斜了女儿一眼:“你给我少动这种念头,我就算不看中她苏慧娘,我还得看着我那两个孙子。娶个后娘回来,我明哥儿洪哥儿还往哪儿站?你这丫头就缺个后娘收拾你,成日不着五六。”   燕姐儿瘪着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什么时候把苏瑶娘弄走?搁这两口人在家,要吃咱家多少饭啊。最重要的是,有她在这家里,我还怎么让陈安哥哥娶我?”   李氏丢下手里的菜,回身戳了她脑门一下,骂道:“张口陈安,闭口陈安,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竟做出这种缺德冒烟的事来。我跟你说,少跟那黑小子混在一处,一个大姑娘家成日跟几个小子混在一处,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了?”   她所说的那几个小子,都是住在附近几条街人家的后生,和燕姐儿从小一起长大。这燕姐儿打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又没人管,不喜欢和同龄女孩儿们玩在一处,倒喜欢和小子们玩。   “娘,我以后不跟他们一处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把这苏瑶娘弄走,等我和陈安哥哥的事定下,我就安心在家里备嫁哪儿也不去了。”   “大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害臊!”李氏啐了一口,旋即愁眉苦脸起来:“我倒想让她走,可你嫂子还有你哥——”   说道,她顿了一下,又道:“明儿我上趟苏家去。”   燕姐儿顿时一拍巴掌,笑道:“娘,你真是我的好娘!”   瑶娘总觉得前世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她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大嫂朱氏像梦里一样来到姚家。   朱氏一进门就直奔小隔间里来了。   这间小隔间是从外面大通间里隔出来的,以前瑶娘不住在这里,而是和燕姐儿住在西厢。自打发生那件事后,蕙娘和姚成就特意从两人所住的这间房里,隔了一间房出来供瑶娘居住。   小隔间的光线不如外间,但也不差,有一扇小槅窗。窗下放着一张条桌,挨着墙边搁着一张架子床。床上挂着深青色的帐子,床脚放着一个柜子和两个箱笼。虽是简陋了些,但收拾得十分干净,瑶娘素来是个勤快的性子。   她刚把小宝哄睡将他放在床上,就听见身后有动静,扭头就见朱氏进来了,瑶娘的脸当即僵了一下。   朱氏每次见到小姑子,都有一种忍不住想感叹的冲动。   认真说来,苏家人中没有那种长得特别出众的人,哪怕是苏慧娘,也不过是清秀之姿,偏偏这苏瑶娘似乎聚集了苏家所有人的优点而生,简直就不像是苏家人。   一双含情目波光潋滟,一双弯月眉不描而黛,挺翘的鼻梁,娇艳的樱唇,再加上那一身肌肤胜雪的好皮子,朱氏每次看到都嫉妒得眼发红。   容貌且是其次,关键是那一身风流韵致。乍一看去不显,可细瞧就能瞧出来内容,让朱氏来看不去给富户人家当小妾,真是白屈了这副好相貌。   而朱氏这趟恰恰为这事而来。   想着胡老爷家开出的五十两银子的谢媒钱,朱氏的胖脸格外笑得灿烂。   也知晓上来就说这事,小姑子肯定要生恼,所以她是装模作样去看了看睡熟了的小宝,赞了几句这孩子长得真是好,像娘,才凑到瑶娘身边。   “瑶儿,你总归是苏家的女儿,总住在姚家也不像样子。爹和娘都想你了,若不今儿就跟大嫂家去吧?”   瑶娘打心底的厌恶这个大嫂,可朱氏既然进了苏家的大门,又给苏家生了三个孙子,她就得敬着,即使心中厌恶,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长嫂如母。   这是上辈子瑶娘的真实想法,所以对朱氏各种恶劣的行径格外容忍,可这辈子她却懒得做出这种样子来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伏低做小,怎么苦苦哀求,她大嫂都不会放弃将她卖了换银子的想法。   而家中,爹为人酸腐爱面子,娘虽疼她但不当家,大哥是个耳根子软听媳妇的,所以朱氏几乎当着苏家的半个家。   没人能救她,她只能自救。   依稀记得上辈子因为自己还想与她保持面上的一份和睦,听信了朱氏的话跟她回家,却差点没害小宝被他们送走,而自己也被打晕送到那胡老爷家做小妾。   幸好姐姐姐夫来得及时,才将她救了下来。   因为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而她未婚生子的事也被人传开了。胡老爷记恨她,说苏家出了个有失妇德的女儿,带着人要浸她猪笼。是姐姐逼着姐夫动用了衙门里的关系,又谎称她已经是王府里的下人,才将差点被浸猪笼的她救了回来。   及至之后,爹觉得她丢了苏家人的脸,不愿再认她。姐姐的婆婆也借机发作,她落得无处安身,只能去了王府做奶娘,才会发生那之后的一切。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不能让旧事重演,最起码不能傻乎乎地就被这朱氏给骗了。   “大嫂,瑶娘丢了苏家的脸,没脸回去。”   “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你总归姓苏,爹和娘还有我和你大哥都疼你。大嫂早先会发作那几场,也实在是替你着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碰到这样的事,以后可怎么办?大嫂心里急啊,急得满嘴火疱,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也总不能不顾骨肉亲情是不是?”   朱氏说得格外动感情,可瑶娘已经上过她一次当,又怎么可能再上第二次,无论她怎么说,就是不愿跟她回去,她可不想再被浸一次猪笼。 第4章   认真说来,朱氏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之所以会好言相劝,不过是为了那五十两银子。可见素来好哄骗的小姑子无论怎么说,都不愿意跟自己回去,她顿时就恼了起来。   “我告诉你,你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胡老爷看中你了,想抬你当他第八房小妾,人家不嫌弃你不是完璧之身,还愿意要你,那是苏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识相的话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这才是朱氏本来的面目啊,恶形恶状,粗鄙跋扈,当初她爹娘也不知是怎么看中了她,将她娶进门给大哥做了媳妇,以至于闹得阖家不得安宁。   “这事我爹知道?”   朱氏先是一愣,而后脸色讽笑地看着她:“我倒没想到,你还学会了威胁人?不怕跟你实话说了吧,我来这趟可是经过爹的同意了。怎么?你还真当自己是个金菩萨,全家上下都得把你供起来?!就你现在这样,不嫁给胡老爷做小妾,就是被送到乡下嫁给泥腿子的下场。”   瑶娘没有防备真相会是这样,整个人仿若被雷劈了一般,脸色惨白。   心里痛苦震惊,却更是清明了起来。她就说当初朱氏将她打晕了送到胡家,怎么就会那么顺利,毕竟之前她可是在家里。   后来她被姐夫亲自上门要了回来,她娘说这事是朱氏一个人干的,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也就相信了。此时看来,光凭朱氏一个妇人,怎么也不可能打晕了她,还瞒着全家人将她送出去。   原来家里人其实都知道,说不定还有人给朱氏当了帮手,也就她是个蠢的,恨了朱氏两辈子。   朱氏得意地看着小姑子苍白的面色,道:“你也别耽误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说着,她就伸手去拉瑶娘。   瑶娘扔开她的手:“你别拉我,我不会回去的。”   “我说你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能来这儿,蕙娘为什么就这么凑巧不在家,快赶紧跟我走……”   两人你推我拉地撕扯起来,小宝被吓醒了在床上哇哇大哭。   这么大的动静,竟无人前来探看,瑶娘心知肚明朱氏说的话并没有骗她,她姐肯定是被李氏支出去了。   她一阵悲从心来,心里又慌又怒,手指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下意识抓起就挥向朱氏,想逼退她。   朱氏只觉得一疼,就看见一片血光,顿时叫得宛如杀猪也似。   “杀人了,见血了……”竟是眼睛一翻,人就晕了过去。   苏慧娘远远就听见家里传来一阵惨嚎声,心里一紧,忙加快了脚步。   她和婆婆多日不说话,谁曾想今日婆婆竟破天荒对她笑脸以对,还拿了钱说让她去城东棺材铺子里买些纸钱回来,说是公公的忌日快到了,要准备祭拜要用的物什。   苏慧娘本是心中疑惑,见此倒也不怀疑了,只当婆婆是人懒不愿走趟远路,所以才会特意讨好她,让她跑一趟。   可走在半路上,她却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们住的这一片也不是没有棺材铺子,为何要刻意跑到城东。婆婆当时说她惯是在那里买,要比别处便宜好几文。彼时蕙娘没细想,走在路上却想婆婆素来注重脸面,万万不会为了几文钱就跟她低这个头。   她赶忙就调转了头,没想到家中竟真出事了。   进门就看见地上躺了个人,而她那素来胆小腼腆的妹妹手里拿了一把剪子,婆婆在一旁嘴里说着一些杀人了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瑶瑶。”   瑶娘扔了剪子,就往她身边跑,“姐,她硬拉着要让我去给那胡老爷做妾……”   “所以你……”   苏慧娘脸白如纸,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是妹妹杀了人。   李氏在一旁嚷道:“苏慧娘,你赶紧把你这妹妹送官,她竟然杀了人……”   苏慧娘已经够乱了,婆婆还在旁边添乱,她大吼一声:“你闭嘴!”就拉着瑶娘往床边去,“你收拾收拾,赶紧带着小宝走,我让你姐夫把你送到乡下去,先躲一躲……”   瑶娘又想哭又想笑,忍不住拉了姐姐一下,“姐,我没杀人……”   “乡下肯定是要受苦的,但总比下大狱的强……”苏慧娘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你没杀人,那她……”   “我就拿剪子划了她一下,她好像晕血……”   瑶娘万万没又想到,朱氏竟然晕血,怪不得家中但凡杀鸡杀鱼,她从不亲自操刀,而都是使着别人去。   苏慧娘来到朱氏身边,伸手在她鼻前试了试,又在她胸口前摸了摸,才终于确定人真没死。她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妹妹说的话,顿时一股恼怒上了心头,端起旁边桌上的茶水就往朱氏脸上泼了去。   “朱氏你竟然想把瑶瑶送去给人当妾,我告诉你,只要我苏慧娘在一日,你就别动这念头!”   朱氏以为自己死了,万万没想到竟又活了过来。这会儿她也知道自己晕血的毛病犯了,格外羞怒,正想跳嚣说句什么,突然就见瑶娘对她挥了挥手里的剪子,她顿时吓得蹿出了屋。   “苏瑶娘,我让你爹你大哥来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放下这句狠话,朱氏就跑了。   见朱氏铩羽而逃,李氏也不敢再多留,趁乱就回了屋。姐妹二人将屋里收拾了一下,又将小宝哄睡,才坐下说话。   听完妹妹的诉说,苏慧娘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道:“也算你明白的不晚,当初家里是怎么对我的?若不是我和你姐夫一眼相中,指不定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在爹和娘眼里,只有大哥才是顶顶重要,现在多了朱氏和东哥儿他们,反正没我们的位置。其实这没什么,只要想开了就好。”   洪哥儿在正房那边哭了起来,苏慧娘丢下这些话,就急急过去了,留下瑶娘一个人坐在屋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次虽躲过了朱氏的算计,可这事还没完。姚家这里是呆不了多久的,苏家那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上了门,难道说她还要像上辈子那样去晋王府当差?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上辈子死得不明不白,瑶娘心中就充满了抗拒感。   她是真的不想再去晋王府,可她又该去哪儿?   恍惚间,听见外面又传来姐姐和李氏的吵架声。   以前姐姐不是这样的,是个十分温柔贤惠的性子,现在却为她变成这样。李氏再不济也是姐夫的亲娘,姐夫不可能为了姐姐,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可只要她还在这家里一日,姐姐就不可能过安生日子。   她不能自私地只顾自己,却把姐姐的生活搅合得烂七八糟。   姚成一踏进家门,面对的就是妻子和老娘的争吵,心中充满了疲惫感。   可想着心里的事,他倒也耐着性子将两人劝了开,又将蕙娘拉进房里。   “蕙娘,大牛的娘王婶子你还记得不?就是当初给你和瑶娘接生的那个接生大娘。”姚成突然道。   蕙娘不知他为何提起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王婶子的亲妹妹在王府当差,前几天回来了一趟,说是王府需要奶娘。王婶子留了心,就跟她姐姐提了提瑶娘,对方说要见一见人,才能决定这事。”   蕙娘本是静静得听,听着听着就炸开了。   “姚成,你这是想撵我妹妹走?”   姚成苦笑连连:“我的姑奶奶,我哪敢动这种心思。只是我想着,瑶娘不愿再嫁,又拖着小宝,咱们家能养他们娘俩一年两年,总不能养一辈子。我娘那人你也知道,没事还要找事,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瑶娘在姚家呆着也不舒心,不如换个环境,又能挣一份银子。以后就算她不再嫁,攒几年的钱,也能置办一份家业将小宝养大,日后给他娶个媳妇。”   “可……”   姚成温言软语,细细分析其中的利弊:“那王府可是顶顶富贵的地方,在里头当差人体面,工钱也多。你娘家什么情况,难道你不清楚,瞧你大嫂今日闹得这出,估计要不了两日你爹你娘就上门了。真到那一天,咱家根本没权利去拦,与其这样,还不如去了王府,也是一条出路。”   蕙娘没有吱声,显然是有些被说动了。   这时,里间的门突然被推开,瑶娘走了出来。她娇美的脸上满是坚定,“姐夫,我愿意去。”显然在里面听了多时。   蕙娘站起来,急道:“瑶瑶!”   瑶娘撑起笑:“姐姐,瑶瑶愿意去。姐夫说得对,与其被人送去给那胡地主做小妾,我情愿入王府当差。”   “可……”   “瑶瑶已经不想嫁人了,就想把小宝养大,以后守着他过日子。如今有这么好挣银子的机会,我去做几年奶娘,挣一份银子以后出来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也能不靠别人将小宝养大。”   说着,她状似轻快地看着姚成:“姐夫,那王府里的工钱应该不少吧,若是少了我可不去。”   姚成忙道:“姐夫向王婶子打听过了,工钱极高,一个月十两银子,还不算赏钱。”   “那可真是不少,一个月十两,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奶娘不是能长久做的活计,但只要能做一年,赚得这些银子足够我买个小院子,然后做个什么小买卖糊口了。”   瑶娘喃喃自语着,似乎越想越激动,她兴奋地上前拉着蕙娘的手,“姐,你看这么好的事,可是千载难逢啊。”   都说成这样了,蕙娘也只能答应下来。   其实就目前情况来看,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不用在姚家看人脸色,不用担心被大哥大嫂卖给人做小妾,又能挣一大笔银子。   除了小宝。   若是瑶娘去给人做奶娘,小宝可怎么办?   显然在现实的所迫之下,有些东西是不得不割舍的。幸好蕙娘和瑶娘是前后脚生产,蕙娘的奶水足,有她帮着带小宝,倒是不愁孩子没奶吃。   事情既然定下,就要去王婶子家给人相看,说一千道一万,人家若是看不中也是白搭。   可瑶娘知道这一趟去,事情一定会成。   因为上辈子就成了。 第5章   因为第二天衙门里有事,所以隔了一天,姚成才带着瑶娘去了王婶子家。   怕这事不成,也是为了想让王婶子从中间说说好话,姚成特意备齐了四样果子打算带去王家。   这四样果子都是桃园斋的时兴货,价钱不便宜,反正以姚家的家境,还是从没有买过这么贵的果子自己吃。为了给小姨子找个好去处,姚成也算是费尽了苦心。   一大早,姚成便赶着特意找人借的骡子车,载着瑶娘往王家去了。   王家在柳树胡同,离姚家有一段距离,姚成知道瑶娘要带小宝,夜里睡不了多少时候,就让她闭一会儿眼,等到了叫她。   瑶娘听话地闭上眼睛,可此时此刻她哪里睡得着,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晋王府发生的一些事情。   王家也是世代的吏役,王老爹早年当捕快受了伤,所以待儿子大牛成年,就将位置让给了儿子。王家有个当捕快的儿子,王婶子又有一手帮人接生的好手艺,所以日子过得十分殷实。   一进半的宅子,青砖黑瓦的大瓦房,门前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这家人的女主人是个勤快的。   刚踏进王家大门,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对平民百姓来说,可是稀罕物事。寻常人就算家里买车,也都是驴车骡子车,马这东西精贵,一匹就得大几十两,还得用好料精养着,一般人家买得起也养不起。   只看这辆马车,就能知道这王婶子的亲姐姐在王府定是个体面的。   可瑶娘却知道刘妈妈其实不过是晋王府里一个并不起眼的婆子。   上辈子因为沉浸在自哀自怨中,瑶娘根本记不清当初来王家,是怎么被刘妈妈看上的。这次来因为心态不同,她倒有心情去观察四周的情况。   是她姐夫姚成先进屋的,而她则是站在院子里等着。   莫名就有一种感觉,有人在看她。   刘妈妈其实并没有将姐姐王婶子说的话放在心上。   在她来想,这穷乡僻壤的林云县能有什么出众的人才。要知道她想找的奶娘,可不是一般的奶娘。只是这话不好当着姐姐说,又见姐姐那么上心为对方说话,她就想只是看看,是时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所以当姚成进来和王婶子说话,她连个正眼都没给对方。   直到她看到立在院子里头的那个姑娘——   说是姑娘吧,感觉有些不像,却又做着姑娘的打扮。   刘妈妈是个过来人,自然知道黄花大闺女和妇人之间的区别。再漂亮的姑娘,也是含蓄,是内敛的。肩是收着的,眉是未开的,腰细但却僵硬,胯往内紧收,两条腿怯怯地并在一处,严实合缝。   就算是那对女乃子,也宛如那刚出头的玉笋子,是花骨朵,是没有开放的鲜花儿,俏生生,却半含着。   可眼前这个姑娘,却宛如一颗汁水丰沛的桃子。明明莹白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与娇憨之态,却偏偏又散发出一种不经意的媚态。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只是轻轻一戳,就能流出许多甘甜的汁水来。   尤物!   刘妈妈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形容词。   她顾不得再去听姐姐和人絮叨下去,思及方才耳根子听到的话,忙问道:“想去王府当差的,可就是那院子里站着的那小妇人?让人进来我瞅瞅。”   姚成一愣之后,忙不迭就出去了。   见那姑娘缓缓朝自己走来,刘妈妈更是宛如得了什么至宝,眼梢上都带着一股明显的喜意。   王婶子有些疑惑地看了妹妹一眼,有些想不通她怎么高兴成这样了。   难道说是看中瑶娘了?   思及此,她心里也是挺高兴的,这孩子是个命苦的,她也希望能给她找条活路,不然何至于去多这个嘴。   瑶娘越发觉得如锋芒在背,怎么这刘妈妈看着她就好像是看到了金子一样。   她记得上辈子没这种感觉的,不过转瞬间她就没功夫去想这个了,因为刘妈妈已经拉着她的手问上了。   “刚生了孩子?怎么想到要去做奶娘?舍得离开自己男人?”   这些问题瑶娘早在家中就和姐姐姐夫对过说辞,所以倒不难回答。   “刚怀上男人就走了,实在生活无以为继,才会想着法子给自己给孩子找条活路。”她半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   一听男人死了,刘妈妈眼睛更是一亮,不过倒是没人注意到这茬。   “倒是个命苦的孩子。在王府当差不同其他地处,府里规矩却是严的,不同在家里。”   “这个瑶娘懂,会恪守府里规矩,不乱生事端。”   刘妈妈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莹白的小脸儿,宛如剥了壳的鸡蛋也似,俏生生,嫩滑滑的。若论比此女长得漂亮的,刘妈妈也不是没见过,可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妇人,她就知道李妈妈要找的人就是这样的。   莫名的就是有这种感觉。   她越发觉得满意,不免话就多了起来:“不过咱府里的月钱倒是丰厚,若是能选上,不提其他,一个月光月钱就有十两。当然,若是主子们高兴了,随手赏下来的银子就足够你干上一年半载了。”   顿了下,她又道:“你恐怕不知道吧,这次咱们王府里选奶娘,是给小郡主的。若是你奶得好,又得小郡主喜欢,留下来当个奶嬷嬷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你就体面了,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等到了小郡主长大成人出嫁的那一天,跟着陪嫁过去,风风光光的,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好福气。”   这刘妈妈格外殷勤,似乎很想让瑶娘答应下这事的样子。而这些话上辈子刘妈妈并未曾对瑶娘说过,瑶娘有些奇怪她的意图。   难道说王府很缺奶娘?所以向来势力的刘妈妈才会如此?   可同时她也思及了上辈子的一些经历,下意识就道:“当个奶嬷嬷也是下人,这又叫个什么福气。”   等话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里一紧,生怕惹恼了刘妈妈。   哪知刘妈妈却是一点都不恼,反而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她,并道:“真是傻丫头!不过也是,你们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自然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我跟你说,这下人和下人之间也是不同。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王府小郡主的奶嬷嬷。这和普通的奶娘可是不同,算得上半个养娘了。”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刘妈妈生出一股高人一等的自豪,也因此说得格外仔细:“小郡主是你奶大的,还不是事事都听你的,不光在下人里头十分有脸面,在主子们跟前也有一份体面。是时,背靠着晋王府这座大山,整个晋州尽可走的。就拿我这老婆子来说,若是在这林云县碰到什么事,去了县衙报上晋王府的名号,连你们县太爷也得给老婆子两分脸面。”   瑶娘听得心里苦笑连连。   她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更清楚王府下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就好像她上辈子,明明是进府做奶娘,却因为被人设计,差点没被人撵出来。王妃念她不易,留她下来做下人,谁曾想竟被那胡侧妃接二连三的刁难,她才被逼无奈爬了床。   而她上辈子的厄运就是从她爬床开始的,瑶娘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会死了,到底是谁害了她,但她心中模模糊糊也有对象。若说整个晋王府里谁最恨她,大抵就是胡侧妃无疑了。   想着胡侧妃的手段,瑶娘就感到不寒而栗,同时也有些意兴阑珊。   可事已至此,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   当然,她可以厚着脸皮,忍下李氏时不时的辱骂,继续留在姚家。可恰恰瑶娘清楚留在姚家不是长久之事,姐夫说的没错,姚家能养她和小宝一年两年,难道能养他们一辈子?小宝总有长大的一日,难道她要让自己的儿子生活在这种屈辱的环境之中?   还有姐姐,她不能只顾自己,坏了姐姐的好日子,所以她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刘妈妈又说了一些话,瑶娘因为心绪纷乱,根本没有听进耳里。   总而言之,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因为刘妈妈赶着回去,后天就要走,也就是说瑶娘只有一天的时间,就必须离开小宝前往晋城了。   晋城离林云县并不远,也就是一日多的路程,可进了王府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出来的,也就是说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看不到小宝。   回去后,瑶娘面上一丝喜意也无,和姐姐打了声招呼,就进里头的小隔间看小宝了。   蕙娘愣了一下,还以为那事没成,正想进去劝妹妹不要多想,被丈夫一把拉住。   “事成了,后天就要走,瑶娘估计是舍不得小宝,你让她跟孩子单独待一会儿。”   蕙娘眼神悲哀起来,沉沉地叹了口气。   小宝刚醒,正躺在床上,小脑袋左顾右盼地看。   一看到娘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眼神格外的不一样,似乎也认识这就是娘。   瑶娘悲上心头,忍不住就抱着小宝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掀开衣裳喂小宝吃奶。   小宝有一会儿没吃了,吃得特别贪,可劲儿地吸着。瑶娘满怀爱意地看着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刚长了一层绒毛的小脑袋。   接下来的一日里,瑶娘就抱着小宝哪儿也不去,以前还知道帮着家里干会儿活,如今也不干了。   李氏前儿才被儿子训了一顿,这两天一直很低调,蕙娘得照顾明哥儿和洪哥儿,自然没空做家务,如今瑶娘也撂挑子了,她连着做了两日的家务,忙得灰头土脸,忍不住就发飙在院子里骂了起来。   姚成不在,如今蕙娘也不想忍着她,掀了门帘子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你别骂了,瑶娘明天就走。”   小剧场:   晋王:“嗯哼——本王死了?”   瑶娘:QAQ 那时候我确实当你死了……   晋王:那现在?   瑶娘:你是活的,还是好活儿的一个。(QAQ、对手指、哭唧唧、哀怨爆棚) 第6章   李氏一愣,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了,拿着眼神瞅了蕙娘半天,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是骗她,忍不住就起好奇心。   “那她准备上哪儿?”   蕙娘如今看到李氏心中就充满了厌恶,若不是她,瑶娘何必要去王府做下人,去侍候别人的孩子,却扔下了自己的孩子。   可她也不想和李氏吵,不想坏了妹妹的难得清净,便摔了帘子又进屋了。   李氏哪里受过这种气,就想冲进门和蕙娘大吵,却被从西厢出来的燕姐儿给拉住。   燕姐儿将李氏拉到屋里。   “娘,你何必与她争嘴,她如今正为要把那狐狸精送走恼着呢。你跟她吵,回来她又哭哭啼啼跟哥告状,到时候硬要将那狐狸精给留下,那可就不好了。”   一听燕姐儿这么说,李氏觉得也对,遂瞅了她一眼,道:“你之前说好的,把瑶娘撵走了,以后家里活你来干,这两天野哪儿去了?成日里什么活都不干,就这还想嫁人,小心嫁过去,人家把你给退回来。”   李氏一面说,一面拿手指头戳着燕姐儿额头。   燕姐儿被戳得生疼,却不敢反抗,满脸都是不情不愿:“你都说我马上就快出门子了,不好生保养保养自己,到时候嫁过去该惹人笑话。对了娘,你跟哥提了去陈家说合的事了?”   李氏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急不死你个小丫头片子,这时候能提这事?提了你嫂子知道该又跟我闹腾了。等瑶娘走了以后,我再跟你哥说。”   “那你可尽快。”   李氏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便回屋了。燕姐儿扒在门边往外头看,看正房那边没有动静,东厢那里也静若无人,便悄悄地出了家门。   一路出了巷子,拐进一条偏僻的胡同。   刚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就被从里面窜出的一个人影拽了进去。   是个皮肤黑黑小子,他个头不高,但身材十分壮实,看起来像座小山也似。   此人正是李氏口中的黑小子冯黑子。   燕姐儿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让毛蛋来叫我出来做什么?”   冯黑子笑眯眯的,“我好几天都没见着你了,怪想你的。”   燕姐儿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娘最近不让我出门,我哥也看我看得紧,说都是你们把我给教坏了。”   冯黑子道:“那事可是你让我帮你的,可不能把责任都推在我头上……”见燕姐儿拿眼睛瞪自己,他赶忙转了音调:“好好好,是我看不过她欺负你,所以替你出气行不?对了,你当初可是说好的,我帮你把这事办了,你得亲我一下。”   说着,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把脸往燕姐儿跟前凑。   燕姐儿十分不耐地将他推了开,“去去去,我以后可是要嫁人的,哪能跟你胡来。”   “你除了我,还想嫁谁?”   “反正不会是你,没事我就走了啊,免得等会儿让你娘回来撞见。”冯家如今就两个人,冯黑子和他娘冯寡妇。冯黑子的爹死的早,靠冯寡妇含辛茹苦地在外面给人洗衣裳将他养大。   燕姐儿还没走两步,就被人狠狠地拽了回来,抬眼就对上冯黑子的大黑脸。   “毛蛋说你看中了个小子,那小子却看中你嫂子的妹妹,所以你才会……”冯黑子阴着脸,眼神有点吓人:“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   莫名的,燕姐儿有些心慌。   她想起冯黑子平日里干得那些事,纠集着一群街面上的小混子到处坑蒙拐骗,惹是生非,打断人手脚也不是没有的,最近又去了柳巷一家妓院里当打手。突然意识到眼见这个人已经不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因为喜欢自己而任她予取予求的黑小子了。   “你别听毛蛋瞎说,我寻常不出门,也就认识你和毛蛋他们,到哪儿去看中一个小子?”她佯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同时又有些乞求地道:“我真不能耽误了,我是偷偷背着我娘出来的,让我哥知道的话,该要打断我的腿了,等有空我再出来见你。”   这一次冯黑子没再拦她,她急匆匆就步出冯家大门。   而冯黑子却是眼神阴测测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氏还是没耐住好奇心,偷偷逼问了姚成。   姚成耐不住他娘的磨,就将事情据实以告。   李氏得知瑶娘竟摊上这样的好事,去王府当差,一个月还那么多月钱,当即红了眼让姚成将燕姐儿也弄去王府做丫头。   姚成十分不耐烦:“去王府做丫头可是要签了卖身契进去,你舍得让燕姐儿一辈子给人做丫头?且如今她都什么岁数了,人家也不愿意要这么大的丫头。”   “那怎么瑶娘能去?”   姚成满是忍耐道:“瑶娘是去做奶娘的。”   李氏咕哝:“合则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还有这等好处……”   接下来的话姚成没听就走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他娘揍一顿。   因为这件事,次日一大早李氏就在蕙娘和瑶娘的面前转悠。人还特别殷勤,早饭一大早就做好了,说知道瑶娘今儿要走,做顿好的给她送行。   瑶娘不禁看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今儿她要走,也不想闹出什么事端了,便默不作声的吃着早饭,只当没看见李氏。   “瑶娘啊,你说你这进了王府,就跟寻常人不一样了。拿那么多的工钱,你把小宝放在咱家,是不是得给咱家贴补一二啊。”趁着姚成出去看刘妈妈的车来没,李氏终于切入了正题。   一听这话,蕙娘就恼了:“娘,小宝吃的是我的奶,又不是你的,我妹子的孩子我当姨愿意奶他,你还管人要补贴!”   李氏不乐意地哼哼:“那是我洪哥儿的口粮,我是洪哥儿祖母,你说管不管我事儿?”她也知道等儿子进来了,这事就说不成,也不跟蕙娘掰扯,直接就冲瑶娘去了。她知道瑶娘是个老实的,比蕙娘好对付。   “瑶娘你就说吧,这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瑶娘一直垂着眼帘,听到这话,她抬起眼,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搁在桌下的手却是紧攥着的。   “给,大娘你放心,待我得了月钱会每个月捎钱回来。”   李氏得到满意的答复,扭头就走了,估计也是怕蕙娘跟自己闹腾。   蕙娘急道:“瑶娘你理她作甚,小宝是我外甥,我还能管你要钱不成?”   瑶娘抓着她的手,小声道:“姐你听我说,我给你添了太多太多的麻烦,她终究是你婆婆,她若是不乐意,小宝住在这里也不安生,总不能害你日日跟她吵嘴。你也知道,进了王府月钱多,也不在乎这么一星半点儿的,我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小宝穿衣吃饭都得指着你,这些都是要用银子换来的。真让小宝在这里白吃白住,我也心不安。”   蕙娘满脸悲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妹妹的心思她懂,不愿落人口舌,不愿与她为难。可这么懂事体贴的妹妹,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长眼睛呢?   这个问题,蕙娘自问过无数次,都没能得到解答,只能抱着妹妹不舍地哭了起来。   其实这一日瑶娘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的,她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以后不要再哭,哭并不解决问题,她应该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才是。可到了此时,却也有些忍不住眼泪了。   姚成从外面急冲冲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怎么倒哭上了?对了,刘妈妈的车来了。”   瑶娘忙拭了拭眼泪,又给蕙娘擦了擦脸,才站起身去里面屋里再看看小宝。小宝睡得正香,小嘴儿一翘一翘的,似乎睡梦中还在吃娘的奶。   瑶娘不敢再看,抓起旁边的一个小包袱,扭头就跑了出去。   上了车,蕙娘抓着车窗絮絮叨叨地说着,叮嘱让瑶娘注意身体,不要担心家里,有空就回来看看,若是差事不好就回来,家里缺不了她一口吃的。   瑶娘连连点头,眼中含泪。   还是刘妈妈实在不耐烦了,出声打断说时候不早了,蕙娘才放开抓住车窗的手。   马儿一路往前小跑,在青石板路上敲击出动听的节奏。   瑶娘从车窗里钻出头来,对依旧站在门外的蕙娘道:“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快进屋吧。”   蕙娘眼含热泪,点点头。   看着姐姐姐夫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了,瑶娘才回身在马车里坐好,刘妈妈笑看着她:“好了,快把眼泪擦擦,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又不是不能回来。你若是在府里干好了,每个月都会有一天假,到时候攒着回来看看就是。”   “嗯。”   位于晋王府后门处有一排宅子,占地面积颇广,在此住的大多都是晋王府的下人。   刘妈妈的家也在这里。   她回来后,见男人胡莱也不在,先是将乱成猪窝的屋子收拾了收拾,就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出了家门。   刘妈妈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笑,走路脚上带风,旁人就好奇了,“胡莱家的,这是捡着金子了?”   实在容不得人不好奇,自打刘妈妈的男人胡莱丢了差事,又沾上了赌,她的脾气就一日大过一日,寻常极少回来,每次回来都要和胡莱大吵一架。这次刘妈妈回娘家,她男人胡莱多日不见踪迹,住在这里的人家,一户挨着一户,旁边发生点什么事,左邻右舍都知道,自然知道胡莱这是又赌上了,大抵不输个精光不会着家。   本想着胡莱家的回来后又要大闹一场,可谁曾想她不但没恼,反而这么高兴,可不就让人稀奇了。   刘妈妈斜了一眼那等着看她笑话的婆子,笑吟吟地道:“倒没捡着金子,反而踩了一脚臭狗屎,你说那狗屎咋就这么讨厌呢,自己贴着就往人脚跟上凑!”   这婆子也是人精,自然听出刘妈妈这是在骂自己,顿时恼羞成怒骂了一句:“有你得意的,你大概不知道,你家胡莱又上聚德庄了!”   丢下话,这婆子就将头缩回门里。   刘妈妈脸色难看,在心里骂了无数声砍脑壳的,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得到王妃的赏识,顿时一扫心中的阴霾。   她顺着后门进了王府,一路沿着小道穿过后花园往思懿院走去。   到了思懿院,越过影壁,迎脸是七间七架的正房。两侧有耳房、厢房,前后罩房抱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派非常。   正房的廊下站着几个穿着绿比甲的丫头,她挨着墙根走过去,觍着脸道:“红儿姑娘,婆子有事想找李妈妈,不知她老人家可在?”   叫红儿的那丫头端详了她一会儿,才认出她是府里管花草的刘婆子。知道她和李妈妈认知,也曾帮王妃办过差事,便道:“你等等,我进去帮你传话。”   刘妈妈堆着一脸笑,连连点头,去了一旁墙根处缩手站着。 第7章   过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李妈妈才从里面走出来,领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   这耳房里有风炉有桌椅,是间茶房。   “怎么?找我有事?”   刘妈妈笑得格外奉承,道:“可不是,自打上次您跟我提起的那事,我就留了心。这不,前儿回了趟娘家,在我娘家妹妹那儿发现了一个妙人儿。”   李妈妈人多事忙,倒是忘了和刘妈妈提过什么事了。   直到看到刘妈妈那意有所指的笑,她才想起前阵子她和府里几个婆子坐在一处吃酒,吃到最后几个婆子都醉了,就剩下她和刘婆子两个人。她吃酒吃得上了头,就忍不住和对方唠了两句烦心事,她自己都忘了这茬,万万没想到刘婆子竟放在心上。   李妈妈几不可查地拢了拢眉,有一种被觊觎的不耐,语气也冷了下来:“什么妙人让刘妈妈你竟这般如获至宝?”   刘妈妈只顾沉浸在欣喜中,根本没注意到李妈妈冷淡的态度,“真是妙人,我拿自己性命打保票。说句大胆的话,这偌大的王府里,我就没见过比这人更妙的人儿。”   李妈妈本是想将之随意打发了,被刘妈妈这么一说,倒是起了好奇心。   “长得很水灵?”   刘妈妈笑得暧昧:“不光如此。”   “那比起留春馆——”   “不比她差!”刘妈妈拍了拍胸脯,道:“反正老姐姐你若是信我,就见上一见吧,若是连您都看不中,下次我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刘妈妈这人虽有点这样的那样的小毛病,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一个喜欢吹嘘之人。能让她做出这种姿态的,莫真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李妈妈搁在心里想了想,道:“那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见了,刚好下面给小郡主挑了几个奶口,你明儿将人掺进去,领到府里来看看。”   刘妈妈欣喜一拍巴掌,“行,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给办妥当了。人我都没领回来,怕被人抓住了手脚,特意安顿在了外面。”   听到这话,李妈妈倒是对刘妈妈的谨慎有了几分欣赏之意,又交代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而刘妈妈乐滋滋地出了思懿院,从后门又出了王府。   一大早天刚放晓,刘妈妈便来客栈里接瑶娘了。   先带着她去吃了顿好的,临行前又交代了一遍进府后该注意的事项以及规矩,才领着瑶娘来到晋王府。   晋王府还是一如瑶娘记忆中那般气派宏大,威严肃穆。   两人从西边侧门入了府,一路上经过重重院落,瑶娘目不斜视,刘妈妈见了心中更是喜欢,觉得这小妇人真是个乖顺听话的。   上面人就喜欢下面人听话乖顺,这样的人才好摆布。   到了一处花厅,里面已经有五六个年青的小妇人正在等候。她们个个皮肤白皙,体态丰腴,一看就是刚生产没多久的。   瑶娘也是刚生产没多久,却并不像这几个小妇人那般浑圆。她比以前胖了一些,却是胖得正好,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还是细细的,更显得身段玲珑有致像个饱满的葫芦。   瑶娘方一走进来,就迎来的众人的瞩目,是因为她容貌出挑,也是因为她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个会做奶娘的,倒像……   大抵也知道这王府里规矩大,这几个小妇人只是抬头看了几眼,就又垂下头去。刘妈妈对瑶娘使了个眼色,瑶娘便去了她们中间站着了。   思懿院正房里,晋王妃才刚起。   一排数个身穿蓝色比甲的丫头手捧着铜盆、水壶、面巾、茶盏等物,立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拔步床外面。   晋王妃有头晕症,每日醒后得坐上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她惯是个规矩大的,思懿院的丫鬟婆子们规矩都极好,捧着这么重的东西站着,手臂腿脚都不带打颤的。   紫烟扶起她,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松软的靠枕,让她靠坐着,才端来一碗参茶服侍她喝下。喝了些放了红枣的参茶,晋王妃总算是舒服多了,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怎么老奴总觉得刘良医开的这药方,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周妈妈在一旁道。   周妈妈五十多岁的模样,圆胖脸,肤色白净。身穿靛青色褙子与青灰色的马面裙,一头乌发挽了个独髻在脑后,以一支再简单不过的金簪子固定,十分干净利落又不失体面。   她是晋王妃的奶嬷嬷,打小就在晋王妃身边侍候,待到晋王妃出嫁之时,又跟着陪嫁了过来,所以在晋王妃跟前可是独一份的体面。   晋王妃蹙着柳眉,面上满是倦怠,“刘良医的药还是有用的,只是我身子不争气,这头晕症总是好不了。”   “之前王妃本已经好多了,搁老奴看就是被留春馆那边给妨碍的。王爷也是,竟弄了这么个狐媚子回来……”   晋王妃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旁边丫头手中托盘里,又在另一个丫头捧着的唾盂中将口中的茶给吐了,紫烟拿起一块儿洁白的帕子帮她拭了拭嘴角,她这才开口道:“好了,奶娘别说了。”   她语气平淡,并没有谴责之意,可周妈妈却当即噤了声。   丫头们鱼贯上来服侍晋王妃漱口净面,又涂上润肤的面脂,这才依次退了出去。   紫烟将晋王妃从床上扶了起来。   晋王妃来到妆台前坐下,紫烟拿起犀角梳给她通头。一下一下的梳着,要梳上一百遍才够数。   如今这屋里也就只剩下晋王妃的心腹之人,有些话自然可以说了。   晋王妃这才道:“奶娘,你以后要管住些自己的嘴,主子哪里是你能非议的。你是我奶娘,我倒没什么,可你别忘了这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   自然是晋王。   可不是能容许一个下人非议的,哪怕此人是王妃的奶嬷嬷。   周妈妈讪讪的,“老奴知道了。可老奴就是替您气不过,您说那留春馆有什么好,那样一个从烟花柳地出来的女人,竟然也敢故意和您做对……”   一提这事,周妈妈又有些愤愤不平了。   周妈妈这人什么都好,就一点嘴太碎,其实她对别人也不是这样的,也就是晋王妃是她奶大的,她几乎是把晋王妃当自己女儿看,才格外替其不忿。   晋王妃出身高贵,亲姑姑是贵妃,本身又是徐国公府的嫡小姐,从小也算是泡在福窝儿里长大。她容貌不俗,打小又有才女之名,按理说这般出身还如此多才,算是天之骄女了。   可惜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晋王妃万般皆好,唯独有一样不美的就是她从小有体弱不足之症,身子稍显弱了些。   不过这样的出身,什么样的太医请不来,什么样的珍稀药材寻不到,倒也将她养大成人,直至之后嫁给晋王做了王妃。   这晋州虽是边塞之地,但架不住晋王乃是亲王之尊。晋州是晋王的封地,封地中一切好物都是先紧着王府,京中徐国公府那边时不时也送东西来,更不用说还有宫里来的赏,所以晋王妃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没打过折,甚至比在国公府时更好。   可就这么精养细调着,晋王妃的身子却一直不见起色,她与晋王大婚也有七年之久,就没传出过好消息。   对此,以前还能归咎于晋王在府中待的时候少,一年之中有大半是在边城,回了府后也是十分忙碌,极少宿在后院。可去年开春的时候,晋王竟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女人就是胡侧妃了。   胡侧妃从一进府就是盛宠无双,素来寡淡晋王竟跟着了魔似的连连宿在留春馆。而胡侧妃的肚子也争气,进府没多久就有了,生下晋王第一个子嗣,也就是小郡主。   而胡侧妃也母凭女贵,一跃被封了侧妃。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没有,也就没有了。可你有,别人无,且胡侧妃素来是个张扬的性子,可不就是招了人恨。   周妈妈就恨死胡侧妃了,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觉得都因为她是个狐媚子,勾得晋王劲儿尽往她身上使,王妃才会一直诞不下嫡子。   周妈妈说得咬牙切齿,晋王妃不怒,反倒笑了起来。   她凤眼柳眉,身子羸弱,本是面色苍白,一看便有弱不禁风之嫌,可笑起来却似三月春花绽放,美不胜收。   笑完,见周妈妈还是一脸郁结的模样,不免笑着安慰她:“好了,奶娘。我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哪能受得住生产之苦。她若是有本事生儿子尽管去生,生下了本妃抱过来养就是。”   周妈妈有些不赞同这种态度,道:“王妃,您别嫌老奴嘴碎。你是王妃之尊,这府里的嫡长子还是要出自您肚子才好。抱来的终究是抱来的,怎么能和亲生的比。”   这些话周妈妈对晋王妃说过不下很多次,可她似乎从没有放在心里。   晋王妃望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奶娘,这事我心中自有主张,你就别操心了。”   周妈妈倒不想操心,可是能行吗?可她也看出自己王妃的不悦,想着自打大婚后王爷对王妃的冷淡,也不敢在晋王妃心口上捅刀子,只能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又说:“给小郡主找的奶口已经到府里了,正在和云阁的花厅里候着,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我听李妈妈说,好像下面找了个不错的人儿,既是如此,等用了早膳,我就去看看吧。”   “这李婆子也是个嘴快的。”   一旁的紫烟笑嘻嘻地接口:“是奴婢跟王妃说的,奴婢也想为娘娘分忧,才会忍不住多了句嘴。”   李妈妈是紫烟的娘,两人都是晋王妃的心腹,只是李妈妈是管事妈妈,管着后宅中许多杂事,寻常并不在晋王妃身边贴身服侍。   “知道你们娘俩对王妃忠心。”   一通闲话,晋王妃用过早膳后,便带着人往和云阁去了。   和云阁里,瑶娘已经站了半个多时辰。   她的腰开始泛酸,腿也开始打颤,而其他人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见这花厅里除了几个人,也没有下人看着她们,便不免有人心生侥幸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打算歇歇脚。去了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都去了,只剩下瑶娘一个人还傻站在哪儿。   瑶娘看看坐在那边揉腿揉腰的几个小妇人,再看她们都盯着自己的眼神。也知道人家都坐着,自己却站着太不合群,便也走了过去。   年轻的小媳妇们嘴都碎,坐在一起话就多。你跟我搭一句,我跟你回一句,又见还是没人过来,便不免聊开了。   瑶娘惯是个不多话的,也就听着她们说。   听着听着,也就知道了不少事。   知道她们都是和府里牵着关系,大多都是府里某个下人拐着弯的亲戚。其实想想也是,在王府里当差可是好活计,不用干重活,每个月工钱多,又不用签死契,可不是只有有关系的才能进来。   倒是有两个小妇人没说话,瑶娘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她们身上。   正确的说应该是放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因为上辈子她就是被这个人设计了,才丢了奶娘的差事。 第8章   和云阁里凉风习习,外面日头甚好,照耀在绿色琉璃瓦上,激起一道道碎金光芒。   也才四月,晋州的天却是有些热了起来,太阳照得人眼发晕。   不过这一切却与和云阁无关。   和云阁建在王府的后花园里,花园中花木葱郁,又临着水,一阵微风拂来,就是阵阵清凉之意。鸟雀唧唧喳喳的在枝头上叫着,好一个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瑶娘只坐了半拉椅子,低垂着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就在她径自想着自己心事的同时,她的对面也有一个人在看着她。   翠竹的老子娘在晋王妃陪嫁的庄子上做差,她本人也嫁给了庄子上的一个庄头。可惜她命不好,刚怀上,男人就死了。婆家没有人,娘家还有哥哥嫂子,她也不能赖在娘家光吃闲饭,这才会托了关系进王府,想做了这奶娘的差事。   翠竹的亲姨母是王妃手下的一个管事妈妈,类似这样的管事妈妈,晋王妃身边有不下十多个,各司其职。可上面既然想办成事,下面免不了知道些许内容,而翠竹就知道些旁人不晓得的事儿。   她就是冲着这个,才会不计一切想做上这差事的。   在翠竹想来,她其实早就想进王府做差了。可她老子娘是晋王妃的陪房,深知自家王妃的个性,不愿让女儿进府来攀这个高枝,免得害了一大家子。所以只要是徐家陪嫁过来的陪房,家中若是有像翠竹这种颜色好的丫头,一般都不会将女儿往王妃身边送。   为了这事,翠竹不止一次埋怨爹娘,觉得若不是他们拦着自己,自己也不会嫁个那样一个人,最后还当了寡妇。   这次上面露了口风,翠竹就惦记上了,拼着舍下自己才三个多月大的女儿也要来。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翠竹还知道这次上面顶多只会留下两个人,而对面那个人是大敌。   打从那人走进来,翠竹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抱着和她同样的目的,不然找奶娘找什么样的不成,非要找个这样的来。   这种人一看就是来给主子们添堵的!   翠竹咬住嫣红的下唇,忍不住攥紧了衣裳袖口,往那边睇去的凤眼满是嫉妒。   为了今日,她特意将自己压箱底的衣裳都穿来了,头发是刚洗过的,特意上了带桂花香的头油,发髻是让她娘梳的,还戴上自己仅有的一根金钗。   翠竹从小爱漂亮,也喜欢捣腾自己,生下了女儿后,她就特意忌了口,所以身段早就恢复了。用翠竹自己的眼光来看,这会儿的她绝对比她没嫁人之前时水灵,因为只有嫁过人的妇人才知道,那些青涩的小姑娘们颜色再好,也是比不过开了窍的妇人。   可她——   翠竹再一次用嫉妒红了的眼睛看了看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心里恨不得把她脸给挠花了才能解气!   瑶娘总觉得有人在瞪自己,抬起头就看见对面那个恼中带妒的眼神,虽然对方很快就垂下了眼,但她还是看个正着。   她有些心悸。   因为对方的眼神。这种眼神若不是有仇有怨,谁会这么看人。   瑶娘心中苦笑,上辈子她屡遭磨难,初进王府时心思根本不在上头,只顾得自哀自怨,只知道思念不得已丢下的儿子。还是一次她差点没被人打死,才终于振作起来为了保命而努力。所以初进王府时发生的许多事,在瑶娘的记忆中并不清晰,她根本记不起上辈子翠竹是不是这样看过自己。   同时,她不免有些疑惑翠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毕竟,现在才刚进王府,侍候小郡主的奶娘根本没定下,她和翠竹并不是对手,她又何必如此妒恨自己。   难道说,翠竹也是重活了一次?   旋即,瑶娘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因为上辈子她死的时候翠竹还好好的,正在小郡主身边做她威风八面的奶娘。   那翠竹不是重生的,又何至于如此?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翠竹知道些什么。又或是她早已是内定下的人选,所以才会如此敌视她。可这些都说不通,毕竟就算翠竹是内定的,她又不是,对方又何必如此敌视自己?   瑶娘并不是个太聪明的人,想一会想不通就不去想了,但这件事却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   门外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   顿时,本来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有些忐忑地看着门外站着那个丫头。   这丫头年纪并不大,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板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看了众人几眼,扭头又走了。   正当大家心中忐忑不安之际,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   她们衣衫体面,正颜肃穆,仪态不凡,一看就知是府里的管事妈妈。   为首的一位梳着油光水滑的独髻,容长脸,显得面容极为严肃。穿着暗红色的绸衫,外罩石青色的比甲,下面是一条青绿色的马面裙。头上只插了一根老银簪子,耳朵上挂着一对猫眼石耳珰。而那双眼睛就宛如那对猫眼石也似,精光四射,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瑶娘认识这个人,她是王妃身边的李妈妈,管着府中诸多事务,算得上是王妃身边得力助手之一。   不过瑶娘也见过此人笑脸迎人的时候,那就是她刚在晋王跟前得宠,王妃给她脸,连带王妃身边的下人也十分给她脸面。   瑶娘虽在王府只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可也见多了府里下人翻脸如翻书的模样。前一刻笑面迎人,后一刻可是满含鄙夷。同理,只要有势,在她们眼里就是主子。失了势,那是连条狗都不如。   瑶娘不止一次在府里见到,前面还对着她毕恭毕敬叫着瑶夫人,扭头说她是个狐媚子的下人。   她愤怒,难过,却也意兴阑珊。   幸好,她这一辈子再也不用面对这一切了。瑶娘在进府之前就想好了,她上辈子之所以会死,左不过是碍了别人的眼。只要她不被翠竹设计,她就可以安安稳稳在小郡主身边做自己的奶娘,再也不用搀和晋王后院的事。   她不用做太久,一两年就成,只用攒够能养大小宝的银子,她就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瑶娘倒也镇定下来,接受着上面几个婆子的审视。   “身子可都康健?奶水可够?在府里当差不同其他,侍候的又是小主子,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几个嘴快的小妇人忙不迭七嘴八舌地回着话,李妈妈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倒也没露出不耐烦,只是没搭理她们,问着旁边一个小丫头:“人可请来了?”   小丫头脆生生地说:“回妈妈的话,请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不多时,一个年过半百地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小厮。   “这是咱们王府良医所的大夫,给诸位把把脉。”   于是便依次去了大夫跟前,伸出手腕让对方诊脉。其实有一个人似乎被诊出了隐疾,让下人给领走了。那小妇人被领走的时候口里还叫着冤枉,说自己身子从来康健,绝不敢有所欺瞒。   因为这一出,大家不免有些惊魂未定。不过是选个奶娘,怎生如此复杂?可瑶娘却知道复杂地还在后头呢。   李妈妈看了几人一眼,吩咐道:“带她们去后面看看。”   “是。”   几个婆子低头应道,便领着瑶娘等人往里头暗室中去了。   这种经历上辈子也有过,因为太过难忘,所以瑶娘记得十分清楚。   那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裸露身体,还被人翻着看,所以屈辱之余,格外记忆犹新。   负责检查她的婆子十分仔细,不光检查有没有暗疮之类的,甚至嗅了腋下,还让她躺在一张铺了布的条案上,检查了那不可言说之地。   婆子大抵也怕瑶娘心生抵触,一面检查,一面道:“小郡主是王爷的独女,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孙女,天生的龙子凤孙。这在晋州,肯定不同在京中,只能在外头寻奶口。可这奶口的挑选却是要万万仔细的,小郡主一旦有个什么差池,就是掉脑袋的份儿……”   瑶娘咬着唇,闭着目,没有说话。感觉对方掂了掂自己的胸,又听对方道:“你这一看就是个奶水多的。嗯,都不错,下来吧。”   她忙从条案上翻下来,低着头将衣裳穿上。   等出去后,见大家面色各异,显然遭遇相同。   就在大家都等着后续之事,李妈妈却并没有说话,而是出去了。其他几个婆子还留在花厅中。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诧异的,可瑶娘却忍不住留了心。   李妈妈出了门,就往左侧行了去。   若是离开和云阁,应该是直行向外,她怎么走到那儿去了?   那个地方是哪里?   瑶娘绞尽脑汁的想,突然心中一紧。   哦,她想起那处是什么地方了。   这和云阁乃是寻常招待宾客的地方,有一次王府摆宴款待封地官员时,王妃也在后宅款待了众官员家的女眷。   当时瑶娘已经是晋王身边人了,以她的身份这种地方自是不能来,可那日她在园中赏花却是走岔了道,来到了这和云阁附近。   这和云阁占地颇大,一面临着水,一侧则临着花房。她当时就是贪看那开得正好的牡丹花,而走岔了道。看花之际,突然听到一阵说话声,她就忍不住寻了去,恰巧她当时站的那个位置刚好可以从外面看到和云阁里的情形。   她努力去想当初看到的是哪处地方,可不正是这座花厅。   瞧瞧墙角处那尊鎏金三足的熏炉,因为太过显眼,她往里头望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当时这座花厅里只坐了几位衣衫华丽的贵妇,瑶娘素来胆小,生怕被人发现误会自己想偷窥什么,就匆匆走了。   可因为印象太深,她一直记忆犹新。   瑶娘下意识去看侧面一处不起眼的花窗,那花窗整体呈朱红色,上面镂空着各种好看的花纹,其后有大片葱郁的枝叶。乍一看去,似乎并无异常,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出那繁茂的枝叶似乎隐隐颤动。   后面有人。   是谁?谁在那里看?   瑶娘不敢再看,忙状若无事地扭过头,可眼角还盯着那处。   那片繁茂的枝叶突然颤动了几下,只来得及看见一截花纹繁复的衣角划过,就再没有其他动静。   可落在瑶娘的眼里,却是让她如遭雷击。 第9章   那样的布料,如此眼熟的花纹,瑶娘只在晋王妃一人身上见过。   晋王妃偏爱朝颜,衣裳首饰上都喜欢用朝颜花。瑶娘出身不高,见多了难免好奇,曾经忍不住私下里说了一句,却遭来贴身丫鬟蝶儿的耻笑。   蝶儿说,那不叫牵牛子,叫朝颜花,以后快别这么说了,免得说出去让人耻笑,说不定还会触怒王妃。   自那以后瑶娘就再不敢多言了,却是牢牢记住了这个东西。   可王妃为何要站在那里往里看?她作为一府的女主人,整个王府尽可去的,实在不用如此藏头藏尾。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王妃不想让里面的人知道她来过。   可为什么呢?   瑶娘突然想起上辈子她得宠后,胡侧妃被她挤兑得咬牙切齿,一次恼羞成怒对她说的话。   对方说她是个傻子,竟去心甘情愿捧王妃臭脚,知不知道自己如今这样托了谁的福,以后一定会死在晋王妃的手里。   彼时她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中,因为她觉得对方就是因恨生怨,故意挑拨离间。当初她被胡侧妃折磨得痛苦不堪,遂生了爬床摆脱这一切的心思。事情发生后,边城传来急报,晋王直接往边城去了,根本没安置她,而她却还在胡侧妃的魔掌下。   正当胡侧妃因妒生恨想对她动用私刑之时,是王妃派人来救下了她,并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不是但凡被人提起,就是那个爬床的丫头。   因为这一切,瑶娘一直感激晋王妃。即使之后明知道晋王妃在利用自己和胡侧妃打擂台,她也没有逆反之心。她一直一直记得在自己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是晋王妃拉了自己一把,并一直在府里给她脸给她尊荣让她站起来。   而那个本应该给自己这一切的男人,其实就是个只管睡不管善后的混蛋。这是上辈子一直埋藏在瑶娘心中的想法。   此时,瑶娘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告诉自己,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她想起了在林云县时刘妈妈的异常,想到翠竹看她的眼神,想到方才一闪即过的衣角,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种种经历,还有胡侧妃说的那些话……   突然,有一种让她如坠冰窟的认知,也许从一开始她的路就是被人安排好了,不管她如何的走,都逃不出对方的掌控。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何刘妈妈会如此殷勤,为何翠竹会这么恨她,为何她去了留春馆后,明明什么也没做,胡侧妃身边的人却总是为难她。为何王妃表现的十分怜悯她,却在留春馆那边将自己退回来后,依旧将她塞到胡侧妃身边当下人。明明若真是可怜她,大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瑶娘想起了熬鹰——   晋王有一只海东青,是一只非常漂亮却凶猛骇人的大鸟,从不让外人亲近,但对晋王却是十分温顺听话。   有一次她见了,忍不住好奇问他。那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虽然只有几句,却让瑶娘记忆犹新。   其实这种形容并不贴切,可意思却是差不离的。都是利用种种手段去打磨对方的意志,去摧残以及压迫,直到对方无路可走,直到对方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一切都按照主人的意思来。   瑶娘浑身冰凉,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全然遭到了颠覆。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同上辈子那样进行着。   瑶娘和翠竹被挑中了,剩下的人则是一人得了五两赏银,被人领着离开了王府。   李妈妈将瑶娘两人带去了思懿院,晋王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们用心服侍小郡主,就让人将两人领了下去。   待两人下去后,晋王妃夸了李妈妈,说她眼光不错。晋王妃生性清冷,能说出这样的话,代表她对这差事办得十分满意。   而这满意自然应在瑶娘身上。   哪怕晋王妃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妙人儿。她想了又想,只能用‘妙’这一字形容,旁的若不是不太贴切,就是太过不雅。   “谢王妃夸赞,也是那刘婆子机缘巧合寻到的人,能让王妃满意,也算是那刘婆子烧了高香。”   “赏她。”晋王妃笑吟吟的。不知因为想到什么,凤眼中波光流转,一时间竟让人多了几分明艳不可直视的感觉。   “给留春馆那边传话,明儿就把人送过去。”   “是。”   留春馆,胡侧妃听到下面人传话,当即砸了手里的胭脂盒。   她穿着遍地金妆花掐腰褙子,下身是品红色十二幅罗裙,头上梳着桃心髻,带着全套的赤金镶红宝首饰,显得富贵逼人,又明艳无双。   一张纤巧的瓜子脸,大抵是因为皮肤格外莹白,显得深黑的浓眉长睫分外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明艳。此刻,那双妩媚的凤眼中却是充满了腾腾怒焰,饱满怒耸的胸脯也上下起伏着。   胡侧妃浑身都在颤抖,砸了胭脂盒不算,她又去砸妆台上的东西,却被丫鬟桃红一把从身后给抱住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旁侍候的两个丫头,还有来传话的下人俱都下去了。   桃红这才对胡侧妃道:“娘娘,您可千万发怒,这不是正上了思懿院那边的当。”   胡侧妃气得手指头都是抖的,嘴唇也在抖,却又被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溢出了血迹,足以证明她怒成什么样了。   “她这干得就不叫人事,她怎么能……”胡侧妃说不下去了。   反倒是桃红见自家侧妃气成这样,莫名有些可怜她。   她心中叹了口气,安慰道:“按照府里规矩,小郡主身边该配四个奶口。王妃这么做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可侧妃您若是……”   接下来的话,桃红没有再说,胡侧妃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因此生怨,就是她的不对。   可,那能一样吗?   其实胡侧妃之所以会怒成这样,不光是因为晋王妃明晃晃往她身边塞人,还应在另一处隐私上。   这事府里知道的人不多,即使知道也没人敢随便议论。倒不是怕胡侧妃知道会不高兴,而是怕踩了那位的痛处。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按照王府惯例,府中女眷若是诞下子嗣,是不用自己喂奶的。一般的富户人家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天生就是堆金砌玉富贵无双的晋王府。   小郡主的奶口早在胡侧妃还没生产之前就备下了,为了怕王妃从中动了手脚,害了自己的命根子,胡侧妃还专门请了晋王的话,自己命人在外面寻来的,就为了小郡主生下来就有奶吃。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胡侧妃生产后应该连奶都不开,直接让良医所那边开些回奶的药来吃,将奶压回去,也免得自己以后遭罪。一般富贵人家都是如此处置的。可胡侧妃非但没这么做,还命稳婆给自己开了奶,甚至还服了几副下奶的药。   当时也不是没有下人从中提出质疑,可胡侧妃却十分坚持。本以为这胡侧妃是不是出身低下,想亲自喂养小郡主,谁曾想她并没有,小郡主一直让两个奶娘喂养着。   留春馆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免不了有人走漏了风声。   获知消息的人不免疑惑,这胡侧妃如此费尽心思,不给小郡主吃,那是打算干什么?不免有人思及一些勋贵豪门之家私底下的龃龉事,再加上府里也有流传说胡侧妃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自然免不了有人想歪了。   府里私下传得沸沸扬扬,胡侧妃拼命藏拼命捂都捂不住,为此让后院的几个女人看了不少笑话。   胡侧妃本就为了这事羞恼万分,晋王妃突然命人这当头送两个奶娘来,听说还是两个颜色出众的,而若无意外出门巡视封地的晋王近期就会归来,那是给谁用的,还用明说?   实在不能怪胡侧妃想歪了,搁她来看,王妃明明是来打她的脸。还是将她里子面子都扯下来,当着阖府上下人的面打。   胡侧妃又怎么能不恼!不恨!   “她表面装得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实则就是个心思龌蹉贱人……”   胡侧妃一通怒骂,突然她柳眉蹙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前衣襟处。匆忙推开桃红,往里间去了。   连桃红也没叫上服侍。   桃红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晋王妃今日的心情很不错。   她心情好的时候,思懿院的天都格外比平时亮一些。   见王妃心情好,紫烟几个也比平时活泼多了,又见外头天气好,便磨着让王妃去园子里散散,总是这么憋在屋里也不成。   晋王妃欣然答允,带着人上园子里去了   正值四月春暖花开,园子里一片葱郁的绿色,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晋王妃散了会步,又去池边上喂了会儿鱼。有人来报说留春馆那边胡侧妃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晋王妃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晋王妃开心,周妈妈就开心。   在她来看,只要能让自家王妃高兴,那是对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因为这,她特意命人给瑶娘送了两身衣裳过去,在饭菜上也格外有优待。   这种小事是不用晋王妃主动说的,周妈妈自己也就办了。能在主子们身边服侍这么多年的人,没几个是简单的角色,最起码揣摩上意都有一手。   瑶娘看着面前的东西,身边是翠竹宛如刀子似的的目光。   她送走了来送东西的小丫头,心中一阵疲惫感突生。   瑶娘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白活了,这么多明显的端倪,上辈子她竟一丝一毫都没感觉出异样来。   她将衣裳随手搁在床头边条案上,就去床上躺下了。   一间不大的屋子放了两张架子床,床上都挂着帐子,瑶娘上床后就把帐子放了下来,倒也挡下了翠竹的眼光。   见对方不屑与自己说话的样子,翠竹又气又恨,摔摔打打了半天,才消停下来。 第10章   瑶娘正在考虑自己以后该走的路。   在认清王妃从一开始就别有居心后,她更加确定自己要牢牢抓紧奶娘这个差事。只要她在小郡主身边一天,她就不用搀和这王府后院的事。其实上辈子若不是她不中用丢了差事,也不会被王妃塞到胡侧妃身边服侍,给对方一个理所当然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很多东西都是有因才有果。   到了中午,有丫头给瑶娘和翠竹送来午饭,瑶娘的食盒中明显比翠竹多了两个菜。   奶娘们的饭菜本就比下人好,可瑶娘的食盒中却又比翠竹多了两个。   瑶娘为王妃的手段感到心悸,她虽然笨,但并不蠢。尤其上辈子在王府那一年多的时间,让她明白了许多以前她根本不会也没办法明白的道理。   可令她诧异的是,翠竹看到了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她还只当对方是改了性,可扭头就知道翠竹为何如此了。因为她方才放在条案上的两身衣裳,被翠竹用不知名的东西给划了两道口子。   瑶娘并不是个太聪明的人,可她也依旧觉得翠竹蠢得简直没话说。   屋里就她们两个人,她怎么就敢弄坏上面赏下来的衣裳,她就不怕她闹腾?上辈子瑶娘就闹腾了,她虽性格柔顺,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被人这明晃晃的对付,她自然要找人做主。   最后翠竹挨了训斥,王妃为了补偿她,又赏了她两身衣裳,比之前这两身料子更好,颜色更鲜嫩。她十分喜欢,第二天就穿在了身上,却扎了胡侧妃的眼,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瑶娘突然不想在想下去了,翠竹蠢,曾经的她何尝不是也蠢。若不是经历了一辈子,她根本不懂这其中的机锋。   瑶娘只是翻了翻破了的衣裳,就又回到床上躺下了。   翠竹得意地看着那边,觉得这人如此懦弱,并不难对付。   次日,胡侧妃在给晋王妃请了安后,就将瑶娘两人领回了留春馆。   一路上,胡侧妃脸色并不好,看得出在请安的时候,又在晋王妃面前受了气。   进了堂中,胡侧妃在首位上坐下,瑶娘和翠竹站在她面前。   胡侧妃漂亮的凤眼上下在两人身上徘徊着。   两个奶娘长得都不错,算是中上之姿。   其中一个穿了一身嫣红色的衫子,瓜子脸丹凤眼,嘴角有一颗小痣,一笑就有一股子媚意迎面扑来。关键此人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眼神闪闪烁烁,笑得十分献媚。   胡侧妃见多了这种人,这种人一看就是给她机会就会拼命往上爬的。   至于另一个,芙蓉面,柳叶眉,杏眼樱唇,底子倒是不差,就是看起来怯生生的,总是垂着眼睑,一看就是个胆小的。   穿一身秋香色的旧衣,衣襟和袖口都洗得微微有些泛白,且衣裳颜色太暗,本来此女有七分姿色,也被这衣裳降低只剩了三四分。   胡侧妃心里暗想:又是个不会打扮自己的。胡侧妃最是爱美,历来瞧低这种不会打扮自己的女人。也可能是出身寒酸,才会穿这样一身衣裳。   当然胡侧妃还不光只看这些,她的眼神更多地放在两人身段上。   也是翠竹的样子太扎眼。杨柳小腰纤纤,更显饱满怒耸,那腰间的汗巾恨不能往死里系紧了,生怕显不出身段来。而另一个却衣衫陈旧宽松,瞧不大清楚。   只是一个照面,胡侧妃心中对这两人也粗略有了印象,谁该重视,谁该首要对付,心中已经有数了。   尤其翠竹容貌偏向艳丽妩媚,而胡侧妃恰恰也是容貌偏妩媚的。   见胡侧妃的目光来回在翠竹身上打着转,看自己却不过是几眼就略过,瑶娘高悬的心终于安下几分。   而这一切说起来很久,实则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很快胡侧妃就将眼神收了回去,神色淡淡道:“领她们去小跨院。”   “是。”   直到两人转身离开,瑶娘还能感觉到胡侧妃在她们后背上打转的视线。   她在庆幸自己做了对的决定。   思懿院那边,红儿将瑶娘留下的衣裳捧给了周妈妈看。   周妈妈拧眉一看,道:“我就说这小妇人怎生放着新衣裳不穿,倒穿了身旧的。合则是衣裳破了。”   晋王妃也在,抬眼望了过来。   见此,周妈妈忙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那个叫翠竹的是曹婆子家的?”   周妈妈点点头:“翠竹的老子娘都是王妃陪嫁庄子上做差事,这女子也是命不好,刚怀上男人就死了。这不,没了生计就想进府谋个差事。老奴看她像是个心气儿高的,颜色也是一等一,就挑了她。谁曾想她倒是如此沉不住气的性子。”   她微蹙着眉,显然有些反感翠竹的所作所为。   因为在她们这种人眼里,翠竹就是个蠢到家的,只有蠢到家才会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来恶心人。   可相反,晋王妃倒是不以为然,本就是给人添堵的,只要给人添到堵了,那就行了。至于能不能继续添堵下去,那就看对方的造化,如果做得好的话,她是不介意让对方成为第二个冯侍妾。   让晋王妃来看,反倒是翠竹这样的更好使唤,够蠢又够跳脱,才能闹出事。   倒是另一个,不免让晋王妃有些失望……   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下人,对晋王妃这种身份地位来说,真不是太重要。别看昨儿瑶娘让晋王妃满意了,可这种满意就好比是看到一根样式别致的簪子,或是招人喜欢的小猫小狗一样,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只图博得一笑,不喜了,弃掉便是,因为总还会有无数这样的人蜂拥而起。   “行了奶娘,不过是看场戏,不用太慎重其事。”   “也是。”周妈妈点点头,笑眯眯的,“留春馆那边也不用咱们如此慎重其事。”   这说得自然是反话,可贵人都是要脸面的,难道说思懿院很在意留春馆那边,所以才会处处使绊子恶心人?不是显得自己心胸太小了。   每次给留春馆添堵的时候,总是思懿院气氛最好的时候,大家都笑盈盈的,仿若是看到了什么闹剧。晋王妃也笑着,却笑着笑着不经意的往窗外望了一眼,柳眉微微的蹙了起来。   她突然有些厌烦这样的自己,活着似乎就只是为了和那几个女人斗?   小郡主住在留春馆中的小跨院里。   说是小跨院,实则也名不副实。   是一个与留春馆相邻的院子,从侧边开了个角门可以通往留春馆,另还有正门可以自由出入。   院子虽不大,但看起来极为精致。三间两层的小楼,粉墙黛瓦,窗楼、门扇皆是朱红色。庭院中放着两口大缸,大缸中漂浮着莲叶,却是养了碗莲,还没到盛开的季节。另又在游廊前的空地上栽了两棵粉杏树,整个景致出奇的柔和。   除了小楼外,另还有倒座房后罩房,并有左右厢房,算得上是极为宽敞的了。   如今这院子里除了住着小郡主外,有管事嬷嬷一名,大丫鬟两名,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头婆子若干,以及两个奶娘,共计十多个人侍候小郡主。如今又加了瑶娘和翠竹两个人。   这还只是服侍一个小奶娃,等小郡主再大些,侍候的人只会更多。   因为自己也有个同样大小的孩子,瑶娘感叹之余,不禁心生对比,同样都是奶娃娃,她却是亏欠了小宝良多。   这么一想,心情不免就黯淡了下来。   瑶娘和翠竹来到小跨院,就被先领到了穆嬷嬷跟前。   这穆嬷嬷就是小跨院里的管事嬷嬷。   为什么叫做嬷嬷,而不是叫妈妈,起先瑶娘也不懂,还是上辈子后来才知道,从宫里出来的,才能叫嬷嬷。而这个穆嬷嬷就是从宫里头出来的,是晋王放在小郡主身边的人。   起初瑶娘并不知道这件事,她一进王府就被翠竹和留春馆那边找上了茬,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功夫去注意这档子事。还是后来在王府里待久了,才知道原来貌不其扬的穆嬷嬷竟身份如此不一般。   而恰恰是因为穆嬷嬷的存在,哪怕王妃和胡侧妃她们斗得再厉害,从没有波及到小郡主的身上。直到那时,瑶娘才意识到这其中的真正含义,抑或是晋王真正的本意。   因为这种认知,瑶娘在见到穆嬷嬷的时候,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穆嬷嬷并没有和她们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让人将她们带下去安顿了。   如今小跨院里的主子就一个,还是个奶娃娃,下人也不多,所以房子住得极为宽敞。   小郡主住在小楼里,穆嬷嬷和玉翠玉燕两人住在东厢。奶娘们则在西厢房,至于其他人则在倒座房和后罩房。   瑶娘和翠竹被安排在了西厢房,一人一间房,与上一世别无不同。   房间很大,至少对瑶娘的出身来说不小了。整个房间被一架黑漆绣四季花卉屏风一分为二,前面是厅,放了一张黑漆雕花的八仙桌和同样颜色花型的凳子,挨着窗下是一张罗汉床,另有两张圈椅并花几及条案等物。   越过屏风就是卧房了,挨着墙角放着一张填漆如意云纹的架子床,床上挂着罗纱帐,另有衣柜箱笼脸盆架子。槅窗下摆着一个黑漆雕花的妆台,靠着最里角是一架屏风,屏风后放着恭桶和浴桶。   这样的卧房若是在外面,富家小姐们也是住的,在这里却是给一个下人住,王府的富贵确实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瑶娘上辈子见多了王府的富贵,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诧异。   瑶娘刚将自己的小包袱放下,绿娥就敲门走了进来。   绿娥是小跨院里的二等丫鬟。   除过她,二等丫鬟还有绿绸、绿腰、绿萝。在四个绿上头是玉翠和玉燕,这两个玉字起头的丫鬟是小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地位比另外两个奶娘还要高,在这小院里除过穆嬷嬷,就是她们。   之所以会罕见的奶娘地位比丫鬟低,是因为小郡主如今还小,奶娘的除了喂奶,并没有其他作用,更称不上教养什么的。   绿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身衣裳。   瑶娘忙迎上前去,绿娥道:“奉玉燕姐姐的命,给苏奶娘送衣裳。刚好赶上换季,一共有四身。”   “谢谢绿娥姑娘。”瑶娘道。   绿娥点了点,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第11章   瑶娘看着放在桌上的衣裳,眼中满是喜悦。   她正愁没衣裳穿呢。   其实她从家里出来,多少也是带了几身衣裳的,可她以前惯是喜欢些粉嫩娇艳的颜色,如今她想不招人眼,自是想捡了暗色穿,而送来的四身衣裳恰恰都是暗色的。   一身石青色,一身绿沉色,另两身则是秋香色和檀香色。从颜色上来看,可能不符合年纪,但却很符合身份,奶娘本就是来奶孩子的,不用穿得太花哨。   上辈子瑶娘刚到小跨院,上面也发下了这几身衣裳,可她嫌弃颜色太难看,都是捡了自己的穿。明明是同样一件事,却因为心境的不同,心态自然也不同,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瑶娘拿着衣裳去屏风后面试,因为不是量身定做,稍显有些大了些,但她现在恰恰要的就是衣裳宽松。   瑶娘索性就穿上新衣出了门。   先找了个小丫头问哪里可以洗衣,得知后罩房前的那口井可以用,她就回房将要洗的衣裳,抱到后面去洗了。   从小楼旁的角门出去,迎面就是一个和前面庭院差不多大的院子。正面是一排后罩房,两侧还有杂物房、厨房以及住人的房子若干。   杂物房里有木盆、水桶,还有洗衣用的皂角。这些都是绿腰告诉瑶娘的。其实这些瑶娘都知道,只是不经过询问就冒然,总显得有些突兀。   拿到自己要用的东西,瑶娘便去了水井前,将水桶丢进井里,往上打水。她力气不大,只能打起半桶来。   就着这半桶水,她将自己换下的衣裳泡进木盆里。   绿腰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见她真摆出要洗衣的架势,也没说话就离开了。   而就在瑶娘洗衣的同时,翠竹也收到了绿娥送过去的衣裳。   只是她颇为不屑的看了一眼,就扔在边上了。   料子倒是不错,就是颜色寡淡了些。她虽是寡妇,可没想一辈子当寡妇。   由于今天初来乍到,瑶娘和翠竹是不用上值的,这半日时间是留作安顿之用。不过翠竹可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收拾收拾就换了一身衣裳,出门找人说话了。   她惯是个热闹的性子,嘴巴也甜,一口一个婶子妹子的,不多会儿就和小跨院里的人混熟了。   玉燕将事情报来,穆嬷嬷老脸上看不出波澜。   “不管她们,我们只用看好小郡主。”   玉燕点点头。   瑶娘洗完衣裳,在绳子上晾好。   她又去打了些水端回去,将自己屋里四处擦了一遍。房间似乎提前有人收拾过,但并不仔细,边角处都能看见有些灰尘。   瑶娘既然想打算留在这院子里,就摆出姿态,而她现在所干的看似毫无干系,实则正是在向大家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些道理还是瑶娘上辈子在王府里待久了,才洞悉的道理。她也只能做到这些,别的就看人家给不给自己的机会了。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里,小跨院里的生活平淡而又索然无味。   与上辈子一样,小跨院里的人看似待两人和善,实则和善中带着疏离。   瑶娘和翠竹两个虽也去了小郡主身边服侍,却只能远远看着,连打个下手都会被人代劳,更不用说是近身侍候小郡主了。   没几日,翠竹就厌烦了,开始频繁往外面跑。   借口是去找自己姨母,更多的时候则是和留春馆的人套近乎,倒是瑶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安之若素。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却又变化无常。可能今儿是个大太阳,夏衫也是能穿的,半夜就开始下雨,次日又要换上夹衣。   昨儿下了雨,上午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下午出了大太阳,顿时热了起来,闷得让人心里发慌。   暮色四合,小跨院里平时就安静,到了这种时候更是安静得宛如无人之地。   不受重用倒也有不受重用的好处,那就是干什么都没人管,瑶娘去厨房端了自己的晚饭,因为天热实在没胃口吃,就先放在那里,打算洗个澡再说。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洗完,可能是要下雨,屋里十分闷热,瑶娘头发还没晾干,就又出了一脑门的汗。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屋里走出来,外面果然比屋里凉快许多,微风徐徐,吹得人十分舒服。   瑶娘刚在外面站定,就听见旁边传来吱呀一声,翠竹也出来了。   见她粉白的脸上汗珠点点,看样子也是被热出来的。   最近翠竹一改早先不待见瑶娘的模样,可能是受了谁的指点,待瑶娘十分热情。   两人本就相邻住着,时不时翠竹也会来瑶娘屋里坐坐,与她说说话。瑶娘心中清明,表面上却是一派柔和。翠竹只当她为人驽弱,倒是没多想,偶尔还会让瑶娘帮她洗件衣裳什么的。   不过瑶娘若是帮她干了活儿,她也不是没回报的,时不时端来一盘糕点果子什么的,送给瑶娘吃。   翠竹的亲姨母曹婆子是大厨房里的一个小管事,这些东西都是翠竹从她那儿讨来的。翠竹经常会拿些小零嘴回来,给小跨院里丫鬟婆子们吃,有些粗使小丫头和婆子都贪这个嘴,所以翠竹在小跨院甚至是留春馆的下人面前,可比瑶娘受欢迎多了。   别人见她都是一脸笑,倒是瑶娘显得黯淡许多,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翠竹见瑶娘站在门外,来到她身边站定。   “这天也太热了。”她一面说,一面拿着把团扇扇风。   瑶娘道:“是啊,我刚沐浴,又出汗了。”   翠竹抹了把汗,见手上一道白印子,她当即蜷起了手心,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汗巾,掩饰地在脸上按了按。同时眼睛不着痕迹地在瑶娘宛如剥了壳的鸡蛋也似的脸上划了一眼,嘴里嚷着:“不行不行,我也得去洗洗了,这天实在太热了。”   她想叫瑶娘帮自己提水,可这会儿瑶娘已经去游廊的石台上坐下,另一手拨着自己的长发,她也只能悻悻地闭上嘴,扭身进了屋里。   瑶娘看了她背影一眼,复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这种时候多少是有些蚊虫的。瑶娘的长发也差不多晾干了,便打算回屋用晚饭。   她刚来到桌前坐下,就听到一阵奶娃娃的啼哭声,声音很尖锐,她下意识就紧绷了身子。   倒不是吓的,而是一个做娘的,天生就对孩子的哭声特别敏感。   瑶娘意识到这是小郡主在哭,自打来到这小跨院,每晚小郡主都会闹这么一出。她端起饭碗,打算吃完晚饭,再去打些水来擦擦身就歇下。   饭菜有些油腻,奶娘们的饭菜本就比寻常下人们的要丰富,以大荤大肉居多,因为多吃大荤才能产奶。可瑶娘本就心里燥得慌,饭也有些凉了,吃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放下筷子,将桌子收拾了,端着盘碗去小厨房。回来的时候,又提了半桶温水。小厨房里的热水是不断的,因为小郡主时时刻刻都能用上,烧得也多,所以下人也可以用一些。   瑶娘擦了身,将水端出去倒掉。   这期间小郡主的哭声一直没停,甚至越来越尖锐。尤其这会儿突然起了风,呜呜的风声衬着孩子的哭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渗人。   瑶娘有些坐不住,不禁去了门边,往小楼那边望去。   此时小楼里早已燃起烛火,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留春馆那边也来人了,问过究竟后,才离开。   翠竹从屋里走出来,倚着门对瑶娘说:“那两个不是很有本事么,怎么连个孩子都哄不住。”她笑吟吟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她口中所指的那两个,指的是如今在小郡主身边服侍的王奶娘和钱奶娘。翠竹和瑶娘之所以会被排挤,根本没办法在小郡主身边插手,要属这两个先来的奶娘居功甚伟。这二人联手挤兑翠竹和瑶娘,瑶娘倒还好,翠竹在心里可是恨死她们了。   可惜翠竹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来对方比她资历深,二来两人待小郡主十分尽心,几乎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都是胡侧妃的人,她根本惹不起,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只有私底下会和瑶娘讥酸几句。   这不瞧见这样的动静,翠竹不用想就知道,钱王两个奶娘明日肯定会受到胡侧妃的训斥,笑得格外的灿烂。   倒是瑶娘却沉默非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瑶娘伸手将门阖上,往外行去。   翠竹见此,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看看。”   “得了吧你,别去碍眼了,又不是没去过,上次你是怎么被人挤兑出来的?”   翠竹这话倒不是同情瑶娘,不过是在宣泄心中一种不满罢了,因为上一次她也去了,却被人挤兑了出来。   暂时的她和瑶娘还处于统一战线,这也是她为何如今待瑶娘和颜悦色的其中原因之一。   瑶娘没有理她,径自地往小楼走去。   “吃亏上当还嫌不够啊你!”身后,翠竹扬声道。   瑶娘在想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翠竹这般不着五六,还能趾高气扬地留在小院里当小郡主的奶娘,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她有大功在身。   彼时小郡主也是这般哭泣,可瑶娘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刚离开儿子小宝,听到这种哭声,总会忍不住想起小宝离了娘,是不是也会这么没命的哭。   于是她越发伤心。小郡主哭,她也哭,哭得没白天没黑夜。   有人说她晦气,她觉得十分委屈,更是伤心难过。本来小郡主身边的奶娘就有多,如此一来不免被排斥在外面。可小郡主这么哭却是不正常的,她不免留了心。   观察了几日,她差不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自告奋勇想去解决这个问题,却被人挡在外面,不光见不到小郡主,连那栋小楼都进不去。她心中焦急,又实在心疼小郡主这么哭下去,怎么受得了。就找上了唯一能说上话的翠竹,想通过她将这个法子告诉贴身照顾小郡主的人。   翠竹拿着她的法子,治好了小郡主的夜哭症。   却根本没告诉别人这办法是自己的,而是在她根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设计并从中挑唆,让本就对她十分不满的穆嬷嬷将她退了回去。   相反,翠竹却在小跨院里站稳了脚跟。小郡主离不了她,她的位置越发稳固,连胡侧妃都对她颇为另眼相看。 第12章 (捉虫)   这件事当时瑶娘还没会意过来,直到被撵出小跨院,又经过晋王妃的安排来到留春馆做下人。见小跨院里的人待翠竹格外不同,弄清楚了究竟,才恍然大悟。   可那时候已经晚了,没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两日瑶娘就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虽然这样可能会让小郡主多遭一些罪,可她实在没有办法,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法子。   只有在小郡主身边站稳了脚跟,她才能保住性命不被人拖下水,才能等到出府的那一日,见到儿子小宝。上辈子莫名其妙死了,丢下年幼的小宝,也不知道小宝没了娘后该如何是好。   每每想到这一切,瑶娘都心如刀绞。   在这些的前提下,瑶娘有生以来第一次扔掉了自己的良心,一切都是为了切身利益为先。   瑶娘来到小楼前,门外并没有守人。   她进门往里走去,就见东次间里灯火明亮,穆嬷嬷脸色阴沉地站在那儿,玉翠玉燕还有绿娥几个都是满脸焦虑。两个奶娘满头大汗,钱奶娘正抱着小郡主来回不停地走着。   气氛十分压抑,给人感觉像似空气中隐藏着火苗,随时都有可能会炸掉。   她走了过去,“我能帮帮忙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   认真说来,其实瑶娘的长相并不艳丽,甚至是一种极为乖巧的长相。   莹白的小脸,两道弯弯的眉,就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静静绽放。大抵因为年纪不大,脸上多少还带了几分稚嫩和娇憨之态。   可偏偏这样乖巧的长相,却又从眉宇之间不经意地散发出一种媚色。   这种媚是朦胧的,你乍一看去,并不显。可静静地看,就能看出些内容,绵绵密密的,像一道网,不经意就能把人魅惑了去。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偏巧生了一副蜂腰翘臀,饱满怒耸的好身子,再加上独有的走路姿势,所以让人一看过去就有些不正经。   为了让自己不惹人注意,瑶娘用宽大的衣裳遮掩掉了自己的好身段,又特意改了走路的姿势。可这一切不过只能骗骗普通人,对于明眼人来说,这种行径反倒会被人误以为心机深重。   尤其是穆嬷嬷,对于将一切尽收于眼底的她来说,光知道如今翠竹风头正盛,而这个叫做瑶娘的却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就足够她洞悉很多事情了。   她看着瑶娘。   灯光下的瑶娘,无疑是美丽而纯净的。晕黄色的灯光照耀在她脸色上,显得莹白的皮肤上宛如抹了层蜜也似,给人一种芳香可口的感触。   穆嬷嬷不禁皱起眉,她其实对这两个新来的奶娘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府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在穆嬷嬷来想,井水不犯河水,不需要她们干什么,只要别惹事就行了。可偏偏就在穆嬷嬷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有人来惹事。   玉燕两人跟在穆嬷嬷身边多年,三人没来小跨院的时候,一直在朝晖堂里侍候,一见穆嬷嬷皱了眉,玉燕就站出来道:“苏奶娘,你还是回屋吧,这里你帮不上什么忙。”   瑶娘怔了一下,道:“小郡主似乎不舒服的样子,我想想看看……”   小郡主哭得更厉害了,在奶娘怀里拼命挣扎着。这种哭声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头上,不堪负重。   穆嬷嬷心浮气躁地瞪着她:“你想看什么?你能看什么?还不出去!”   她生得四方脸,棱角分明,本就是宫里出来的,身上格外带了一种与寻常下人不同的威严感。此时冷肃着一张脸,看起来格外吓人。   可瑶娘却径自不为所动,她试着说服:“我儿小宝比小郡主要大一些,曾经也碰过这样的情况,有办法可以缓解一些……”   并没有人相信她,因为其实大家都知道小郡主为何会如此。   夜哭症顾名思义,就是每到天黑之后,奶娃娃就会莫名哭啼不休。   有时候会连哭一两个时辰,有时候则是断断续续,反正夜里多有闹腾。   夜哭症在病理上是没办法医治的,大夫来了也不管用,民间又称患了这种病症的奶娃娃为夜哭郎。   哪家若是出了个夜哭郎的孩子,都会在一张纸上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晚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贴在大街上,来往行人见到免不了会念上一遍,说不定便可治愈。   不过这是迷信的做法,其实奶娃夜啼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中可能掺杂的原因太多,根本不是在纸上写字就能解决的。可当一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子,他既不是病了,又不是饿了,日日这么闹腾,人们也只能寄望于鬼神。   小郡主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哭了,认真说来,打从出了月子,小郡主就没消停过。   该试的办法都试过了,良医所的良医也来看过,最后得出了一个很普遍性的结论,那就是没有办法。   所以大家心中都有一种认知,那就是等小郡主哭到不哭的时候,或是到了某个月份,自然就不哭了。大不了就是下人辛苦些,换着人抱罢了。这对王府来说不算什么,别说两个人换着抱,十个百个也没什么。   可这一切只限于纸上谈兵,没有见过奶娃娃哭的人,永远不知道是多么的恐怖。她可以哭得声嘶力竭,脸涨得通红,就是紧闭着眼睛嚎哭,有时候甚至会哭得厥过去。会让人不由自主就神经紧绷起来,甚至担忧她是不是病了,或是其他别的原因。   尤其现在襁褓中的孩子不好养活,小郡主的身份又不同一般,穆嬷嬷她们才会如临大敌。   特别是穆嬷嬷,她承担的压力比人想象中更大,因为胡侧妃不止一次借着由头,想要把小郡主抱回身边养。   出于这种种原因,别人又怎么会相信瑶娘轻飘飘的一句‘我有办法’。   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相信眼前这个奶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没看见钱奶娘和王奶娘都没什么办法。她们可是整个晋州最好的奶娘,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半吊子可以相比的。   尤其是穆嬷嬷和玉翠玉燕更是不信,这些人中大抵只有她们清楚瑶娘两个是来做什么的。   可瑶娘十分坚持,她甚至走到抱着小郡主来回踱步的王奶娘身边,并伸出了手。   她很固执。   “让我试试吧,试试并不妨碍什么。”同时,她回头恳求地望着穆嬷嬷:“小郡主这么哭下去是不行的,很可能会哭厥过去。”这恰恰是穆嬷嬷最担心的。   穆嬷嬷瞪视着她。   王奶娘也觉得瑶娘目的不单纯,有些不耐烦道:“苏奶娘你还是别添乱了,小郡主这么闹腾惯了,哄哄就好了,哄哄就好了。”   “让我试一试吧。”   “你这人……”   “给她!”穆嬷嬷嘶哑着嗓子道。   知道其秉性的的人都知晓穆嬷嬷这是生气了。   穆嬷嬷确实生气了,她轻易不动怒,可若是动怒起来……   反正即使是玉翠玉燕两个,也没见过穆嬷嬷动怒的样子。因为穆嬷嬷资历太老了,她出身宫廷,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早就练就了一番不动如山。可养了小郡主这一个多月来,她是真把这孩子疼到了心坎里,觉得这孩子可怜,又是肩负晋王的嘱咐。   她将小郡主看得多重要,她此时就有多么的恼怒。   她甚至想了,若是这个奶娘只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故意闹腾这么一出,她一定会一改之前冷眼旁观的状态,让她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一定会!   王奶娘将小郡主递给了瑶娘,瑶娘伸手接过来。   小郡主是个十分漂亮的奶娃娃,可此时却是变得有些可怕。她小脸涨得通红,红得宛如滴血,紧紧闭着眼睛,小嘴大张地哭着,声音已经有些嘶了,小身子也紧绷得很厉害。   瑶娘摸了摸她身上的襁褓,又用手指探了探她颈背部,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虽然瑶娘也是才当娘,可她照顾襁褓中的奶娃却很有一手。朱氏连生了三个儿子,她娘身子不好,都是她帮忙照看的。还有明哥儿,更不用说洪哥儿小宝了。   认真说来,经过瑶娘手照看的孩子不下五个。   所以她带孩子的经验极为丰富,甚至比很多人都了解奶娃子的肢体语言。   就好比现在小郡主明明浑身已经汗湿透了,却依旧被裹着这么厚的襁褓,她能舒服才怪了。奶娃子不会说话,她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哭,更何况她本就难受,还被这样,自然是更加严重了。   她抱着小郡主,来到一旁的罗汉床前,就去解她的襁褓。   “你做什么!”钱奶娘跑过来抓住瑶娘的手。   “小郡主都汗湿了,我让她凉快凉快。”   瑶娘觉得自己所言没什么奇怪的,可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却十分刺耳,尤其王奶娘和钱奶娘格外不能苟同,脸上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鄙夷。   “这个月份的奶娃是不能见风的,会着凉的。”王奶娘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道,好像瑶娘什么都不懂,却要偏偏装懂。   瑶娘没有理她,依旧解着小郡主的襁褓。   王奶娘脸涨得通红,有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钱奶娘甚至求助地去看穆嬷嬷和玉翠玉燕她们。   她们在小跨院里待的时间久,自然明白这小跨院里谁做主。 第13章 (捉虫)   与之相比,瑶娘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甚至没有去看这两个奶娘,而是眼神专注在小郡主身上,一面分心道:“小奶娃也是人,大人出一身汗都会难受,难道小郡主就不会难受了?我虽年纪不大,只养了一个孩子,可我却是带过我的三个侄儿,另我的两个外甥,我也帮过手。”   穆嬷嬷眼色沉沉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既然穆嬷嬷没说话,玉翠玉燕自然也不会说话。见此,王奶娘和钱奶娘只能悻悻地不再制止了。   瑶娘将小郡主的襁褓打开,小郡主里面还穿一件厚厚的棉衣棉裤。见此,她更是感叹:“其实奶娃娃是不怕冷的,所谓‘小儿无六月’的说法只是讹传。就和正常人一样,只要没病没疼,我们穿多少衣裳,给他们穿多少就好了。今儿天这么热,咱们穿一身单衣都大汗淋漓,更何况是穿着棉袄的小郡主……”   “麻烦哪位姑娘去打一盆热水来?”   大家都听她的话听呆了,此时听她这么说,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还是绿腰反应最快,忙道:“我去。”   而瑶娘已经将小郡主身上的厚棉衣棉裤都脱下来了。   棉衣棉裤里面还有一层薄棉衣,瑶娘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甚至怀疑小郡主可能是被捂病了,而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原因。   “小郡主的衣裳也需要换,都汗湿了。”   仗着穆嬷嬷一直没说话,瑶娘将大家使唤得团团转。很快,不光热水端来了,小郡主的衣裳也拿来了。   小郡主已经没方才哭得那么厉害了,但还是抽抽搭搭的。瑶娘一面给她脱衣裳,一面柔声哄着她,又拿来一根布带子,打了个漂亮的结,塞到她小手心里。她顿时顾不得哭了,歪着脑袋看手里那根红色的带子。   小郡主被脱了个精光,胖胖的身子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像藕节也似。就是身上有些小红点,看起来像似出了热痱子。   “这便是捂出来的。咱们大人出了热痱子,都会难受,又何况是个奶娃子。”   看见小郡主身上那一片片的小红点,穆嬷嬷锋利的老眼看向钱奶娘和王奶娘两个人。虽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无形之间就给人一种很沉重的压力。   钱奶娘慌了神,王奶娘倒是比她镇定,委屈道:“小郡主还这么小,平日里也不敢给她洗澡,都是擦一擦便罢。这些痱子我们每天都会给她醮了寒瓜水擦洗,本来已经没有了,谁知道怎么又出了这么些。我们中午给小郡主擦洗的时候,玉燕姑娘也在。玉燕姑娘,当时是不是没有的?”   玉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穆嬷嬷没再说话。瑶娘也没有说话,换成别人肯定少不了一通借势挤兑,可她却似乎根本不懂这些一样,只是默默地、十分仔细地用浸湿的帕子给小郡主擦身。   她的动作轻柔而又熟稔,一看就是干惯了的。时至至今,众人也知道这个苏奶娘并不是想表现自己胡来,而是真有一手。   再加上小郡主这会儿也没哭了,大家更是多了几分信服。   玉翠上前给瑶娘帮手,瑶娘也未拒绝,让玉翠帮着给小郡主穿好上衣,而她则是将帕子放在水盆里搓了搓拧干,轻轻抬起小郡主的腿,给她擦拭小屁股。   瑶娘看见小郡主的谷道周围通红一片,忍不住就皱起了眉,“怎么红成这样了?”   她并无斥责之意,只是表述事实,可在方才经历那么一出的两个奶娘耳里,无疑是在挑刺。   钱奶娘格外理直气壮,驳道:“这个月份的奶娃拉得频繁,会红也是正常。”   瑶娘简直怀疑这两个奶娘是从哪儿找来的,可转念一想,她们年纪并不大,大概也就只奶过一个或是两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懂这些。   她没再说什么,而是让绿娥去找些麻油来。   绿娥一愣,不懂这种时候要麻油做什么,不禁看了穆嬷嬷一眼。   穆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瑶娘一眼,点了点头。   很快,绿娥就端着一碗麻油来了。小跨院里有个小厨房,所以这种东西是不缺的。   瑶娘没料到她会弄这么多来,不禁道:“其实一点点就够了。”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涂抹在小郡主谷道周围通红的地方,然后给她穿上衬裤,并垫好尿布。   而这时小郡主似乎舒服多了,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瑶娘,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瑶娘不光脸软了,心也宛如化了也似。   这一刻,她想起了小宝,心中泛起一股酸楚。不过她并没有沉浸在这种伤怀之中,她伸手摸了摸小郡主的小肚子。   其实方才擦身时,瑶娘就感觉出来小郡主有些腹胀,只是并不确定,此时摸了摸,又在大家大惊失色的目光中轻敲了敲,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这两日小郡主出虚恭的次数可多?”   听到这话,王奶娘望望钱奶娘,钱奶娘又望她,两人面面相觑,显然是连她们也没有刻意去观察这件事。   瑶娘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这个月份的奶娃娃最是容易腹胀,腹胀会引起她们身体上的不适,因此才会啼哭不止。”   这下钱奶娘终于找到可以驳倒对方的话了。   她十分不赞同道:“苏奶娘这是在质疑我和王姐姐的判断力?且不说我二人按照规矩忌嘴,小郡主出恭很正常,并不如你所言是腹胀。腹胀怎么可能出恭?”   这个瑶娘倒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之所以就下这种判定,也是自己琢磨出来野法子。   当年朱氏生了东哥儿,东哥儿也是这么夜夜闹腾,家里被折腾得人仰马翻,一宿一宿睡不了觉。   她娘急得没办法,到处去问别人家的奶娃是不是这样的。不问不知道,一问许多人家的奶娃都是这样的,甚至有人给她娘弄了不少偏方。可该试的都试过了,不该试的也试完了,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于是便回归到老办法,抱在怀里哄。   其实也就指着她一个人抱,她娘身子不好,朱氏又懒心又坏,根本不担心东哥儿。在得知很多人家的奶娃都是这么过来的,到了一定的月份自动就好了,干脆丢手不管。于是她成夜成夜地抱着东哥儿,有时候怀里抱着孩子都能睡着。   后来实在受不了,才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经过她连着多日的观察,才得出一个很可能是腹胀引起的结论。   她慢慢试探,小心求证,摸索出一个独门的法子。虽不一定能治好,但可以很大程度的缓解。后来瑶娘又在另外两个小侄儿身上进行了尝试,事实证明确实有效果。   再之后,姐姐家的明哥儿洪哥儿,甚至是小宝,都未曾再闹夜过。   钱奶娘见终于将瑶娘驳得说不出来话,很是得意。可这一切瑶娘却并没有看在眼里,她用指尖又沾了些麻油,放在手中使劲揉搓,一直到把手给搓热了,才将手覆盖在小郡主的腹部上,给她轻轻地按摩小肚子。   “小郡主还这么小是不能这么揉的,会揉坏的。”钱奶娘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的动作太突然,声音又尖又细,吓得本来不哭的小郡主又哭了起来。瑶娘吃疼了一下,钱奶娘的手太重,掐得她生疼。   王奶娘忙将小郡主抱起来,抱得远远的,一副生怕被瑶娘抢去害了的模样。   “嬷嬷,你可是想好了,信她还是信我们。奶娃小,骨头还没长好,这么揉会揉坏的!”   一时间,穆嬷嬷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到底信谁的。   “让她做!”   一个低沉却又十分有磁性的男声突然在门外响起,霎时所有人都不禁望了过去。   却是不知何时,晋王竟来了。   晋王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身后跟着王府的总管太监福成。   厅堂中只点了一盏灯,显得光线昏暗。晋王一身暗紫色常服,袖口和衣襟依稀似有纹样,腰间束着玉带,整个人都浸在那片昏暗里,却越发显得其面如冠玉。   总有一种人,只需静静地站着,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晋王就是其中翘楚。   他身材挺拔高硕,更显其尊贵的气质。皮肤偏白皙,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高挺的鼻梁配着薄薄的唇,其上是若柳长眉与一双幽暗看不出深浅的狭长凤目。   毋庸置疑,晋王是俊美的。   因为太俊,甚至俊到美的程度,所以晋王明明身材结实硕长,却气质偏文雅。   可若是熟知他过往经历的,就知道这是蒙骗世人的。事实上晋王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好杀成性,脾气暴戾。   在民间,他的名头有小儿止啼之效。   世人甚至谣传,晋王是因为杀孽太重,才会至今没有子嗣。更有谣传晋王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关于晋王的谣传有许多,别的瑶娘不清楚,可不喜欢女人,反倒喜欢男人这一说法,她最是有发言权。   因为她见过他最不文雅的样子……   科普时间,不想看可以跳过,有点长,是关于婴幼儿哒   →。→   ——————   夜哭郎是很早以前的说法,甚至前些年还有这么处置的。近多年随着科技医学的渐渐发展,已经有人慢慢摸索出为何会造成婴儿夜啼的原因了。   一般有这么一个说法,白日内的小婴孩容易夜啼,被称之为夜哭郎。没有解决的办法,很多都是采取一些迷信的办法,例如写了字贴在路上,有的是拿着宝宝的小衣裳出去‘喊一喊’,诸如此类。   而现在在医学上有两种说法,小儿肠绞痛,或是小儿黄昏闹。不过这两种说法依旧没有经过明确的肯定,是造成小儿夜闹的原因。肠绞痛和黄昏闹经常被并为一类。黄昏闹的原因有些复杂,天气温度冷热湿度,以及婴儿神经末梢没发育完全,造成他想睡睡不着,很焦躁等等,都会造成他在黄昏左右的时候闹腾。   ~   肠绞痛则是婴儿出生后,很多地方都没有完全发育好,例如肠道功能,造成他排便放气都比较吃力,他的肠道不能有效的将多余气体排出,聚集在肠道中,就会引起肠绞痛。   肠绞痛有轻有重,如果用奶瓶的话,买那种好一点的,可以将奶液中多余气体排出,宝宝吃奶瓶的时候,也有讲究,不要让他吸进去空气。另外每天多做排气操,可有效防止肠绞痛。   当然,若是肠绞痛严重的话(气体聚集太多),西甲硅油有奇效。不过这东西有依赖性,所以还是妈妈勤快一点,每天做个三四次排气操,一般宝宝都不会肠绞痛的。   ~   也有一种说法是,婴儿夜里睡不踏实,是缺钙,其实母乳宝宝六个月前不会缺钙的。他自身从母体带出来的钙,可以维持到他5.6个月左右的样子。后期如果妈妈膳食营养全面,宝宝也正确添加了辅食,也是不会缺钙的。 第14章   瑶娘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砰砰砰砰……   手心里全是汗。   晋王明明不在府里,怎会突然就出现了。   而随着心跳声,她似乎到了一片虚无的世界,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身后那具炙热的男体,还有耳边那若有似无地喘息声……   瑶娘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屋里的情形也映射在她眼底,除了穆嬷嬷,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她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而对面,是晋王晦暗莫名看着她的眼神。   瑶娘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当即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晋王环视众人,在看到王奶娘怀里的小郡主的时候,眼神软了一瞬。他虚抬了下手,并走了进来:“都起来。”   他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下:“不用顾忌本王,你们继续,一切以小郡主为先。”   绿娥几个忙不迭就退了出去,不多时奉上茶,再不进来,而是站在门外。堂间的灯也都被点燃了,通明一片。   瑶娘垂着头,愣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玉翠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苏奶娘,殿下叫你继续。”   “哦。”   瑶娘转过身去,深吸了好几口起,才稳住心神。   为了遮掩心中的紧张,她又伸手在碗里沾了麻油,放在掌心里搓着。良久,她才动作有些僵硬地轻揉着小郡主的腹部,一下又一下。   因为她这动作实在让人惊诧,所有人都不禁地盯着她的手,生怕她下手重了,将小郡主按出个好歹来。谁曾想小郡主却似乎无事的模样,虽是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小身子,却并没有哭泣。   如今瑶娘能坚持下来,全凭着一股毅力在撑着。   她尽量去忽视背后的目光,照着记忆中的法子给小郡主揉了腹部,又去帮着她蜷腿。左边几下,右边几下,而后两根小胖腿全部提起来蜷在腹部上,按压住,停留几息,才放下来。   这动作太骇人,王奶娘和钱奶娘本是又想咋呼,可碍于晋王在此,都不敢出声。   屋里静得吓人,瑶娘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投掷在她的脊背上,让她紧张的同时,一种熟悉的酥麻感从尾椎骨串了上来。   幸好这道目光很快就偏移了开,瑶娘才能强制镇定帮小郡主做完一套。到了此时,她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瑶娘不敢回头,手脚轻柔地帮小郡主将夹衣穿上。   “好了?”穆嬷嬷走过来问道。   就在这时,传来噗噗的几声,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雅,瑶娘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顾不得去回答穆嬷嬷的话,打开小郡主的尿布看了一下。   小郡主只是出了虚恭。   “这只能暂时缓解,有没有作用还得再看看。另外这些需每日都做,多做几日,方能见效果……”   这时,一连串急促脚步声蓦地响起,紧接着一行人步了进来。   却是胡侧妃带着人过来了。   她一脸诧异地惊喜:“殿下,您怎么回来了?”接着,她便忧心忡忡地步上来看小郡主:“小郡主怎么样了?你说要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哄不住。本妃坐在留春馆里都能听见小郡主的哭声……我可怜的妞妞,真是让娘心疼死了……”   她变脸极快,前一刻的惊喜,后一刻就成了担忧与焦虑。面对瑶娘等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在面对晋王的时候,又换做了我见犹怜。   瑶娘心生感叹,怪不得上辈子她死了的时候,胡侧妃还能好好的活着。   这就是本事啊!   想想上辈子自己和晋王是怎么相处的?似乎从来没有多余的话。府里的人都谣传自己得宠,只有瑶娘自己明白事实到底是怎样。别看她敢在思懿院里挤兑胡侧妃,那是因为她知道有王妃撑腰,换做瑶娘自己,明明胡侧妃那般折辱自己,她却从没有想报复的心思。   是不想,也是不敢。   因为瑶娘能感觉出胡侧妃对晋王的特殊意义,更何况胡侧妃还有小郡主。   晋王唯一的子嗣,仅凭这个就足够晋王对她另眼相看了。   另一边,胡侧妃盈盈楚楚地看着晋王:“殿下,若不就让妾身将小郡主抱回留春馆吧,妾身哪怕自己辛苦些,也要守着小郡主。小郡主这么闹腾肯定是想娘了,孩子都亲娘。殿下,你就答应妾身可好?”   换做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这般的美人,这般的惹人怜爱,恐怕都会忍不住动容。偏偏晋王宛如个石头人也似,别说脸色未变了,连眼色都未动。   自家殿下懒得说话,作为贴身太监的福成自然要帮着圆场。   他笑眯眯的,半弯着腰,恭敬道:“让侧妃挂心了,小郡主已经没事了。您瞧,这不好好儿的?”   小郡主正在瑶娘怀里,神情安然地吸吮着自己的大拇指,看起来十分可爱。   “没事了?”   胡侧妃红唇半张,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模样。   福成眼中划过一丝不显的波纹,脸上依旧带着笑:“是啊,没事了。”   他眼神放在胡侧妃身上,胡侧妃穿着胭脂红色云雾绡束裙,肩披同色薄衫的外衫。看似一身寝衣匆忙而来,实则细看就能看出是特意打扮过。头上梳着发髻,插了一根赤金累丝镶桃红色碧玺牡丹花的步摇,鬓旁还插了几朵鬓花,那嫣红的嘴唇还涂过了胭脂。   谁睡觉的时候会是这种打扮?   不过福成一个没了根的太监,也没认真看过女人睡觉是什么样的,他只是直觉判断胡侧妃是得知殿下来了,才匆匆赶过来的。   福成都能看出的东西,晋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脸上表情不显:“本王觉得安荣在这里,让穆嬷嬷照料的不错。”   “这是老奴本分。”穆嬷嬷恭敬道。   晋王点点头,就站了起来,往门外步去。   胡侧妃愣了一下,看了看瑶娘怀里抱着的小郡主,又去看晋王背影,咬咬牙,还是追了出去。   屋里顿时空了下来,瑶娘也终于松了口气。   晶莹的汗水顺着她额头滴下来,掉落在她的睫羽之上,想眨眼不敢眨,想擦空不出手,看起来有些的狼狈。   瑶娘竟是全身都汗湿透了。   穆嬷嬷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又在她胸前被汗润湿的地方扫过一眼,示意玉翠将小郡主接过来,并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今儿晚上就留在小郡主身边侍候。”   瑶娘愣住了,这是允许她侍候小郡主了?   同时,她也注意到穆嬷嬷的眼神,垂眼看了一下,当即面红耳赤。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夏衫,这种布料的衣裳,不沾水则已,一沾水就会显得有些透。   薄薄的料子因为汗水的侵蚀,粘在皮肉上,因为颜色暗,越发显得下面的颜色显眼。娇艳的大红色,其下是高耸的白皙……   瑶娘想到晋王方才望着自己的眼神,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脸似火烧,羞窘欲死。   她想起上辈子在床笫之间,晋王说过的一句话,说她是个小妖精,总是喜欢勾引他。   那是他对她说过最羞人的话。   只有那么一次,却让她记忆犹新。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检点,特意这样让他看到,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勾引他?来不及多想,瑶娘匆匆点了两下头,连头都不敢抬,捂着胸口就跑了。   穆嬷嬷本是目光晦暗,见此反倒失笑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宫里头待久了,见谁都像似别有心机。   据目前观察来看,这个苏奶娘倒不像似个有心计的人。   可一想到晋王妃,穆嬷嬷又不确定这种想法了。不过对她来说,只要能诞下晋王子嗣,有心计与否,又有何计较。   德妃死得早,所以晋王是穆嬷嬷打小看大的。在她看来,从不注重过程是如何,只论结果。这也是穆嬷嬷愿意给胡侧妃两分好脸的缘由所在,反倒是晋王妃并不得她待见。   一个养不了孩子的女人,即是王妃又如何。在穆嬷嬷这种老人家的心中,根深蒂固认为子嗣为大。   瑶娘步履急促地往自己屋走去,到了门前才停了下来。   翠竹站在自己房门前,显然她也是听到方才那阵动静,知道晋王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翠竹咬着下唇,眼神又妒又羡其中还带着几丝复杂地看着瑶娘。   “我真是小瞧你了。”声音是从嗓子眼里崩出来的,干涸得厉害。   瑶娘望着她,佯装不解:“翠竹,你说什么?”心中却是苦笑。她若是知道晋王今夜会归,绝对绝对不会选了今日冒头。   翠竹眼神在她打了个转,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进屋,摔上了房门。   动作很大,感觉门框子都快掉下来了。   黑暗中,瑶娘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了屋。   她打算去打些热水回来,还没等她去,就有一个粗使婆子提着两桶热水过来了。她想接过来,对方也没让,笑眯眯地将水帮她倒进了浴桶里,并说了不够还有。   其实人就是这么现实,不需要你去做什么,只要上面稍微露出几分对你的另眼相看,就足以下面人改变态度。   之于上辈子晋王妃对瑶娘,之于这辈子的穆嬷嬷。   小郡主如今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穆嬷嬷就是这小跨院里的风向标。晋王前脚刚走,后脚所有人都知道了,苏奶娘在殿下面前立功了,穆嬷嬷准许她到小郡主身边贴身服侍。   这背后代表着什么含义还用说吗?   无形中,其实每个人都在衡量。   穆嬷嬷年事已高,不可能做小郡主的奶嬷嬷,无疑小郡主未来的奶嬷嬷会是在这几个奶娘中间挑选。王奶娘和钱奶娘看似统一战线,实则彼此较着劲儿,瑶娘和翠竹本是没被人计算在之内的。如今瑶娘出乎人意料地脱颖而出,又是立了这么大的功,只要她真能治好小郡主的夜哭症,小跨院里所有人都得捧着她。   有了这些,还愁在小郡主身边没位置?   浴桶里,瑶娘将自己浸在热水中,任自己思绪放空。   她看似想了很多,实则又什么也没想。   心慌、忐忑、不安、局促、焦虑早已褪了去,只剩下了满满的惆怅。   她到底在惆怅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想起了追着晋王而去的胡侧妃,猛地一下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热水里。 第15章   晋王的突然而归,让夜色中的晋王府整个都动了起来。   留春馆里灯火大作的同时,思懿院、栖霞阁、听雪居的灯火也纷纷都亮了,直到晋王回了朝晖堂,整个后院才再度归于沉寂。   留春馆里,胡侧妃忿忿地拔下自己头上的步摇,掼在地上。她本是想留了晋王在留春馆,哪知晋王根本没理会她,就离开了。   晋王虽性子冷硬,但极少会如此不给胡侧妃的脸。   不用猜,晋王肯定是怒了。   桃红走过去将簪子捡起来,并来到胡侧妃身边劝道:“娘娘,殿下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肯定是需略作休整的。”   胡侧妃咬牙切齿道:“这门房都是做什么吃的,殿下回府竟也不知来报个信,害得本妃匆匆赶过去,殿下看重小郡主,肯定以为本妃没尽到为人母的责任。”   其实胡侧妃也觉得自己很冤,谁不想将自己生的孩儿养在身边。可王妃那贱人心思毒辣,竟从中做梗让殿下误会了自己,才会让小郡主独院而居。   看似小郡主如今还在留春馆,实则清楚内里的都知道怎么回事,胡侧妃所谓的盛宠无双当即被打了折,大家都清楚殿下还是英明神武的,也不是被女色迷昏了头。   胡侧妃恨,恨不得将晋王妃生吞活剥了,都不能解掉她心中怨怒。   “小郡主闹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良医所的良医也不是没来看过,这些府里上下都是知道的,殿下怎么会迁怒上了侧妃。”桃红劝道。   “可你别忘了,那贱人最是擅长兴风作浪,背后捅刀。那奶娘是她塞进来的,还不知她会怎么在殿下跟前表功,顺道给我使绊子,本妃还想把小郡主要回来……”   “不行,不行!”胡侧妃来回走了几步,打定主意:“方才那奶娘叫什么?本妃要赏她,还要重赏。另外,让人盯紧了那个叫翠竹的,寻个机会将她撵出去。如今殿下回府了,也别磨磨蹭蹭,免得横生事端。”   “是。”   瑶娘匆匆洗了个澡,便顶着一头湿发往小楼去了。   风停了,却又下起雨来。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下着,天也终于没那么闷热了。   瑶娘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进了小楼。小郡主已经睡下了,钱奶娘和穆嬷嬷等人还守在一旁。   紫檀木雕福寿禄的悠车搁在拔步床前,上面挂着一层软烟罗的帐子。整间卧房还是一贯王府的风格,奢华而又不失低调的尊贵。   小郡主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瑶娘给穆嬷嬷行了礼后,就听见她在悠车里动静。是那种用鼻腔发生的声音,吭吭唧唧的,声音很小,但人却是没有醒的。   瑶娘知道这是没睡沉的表现,大抵还是哪儿有些不舒服。   她走过去一看,见悠车里的小郡主又被人裹上了一层襁褓,不禁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小郡主这么被包着睡,肯定会不舒坦的。”   襁褓是钱奶娘裹上的,整个大乾朝所有奶娃娃都是这么过来的,从小裹着蜡烛包,这样养出来的孩子胳膊腿儿才直,怎么到了这里这姓苏的奶娘就是喜欢挑三拣四。   钱奶娘不光觉得瑶娘是在挑三拣四,还觉得她是在针对自己,她并没有忘记之前自己和王奶娘是怎么挤兑对方的。   可这本就是一个不可解的死结,小郡主就一个人,身边奶娘却有四个。等小郡主渐渐长大,她身边的奶娘会越来越少,最终只会留下一个人,作为奶嬷嬷的存在。所以与其让对方站稳脚跟再对付,还不如早些下手,将对方挤兑得立不住脚。   “哪家的奶娃娃不是这么长大的,怎么到了苏奶娘口里却好像是我们故意苛责小郡主?”钱奶娘如实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分外觉得委屈,望向穆嬷嬷:“嬷嬷,奴婢也不是第一天侍候小郡主了,以前小郡主都是好好的,连王妃和侧妃都夸奴婢和王姐姐将小郡主奶得好,吃得又胖又壮实。夜哭症几乎每个奶娃娃都会有这么一阵子,苏奶娘确实本事了得,方才也缓解了小郡主的啼哭。可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不能从这一点就否决了我和王姐姐所有的辛劳。”   这些话看似说了挺多,其实就只有两个意思。一是想说瑶娘就是瞎猫逮住了一只死耗子,才会错打错着。另外也是向穆嬷嬷诉委屈,顺便达到以退为进将瑶娘一军的意思。   若是换成上辈子的瑶娘,大抵这会儿已经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想解释自己没有这种心思。可比人活多了一辈子,别的瑶娘不会,镇定还是有几分。   最重要的是瑶娘相信穆嬷嬷会自有判断。   退一万步来讲,小郡主这样大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其他的办法?   瑶娘也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比起委屈得有些假的钱奶娘,显然瑶娘温和的态度更让穆嬷嬷欣赏。不过这也并不能让穆嬷嬷抹除钱奶娘二人之前的辛苦,毕竟先入为主是怎么也躲避不了的观念。   “就照着苏奶娘说的试试,试试也不妨碍什么。你和王奶娘对小郡主的这份心,我和殿下都放在眼里,不会让你们的辛苦白费。这样吧,你最近和王奶娘也辛苦了,晚上睡不了,白天还得守着,今晚你回去好生歇一歇,明天再来上值。”   穆嬷嬷一番安抚之后,就让玉翠将依旧有些委屈的钱奶娘送走了。她看了瑶娘一眼,即使不说话,瑶娘也懂她的意思。   瑶娘点点头,伸手到悠车里将小郡主身上的襁褓解开。   她动作十分轻柔,将襁褓解开后,又顺道轻轻地给小郡主按摩了手和脚。可能她手法轻柔,也可能确实不喜欢那襁褓,小郡主并没有醒,而是动了两下就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睡得很香甜,再未发出之前那种睡得不踏实的声音。   小郡主也累了,毕竟对于一个小奶娃来说,啼哭也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情。   见此,穆嬷嬷终于轻吁了一口气,去了旁边椅子上坐下。   她上了年纪,又一直紧绷着神经,如今总算是能歇口气儿。她半阖着目坐在那里,屋里很安静,落针可闻。瑶娘悄悄瞅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而是在脚踏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悠车里的小郡主。玉翠去给穆嬷嬷泡了杯茶来,她端起轻啜了两口放下,正打算站起说什么,这时玉燕从门外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穆嬷嬷看了玉翠一眼,便带着玉燕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瑶娘和玉翠两个人。   玉翠小声道:“今日我和苏奶娘一同守夜,你可以先睡,若是小郡主醒了饿了,我再叫你就是。”   她指了指南窗下贵妃榻,榻上放着一套铺盖,显然是已经有人提前准备好了。房里倒是有床,可这床却不是给下人睡的。   瑶娘道:“玉翠姑娘白日里也辛苦了,还是你先睡,我不困。”   见玉翠不动,她柔笑了一下:“自打来到这里,每日都是闲吃饭不干活,心里总觉得十分不安,如今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场,也是该尽一份力的时候。而且你看我这湿发,还没干呢,这会儿也睡不了。再说了,也不知小郡主前半夜会不会醒,还是玉翠姑娘先歇着吧。”   玉翠倒也没再说什么了,去将被褥铺好,便在上面躺下了。   还别说,这阵子她真累得不轻。   残月如钩,夜雨潇潇。   夜幕下的晋王府宛如是一只正在沉睡中的神兽,宁静却充满了威严。   晋王府的规矩十分严格,掌灯之后,若是无事,严禁闲杂人在府中游荡。   朝晖堂位于晋王府的中轴位置,取正、中之意。以它为界限,将整个晋王府划分为二。前面是王府的前院,分中、东、西三路,中路乃是晋王处理封地政务枢纽之地,迎宾宴客也在此。东西两路则分别是王府的门客、幕僚、家将、护卫,以及长史司、车马处、回事处等等所在之地。   朝晖堂恰恰承接着前院和后宅,乃是晋王所居之地。   说是堂,实则占地十分宽广。有别于王府后宅秀丽、雅致的风格,这里俨然一副恢弘堂皇的皇家气派。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日夜都有王府护卫不停地巡逻。   穆嬷嬷一行人来到此,早已有人在门外迎接。   从侧门进入,一路到了后寝的位置,方到门前,就有几个太监迎了上来,扶着她往里头去了。   晋王回到朝晖堂就先沐了浴,这会儿刚从浴间里出来。   他只着了一身玄色长袍,光着脚从里面走出来。铮亮的金砖地面上铺着一层深紫色的软毯,晋王衣襟半敞,露出光滑而结实的胸膛,如墨似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与胸前,还往下滴着水珠。   浓郁的黑衬着耀目的白,更加显得晋王皮肤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也似,又不失男子应有的精壮感,让人无法忽视那结实肌理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他来到贵妃榻前随意坐下,便有一个小太监步上来跪在他脚边帮他擦足。   “嬷嬷,坐。”晋王道。   随着他的说话声,有太监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穆嬷嬷也并未拒绝,在上面坐下。   福成拿来一块棉帕子上前帮晋王擦头发,擦了两下,晋王便烦了,摆了摆手让他退开。   穆嬷嬷看着自家小主子,虽是已长大成人了,却还是不改以往的秉性,小时候的晋王也是最不喜让人擦发。他嫌麻烦,也是不喜欢有人在他头上动来动去。   “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穆嬷嬷笑容和蔼道。   晋王虽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明眼可见表情脸部线条软了不少,“让嬷嬷费心了。”   这话有一语双关之意,即是表达自己的关切,也是谢穆嬷嬷撑着年老体迈之躯,还去帮晋王照看小郡主的事情。   穆嬷嬷年纪已经不小了,六十多的人。当年晋王出京,就将她带了出来,本是想让她在自己身边颐养天年,哪知事不从人愿,这后院里的事晋王分身无暇,只能将穆嬷嬷这尊大佛再请出山。   穆嬷嬷浸淫宫廷多年,不过是个王府后院,对她来说,背地里的那些妖魔鬼怪都逃不出她的眼睛。晋王也不需她做什么,只要看好小郡主就行,至于其他人爱怎么斗怎么斗,无关紧要。   外面有谣传说晋王因杀孽太重,才会致使年逾二十六膝下无子。又有谣传说晋王那方面有问题,才会生不出儿子。   晋王虽表面上不加以理会,实则多少还是有些在乎的。杀孽也就罢,他即屏藩要塞,就该尽忠职守。可那方面有问题,大抵没几个男人会不在意这个。   尤其——   穆嬷嬷拍了拍腿,笑着道:“费心什么,嬷嬷虽是一把老骨头,可这一把老骨头还是能顶些作用的。”   “嬷嬷的腿疾可是还有再犯?本王这趟巡视封地,寻到一乡野郎中,对风湿之症多有涉及,本王此次将他带回来,明日便让他去给嬷嬷看看。”   穆嬷嬷道了一声‘让殿下费心了’,顿了一下,才又道:“嬷嬷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治好不重要,反正这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倒是殿下子嗣之事当是紧要关键,毕竟光有一个小郡主还是不够,殿下还缺一个小公子。”   一提这事,晋王面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换做旁人,自然发现不了这点儿端倪,可对于从小将晋王看大的穆嬷嬷,却是怎么也漏不掉的。   她显然有些误解了,叹了口气,道:“既然那人还能讨得殿下几分欢心,殿下又何必在乎是不是个好的。殿下这性子也得改改,女人之于您来说,不过是个繁衍子嗣的工具。好不好无关紧要,不需计较太多。” 第16章 (捉虫)   晋王没有说话。   穆嬷嬷自然也不会再继续多说,她毕竟是个奴婢,虽仗着以往的情分能多说两句,可说得太多就是在消磨往日的情分。   且她心中也清楚,自家小主子是个心中有计量之人,不是有计量也不会失了亲娘的庇护,还能从那深宫之中层层厮杀出来,直至成为镇守一地的藩王。   之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大多都是在说晋王这阵子没在府里,后院之中发生的一些事。正确的应该是在说小郡主、胡侧妃乃至王妃的事,毕竟当初晋王之所以会把小郡主从留春馆隔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胡侧妃拿女儿做筏子,屡屡借着小郡主向晋王邀宠,并与思懿院的王妃相斗。   见时候不早了,晋王亲自将穆嬷嬷送出门。借着浓浓的夜色,穆嬷嬷悄无声息地回到小跨院,一如以往。   晋王回到内殿,他惯是不喜身边人太多,所以也就福成跟了进来。   福成三十多岁的样子,面白无须,着一身墨绿色团领长袍。他在晋王身边服侍多年,算得上晋王头号心腹之一。因着是打小就侍候晋王长大,自然又与旁人多了几分不同的情义,也因此他在晋王跟前也比较敢说话。   看得出穆嬷嬷的话让殿下听进了心里,福成踌躇一下道:“殿下,老奴觉得嬷嬷说得有道理,这府里是该有一位小主子了。”   但也仅此一句而已,能在主子们身边服侍多年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适可而止,过犹则不及。主子毕竟是主子,奴才毕竟是奴才。尤其此事又干涉到晋王最不能容忍别人碰触的禁忌,也因此福成说得格外小心翼翼。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眉心紧蹙的弧度又深了些。   他突然想起方才那个奶娘,那片濡湿之下隐隐透出的白皙与高耸。   一阵熟悉的燥热感自体内攀升而起,不过晋王早就习惯了,只是蹙了蹙眉,就忽视了它。   晋王的回归让王府后院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其实晋王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之人了,他后院的女人并不多,这么多年也就是晋王妃、胡侧妃,以及当年出京时弘景帝赏下的两位夫人,和一位姓冯的侍妾。   早先还没有胡侧妃的时候,晋王的后院一直很平静。边关多有战事,而晋王作为屏藩一地的藩王,自然有抵抗外族侵略之重责,所以他常年领兵在外,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   正主儿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斗的呢,大家自然关上门各过各的日子。可自打晋王带回了胡侧妃,胡侧妃又诞下小郡主后,就宛如打开了某一处的机巧,让犹如一潭死水的后院中多了许多暗流。   晋王回府,按规矩是要见见晋王妃的。   这无关于喜与不喜,不过是处在他们这个位置彼此该给的一份脸面。所以一大早,晋王便到了思懿院。   晋王的到来让整个思懿院都忙碌起来,下人们脸上带着明眼可见的喜气。及至胡侧妃、陶夫人及李夫人前来请安,能明显感觉出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陶夫人和李夫人面露钦羡之意,倒是胡侧妃不屑地一嗤。   等经过通报进了堂中,抬眼就能看见端坐在首位的晋王,还有站在其身边邀宠献媚的冯侍妾。   晋王穿一身湛蓝色锦袍,衣襟与袖口处俱用银线绣了繁复的花纹。一头乌发尽数拢束在头顶,用一只三指宽的嵌蓝宝赤金冠扣着,更显得其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宛若神邸。   而他身边站着的冯侍妾,穿一身海棠红暗花刻丝对襟夏褂,下系十二幅石榴裙,梳着随云髻,插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真是人比花娇,美不胜收。   关键对方衣裳做得极为合身,窄袖掐腰,那胸前颤巍巍的,感觉恨不得要掉下来。   贱人!   胡侧妃捏紧袖下的粉拳。   这冯侍妾是去年晋王妃在胡侧妃大着肚子时提起来的一个人,道是晋王身边人太少,后院太过清冷,她作为王妃有失职之嫌。实则是晋王妃知道李夫人和陶夫人就是个摆设,为了打压胡侧妃的势头,刻意立起来的一杆枪。   冯侍妾不愧晋王妃赋予她的职责,邀起宠来连胡侧妃都甘拜下风,替她脸红。但凡晋王在府里,花样百出,且宛如斗鸡也似盯着胡侧妃不丢,屡屡和她作对。   胡侧妃对晋王妃的恨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源自这冯侍妾,可惜冯侍妾仗着晋王妃的势,暂时胡侧妃是拿她没办法的。   瞧瞧现在不就是,胡侧妃三人还得经过通报才能入内,而冯侍妾早早就在晋王身边侍候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道这骚蹄子会不会趁着人都不在,使出什么狐媚子的手段勾引了殿下。   胡侧妃觉得晋王妃就是王妃的身份,老鸨子的命,再没见过哪个王妃往自己男人身边塞人像她这么肆无忌惮的。一大早上就特意空出地方,让冯侍妾这小贱人勾勾搭搭,也不怕被恶心了。   陶夫人与李夫人目露哀怨之色,盈盈下拜。   晋王微微抬手,眼神清冷,给人感觉似乎没有焦距。   胡侧妃拜后,便偎到了晋王身边,正打算说什么,这时晋王妃从里面出来了。   晋王妃的出现让堂中的气氛顿时一变,本来偷偷向晋王睇着眼神的陶夫人和李夫人,顿时收敛起来。甚至胡侧妃本是打算恶人先告状的,都消停了。   给人感觉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实质上也确实如此,妾室见了正室,可不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老鼠,例如胡侧妃。   她对晋王妃行礼都行得十分敷衍。   堂中十分安静,身着绿色比甲的丫鬟们动作轻巧地鱼贯而入,在西次间的八仙桌上摆了早膳。   晋王和晋王妃移步,去了桌前坐下。   胡侧妃本是立在一旁,晋王点了点下首的一个位置,胡侧妃顿时得意一笑,去了椅子上坐下。   这笑自然是彰显自己受宠,也是笑给晋王妃和冯侍妾看的,可惜晋王妃连撩都没撩她一眼。倒是冯侍妾暗中咬了咬牙,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拽下来。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陶夫人、李夫人和冯侍妾在一旁侍膳。   三人动作轻巧的挽起袖子,拿着长柄银箸为晋王与晋王妃布膳,看得出是做熟了的。每次晋王从外面回来,都会上演这么一出,所有人都习惯了。   相较于陶夫人和李夫人的中规中矩,冯侍妾这侍膳侍得就有内容多了,媚眼乱飞,眼波流转,那娇娇俏俏的小摸样特别勾人。反正让胡侧妃看,这骚蹄子的那胀鼓鼓的胸只差欺上了晋王的手臂。   “殿下,您尝尝这个,是王妃特意命人为您准备的呢。”更别说声音,那是入耳骨头都要软三分。   晋王倒也罢了,依旧不动如山的清冷。倒是胡侧妃气得连连咬牙切齿,食不下咽。   等用完膳,晋王移步去了堂中喝茶时,大戏才开始上演。   晋王妃风淡云轻地提了提往小跨院里放了两个奶娘的事,在她的口中这两个奶娘自然成了她精心挑选的。   她言语简练,晋王似是在听,又似是没在听。   胡侧妃虽然没有说话,但满脸都是委屈,好像有满腔的苦水要诉却又欲言又止。   晋王并未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晋王妃也是点到即止,胡侧妃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心里憋屈极了。   陶夫人和李夫人两个则是默默地在一旁看戏,根本不敢往里搀和。   说是大戏,其实也颇为无趣,因为之间彼此的较量和机锋,都在一言一行中,甚至是着妆打扮上都以一种近乎润物无声的方式在进行厮杀。   例如早就无宠的陶夫人和李夫人,她们将自己装扮出最美的样子,出现在晋王眼前,多是寄望晋王能多看她们一眼,说不定晚上会来找她们。而于晋王妃来说,方才那种近乎指摘似的言语,更多是一种隐形的压制,即警告了胡侧妃不得僭越,也是彰显自己王妃的身份。   至于胡侧妃,她还没有蠢到当面去反驳王妃说的话。   曾经她也不是没试过,换来的却是晋王的冷眼。晋王是一个很注重规矩的人,在大面上从不下晋王妃的面子。   所以胡侧妃的示威甚至委屈,不过是一种表态,算是当小的对做正室的一种小小抗议。哪怕她心里恨不得晋王妃死,面上她也不会当晋王说。   倒是素来跳脱的冯侍妾也罕见地没有冲上前煽风点火,终归究底冯侍妾也不是蠢人,知道过犹则不及的道理。   于是所谓的大戏以一种相对平静的局面进行着,直到晋王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都散了吧。”   随着一声声恭送殿下,晋王踏出了思懿院的大门。   正主都走了,谁还愿意呆在戏台子上。   晋王妃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便让紫烟扶着往内室去了。   胡侧妃因她无视的态度,而感到羞恼,攥紧手里的帕子,哼了一声,带着桃红等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而去。   陶夫人和李夫人随后默默离开。   至于冯侍妾则进了内室,伏低做小地给晋王妃捶着腿。期间并未说什么,但其举止无不是在表明忠心,想让王妃不要放弃她。   王妃又怎么会放弃她呢?   枪,从来都不嫌少。   玉翠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   她想起了小郡主,想起了苏奶娘,也想起了昨晚似乎并没有人叫醒自己。   她怎么就睡得这么沉?明明以前她可是很警醒的。   她下意识从贵妃榻上弹坐起来,刚起身就看见玉燕正立在不远处对着自己笑。   玉翠莫名有些窘,下了榻来。   玉燕道:“醒了?穆嬷嬷说你累了,不让叫醒你。”   “苏奶娘呢?小郡主可好?”   “苏奶娘啊,她回屋休息了,小郡主很好,睡了一夜的整觉,听苏奶娘说夜里吃了一遍,这会儿正让钱奶娘抱去喂奶了。”   玉翠轻吁了一口气,有些复杂道:“这苏奶娘也是,怎么不叫醒我。”   “让你睡个舒坦觉还不好?”玉燕笑着打趣她。   玉翠微红着脸和她笑闹了几句,才有些感叹道:“没看出来,这苏奶娘倒是个老实人。”她想起瑶娘昨日说的那话,还有对方没有叫醒她体贴的行举。   玉燕笑眯眯的,“老实不老实这谁知道,咱们看着就行。”   “也是。” 第17章   熬了一夜,回房后瑶娘便睡下了。   感觉还没睡多久,就被敲门声吵醒。   敲门声很急,瑶娘迷迷糊糊起来开门。还没走到门前,突然反应过来,忙回去将外衫穿上,又将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个独髻,才去开门。   自打来到这小跨院里,瑶娘便再未梳过其他发髻,都是以僵板规矩的独髻示人。   她开了门,是绿娥。   不光有绿娥,还有留春馆的二等丫头秋菊。   秋菊满脸都是笑,身后跟着一个手端托盘的小丫头。   托盘上面盖着红布,看不出内里究竟。   “这是侧妃娘娘给苏奶娘的赏。”   进屋后,随着秋菊的话音落下,小丫头将手里托盘上的红布揭了开。其上放着两锭银子,一个水头不错的玉镯子,并一根鎏金簪子。   瑶娘有些局促想要推拒,秋菊却是笑着道:“侧妃说多亏了苏奶娘,这阵子侧妃吃不香睡不好,办法想了许多,可都治不好小郡主的闹夜,还是苏奶娘本事,解了侧妃娘娘的心头大事。”   “这是瑶娘应尽的本分。”   秋菊点点头,“既然苏奶娘正在休息,奴婢就不打搅了,这便回去向侧妃娘娘回话。”   “秋菊姑娘慢走。”   瑶娘将秋菊等人送至门外,正好碰见翠竹回屋。   翠竹惯是喜欢往留春馆里跑,自然认得秋菊,知道她是胡侧妃跟前得脸的丫头,又见她与瑶娘笑语声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不敢对秋菊使气,便含怒带怨地瞪了瑶娘一眼。   瑶娘看见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将对方送走,就回屋关了房门。   她来到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晋王府里对下人确实大方,就这么几样东西至少值百两纹银,够得上瑶娘大半年的工钱了。   就是银子少了些,只有二十两,玉镯子和金簪虽都是好物,可恰恰是好物才换不来银子。   瑶娘将金簪拿起,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有晋王府的徽记。这种王府内造的东西,整个晋州都没哪家敢收,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只能自己戴,换了银子却是莫想。   若是能全部换了银子,瑶娘甚至有当即就离开王府的冲动。   因为她能感觉出这后院里的机锋不是她能应付,再加上昨日见了晋王,瑶娘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怕他。   到底怕什么呢,其实她也说不明白,就是想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经过这么一遭,瑶娘也睡不着了。趁着今儿天气好,索性便把昨天换下的衣裳拿去洗。   这小跨院里,说忙也忙,说闲也闲,左不过就是围着小郡主转。后罩房那处此时正热闹着,几个粗使婆子坐在树阴凉儿下,一面干着手里的杂活,嘴还不闲下。另有两个小丫头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针线做着,时不时还笑闹一番。   瑶娘听她们说话,一面在井边洗衣裳,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倒也有婆子仗着年纪大,资历也比瑶娘老,问了问她家里情况。瑶娘删删减减,拼凑出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故事告诉她们。   一听说瑶娘怀上的时候死了男人,儿子是个遗腹子,大家俱都面露怜悯之意。各自说了些安慰话,浑当给瑶娘宽心。   这在以前是几乎不可能出现过的情形,似乎穆嬷嬷答应让瑶娘贴身侍候小郡主,就是给了大家一个讯号。   一个可以当做自己人的讯号。   既然是自己人,大家说话起来也就没什么顾忌了,甚至因为之前翠竹的格外跳脱,免不了有人说些讥酸话。   似乎是想故意讨好瑶娘,也似乎对翠竹真有些看不顺眼,她们议论着翠竹是如何巴结留春馆里的人,各种献媚之态描述得活灵活现。例如说到翠竹巴结上一个姓毛的婆子,那婆子惯是个二皮脸。说白了就是有好处就上,需要办事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   “你们瞧瞧吧,有她吃亏上当的时候。”一个婆子道。   另一个婆子笑着打趣她:“还不是因为上次人家拿了一盘子豌豆黄没给你,反倒端去留春馆给了毛婆子,你就这么埋汰人家。”   明显就是开玩笑的话,那婆子倒也不含糊,寒碜着翠竹的同时,还不忘捧一捧瑶娘:“谁会因为一碟豌豆黄使气?老婆子见不惯她那上蹿下跳的模样,瞧瞧人家苏奶娘怎么不像她那样。”   怎么这事倒扯上自己了?   瑶娘正在这么想着,突然见大家都变了颜色。顺着众人视线望过去,却是翠竹来了。   翠竹满脸铁青,双目中绽放出愤恨的光芒,气得浑身直发抖。   “好一群上桌吃饭下桌骂娘的老妖婆,受我好处时怎么不是这副嘴脸?东西都塞不住你们的嘴,你们该多贪婪无厌……”   这话可是捅娄子了,算是无差别攻击,霎时几个婆子都恼羞成怒站了起来同翠竹大吵。   别看翠竹是个泼辣货,可一个对几个,她也不是对手啊,最后被气着哭跑了。   “瞧瞧,瞧瞧这德行!一个做丫头的命,偏偏喜欢摆那大小姐的谱,动不动就使唤人给她洗衣裳提水端饭,拿着点小零嘴就想使唤大家。谁看中她那点吃食,还不是因为大家彼此都顾忌着颜面,不愿与她计较。可她倒好,反倒倒打一耙!”那个方才寒碜翠竹的婆子一面拍着巴掌,一面忿忿道。   经她这么一说,倒全是翠竹的错了。   其实对错且不论,翠竹身上确实有许多令人诟病的地方,不然人家背后也不会这么说她。   瑶娘最是不愿搀和这种事,刚好衣裳也洗完了,将衣裳晾起来,便匆匆离开了。   而另一边,翠竹又气又怒又觉得没脸。   她虽是个奴婢生的,但从小还没受过这种气。尤其自打进了王府,总觉得事事不顺,先是半路杀了个程咬金,然后又被人挤兑排斥,如今被几个老婆子指着鼻子这么骂,翠竹何曾受过这种气。   她现在恨死这个地方了,自然不想再待在小跨院里。她一路出了院子,打算去找姨母曹婆子讨主意,看能不能让她寻了机会给这几个婆子一个教训。刚踏出院门,就被留春馆里一个叫梅枝的小丫头给叫住了。   “翠竹姐,你这上哪儿去啊?怎么了?”   最近翠竹和梅枝处得十分热乎,梅枝是留春馆的二等丫头,年纪不大,最是贪吃的时候,翠竹时不时拿些小零嘴过去,倒也将这小丫头哄得一口一个姐姐。   其实翠竹打得算盘很简单,自己既然是王妃安排过来分宠的,自然要将这事办好。是时不但能飞上枝头,说不定还能得王妃另眼相看。   她初来乍到,毫无根基,自然要收买两个得用的人当眼线。例如殿下什么时候来留春馆,殿下的喜好什么的,总能让她从中间找到机会。   这梅枝就是翠竹想笼络的人之一。   翠竹脸上挂着眼泪,明显就是被人欺负了。见对方不说话,梅枝上来拉住她的手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翠竹没少和梅枝说在小跨院里被人挤兑的事,所以梅枝也是知道些许内情的。   “没什么。”翠竹擦了一把眼泪,她毕竟比梅枝年长,怎么好意思当个小丫头面前哭。其实她也没比梅枝大到哪儿去,也不过才十八而已。   “你这样怎么可能没什么。我今儿不上值,要不你去我房里坐会儿,我陪你说说话?”   翠竹想了想,她惯是在外面要强惯了,这么出去指不定被人怎么议论,便点点头。   两人一同去了梅枝的房里。   梅枝作为一个二等丫头,住的地处自然不若翠竹宽敞,一个通间里摆了四张架子床,梅枝在靠最里面的一张床上。   屋里没人,大抵都在上值。   梅枝关了门,领着翠竹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给她。   看得出翠竹模样有些狼狈,脸上的妆都花了,梅枝又去打了盆水来,让翠竹净面。翠竹洗了脸又喝了茶,顿时觉得梅枝这个好朋友没白交。   这样的心情下,不免就当梅枝诉起苦来。   听完后,梅枝自然同仇敌忾帮她骂了一通那几个婆子,而后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道:“翠竹姐,你别嫌我多嘴。你是进府当奶娘的,她们这般挤兑你,你这差事大抵可能要做不下去了。”   这恰恰是翠竹最害怕的地方。于她来想,她本是打算骑驴找马,一面做着奶娘的差事,一面不忘干些其他别的。这也是为何她之前,一直想往小郡主身边凑的主要原因。   可惜如今苏瑶娘突然冒头,以几乎势不可挡的姿态站稳了脚跟,比起另外两个奶娘,她又缺少一份先入为主,小郡主身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翠竹姐姐长这么漂亮,当个奶娘真是可惜了。”梅枝有些感叹道。   可不是,翠竹也是这么认为的!   种种的原因交织下,她一时冲动地拉起对方的手:“好妹妹,你可一定要帮帮姐姐。”   梅枝诧异,不解:“我一个丫头能帮你什么。”   翠竹附耳过去说了许多,梅枝脸色惊疑不定。   翠竹又道:“好妹妹,若是你帮我,我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到时候定也帮你。”   “这……我……”   “难道你也想当一辈子的丫头?”   谁愿意当一辈子的丫头!   在主子们身边服侍的,虽是下人,却比一般富户家小姐的待遇也是不差。可到了年纪却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像她们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既不能让主子做主得门好亲事,又不甘被配个小厮马夫什么的,去过那苦日子,似乎只有唯一的出路就是攀高枝。   “咱们联手,互帮互助。”   小剧场:   晋王:嗯哼,男人死了?小宝是遗腹子?   瑶娘:QAQ,哭唧唧,本来就是死了,谁知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18章   怕小郡主闹夜,瑶娘被安排在夜里上值。   或是同玉燕一起,或是同玉翠。不闹夜的小郡主其实极好哄的,夜里极少会醒,顶多就饿了会醒上一两次。至于拉了更是容易简单,手脚放轻帮她把尿布换了,是不会吵醒她的。   每逢到了夜晚,都是小楼里最安静的时候,可今日外面却是响起一阵嘈杂声。   因为瑶娘在东梢间,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似乎有人来了。   是瑶娘和玉燕值夜,听到动静,玉燕迎出去,不多时转回来,面色有些凝重:“晚上别乱走。”   乱走?   她晚上值夜,能往哪儿走。   起先瑶娘还不明其意,可见玉燕慎重其事的样子,也不好多嘴询问,只能将疑惑按捺在心。   等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上值的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留春馆里,只那屋角处亮着一盏宫灯,晕黄色灯光衬着这满室樱粉色纱幔,平添了几分暧昧之意。斗柜上,一尺多高的鎏金兽首三足香炉里,香粉已经点燃,奇异幽香从兽首盖钮下的镂空莲瓣里静静飘散出来,熏得满室香气。   胡侧妃穿着胭脂红色云雾绡束裙,肩披同色薄衫的外衫。一头如云长发尽皆披在身后,只鬓角处簪了朵花,添了几分妩媚,几分妖娆。   她半俯在晋王腿侧,抬着玉颈看着坐在软榻上的男人。   晋王穿一身玄色锦袍,衣襟与袖口处俱用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一头乌发尽数拢束在头顶,用一只白玉冠扣着,更显得其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宛若神祗。   较于胡侧妃这身只适合在闺房中穿的衣裳,无疑晋王的装束要正式许多。   此时的他,呈放松之态地靠坐在软榻上,俊目半阖,眼帘低垂,似漫不经心,又似在想什么问题。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掌隔于案几之上,时不时敲击一下。   “殿下……”胡侧妃娇唤了声。   晋王只是扬眉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胡侧妃霞飞双颊,荡漾着一种异样的春情,她一只手在晋王腿上来回游移着,说不尽的缠绵。   “殿下……”   胡侧妃有些难耐地又叫了一声,可晋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她咬了咬嫣红的下唇,手撑着软榻站了起来,依偎到晋王身边。   以一种谦卑、仰望的姿态。   到了此时,晋王才终于正视她。   灯光下的晋王,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幽深的眼眸像似黑洞也似,吸人心魂。   胡侧妃目眩神驰,心潮澎湃,竟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制。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口里发干。   “殿下……”   胡侧妃的脸更红,凤眼里仿佛能滴出水儿,纤白的手指在晋王胸前打着圈儿。   一圈儿又一圈儿,渐渐滑入了衣襟里,看得出今日晋王心情似乎不错,只是垂眸看着衣裳下她的手指,却并未阻止她。   胡侧妃感受到一种隐晦的鼓励,水蛇般的身子挨得更紧,似乎想让晋王将她揉到了骨子里,才能获得极致满足。   她越缠越往上,竟整个人都覆在了晋王身上。她碍于晋王威严,不敢随意用红唇去触碰他的身体,只敢拉着晋王手在自己身上游移着。   她并没有发现,半垂着眼眸的晋王,眉心蹙了起来,越来越紧。搁在桌案上的大掌收紧成拳,却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并没有出言制止。   “殿下……”   胡侧妃娇喘吁吁,晋王有别于之前的态度终于让她失去了神智,她将自己当年在勾栏院里被老鸨子调教出来的手段,全部用了出来。   这些手段她曾在脑海里重复了千遍万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它用到可以用的地方。   无疑,胡侧妃是心悦晋王的,不光是他的皮囊,更是他的身份。   来到王府后,胡侧妃才知道原来日子也能过成这样。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仰望着她。除过王妃,她已经是后院的第一人,可胡侧妃觉得还不够,她还需要一个儿子。   ……   突然,一阵天翻地覆,胡侧妃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她衣衫凌乱,挂在脖子上的肚兜早已耷拉下来,卷在她的腰间。   是胡侧妃自己扯下来的。   方才无论她怎么施为,晋王都没有动她,唯独当她扯下肚兜,想将自己生了孩子却更甚以往的身子给晋王看,晋王抓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掀了出去。   不得不说,胡侧妃是美的,不光脸美,身子也美。那娇生生、嫩怯怯的两捧,颤颤巍巍,花蕊上甚至吐露了几滴奶白的花露。   “你大胆!”   软榻上的晋王不知何时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半掩着冷白的薄唇。他面色森冷,狭长眼眸微眯地睇着胡侧妃,像似一头几欲噬人的凶兽。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晋王,若说平日里晋王只是气质清冷,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疏离,几分雍容华贵的尊贵。而此时气势完全外放的他,才真正像那个战场上杀戮无数,收割人头连眼皮子都不眨的晋王。   胡侧妃摸着自己的脖子,整个人都吓呆了。   外面传来福成低低地询问:“殿下……”   晋王这才敛住锋芒,从榻上站起来,连看都没看胡侧妃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   行走之间,那块儿洁白的帕子一直半掩着他的嘴。   桃红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在看到胡侧妃以如此狼狈的样子瘫倒在地,也忍不住有想掩目的冲动。到底胡侧妃的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桃红也没敢多想,忙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桃红这动作像似打开了机关,醒过神来的胡侧妃顿时哭出了声。她哭得极为伤心,有伤心难过,有不敢置信,也有绝望和茫然。   胡侧妃万万没想到晋王竟会如此对待自己,她整个人都混乱了,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要了,哭得抑不可止。   “他竟然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哭道。   桃红心中本就焦虑,听到这话也浑当是侧妃惹怒了殿下。   其实桃红也差不多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两位主子的闺房之乐,本就是下人不该插言的。当初侧妃一意孤行,她劝了一次,侧妃不听,便再不敢出言劝阻,瞧瞧这不是起了反效果。   殿下素来寡淡,又出身高贵,怎么可能会吃这一套。   同时桃红心中对胡侧妃也有一种很隐晦的厌恶,都离开了那破地方,怎生还是改不了做派。   “娘娘,您别哭了,殿下素来待您另眼相看。不过是一时火气上了头,您不用担心的。”   胡侧妃径自不听。   “……您别忘了,还有小郡主呢。有小郡主在,殿下怎么也不可能会真对您生气……”   这话顿时惊醒了胡侧妃,她也顾不得哭了,忙擦了两下脸,问着桃红:“殿下走了?往哪儿去了?”   “奴婢瞧着好像是往小跨院里去了。”   “外面那些护卫可是离了?”   桃红摇了摇头。   胡侧妃仓皇茫然的脸,顿时露出一抹笑容,不住地喃喃:“殿下还是顾念情分的,殿下还是顾念情分的……”   桃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万籁俱静的深夜,小楼里一片安静无声。   玉燕已经在贵妃榻上睡着了,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瑶娘轻手轻脚给小郡主换了尿布,并将脏尿布拿去屏风后的盆中放着,便往茶房里去了。   小楼里有个茶房,在西梢间角落的一个小隔间里。   茶房里一应物什俱全,有烧水的风炉,柴炭不断,既能管着小楼里日常用茶,也能管着夜里小楼中用热水。   瑶娘想洗洗手,另外也是渴了,可房中水壶里却没有水。   到了茶房,瑶娘打开炉口,拿起竹筒对着炉口吹了口气。   她有些用力过猛,火吹燃了,也激起一阵烟尘,呛得她连连直咳,自然忽视了身后的动静。   瑶娘被呛得眼泪直流,一面手攥着帕子在鼻前挥着,一面站了起来。刚稍微好了些,抬头就被吓住了。   晋王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身一身玄色绸袍,墨色长发微微有些凌乱地披散在他的肩上及胸前,似乎因为白日里梳了发髻,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蜿蜒而下,直至腰间。衬得他腰越发结实纤瘦,一副肩宽腰细的好身材。   瑶娘当然知道晋王的身材很好,她上辈子不知见了多少次。   她脑海里不禁出现了一副画面——   她被抵在桌子上,因为承受太过,只能无力的伏在上头,却又因为他的索求,微微偏着头承受着他的舔舐。   眼角余光中,就见那结实有力而徒然收紧的腰身,一下又一下,像似海浪,又似波涛,让她只能沉浸在其中沉浮,不知该作何反应……   瑶娘的脸本就有些红,这下因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更红了。   晋王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红着脸的奶娘。   经过泪水洗刷的眼睛乌亮水润,中间是大而黑的瞳仁,眼角微微挑起,却又不让人觉得太过。眼眶四周红红的,衬着莹白的皮肤,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像似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地垂下头去。因为垂得太低,总让感觉她纤细的脖子会断掉。   “给本王沏杯茶。”   晋王不再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第19章   茶房里静得吓人,落针可闻。   瑶娘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忙转过身去。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蹲在风炉前,机械地拿着一把蒲扇对着炉口扇风,想让铜壶里的水滚得快一些。   晋王怎么会出现在小楼,还是这种打扮?   瑶娘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可同时心中却有了一丝明悟,怪不得昨日玉燕会叮嘱她让她晚上别乱走,而今天……瑶娘依稀回忆起,之前外面似乎也响起一阵动静,不过那会儿她正给小郡主喂奶,倒是没有太过注意。   虽是待在小跨院里,但瑶娘的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   这归咎于小跨院里的那几个嘴碎的婆子,瑶娘白日不用当差,免不了会碰到她们私下里说小话。而今天白日的时候,她就听见那几个婆子说,留春馆那边真是其他人比不得,殿下自打回府,第一次上后院来,就是留宿在留春馆。   这话自然是说的昨晚上,可昨晚上晋王却是来了小楼。   她突然想起小楼那从不让人上去的二楼……   思索之间,水开了。壶口刚发出阵阵蜂鸣声,冒着白烟的水从壶口壶盖里扑了出来。   竟是她将壶中的水装得太满,所以一煮沸就溢了。   瑶娘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她想去提壶,却被烫得缩回了手,只能转身去找抹布。这期间她碰翻了旁边桌上的茶盏和茶壶,发出一连串清脆而杂乱的响声。   她越是心里慌,越是手忙脚乱,等她好不容易将水壶从风炉上提下来,面前桌上已是一片狼藉。   瑶娘沮丧地看着这一切,简直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不敢回头,她不敢想象晋王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只能宛如鸵鸟也似想赶紧把茶泡好,然后离开。   晋王紧蹙着眉,盯着瑶娘背影看。   那日见这奶娘,没这么笨手笨脚的。晋王想起穆嬷嬷夸赞她的的话,眼中染上了几分冷色。   穆嬷嬷既然不可能说谎,自然就是这奶娘故意如此。   晋王以为瑶娘是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   晋王长在宫廷,身份高贵,见多了各种费尽心机想博上位的女人。   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了邀宠,什么样的手段没用过,什么样的奇技淫巧没使过。有刻意展现自己出众的容貌,曼妙的身段,也有见此路不通,别出心裁利用出丑来引起注意力的。   他眼神近乎刻薄地盯着正朝他走来的女人,梳着平凡刻板的发髻,一身只有那些老婆子才会穿的衣裳,浑身上下包得密密实实。除了那半垂的脸蛋和修长的玉颈,倒是在暗色衣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白。   像似剥了壳的鸡蛋,在晕黄的灯光下,仿若抹了一层蜜,给人芳香可口的错觉。   再看她走路的姿势,乳晃臀摇,哪怕遮着一层皮,以晋王的利目也不会忽视。   她凭什么?一个嫁了人,还生过孩子的妇人!   晋王心中厌恶感更深,眉心紧蹙,同时从袖中掏出帕子,半掩着薄唇,望着瑶娘的眼神也越发冷。。   瑶娘十分局促,更是被看得毛骨悚然,也顾不得是不是没有规矩了,搁下茶盏,匆匆说了一句还得去看着小郡主就跑了。   倒是让晋王愣在当场。   瑶娘一路心跳加速跑回东梢间,到了门前才放慢脚步。   推门进去,玉翠醒了,问她上哪儿去了。瑶娘也没隐藏,将去茶房喝水遇见晋王的事说了。   玉燕看着瑶娘,犹豫了一下,道:“这事苏奶娘自己知道就成,千万别往外面传,主子们做什么都有他们自己的意思,切记勿犯口舌。”   瑶娘愣了一下,忙点点头。   晋王喝完茶,便上了二楼。   他睡到半夜口渴,可这小楼里却并不若朝晖堂方便。福成又睡着了,他并不是凡事都让人侍候的性子,才会自己去茶房里倒茶。   却万万没想到竟会碰见那个奶娘。   晋王上了二楼还在想方才那个奶娘,他对此人印象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对方总是喜欢低着头。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白皙的皮肤,那双红红的兔子眼,还有就是那日……   晋王不禁想起那日看到的情形,石青色的绫纱,其下是被大红色裹着的白皙……   几乎是下意识的,晋王脑海里突然出现之前在留春馆里发生的一切。   晋王出身宫廷,自然知道许多女人不可言说的邀宠手段,可他没想到有一日竟有人会将这种手段用在他身上。   只要一想到那白花花的一片,还有那往下低落的白色汁液,晋王就一阵阵作呕感升起,而这种心理变化也引起了生理反应。   晋王从袖中掏出帕子半掩着薄唇,努力地压下不停往上翻涌的呕感,却怎么也压不住……   福成听到动静,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殿下……”   一看晋王这样,福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到旁边案上放了一个茶盏。过去一摸是热的,便端来奉给晋王,又急匆匆去拧了个凉帕子过来。   晋王将大半盏茶喝完,用帕子盖在脸上敷了半晌,才压住了那阵恶心感。   福成脸上满是忧心,想到那胡侧妃,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又是何必呢。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毫无用武之地,还把殿下给恶心了。   “殿下,若不老奴去找刘良医……”   晋王扯下帕子,抬眼看着他,眼神森冷,弄到最后福成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老奴多言了。”   “下去。”   后半夜换了瑶娘休息,可她并没有睡踏实,一直睡不着,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合了会儿眼。   再次醒来却是感觉有人进来了,王奶娘和玉翠来得极早,外面刚麻麻亮,两人便来了。搭着手将小郡主房里收拾了一遍,瑶娘便回了屋。   下台阶时,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小楼。   晨曦微露,精致如画的小楼宛如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那里,瑶娘想起二楼上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走了。   换成以前,瑶娘值了夜,最起码要睡到下午才会起,可今日她却是回屋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起来了。   她也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也没事干,瑶娘便去了小厨房。   整个小跨院最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是小厨房了。这小厨房是另辟的,独立于府里大厨房之外,管着小跨院里上上下下的吃食。   其中管厨房的是一个叫做莫婆子的,她灶上手艺很好,专门管着小灶。   小厨房里分大灶小灶,小灶指的是比较精细一些的吃食,例如几个奶娘以及穆嬷嬷玉翠她们,就是吃小灶。大灶则是其他丫鬟婆子吃。   一进小厨房,正中就是个偌大的案台,做以处理菜食之用。靠墙边正面有一排三个灶口,这是小灶的灶口,左面是管做大锅饭的,右面则是烧水用的灶口。   瑶娘走进小厨房,厨房里正热闹。   几个婆子各司其职,另有两个小丫头正蹲在墙角择菜,大家有说有笑的。见了瑶娘走进来,一个姓王的婆子笑着跟她打招呼:“苏奶娘怎生来这么早,可是饿了?”   正在案台前切菜的莫婆子,抬头看向瑶娘,“若是饿了,灶上有早上剩下的包子。”   瑶娘忙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不是饿了,就是睡醒了没事干。”   大家理解地点点头,其中一个婆子还去给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并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茴香豆,“那就坐在这里陪我们几个老婆子说话。”   瑶娘没有接,“谢谢大娘,不过这东西我不能吃。”   旁边一个婆子插嘴道:“你这老王婆也是,苏奶娘管着小郡主吃奶呢,哪能吃这种东西。”   王婆子也没恼,笑着道:“倒是忘了这茬。”   瑶娘有些局促:“我还是找点事干吧,我去给香草她们帮忙。”说着,她便去了靠门右侧的空地处,那里正蹲在两个丫头。   一个叫香草,一个叫香香,都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   “苏奶娘你坐。”香草去拿了个小杌子递给瑶娘,又对她说:“哪能让您给我们帮忙,就这么点菜,我和香香一会儿就弄完了。”   她在手边的菜篮子里拿出一根旱黄瓜,到外面洗了洗,拿回来给瑶娘。   “可水灵了,您尝尝。”   瑶娘只能接了过去,搁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吃,看着香草两人择菜。   大家先跟瑶娘说了几句闲话,问了问小郡主夜里睡得可香甜之类的,说着说着就绕到其他处了。   大多都是府里的一些杂事,例如哪个婆子和人拌嘴了,哪个丫头在主子跟前吃了挂落。这王府看似挺大,实则后宅也不过只占了三分之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些琐碎小事免不了就你传我传你的。   “嘿,你们不知道,今儿我出门碰见留春馆的玲儿丫头和如归轩的梦儿打起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叫赵婆子的,只听她这话音,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大戏。   一时间,大家的眼神都望了过去,还有人忍不住让她赶紧说。   “能是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厨房将给留春馆食盒拿错给了如归轩,如今留春馆多大的风头,殿下又在府里,那玲儿也就格外的嚣张,半道上将梦儿给拦下了,劈头盖脸给了对方两巴掌。”   “啧啧,梦儿那丫头长得挺水灵的,这两巴掌下去那不小脸儿都打肿了。”   “可不是!那小脸儿又红又紫,像个紫茄子,当场就肿了起来。我记得以前玲儿和梦儿就有嫌隙,据说梦儿没少跟她那主子一样,给留春馆没脸。胡侧妃又是个脾气大的,回来指定给玲儿挂落,这不新仇旧恨加一起,就对上了。”   玲儿和梦儿都是提膳丫头,如今这晋王府里,除了晋王所住的朝晖堂,晋王妃所住的思懿院,和小郡主的小跨院,其他各处的膳食都是出自大厨房。胡侧妃倒也曾提过想在留春馆里设个小厨房,可惜被晋王妃驳了回来,所以留春馆和其他几个院子一样,都是从大厨房提膳用的。   “啧啧,这殿下一回府,留春馆那边就要出幺蛾子。等殿下离了府……”剩下的话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   还不是仗着殿下的势,显摆自己得宠呗。   可人家有宠啊。   一提起这个,大家的眼色不禁都变了,变得十分暧昧且有内容。   “嘿,别说。就照留春馆的势头,殿下前儿昨儿都宿在那儿,指不定思懿院那边又会做出什么……”说着说着,这人似乎突然意识到瑶娘的来历,当即噤了声。   几个婆子忙互相做了个眼色,把话题岔了开。   瑶娘竖着耳朵听,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旁人是不是也是这么议论自己的。   同时,她留意更多的却是晋王连着两个晚上都宿在留春馆的事。可为何她却在小楼里见到了晋王,难道那是假的晋王? 第20章   这个问题能没人回答她,瑶娘也不可能去问别人,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际,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从门外跑进来:“外面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留春、留春馆那边,胡侧妃要打翠竹的板子……”   “什么事,竟要打翠竹板子?”   大家面面相觑,瑶娘心中却是忍不住一紧,有了不好的猜测。   “好像听说是翠竹偷了胡侧妃的首饰,被巧儿给发现了。那簪子是殿下赏给胡侧妃的,十分得她喜爱,所以侧妃大怒……”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这翠竹是小跨院里的人,胡侧妃哪能说打就打……”说着说着,此人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胡侧妃可是主子,而翠竹不过是个奶娘。奶娘也是下人,别说翠竹还是个奴生子,哪怕是个平民身,以胡侧妃的身份,打死也就打死了,连冤都没处喊。   “要不,咱们去看看?”   一个两个都忍不住好奇心,想去看看究竟。别看是打一个奶娘,可这奶娘却牵扯甚多,首先她是思懿院那边派过来的人,翠竹的亲姨母曹婆子又在府里当差,翠竹一家都是王妃的陪房,更不用说翠竹还是小郡主的奶娘。   这胡侧妃是打算和王妃对上了啊,早就想着这胡侧妃肯定要出幺蛾子,这不就闹大了。   留春馆,翠竹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分外狼狈。   嫣红色的衫子上满是脏灰,头发乱了,脸上也一片狼藉,可那双眼却是死死地盯着人群中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梅枝。   翠竹万万没想到梅枝竟会这么害她,她也不知道胡侧妃的簪子怎么就出现在她身上,之前她可是一直和梅枝在一起说话的。可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人信她,甚至除了梅枝,另又站出几个证明她确实偷偷进过胡侧妃房里的下人。   翠竹知道这是刻意针对她的一个局。   其实这个局很粗糙,她怎么可能进胡侧妃的房里,还去偷她簪子!她是穷疯了才会这么做!   可没有人去理会这些,主子说你做了,你就是做了。   四周围站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留春馆里的下人,还有些则是小跨院里的。小跨院的人大多都站在后面,面露唏嘘地看着被压在地上的翠竹。   其实翠竹明白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谁让你哪儿不去非往留春馆钻,这不就出事了。   瑶娘也来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来,可她还是来了,她想看看接下来的事情会变成怎样。要知道她上辈子被胡侧妃借着由头惩治,也挨了好几次板子。   没想到这辈子自己不冒头,倒是轮到翠竹了。   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感。   “侧妃娘娘说了,赏她五板子,小惩大诫。”秋菊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道。   终究,胡侧妃还是不敢将晋王妃的人往死里整。   有人应是,不多会儿,就有两个婆子提着凳子手拿板子走了过来。   翠竹的嘴早就因为吵嚷被堵住了,婆子将她按在凳子上捆好,边道:“不过是五板子,打不死人,浑当是让你以后长点教训。”   板子一下一下地打在翠竹身上,只能听见闷哼声。   瑶娘没有再看,悄悄地离开了。   她的心情有些不好,她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的遭遇。   五板子确实不重,翠竹挨了板子后,还能下来走路。   没等胡侧妃发话,穆嬷嬷就命人将翠竹送走了。   时至至今,翠竹已经不适合待在小跨院里了。且不提她手脚是不是干净,小郡主身边的奶娘本就有多,少一个翠竹,会少掉许多麻烦。   明眼可见,现在的翠竹就是一个麻烦,穆嬷嬷是不会任麻烦留在小郡主身边的。   瑶娘突然有一种明悟,也许上辈子她也是被这么送走的。无关于你犯错没犯错,是不是冤屈,上面人是不会管这一切的,她们只会从根本上衡量你的去与留,而并不在意此举会给对方的一生带来怎样的改变。   若说之前瑶娘只是单纯的凭着上辈子的教训,想避开这一切,而亲眼目睹了翠竹的遭遇后,她才有一种深刻的认识。   一种对于上位者思考模式的认知。   她想翠竹肯定还会再回来的,如果王妃的心思真如她所猜想。   果然第二天翠竹就回来了,是被晋王妃命人送去留春馆的。   晋王妃说,胡侧妃教导有方,这不成器的丫头就送给胡侧妃调教。虽与瑶娘上辈子情况完全不一样,却异途同归。   翠竹会遭遇什么呢?   瑶娘只要一想到,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上辈子怎么就会认为王妃是个好人!   哪知之后翠竹来小跨院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让瑶娘撞见,却见她笑吟吟的。   翠竹看见瑶娘,满脸都是得意:“苏奶娘昨儿熬了一夜,今儿个不用歇息?”   看见这样的翠竹,瑶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人和人啊,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下贱奴才命,有些人啊注定与之不同。”丢下这话,翠竹就抱着自己的东西走了,留下瑶娘看着她的背影,半天缓不过来神儿。   起先瑶娘不解翠竹为何如此得意,旋即明悟。也许每个人的追求本就是不一样的,她在翠竹笑容中看到了一种甘之如饴。   她想,王妃肯定对翠竹说了什么。   事情的发展已经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瑶娘终于不用担心再重蹈覆辙了。可这一切并未让她放松警惕,反而更是小心翼翼,当然这是后话。   思懿院里,让人把翠竹领走后,周妈妈对晋王妃道:“娘娘,这翠竹如今已经被留春馆那边视为眼中钉,再塞过去,恐怕生不了什么作用。”   贵妃榻上的晋王妃,正在低头看一本书,听了这话,她抬头看了看周妈妈道:“奶娘,我本就没指着她能起什么作用。”   “那……”   周妈妈很快就明白过来,说白了晋王妃就是给胡侧妃添堵来着。   可损了翠竹,留春馆那边的势头更是打压不下,等于她们布置了许久的棋已经走废了。   “你忘了还有一个?”晋王妃笑吟吟的。   日光下她,脸上多了一丝红润,却还是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明明是弱不胜衣,眉宇间却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睿智的光芒。   晋王妃不愧出身徐国公府,心智手段都是一等一,就是被这身子给连累了。每每想到这一切,周妈妈便不免心生感叹。   “您是说那姓苏的奶娘?”周妈妈犹豫道。   晋王妃点点头:“奶娘难道没发现此女极为聪明?借着翠竹的跳脱,隐藏了自己,并迅速在小郡主身边站稳了脚跟,可比这翠竹聪明多了,我之前倒是小看了她。”   “可奴婢见她似乎并没有想攀高枝的打算。听人说,这姓苏的奶娘平日十分低调,从不迈出小跨院半步,在院子里也极少出门,不是在房里,就是在小郡主身边侍候。”   “你忘了殿下?殿下可是经常去看小郡主。”   周妈妈还有些发愣,晋王妃却是又道:“又有哪个女人不心悦殿下这种男人?”说着,她眉眼低垂一笑,竟给人一种风华绝代的错觉。   可不是如此,晋王龙章凤姿、玉质金相、仪表堂堂,又出生高贵,乃是天生的皇子之尊。当年在京中时,便有无数贵女竞相倾倒,却被晋王妃拔了头筹。   只是——   其实周妈妈一直有句话想问却又不敢问:王妃你可是心悦殿下?   若是心悦,为何从不主动亲近殿下,若是不心悦,又何必与那胡侧妃斗得风生水起。   只是周妈妈不敢说,她想起了晋王妃还没出嫁之前的一次,那次王妃差点就死了。   是晋王妃自己寻死的。   周妈妈一直以为晋王妃不想嫁给晋王,可能是有了意中人,可她作为晋王妃的奶娘,却知道自家王妃还在闺阁的时候,从未对任何男人另眼相看过。   这个疑惑埋藏在周妈妈心中十几年,也许会埋藏一辈子。   留春馆里,胡侧妃脸色阴沉地看着翠竹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其实翠竹的态度很谦卑,可在胡侧妃眼里就是能从那谦卑的脸上,看到掩藏在其下的得意洋洋和险恶用心。   胡侧妃甚至透过她看到一张脸,那是晋王妃的脸。   一张清冷苍白,眉宇间总是充斥着浑不在意,却包含着最大恶意的脸。她甚至能看见晋王妃在对自己笑,笑得充满了鄙夷与讽刺。   你再怎么得宠又如何,还不是任本妃揉捏,你所谓的宠爱都是假的,假的……没了殿下,你什么也不是……   胡侧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中焦虑更甚。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胡侧妃突然站了起来。   “娘娘!”   桃红急急地叫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她。显然是她动作太突然,让桃红误解了什么。   胡侧妃看着桃红的眼神,更是恼怒,她就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不过她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去看看小郡主。”   桃红松了口气。   如今留春馆可再经不起任何事儿了。   东次间里,穆嬷嬷坐在紫檀镶青玉山水图罗汉床上,胡侧妃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玉燕端了两杯茶过来,搁在小几上,可胡侧妃只是端起来做个样子,并没有去喝。看得出胡侧妃这几日睡得不好,漂亮的凤眼下隐隐有些乌青。   相较于胡侧妃的欲言又止,穆嬷嬷却是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似乎并不关心胡侧妃所为何来。   终归究底,还是胡侧妃沉不住气些,她犹豫了半响,道出自己的来意:“嬷嬷,妾有些想小郡主了,能否将小郡主抱去留春馆过一夜?”   不同于面对晋王妃时的张扬,她在面对穆嬷嬷甚至是谦卑的。   胡侧妃并不蠢,她知道穆嬷嬷代表着谁,更是知道穆嬷嬷的身份——先德妃身边的掌事嬷嬷,德妃去世后,就在晋王身边服侍,晋王对其十分敬重,拿她当长辈看待。   仅凭这些就足够胡侧妃对穆嬷嬷毕恭毕敬了。   不同于晋王妃,穆嬷嬷可是晋王的人。 第21章   穆嬷嬷看着她胡侧妃, 面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大抵是因为出身宫廷, 这种洞悉是潜藏在皮层下的, 甚至让人察觉不出来,只会觉得高深莫测。   恰恰胡侧妃就有这种感觉,也因此她格外如坐针毡。   “殿下可是同意了?”   这话让胡侧妃有一丝难堪, 可她心里也明白她必须说通了穆嬷嬷, 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之前她去了朝晖堂两趟, 却连门都没进去。这一切都让她惶恐不安,她甚至猜想晋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然何至于将翠竹如此大明其白地塞回来。   她不能失宠, 绝对绝对不能。   一旦失宠,足以让王妃和冯侍妾活撕了她。   想到这里, 胡侧妃攥了攥袖下的手, 哭了起来。她哭得十分伤心, 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带着一种凄惶与不安。   她没有为了面子而选择遮掩,而是挑挑拣拣选了一些,说自己那天晚上不小心触怒了晋王, 不过具体细节并没有说。   这件事对穆嬷嬷来说, 并不是什么秘密,她人虽当时不在小楼,但很快就知道了。   有时候连穆嬷嬷都有些弄不懂晋王在想什么, 但弄不弄得懂并不妨碍她打算怎么去做。这胡侧妃哪怕是蠢了些, 经常触怒殿下, 但殿下既然愿意去,还费心地为她做了那么些,穆嬷嬷就该在后面腿她一把。   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在胡侧妃肚子上扫了一眼,声音徐缓道:“既然想了,就抱去住一晚吧,我让玉燕帮忙收拾,就带着苏奶娘去。”   胡侧妃当即破涕为笑:“谢谢嬷嬷。”   东梢间里,瑶娘正在给小郡主做按摩,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胡侧妃的哭声,说实话很让瑶娘感到吃惊。这种吃惊不下于见到什么怪物,因为胡侧妃在她印象中从来是趾高气扬的,哪怕上辈子被她分了大半的宠,她也从没有示弱过。   玉燕从外面走进来,低声和瑶娘说今儿晚上要去留春馆的事。   瑶娘一个奶娘,能说什么,只能听从。   说是要收拾,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当初生下小郡主后,胡侧妃就刻意把留春馆的西梢间收拾出来,单独给小郡主辟了一间房,并将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就是想把女儿养在身边。   之后小郡主搬到小跨院,所用之物又重新备了一套,那边的东西却是动都未动,所以这趟去只用把小郡主抱过去就成了。   不过玉燕还是帮着瑶娘收拾了一些小郡主用的尿布,和惯常玩的小玩意什么的。等收拾好,瑶娘便抱着小郡主,跟在胡侧妃后面往留春馆去了。   西梢间收拾得十分干净,一尘不染的,小郡主的东西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临着墙角紫檀木的橱柜里,摆满了小郡主的各种小玩具,市面上有的这里都有,市面上没有的,这里也有。   这里有胡侧妃亲自准备的,有王妃送来的,当然也少不了晋王命人从各处收罗来的。   认真说来,晋王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的。   留春馆里的丫鬟婆子们也对瑶娘十分殷勤,一口一个苏奶娘,满脸都是笑。上辈子瑶娘在留春馆,遭受的从来都是冷眼和奚落,还未见到过她们这样,自是惊诧不已。   但惊诧却并不吃惊,到底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太多的不同。   瑶娘没有看见翠竹,不过她知道翠竹为何没有出现,之前翠竹被罚着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人中暑了,到现在都还不能下床。   这件事小跨院里的人都知道,还曾议论过,瑶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小郡主已经过了百日,这个月份的奶娃骨头慢慢硬了,也开始不甘寂寞起来。让大人抱在怀里,总是想左顾右盼地看,给她东西她也知道稀罕,一个拨浪鼓就能让她看上老半天。   瑶娘拿了个拨浪鼓塞在她手里,这些日子她经常锻炼小郡主的抓握能力,所以小郡主拿得十分稳当,还能拿在手里摇一摇,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小郡主没有提防,被吓得忍不住眯眼,再看着手里的小玩意,旋即又笑了起来,挥舞得更是亢奋,发出一连串嘎嘎咔咔独属奶娃的笑声。   小郡主笑了,留春馆里的人都笑了,胡侧妃自然也笑了,留春馆里一片欢声笑语,一扫之前的低气压。   胡侧妃并没有久留,匆匆忙忙带着人就出去了。   瑶娘想,她大抵是去朝晖堂。   晋王会来吗?   晋王自然会来的。   莫名的,瑶娘有这种认知。   朝晖堂,内书房里,晋王正在看一批邸报和密信。   福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几乎没发生任何响声。   晋王抬头去看他,福成道:“殿下,胡侧妃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晋王蹙起眉心。   福成半弯着腰,继续道:“侧妃去了小跨院,征得嬷嬷的同意,将小郡主抱去了留春馆,说是要住一夜。”   所以接下来自然不用说,晋王也明白了胡侧妃的意思。   “侧妃请您晚上到留春馆用膳。”   屋中陷入沉寂之中,晋王依旧看着手里的密信。   半晌,他眉眼不抬道:“让她回去,本王会去。”   “是。”   得到晋王的话,胡侧妃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福成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些感叹。   你说她蠢吧,她确实有些蠢,说她聪明,也确实有些小聪明。至少这胡侧妃能琢磨出殿下的一两分心思,也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么。   这人啊,活在这世上,活得好与不好,不就是靠着那点仰仗么。   福成掸掸袖角,半眯着眼看着遥远的天际。   暮色四合,留春馆里一片灯火通明。   丫鬟婆子们个个打扮体面,脸上带着十分喜庆的笑。   屋里,胡侧妃早早就把小郡主抱在手里了,今儿她打扮得格外素净,一身水红色杭绸的夏衫,妆容也淡,首饰都取了,只发髻上插了一根简单的玉簪。   这样的胡侧妃倒是大家从未见过的,少了几分明艳逼人,多了几分娴静温婉。   她怀里的小郡主,穿红色棉布做的系绳式上衣下裤。样式简单,质地绵软,里面穿了个同色的肚兜,更显得她雪白可爱。   这衣裳是瑶娘抽空做的。   天热,小奶娃也不太适宜穿那种绣了太多纹样的衣裳。那种衣裳看起来华丽气派,但并不适宜这种月份的奶娃子穿,伤皮肤。瑶娘起先尝试性做了一套,给小郡主穿上,又好看又透气,还不会刮伤细嫩的皮肤。哪怕天热,小郡主也没再出热痱子,更没有着凉,穆嬷嬷索性便任由她去捣腾了。   胡侧妃满脸笑容,连连夸赞瑶娘奶得好,一旁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跟着凑趣。   瑶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上辈子对自己疾言厉色的人们,这辈子却是全然换了一副面孔,真是让人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一个小丫头匆匆走了进来,说是殿下到了。   胡侧妃当即抱起小郡主,领着一大群人迎了出去。   庭院里,游廊的檐下都点了琉璃宫灯,照得四处通明一片,连天上的明月星辰也为之黯淡。   晋王一身石青色绣暗纹锦袍,一手负后,朝这里走来。身后跟着福成。   灯光下的他,英气逼人,俊美无俦,就像似从神座上步下的神仙。   瑶娘看见胡侧妃失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旋即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迎了上去。   “殿下。”   晋王点点头,眼神在她脸上扫过一眼,放在小郡主的身上。   见此,胡侧妃刻意地将小郡主往前递了递,柔声对晋王道:“小郡主今天很高兴呢,也知道父王要来。”   小郡主今天确实很高兴,下午睡了觉,醒来后这么多人陪着她玩儿,她到现在还亢奋着。她的小身子还是有些软,想要直起身子,还得找大人借力,胡侧妃将她悬空抱起,她失去了支撑,再加上胡侧妃动作太突兀,让她上半身突然就往一旁倒去。   吓了所有人一跳。   倒不是怕会摔着,而是怕会伤到小郡主的腰。   瑶娘在胡侧妃身边,反应最快,下意识一个跨步上前,从旁边搭手将小郡主扶住。   胡侧妃心有余悸,面色苍白。   她根本没料到会这样,也是她自己没养孩子的经验,只为了讨好晋王,一时之间不免有些疏忽,忘了扶住小郡主的腰背。   晋王的脸当即冷了下来。   幸亏小郡主没哭,这个月份的奶娃娃也不懂什么叫害怕,还以为大人在跟她玩耍,扶着瑶娘的手,发出咿咿哦哦的声音。   如此可爱的小郡主,自然让晋王缓和了面色。而胡侧妃也松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干这个的,她顺势就把小郡主塞到瑶娘怀里,跟在晋王身边进屋了。   进了次间,胡侧妃先服侍着晋王在罗汉床上坐下,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一干闲杂人等尽皆退了出去,倒是瑶娘托了小郡主的鸿福,还能留在一旁侍候着。   瑶娘有些如坐针毡,觉得现在的情形诡异极了。   她上辈子侍候的男人和她上辈子的对头坐在一起,而她手里抱着她们的孩子。   莫名的,瑶娘心中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她也没功夫去想这些,因为胡侧妃与晋王说话,主要话题是集中在小郡主身上,而作为抱着小郡主的那个人,必须要小心应对。   例如胡侧妃说小郡主最近吃胖了,她就必须顺着对方的眼神,把吃胖了小郡主展示给晋王看。例如胡侧妃说小郡主现在可调皮了,她就必须得凑趣讲一些小郡主调皮的事儿。   大抵是因为上辈子的遭遇影响着,瑶娘虽然说着,但脸上的表情极为勉强。而小郡主大抵是也玩累了,并不愿意配合,不止一次回头拿脸在瑶娘胸前揉蹭着。   小郡主这样的举动让瑶娘极为尴尬,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小郡主身上,小郡主这样自然也看到她那个地方了。   若是别人也就罢,关键其中有一道目光是晋王的。   瑶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涨红起来,脖子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脸埋在小郡主的怀里,试图掩耳盗铃。   对于这一切,小奶娃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吃不到奶,小郡主明眼可见有些焦躁了,她在瑶娘怀里挣扎着,又不停地用脸在瑶娘胸前揉着,甚至小声地哭了起来。   神经紧绷,再加上小郡主这种暗示性的动作,以及她的哭声,让瑶娘反射性有了反应,也不过是几息之间,她胸前的布料就全部湿透了。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   自己身体的异常,自然能感觉到,瑶娘大脑一片空白,简直羞窘欲死。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再这么持续下去了,忙把小郡主一把抱起来,挡在胸前,期期艾艾道:“小郡主好像饿了。”期间,连头都不敢抬。   胡侧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晋王身上,倒是没注意到她的端倪。听到这话,她道:“既然饿了,就抱她下去吧。”   瑶娘宛如得到特赦令一般,匆匆抱着小郡主下去了。   一直到进了里屋,瑶娘都还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脊背上。   瑶娘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因为这件事,她给小郡主喂奶时,还依旧胡思乱想着。   看着怀里那个含着吸得可欢实的小人儿,不知怎么这张小人儿脸就变成了大人儿脸。   她想了很多……   很多上辈子的一些事。   瑶娘格外有一种羞耻感,哪怕她是上辈子主动爬床才能在晋王身边服侍,终归究底她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儿。即使上辈子的经历让她改变了许多,也懂得女人的身体其实一种工具,懂得了床笫之间的欢愉,可还是没有想到上辈子的遗毒竟如此深,她竟只凭这些乱七八糟想法,就能……   瑶娘一手捂着自己的脸,感觉像似要燃烧起来,幸好屋里没人,不然她该羞得钻地缝了。   小郡主已经睡着了,瑶娘轻手轻脚站起来,将她放在悠车里,才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   屋里很安静,甚至整个留春馆都是安静的。   这种安静瑶娘并不陌生,因为上辈子晋王每次去小院的时候,小院里也是这么安静的。   晋王和胡侧妃现在是在做什么?   大概是在用晚膳吧,用了晚膳后,自然是要歇下的。   晋王会幸了胡侧妃吗?胡侧妃可是受得住?   毕竟——   瑶娘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么想下去了,上辈子就是上辈子,与这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既然没打算走这条路,就不该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当务之急要做的是保命,然后做上两年差事便回家去。   她会一直守着小宝,将他养育成人,或许她可以开个小杂货铺,铺子的进项应该足够她用来维持母子二人的生计了……她会送小宝去念书,只要孩子能念,就继续供他念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她也能诰命加身,享着儿子媳妇的福……   这么想一想,瑶娘的心顿时平静下来,而之前那些旖旎就宛如掉落在湖中的一颗小石子,只是泛起一阵涟漪,便转眼再是不见。   瑶娘感觉胸前湿哒哒的,却是没有衣裳可换,她不禁有些后悔之前过来时,应该带一身衣裳的。也是她心里太乱,方才给小郡主喂奶的时候,忘了拿块儿帕子垫着。   她找了块儿帕子在胸前衣裳上擦了擦,一点作用都不起,再加上屋里有些闷热,瑶娘索性来到槅窗前,打开了窗扇。   夜色迷人,却是没有风。   院中的灯依旧还是那么明亮,却空寂无声,一个下人都不见,倒是院子里似乎站了不少护卫。   瑶娘对这些人的装束并不陌生,这是晋王身边的贴身护卫。   她只是看了几眼,就没再看了。   她想,这个夜大抵会很漫长吧。   东次间那里,晚上已经摆了。   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桌前却只坐了两人。   胡侧妃也没让人侍膳,亲自服侍晋王。   见晋王神色冷淡,但自己给他侍膳,他也没有拒绝。胡侧妃心中一喜,更是殷勤,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忙得不亦乐乎。   晋王喝了两杯酒,见气氛还不错,胡侧妃也终于壮起了胆子,有些委屈又带了些娇嗔道:“殿下还请千万别怪妾,妾那日也是一时糊涂……”   不得不说,胡侧妃是十分擅长讨好人的。   尤其是讨好一个男人。   可能是天赋异禀,也可能是受过调教,她十分懂得女人该摆出什么样一副姿态,才能博得男人的欢心与疼爱。   她打算得倒是挺好,做得也不差。从将小郡主抱回来,到她这一身打扮和做派,都是精心安排了,可惜错估了晋王的秉性。   恰恰晋王是见多了这种,才明白胡侧妃这些行举中有多少刻意,而这刻意中又带着怎样一副目的。   其实晋王并不在乎这个目的,可显然那日的事让他印象太过深刻,天知道他之所以能坐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自虐似的克制。   这种克制从小就跟随着晋王,他没有母族的庇佑,又生长在人吃人的皇宫里。他虽是皇子,却并没有资格任性。为了从一众皇子之间脱颖而出,为了给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他必须压抑着本性,克制久了,这种克制近乎成了他的与生俱来的本能。   晋王没有说话,手里捏着酒盏,却是没动那杯中酒。   胡侧妃咬了咬下唇,啜泣哀求道:“您再不看,看看咱们的女儿,小郡主那么可爱……”   是啊,小郡主。   这才是晋王今晚前来的原因。   晋王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而是因为小郡主,他唯一的血脉。   所以他可以给胡侧妃侧室的位置,给她宠爱,给她可以和晋王妃分庭相抗的一切,可惜她却越来越让他失望,也许他从来就没对她抱过希望。   晋王看着胡侧妃。   眼前这个衣衫素净脂粉未施的女子,与以往的胡侧妃截然不同。晋王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如今的胡侧妃有多么清丽脱俗娴静温婉,晋王记忆中曾经关于她的张扬跋扈愚蠢无知就有多么深刻。   认真说来,晋王能忍这一年多,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他向来不是个会为了那些不相干人等浪费自己精力的性子。   “你既然明白这一切,就该安分才是。”晋王嗓音清冷地道。   胡侧妃的脸蓦地一白,安分?什么才叫安分?   晋王丢下酒盏,站了起来,“当好你的侧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本王不会再说第二次。”   说完,晋王就走了,胡侧妃想追过去,却被福成从一旁拦住。   “侧妃娘娘,还请留步。”   胡侧妃紧紧地咬住下唇,先是瞪了福成一眼,才眼中波涛翻滚地看着晋王消失的背影。   福成对她的瞪视若无睹,见她打消了追过去的念头,便去了西梢间。不多时,就见瑶娘抱着小郡主,跟在他后面出来了。   胡侧妃的脸色更白,可想着晋王方才说的话,并没有胡搅蛮缠地做出什么。   没关系,只要殿下愿意原谅她,她总能找到机会。   夜风徐徐,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弦月高挂在夜空,银辉淡淡。   庭院里很安静,数多个护卫宛如雕像也似立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晋王在前,瑶娘在后,而福成则跟在一旁身旁。   瑶娘紧紧地抱着小郡主,望着身前不远处那个男人的背影。晋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甚至挡住了瑶娘身前的光,她心里乱,又有些暗,走得跌跌撞撞的。   他怎么出来了?这是打算去小跨院?为何不留下,为何外面明明都说晋王留宿在留春馆,可他却又在小楼里出现?   瑶娘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她发现她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上辈子两人同床共枕,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她也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也许就从没了解过。   瑶娘只顾闷着头走,却忘了看路,一头撞在晋王的身上。幸好晋王反应够快,回身一把拉住她,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尤其瑶娘还抱着小郡主。   瑶娘整个人都懵了,幸好小郡主睡得沉,再加上有她的胳膊护着,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对面的眼神寒冷似冰,瑶娘并没有如此被晋王看过。   她见过他最多的样子是冷漠,还有更多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注意他到底是什么样子。醒来后,满室清幽,除了他身上惯用的薰香仍留有一丝余韵,再没有其他。   两人除了做那事,之间交际太少太少了。   “都是奴婢疏忽了……”瑶娘说得期期艾艾。   晋王垂首看着她。   她的眼珠子很黑,给人感觉雾蒙蒙的,像似随时都会哭出来。小嘴儿很红,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晋王眼神下滑,自然看见瑶娘胸前的那片濡湿。瑶娘的衣裳并没有晾干,依旧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在月光下一片深沉,却是紧紧地贴在那处,显得那高耸的浑圆十分明显,隐隐透着白皙。   不知为何晋王突然想起之前小郡主在她胸前揉脸之举,同时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夹杂着淡淡奶香的味道飘进他的鼻息间。腾地一下,熟悉的燥热凭空攀升而起。   晋王不禁蹙紧了眉,抬头看了看天。   月明星稀,下弦月高悬于空,如今才不过四月下旬刚半。   晋王复又低下头,克制的眼神在瑶娘脸上划了一下,扭头往前面走去,什么也没说。   福成在旁边小声对瑶娘道:“苏奶娘,当心脚下。”   瑶娘点点头。   三人通过一个不起眼的角门到了小跨院,这个角门恰恰通往的是西厢侧面。   三人的归来并未惹起任何人的察觉,小楼那里也没有亮灯。福成先去西厢叫人,不多时玉燕玉翠都迎了出来,两人鬓发凌乱,显然都是刚从床上起来。   她们并没有说什么,率先进了小楼,燃起了烛火。   晋王上了二楼,福成也跟着上去了。   瑶娘突然有些看不透晋王了。   莫名,她突然有一种认知,也许胡侧妃所谓的宠爱都是假的,都是晋王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可晋王为何会这么做?   没有人能回答她。   小郡主如今吃胖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病怏怏的,一点都不活泼。   穆嬷嬷说瑶娘居功甚伟,也因此瑶娘在小跨院里的地位越发高了,连钱奶娘和王奶娘都得在她面前低上一头。   倒是瑶娘一贯柔和,也干不出那仗势欺人之事,并没有借机挤兑钱王两个奶娘。不过和她们也没什么话说,之间相处淡淡的。   经此一事,钱王两个奶娘也知道瑶娘是个好性子,不像那有些人得志便猖狂。甭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倒是待瑶娘和颜悦色许多。   瑶娘在小跨院里的日子越发顺遂,倒是翠竹在留春馆里却是频频出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多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可但凡和主子扯上关系的,那就不是小事。   例如翠竹给胡侧妃梳发,不小心手劲儿太大,扯疼了胡侧妃。胡侧妃当然要罚她,也不会重罚,都是小惩大诫让她站在外面。   这外面指的可不是廊下,也不是阴凉地儿,而是太阳底下。也不会让你多站,不过一两个时辰。可如今正值初夏,虽然天还不太热,但日头也是非常毒的。一两个时辰站下来,足够将人晒得头昏脑涨,痛苦不堪,却又不会伤了性命。   还例如给胡侧妃端茶,水太烫了,抑或是水太凉了,都会遭来不满,一般胡侧妃都是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你能说她不对吗?毕竟人家是主子,你是奴婢,主子想找奴婢的碴,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翠竹狼狈不堪,不光让留春馆里的人看足了戏,小跨院里的人也一样。   没有人帮翠竹说话,大家都说她该。   为什么该,还用明说吗?   瑶娘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上辈子被胡侧妃那么磋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自己说话了。   因为从本身意义上来讲,若不是自找的,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所以没人会同情翠竹,自然也没有人同情她。   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可能翠竹本身目的就不纯,而她是被王妃硬塞过来的。可她若说自己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懂,大抵是没人会信的。   所以该,谁叫你蠢呢?该你承受这一切!   甚至连瑶娘自己,上辈子吃过同样的苦,却一点也不同情翠竹,真是奇怪而又诡异的心情。   这几日晋王不在府里,据说是封地里有地方出了些事,晋王带着人前去处理。   期间,府里格外安静,连胡侧妃折腾翠竹都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上上下下都十分消停。   转眼间到了端午节,府里各处提前就开始除尘、撒药、并在门窗上插了艾蒲,会针线的丫鬟婆子们纷纷都做了五毒香囊佩戴。不会做香囊的,也会买几条五色丝线编了,戴在手腕上。   当然也少不了端午节要吃的粽子,府里早就开始准备了,毕竟这晋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加起来几千号人,做这么多人要吃的粽子,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这种粽子指的是大锅饭,小跨院里也单独做了。   因为地位特殊,府里都不敢慢待,所以小厨房里的材料十分齐全。光粽子就包了五六种,甜的咸的,红枣的,猪肉的,虾仁的,蛋黄的都有。   小跨院里其他人忙着包粽子,瑶娘则忙着绣香囊。   瑶娘针线活儿好,那五毒香囊上的五毒绣得活灵活现,上面配的五色丝绦编的花样也好看。她本是打算给穆嬷嬷绣一个,算是孝敬,给小郡主绣一个,算是本分。哪知大家看了东西,都说她绣得好,竟纷纷求上门来。   拒又拒不得,毕竟小跨院里的人对她都挺好挺客气的。于是光香囊,瑶娘就接了五六个,更不用说五彩手串、丝绦之类的了。   最后还是玉燕发了话,大家才消停。   其实做这些东西并不费事,抽空就做了,瑶娘花了五天时间将这些东西做好。另外她给自己也做了一个,其实应该是两个才对,等东西做好后瑶娘才发现,她已经不是晋王的妾了。   上辈子她也给晋王做过一个五毒香囊,晋王嘴里没说,却将它挂在了腰间。这对素来生性内敛冷漠的晋王来说,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让瑶娘一直记在心里,心心念念都是给他再做一个。   可惜她上辈子没活到时候,死在了三月。   瑶娘看着多出来的那个香囊,想了又想,还是没将它收起来,而是两个香囊绑在一块儿,系在腰间。   这香囊不大,瑶娘给自己做得格外精细,整体呈蝴蝶状,所以即使是系两个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倒以为是一对儿的。   瑶娘想,既然多做了,也别浪费,等改天往家里捎东西,拖人将它带回去,浑当给小宝做个玩意儿。   到了端午节这日,晋王依旧没有回来。   晋王妃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见晋王没归,索性连宴都不摆了,交代各处各在各院子过节,并将过节的分例都发了下去。   每年端午节都是晋王府最热闹,也是最忙碌的时候。难得今年清闲,殿下没回府,王妃又发话了,大家自然要好好的庆一庆。   小跨院里,光酒席就摆了三桌。   反正菜是齐备的,不够再管大厨房要,又是自己做,大家互相搭手,便倒做得十分丰盛。小跨院里人不多,也都没什么紧要的差事,将院门一关,就自顾乐自己的。   连小郡主都参加了,只是她还不能吃东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幸好她这会儿还不识五谷香,不然指不定会闹腾着也要吃。   这一场席面一直吃到夜幕低垂才罢,因为喝了不少雄黄酒,大家又都是妇人,多少都有些喝醉了。   手把手的帮衬将残局收拾了收拾,就各自回屋歇息。   瑶娘却是没办法歇下的,她晚上还得值夜。不过因为她晚上要喂奶,倒是没有喝那雄黄酒。   一同值夜的还有玉翠,可惜玉翠不胜酒力,不过只喝几杯就烂醉如泥,玉燕比她强点,也没强到哪儿去,索性瑶娘便一个人值夜了。   本来小郡主现在不闹夜,晚上也没什么要忙的,一个人照看足以。穆嬷嬷有些不放心,指了个没喝酒的小丫头晚上歇在外头给瑶娘帮手。   只要瑶娘一叫她就能起,倒也不怕有什么突发状况。   夜深人静,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晕黄的灯。   瑶娘坐在拔步床前,看着睡得正香的小郡主。自打小郡主会翻身,就从悠车里移到床上了。地方大,够她翻腾,也不怕会掉下来。   这种气氛下,瑶娘困意渐浓,勉强打起精神,却管制不了上下打架的眼皮子。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床上的小郡主,见她没醒也没尿,就将她往里面挪了挪,自己在床边上和衣躺下了。   天气有些闷热,瑶娘本就没脱衣裳,睡着睡着就出汗了。   她是被热醒的,起来摸了摸小郡主尿布,感觉有些润,便重新给她换了一个尿布。等再度躺下时,瑶娘将外衫褪了去。   房里就她和小郡主两个,整个小跨院都没有男人,她自然不怕旁人看到了什么。   脱了外衫,只穿着中衣裤,瑶娘总算觉得舒服多了。   迷迷糊糊中,小郡主似乎醒了。   瑶娘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眼睛没睁就撩开衣裳,又将肚兜的往边上拽了拽,将东西塞进小郡主嘴里。   含着想要的东西,小郡主顿时消停了,小嘴一下一下的吸着,眼睛再度闭上。   两人都睡得很香甜。   冥冥之中,瑶娘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睁开眼睛,见小郡主睡得很沉,而目光的来源是在背后,便下意识回头往外看。   正巧对上一个寒潭般无情的黑眸,这双眸子清冷而孤寂,明明很亮,却没有倒影,似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这是晋王的眼睛,瑶娘也只见过晋王的眼睛是这样的。   她蓦地反应过来,晋王?晋王回府了?   再往下看,果然看到一张淡漠的面孔,淡漠到没有任何情绪,宛如万年冰山。   瑶娘顿时坐了起来,因为胸前跳跃得幅度太大,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窘态。她给小郡主喂奶喂睡着了,竟是连衣裳都没有拉上,有一只白玉兔裸露在外头。   瑶娘想尖叫,却又忍住了,慌手慌脚将白玉兔藏了起来,又匆匆拉好衣襟。   她只着了中衣裤,外衫和鞋袜都是脱下了。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碰见饿狼的小绵羊,怯生生的蜷缩着自己的身子,明明姿态是无限放低,却怎么都让人觉得一定十分美味。   瑶娘抱着胸,两条只着薄薄绸裤的腿儿紧紧交缠在一起。   衣裳是府里发下的,不光有外衫,还有内衫。穆嬷嬷见瑶娘侍候得好,之后又送了她两身衣裳,还是一如既往的暗色系,但料子却好了不止一倍。   薄薄的衬裤是湖绸做的,湖绸的质地本就轻薄,夏天里穿最是凉快。若是穿了几层也就罢,偏偏是一层,又是在灯光下,也因此显得有些透。   青绿色的阔腿裤,越发显得其下的玉腿修长纤细,不大的玉足,其上指甲盖呈透明状,微微带着点儿粉红。尤其此时呈蜷缩状态,更是诱人。   晋王没想到这个在他印象中刻板僵化的奶娘,竟还有这样一副面孔!他眸光晦暗地看着在她的拥抱下越发显得挺拔的高耸,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幕情形——   嫣红色上水润光泽,皓雪凝脂般的物事,旁边是一张天真无邪的奶娃脸。   晋王体内的火腾地一声就上来了,压也压不住,让他错觉以为今儿是月圆之夜。   瑶娘被看得羞窘欲死,想躲躲不掉,想藏藏不了,不过她反应还算快,很快就抓起放在床脚的衣裳,胡乱地披在身上。   “还请殿下赎罪,奴婢此时不方便行礼。”   晋王嗯了一声,嗓子前所未有的暗哑,“本王来看看小郡主。”   “小郡主很好……”   晋王点点头,顿了一下,便离开了。   瑶娘也没敢耽误,忙穿好衣裳和鞋袜,跟了出去。   就见晋王已不知所踪,福成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而小丫头香香正睡得香甜,大抵根本就没听到动静。   瑶娘不禁摇了摇头,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和玉燕她们是不能比的,光警觉性就差了许多。再转头想想自己,也没比对方好到哪儿去。   同时她轻吁了一口气,在堂中略站了站,便回里屋去了。   屋里很安静,晋王的到来并没有惊醒小郡主,她依旧睡得香甜。   瑶娘脸红似滴血,一想到方才情形就有一种掩面想死的冲动。   她竟不小心让他看到那样的画面,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勾引她?也是她太疏忽了,发生这样的漏子。   同时瑶娘也有些疑惑,怎么晋王今儿又宿在二楼,为何不回朝晖堂?   经过这么一出,瑶娘也睡不着了,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发呆。突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瑶娘刚站起来,就见福成走了进来。   “苏奶娘,打盆热水送到二楼。”   瑶娘踯躅,看了看熟睡中的小郡主,又看了看福成,“福内侍,小郡主……”   “咱家帮你看着就是。”福成摆摆手道。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瑶娘也只能听从。她当然疑惑为何福成不自己打,反而要让她去。可转念一想,以福成的身份大抵平日里也没干过烧水之类的粗活儿,倒也不再疑惑了。   瑶娘先去茶房烧了水,待水烧热后,便用铜盆装了水,端上二楼。   小楼的二楼,瑶娘从没上来过,楼梯在正堂的中堂画后面。   踏上二楼,迎面是一个不大的厅堂,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里面。   此时那扇门是半掩着的。   瑶娘端着水盆推门而入,入目之间就是一片深棕色的地板。   地板擦得很干净,正中铺着一块儿深紫色织图案的毡垫,反正以瑶娘的眼界,也认不出上面那图案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看,很配房间的摆设。   正对面的墙上是一排槅窗,窗下摆着条案,窗上挂着紫色的薄纱帘幔。此时有两扇窗子大开,夜风从外面吹拂进来,搅动得薄纱上下曼舞。   靠右手边是一排博古架和落纱罩,就着朦胧的夜色,隐隐能看见里面有书架和书案,还有数把圈椅和花几。左手边也是一排博古架和落纱罩,里面亮着灯,灯光并不明亮,但能看见放了一张八仙桌,窗下摆着一张贵妃榻。   而瑶娘的目光没有放在这些上,而是望向再往里去那扇半阖的房门上,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   瑶娘深吸了一口气,端着水盆走过去。   她没有办法一只手端着水盆,另一手敲门,只能将铜盆搁在地上,轻敲三声。   “进。”是晋王惯常清冷的声音。   瑶娘推开房门走进去,这间房里摆设简单却又不失雅致。房中一角摆着个鎏金蟠龙三足香炉,似乎燃了香,空气中有一种独有的、特殊的味道。   这是属于晋王的味道,最是让瑶娘记忆犹新,因为上辈子很多时候她都是在这种味道的余韵中醒来。   莫名的,她有些心悸,而当她抬起头看见坐在帘幔后床沿上,衣襟半敞乌发披散在肩后狭长的凤眼乜着她的晋王时,更是觉得有一种窒息感。   心,怦怦地,跳得很厉害。 第22章   这种紧张的窒息感, 瑶娘并不陌生, 因为她上辈子每次见到晋王就有这种感觉。   她曾分析过为何如此, 只有一个结论——晋王生得太俊。   无疑,晋王是俊的,是瑶娘见过最俊的人。   俊到让她多看一眼都不敢。   瑶娘垂下头, 小声道:“殿下, 水来了。”   “服侍本王净足。”   瑶娘愣了一下, 也没敢反驳,端着水盆走过去。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 水温正是刚好。晋王早就褪了鞋袜, 光着脚踩在脚踏上。瑶娘一手托着他的足底,一手扶着他的小腿儿, 将晋王的脚放入水盆中。   晋王的脚很好看, 洁白而筋骨有力, 指甲也是经常修理的, 唯独就是脚底板上有些薄茧。这些瑶娘都是干熟了的,正确说来是她上辈子为了讨好晋王,留他在自己屋里, 曾经特意学过。   例如怎么洗晋王才舒服, 按摩哪个穴位可以解乏,她都门清。   讨好他。似乎不知不觉她就这么做了。   瑶娘一手撩着水往晋王的腿脚上浇着,另一只手则是去轻触他的小腿。晋王的小腿肌肉虬结, 硬梆梆的, 按都按不动, 一看就是长时间骑马的结果。   瑶娘心里喟叹了一口,用手轻抚他的小腿肚,等肌肉稍微疲软一点,才开始用手指按了起来。   一点一点,从上到下,来回地按。   细细、密密地按。   瑶娘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这是第一次给晋王净足,却是如此熟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曾做过了无数次。   晋王就有这种感觉,但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十分舒服。   真的非常舒服,似乎腿脚上所有的不适都不翼而飞。这次晋王从外面回来,是骑了一整天的马,才赶回来的,他惯是不喜坐车,走哪儿都骑马。   舒服的同时,晋王垂眸看着瑶娘。   见她脸颊白皙,睫毛卷翘,因为衣裳包得很紧,从他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晋王不禁有些蹙眉,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想法,觉得这个奶娘就是故意在勾引自己。若是有那种想法,也不可能是这样的装束。   可能也许她是换了手段,特意如此才能显得不同寻常?不得不否认,在见过那极美的一幕后,晋王脑海里总是会忍不住浮现那副画面。   这才是晋王特意将瑶娘叫上来的根本原因,因为他竟然没吐。   可能是场面太让人震惊,也可能是太过匆忙,直到上了二楼晋王才发现这端倪。为了试验是不是真是如此,他让福成下去给他打水梳洗,又特意提了那奶娘。   福成生得七窍玲珑心肝,定能懂得他的意思。   果然是她来了。   楼下,福成来回不停地踱着步,都没能克制住激动的心情。   殿下竟然主动找女人?   只要一想到这些,福成就有一种老泪横流的感觉。   会成?不会成?   这两个念头来回不停地在他脑子翻滚着,像似开了水的锅。   福成两个耳朵竖得极高,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动静,更怕一会儿那奶娘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下来,殿下在上面大怒不止。   哪知左等右等都没有动静,就在福成焦虑之际,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当即撩起衣袍下摆飞奔了出去,将他当初当小太监那会儿的劲头儿都拿了出来。   楼上,瑶娘越来越觉得局促,她虽是低着头,但她能感觉到头顶上的眼神。   这种目光她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的。   让她想想,每次晋王用这种目光看她,总会……   瑶娘整个人都呆住了,同时一股酥麻感不受控制自尾椎骨串了上来,顿时有一种置身火炉的感觉。胸前胀鼓鼓的,像似要爆了开,随着一阵微微的刺痛,瑶娘甚至能听到滋滋声。   她反射性地弹站起来,并捂着胸口,可惜腿软无力,跌倒在了一旁。   晋王被她这举动弄得有些懵了,下意识想伸手去拉她,可她却仓皇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还挡开了他的手。   灯光下的她,脸红红的,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胸,眉眼低垂,睫毛却是止不住地颤抖:“奴婢、奴婢好像听见小郡主哭了,奴婢得下去了……”   说着,她根本不给晋王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跑了。   留下晋王双脚搁在水盆里,手僵在空中,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福成刚出来,就看见瑶娘从楼上下来了。   没有眼泪,也没有鼻涕,更没有衣衫不整,就是眼睛水汪汪的,脸红红的,像似刚洗了脸,又像是刚承了宠。   福成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见瑶娘被吓得一个激灵,心道果然是个胆小的。   “苏奶娘,可是服侍好了?”   瑶娘怔了一下,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怪?   瑶娘对福成并不陌生,福成虽挂着王府大总管的名头,实则却是贴身侍候晋王,上辈子晋王每次来小院,她都能见着他。可在她印象中,从来看似笑眯眯,实则态度不咸不淡的福成,蓦地变成这样一副面孔,说实话瑶娘有些接受不了。   总觉得他看似正经的表情中透露着一种诡异。   “殿下已经歇下了。”瑶娘相对选了个不那么奇怪的说法。   听见这话,福成眼睛当即一亮,连连点头,脸上带笑:,“苏奶娘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心里则在想,这苏奶娘真是个老实人,都这样了还能下来当值,真是身子骨泼实。同时又觉得时间太仓促,难道他家殿下不够龙精虎猛。   总而言之,这会儿福成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恨不得飞奔上去目睹他家殿下衣衫全解一脸餍足的模样。   不过他到底还是理智的,又对瑶娘点点头,才迈着相对和缓的步子踏上楼梯。   瑶娘心中有事,即使有些疑惑,也没有功夫多想,匆匆进了屋去。   西梢间,榻上的小郡主还在沉睡,瑶娘急急吐了一口气,便去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有脸盆架子,盆中有水,她也没管水是冷的,便一下子将脸浸在盆中。   瑶娘打小就长得好,在她家附近是出了名的。   苏家一子两女,瑶娘小的时候在家里的待遇比不上大哥苏玉成,但也落不了多少,俱因瑶娘从小就给她娘吴氏挣足了面子。   但凡出门走亲戚,哪家哪户都说瑶娘生得好,真会长。平日里街坊邻里们,谁不羡慕吴氏会生,生了个那么漂亮的女儿。   瑶娘癸水来得早,十一就来了。而自打来了癸水,瑶娘就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胸脯是一日比一日高,小屁股也越来越翘,本来就长得可人的小脸蛋儿一日比一日娇美,渐渐外面的目光就开始变了。   瑶娘不止一次听见同一条巷子里的大娘跟她娘说,说光凭这个女儿,以后她娘就有享不完的福气,苏家以后的好日子全指着她了。   一次两次倒也就罢,可人人都这么说,再加上免不了有些喜欢说酸话的,渐渐这其中的味道就变了。   苏家是什么人家?说好听些是书香门第,家里也是出了个秀才的,实则穷得家徒四壁,一股子穷酸味儿。   这种人家的女儿注定嫁不到什么好的人家去,有钱有地位的嫌弃苏家寒碜,没钱没势的倒是想求娶瑶娘,可别说苏秀才了,连吴氏都不可能答应。   毕竟瑶娘打小就被人说一看就是好命,日后是要当大官夫人的。   尤其女儿生得好,吴氏自己也清楚,算是乱石堆里出了颗夜明珠,怎么也舍不得让明珠蒙尘。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苏家人自己内心的计较,外人倒是不得而知。   这种情况下外面人这么说,还能是什么意思?   不是明摆着说瑶娘以后会嫁进哪个富户人家给人做妾,扭头再回来贴补娘家!   苏秀才最是在乎自己的脸面和身份,不然苏家也不会落个穷酸之说。这穷酸指得不光是穷,还是酸,酸在假清高假斯文之上。受到这种思想的引导下,苏家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清高的,也因此吴氏格外不能接受外面人说她女儿要给人做妾的说法。   更何况一个当娘的也舍不得让女儿给人做妾。   为了这事,吴氏气哭了不止一次。   那时候瑶娘还小,是不懂这些的,只知道外面人因为自己相貌,总是议论家里,还用那种闪烁暧昧的眼神打量自己。渐渐的,她出门越来越少,也开始比较注意自己的打扮。寻常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免不了搽脂抹粉带个花儿什么的,她却从来不爱弄这些。   而瑶娘更是打心底的坚定,她哪怕不嫁人,也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给人做妾。   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让她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走上一条自己十分不愿的道路。   真正当了妾,瑶娘才知道妾什么,妾就是个玩意儿。   她不是没听过府里人怎么议论她,好听的不好听的,她都听到过。   好听的不外乎是一些奉承之言,不好听的让她每每郁结在心,不能释怀。而这不好听的,其中就有说她是狐媚子骚蹄子的,骚到没男人不能过,竟然饥渴成那样。   彼时,瑶娘为了讨好晋王妃,和胡侧妃斗得风生水起。她惯是不会用什么手段,只能从根本上找源头,那就是把晋王留在自己房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使出了浑身解数,而胡侧妃也不是不反抗的,这种流言便开始在府里慢慢流传起来。   自然而然就进了她的耳里。   当时她又羞又恼,心里差点没把胡侧妃给恨死,虽之后她获知这是胡侧妃特意用来恶心她的手段,却还是让她牢牢记在心里,一记就是两辈子。   上辈子瑶娘从来不愿承认这种污言秽语,但凡想起来就生恼,可现在她却不能再骗自己了。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更为明显,她竟被晋王看得生出了反应。   她果然如人家所说的那样……   一直憋到极致,头脑发白,瑶娘才抬起头。她拿起脸盆架子上的帕子,将脸胡乱擦了擦,边大力地喘着气。   直到此时,她心中那股羞到想钻地的感觉才终于淡了。   她不想再去想晋王为何会那么看她了,总而言之,这辈子她一定不会走老路。   她就不信,她是小郡主的奶娘,他还能强了她不成。更何况瑶娘也清楚晋王的性格,他也不是一个会强迫女人的人。   另一边,福成上了二楼,见里面安静无声,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他想象过自己可能会看到任何一种画面,就是没想到竟会看见他家殿下裤腿儿撩在膝盖上,双脚泡在盆子里,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盆?泡脚?   难道方才都是他想多了?   可他若是想多了,为何苏奶娘会是那样一副模样。   福成有一种反应不过来的错觉,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听晋王问道:“安荣醒了?”   福成不明其意,下意识答:“小郡主很好,睡得很香。”   晋王微微眯起狭长的眼,这个小奶娘真是大胆,竟然敢骗他! 第23章   这日, 又是瑶娘和玉燕一同值夜。   快到钱奶娘和王奶娘来之前, 玉燕突然说让瑶娘今儿回去休息一日, 晚上不用来上值了,明儿白日来。   瑶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了?穆嬷嬷怎么不让我值夜了?”   正在收拾床铺的玉燕,头也不抬地道:“哪有总让你一个人值夜的, 最近小郡主也没怎么闹夜了, 总是顶着你一个人熬, 可是不成。”   “可……”   玉燕将床上的软枕拍了拍,放在床头, 直起身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不是我说你, 你也太老实了,那两个不吭气, 你也就不吱声。她们两个白日里当差, 两个人侍候小郡主一个, 旁边还有那么些搭手的。你成天夜里熬着, 白天还要操心来给小郡主揉腹,使唤人也不是这么个使唤法!所以我就跟嬷嬷商量了一下,让你和王奶娘和钱奶娘轮调着来, 接下来你值白日, 让她俩值夜里。”   “其实我没什么的,我挺喜欢夜里上值……”   玉燕回头笑睇着她,明摆着就是不信她的话。   是啊, 谁情愿熬夜, 晚上连个整觉都睡不了。   瑶娘面上赧然, 玉燕就势坐在床沿上对她说:“其实也不光是因为你,前阵子小郡主闹夜,折腾得人仰马翻。没办法,就只能大家都一起熬着。现在如果还是只你一人值夜,我和玉翠势必要分出一个陪你。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看似就这么一个小主子,实则事也挺多,光一个人可是管不过来,还得劳嬷嬷坐镇。嬷嬷上了年纪,早就不管事了,哪能让她老人家这么累着。所以这般轮调最是妥当,你三人换着值夜,刚好我和玉翠也能歇歇了。”   话都说成这副样子,瑶娘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能说其实她是真不想白天当值?   这几日,晋王来小跨院十分频繁,即使瑶娘白天在房里睡觉占大多数,还是不止一次听见下面人说晋王来了。   莫名的,她有些心虚。   她想起那日她急中生智,借口小郡主哭了,仓皇而逃。当时福成是在下面的,是不是被晋王知道她其实是骗他的?   瑶娘想过晋王是不是打算惩治她,可这个说法完全不通。晋王身为整个晋王府最大的人,完全可以因她的欺瞒而惩罚于她,甚至将她撵出去都可以,实在犯不着如此费力。   又思及那日晋王的眼神,瑶娘总觉得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图。   可转念再想,以晋王身份,怎么可能会惦记上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不是瑶娘自贬,而是晋王后院里的妻妾,没一个不是国色天香,论容貌人品个个远超她甚多。   想来想去都想不出章程,瑶娘也只能学着鸵鸟什么也不去想,该怎样到时候就知道了。   事情既已定下,瑶娘便换成了白日里当差。还别说,白日里虽是事多了些,但确实比值夜要轻松多了。   瑶娘上值的第一天,晋王并没有出现。   她果断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可第一日没来,第二日晋王却是来了。   小郡主刚睡下。这个点正是她该睡觉的时候,白嫩的小手不过是揉了几下眼睛,瑶娘便看出她的困意。将她抱在怀里,来回走动哄了哄,不过是眨个眼的功夫,小郡主就睡着了。   玉翠正夸她哄孩子睡觉本事了得,换着钱奶娘和王奶娘得折腾半天,突然听到院子里有请安的声音。见动静似乎是晋王来了,两人忙迎了出去。   果然是晋王。   今日的晋王看起来出奇俊美,一身雨过天晴底儿银绣云纹的锦袍,头束青玉冠。晋王极少穿这种清爽的颜色,也因此看起来格外显得夺目,像似远山云雾,又似海浪迭起。   瑶娘恍神一下,忙随着玉翠曲膝行礼。   晋王步进房里,福成紧随在侧。   “小郡主刚睡下,嬷嬷在东厢。”玉翠恭敬地对晋王道。   晋王点点头,看了床榻上的小郡主一眼。其实与其说是看小郡主,瑶娘更觉得他是在看自己。莫名的,她就是觉得他的目光在滑过时,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瑶娘心里一缩,拘束地垂下眼帘。   晋王面色清淡,对玉翠点点头,便折身往外去了。   不是离开,而是去了二楼。   对此,玉翠并不诧异。   因为这二楼本就是给晋王空下的,晋王时不时就会过来,虽然以晚上的时候居多。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给殿下送茶上去,这二楼没人吩咐,是不允许随便上去的。   玉翠正和瑶娘说道这事,福成施施然从外面走进来。   “苏奶娘,去给殿下泡杯茶,君山银针,别泡错了。”   福成这话不光让玉翠诧异了一下,也让瑶娘十分错愕,因为泡茶这活计在有丫头的情况下,是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奶娘去做的。   可福成都发话了,瑶娘也不敢反驳,只能去泡了茶,端上二楼。   看着似乎没有想上楼迹象,笑吟吟和玉翠说话的福成,瑶娘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她上去就看见坐在书案后,眼神有些晦暗的晋王。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明明晋王看得是书,并不是她,他却总觉得他好像额头上生了眼睛。   瑶娘心如鹿撞,忍不住想摸摸自己头发,还有衣裳。可惜两只手都被茶盘占着,也只能就这么的僵着身子,将茶端过去。   随着离晋王越来越近,瑶娘的额头和鼻尖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心里慌得厉害,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搁在桌上。越是离晋王近,瑶娘越是觉得他高大,她站着,他坐着,可两人却是平齐。   见晋王没有动作,瑶娘松了一口气。   正想退开下去,就听见晋王轻咳了一声。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双手绞在一起,紧紧攥住。   晋王不用抬眼,就看到那一根根宛若葱根的纤白细指,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幅画面——   那日,水中,她一下一下地撩着水,为他净足的模样。   “没有话对本王说?”   瑶娘嘴里直泛苦,心道果然是来了。   不过这样反倒让她心里没那么七上八下了,他果然是记着自己欺骗他的话,而不是其他……   她嗓音细细弱弱地道:“还请殿下赎罪,那日奴婢并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听岔了,总觉得小郡主像似在哭,可等下去了才发现小郡主并没有哭,都是奴婢错了。”   这是不打自招了?   “你错什么了?”   “奴婢不该帮殿下净足净到一半儿,就丢下您不管了,更不该下来看见小郡主没醒,怕挨罚不敢再上去。”   “这么说来,也是情有可原?”   瑶娘忙点头。   晋王看向她。   今天这个奶娘打扮得更是老气,一身檀香色的衣裳,宽宽大大,没个形状。梳着独髻,以前光洁的额头,如今全部掩藏在她刻意弄出来的刘海之下。   按照大乾朝的风俗民情,已婚妇人是不留刘海的。   可她倒好,为了刻意弄出个刘海来,竟把前额的头发特意挡在额头前,并用头油固定住。可能因为这种刘海不容易弄出来,她在这一层刘海上抹了很多头油,油光四射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碍眼。   乍一看去整个就一厨房里打杂的婆子,实则在见过那种美景之后,又怎么能瞒过慧眼如炬的晋王。   他只觉得暴殄天物。   晋王有些诧异自己的这种想法,要知道他从来最是觉得妇人的身子令人作呕。别说遐思,根本不会往那种方向去想,可他却是一再为这个小奶娘破例。   就是因为这些异常,晋王更是确定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若想让本王不怪罪你也可……”晋王徐徐道。   瑶娘愣了一下。   “将你的衣裳脱了。”   呃?   瑶娘这下惊讶得连掩藏连尊卑都忘了,抬头诧异地望着晋王,莹白的小脸儿一览无遗,嫣红的小嘴儿微张,像似看到什么奇景。   晋王从来不是一个粗放的人,认真说来他话极少,也比较讲究体面,毕竟是天潢贵胄的出生,富贵到不能再富贵的龙子凤孙。让他从嘴里说出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话,简直比在街上看见有人光着身子跑还可怕。   反正瑶娘上辈子和晋王在一起那么多次,他也就仅仅只说了寥寥几次,还俱都是床笫之间意乱情迷之时的错语。而等他下了床榻,却是一派正经、冰冷,宛如不染尘埃的神祗。   “殿下,你不能这样的……”红嘴儿抖索半天,瑶娘才艰难道:“这样与那些欺男霸女的恶霸,又有何不同……”   闻之,晋王浅笑。   是那种十分狂妄、鄙夷、不屑一切,又夹杂着几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笑,无遮无掩,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晋王确实没干过什么逼奸良家妇女的恶霸之举,但并不代表他没做其他别的类似仗势欺人的事。要知道他们这种身份与地位,打从出生后最先懂的便是,什么叫做‘势’。而他们这些所谓的龙子凤孙之所以会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何尝不也是‘势’。   尤其晋王,幼年时德妃便殁了,失了亲娘的皇子在宫里,还不如个奴才。从小晋王就懂得如何借‘势’,懂得靠‘势’去威慑那些个奴才,以及如何去获得更多的‘势’,以求哪一日能屹立在那云巅之上。   所以晋王不是不恶霸,他不过是恶霸得比较高端,是恶霸们的祖宗罢了。   可真让他宛如市井之徒做出种种恶霸之举,他还真有些为难。   晋王在脑海里思索着市井中的恶霸该是如何欺压良民的,不是他爱联想,而是眼前这个有趣的小奶娘,她的表现就是如此。   可惜晋王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堪透这项本领,他决定放弃,按照自己的法子来。   “把你的衣裳脱了,别让本王再说第二遍!”   小剧场:   晋王:你是死了男人的寡妇?本王死了?你自己数数这文才不过二十二章,你死了多少次男人了?   瑶娘:(无辜脸,对手指,就是不说话)   晋王:本王这就让你知道你男人到底是不是死的……以下省略万余字…… 第24章   不得不说, 瑶娘真被吓到了,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下意识就想匍匐在地, 任晋王予取予求,可她同时也想到了小宝。   她想起了上辈子没了亲娘,可能孤苦无依, 在姚家受尽李氏白眼的小宝。若论这世上最让瑶娘觉得对不起的人, 也只能是这两辈子都让她不得不扔下的儿子。   小宝不能没有亲娘, 她不能死,所以她不能再重蹈覆辙去做晋王的妾了。   同时瑶娘脑中也有一丝清明, 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一种不自觉的迷障。明明她是正正经经来王府做差的奶娘, 她差事做得很好,让人无可挑剔, 凭什么就觉得自己一定得依了晋王, 才能算是对的。   她并没有卖身给晋王府, 也不是晋王的妾!她不过是个奶娘而已!   果然是上辈子的遗毒影响至深, 不光是她的身体,甚至是思想。   瑶娘突然有一种如遭灌顶的清醒感,腰杆不自觉挺直, 也不再呈防卫姿态地护在自己胸前, 而是双手自然垂下。   晋王以为瑶娘终于打算不做挣扎了,心满意足的同时不免又犯了疑,觉得这奶娘是不是欲擒故纵, 故意如此来吊他胃口?   他曾经见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女人, 一副宁死不从威武不能屈的模样, 可实际上不过是表面装个样子,都是套路。   宫里这种套路实在是太多,晋王看得不想再看。   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他不太明白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不过他也不想去明白。   于他来说,女人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得不得的到,而是他想不想要。   想要,尽可得之。   晋王甚至想了,若此女真能让自己癖病消除,他给她一世荣华又如何。   就好像留春馆那样。   晋王的脸复又冷了起来,可半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瑶娘,并没有发现这一切。   于晋王来说,不过是一句话,一件事。   可于瑶娘来说,却不亚于一场人生颠覆。   她生来即性格柔顺,曾经很多人谩骂她是个狐狸精,是个狐媚子,实则瑶娘是个十分老实的姑娘,也没有那么多心眼子。   她从小生在晋州,长在晋州。   而在晋州,晋王是王,是天。   他所言,对晋州的老百姓来说,不亚于圣谕。   因为这种思想,打从瑶娘进了晋王府,她便生不起任何去反抗的心思。   于晋王妃来说,是。   于晋王来说,也是。   可这一次,她却不想再去顺从了,她已经死了一次,她不想再死第二次。   瑶娘抬起头,看向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当她目光触及到对方俊美的脸庞之时,忍不住一阵瞳孔紧缩,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不期而至,让她心生恍惚。   可她脑中还有一丝清明,没忘记自己面对是怎样一副处境,怎样的抉择。   她微微地抿着嘴,头垂得很低,嗓音颤抖,却依旧强制要让自己说出来。   “殿下,请恕您的命令民女无法听从。民女乃是有夫之妇,虽夫亡故,但民女尚有幼子,并未打算改嫁。来王府做差,也是为了抚育幼子长大成人。您英明神武、光明磊落,又有气吞山河之威仪,想必不会强迫一个凄苦可怜的弱质女流……”   无疑晋王是恼的,可这种恼与其他无关,可能也有男性尊严以及身份地位被挑战的恼羞成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窘迫与难堪。   他堂堂大乾朝的皇子,亲王之尊,以他的身份地位,天下女人竟可得之,如今竟被一个奶娘这般拒绝。   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拒,自己仿效那些企图‘欺男霸女’的恶霸,而对方却是宁死不从……   可看着对方的样子,他这种恼却是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了,因为他能看出她有多怕,怕得整个人都打起哆嗦了。   真可怜。   瑶娘的样子确实挺可怜,看似镇定,实则不过是层皮,细看就能看出她究竟有多紧张。小脸儿一片惨白,手是抖的,嘴唇是抖的,甚至那浓翘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眼角泛红,给人的感觉像似顷刻就要哭出来。   也因此她说得这些话,明明该是义正言辞、宁死不从的刚烈,反倒给人一种乞怜的错觉。就好像一只小兔子在面对想要吃掉自己的狼时,明明反抗无用,还是伸出没有锋利指甲的爪子想要威慑。   让人觉得即好笑又心中怜悯。   晋王薄唇微抿,想出言训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说人家不给自己脱衣裳看就是错了。可让晋王承认自己错了,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   于是他只能冷着脸,掩饰自己的尴尬甚至微窘,寒声道:“下去。”   瑶娘忍不住一个哆嗦,按着心口,腿脚发软地走了出去。   到了门外,却是再也坚持不住,滑坐在地上。   她触怒他了。   这样,也好。   瑶娘慢慢走下楼,怕被人看出异常,她特意在脸上揉搓了两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去了东间。   东间里很安静,福成并不在,玉翠坐在床沿上看着熟睡的小郡主。   见到瑶娘进来,玉翠下意识抬头去看她。   “咦,福内侍呢?”瑶娘佯装若无其事。   玉翠答:“福内侍去了净房。”   瑶娘点点头,来到床榻前,见小郡主还在睡,去一旁找了些小郡主换下的衣裳,对玉翠说去洗,便抱着东西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玉翠看着她的背影,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福成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丢人,可到底殿下的人生大事是大事。   他撑着在净房里待了许半天,即使这净房干净整洁不亚于卧房,也让人憋得够呛。在心里估摸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净房里出来。刚到小楼前,就见晋王寒着脸从门里步出,忙凑了上去。   “殿下,可是回朝晖堂?”   晋王没说话,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福成瞅了他脸色一下,这是没成?   怎么就没成呢?难道说殿下还弄不过一个小奶娘?还是殿下没经验,把事搞砸了?   福成觉得后面一个可能性要大一些。   他也不敢多问,只是低着头跟在晋王身后走。晋王脚步很快,他拼了老命才能跟上。好不容易等晋王脚步停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道:“要不老奴让暗十去将那小奶娘给敲晕了,送到殿下房里?”   晋王看着他,眼神很冷很冷。   冷得像冰。   福成当即不吱声了,作老实鹌鹑样。   即是如此,晋王也没放过他,接下来的大半日时间里,福成被晋王使着满府上下的跑。明明这种小事让下面人也就做了,偏偏晋王就使着福成去。   福成知道自家殿下这是自己怄上了,可关键问题是他也很无辜啊。   劳累了一天,到了晚上,晋王才一声冷哼宣告福成的酷刑终于结束。   福成自持老迈体弱,将侍候晋王的事交给干儿子小顺子,便忙不迭来了小跨院。   他去了东厢,坐在穆嬷嬷对面,唉声叹气和穆嬷嬷吐了半天的苦水。   “你是说殿下看中了苏奶娘?”与其说这是一句疑问,还不说是平述,其实穆嬷嬷并不是不诧异,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打从瑶娘进这院子的头一日开始,穆嬷嬷心里就注意上了。   比起相对跳脱的翠竹,反倒是沉默寡言处事低调的瑶娘更惹她关注。穆嬷嬷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可人疼。后宫佳丽三千,真正能让上面的惦记的又有几个?而能让之惦记的不外乎有这样那样的优势,例如容貌出众,例如性子讨喜,还例如像瑶娘这样的,天生就是一个让男人抗拒不了的尤物。   穆嬷嬷原是想,这徐国公家里出来的姑娘到底就是眼界不一般,也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尤物。对于晋王妃和胡侧妃的明争暗斗,穆嬷嬷心中明白,却从来不干涉,因为她实在见过太多这种事,她并不认为这种级别的后宅之争会牵连到男人身上去。   就算有,也绝不会是晋王。晋王是穆嬷嬷看大的,她了解自家小主子的秉性和手段。   且穆嬷嬷心中下意识是希望晋王女人越多越好的,只有这样,才能繁衍子嗣,枝繁叶茂。   “这小妇人可是个破了身子的,又有个孩子,殿下就不嫌弃?”   听见穆嬷嬷这么说,福成的目光闪了闪,干笑道:“这种事殿下哪会对我们这些当奴才的直言。”   穆嬷嬷点点头:“这倒也是,殿下向来是个自有主张的。其实这样也没什么,能开花结果才说明这田肥,总比择块儿贫瘠之地,无论怎么下力气,也不长庄稼的好。”   这话福成没接茬,他明白穆嬷嬷所言的贫瘠之地到底在说谁,还不是在说晋王妃。   想到对方不明究竟,他也不好直言,只是连连在心里懊恼今儿这趟来错了。有些话他不能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可穆嬷嬷是谁,在宫里头待的年头比他久,道行也比他深,就怕她会通过只字片语看出些什么来,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福成也没敢再诉苦,更是忘了自己来这趟想要办的事儿,匆匆忙忙向穆嬷嬷告辞,便离开了。   留下穆嬷嬷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老眼看着他的背影,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第25章   晋王确实气了一整天。   这种气, 不光是因为瑶娘, 更多的是因为福成的不识趣与瞧低。   他堂堂亲王之尊, 竟需要让属下将女人打晕送到自己的房里来,不是瞧低又是什么?简直是在之前被瑶娘点燃的那把火上又添了一把干柴!   他不能去欺压小奶娘,免得不英明神武, 不光明磊落, 不气吞山河, 自然就去选择欺负嘴贱不自知的福成。   见福成被虐的样子,晋王感觉到一丝爽意。   可他还是觉得不痛快, 因为他眼前总会闪过小奶娘那张惨白的俏脸。之前她出去后外面的动静, 自然被晋王纳入耳底,莫名一种懊恼感便油然而生。   她胆子真小, 肯定是吓坏了。其实他也没想干什么, 就想看看……   想了又想, 次日一大早晋王就吩咐人往小跨院里去了。   相较于晋王, 瑶娘也是魂不守舍了一整天。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怕等一下就有人来命令自己收拾东西离开,怕晋王回去后越想越怒惩罚自己, 还另有些其他别的东西, 她也想不明白。   一夜未眠,次日醒来瑶娘看见镜中的自己,眼眶下隐隐泛青。   可惜她从来不用胭脂水粉, 也没有备下这种东西, 想遮掩下都没办法, 便只能挂着这青眼圈去上值。   瑶娘生得白,也因此显得这眼圈特别明显。玉燕看见她,有些吃惊,得知是晚上没睡好,不免感叹连连,说是以前她值夜也没见成这样,怎么如今不值夜了,反倒夜里不能安眠。   瑶娘窘然,答不上来。幸好玉燕也没再说其他别的什么,只是让绿娥去厨房里拿个刚煮好的鸡蛋,给瑶娘去去乌青。   朝晖堂的人来的时候,瑶娘正半仰着脸拿鸡蛋在眼下滚着,听说是朝晖堂来了人,她当即便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却是被烫得吃疼不已,眼下也红了一片。   鸡蛋滚落在地上,她也慌手慌脚差点没把台上的镜子给砸了。   她刚站起来,绿娥喜气洋洋进来道:“苏奶娘,殿下赏你的呢。”   啊!   瑶娘愕然。   “还不快出去谢赏,殿下说你侍候小郡主侍候的好……”绿娥一面说着,一面就将瑶娘拉了出去。玉燕玉翠几个也都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到了院子里,一个穿着圆领衫的年轻太监立在那里,身边还跟着几个手捧着托盘的小太监。   整个晋王府,也就晋王身边有太监侍候,都是当年从宫里面带出来的。   此人瑶娘也认识,正是福成的干儿子小顺子,在晋王府里也是一等一的大红人。   瑶娘跪下谢赏,小顺子也没多留,便带着人走了。   待人走后,小跨院里的人都围上来向瑶娘贺喜,不要钱的好听话,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冒。   若论整个晋王府谁出手最阔气,当是晋王无疑。但凡能得晋王赏的,就没有一次不让人瞠目结舌。尤其这还是晋王第一次赏下人,更是让人纷纷眼红不已,连留春馆里的人也听到动静过来了。   托盘上盖着红布,有人想掀了看,却被泼辣的绿腰给赶开了。还有人仗着和瑶娘熟悉,觍着脸讨酒吃,院中一片喧嚷。   见闹成这样,玉容出声道:“好了好了,都散了,改日让苏奶娘请大家吃果子吃酒。”   瑶娘也不是第一日进王府,自然懂得这府里的规矩,一般若是下人得了上头的赏,都是要分出一些买来吃食分享给大家,也算是沾沾喜气。她自然连连点头附和玉容的话,说是改日定请大家吃果子吃酒,众人这才散了。   翠竹一直站在人群里,她脸颊消瘦,面容憔悴,望着被人围着在中间的瑶娘,又是恨又是妒。她捏了捏自己伤痕遍布的手,咬着牙走了。   帮着瑶娘将东西端回屋,绿娥等人便走了,只留下瑶娘一个人。   她站在桌前,犹豫了一下,才去掀那托盘上的红绸。   晋王赏人果然是一贯的豪迈阔气,一个赤金缠丝的手镯,一对儿赤金垂心耳坠,还有一根赤金的簪子。   明晃晃,亮闪闪,掂在手里很沉手。   比起胡侧妃之前赏给瑶娘的鎏金簪子和玉镯子,晋王的阔气确实不同一般。   这种赏,认真说来,瑶娘接过很多次,早已是驾熟就轻,却惟独这次让她心生恍然。   她没有赌错。   晋王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所以在她说出那样的话后,他干不出强人所难的事,甚至连迁怒都没有,因为丁是丁卯是卯,不能混为一团。就是因为明白晋王这种性子,瑶娘昨儿才会斗胆说出那些话。   可也正是明白这些,瑶娘心中更是酸涩。   除了这几样首饰外,另外两个托盘里则放着衣裳,不过瑶娘并没有细看,就将之压箱底了,她并没有能穿上这些的机会。   朝晖堂,内书房中,晋王端坐在书案之后,其下左右两侧的圈椅上各坐数人。   这内书房乃是晋王日里处理一些不易摆在台面上的私务,能进这处来,足以证明眼前这几人俱都是晋王心腹。   他们都是晋王府的幕僚或是门客,称呼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是独属晋王门下之人。   对,并不是晋王府,而是晋王。   这晋王府虽是晋王府邸,到底龙蛇混杂也算不得是铁桶一块,王府内又设长史司,这长史司乃是朝廷设立,算是朝廷监视地方藩王的一种手段。尤其晋州此处又与其他处不同,这里紧邻边线要塞,晋王手握数十万大军兵权,不用细查就能知道朝廷乃至各处的钉子没少往这里放。   因为晋王对待另外其他藩王,也是这么干的,所以这划分十分明确。   左首第一位坐着一名身穿道袍,手持羽扇之人。他年纪不详,看似鹤发,面相却十分年轻,也并未蓄须。此人姓刘,人称刘大先生,知其来历者极少,但却十分得晋王赏识,俨然一副稳坐晋王门下幕僚第一把交椅的姿态。   他下首坐着个黑面大汉,若是熟识此人的就知道,他是王府府卫指挥使仇湛,掌着晋王亲兵九千,乃是晋王手下的一员大将,深得其信任。   另有一人着僧袍,一人着儒衫,穿儒衫者面相凶悍,一副敢惹我杀你全家的凶相,穿僧袍却是脑满肥肠,且并未剃度,一看就不像是个僧人。总而言之,在座的四位当中,大抵也就只有仇湛看起来正常些。   晋王正在同他们议事。   刘大先生扇了扇手中的羽扇,道:“照这么说来,永王倒是脱去了嫌疑?”   打扮斯文,却是一脸凶相,人称黑先生的,还未等刘大先生话说完,就插嘴道:“就算不是他,跟他个瓜娃子也脱不了干系。”   黑先生一口蜀地话,来到晋王府多年,也未学会官话,说起谁来都是瓜娃子的。   因为他这口音,当初来晋王府时,可没少遭来不少笑话。但也不过月余时间,就再无人敢笑话他,而是见到此人便争相躲避。因为这黑先生人如其名,惯是个喜欢使黑手的,坑人害人起来眼睛从来不眨。   若说刘大先生是行光明正大之道,惯是喜欢用阳谋。那么黑先生则行的是邪门歪道,鬼蜮伎俩。   至于一身僧袍的李茂天,他算是中和了刘大先生和黑先生的性格,处事中庸,少了让人惊艳之处,却是事无巨细,算无遗漏。   他坐在一张给人感觉快要被其压塌的圈椅上,搓了搓自己的蒜头鼻,道:“倒是太子那边嫌疑最大,不过……”   那事发生近一年之久,晋王手下的人明里暗里撒出去不少,几乎没把永州翻个底朝天,一波一波的钉子往永王府派去,可所得来的消息无不显示那件事并不是永王做的,倒是查到最后身在京城的太子最有嫌疑。   太子?   那个年逾四十依旧还是太子,被弘景帝压得喘不过气儿来,名为储君,实则还没有皇太孙得宠的的窝囊废?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消息显示确实是太子,正确的应该是说是东宫一系。其实更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个抢去太子所有风头的皇太孙做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想挑起永王和晋王两人相争?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一个男人而言,确实挺践踏尊严的,但着实称不上要和对方拼得你死我活,总觉得东宫一系大费周章,却只做了这么一件小事,有些不通常理。   李茂天表示了质疑。   书案后的晋王面色冰凉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左手无意识地抚触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间或偶尔转动一下。   黑先生面上带笑,眼波却是一动,他伸手在李茂天满是肥肉的脊梁上拍了一下,操着大嗓门道:“个瓜娃子滴,你啷个操心嫩多干啥子嘛,脑壳乔得很,人家肯定有人家的意思……”   李茂天顿时顾不得去思索了,耳朵里脑海里全是这一串串让人听着费力的蜀地话。   “凡事必有其意,对方实在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瞧你那惊抓抓的样儿,神错错滴,真是个瓜娃子哟。”   李茂天就算再笨,也意识到黑先生的异样。这黑蛋子寻常可没有这么不着五六,除非……   他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其中有些异常的地方了。   从始至终,晋王就没有对东宫一系,为何会大费周章干出这么荒唐的一件小事,表示过异议。既然晋王没有异议,这就说明东宫这么做必有其道理,可那到底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   李茂天没有再想下去,他跟随晋王也有不少年头了,深懂这位主儿的心志谋略都过人。他们这些所谓幕僚,与其说是出谋划策,不如说是拾遗补漏。毕竟人无完人,总有想不到的地方,至于大方向,晋王可从来没出过纰漏。   既然知道不能再说下去,李茂天当即为黑先生方才骂他‘神错错滴’、‘瓜娃子’等骂人话,和对方掰扯起来,颇有不屈不挠之态。   这俩活宝,天生一副异象,一旦不正经起来,十分让人觉得好笑。   反正刘大先生是摇头失笑不已,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道:“行了,你二人要闹还是出去闹吧,别在这里碍了殿下的眼。”   两人也不含糊,对晋王毕恭毕敬施了礼后,便你拉我衣襟,我拽你袖子互相撕扯着出去了。直至去了门外,都还能隐隐听见两人的争吵声。 第26章   待两人出去后, 刘大先生又就此事与晋王进行了一番分析, 着重放在太子失宠失势, 皇太孙有取而代之的嫌疑上。   最近这两年弘景帝的态度确实挺暧昧的,太子无能,越过太子就皇太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可问题是, 除过太子, 弘景帝可还有几个正值壮年文韬武略都不弱他人的皇子。   例如安王、永王, 例如晋王。   这几个皇子能甘心情愿看着一个毛头小子越过自己,坐上那位置?若说是太子, 太子乃是中宫嫡子, 又是长子,确实当之无愧。   可皇太孙?他毕竟是太孙, 不是太子, 哪怕他少年天才, 也不足以服众。   估计皇太孙也知道自己这些皇叔们, 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上位,才会先下手为强。而首先选择对付的便是在一众藩王中,势力最大的晋王和永王。不过是略施手段, 便可以让两王相争, 而他坐山观虎斗,其心机深沉让人瞠目结舌。   那么一个老问题再度到了眼前,皇太孙为何会行那龃龉之举, 就这么肯定一定能挑起晋王和永王敌对?   他到底依仗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 不过刘大先生是谁, 就这么明晃晃地当做这个问题不存在,只议其他,却只字不提这事。   不过临离开之时,刘大先生还是对晋王提了一句,晋王府如今缺少一位小公子。不光是晋王有后无后的问题,而是行大事当面面俱到,永王安王等都有了不止一个儿子,晋王却一个都无,这就是他自身最大的一处短板。   待刘大先生走后,内书房里是一片寂静,直到此时晋王才露出满脸冰寒阴冷的模样。   突然,他轻敲了敲书案,眨眼之间他的面前就突然冒出一个人。   一个身着劲装,面容普通的男子。   “让京城那边的人动一动,本王记得太子沉迷美色,许久未踏入太子妃房里。太子妃正值如狼似虎的年月,独守空闺,寂寞难耐。送个男人给她,让她好好享受享受。皇长孙似乎要大婚了,娶的是陈家的女儿?哪能让他这么容易,搅黄了他。另解药之事,从东宫皇长孙身上下手。”   “是。”   男子消失不见,书房中再度恢复一片凝滞之中,直到福成从外面走进来。   “殿下,东西已经送去小跨院了。”   其实这事按理是不用再回的,不过是赏个下人,又哪需要当主子的时时刻刻关注着。可这下人和下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尤其还有之前那事,福成自然要事无巨细。   晋王面色本是冰凉如水,听到这话,古井不波的眼动了一下。   他突然有点想见那小奶娘,想看看她是不是能懂自己的意思,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尤其这会儿他心情并不好,也想出去透透气。   可晋王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出现有些太明显,于是他低头继续看着桌上的密信,感觉差不多快到午时,才带着福成往小跨院而去。   此时小跨院里刚叫用午饭,下面的丫头婆子们分批去吃,瑶娘和玉燕两人的午饭也已经做好了。小郡主这会儿正玩着,瑶娘便让玉翠先去吃,反正她这会儿还不饿。   小郡主正在床榻上玩耍着,这时候的奶娃子正是好动的时候,天气热,屋里也没放冰,瑶娘便只给小郡主穿了个小肚兜,任她在榻上翻腾,只用看着她不掉下来就好。   瑶娘面上带笑地看着小郡主,心里软成了一片,她想起了小宝。小宝跟小郡主差不多大小,想必这会儿也会翻身了吧。   思念宛如潮水般涌来,瑶娘心中充满了感伤,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眨眼就能飞回林云县,去见小宝和姐姐。   瑶娘自顾沉浸在思绪中,自然忽视了身后的动静,直到晋王走到她面前来,她才发现屋里竟然来了人。   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院中空无一人,想着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大抵守门的婆子又偷懒了。其实也是小跨院里寻常没人来,又是在王府里,所以下人都比较松散,再加上玉燕玉翠两个丫头也不是那种待人苛刻的,难免有人偷奸耍滑。   她曲膝行礼,没敢抬头。   心中想着上午那赏,更是不确定晋王这时候来是干什么。   “本王来看看小郡主。”晋王轻咳了下,道。   瑶娘忙点点头。   按规矩,主子来了,是要奉茶的。可这会儿小楼中一个人都没,福成竟然也罕见的没出现,瑶娘十分怀疑晋王能看得住小郡主,只能局促地站在那里浑当没这回事。   屋里很静,两人的目光看似都看着床榻上,不停地翻过来翻过去乐不思蜀的小郡主,实则注意力却是有些飘散了。   瑶娘想了又想,才小声道:“奴婢谢谢殿下的赏。”   晋王几不可查地唔了一声,顿了顿,才道:“你侍候小郡主有功,本王早该赏你。”   这就算是翻篇了?   浑当那日之事没有发生?   瑶娘能明白晋王的意思,此时又得了晋王的话,一直悬在空中没着没落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甚至有一丝小小的雀跃,她成功了,也许她真的可以安稳无恙地待到小郡主再大一些,便带着赚来的银子回家。   想着这些的同时,瑶娘不禁看了晋王一眼。   晋王长身玉立,脊背挺直,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冷凝地看着小郡主。明明那张俊脸还是如同以往,几乎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可因为眼中柔软,软化了整张面孔的锋芒。   这样的晋王,是瑶娘从未见到过的。   她甚至隐隐有些羡慕床榻上那个天真无邪的奶娃。   她想,这世上大抵也就只有小郡主,才能让晋王褪去脸上的冰寒,全心全意呵护。   晋王觉得这个小奶娘有点傻,他都来了这么半天,饭也就不提了,连茶都没有一杯。   他在想她的规矩到底是谁教的。   于是瑶娘便发现晋王的俊眉蹙了起来。   晋王蹙眉真好看。   瑶娘见过很多人皱眉,可要么是显得十分凶恶,要么就是皱着两个包在额头上,有的甚至连眼形都会变,皱巴巴地拧在一块儿。   可唯独他,长眉顺滑,色泽不浓也不淡,宛如烟雨笼罩的水墨画。眉峰不会显得太锋利,反倒走势柔和,当他皱起眉头时,只是眉心微微拧起一个弧度,看起来不是皱,反倒是蹙更为贴切。   瑶娘突然想起一首诗,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想完之后,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大逆不道了,她怎么能把晋王比作女人。可认真去看,晋王长得真得很好看,比女人还好看。   瑶娘觉得自己洞悉了一个事实,为何晋王总是冷着一张脸,冷冰冰,硬梆梆的。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若是这样一副模样被外人看到,还怎么能威慑阖府上下,统领边关将士抵御蛮夷。   就在瑶娘思绪涣散之时,晋王早就看了过来,他当然发现小奶娘在偷看他。   这种眼神晋王并不陌生,认真说来,他被很多人这么看过。但还从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眼神。   没有算计,没有别有用心,没有那些很杂的东西,而是很纯粹,似乎就是看着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晋王。   这样的眼神让晋王有一瞬间的茫然,可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深思,就被打断了。   原来福成方才之所以没同晋王一起进来,一是识趣,二则是去叫人了。   玉燕玉翠进来后就跪在地上。   她二人也是宫里出来的,宫里的规矩最是严谨,早先在朝晖堂的时候,规矩大致与宫里差不多。可自打来到小跨院,可能真是闲散惯了,竟会发生门里门外都没人守着,殿下来了才后知后觉。   按照晋王一向处事的规矩,玉燕和玉翠都少不了鞭刑十下,可这次他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下不可再犯,就让她们起来了。   玉燕玉翠心有余悸,看着她们隐隐有些苍白的脸色,瑶娘有些不明白她们为何怕成这样。   其实瑶娘也怕晋王,但她知道晋王不是一个会乱发脾气,随意迁怒之人。   晋王没有用午膳,玉燕下去安排。   厨房那边准备得很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午膳就提来了。   午膳在东次间摆好,晋王移步过去。   经过这一会儿的时间,瑶娘也饿得不轻,奶娘就是饿得快,说来就来了,一旦饿劲儿上来,就是饥肠辘辘。   她想这会儿玉燕玉翠都在,有人帮忙看着小郡主,她可以去吃午饭。便悄悄跟玉翠说了一句,打算离开。   她以为她行为不惹人注意,实则一切尽落旁人眼底。   “既然苏奶娘没事,那就帮着侍膳吧。”福成道。 第27章   福成双手抄在袖子里中, 一副老神在在地立在晋王身后。   他一身碧青色缂丝团领衫, 头戴乌纱帽,脚踩黑面皂靴, 腰间垂挂着一个青蝠玉佩。看面相也不过三十出头,实则瑶娘知道福成已有四十好几了。不过太监都生得细皮嫩肉,所以面相显得年轻。   他眼睛往这边斜了斜,就看见挨着墙角打算离开的瑶娘。   其实晋王的眼神也看在这里,只是相对没那么明显。   “既然苏奶娘没事,那就帮着侍膳吧。”   瑶娘抬头看着福成, 神情错愕。   再去看端坐在桌前的晋王,晋王神情淡漠,并未表现异议。既然不说话, 那就是同意了, 可屋里这么多丫头,怎么就轮到让她一个奶娘侍膳了?   “苏奶娘在这下人里头, 如今可是头一份儿啊。”福成笑吟吟道。   所以说主子跟前的得脸奴才说话就是不一样,福成看似只字未提上午那事, 可无不是在说瑶娘受了晋王的赏,就当得鞠躬尽瘁。这鞠躬尽瘁自是要尽心尽力服侍晋王, 首要就是这侍膳了。   玉燕等一众丫头俱不敢吱声,瑶娘站在那里颇有些手足无措。可如今这种情况, 她肯定无法出言拒绝,便也只能来到桌前。   绿娥捧来了水盆,让瑶娘净手, 眼神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这侍膳之事看似简单,实则也不是谁都能做的,需得知道主子的喜好,并要懂得眼色。主子本是想吃这个菜,你却夹来那个菜,不是摆明了添堵。且主子并不会出言指导你该怎么去做,凡事都让人指点,还要你这奴才作甚。   且晋王是出了名的难侍候。   晋王的难侍候是他的冷脸,一旦不如他的意,那冰寒之气能冻死人。当然这一切都是绿娥她们听人说的,以她们的身份还到不了晋王跟前侍膳。   几个绿字辈的丫头眼神担忧地看着瑶娘,心想这殿下的赏也不是随便能接下的,赏识的同时也蕴含着无限危机,一个不好可就是遭了嫌弃的下场。   倒是玉燕两个还是一贯的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   瑶娘用干帕子拭了手,先是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才接过绿腰捧来的长柄银箸。   其实给晋王侍膳这事,瑶娘也是干熟了的,她上辈子没少给他侍膳,深谙这位主儿有多难侍候。关键此人还是个脾气大的,但凡不合意就甩冷脸,上辈子瑶娘没少因为这事被晋王嫌弃。   他虽然口里不说,但眼中无不是写着:侍个膳你都不会,你还能干什么?   彼时为了一雪前耻,也是为了讨好晋王,瑶娘可是用心学过了的,她虽对晋王其他方面了解不多,但关于他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简直太清楚了。   桌上的菜很丰盛,八菜一汤,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   瑶娘只用嗅着这味儿,就知道这是朝晖堂小厨房里的菜式。   她惯是个不贪吃的,但吃过晋王几次剩菜,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美味,那是让人把自己舌头吞掉都不为过。上辈子瑶娘只是个小小的妾室,说是宠妾,其实还是吃大厨房,大厨房里的饭食虽也不差,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至于是什么,瑶娘也分辨不清,反正她知道晋王的膳很好吃就够了。   菜是五荤三素一个汤,荤菜有爆炒肚丝、口蘑炒鸡片、清汤鱼圆,宫保野兔、砂锅煨鹿筋,素的有糟烩鞭笋、鲜菇菜心、清炒茭白,还有一道三鲜汤。   可能真是饿了,瑶娘看得口涎泛滥,心里火烧火燎的。   不过她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干的差事,见晋王持起银箸,便一手压着袖子,一手给晋王夹了几片清炒茭白,搁在他面前的瓷碟里。   大抵是太熟悉这幕场面,也可能实在是饿了。瑶娘一时竟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小户人家的出身,进了王府也没干过给人侍膳的事,按理应该是不懂给人侍膳这事的。   她动作有条不紊,行云流水,十分优美。那微微翘起纤纤玉指,一举一动都蕴含着一种娴静的从容,美得像是一幅画。甚至让人可以很轻易地就忽视她此时的打扮,而是下意识就觉得此女很美。   最关键的是她的手很稳,并没有迟疑,似乎很笃定她夹的菜晋王一定喜欢吃。   晋王也确实喜欢吃。   与其他行伍出身的人不同,晋王喜素不喜荤。荤食也是吃的,但素食更得他青睐。当然肯定会有人说,为何明明喜素,却偏偏弄这么多荤菜。这个问题就有些深奥了,反正瑶娘也是服侍晋王久了,才知道他身边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规矩。   就好比这些菜,晋王吃得并不多,可能每样也就吃几筷子,他的喜好跳跃性很大,但只要记住一个道理就可,跟着他的眼神走。   这边一个夹,一个吃,配合得很好。   那边以福成为首的一众人,各种吃惊、诧异,就不一一列举。   屋里十分安静,宛如无人之境。   反正瑶娘为晋王侍膳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十分佩服他用膳碗筷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咀嚼声都没有。   瑶娘夹过去的菜,眨眼没了,眨眼又没了,就是让人不知道是怎么没的。   蓦地,一阵腹鸣声突兀地响起,因为屋里安静,所以显得十分响亮。   瑶娘脸唰的一下红了,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里钻进去。她想晋王大抵要斥她失仪,哪知他根本没说什么,似乎没听见一样。   晋王又吃了几口,放下了银箸。   “剩下的菜赏你。”   晋王并未点名道姓,但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就望了过来,瑶娘除了自己,也不做他人思考。   她看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疑惑地想着,今儿晋王胃口不好?   晋王并没有久留,吃过午膳就离开了。   似乎他来就是为了吃顿午膳。   瑶娘得了一桌子菜,因为这桌非比寻常的菜,她得以回房去用膳,还有人恭恭敬敬帮她将这些剩菜提回房里,在桌上摆好。   有时候瑶娘挺不懂这种规矩的,不过是晋王吃剩下的菜,怎么就格外与众不同了呢,明明它就是菜啊。   瑶娘上辈子没堪透这个道理,这辈子大抵也是无能,反正吃晋王剩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瑶娘适应良好。甚至因为这些菜好吃得让人想吞舌头,她比以往多用了一碗饭,吃得肚儿圆圆,才算罢。   可菜还是没有吃完,还剩了许多。   要不,晚上热热再吃?   瑶娘默默地这么想,她这一想法获得一个叫做阿夏的小丫头的附议。   阿夏今年十四,生得娇俏可人,又聪明伶俐。她刚进府里当差没多久,在小厨房当打杂丫头。   她十分喜欢来找瑶娘说话,瑶娘虽没比她大多少,但可能是经历不同,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而阿夏的天真烂漫在这王府后宅里无疑是一抹亮眼的风景,让人见之就忍不住微笑,所以瑶娘也喜欢与她说话。   这次帮瑶娘收拾盘碗,便是阿夏自告奋勇来的。她一面收拾着桌子,一面嘴里叽叽喳喳道:“这些菜我帮苏奶娘用冰镇着,晚上定不会坏,到时候热一热,再往里配点儿素的,还能吃一顿。”   瑶娘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阿夏在灶上活计上十分有天赋,来小厨房没多久,就得了莫婆子的青眼,时不时便会指点她一二,如今小丫头已经能有模有样地做些简单的吃食了。照如今这形式来看,让莫婆子收了她当做徒弟指日可待。   “苏奶娘,你不知道,大家可羡慕你了,说你本事大,让殿下接二连三的赏。”   瑶娘笑得赧然:“哪有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是凑巧替殿下侍膳,殿下才顺势赏了我罢了。”   “反正苏奶娘一看就是运气好的人。你给我说说呗,你怕殿下吗?怎么我每次远远看见,都觉得殿下怕人得紧,都不敢直视去瞧。”   瑶娘踌躇一下:“其实殿下是个很好的人,赏罚分明,体恤下人。”她也不知该去怎么形容,只能选了两个相对容易让人理解的说法。   “真是羡慕苏奶娘呢,你不知道她们今儿议论得可多了。不过厨房有两个婆子真是讨人嫌,总是说些酸溜溜的话,还说要伙同其他人想让苏奶娘这次大出血。”阿夏皱着鼻子,面上带着嫌恶。   这件事瑶娘并不意外,其实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见别人得了赏眼红,企图用让人损失出血这种方式来获取一种心理平衡。瑶娘这次本就打算要大方一回请大家吃顿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想着晋王赏她的东西,她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等阿夏走后,瑶娘去了柜子旁,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布包。   小布包里放着她一个月的工钱,和上回胡侧妃赏她的首饰和银子,还有就是晋王今儿赏她的东西。   若是换成等价银子,也有大几百两了,可问题是晋王府的东西,上面都印有徽记,只能自己带,拿去卖倒是甭想。   瑶娘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愠怼。   这种怨意不光是这次,还有上辈子的积怨。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晋王尽赏她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好看,也都值钱,有的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可惜这些都是要登记造册的,少了一件都不行。   而她最最缺的银子却只有每个月的那点儿月钱,她不敢问晋王要银子拿回去贴儿子,便只能从月钱里面抠银子。可她每个月的月钱总要耗费大半用来打赏下人,拿回去的银子其实并不多。   这次请吃酒至少得十两银子,毕竟她是得了殿下的赏,还得了这么些好物,手面太小气会落人口舌。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拢共只有三十两银子,这么一去就是十两,总有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银子回家去!   瑶娘坐在那里感叹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拿出十两银子来,正打算将布包拿去放好,想了想,又拿出五两。   还是多准备点,免得到时候不够,可就丢丑了。   朝晖堂,书房里,面无表情的暗十垂手站在书案前,禀道:“苏奶娘用了很多,吃了两碗饭,吃得撑肠拄腹,剩下的菜她也没舍得扔,打算晚上热热再吃。”   暗十作为晋王身边的暗卫,免不了会帮他在暗中查探点什么,一般这种情况下,他都会选择事无巨细地禀报,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主子准确地分析出其中的意思。   所以连瑶娘吃了两碗饭,剩下的菜舍不得扔,还打算热热再吃这事,都被晋王知道了。   晋王目露一丝笑意,正打算说什么,这时福成从外面走进来。   见此,晋王摆了摆手,暗十便在福成进来之前消失了。   “殿下,思懿院那边来了人递话。”   晋王瞥了他一眼。   福成略有些犹豫道:“是王妃身边的人,道是十五那日是王妃生辰,王妃打算在思懿院设宴,还望殿下是时能个赏脸。” 第28章   一听说是十五那日, 晋王不禁地蹙起眉头,   其实不光是晋王,福成也显得有些担忧:“若不, 老奴让人去把话给回了?”   沉吟一瞬,晋王摇摇头。   晋王妃最是不喜这种热闹的场面,她嫁给晋王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摆宴庆祝生辰,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一趟。   既然晋王已经下了决定,福成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月明星稀, 仿若那圆盘似的明月,将所有星子都衬得黯淡了。   思懿院灯火通明,不时有下人进进出出。   晋王妃从来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 对于摆宴这事能挡则挡, 能避则避。难得王妃说今儿要设宴,思懿院上上下下都满脸的喜气。   既然思懿院都放话了, 以胡侧妃为首的其他人自然要来贺寿。她们白日里来,晋王妃也没亲自出面相陪, 只是赏了席面,让她们自己吃完便各自散去。   陶夫人她们倒还好, 习惯了王妃的这种做派,倒是胡侧妃恨得咬牙切齿, 扭头就上朝晖堂去了。她想半路劫胡,好生怄怄晋王妃,可惜时候选得不凑巧, 晋王不在朝晖堂,她又去不了前院,只能气怒而归。回来后借故找翠竹洒了通气,这里就不细述了。   晋王从前院回来,直接就往思懿院去了。   从晋王踏入后院,一路就有人不停往思懿院报信。等晋王踏进花厅,就见满堂金辉,正中偌大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珍馐美馔,而晋王妃已久候多时。   晋王妃难得一身明艳,穿艳赤色簇团蔷薇短夏褂,配烟霞色滚银丝万福苏缎十二幅长裙,梳着随云髻,发髻上插一根赤金八宝攥珠飞燕步摇。   她惯是喜素不喜艳,极少会做这般耀眼的打扮,本来清淡的眉眼染上这种鲜艳,也凭空多了几分娇媚。   看到这样的晋王妃,晋王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尖儿,面色古井无波。   周妈妈却是面现得色,她就说了男人都是爱色的,谁也不喜欢身边女人成天到晚一身清淡,又不是死了爹。红色多好,多喜庆,自家王妃生得姿容不俗,这不是让殿下看呆了。   不同于周妈妈,倒是坐在桌前的晋王妃忍不住攥了攥袖下的手,面上闪过一抹隐忍。直到周妈妈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她,晋王妃才作势起来迎了迎,与晋王一同又来到桌前坐下。   除了一桌子珍馐佳肴,桌上还放了两壶酒。   一壶是晋王惯喝的松醪酒,用白玉壶盛着,还有一壶则是荔枝酒。   荔枝酒乃是果酒,京中贵女贵妇们最是喜喝这种酒,要价不菲,一壶需得十两纹银,且供不应求。此时这荔枝酒用晶莹剔透的琉璃壶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在宫灯的照耀下,折射出斑驳的七彩光芒,美得让人目眩。   晋王眼中闪过一道不显的波光,要知道晋王妃是从来不饮酒的。   大抵今日十分高兴,晋王妃不但给晋王斟了酒,还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并主动向晋王敬酒。   晋王何等慧眼如炬,想着徐国公府前阵子的来信,心中对晋王妃的目的约莫有些数了。又见周妈妈不停在旁边给晋王妃打眼色,而晋王妃一脸夹杂着不愿的强颜欢笑,晋王的眼色更冷,心中冷笑。   他攥着酒杯喝酒,沉默不言,大抵是习惯了晋王的冷漠,晋王妃和周妈妈似乎并没有看出他眼中的冷色。   也是心中各自有事,疏忽了这一切。   周妈妈站在一旁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推开晋王妃替她说话。   在她来想,讨好自己的男人又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夫妻乃是同为一体,谁对谁低头又有何妨。   可惜这个道理晋王妃从没堪透过,也许她懂,却并不想去做。   只是如今却不是她想不想去做的事情了,徐国公府那边来了信,一再询问晋王妃子嗣之事。   其实这并不是徐国公府第一次来信说这事,每年都会来上几封,晋王妃都是能推就推能挡就挡。可这一次,徐国公却是亲自发了话,说晋王妃倘若还不能诞下晋王的子嗣,府里会再送来一名徐家的女儿替她生。   且不提这其中有何等纠葛,让徐国公自贬身价做出这等事情。关键是徐国公打算送过来的人,是徐家的十三姑娘。   提起这十三姑娘,就要说说了。   徐国公有一妾,甚得其宠爱,当年为了这妾,徐国公没少做出一些宠妾灭妻的事。到底出身不同,闹归闹,面子上还是要顾忌些的,所以国公夫人依旧还是国公夫人,只是内里酸甜苦辣只有本人自己清楚。   这妾为徐国公诞下两子一女,其中的女儿便是十三姑娘。十三姑娘自打生下来便极为得徐国公喜爱,甚至连嫡出的晋王妃都稍显不如。不过晋王妃比十三姑娘年长不少,两人倒也没闹出什么矛盾,可晋王妃却因为母亲的关系,极为厌恶这妾和她所出的子女,简直说是肉中刺眼中刺都不为过。   所以晋王妃怎能忍受弄个眼中钉在跟前儿,又是姐妹二人共事一夫,她素来注重体面,这对她而言简直奇耻大辱。那日收到信后,晋王妃当场发了怒,之后周妈妈再劝她与晋王亲近,她却是再不像之前那样严词拒绝了。   也因此才会有今日之宴。   她需要一个孩子,哪怕她并不愿如此。   心中波涛汹涌,面上晋王妃却是态度柔和地笑道:“殿下,再饮一杯吧。我夫妻二人成婚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举杯对饮。”   晋王没有拒绝,默默喝下一杯,而晋王妃也以袖掩面饮了一杯。   就这么一面吃宴,一面饮酒,两人说话极少,倒是酒没少喝。灯光下,晋王妃霞飞双颊,大抵是喝得有些醉了,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不过大多都是她说,晋王却是没怎么说话。   不知不觉中,两人便各自喝下了两壶酒。   晋王清亮的眸子染上一层朦胧之色,像似雨后的江南,又像似揉碎的月光。白皙的俊脸上也沾染上了一抹霞色,让他少了许多冷漠,而多了几分迷离。   这样的晋王无疑是俊美的,让人见之心醉,大抵这世间也没人能拒绝这样的男人,尤其当他以手撑额看着你时,总会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在他的眼底,忘掉自己的呼吸。   晋王妃感觉背后有人轻轻地戳了自己一下,才清醒过来。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这些复杂很快就消失了,她勾起一抹绝美的笑,站了起来,俯身轻唤:“殿下,殿下……”   晋王没有答她,醉眼惺忪,似乎真是醉了。   晋王妃又唤了一声。   福成眨了眨眼,正想上前探看晋王情况,就听周妈妈道:“殿下这定是醉了,王妃还是把殿下扶进去休息吧。”   晋王妃从善如流,在在紫烟的帮衬下扶起晋王,往卧房行去。   到了卧房门前,周妈妈笑着将福成拦了下来,“今儿福内侍就歇歇吧,有王妃服侍殿下,不用担心。”   “这……”   周妈妈笑得意味深长,“这种情况,福内侍也不适合在殿下身边服侍。”   正说着,紫烟从里面走出来,将房门关上,和周妈妈一唱一和拉着福成去吃茶。   卧房里只剩下晋王和晋王妃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却是站在床前踌躇不前。   过了好一会儿,晋王妃才一捏袖下的手,半弯着腰伸手去解晋王的衣裳。哪知纤纤细指刚触上对方的衣襟,手就被人抓住了。   再看抓住她那人,正是晋王。   晋王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方才的醉意。   晋王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翕张了下嘴,强撑起一抹笑:“殿下想必也热了,妾身服侍您更衣。”   晋王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浮起一抹讥诮。   晋王妃佯装没看到,又垂头去解他衣裳,却被晋王一把挥开。   “你这是打算连脸都不要了?真没想到,素来清高自傲,觉得天下男子都是污秽物的徐燕茹也会做出这种事情!”   晋王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的发微微有些凌乱,从鬓角处掉落下些许垂在脸颊上。在昏黄的灯影下,投射出几道阴影,显得他面色更是晦暗,蕴藏着危险。   他嗓音清亮,又微微带了些磁性。而从那张形状好看的薄唇中,所吐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重石一般,以势不可挡地姿态投掷在晋王妃脸上,将所有的一切碾压成渣。   晋王妃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狼狈地半垂着头,纤瘦的脊背像一把被拉满了的弓,半响才勉力站直。   “既然殿下如此厌恶,那就去请回吧。”她还在保留克制,这是骨子里带来的教养,学不来市井乡间村妇的谩骂。   其实若能选择,晋王妃此时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了晋王。   可惜她不能。   晋王哼笑了一声,“怎么?是你请本王来,如今倒是又换了一副面孔?”   “你到底想怎样?”晋王妃攥着手,目光威胁地瞪视着对方。可惜却是色厉内荏,薄弱得一戳即破。   晋王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讥讽不屑的意味,同时还带着一层冰冷地怨恨。   须臾,他站了起来,睨着立在他面前的晋王妃:“问本王想怎样?应该是你想怎样吧?是不是徐国公催着你给本王生个儿子,所以你才会学那勾栏院里妓子的手段,又是逢迎讨好,又是灌本王酒。你徐燕茹不是自诩纯洁无暇,不愿本王碰你?本王就不碰你,让你一个人待着!怎么现在倒是一副饥渴难耐,恨不得当即张开大腿让本王幸了你的模样。”   晋王的言语刻薄且恶毒,这样的晋王是极为罕见的,似乎和晋王妃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而他也似乎看不见晋王妃的频临破碎的狼狈与脆弱,又加了一记重锤。   “可惜啊,本王嫌你恶心。”   这一句声音清淡,漫不经心,却是宛如最锋利的利剑,狠狠地扎刺在晋王妃心口上,鲜血淋漓。   “你……” 第29章   这大抵是晋王妃有生以来最为狼狈的时刻。   什么体面、尊严全部被摧毁殆尽。   其实还有一次, 却是当年她刚嫁给晋王, 还在京城的时候。   只是晋王妃并不愿意去回忆那一切,因为随着来到晋州, 那遥远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她变得从容安适,不再纠结以往,其实有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只需要时间冲逝,就足够人忘记一切的刻骨铭心。   可晋王的话却无疑像一把带着倒刺的剑,残忍地撕开了她心中埋藏已久的伤口。血肉横飞, 痛不欲生,各种情绪纠缠在晋王妃的心里,长成了一片参天大树, 让她几欲发狂。   “你滚!滚!”   她双目通红, 脸却是白得吓人,整张脸都扭曲了, 但声音压抑得克制。她瞪视着晋王,带着一种几乎穷途末路的凶恶。   看到这样的晋王妃, 晋王眼神讥讽又充满了怜悯。   他记忆中的徐燕茹不是这样的,高傲得像似一只凤凰, 对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顾,哪怕面对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不可否认彼时还是皇子的晋王, 当得知徐慧茹会是自己的皇子妃,他内心深处是有一些高兴的。   不光是因为她背后带来的势力,还因为她这个人。   徐慧茹是京中最有名的才女, 是那高岭之花,京中想娶她的青年才俊许多,甚至连他那几个未成婚的兄弟也有人看中她了。可这朵美丽的花儿却是属于自己的,那时还年轻的晋王,多少还是拥有一些属于少年的意气之争。   别人都得不到,却被自己拥有了,就格外与众不同。   可当真正把人娶回来后,晋王才发现有些事情是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   新婚之夜,她不愿意让他碰触,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嫌恶和厌弃。   他以为她是害怕,不想强迫她,且他也有一些心理障碍,就想给彼此一个慢慢接受的时间。   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让晋王对晋王妃改观。   不光是改观,他甚至是嫌恶、痛恨的。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他看到的画面,两个宛如蛆虫的女体交缠在一起……   一股排山倒海的呕意直冲喉间,晋王从袖中掏出一块儿洁白的帕子半掩着薄唇。而晋王妃似乎完全误会意思了,她以为晋王是故意想刺激她。   因为晋王方才说嫌她恶心了呢。   她恶心,她恶心……   她自取其辱!   她就不该动这样的心思!   “你滚,滚出去!”此时的晋王妃再也克制不住,歇斯底里地哭吼着。   屋里的动静似乎被外面的人听到了,门外传来急急的敲门声和紫烟、周妈妈低低的唤声,却并没有人理会她们。   晋王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感觉有些意兴阑珊,也失去了想继续报复的兴致。   他的脸冷了下来,再度挂上一层冰寒,声音冷得掉渣:“徐燕茹,本王最后再跟你说一次,当好你的晋王妃,别试图来挑战本王的耐心。你做的那些事,足够本王废你几次了!”   丢下这句话,晋王便走了,留下晋王妃身体无力地滑到在地,默默地流着眼泪。   门外一阵大乱,周妈妈匆匆跑了进来。   “娘娘,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紫烟也跟在她后面进来了,听见这话,她出言打断道:“妈妈,还是先把娘娘扶起来,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周妈妈连连点头,和她一同将瘫倒在地的晋王妃扶到了榻上。   晋王的脚步很急,几乎生了风。   头顶上明月高悬,有风,却并不让人感到凉爽。   福成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   突然,晋王停住了脚步,福成差点没一头撞在他脊背上。   晋王复又缓缓前行,脚步不疾不徐,福成低叹了口气,也放缓了脚步跟在他一旁。   光影交错之间,晋王的脸色也是忽晴忽阴的,他感受着身体里窜出的那股火儿,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地跳。   福成终于意识到晋王的不对了,担忧地唤了一声:“殿下?”   晋王并没有理他,脚步越慢,额头上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两人很快就到了朝晖堂。   见殿下回来了,从里面迎出来数个小太监。   福成声音急促:“命人备水。”   说完,就急急跟在晋王身后进了后寝房。   ……   汉白玉砌的池子,大约两丈见方,四角皆筑有铜制兽首。此时从那兽口中,正汩汩地往外吐着水。   水是冷水,冰凉沁人。   池中的人却宛如着了火也似,正在熊熊燃烧。   这是一具宛如汉白玉铸就的躯体,修长、挺拔,身体线条紧致,肌理分明。男子有一头如墨似的长发,此时正杂乱地披在身后,狭长的眼眸紧闭,俊脸上满是隐忍的红潮。   福成蹲在水池旁边:“殿下,您可好了些,若不老奴去叫了刘良医来?”   晋王眉眼低垂,没有答他。   钝生生的疼,感觉像似要爆开了一般,晋王并不陌生这种感觉。认真说来,这股浪潮时不时就会翻涌上来,平时忍忍也就过了,唯独月圆之夜却十分难熬。   尤其,那个贱人竟然会对他下催情药。   酒里应该没问题,那就是香了?   晋王素来谨慎,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徐燕茹为了达到目的,竟会是用如斯下作手段。   方才在思懿院时,晋王就发现了不对。   自打一年多前他中了这毒,他就习惯了这种毒发的滋味,可这次却全然不同。想着之前那周婆子胸有成竹的模样,晋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半阖着目靠坐在池子边缘,借着池子冰凉的质地来降低身体的温度。可惜一点用都没有,他脑海里开始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皆与女子有关。   不论他心中是不是厌恶,这些东西强制性就出现了,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放着,群魔乱舞。   晋王剧烈地喘息着,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呕了出来,怎么压也压不住,却是又吐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干呕。   他突然觉得自己下手还不够狠,东宫一脉都该死。   皇太孙、徐燕茹、永王妃……   “殿下,若不老奴把苏奶娘找过来?”见晋王情况如此严重,福成病急乱投医道。   晋王耳朵一动,脑海里开始上演和小奶娘有关的画面,那怯生生的两捧,水润光泽的红樱桃……   瑶娘早早就歇下了。   现在她不用值夜,每日起得早,睡得也早。   屋里有些热,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出了汗,便从榻上爬了起来,去屏风后用水擦洗了一下。冷水的沁凉让她感觉十分舒适,她又再度回到榻上。   榻上铺着竹簟,她方才睡得那个地方已经被她捂得很热,瑶娘索性便换个位置,果然舒服多了。她将脸贴在竹簟上,从始至终她的眼睛一直似睁非睁。   她醒了,但意识并不清楚。   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莫名地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谁在看自己呢?瑶娘想。她在自己房里,没人会看见自己,所以她是在做梦。   昏暗中,有人伫立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泛红的眼格外显眼。   晋王血脉膨胀地看着榻上的人,薄薄而服帖的布料让其下的躯体曲线毕现。收紧的是腰,翘起的是臀。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家睡觉的样子,竟然能睡成这样。可毋庸置疑的这副画面让他觉得很美,竟没有想作呕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抱住那个浑圆……   瑶娘彻底地醒了,她若是再不醒该完了。   醒来之后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地拥着,是个男人,身体炙热,硬梆梆的,力道很大,推都推不开。   瑶娘吓得脸都白了,就想叫人。   可她实在被人压得太紧了,又是这样的姿势,她连张嘴都十分困难。似乎感觉到自己醒了,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摸着她的嘴,她刚想张嘴,就被对方的手指压住了小粉舌。   瑶娘骇得胆战心惊,面目苍白,怎么也想不到王府里竟然会有这种胆大贼人闯入,还偏偏闯入了她一个奶娘的房里。   她该怎么办?若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当初去服侍晋王。   想起晋王,瑶娘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了。因为压着她的这个人只是单纯的压着,并没有其他动作。嗅着鼻尖熟悉的味道,体味着那熟悉的契合,瑶娘心肝一颤,下意识说了一句:“殿下?”   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很小,声如蚊吟。   却很轻易地就穿入对方的耳里,毕竟两人是离得如此之近。几乎是身体紧贴着身体,而对方的头脸就在瑶娘脑勺后面。   对方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只这一声瑶娘就听出来了,真是晋王。   只是他怎么会来她房里,他怎么进来的?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次后,他还是贼心不死,一直觊觎着自己?   知道此人是晋王,瑶娘虽心绪杂乱,但终于没那么害怕了。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只要是晋王,哪怕再危险的情况,她似乎都可以不怕。   “殿下,你能不能下来?咱们不可以这样的……”   “不能。”一个沙哑地男声,果断地打断她。   呃……   瑶娘还是害怕了,她不是害怕晋王压着自己,而是害怕若是晋王克制不住对她做了什么事情,她是不是还得走老路。   她不想当晋王的妾,她还想回家……   “本王很难受,你别动……”   难受?瑶娘顾不得去想其他了,也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对方很烫,而更烫的还有一处,正抵着她的大腿上……   哪怕屋里很暗,瑶娘都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感觉就是轰的一声,被炸成了一地的碎片。   他想干什么?他会做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 第30章   瑶娘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同时她也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劲儿。   那么烫, 烫得人忍不住就想在他的温度下化掉。似乎也很痛苦,嗓子里挤压出细碎不显的喘声。   瑶娘侍候过晋王很多次,她可能比他自己还了解的他的种种反应。正常的他应该不会是这样, 哪怕他素来很急,他也不会是这样……   “本王中了药,很难受……”   感觉到小奶娘能疏解自己的痛苦,晋王也不想让她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于是便狡黠地如此说道。   “你让本王待一会儿, 待一会儿就好了……”   可问题是这是能待一会儿就好的?   黑暗中, 瑶娘脸红似滴血。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推不开, 也不敢叫人……不, 她也叫不了,她的舌头还被轻压着, 只能含糊地说话……   他中了药?中了什么药?会变成这样,应该是什么淫药吧?是谁对他下药,难道是胡侧妃?   可他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偏偏来找了自己。   瑶娘脑子里有太多太多的不解。   似乎感觉到她的恐惧, 晋王安抚似的抚了抚她的舌尖儿,却被其中温暖、柔嫩的触觉所吸引,忍不住又在里面搅了两下。   那个小东西左躲右闪,他紧追不舍,一旦追上, 便按在指下狠狠地蹂躏一番。有什么东西越来越多,明明应该恶心的,晋王却是想吃……   他想吃,想吃掉,通通都吃掉。   他把人翻了过来,就见她霞飞双颊,一双杏眼湿润柔亮,形状姣好的樱桃小嘴儿中衔着他的手指,有透明色的东西不受控制从她嘴角淌了下来……   他一口衔了过去,恶狠狠地舔吸着,感觉心里的火儿终于下来了一些。   晋王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在边城军营里,一群大老粗聚在一块儿,什么荤段子没说过,什么荤腔没听过,旁人忌惮他身份及威严,不敢和他谈论这种话题,但他却不止一次听过……   知道女人家的小嘴儿是可以让男人快乐的地方,那是一个极乐之境,他自是撵着使劲吸。   果然好吃,又香又甜,若是再多一些就更好了。   瑶娘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被吸没了,整个人都迷糊了,心神恍惚。   有点羞,有点害怕,可更多的却是渴望。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与他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她解不掉的毒……   她头脑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可上辈子的一些情形却走马观花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看到了小宝的脸。   瑶娘如遭雷击,顿时清醒过来。   不同于之前,晋王的手脚已经开始不安分了,大掌揉得她胸口钝生生得疼。   她一把将他推开,他可能根本没有防备,竟被推开了。   朦胧的月色下,晋王俊得像似妖,长发披散,衣衫半解,胸膛裸露了出来,往下是亵裤,有个地方支棱得老高。   晋王那里有多么雄伟,再没人比瑶娘更清楚了。   她仿若被烫了也似,忙收回了视线。   “殿下,不能,不能的……”   至于不能什么,她根本说不出口。   晋王眼眸微眯的看着她,狭长的眼中波光流转,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他那鄙夷的气势与罕见的狂放不羁,却无不是在告诉瑶娘——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他的神情中隐隐含着不耐,似乎顷刻就要扑上来。   瑶娘被他看得就想躲起来,可她知道不能躲,她得想办法。   脑海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瑶娘的脸更红,眼睛更是水润。她紧捏着手心,提心吊胆地道:“殿下说中了药,奴婢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晋王微微扬眉,集晋王府上下之力都无法解决,她竟能解决?   瑶娘看出晋王眼中的质疑,她睫羽止不住颤抖着,两只手紧握:“奴婢有办法,但请殿下别要了奴婢的身子……奴婢、奴婢还想回家,奴婢还有个幼子在家中……”说着,她又想哭了,却拼命强忍着。   晶莹的泪珠悬挂在那卷翘的睫羽上,像似沾了晨露的花瓣。晋王盯着那晨露,有一种想去舔掉的冲动。   瑶娘不敢再耽误,低着头,红着脸,将晋王推倒在床榻之上。   一道阴影飘了过来,却连天上的月儿都羞得捂了脸。   ……   夜色静谧,隐隐似乎有蟋蟀鸣叫的声音。   福成缩着脖子,蹲在瑶娘房门前游廊的石台下。再没见过比他更悲催的,主子出来偷人,他也变成了见不得人的。   要知道这里可是晋王府,这阖府上下除了思懿院他不能随意进入,哪个地方不能去的。   一点都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福成心里焦躁不安,恨不得拿起爪子将房门给挠破了。   怕殿下毒气攻心,又怕若是那小奶娘拧死了不答应,到时候闹将出来惹人笑话。更怕的则是连这个都解决不了,那可真就没法子了。   想到这里,福成更是焦虑。   他忍不住下了台阶,往房顶上看去。   房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月光投射在黑瓦上散发的淡淡银辉。福成对着房顶连嘘了两声,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他身前就多了个黑衣人,正是暗十。   暗十一直蹲在房顶上,只是他隐藏的功夫太好,让人看不出来罢了。   “里面动静怎么样了?”   暗十面无表情道:“我没揭瓦。”   “为什么不揭呢?”   福成压着嗓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来回踱了几步。   暗十没有理他。   “你应该揭瓦瞧瞧的,这样殿下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也能提前知道。”福成絮絮叨叨。   暗十才不会上这个老乌龟的当,他当然揭瓦了,还瞧到里面的动静了。可他绝不会说,因为面前这老货若真是好奇起来,他可不是对手,让殿下知道自己透露他的私事,指不定怎么收拾他。   于是暗十的脸更加漠然,高冷得像块冰。   可福成是谁?他可不蠢,他了解暗十的性格,他作为贴身保护晋王的暗卫,不可能会放任晋王不管。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里面是不是成了?”   暗十打算离开。   “你快说呀,是不是?”   刚转身就被福成拽住了,“你不说今儿就别指望走。”   暗十好烦。想想里面的情形,都那样了,应该算是成了吧,遂点点头,   福成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   哟,没想到那小奶娘倒有这种好福气,这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他家殿下终于有个能下嘴的人了。   天刚麻麻亮,只有些许微弱的光透过窗扇照射进屋里来。   屋中还是昏暗一片。   床榻上,晋王半靠在床头,俊目微阖,手一下又一下抚着掌下的长发。瑶娘半俯在他身边,俏目紧闭,像似睡着了。   突然,她伸手推了推晋王,不过人没起,还是趴伏在那里,声音像似从嗓子眼里的挤出来也似。   “殿下,您该走了,让人看见该不好了。”   晋王没有说话。   瑶娘满心气馁,恨不得将他立刻装起来扔出去。   她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自找罪受,她只想着不能让晋王要了自己的身子,却根本忘记了晋王的精悍度。她累了整整一夜,也不过仅仅两次,可她的手口这会儿完全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疼,都麻木了。   “让人看见,奴婢就没法做人了,您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瑶娘忍不住坐起来道。   问题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能算数?   显然瑶娘是不懂这个道理的,她还想劝服晋王让他赶紧走,可晋王却宛如餍足的大猫,懒洋洋地躺在那里,时不时舔舔爪子撸撸毛,却一点想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瑶娘都快急哭了。   见她急成这样,晋王想着昨夜她那么辛苦,也不忍心继续为难她,遂坐直起身。扭头看看跪坐在那里的她,穿着檀香色中衣裤,包得严严实实,就是从纤白的玉颈那处露出一条大红色的细带,忍不住就让人想起昨晚儿上见到的美景。   她死死攥着衣襟不让他看,可她那么小的力气,哪能阻挡他,所以晋王不但看到了,也尝到了。   没有恶心作呕,反倒觉得十分美味。   身心都舒畅的晋王,面色格外平易近人,他爽快地下了榻,将外衫套在身上。   瑶娘没下来,半垂着头坐在那里。   本来按理她是该服侍晋王更衣的,可她又不是晋王的侍妾,瑶娘一直谨记着这个,所以她才壮着胆子没动。   她等着晋王自己走,哪知晋王却站在床前没挪步,眼光放在她身上,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瑶娘润了润有些干的嘴,正打算说点儿什么,突然被一个黑影罩住。屋里本就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足踝上被套了个什么东西,紧接着晋王便离开了。   等她听到一阵门被关上的声音,才松懈了紧绷的身子。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足,上面被套了一条链子。   她撩起裤腿看,就见雪白纤细的足踝上环了一条赤金的链子。宽约一指,其上盘踞着一条五爪金龙。   瑶娘被吓了一跳。   她是见过这条链子的,平时就系在晋王不离身的荷囊上。那荷囊里可能装着很紧要的物事,晋王从不让人触碰,哪怕她上辈子贴身服侍他,也是不敢随意触碰的。   后来一次无意的情况下,瑶娘才知道那荷囊里装着晋王的印。   可他怎么把这条链子环在她的足上?   瑶娘虽见识不多,但也知道这五爪金龙可不是随意乱用的。按大乾朝的规矩,五爪金龙只有皇帝和亲王可用。   晋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她服侍得好,才赏她,还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可就算想赏她,这种东西也不该是冒然赏人的啊。   瑶娘试着去解金链,也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怎么,竟然解不开。她又尝试性地拽了一下,这链子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竟硬如铁石,根本拽不动。   于是,她只能无奈地看着这条在昏暗下显得格外耀眼的链子,久久缓不过来神儿。 第31章   听到吱呀一声响, 靠坐在游廊石台下的福成, 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可能是蜷久了, 他竟腿脚有些不灵便,起来时差点摔了一跤。还是晋王伸手搀了他一把,才站稳住。   “殿下。”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晋王点点头,悄无声息地带着他顺着昨儿晚上进来的路,离开了小跨院。   看着自家殿下饱满的精神气儿和舒展的眉宇, 福成就知道昨儿苏奶娘肯定侍候得好,不然殿下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福成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好奴才, 肯定是要善体上意的, 遂问道:“殿下,可是要把苏奶娘从小跨院里挪出来?”毕竟这侍候爹的可跟侍候女儿的, 不能混淆成一团。   听到这话, 晋王迟疑了一下,半晌才道:“先不了。”   晋王的反应让福成有些吃惊,难道说殿下打算光吃不负责?他用那种十分诧异地目光直个劲儿盯着晋王的背影看,直到把晋王给看毛了。   难得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坏掉,晋王想起小奶娘昨晚儿委曲求全侍候他的样子。   瑶娘的委屈求全让晋王十分不能理解, 为了让他不要她的身子,她宁愿辛苦地用别的办法侍候他,也不愿他沾了她的身子。   她在守节?难道是为她那个死男人守身如玉?   一想到这些, 晋王的心情就更差了,也因此待福成更没好脸色。   不过他惯是一张冷脸,福成心思又不在这处, 倒也没发现端倪。主仆二人趁着晨光微熹的天色,一路悄无声息地回到朝晖堂。   晋王走后,瑶娘坐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便起来了。   她把床上的被褥全部换了下来,瞅着外面天色能看见了,便悄悄端着换下的东西去水井旁洗。   后罩房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会儿天色还早,大家都还没起。   瑶娘从井里打了水,将拆下的被面泡进去,另还有两件昨儿被晋王拽去擦身的她的亵衣裤。直到这些东西全部泡进水里,她鼻端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才终于淡了些。   明明没人,她却羞得面红耳赤,把那些沾了脏污的地方浸水使劲搓,又涂上皂角搓。正洗着,有人起来了。   是王婆子和赵婆子。   小厨房里的人每日起得最早,因为早饭是要提早做好的,这样一来等会儿起来的其他下人才有早饭可吃。   见这时候瑶娘蹲在井旁洗衣裳,两人都十分吃惊。   “苏奶娘,怎么这么早?”   早是其一,关键瑶娘盆中洗的东西瞎子都不会漏掉,自然让人觉得诧异。哪个会大清早天刚麻麻亮,跑起来洗被褥的。   瑶娘红着脸,一时找不到借口。   搁在对方眼里却变成欲言又止,都是妇人家,每个月都有那么不方便的几日,偶尔弄脏了被褥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都明白。   赵婆子失笑着道:“你也真是,什么时候不能洗,偏偏选着这么早的时候。”   王婆子在一旁插嘴道:“你这样用冷水洗不净,等灶烧了,我给你舀些热水。”   两人把厨房门打开,很快就在里头忙活上了。不一会儿,香草和香香也起来了,两人见瑶娘这么早洗被褥也表示了一番诧异。   瑶娘觉得自己不该这时候起来洗被褥,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顶着大家好奇诧异的目光,蹲在那里继续洗。香草几个小丫头还说要帮她来着,都被她拒绝了。   可能别人不知道,可她只要一想到让别人洗那种东西,她就有一种钻地的感觉。   好不容易洗完,赵婆子还出来帮她拧干了水。这东西太大,光瑶娘一个人却是没办法的。   “这天气好,半上午就干了。”   瑶娘对赵婆子道过谢,这才回了房。   而此时也到了大家惯常起的时候,小跨院里渐渐热闹起来。   整个上午瑶娘都是魂不守舍的,直到香草来找她。   因为香草找瑶娘是有事说,瑶娘便和玉翠说了声,带着她去了自己房里。   “苏奶娘,您想办的事我都帮您打听了,我有个小姐妹的哥哥在咱府里车马处当马夫。他每两个月就要回趟家,回红原县要经过林云县,帮你往回捎带东西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瑶娘有些惊喜:“谢谢你了,香草。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别人?”   香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不得什么麻烦,不过是随手帮个忙罢了。再说了,您可是小郡主的奶娘,就凭这出去随便说一声,也多得是人办这趟事。”   香草不以为然,瑶娘却有些不能习惯。   因为她上辈子也曾想往家里捎东西,却根本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这归咎于她对府里的情况不熟,也是她在府里人缘不好,人人避她如蛇蝎,自然没人愿意跟她打交道。还是后来她做了晋王的妾,王妃又愿意给她脸,下面巴结的下人才多了些。   没想到这辈子她仅仅是小郡主的奶娘,就有这么多人抢着给她办事,不得不让瑶娘感叹真是世事无常。   感叹的同时,瑶娘也感觉到其中的差异之处在哪儿。终归究底还是因为她上辈子立身不正,哪怕因为自己得宠,下人们再怎么巴结她,实则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她就是靠狐媚子手段上位。对她是鄙视厌恶的。   这大抵就是走捷径,与靠着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根本差别。   “对了,苏奶娘,我忘了跟您说。周升哥今天下午便要回去一趟,您若是有什么东西要往回带,就赶紧准备准备吧。”香草的声音打破了瑶娘的沉思。   瑶娘回过神来。   她没料到会这么急,但想着可能明后两天家里人就能收到自己的东西,也是挺高兴的。她忙就去准备,香草说让她中午吃了饭后来找她,就回厨房了。   瑶娘收拾了一包东西,之后回小楼当差还想着要补点什么带回去。   银子她只剩十五两,她打算全部捎回去,还有晋王赏的她那几身衣裳,她和姐姐身量差不多,她能穿,姐姐肯定也能穿。那两身衣裳都是好质地,姐姐出门走人家走亲戚都能穿。   还有就是她给小宝做的两身衣裳,是用上次她给小郡主做衣裳剩下的布料做的,穆嬷嬷说剩下那些布料给她,她就给小宝做了衣裳。   都是正穿的,她早就准备好了。   可她依旧觉得不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拿出的东西都捎回去,心里才能安稳。   等中午用了饭,见小郡主睡着了,瑶娘便和玉燕告假去找香草,让她带着自己去找那个帮忙捎东西的人。   香草带着瑶娘去了王府的侧大门,周升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他年纪并不大,二十左右的样子,生得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敦敦实实的,一看就是个老实的后生。   天气热,又是日头正烈的时候,这人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太阳,就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离老远就能看见他满头大汗。   香草对瑶娘无奈一笑,跑了过去:“周升哥,你怎么站在这儿,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周升抹了一把汗,对香草露出一个笑容,道:“没多久,刚到这儿。我怕你们来了看不见我,就没挪地。对了,这是苏奶娘吧?”看着正向他走来的瑶娘,周升迟疑道。   他眼中有一抹惊艳。   阳光下,瑶娘的皮肤白皙剔透,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莹润的光芒。周升惯是在男人堆里打滚,能见到的女人除了些婆子就是粗使丫头了,哪里见过这般的女子。   先不提对方长得如何,光这身白皙的皮肤就足够让周升觉得惊艳了。那是一种他从没接触过的柔软、细嫩。   等对方走近了,再去看对方的脸,更是让周升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幸好天气热,倒也没人质疑他的面上的红晕。   “苏奶娘。这便是周升哥。”   瑶娘笑着道:“周大哥,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周升呵呵傻笑,不住劲儿搔着自己的头。“你要捎什么回家,拖给我,我一定帮你送回去。”他拍着胸口保证。   瑶娘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他,边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银子,还有几身衣裳。”   她把要带的话和姚家详细地址说了两遍,确定周升牢记之后,才算罢。   “总而言之,还是谢谢周大哥了,这是一点银子,就当是请你喝茶。”瑶娘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来,往周升手里塞去。   周升宛如被烫了也似地推拒,“这可使不得,苏奶娘客气了,真不用了。”说着,他怕瑶娘再继续塞他银子,抱着包袱就跑远了。   “苏奶娘你放心,若是你家里人有什么话,我一定帮忙捎到。”离很远了,他才冲这里挥手道。   瑶娘目视他离开,回头对香草说:“这位周大哥倒是个挺不错的人。”   “周升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知道他……”   那次瑶娘得了晋王赏,便说要请小跨院里的人吃酒。   她也不会安排布置,就把银子给了莫婆子,让她帮忙看着安排,时间就定在今天。   下午,小厨房里就开始准备了。   等到了晚上饭点的时候,除了当差的王奶娘和钱奶娘,以及不喜欢凑热闹的穆嬷嬷,小跨院里能来的都来了。   正是月色正好的时候,圆盘似的月高悬在夜空之中。后罩房前的院子灯火通明,空地上摆了三张圆桌。   菜式十分丰富,大多都是用晚饭的菜做的,只有肉菜和酒是用了瑶娘的银子。也因此瑶娘虽是给了十五两,但只用了十两不到,剩下的莫婆子又塞给了她。说她出门讨生活不易,又没有个男人,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能省一些是一些。   瑶娘嘴上不说,实则感动在心。   这些婆子们大抵没有一个不会喝酒的,别的小丫头们也就算了,瑶娘这个出钱的东道主倒是让她们抓着灌了几杯。   瑶娘本就酒量不佳,也不过只喝了几杯,就有些不胜酒力。   她忙借故离开,反正她也吃得差不多了。   从角门回到前面,不同于后罩房那处的热闹,这里十分安静。瑶娘本想打水沐浴,可想着后罩房那边的热闹,自己去了恐怕要搅人兴致。再加上水盆里有大半盆干净水,是她下午刚换过的,于是她便借着凉水擦了身,换了一身衣裳就躺下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是被口渴给渴醒了。她下榻趿拉着绣鞋,就去桌边喝水。   刚喝了两口,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   她扭头就看见晋王的俊脸,顿时瞌睡都没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   “您看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您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话,被晋王的举动给自动吓没了。   晋王竟去了床榻边,坐了下来,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瑶娘忍了好几下,都没忍住,“殿下,昨儿是事出有因,奴婢才会……而且,昨儿说得好好的,就一次,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是给急的。也是今儿瑶娘心里想了一天这事,总觉得晋王给她套了条那样的链子,肯定没这么简单放过她。   果然!   晋王拧着眉梢,“本王说过这话?”   瑶娘一怔,想了想,道:“您虽没说过,但我和您说过,您当时没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认,这是晋王一贯的秉性,也是瑶娘惯性的认知。   晋王的眼波闪了闪,“本王没说话,就是代表没同意。”   瑶娘错愕脸。   这完全就是在耍流氓,怎么能够这样! 第32章   瑶娘瞪着晋王的脸, 简直没办法相信这么无赖的话会是他说出来的。   可她再看晋王的样子, 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有些急了, 同时也想起足踝上那根金链子,有些仓皇地道:“殿下,您英明神武,高高在上。小妇人不过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还有一个儿子, 实在犯不上、实在犯不上您这样……”   晋王瞥了她一眼:“犯不犯得上,是本王说, 可不是由你来说。”   瑶娘的脸涨红起来。   半晌, 才鼓起勇气道:“可奴婢不愿。”   晋王眯了眯狭长的眼,睨着她:“为何不愿, 为了你那死了的男人?”   听到这话, 瑶娘愣了一下,下意识摇了摇头:“反正奴、奴婢不愿,您不能强迫良家女,我没有卖身给王府的,我是好人家的女儿。”   “过来!”   “殿下, 您不能……”   “你过来不过来?”   晋王板着脸的样子很可怕,这是与他平时冷着脸完全是两码事。瑶娘都快被吓哭了,反正等她反应过来, 她已经很没出息的过去了。   等她到了近前,晋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环着她纤细的腰, 另一只手则是熟稔地牵着她的手钻进了衣摆下面。   瑶娘被烫得就是一哆嗦,想收回来,却被人死死按在上头。   “忘了跟你说,本王中的药不是一次能够解掉的。”晋王面上一派严肃,可私下里可没这么老实,捏着那肉呼呼白嫩嫩的小手,一下又一下地磨蹭着。   磨蹭得瑶娘嗓子都抖起来了,“那得、那得几次?”   晋王眯着眼看这个笨笨的小奶娘,道:“需得找到解药才能解。”   “那什么时候能找到解药?”   “这个不确定,一年半载吧。”   瑶娘顿时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良久,有些艰涩道:“您有妻有妾,可以去找、实在犯不着……”   “本王如何处事还用你来教?”   瑶娘顿时没出息地又不说话了。   晋王似乎并不满足于光只是这样,睨了瑶娘好几眼,可瑶娘这会儿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自然没看到他的眼神。   看来这事还得两厢情愿才行,晋王心里突然有了这样的认识。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说还想回家去?你若是侍候得好,一年后本王放你归家。”   “真的?”此时瑶娘满心满肺都是晋王不打算放过自己的念头,自然忽视对方言语中的陷阱。   “当然是真的。”晋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上下睨了她一眼,“不光如此,本王还赏你一大笔银子,足够你安稳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   瑶娘的脑袋快速转动着。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她虽不聪明,但也不笨,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晋王。如今晋王之所以对她好言相向,大抵还是有几分喜欢她,所以才格外容忍。若是她不识趣的僭越太过,他肯定会让她懂得什么叫做雷霆震怒。   想到这里,瑶娘有些愣神。   晋王有几分喜欢她?这是真的?   她忍不住看了晋王一眼。   黑暗中,他俊脸如玉,长眉若柳,目若朗星,俊得让她不敢多看第二眼。忍不住就有小泡泡冒了上来,但还没等翻涌起来,就被她尽皆打碎了。   苏瑶娘,你千万别想多了,晋王对你的喜欢不过是喜欢你的身子,而不是你这个人。   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你能让他喜欢几年,又或是这几分喜欢能维持多久?   她又想到晋王说的一年,这一年想必就是晋王的新鲜期了,等这阵儿过了,想必他也不会再将自己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   “若只是这样,奴婢答应您,但您能不能、能不能——”她咬着牙,心一狠道:“不让别人知道这事。奴婢只想做好自己的差事,不想让人知道……”   晋王缄默不语,面上表情古井无波,眼神晦暗得不见底儿。   看得瑶娘心怦怦直跳,可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步底线了。若这事让人知道,等于她再度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上辈子是谁害死了她,她不想再死于非命。   其实从昨儿那事发生,瑶娘心里就有一种明悟,她逃不掉了。   既然逃不掉,索性就该怎样就是怎样,只要她等到晋王对自己失去了兴趣,想必离开不是难事。   但前提是她得没有名分。   是的,她不能有名分,没有名分她就没有束缚。挂着一个晋王女人的名头在身,她也只能待在这晋王府里,连想看小宝一眼都得偷偷摸摸。   也许这样的想法让世间女子来看,着实惊世骇俗,可瑶娘活了两辈子,早就将曾经很在乎的抛之脑后了。   反正这身子本就是不干净的,给谁不是给呢?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在王府待到一年之后,回家守着儿子过完下辈子。   晋王没有说话,瑶娘突然有一种汗毛竖起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原因。   正当她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见晋王勾唇一笑:“可,本王答应你。”   这一笑犹如百花绽放,又似万鸟朝来,说不出的俊美惑人。   瑶娘顿时顾不得再去想方才自己为何是那种反应了,以及晋王为何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也许她也清楚,但她并不想去深思。   瑶娘感觉像似没有尽头,她已经帮晋王纾解了一次,可也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他又拉着她的手过去了。   看着闭着目,额上满是薄汗的他,瑶娘的视线不禁往下移去。   那里,她的手已经磨得生疼。   这其实只是其次,本身瑶娘已经做好的准备,可晋王却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似乎更比较喜欢她的手。   当然也不仅仅是她的手,他也会吃她的小嘴儿,会将她揉得钝生生得疼,甚至偶尔会吃几口别的,吃得可贪。可上辈子他也不是没吃过,对此瑶娘虽觉得害羞,但倒也不是太惊诧。   但却仅此而已,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瑶娘深深觉得不解,她记得上辈子晋王不是这样的。   他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瑶娘当即收起杂乱的心思。   昏暗中,晋王半拧着眉盯着某个地方看,似乎有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瑶娘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当即脸更红了。   红了却还想看,认真说来她上辈子没看过几次的,也就服侍晋王沐浴的时候,匆匆扫了几眼。   真吓人!   “殿下……”   晋王似乎放弃了,一把将瑶娘拉了过来。瑶娘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他高挺的鼻梁靠近,薄唇霎时就贴上了她。   瑶娘素来是个很柔顺的性子,他要亲就给他亲。晋王的吻强势且急促,像似要把人吞了似的,尤其此时他更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急欲纾解却不可得。瑶娘感觉腰都快被他掐折了,只能无力地攀着他宽厚的肩膀。   因为贴得近,更是觉得他的雄伟。瑶娘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一点点挪,想离他远一点。可刚只挪了两下,就被他又抓了回去。晋王似乎也知道这样更有趣儿,竟是捧着她就靠了过去。   嘶……   两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瑶娘当即伸手想去推他,他就是不让,硬是死死按着她。瑶娘力气不如他,只能任他为之,却被烫得直打哆嗦。晋王似乎得了趣味,竟就这么开始的颠了起来,瑶娘的魂儿都被他颠飞到了九霄云外。   两刻钟后,瑶娘绵软仿似无骨,泪花儿出来了,下嘴唇也咬破了,晋王又是一个大力,终于停了下来。晋王紧紧闭着眼睛,呼吸粗重,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去看她。就见她双颊绯红,脸蛋和玉颈上都汗津津的,几缕碎发贴在上面,极为碍眼。嘴儿红红的,有些肿胀。   他伸手拨开那碎发,又用手指在那嫣红色的小嘴儿上抚触了一下,才放下她折身去收拾自己。   看着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瑶娘撑着酥软的身子也起来了,先去屏风后用水擦了擦头脸身子,才脱下绸裤又换了一条干净的。攥着那绸裤,她连看都不敢看便塞到了脸盆后面。   等瑶娘出来,晋王已经在榻上躺着了。   他对她招了招手,她便过了去。才刚坐下,就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晋王大掌抚着她的脊背,道:“你很不错。”   瑶娘差点没被口水呛着,心情有些诡异。   这样就叫很不错,上辈子晋王是不是在心里将她夸到了天边上?   想了想,瑶娘决定他说不错就不错吧,既然晋王觉得不错,就说明她服侍的好,等一年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次日,天还不亮,晋王便踏着微熹的晨光悄悄离去。一如上次,而这次却是连福成都没有带。 第33章   晋王走后, 瑶娘见天色还早, 就打算睡一会儿再起。   她实在累得不轻, 连着两夜都没怎么睡着觉。   这一睡就睡过了时间,直到有人来拍她的门。   嘭嘭嘭……   听到这声响时,瑶娘正在做梦。   她梦见一年后晋王果然让她归家了,还赏了她很大一笔银子。她带着银子回家,见到了姐姐、姐夫, 还有小宝。   小宝已经会走路了,还会叫娘, 瑶娘高兴极了, 笑得眼儿弯弯。   就在这时有人砸响了院门,她一面应声一面去开门, 却看见晋王站在院子外头, 手里牵着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小男娃。   那男娃明明比小宝大,还叫自己娘,她被吓了一跳,忙说自己不是他的娘,她就生了小宝一个孩子。小男娃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晋王脸黑如墨,说她没有良心,竟然扔下他们父子两个自己跑了。   瑶娘觉得很冤枉, 心里还在想这是不是晋王耍得阴谋诡计,就在这时,听见了嘭嘭嘭的敲门声……   瑶娘一下子自睡梦中醒来, 出了一声冷汗。她还有些恍不过来神儿,看了看窗外,外面天色大亮。   她顿时顾不得发愣了,忙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阿夏。   “苏奶娘,我见你没起,就来叫你。”   瑶娘忙问:“什么时辰了?”   阿夏一愣,笑道:“还没到你上差的时候,我就是见你没去吃早饭,过来叫你。”   瑶娘顿时吐了一口气:“我昨儿睡晚了,竟是忘了时间。”   阿夏看她一眼:“怪不得,我看你眼圈儿红红的。对了,你的嘴这是怎么了?”   瑶娘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明显触感与平时不同,还带着微微的刺痛。她掩饰地笑了笑道:“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可能是蚊子叮的吧,有点疼。”说着,她揉了揉唇瓣,“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收拾收拾,免得待会儿上差去晚了。”   阿夏点点头:“那行,我去把你早饭端来。”接着,她也不给瑶娘拒绝的机会,人就跑了。   瑶娘失笑摇了摇头,回到屋里。   她去了镜子前,镜中的女子满脸慵懒之意,乍一看去不显,细看就能看出眼角处的春色。眼圈微微泛红,嘴唇红肿,越发显得娇艳欲滴,恨不得让人上去咬一口。   瑶娘忙揉了揉脸,去了屏风后面。   因为天气酷热,晚上用水不便,瑶娘惯是喜欢在房里搁两个木桶。一个带盖的木桶里装满水,另一个则是装污水,每日都会换一遍。瑶娘打开木桶,里面还余有半桶水,便用瓢舀进脸盆洗漱。   幸好房里有水,不然瑶娘这两日晚上还不知该怎么办,总不能大半夜去打水回房洗漱,那会儿让她难死。   想到这茬,不知怎么又想到昨晚儿上发现的事,瑶娘面红耳赤,自己摸着都能感觉脸有多么烫。   净了面又漱了口,瑶娘去妆台前梳发。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让她拿在手里盘绕,最后挽了个独髻在后脑上,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她本来还想弄刘海的,想了想嫌太麻烦,那会儿是不想惹人注意,如今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似乎也没什么好藏藏掩掩。   瑶娘刚把头梳好,阿夏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早饭很简单,白米粥和香菇青菜包子,另有一碟子酱菜和炒青菜。   瑶娘跟阿夏道谢。   阿夏有些诧异地望着她:“苏奶娘,没发现你原来长这么好看?”   瑶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阿夏连连点头:“当然,我看你以后别弄那什么刘海了,实在把你衬得不太好看。”甚至有些丑,这话阿夏没好意思说。   “原来竟是这样,我倒是没有注意,以后不弄了。”   之后,阿夏又和她说两句,才离开。   瑶娘来到桌前吃早饭。   她吃得很快,因为时间不多,再加上她也饿得不轻,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她将桌子收拾了一下,盘碗送去小厨房,才去了小楼。   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来晚了,不过也没有人说什么,瑶娘素来是个勤快的,这些天大家都看在眼里,自是不会因为她偶尔迟了一回,对她有什么看法。   钱奶娘和王奶娘很快就离开了,留下瑶娘和玉燕玉翠,期间玉燕有事出去了,便只剩她和玉翠。   这时,绿腰走了进来,道:“福总管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福成走了进来,他是来替晋王看望小郡主的。   玉翠没有多想,因为殿下有几日没过来了,只有瑶娘心中揣揣,生怕福成说出什么。毕竟前天外面的动静她也听在耳里,知道那日晋王来,福成就一直守在外头。所以她面对福成的时候格外心虚。   哪知福成这趟来确实是来看小郡主的,问了些小郡主的吃得可多睡得可香,瑶娘才放下心来。   福成让玉翠去给他倒杯茶,玉翠出去后,他笑眯眯地看着瑶娘,道:“苏奶娘,殿下让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罐。   “这药治外伤最是不错,嘴上也是可以涂的,吃下去也无妨。”   瑶娘面红耳赤,连头都没好意思抬,呐呐地接了过来:“谢谢福总管了。”   福成瞅着她,越瞅越顺眼,笑呵呵地道:“不谢不谢,那咱家就走了。”   福成去了外面,刚好碰见端着茶来的玉翠。   “福总管,您的茶。”   “不喝了,咱家还有事。”   玉翠端着茶进来,对瑶娘道:“这福总管也是,怎么连盏茶不喝就走了。”   瑶娘眼光闪了闪,不自在地摸了摸袖中的小瓷罐,没有说话。   中间,瑶娘找空档回房了一趟,从袖中掏出那个小瓷罐。   小瓷罐整体呈粉白色,瓶身上的釉面有很细的开片,质感宛若玉石,十分精美。打开后,里面盛着碧绿色呈半透明状的膏体。瑶娘用手指沾了一些,擦在手背上,清润冰凉,十分舒适。   她解开衣裳,咬了咬下唇,才忍着羞涩在两点上抹了一些,顿时那火辣辣微微有些刺痛感没了。昨儿他实在太贪,竟是都给吸破了。   在身上几个地方都擦了些,瑶娘又去解裙子,看着那两边被蹭出的红印子,她脸红红地在上面涂了药。涂完后,便匆匆将衣裳穿好,最后在嘴唇上擦了一些才算罢。   希望他今儿晚上别再来,不然她可真受不住了。   位于林云县槐树胡同的姚家,此时正是愁云密布。   西厢里,时不时能传来李氏的骂声。   因为李氏压着声音,从外面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但蕙娘不用去听就知道婆婆在骂什么。   未婚的燕姐儿竟然暗怀珠胎,只要一想到这些,蕙娘便有一种莫名的痛快。   不是她幸灾乐祸,而是她只要一想到去了晋城的妹妹,她就忍不住恨。恨李氏、恨燕姐儿,尤其瑶娘走后,燕姐儿便撺掇着李氏让姚成去向陈安家提亲,蕙娘总算明白为何前阵子婆婆作天作地要撵妹妹走了。   所以都是该,自食恶果。   陈安家没有答应亲事,燕姐儿被黑小子坏了身子,那冯家倒也上门提亲了,可是李氏不答应,嫌冯家穷,嫌冯家有个寡妇娘,反正就是各种嫌弃。燕姐儿也不愿意嫁,母女俩作天作地的。   蕙娘平时冷眼旁观,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你倒是可以嫌弃,关键你女儿能嫌弃?有本事就霸着燕姐儿让她在家里住着,一辈子别嫁。   想到这里,蕙娘站起来,出门去了西厢。   一见蕙娘来了,李氏顿时不骂了。其实她也不是不知丑,她素来在儿媳妇面前摆婆婆的架子,哪能让蕙娘瞧低。   蕙娘眼中带笑地看着坐在椅子上,被李氏骂得抬不起头来的燕姐儿。   “燕姐儿,你别说嫂子说你,你如今这情况可不是犟的时候,都揣了别人的崽,你这还打算想嫁去陈家?”关键人家愿意要你才行。这话蕙娘没有说,其实打心底她觉得陈安挺配自己妹妹的,可惜被这狠毒的丫头坏了事。   蕙娘这话无疑是在燕姐儿心口上插了一把刀,她顿时捂着脸哭了起来。   李氏素来护短,又哪能忍受蕙娘挤兑女儿,一蹦三尺高:“苏慧娘我告诉你,你少给我挤兑燕姐儿……”   蕙娘打断她:“娘,您真是多想了,我挤兑她作甚,又没有人给我银子。”   这没人给银子之言,是李氏惯常挂在嘴边上的话,蕙娘此时说出来,颇有调侃奚落之嫌。   不过还没等李氏骂出声,蕙娘又道:“娘你总是说瑶娘不知廉耻,珠胎暗结,也不知从哪儿揣了个野崽子,败坏了姚家的门风。还别说,这未婚便揣了崽,传出去确实不怎么好听,所以您也别犟着不把燕姐儿嫁去冯家了。您可别忘了成哥虽是个小班头,但在咱们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明哥儿也不小了,过两年便要去私塾念书。咱老姚家的门楣可全指着您两个大孙子,若是让人知道有个这样的姑姑……”   剩下的话蕙娘没有说完,可李氏和燕姐儿都明白她的意思。   李氏这人作是作,但爱护明哥儿和洪哥儿心却不假。这边是自己两个大孙子,那边是不成器的女儿,所以还用选择吗?   也许当下还选不出来,但李氏总会想开。   恰恰是燕姐儿也明白这个道理,顿时哭出了声:“娘,我不嫁!你不是不让我嫁嘛,我真不嫁……”   李氏乱了心神,下意识骂道:“老娘不让你嫁,是跟你说着玩儿的,是拿捏那冯家,你还当真了不成。你不嫁,你想去哪儿,你个死丫头……”   蕙娘已经从西厢走出去了,听着身后的骂声,她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瑶瑶,姐姐也只能帮你做到这儿。你现在可好,怎么也不让人捎个信回来?   蕙娘决定等男人回来了,就上一趟王家去,看能不能打听到妹妹的现状。妹妹一去两个月都没有人往回带信,也不知过得怎样了。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有人在么?”   “谁啊?”蕙娘应道。   顿时西厢那边的动静也没了,李氏急急忙忙掀了帘子从里面出来。   “有人托我给您家捎点东西,姓苏……” 第34章   蕙娘来不及耽误, 忙走过去将院门打开。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青帷黑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气派。   车辕上坐了一位年轻的后生, 皮肤黝黑, 身材高大, 但看面相是个实诚人, 一笑一口大白牙。   “这位小兄弟,您是?”   “我是晋王府来的,替苏奶娘捎些东西回来。另,苏奶娘还托我捎了几句话。你是苏奶娘的大姐吧?”   蕙娘忙点头道:“我是瑶瑶的大姐。快快快,快请里面坐, 真是劳烦你了。我妹妹她现在可好……”   周升心想:原来她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儿, 瑶瑶。他搁在心里念了几遍,一面同蕙娘往里走,一面分神答她的话。   周升被迎进了堂间,一碗茶喝过之后,蕙娘也差不多弄清楚瑶娘的处境了。   得知妹妹已经当上了小郡主的奶娘,在府里做得不错, 也没人欺负, 还据说挺在主子跟前得脸,蕙娘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周升有些不明白蕙娘怎会哭成这样, 眼神不免有些诧异。   蕙娘反应过来,忙擦了擦眼泪道:“我这妹子性格内向又胆小,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所以难免忧心。”   周升理解地点点头。   之后,周升将包袱交给蕙娘,尤其银子是当面点清交给了她,才对蕙娘学了话:“苏奶娘说她在王府里很好,让大姐不用挂心。苏奶娘还说让大姐拿着这些银子买个小丫头,或者雇个人回来帮着做活儿,也免得累坏了身子。”   其实后面这句才是瑶娘想说的,李氏是个懒的,蕙娘一个人带三个娃,怎么可能忙得过来,还不知累成什么样,她在王府里日日夜夜担心的就是这事。   “谢谢周小哥,这事我会琢磨着办。你帮我给她带句话。就说让她在王府里好好当差,别挂心家里,小宝很好,如今也会翻身了,吃得可胖了……”   蕙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才把周升送出家门。她倒是留了周升在家吃饭,可周升还赶着回去,只说是以后少不了有机会。蕙娘心道这后生真是个热心肠,再三道谢,才目送着周升驾着马车离去。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扭头回屋,刚进门就看见婆婆正在翻瑶娘送回来的包袱。   李氏拎着一件嫣红色的褙子,鸡爪子似的手在那光滑的布料上来回摩挲着。   蕙娘眉心直跳,总有一种她要将这衣裳给摸坏了的感觉。同时庆幸方才周升是直接把银子给了她,不然落在李氏手里,定是要不回来了。   “啧啧啧,这苏瑶娘真是发达了啊,这么好的料子都能拿来做衣裳穿。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李氏连连咂嘴,她拿着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对蕙娘说:“我看这身衣裳我穿挺合适,就当是苏瑶娘孝敬我的吧。”   蕙娘看看那嫣红色撒花的褙子,再看看李氏那老脸,想不出李氏怎么就能得出个她穿很合适的说法。   正说着,站在门边有些眼红的燕姐儿插话了,“娘,我马上要嫁人,这身衣裳给我。”   这俩臭不要脸的!蕙娘气得嘴唇直打哆嗦,正打算说什么,突然外面响起一阵轰天巨响,像似院门被什么人给狠狠撞开了。   还不待三人有所反应,就听见门外响起一个哭声:“姚燕儿你这个丧门星,你赔我儿子——”   这声音是冯寡妇的。   蕙娘心道一个不好,忙迎了出去。李氏也急急忙忙跟了出去,就见冯寡妇站在大门前破口大骂着,身后跟了不少围观的人。   冯寡妇可不是个好惹的,她一个寡妇能带大一个儿子,可以想象也定然不是个善茬。   李氏之所以不愿意和冯寡妇做亲家,不光是因为冯家穷,是附近有名的破落户,也是因为冯寡妇此人太泼辣。她曾在冯寡妇手下不止一次吃过亏,所以当冯寡妇好言好语求上门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拿乔,她恨不得把早年受得气通通讨回来。   李氏惯是个凶悍的,见冯寡妇如此骂自己宝贝女儿,哪能轻饶了她,一蹦三尺高就和对方互吵了起来。   “你个克了一家子的毒寡妇,作死没脑壳的破烂货,你才是丧门星,你们一家都是丧门星……”   冯寡妇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面拍着大腿一面哭骂道:“我的天老爷啊,你快睁睁眼睛吧,瞧瞧这一屋子都什么人啊。仗着我儿喜欢她家闺女,便不把人当人,往死里做弄。嫌弃我家穷,嫌弃我冯寡妇命不好。可这命不好是我能选的?我冯寡妇一生守节,谁见到不是竖起一根大拇指,唯独就是这一家子丧尽天良,动不动就是我克了一家子人……”   这冯寡妇大抵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那是唱念做打样样俱全,哭骂声抑扬顿挫,辗转百回,尾音悠长。那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真是让闻着伤心,听者流泪。大乾朝虽不禁寡妇再嫁,但哪家若是出了个节妇,也是颇受人另眼相看的。   围观者俱是唏嘘不已,再加上李氏平日为人不行,免不得就有人为冯寡妇说话。   “大家都是街坊邻里,何必闹得如此难看,一人退一步,也就完了。”有人从中劝和。   见此,冯寡妇更是来了劲头儿,“不是我家不想让步,之前还是好声好气上门求娶了。是这姚家人太不是东西,竟逼着我儿出去找钱,害得我儿犯了事,被那官差抓进大牢……我不管,你姚家陪我儿子!姚燕儿,我儿若是有三长两短,我冯寡妇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连李氏都不还嘴骂了。   黑小子竟然犯了事,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别看李氏拿乔,燕姐儿也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儿,一直闹着不嫁冯黑子。可真当冯黑子出了事,两人也不禁心急了起来。   若是冯黑子出了事,燕姐儿肚里的孩子可怎么办?难道孩子以后是个没爹的?   冯寡妇见死对头只顾发愣去了,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继续哭道:“我可怜的孙子啊,还没出生,爹就出事了,还不知是死是活……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长眼……”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好多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俱都不由自主往燕姐儿肚子瞧去。   李氏的那个气啊,恨不得把冯寡妇给打出去。可又怕冯寡妇再说出什么不着五六的话,再加上她也想弄清楚黑小子到底怎么了,只能跳脚驱赶站在她家院子里的人。   “去去去,看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一看李氏那泼妇样,围观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可散是散了,关于冯姚两家的事也从这些人嘴里传了出去,到处议论得是沸沸扬扬。   李氏关了院门,才瞪着冯寡妇:“你今儿若不把话给说清楚了,老娘我饶不了你。”   冯寡妇拍怕裤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怕她。   其实她来之前就把一切事想清楚了,冯家穷得叮当响,自然没银子去捞被下了大狱的冯黑子。可冯家没钱,姚家有,姚家不光有钱,姚家还在县衙里有人,所以当知道儿子犯了事,冯寡妇在经过最初的一阵慌乱后,就不慌了。   冯寡妇会闹出今天这么一场,也不是没衡量过,虽是丢人了些,但他们是男方自然不怕。事情一旦闹出来,姚家只能帮她家,除非想让大着肚子的女儿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只要姚家帮了这个忙,是时儿子不但能回来,媳妇有了,孙子也有了,还不用再受姚家老泼妇的脸色,万事大吉。   冯寡妇的算盘可是打得啪啪作响。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氏听得脸色乍红乍紫,她扭头就给了燕姐儿两巴掌:“你个死丫头,就会给老娘找事,就会给老娘找事!”   燕姐儿被打得嗷嗷直哭,蕙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出言劝阻。   “反正亲家这事就多劳您家了,您不看其他,总是要看燕姐儿肚里的孩子。”冯寡妇笑眯眯地道。   这就是李氏的七寸,一掐即死。   李氏何尝受过这种气,眼睛瞪着冯寡妇,又追着去打燕姐儿。可惜冯寡妇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又不是她闺女,爱怎么打怎么打。   李氏气得吼蕙娘:“苏蕙娘,还不去找你男人回来。”只有问了姚成,她们才能知道衙门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娘,洪哥儿哭了,我进去看看。”蕙娘也不接她话茬,掀了门帘子进东厢,进去后就不再出来了。   可把李氏气了个仰倒跌,想让燕姐儿去,如今女儿有着身子,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不过还没等她出门,姚成就回来了,恰恰也是为了冯黑子的事。   冯寡妇只知道冯黑子是因为银子犯了事,并不知道具体如何,她也是听人说才知道儿子被下了大狱。   其实冯黑子犯的事可不小,他和怡红阁里的一个妓女合伙起来打劫过路行商。由妓女摸清楚对方银子的多寡和行踪,冯黑子带着人半路抢劫。   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下手极恨,从来不留活口,所以事情一直没败露。可这次也许是老天开了眼,他劫的那个行商被他一石头砸在头上,又丢进河里,竟然没死。自己从河里爬起来,去报官了,这不就顺藤摸瓜将冯黑子牵连了出来。   官差当场就在赌坊里将他抓了个正着,连他那一众所谓的兄弟也没逃掉一个。   杀人越货,这可是大罪,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斩首示众。   且冯黑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他咬死不说,但那妓女没招架住,吐了个干净。光是从这妓女口中得知,冯黑子等人就害了不下三四条人命,更不用说还有其他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冯黑子这次是死路一条了。   听完姚成的诉说,冯寡妇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   此时哪还有之前的镇定,她只当儿子在外面是打了人或者偷了人家的东西,万万没想到儿子竟会如此胆大。也是冯黑子日里弄了银子,不是胡吃海喝,就是拿去赌了,从没往家里拿过一分。冯寡妇日里忙着在外头做活挣钱,根本没发现任何端倪。   不光是冯寡妇,李氏和燕姐儿也被吓得不轻。   这下彻底完了,燕姐儿该怎么办?   姚家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盯在燕姐儿肚皮上。   之前李氏和燕姐儿提起瑶娘,一口一个不知廉耻、未婚先孕,提起小宝也是野崽子,连爹都没有,如今轮到燕姐儿也踏上了瑶娘的后尘,也算是现世报了。 第35章   不想燕姐儿和她肚里的孩子没着落, 只能是冯黑子没事。   姚成是衙门里的人, 不光冯寡妇,连李氏都不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姚成被两人磨得头都是大的,他又不是县太爷,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办法。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被逼着去打点。   也是机会凑巧, 晋州由于紧邻着边关,但凡边关兵力吃紧之时, 就会抽调当地死囚去充军。正好上面下来这样一纸文书, 冯黑子被免了秋后问斩之刑,择日被送往边城。   临行之前,冯寡妇去送了儿子,倒是燕姐儿根本没露面。   冯黑子挥别老母, 踏上去边城的路。像这样的死囚一般去战场都是充当炮灰之用。显然冯黑子也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于是他在半路上跑了。   是的,跑了。   消息传回来,姚家人和冯家人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冯黑子虽是跑了, 却也落了个有家不能归的下场。他是记名在案的逃犯加逃兵, 一旦被抓, 就是罪无可恕的下场。   冯寡妇松了一口气, 再怎么样也比儿子没了命强, 倒是姚家人陷入两难之境。   李氏和姚成商量,本是打算将燕姐儿肚里的孩子流掉的,索性趁着月份还小, 早解决早完事。可这个决定是基于冯黑子必死无疑的下场,如今冯黑子逃了,这孩子是留还是不留?   最后燕姐儿做了决定,不留!   她打死都不愿要这孩子,在家里作天作地地闹!   李氏找了个游方郎中回来给燕姐儿看了看,那郎中看过后就开了几包药,说是一天一副,连吃三天,胎儿必定能流下。李氏付了银子,将郎中送走,就喜滋滋地去给燕姐儿熬药了。   之所以会是这种心态,是因为本来若是找医馆的大夫,至少得十两银子才能办下这事。她找的这游方郎中,却只要二两就能解决。   可李氏忘了一件事,若是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连着问了好几家医馆都得十两之数,偏偏这个郎中少了不止几倍,俱因便宜的东西没好货。   这药确实如那游方郎中所言,效果明显。燕姐儿吃了后下面就见了红,可一直流了五六日,还是没见止血。李氏坐不住了,将女儿送去医馆。   到了医馆,大夫把李氏痛骂了一顿,说她怎么找了这种狼虎之药来吃。女子打胎本就是要人命的事,想要不伤根本,就得徐徐图之,是万万不能下猛药的。因为这猛药一旦不好就是血崩的下场。燕姐儿便有血崩之兆,被送来之前,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度昏过去了。   大夫好不容易将燕姐儿救回来,可燕姐儿也失去了日后当娘的权利。大夫说,以后怀上的可能性很小,这次伤太狠了。   李氏心疼地死去活来,大哭了好几场,埋怨自己不该省银子。其实她也不光是为了省银子,县里的医馆为了妥善,都是要见着病人才会下药,李氏觉得丢人,怕事情传开了对女儿的名声不好,才会找那种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买药。   哪知竟被那郎中给坑得这么惨。   而这事还没完,冯寡妇找上门了,为了这事和李氏闹了好几场。如今冯黑子流亡在外,还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外面,燕姐儿肚里的孩子就是冯寡妇的命。   如今命都没有了,冯寡妇还不是要跟李氏拼命。   只是这事冯寡妇也不占理,到底燕姐儿和冯黑子即没媒妁之言,又没父母之命,连亲都没定,燕姐儿也算不得是冯家的人。她不想留下这个孩子,还想以后再嫁,也不是不合常理。   可站在人情上讲,冯黑子落得如此下场,却是连个后都没有。人性的惯例是同情弱者,尤其当下又是子嗣为大,冯寡妇虽是铩羽而归,可外面关于燕姐儿的流言却是传得沸沸扬扬。   李氏打着以后再把燕姐儿嫁出去的想法得是落空了,这林云县大抵没有几个人家会娶燕姐儿。   这阵子姚成为了家里的事,也算是精疲力尽了,偶尔连差事都顾不上。   家里日日闹腾不休,今儿他出门前把李氏和燕姐儿训斥了一顿,才算是消停。   他刚进衙门,就被县太爷给叫了过去。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别看姚成是个班头,实际上对县太爷来说,他就是下面一个微不足道地小喽啰。   难道县里又出什么大案?   姚成心里想,即使出了什么大案,也轮不到县太爷叫他,他头上还有捕头,总捕头,万万是轮不上他的。   他疑惑地去了县衙后堂,经过通传入了内,就见素来眼睛直往天上瞅从不往地上瞄的县太爷,正陪在一个人身边说话。   此人容貌普通,倒是穿着与普通人不一样,像似哪个府上的武将。姚成眼界有些,也只能从那异于常人的穿着打扮上看出些许内容,再具体些却是不得而知。   “姚成,快过来,给王护卫行礼。”县太爷出奇地和颜悦色,那眼神看着姚成,让他心怦怦直跳,总有一种自己是县太爷失散多年的儿子的错觉。   可他爹明明姓姚,他娘姓李。他娘说了,生他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把他爹的手都给咬破了。   姚成心里胡思乱想着,上前十分拘谨地给这个王护卫行了礼。   王护卫似乎有点眼高于顶,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同姚成说话。   县太爷往王护卫跟前凑了凑,介绍道:“王护卫,这就是姚成了。为人机灵能干,在咱们县衙里可是数一数二的能干人,下官一直挺欣赏他,正打算给他往上挪一挪。你来了一说咱们县衙有个姓姚的班头,下官就知道是他了。”   姚成还没见过县太爷狗腿子成这样,这姓王的护卫到底是谁?姚成人微言轻,也只能在旁边听着,却默不作声。   王护卫睨了县太爷一眼,笑了笑:“看得出钱大人是个知人善用的,快把事情办了,我还等着回府交差。”   “是是是。”钱大人连连点头,转头和蔼可亲地看着姚成:“据说你姨妹进了王府当差?”   姚成心里一紧,想着莫是瑶娘在王府出了什么事。不过人家即找上门来,肯定不是他能敷衍的,便老实地点了点头:“内人的妹妹前阵子确实去晋王府当差了,是王大牛的娘王婶子通过她亲妹子介绍去的。大人可是小人那姨妹出了什么事?只是前阵子瑶娘才托人从府里带了信回来……”   钱大人打断他:“你那姨妹没出什么事,只是王府安全不容忽视,来历底细是要查清楚的。对了,你那姨妹可是新寡不久,还有个襁褓中的儿子?”   姚成点了点头:“小人那姨妹是个可怜人,嫁了个货郎,可惜那货郎是个短命的,丢下母子俩撒手而去。小人的内人心疼妹子,就接她在家中居住,连带小人那小外甥,也是住小人家中居住的。”这种说法是当初早就商量好的,所以姚成一点都没含糊。   钱大人点点头,拿眼睛去看王护卫。   这王护卫站了起来,对钱大人拱了拱手:“谢谢钱大人了,我还得回王府复命,就不多留了。”   钱大人一路跟随将此人送去门外,一直到对方骑马扬长而去,才转身回来。   没人叫姚成走,姚成也不敢走,就站在那里等着。   钱大人回来后,满脸和蔼可亲地看着姚成:“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福气,你那姨妹竟侍候的是晋王殿下的小郡主,姚成啊……”   一直到姚成出了县衙后堂,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说瑶娘真是不得了了?他不禁想起那日刘妈妈所说的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话,总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素来认钱不认人的县太爷竟然对他另眼相看,而姨妹也似乎得了贵人的眼缘,若不何至于一个奶娘还专门派人来查底细。   连着发生了两件令人高兴的事,总算一扫这阵子的乌云。姚成打算回家告诉蕙娘,也让媳妇高兴高兴。   而林云县发生的这些事,瑶娘并不知道。   周升回来后就将话捎给了她,知道姐姐很好,小宝也很好,瑶娘就放心了。她如今忙着应付晋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上去想其他,成日里觉都不够睡。   天越发的热了,小跨院这个月的分例下来了,里面有冰。   不光有小郡主和穆嬷嬷的,连三个奶娘也有。   这事是福成安排的,说是三个奶娘日里侍候小郡主辛苦,真给热坏了,小郡主该没人侍候了。反正一点子冰也不当什么,每年冬天王府会藏很多冰,供以夏天之用,存冰年年都用不完,也免得浪费。   即是如此,也算是开了先例,再没说哪个府上会给下人拨冰使的,顶多就是主子们屋里放冰,下人跟着蹭会儿凉快。至于穆嬷嬷,她并不能算是下人,这件事整个晋王府里的人心中都有数。   于是三个奶娘的特殊待遇,就成了小郡主真受殿下宠爱,身边侍候的下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连带着留春馆的风头也水涨船高,俨然一副盛宠无双的模样。毕竟小跨院从表面意义上是附属留春馆的,而小郡主又是胡侧妃所出。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这些历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小郡主虽不是个男丁,但架不住晋王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   如归轩和栖霞阁、听雪居几处得知这一消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胡侧妃拉起来自己上,也好给晋王殿下生个一儿半女,能享享这种福气。反倒是思懿院这些日子十分安静,似乎一夕之间就淡出人们的视线。   府里的人都知道王妃病了,打从那日殿下从思懿院离开,王妃就病了。   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如此不给王妃的脸,夫妻二人虽是相敬如宾,但极少发生这种王妃生辰,殿下如此扫其面子的事。   私下里,下人们议论纷纷,都说照这势头还是留春馆风头更甚。有名分不如有宠在身,有宠才能有子嗣,瞧瞧胡侧妃也不过进府一年多些的时间,就为殿下诞下一名小郡主,而王妃嫁于殿下至今已有七八载之久,却一直未能诞下子嗣。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这后宅之争,还是历来看子嗣。   子嗣关系着晋王府的未来,若晋王妃生不下儿子,让别人抢了先,那晋王府日后从属可就与晋王妃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顶多也就是空顶着太王妃的名头,照王妃和胡侧妃斗成这样,还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善终。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某亲王府被侧妃所出的儿子继承了王位,老王妃被太侧妃逼得深居简出,连面都不敢露。   也许在外面还讲究个什么嫡庶之分,出身高低,恰恰在这皇家,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地方。   思懿院,晋王妃形容枯槁地躺在床榻上,周妈妈不在,也就紫烟留在她身边服侍。   晋王妃笑得讥讽味儿极浓,对紫烟道:“瞧瞧,这不就来了。”   紫烟叹了口气:“王妃……”   “这就是他逼我的手段!为什么都逼我?我已经退步了,我已经退了无数步,为什么都逼我呢?我爹逼我,我娘也逼我,他倒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实际上也在逼我。弄了个那样的女人回来恶心我,还不是做给我看,我为了不让人压在头上,就得跟她去争,跟她斗……哈哈,他想看到的终于看到了,他手段可真狠……”   小剧场:   晋王:本王不过是晚上钻小奶娘房里,被热得受不了,自己给自己找凉快。你们这群庸人真会脑补→.→   瑶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6章   “娘娘……”   晋王妃笑得直上气不接下气, 还是紫烟扶住了她, 她才停下笑声:“她进府那会儿,你说以我的身份何必与她争,她蹦跶不了几日。瞧瞧这不就是明晃晃的例子,紫烟呐,我告诉你, 但凡进了这后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算你不想斗,也有无数人逼着你去斗。你不斗,你就只能等着死……”   紫烟想着这几日下面报上来的,说是胡侧妃的人格外嚣张, 经常和她们的人针锋相对,又笼络了不少下人去,心下默然。   是她目光短浅了,总想着娘娘既然不喜这种事, 何不远远避开些, 以王妃的身份, 胡侧妃根本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可也不过只是一年多点的时间, 现实便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胡侧妃再是个贱蹄子又怎么样, 有那一位在后面撑着,她就算是个妓子出身,她也能压在高贵的晋王妃头上。   “当年, 我娘就是吃了这种亏,自以为身份高贵,谁也动摇不了,受了大半辈子的气,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子女双全,而自己这几十年来也就生了个女儿。我连我娘都不如,以后还不知怎么被那人磋磨……”   紫烟本想安慰晋王妃几句,哪知她却自己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了。他即嫌我恶心,我就找几个让他不恶心的,是时生了孩子抱到身边来养,反正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留春馆。”   “娘娘,那我们——”   “让小跨院里的人动一动,看能不能唆动那个蠢不自知的奶娘,近水楼台先得月都不懂,也合该是个下贱胚子。等会把冯侍妾叫过来,另外让下面人出去搜罗,本妃就不信谁也抢不了那贱人的风头!”   随着这句话落,晋王妃眼中绽放出一道锐利的光芒。直到此时,当年那个清高自傲的徐家天之骄女才有了几分往日的风采。时间或许消磨掉了她的傲骨,但没消磨掉她的心志。   “是。”   瑶娘并不知道因为某个男人夜里总是钻她房间,却被热得受不了,为了让自己也是让她舒适一些的行举,竟引发了这么多事。她若是知道的话,大抵会被吓得不轻。   上面刚发了话,下午就有人送来了冰釜。   除过小郡主和穆嬷嬷,三个奶娘房里一人一个。钱奶娘和王奶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他下人俱都钦羡不已,唯独瑶娘心下微妙。   冰釜送过来时,迎来了许多下人的围观。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这屋里看看,那屋里瞅瞅,便有人说瑶娘屋里的冰釜与钱奶娘房里的不一样。   本来大家都是正高兴的时候,这话说出来就有些扫兴了。   钱奶娘惯是个小气儿的,听到这话心里不美,便借故来到瑶娘的房里。   瑶娘正在收捡屋子,这冰釜可不是小东西,十分占地方,她特意挪了个位置才放下。又去打了盆水来,将冰釜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东西似乎刚才库里搬出来,上面有些灰。   钱奶娘的到来,让瑶娘有些诧异,这会儿应该是各在各房里忙才是。   哪知钱奶娘来了后,眼睛就黏在冰釜上了,眼珠子来回在上面睃了几下,哼了一声,便扭头出去了。   钱奶娘前脚出去,阿夏后脚进来。   她望着钱奶娘的背影,有些着急地对瑶娘道:“苏奶娘,我听她们都在说,东西不一样。”   “什么东西不一样?”   阿夏在屋里环视一眼,眼睛就落在冰釜上头。   她有些愣神,指了指道:“就是这个不一样。”   瑶娘回头在那冰釜上看了半晌,心里还在想到底是哪儿不一样,直到她听阿夏形容了,才知道是哪儿不一样。   首先颜色就不一样,同样都是铜制的冰釜,钱奶娘是青铜的,瑶娘这个是黄铜的,然后细节花纹样式都不一样。   这种情况下,瑶娘也不能亲自过去看,只能又使着阿夏去看王奶娘房里是什么样的。王奶娘住在西厢的最南头,她的才刚搬过去。   等阿夏回来说,王奶娘和钱奶娘是一样的,瑶娘顿时说不出话了。   这不找事么!   几个送冰釜的小厮正打算离开,刚走到庭院里,就被钱奶娘和王奶娘给拦下了。   “几位小哥,是不是东西送错了?”   领头的一个小厮疑惑地看着两人,“什么送错了?”   “东西,那东西不一样啊!”钱奶娘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指指西厢那边,说得有些激动,又有些语无伦次。   小厮没听明白。   王奶娘笑着把钱奶娘挤开,道:“小哥别误会,她不会说话。就是刚送过来的冰釜,其中有一个跟另外两个不一样。”   这小厮皱起眉,“有什么不一样的?这东西是上面命我们送来的,若真有什么不一样,那也是上面的安排。”   听到这话,钱奶娘还想说什么,被王奶娘狠狠地从后面拉了一把。   “几位小哥慢走。”王奶娘陪着笑。   等人走了,王奶娘才没好气地瞪着钱奶娘:“我就说不来问,你非要来。”   说完,王奶娘就离开了。留下钱奶娘一个人站在那里,半晌才忿忿一跺脚,眼睛在瑶娘房间那处狠狠地挖了一下,匆匆回了屋。   东厢,所有人都没发现站在廊下的穆嬷嬷。   玉燕站在她身旁。   “就当不知道。”穆嬷嬷道。   玉燕点了点头。   瑶娘去小厨房吃晚饭。   钱奶娘和王奶娘也在那里,见她进去了,两人也不像之前那样打招呼了。尤其是钱奶娘,那不甘愿写了满脸。   倒是小厨房里的人待瑶娘还是一贯的亲热,甚至比以往更甚。   其实想想也是,这不过是三个奶娘之前的机锋,对于这些人来说,只要知道主子更看重谁,就明白该怎么处事了。   恰恰是这看重太明显,让钱奶娘和王奶娘失去了以往的镇定,换以往多少是要保持几分表面情的。   王婆子满脸殷勤地将瑶娘的晚饭递给她,这次与以往不同,特意用食盒装着。   要知道以往都是托盘,会用食盒是什么意思,还不是因为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钱奶娘脸上挂着僵硬的笑,眼中藏着火苗,王奶娘虽没有她明显,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瑶娘接过食盒,就匆匆离开了。至于钱王两个奶娘留在小厨房里,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她不想知道,也懒得去关心,更没功夫去关心,因为她估摸着晚上晋王又要来了。   果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来了。   晋王最近来得十分频繁,几乎日日不落。大抵是食之入髓尝了滋味,他要得特别贪。   只唯独有一件事让瑶娘疑惑不解,那就是每次晋王都是在外面解决的。   晋王的各个方面都没问题,瑶娘上辈子亲自尝试过,这辈子也少尝。有时候她的腿都磨红了,可他就是宁愿隔靴搔痒也不进去,难道说是他嫌自己身子脏?   不知为何,瑶娘心中浮起这个想法。   明明不该往这处想,可她实在忍不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但瑶娘却只字不敢提这事,一来她内心纠结,觉得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二来也是自卑心作祟,若真是晋王嫌弃自己身子不干净,她若是脱口问出不是自取其辱。   因为这事,瑶娘不免在侍候晋王的时候露了些端倪。   晋王不解,只当她心里还是不愿侍候自己,抑或是自己没她前头那个男人强,越发将她折腾得狠。   可折腾得次数多了,晋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总觉得那种隔靴搔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对于男女之间床笫之欢,晋王的所知是来源于在军营里听那些糙汉子们开黄腔。   他知道女人有张小嘴儿,是男人的极乐之境。他也尝过,却是确实美不可言,让他吃不够。至于其他别的,他只明其字,不解其意。   其实按理说作为一个皇子,不该这么无知,皇子但凡出了初精,宫里都会派教导人事的宫女侍候。可恰恰也是这件事当年出了岔子,让晋王对女体产生了阴影,及至之后娶了晋王妃,又遭遇那么一档子事,更是让这种阴影变成了癖病。   一见女子身体就呕吐不已。   至于和胡侧妃,那场不过是意外,也是那场有了小郡主,但也仅是那么一场而已。   认真说来,晋王是个彻头彻尾的雏儿。   只是这事怎么能让人知道,晋王也不会让人知道。   可最近小奶娘为难的样子,若有所思的神态,无不在打击着晋王属于男人的自尊。根据他听那些军汉们所说的荤话,“……”“……”“……”“……”“……”“……”   这些晋王都一一自己对照过了,唯独那句‘进去了就想死在里头’,他有些对不上。   进哪儿?为何想死在里头。   为此,晋王特意去找了避火图来观摩。   这种东西皇宫里最多,可晋王从不看,有次意外看了一本,差点没让他恶心透了。这次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让人找了一本供自己观摩。   这一观摩下来,着实不要紧,晋王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虽然他还是没观摩出来什么子丑寅卯来,但却掌握了几个新花式,当晚去找瑶娘试验,差点没把瑶娘魂儿给折腾没了。   晋王虽不知道进去,但架不住他物事大,又逮着某个点使劲撞,好几次都差点隔在衣裳挤进去了,瑶娘本就生得敏感,一场下来死了好几次。晋王终于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真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因为这事,晋王最近对避火图这种东西十分感兴趣,特意命人多去搜罗一些。下面大抵是出于讨好的心情,还另给捎带了几本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子。   晋王秉持着认真好学的心态,将这些东西都看了,然后他终于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   房里灯光昏暗,室中一角摆着铜制冰釜,其上放着冰,沁得满室清凉。   晋王来了后,瑶娘便服侍他上榻了。   他只着了一身紫色中衣裤,衣襟半开,半躺在榻上,长腿微曲,眼睛则盯着下面磨蹭着不愿上榻的瑶娘。   瑶娘已经灌了一肚子水,但还是拿着杯子小口啜着。她最近越来越怕晋王,总有一种不敢面对他的感觉。   晋王轻咳了一声,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瑶娘手抖了一下,心如鹿撞,也知道再耽误下去,他大抵要恼了。遂放下杯子,去了榻前,人刚走过去,就被一把拽了上去。   惊呼掩在嘴里,这西厢里可不光只住了她一个,虽钱奶娘和王奶娘都在西厢的另一头,中间还隔着翠竹的空屋子,但瑶娘还是怕被人发现了。   晋王扯开她衣裳,低下头,瑶娘直去推他,“使不得,使不得……”   她挣扎得有些厉害,晋王不解地看着她。   瑶娘脸红似滴血,实在受不住了,伸手捂着自己脸,才小声道:“小郡主最近都不够吃了……”   话语简单,晋王也不是傻子,这是说他抢了女儿的粮食?   饶是晋王自持脸皮坚如铁,此时也忍不住有些赧然,他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就挪了地方。   晋王欺了上来,一手撑在瑶娘后颈处,一手在下面摸索着。探着探着就钻进衣裳里了,瑶娘微微拧眉,却是并未制止。可当晋王手探到那不可言说之地,她还是忍不住一把将他按住。   晋王扬了扬眉,眼光幽暗,这心虚胆小的立马将手拿开了。   然后她就后悔了,晋王虽动作有些笨拙,却按在了她的死穴上。   “殿下……”   晋王埋头苦干着,往里探再往里探。   感觉有些障碍,他三下两下将瑶娘的绸裤给扒了下来。   瑶娘拽着不让他扒,石青色的绸裤可怜兮兮地挂在臀儿上面,在暗黄色灯光下,愈发显得肌肤白皙若腻,又带着一种颤颤巍巍的肉感。   可好看的景儿还是出来了,平滑到没有一丝瑕疵的小腹,略鼓的阴阜上是漆黑但有些稀疏的柔软芳草,微微带着点卷曲,遮掩着那引人入幽径。   芳草上似有几滴透明的露珠,却是晋王刚才抽出手指时,不小心溢出来的。   瑶娘的玉颈上挂着细绳,肚兜要掉不掉地覆在那坚挺饱满的高耸上。   那两只白玉兔晋王尝了无数次的,却是他怎么都尝不厌。   而他现在想尝的是下面,他实在好奇得紧瑶娘紧紧地闭着纤白的腿儿,就是不让他打开,可她哪是晋王的对手。   也不知他怎么用力,反正她只感觉一麻,就被硬拉开了。   她顿时有一种羞窘欲死的感觉,只能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脸上,企图掩耳盗铃。   当人看不见的时候,感觉就特别敏锐,有什么东西探了进去,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躲不掉了。   瑶娘有一种惆怅感,像似半悬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又像似躲不过宿命的无奈。   其实认真剖析,她并不反感这一切,因为知道这一日总会来来临。   还因为她也是想他的。   很想,很想。   …………   海浪层层叠叠,像似到不了尽头。   瑶娘抓着褥子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想让嗓子眼里的声音挤出来,感觉下唇都决要咬烂了,可晋王还是没进入正题。   晋王眼珠充血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儿,洁白无瑕的贝肉,其间是汁水淋漓的嫩红色细缝,有透明色的液体一口一口吐了出来。   他扶着自己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进去。   好不容易找对了路,他一点点往里挤。   抽气的是他,吃疼的是她。   瑶娘绷紧身子,就想去推他,却被他死死地压住。   他叼着她的耳垂,声音急促而暗哑:“你松一些……”   “我疼……”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哭,像似一只乞怜的小兽。   晋王额头青筋毕现,脸绷得很紧,想不顾一切就这么入进去,却又怕她受不住,因为才他也发现了,两人的尺寸实在太不相配。   难道说他弄错地方了?   就在他这么想时,瑶娘终于缓过来了些,她也知道这事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与晋王相比,显然她更要有经验一点。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太慌,慢慢放松身体,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动一动,轻轻地动一动,别一下子进来,一点点地来……”   晋王听了,就让自己动了起来。起先他还不解其意,渐渐就摸准了节奏。就那么轻轻地,慢慢地,小幅度地,动着研磨着,越动越得趣味,越磨越舒服。   不光晋王舒服,瑶娘也舒服了她感觉浑身毛孔都被这么挤了开,尾椎骨上渐渐升起一股酥麻感,然后那酥麻感慢慢攀升,又分为二流,一股到了腰眼处,一股则继续攀升。   瑶娘就觉得下面一热,又是一片湿润。随着这殷湿润和潮湿,那巨铁又沉入了几分。   晋王渐渐掌握了章程,动作越来越大,退两分,进三分,一点点蚕食鲸吞。   瑶娘觉得自己像似化成了一滩水,就想紧紧地包围着对方,她想要更多,很显然晋王如此的小幅度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反而让她十分难受。   她脸颊潮红,媚眼如丝,胸感觉涨得很厉害,忍不住就挺起腰杆,捧着往他那里凑。晋王顺势攥在手里,也不过只能攥一半儿,又揉又搓,拿两棍带着薄茧的手指搓着那嫩生生的奶尖儿。   有什么东西溢出,晋王顺势叼过来,同时腰身一沉,彻底撞了进去。   瑶娘一颤,身子下意识弯曲,细白的腿儿半拱而起,想夹住什么,却又羞得不敢。   她颤得更厉害了,一个紧绷后颓然倒下,像似断了的弦。   瑶娘那里很紧很小,里面的嫩肉紧紧地箍在晋王巨铁上,上面仿佛长了无数张小嘴儿也似吸着他,间或吞吐。   晋王总算明白为何那些军汉会那么说,每个女人身上部长着一张小嘴儿,那是男人的销魂寓。   现在,晋王就想把自己的魂都给她。   他下意识地撞了起来,就仿佛方才那样,退三分,进两分,退五分,再进三分,再是狠狠一撞。   听着她近乎哭泣的嘤咛,晋王恨不得肏穿了她。   是的,肏。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又响起在军营里,那些军汉们喝着烈酒,笑嘻嘻打着黄腔的声音。   “……那小骚啼子,老子恨不得肏哭了她……”   晋王想肏哭小奶娘。   他也真把她肏哭了,她哭得那么可怜,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难耐地咬着被子角。小脸儿红彤彤的,眼儿里一串串的水冒了出来。   她的水可真多。   晋王看得有些心疼,将碍事的被子拨到一旁,衔上她的小红嘴儿,腰上更是下了死力气。   是过了一刻钟,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瑶娘已经不知道了,她整个人都模糊了,她已经泄了好几次,此时像似一条缺水的鱼儿,陷入不知觉得痉挛中,而他依旧还在继续。   她禁不住地哭道:“殿下,饶了我罢……”   瞧瞧,他真把她肏哭了,哭着求了呢。 第37章   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射在室内, 拔步床的帐子里是一对安睡的人儿。   晋王早就醒了, 却一直没动。   怀里那娇小的人儿依旧在熟睡, 背靠在他怀里, 身子蜷曲,他的手臂做枕环过她的纤颈,另一只手覆在被中她的纤腰之上。   这是晋王从未接触过的亲密姿态, 而他竟然不想松开。   鼻息间是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手下的纤细是那么绵软,柔若无骨。像似上了瘾,大掌有自主意识地在上面不断徘徊。   一直向上, 到了那最高点处, 晋王才停顿了, 就在上面停着,缱绻不舍。   怀里人动了一下,晋王贪婪地在那纤细的玉颈上吻着,细细碎碎。   瑶娘正是半梦半睡之间, 感觉自己早上刚换的衣裳被拉开了, 她还来不起反应, 就被人从身后埋了进去。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晋王没有理她。   半掩的床帐子又开始摇晃起来, 节奏富有旋律。   还是瑶娘连连催促, 晋王才草草结束。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而床榻上是一片狼藉,瑶娘忍不住又想哭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次是羞的, 也是急的。   晋王慢条斯理地套着衣裳:“多大点事。”   瑶娘看到这张罪魁祸首的脸,想着昨儿他是如何折腾自己的,忍不住恶向胆边生:“都怪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院子里的人都起了,还有……”她顿了下,“我已经没有铺盖可以换了。”   这才是重点,瑶娘觉得自己很可怜,白天侍候女儿,晚上侍候爹,抽空还得各种洗。这些日子大家都十分诧异,问她怎么总是洗被褥,她能怎么说,只能先是红着脸,再是默不作声。   可总不能天天来小日子,再说了她也没来小日子。之后就只能借口出汗太多,受不了被褥上都是汗渍。   一次两次行,次次都如此,她都快不知怎么办了,也因此素来胆小的她,难得对晋王露一次爪子。更不用说今儿这种情况,晋王怎么背着人离开也让她发愁。   晋王见她急得面红耳赤的小摸样,莫名竟没有火气,也不忍斥她以下犯上,反倒觉得她这样特别可人疼。想着昨晚上她被他欺负得直哭,再去看揉得一团糟的床榻,晋王的面色也有些微窘。   他轻咳了下,伸出手。   这会儿瑶娘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无状,心里正忐忑着,一见他如此,忙走了过去。顺着晋王的手劲儿,就势坐在他腿上。   “本王说不是什么事,就不是什么事。”   “可……”   晋王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快上值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苏奶娘,你起了没?”   却是阿夏,大抵又是见瑶娘没起,来叫她了。   瑶娘下意识从晋王腿上跳了起来,答:“起了起了,我马上就来。”说完,她着急地看着晋王:“怎么办?你怎么离开,外面有人。”   “你只管去你的,本王自有主张。”   瑶娘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真能行?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晋王目露不愉,她也不敢再说,忙不迭就出去了。   东厢,玉燕禀道:“嬷嬷,苏奶娘起了。”   穆嬷嬷点点头:“去把外头人都清了,再去把殿下请过来。”   玉燕应是,便出去了。这个支使一下,那个吩咐个事,很快前院便空无一人。之后她来到瑶娘房门前,轻敲了几声:“殿下,嬷嬷请您过去。”   说完,她就急急离开了,没敢多留。她可不敢去看殿下被人撞破了脸。   她前脚离开,晋王后脚就出来了,去了东厢。   东厢里,嬷嬷坐在罗汉床上,晋王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玉燕端了茶过来,便退下了。   “殿下就打算这么着?”   晋王莫名有些微窘,偷人偷到女儿的奶娘身上,每天晚上闯空门,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实则姜还是老的辣。   “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穆嬷嬷失笑道:“那个人是笨的,有点什么事都挂在脸上。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被褥,多注意观察观察,并不难发现。”   晋王以拳堵着薄唇,轻咳了下。终于明白方才小奶娘为何那么大的反应了,明明胆小得不得了,还敢对他亮爪子,原来那满腔怨气应在这处。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了一下,自己走后,小奶娘偷偷摸摸抱着一盆脏东西出去洗,顿时觉得自己简直太残忍了。   “殿下就打算这么着?”   穆嬷嬷这是重提了方才晋王没回答的老问题。   晋王眉心蹙了蹙,“本王给她名分,她不要。”   换做别人,晋王肯定不会说得这么坦白,但穆嬷嬷不是别人,算得上是他极为尊重的一个长辈了。   穆嬷嬷沉吟。   她人老成精,即使晋王没有说得太细致,也大抵能明白什么意思。   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万,有那种为了权势不顾一切往上爬的,有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个斗鸡似的和人斗不停的,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但也有那种老实本分,心地善良,没那么多花花心思的。   根据穆嬷嬷这段时间的观察,苏瑶娘就是这么一个人。   明明长着一副合该烟视媚行的样貌,却偏偏恪守本分,放弃了可以走捷径的机会,去做着一些让人嗤笑不已,要骂她蠢的坚持。   可这种人真是蠢吗?   并不。   至少穆嬷嬷觉得瑶娘是有智慧的,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有些男人啊就是这样,送在嘴边上的不要,偏要就伸出手够那种够不着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瑶娘故意如此,刻意吊着晋王,只能说她这个人和她的行径恰恰对了晋王的胃口。   要知道,晋王可是一个很多疑的人,而苏瑶娘却是王妃塞过来的。   “我看她莫是不懂思懿院那边的意思,院子里有个丫头总是找她说话,我见她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穆嬷嬷含笑说着,又问:“底细可是查了?”   晋王颔首:“她不敢胡乱塞人进来,这些年来她的处事风格,嬷嬷还没看明白?福成让人去查过了,是晋州本地人,土生土长,姐夫是下面一个县城的捕快,爹是个穷秀才,算得上是身家清白了。”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晋王妃,提起晋王妃,穆嬷嬷不禁有些感叹:“你再是对她不满,她总是你的王妃,面子多少还是要给些的。我听玉燕说前阵子她惹怒了你,你多日未踏足思懿院,旁边那院子里的人最近格外高调。殿下别嫌老奴多嘴,这妻是妻,妾终究是妾,乱不得章程,一旦乱了,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   晋王沉吟一下,转了转食指上的蓝宝戒指,“本王知道。”   “她就是太心高气傲了些,别的倒是没什么。”   晋王不再说话。这件事他也不想多和穆嬷嬷说,因为很多事情穆嬷嬷并不知道,晋王也不想让她知道。   见此,穆嬷嬷也没再多说,她今日是破天荒说了这么多。也是怕晋王不懂这后宅的平衡之道,怕生了什么乱子。   晋王站起来:“嬷嬷,本王还有事。”   穆嬷嬷要送他,被他扶住:“她是个笨的,有什么事劳嬷嬷多照应。”晋王沉吟了下,“我让福成送个丫头过来,就安排在她旁边那个屋里吧,平时也能照料她一二。”   穆嬷嬷点点头,晋王便离开了。   怕时间不够,瑶娘也没将早饭端回房,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随便找个地就站着吃了。   一个穿着粉红色衫子的丫头,端着满脸笑走了过来:“苏奶娘,原来你在这儿啊。”   一见此人,瑶娘不由地蹙了蹙眉。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上辈子的贴身丫鬟蝶儿。   对蝶儿此人,瑶娘并不喜欢。   蝶儿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譬如嘴碎、好吃懒做、爱慕虚荣,喜欢挑事儿。瑶娘本就是个性格内敛的,上辈子没少跟在蝶儿屁股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可因为蝶儿是王妃派来侍候她的人,她也只能抱着宽容的心去对待。   当然,蝶儿也不是没有优点,她懂得很多,至少比瑶娘懂得多,府里的方方面面她都知道些,也能给瑶娘出些主意,这也是瑶娘为何会容忍她的另外一个原因。   只是这辈子瑶娘却并不打算和她亲近了,重活了一世,洞悉了自己上一世惨死的根本原因。瑶娘对蝶儿此人观感产生了极大的改变,让她来看,蝶儿身上好的坏的都是别有居心,俱是王妃刻意引导她与胡侧妃敌对的潜在因素。   上辈子若不是蝶儿总在她身边怂恿,她其实没那么多胆子去刻意针对胡侧妃。而蝶儿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和留春馆里的人起了纷争,致使双方彼此矛盾扩大。当然本身她和胡侧妃就是对头,可若是没有这一切,也许不会到那种地步。   人们总是会计较于也许这个伪命题,而瑶娘因为猜测自己上辈子的死很可能是胡侧妃害的,更是在意这些。所以打从她进了小跨院,她就对蝶儿此人唯恐避之不及,之后蝶儿屡屡来找她套近乎,她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蝶儿端着早饭,来到瑶娘身边。   “苏奶娘,还要馒头么,我可能吃不了两个。”她扬了扬手里的另一个碗,里面放着两个又白又胖的大馒头。   瑶娘三下两下将粥喝完,便将自己用的盘碗收拾了下,“你慢慢吃,我还等着去上值。”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走了,蝶儿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地皱了皱眉。   她当然能感觉到瑶娘对她不待见,可为什么呢?她明明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讨人厌。 第38章   瑶娘心情忐忑地回了趟屋。   她很怕见到晋王还在屋里, 哪知推门一看, 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之后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干净整洁的床榻上, 上面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被褥被换了一新,全然不见之前的脏乱和褶皱。   瑶娘总算松了口气,不免就想着到底是谁干的?肯定不会是晋王, 应该是下人做的,那到底是谁呢?怎么这么快,也就是她吃了顿早饭的功夫。   带着这种疑惑,瑶娘开始了一天的差事。   其实瑶娘并不怎么舒服, 她浑身上下到处酸疼, 不用想定是昨儿被折腾狠了。不过大抵是习惯了, 她也没觉得不能忍受,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小郡主如今已经五个多月大了,五个多月的奶娃子正是活泼的时候,见着什么都想看都想要, 瞌睡也比以前少多了。以前睡觉的时候多, 醒着的时候少, 非常好哄。而现在却是需要人陪着玩,也就上午和下午会各睡一小会儿。   好不容易将小郡主哄睡了, 瑶娘也累得不轻, 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玉燕道:“苏奶娘,我看你好像不怎么舒服,要不回房歇一会儿?”   瑶娘有些赧然道:“也不知怎么, 昨儿晚上睡觉落了枕,颈子有些疼。”其实是腰疼腿疼浑身疼,不过这种借口可不少找,她也只能托词是落枕了。   玉燕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落枕可不少受,若不今儿你回房休息吧,我让钱奶娘她们来一个顶你的差。”   瑶娘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不了,没多大的事。”   她想着王钱两个奶娘正看她不顺眼,自己回房休息,让人来给自己顶差,这不明摆着是给人找不痛快,让人家更恨自己。   “既然不舒服,就得休息休息,自打你来侍候小郡主,还没休息过。再怎么使唤人,也不是这种使唤法。你回屋休息,明天也不用来上差,给你空两日。”玉燕顿了下,道:“这是该你歇的,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见此玉燕这么坚持,瑶娘也只能听从。   其实她也想缓一缓,这段时间她着实累得不轻。   既然定下,瑶娘就回了屋,至于钱奶娘她们,自然有人通知,也用不着瑶娘去操心。   瑶娘回屋后,就睡下了,一觉睡到下午,是被门外的动静给惊醒的。   她穿好衣裳,出门去看。   就见旁边以前翠竹住的那间屋房门大敞着,她刚走过去想看看究竟,就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是个年纪大约在二十左右,长相十分普通的丫头。   “你是苏奶娘吧,奴婢是玉蝉。”   一听这玉字开头,瑶娘免不了将此人和玉燕两个联系在一起。果然之后玉蝉说她是来侍候小郡主的,让瑶娘打消了心中所有的疑问。   外面天一黑,瑶娘就不禁绷紧了神经。   这已经成她这阵子的心魔了,她怕晋王今儿晚上又来。   可是想什么来什么,晋王果然又来了。   瑶娘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她的瞌睡一下子被吓醒了。   硕长的躯体带着属于夏季的微燥,紧紧地贴着她,明明她穿了一整套中衣裤,包得严严实实,却凭空有一种自己没穿衣裳的错觉。   其实不是瑶娘没穿,反倒是晋王没穿。   “殿下,你怎么来了?”到了亥时,瑶娘见晋王没来,就想着他今儿肯定不会来,便睡下了,哪知他还是来了。   “怎么?不愿本王来。”   “奴婢不敢。”瑶娘笑得尴尬至极,等晋王不打招呼的探手而下,她却急慌慌地把他手抓了住。   晋王拧起眉,眼中冒着火苗,颇有一种她若是不给个解释,他就会严惩她的模样。   瑶娘涨红着,半响才磕磕绊绊说了一句:“今儿不成,肿了。”   “什么肿了?”   瑶娘简直猜他是故意的,低垂着头,涨红着脸:“那里肿了……”   晋王还是不明其意,旋即明白过来。   他眼神来回在瑶娘脸上扫了两下,“你是想借此故意拒绝本王?”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之前的事,若说自己是不懂,可她却说嫁过人生过孩子,竟任自己蹉跎多日。   今儿回去后,晋王就突然想起了这事,生了一整日的闷气。想着她故意视若无睹地回避自己,就觉得男性尊严被挑战侮辱了。   他晚上本来不打算来,可在朝晖堂越想越气闷,就忍不住来了,哪知她竟真不想侍候她,还攀扯了这么多借口。   晋王又想起之前福成禀报的话,说瑶娘前头的那个男人是个命短的货郎。他堂堂一个亲王,还不如个走街串巷卖货的货郎?   那男人就这么好,让她一直惦着不忘?为了替他守身如玉,一再敷衍他,先是用其他办法,之后任由他误会,若不是……   这么想着,晋王的脸冷了下来,周围温度都降了几度。   屋里本就搁在冰,不冷不热正正好,可瑶娘此时却忍不住有想磨蹭手臂的冲动。见晋王这副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辈子每次她有一丁点儿不愿意的样子,他就是这幅模样。   她心里是害怕晋王生气的,也是不想让他生气。   想了想,她咬着下唇,往近前凑了凑,一直凑到他跟前。   她低头拉开腰间的细带,又去牵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瑶娘却没有松手,有些固执地拉着他。   然后就往里面探了去。   类似比这种更无状的事情,瑶娘也不是没做过,可每次她都有一种羞得要喘不过来气儿的错觉。她软了身子,靠在晋王胸前,很小声地道:“不信,你摸摸。”   晋王也就真去摸了。   果然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细声细气地道:“奴婢今儿疼了一整天,玉燕看我不舒服,就让我回来歇着了。我真不是,真不是……”说着,瑶娘说不下去了。   晋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他是那么高,即使坐在那里也高出她一个头还有多,而她也就将将只及他肩膀。此时偎在他身边,无端就有一种他很高大强壮,她是那么的柔弱堪怜的感觉。   她也确实可怜,眼圈都有些红了,莹白的脸儿满是忐忑不安,洁白的贝齿咬着红艳艳地唇。晋王莫名有一种想伸手去弄开那牙齿的冲动,这小红嘴儿应该是他的,只能他一个人啃咬,她哪里有资格。   晋王也这么做了,伸出手指启开她的嘴,在那馥软的唇瓣上揉了揉,才收回手。   他想,她果然是想讨好他的。   她的那个死鬼男人有什么好,说不定骨头都烂没了,有什么可以和他比的。论身份,他贵不可言,论样貌,世间大抵能胜出他的男子没几个,论……   瞧瞧,她昨儿都哭了,又肿成这个样子。   根本没得比!   这么想着,晋王眉眼飞扬到一个克制的高度,也终于不气了。   不气了的他,再去看小奶娘,多了几分怜爱。   “给本王看看。”   他自认自己说得还算和颜悦色,哪知还是吓到了她。   红艳艳的唇止不住颤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了,红得像似要滴血,给人一种轻轻戳一下,就会破了的错觉。   “这怎么行?”   晋王微眯起眼。   这次眯眼也不管用了,反正瑶娘就是不给他看。   可这人吧,有时候就是这么别扭,越是不给他看,他越是想看。   最后硬是强行看了。   看得满是唏嘘和感叹,内心更是膨胀到一个新高度。   “上次福成给你拿的那膏子?”   瑶娘拿狐疑的眼神忐忑看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晋王催她去拿,她也只能在床头的小抽屉里翻出来给他。   最后的过程,瑶娘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反正她是藏在被子里不愿出来了。   她等着晋王离开,都这样了,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哪知他根本没有想走的意思,就这么在她身后躺了下来。见她闷着不出来,强行将她拽出来,两人相拥无事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离开。   那次见到瑶娘,周升就在心里惦记上了。   连着多日做梦,每天她都会出现在自己梦里。   周升已经快二十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后生,一般早就成亲了,唯独他至今没有着落。   他家里的爹娘也不是没替他操心过这事,可他是奴身,平民家的姑娘看不上他,府里倒是有丫头看上他的,可他又看不上人家,便一直蹉跎至今。   周家并不富裕,在乡下乃是普通的农户。   当年家乡遭了灾,他爹又摔断了腰,眼看着一家子生活无以为继,周升便自卖其身为了奴。也是他运气好,正赶上朝廷为晋王在晋州建府,便进了晋王府,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晋王府待下人宽厚,周升在王府做马夫每个月工钱也不低,他四妹纂儿后来也进府当了丫头,兄妹二人在王府赚钱补贴家里。周家的日子渐渐过了起来,在乡下也算是顶顶殷实的人家。   自然想过要赎身的,不过王府的规矩和其他处不同,别人家都是有钱了自赎,王府却不是,女子到了二十,男子到了二十五,无需自赎就可被放还归家。当然若是不想归家也可,可继续留在王府里做差,娶妻生子都不怕,府里自然会有安排。   像周升因为来王府的年头长,早就可以分下一栋小房子了,就在晋王府后面那一片。可因为他还未成亲,便还是一直住在车马处的下人房里。   这日晨起,周升卷了刚换下的衣裳,打算找个地方塞着,等有空好洗。他自以为动作隐蔽,殊不知早就落在同一个房里其他人眼里。   这间房一共住了六个人,其他五个年纪都比周升长,寻常几个男人在一起说些荤话,周升从不参与。逢着这么好调侃的机会,其他人哪里会放过。   “升子,你说你也不娶媳妇,也不找姑娘,这日子怎么熬得下去?”长着一口大黄牙,人称郑黄牙的一个马夫,走上来环着周升的肩膀道。   周升有些不知其然,满头雾水,见他这样,房里其他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来,跟我们说说,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或者府里哪个丫头?”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府里有个叫瑶什么的丫头?”   “去,你是什么东西,府里就算是个粗使丫头,也比你金贵多了,能是让你知道名儿的?”   这倒确实是实话,像他们这样的粗人,却是怎么也不能和府里丫头们搭上话的。能在府里侍候的哪个丫头不是眼界高,怎么看得上他们这种粗人。这下人里头也分三六九等,而马夫大抵是其中最低的一等。干得是侍候畜生的活儿,寻常也到不了主子们跟前露脸,谁愿意待见他们。   不过周升与他们不一样,他有个妹子在府里做丫头,借着妹子周升也认识不少府里的丫头。寻常帮人带个针头线脑的,也能换得人称呼一声周升哥。   可让他同屋的这几个羡慕死了,不过羡慕也没用,谁叫人周升长得好,大小丫头们都愿意和他说几句话。而对他们这些粗人,却从来是唯恐避之不及。   也确实是粗人,长相粗糙,说话也粗糙,像周升这样的后生在这群人里,简直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瞧瞧,这几个马夫已经从调侃周升惦记大姑娘,转移到去议论那群粗使丫头里哪个屁股大,哪个女乃子翘。而周升却面红耳赤地站在一旁,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秘密怎么被同屋的人知道了。   他以为是他方才的动作落入眼底,殊不知他是这几夜里说了几句梦话,让人给听见了。   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周升的身上。   “升子,我告诉你,选媳妇要选屁股大的。你那个什么瑶屁股可大?”   周升面红似火烧,匆匆丢下一句今儿还有差事便跑了,留下一连串笑声在身后。   周升脚步匆忙,脑子里却忍不住就浮上一个念头:瑶娘的屁股可大?不过这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按下了。她就算不大,他也是中意她的。   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子看了看,又脸红红地塞进怀里。 第39章   晋王走后, 瑶娘打算再睡一会儿起。   今儿她不用上差, 终于不用那么早起了。   哪知刚栓了门回来躺下, 门就被敲响了。   瑶娘心里想着莫是晋王忘了什么东西, 转念又想他进来的时候就从来没敲过门,反正她日日都把门栓得严严实实,他总是能很轻易地进来。   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门打开, 外面站着阿夏。   “这么早有事?”   瑶娘看了看外面的天,才不过麻麻亮。旋即她想起晋王刚离开没多久,阿夏就来敲门了,她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情形?   “苏奶娘……”阿夏的面色有些犹豫。   瑶娘心里一个激灵, 顿时瞌睡没有了, 难道真看见了?   “怎么了你这是?”瑶娘面色有些勉强起来, 不过屋里没点灯,天色又暗,倒是看不显。   “我昨天睡得早,今天便起得早, 想着琴儿这两日来了小日子, 就想帮她把院子扫扫, 然后……你……”阿夏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你到底怎么了?”瑶娘需要拼了命才能按压下心中的慌张, 到底两辈子也不是白活的, 她面色诧异又满是不解,似乎真不明白阿夏的来意。   阿夏又瞄了她脸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肯定是我眼花了。我好像看见有只耗子往你房门这里跑来,不过你门关着,它肯定进不来的。不过你还是注意些,若真是发现耗子的踪迹,就喊人帮你撵出去,免得咬坏了衣裳家具。”   瑶娘端详她脸色,看她好像不是在撒谎,才松了一口气。   “我会注意的,等会儿天大亮了,我各处查看一下,若是真有,肯定惊得走。”   阿夏连连点头:“你即在睡,就继续睡吧,我不打搅你了。”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走了。   瑶娘这才又关上房门,回屋继续歇息。   天色微亮,薄雾缭绕,空气里还带着凉凉的湿意,沁人心扉。每逢到了夏日的时候,一天之中也就这时候最舒适。   阿夏有些魂不守舍地攥紧手里的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   其实她方才是骗苏奶娘的,她并不是眼花。她本是拿着扫帚来扫地,哪知迎面就撞上了那个人。   一袭青衫,神情冷然,从薄雾里走出,宛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阿夏当然知道他是谁,下意识就躲开,哪知对方那狭长冰冷的眼眸,当即就直射过来。   那是怎么样的眼神?   写满了无动于衷的淡漠,犹如万年不化冰雪的巍峨高峰,鄙夷、傲然。又似藏着无数利剑,摄人心魄。   那是警告的眼神!   阿夏震惊当场,根本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那个人就翩然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大脑才慢慢转动了。   晋王殿下是从西厢走出来的,而他的那个方向是苏奶娘的房间。顿时苏奶娘在小跨院独树一帜的地位,玉燕等人的回护,钱奶娘和王奶娘的怨愤,还有那日的冰釜之事等等,都一一闪过阿夏的脑海。   所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苏奶娘和殿下……   她下意识就去敲了苏奶娘的房门,就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在真正看到人后,反而迟疑了。   她该怎么问?问苏奶娘是不是和殿下之间有什么。   她没忘记晋王的眼神,她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后果不是她的承担得起的。   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苏奶娘和殿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又与她何干?   阿夏一下又一下地扫着地,脑海里依旧想着苏奶娘的样子——云髻半偏,身姿妖娆,神态慵懒……   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悬挂在天上,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晒蔫巴了,蝉儿有气无力地鸣叫着,空气里是近乎凝滞的闷热。   胡侧妃是个怕热的体质,每逢到了夏日就特别难熬,所以留春馆早就摆了冰。   即是如此,胡侧妃还是觉得闷热难耐。   不光是身体热,也是心里热。   夏天就是这样,但凡有什么事窝在心里,就觉得火烧火燎的,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不耐烦。   晋王妃最近又找了几个丫头进府,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反正个顶个的水灵。晋王妃的托词是身边的丫头放出去不少,需得添几个人手,可让胡侧妃来看,那就是不怀好意。   本来晋王被晋王妃惹怒后,连着多日未曾踏足思懿院。晋王虽与晋王妃不甚亲近,但该给的体面从来不少,但凡在府里,每逢一、五的日子,他都会到思懿院用膳,可自打那次后,晋王再是不去了,而晋王妃也病了。   让胡侧妃来看,这哪是病了,这是找不到台阶,自己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呢。   可惜殿下不应茬啊!   胡侧妃心里那个高兴啊,可没等她高兴几日,晋王妃就病愈了。   这打不死老妖婆!她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骂道。   晋王府与别处不同,因为是藩王府,府中各处分工明确,又分外务与内务两个部分。   对外有长史司、奉承司、朝晖堂,对内有内务所。而这内务所分管着整个府里上上下下的内务之事,大到府中幕僚、门客、家将、护卫的车马嚼用,小到府里下人每一季的衣裳裁剪日常餐饭月钱发放,自然也包括这后宅。   内务所是由王府总管福成掌管,不过后宅乃是王妃的地盘,自然又另外的划分了出来。但由于其上有内务所钳制,晋王妃手中的权利已经被削减到相当低的程度,除了各处下人的调动,与各院分例的分发,并无其他。   即使是这点权利,胡侧妃也早就看在了眼里。   这些权利看似不多,却掌握着后宅这里所有人的命脉,胡侧妃既然不想受人钳制,自然要与之相争。   好不容易借着晋王妃失势,她正借着势头拉拢收买安插下人,哪知才刚进行开,晋王妃就病愈了。这不是就坏了胡侧妃的大事,不然也不会这么骂她。尤其晋王妃又弄了些小妖精进来,明摆着这些就是冯侍妾第二、第三。   胡侧妃越想心里越烦,手里拿着团扇,呼呼地对自己扇着。   “桃红,去给本妃弄碗乳酪浇樱桃降降暑。”   听到这话,旁边站着的桃红面现难色。   这乳酪什么的都不稀奇,做法也简单,王府堆金砌玉富贵至极,什么珍馐美馔没有。可这樱桃——   要知道晋州地处边塞,地大辽阔,却是算不得富饶,且当地也不产樱桃。倒是前儿打从京里送来的赏赐中有一篓,不过内务处那边直接就送去了思懿院,说是晋王妃好这口,留春馆这里却是丁点未分到。   也是因为此,府里的风向再度变了,早先往胡侧妃这边倒的人,纷纷变了态度,再度持观望状态。如今胡侧妃闹着要吃什么乳酪浇樱桃,不是明摆着让桃红去管晋王妃要。   “娘娘……”   胡侧妃当然看出心腹丫鬟面上的难色,她美目一转,落在旁边打扇子的翠竹身上:“翠竹你去,就说小郡主要吃。”   小郡主才多大,能吃这?   这明摆着是借着小郡主恶心人去了!   翠竹当即难堪了脸色,却根本不敢反驳,默默放下手里的扇子出去了。   桃红睇着她背影,对胡侧妃道:“她也真是好脾气,娘娘这么折腾她,她竟然也都这么受着。”   “愿意受着就受着吧,本妃多得是手段折腾她。”胡侧妃哼笑着,轻摇着团扇。这会儿也不恼了,就等着看思懿院那边的笑话。   晋王妃若是给了,恶心的是自己,明摆着这就是胡侧妃胡搅蛮缠。可若是不给,那可就是不看重小郡主。   小郡主是晋王唯一的子嗣,不看重小郡主,就是不看重晋王!   这是胡侧妃偷换的概念,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手段十分好使,但凡她在和晋王妃相斗中落了下风,祭出这一张牌就是稳赢不输的局面。   胡侧妃才不会任由局势逆转,哪怕她失了机会,她也不会让晋王妃扳回一城,大不了就是维持原样,双方势均力敌。   思懿院那边是何反应且不知,一墙之隔的小跨院里,晋王难得白日悠闲的来了小楼。   小楼的二楼,槅窗大敞着,微风吹拂着紫色纱幔左飘右荡。   这种炎热的天气,屋里自然搁着冰,偌大一座缭绕着白烟的冰山堆放在屋中一角的鎏金冰釜里,随着微风的吹拂,沁得满室清亮。   书案后,晋王正手持一本卷宗看着。   不远处的圈椅上,瑶娘正坐在那儿,从花几上白色的细瓷碟子里,捻起一颗颗鲜红可口又大又圆的樱桃吃着。   那秾艳的色泽衬着莹白的细长手指,看起来出奇得好看。   晋王往这边斜了一眼,心想果然适合她。   瓷碟里放了一层薄冰,也因此樱桃上带着一层冰凉的水汽,酸酸甜甜又凉爽可口,瑶娘一气儿吃了二十多个,才停下。   她有些赧然,自己并不是个贪嘴的,可竟当着晋王面稀奇这种小吃食,也不知他会不会笑话她。   不过确实很好吃,她还没吃过呢。   她看了看盘中所剩不多的樱桃,再瞅瞅那边的晋王,更是觉得有些羞愧。东西是殿下拿来的,可他却一个没吃,被自己吃了这么多。   “殿下,可是要食?”   晋王第一反应是,他可不是女人家,怎么会吃这种小东西。可看看她细白的手指,娇媚的眉眼,忍不住就心中一动。   他扬了扬眉,深谙其意的瑶娘便端着瓷碟走了过去。   刚到跟前,就被他拉坐在膝上,而后这位大爷又扬了扬眉,瑶娘略微犹豫了下,就轻捻起一个送入他口中。   “味道不错。”晋王说。   瑶娘恰如其分地伸出手,一个小小的樱桃核滚落在她手心里。   就这么一个喂,一个食,顺便不忘看卷宗,倒也颇有乐趣。   只是晋王吃着吃着,动作就多了起来,或是轻咬一下她手指,或者不经意地舌尖掠过。书案下,另一手有意无意地在瑶娘腰眼上按揉着,明明是最正经不过表情,却干着最不正经的事。   “你瞧这书中所言,美人以口哺酒,最是香甜不过。”晋王伸手点了点。   瑶娘正被他撩得面红耳赤,听了这话,下意识就看向他手里卷宗。   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卷宗,明明就是一册话本子。   本子上配有精美的插图,俱描绘的是那极为香艳之事。画中那人儿就如同他们此时这般,一人坐在另一人的膝上,只是那美人衣衫半解,隐可见其中旖旎,正以口哺酒喂着那名男子。 第40章   晋王的眼神饶有兴味, 瑶娘笑容僵硬。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半晌, 她气弱认输, 捻起一颗鲜红的樱桃半含在檀口中, 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   晋王就势吃了下去,却也没放过她的小嘴儿,而是连同一起卷进口中。   数十息过后, 瑶娘低下头来,微微轻喘。   晋王眸色越发幽暗,薄唇微勾:“怎么?还舍不得吐了?”   她的脸当即就红了, 忙转头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去,桃核滚落在书案上,骨碌轱辘将到桌沿上才停下。   他伸手抬起她巴掌大的小脸,就见她睫羽轻颤, 粉唇润泽, 两朵霞云轻拢其上, 说不尽娇美可人。   想起昨晚儿从这口中溢出的低低浅唱,晋王眸色愈发暗了, 覆了过去。大掌顺着纤柔的腰肢儿往上滑, 隔着衣衫的布料都能感觉出那犹如豆腐般细嫩的柔滑。   他近乎贪婪地拿带着薄茧的手指搓揉着。   “殿下,奴婢得下去了。”瑶娘喘着气,推开他道。她本是来奉茶,却被晋王用盘子樱桃给留了下来。   晋王径自不理她,大掌已经顺着衫子的边缘探了进去。   门外,福成双手抱胸, 靠在门框子边上。   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禁摇了摇头。   这开了荤和没开荤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以前殿下何曾如此这般过。如今就像似摸着洞里有鱼的猫,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过来摸两条小鱼解馋。   为了摸鱼,都学会拿小零嘴哄人了,也不知那苏奶娘被殿下哄成什么样了。   不过对此,福成却是乐见其成的,殿下龙精虎猛,王府的小公子才有望。见那苏奶娘也是个好生养的,说不定开头就是个大胖小子,三年抱俩。   一阵又一阵轻风拂来,悬挂在窗扇上的纱帘被吹得晃晃荡荡。   书案后,瑶娘可怜兮兮地坐在晋王腿上,身上还是穿着石青色的夏衫,裙子下摆垂落,隐隐有白皙闪过,还有一抹金色,旋即又隐了回去。熬人得很,瑶娘实在忍不住了,抖着嗓子道:“殿下,奴婢真的得下去了……”   这话她已经说了好几遍,可晋王一直置之不理。   如是又过了两刻钟,晋王才停下。   瑶娘伏在他怀里歇了一会儿,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摔了,还是晋王搀了她一把,她才站稳。她头都不敢抬,匆匆忙忙整理好衣裳就跑了。出门的时候看到一旁站着的福成,更是有一种羞窘不堪的感觉。   下楼的时候,她特意放缓了脚步,宛如龟爬。恨不得生出一面镜子,可以照照自己此时的样子,生怕哪儿出了错漏,让人觉出端倪。   福成等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书案后,晋王与平时并无其他不同,手里拿着卷宗正看着,。   忽然,他抬起头,点了点桌上瓷盘里剩下的那一小堆樱桃。   “这东西往她那儿送一些。”这个她,不言而喻。   福成面现难色,犹豫道:“这樱桃就一篓,您惯是不喜,老奴一共就留了两碟子。一碟子在这儿,一碟送去给了嬷嬷,其他的都给思懿院送去了。”   见晋王面现不愉之色,他又解释:“当初还是您吩咐送去的。”   自己说过的话,晋王当然记得。   他冷着思懿院的日子也差不多了,处在他这个位置,很多时候厚待与否根本不是喜与不喜,不过是该这么做,就这么做了。眼见留春馆那边气焰越来越嚣张,自然要压一压。   再说,晋王也觉得够了,他是厌恶徐燕茹不假,但没打算真做出什么宠妾灭妻之事。   只是他没想到小奶娘喜欢吃,她喜欢,就给她。对晋王来说,他不认为有什么事是他干不了的。   “去讨,你亲自去,就说本王拿来赏人。”这整个晋王府都是自己的,晋王并没有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合适。至于晋王妃,他并没有太放在眼里。于晋王来说,我给你,你就接着,我不给你,你理所应当就该受着。   福成一脸苦相,主子出了纰漏,就让奴才去擦屁股。可转念一想,奴才的用处不就是用来擦屁股,不然要奴才干什么。   思懿院,待翠竹走后,紫烟有些犹豫道:“娘娘,您拒了留春馆那边可是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晋王妃浑不在意道。   “毕竟小郡主……”   晋王妃冷笑一声,搁下手里的书:“她惯是喜欢拿个丫头片子当筏子,还真以为殿下不知道这事?她最近风头太过,殿下正想压一压她,不会听了她的唆使。”   这一篓樱桃就是一个信号,即使心中再多的不甘愿,晋王妃也得伸手接下。   这是晋王给她的脸,只要她还想高高在上坐在晋王妃的位置上,她就得接下,还得笑着高呼谢恩的接。   可心里有气总得发泄发泄,反正晋王那边暂时不会动她。   就是因为太明白,晋王妃才格外有一种屈辱感。而这种屈辱感时时刻刻侵蚀着她的内心,让她越来越不像曾经那个徐家的天之骄女。   “翠竹这趟回去大抵要受罪了。”紫烟略有些感叹地说。   翠竹大抵也心中有数,离开思懿院的时候,脸色苍白,眼中带怨。   紫烟跟在晋王妃身边多年,自然看得懂这种眼神,王妃的这步棋彻底地走坏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当初本妃给了她选择,她既然敢自不量力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身份的东西,就该有这种觉悟。”   可不是如此,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紫烟不再说话。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福总管来了。   福成入了内,先是向晋王妃行了一礼,就将来意说了。   本来天气就很热,晋王妃体弱夏天从不用冰,累得她身边服侍的人,都得受着这酷热。而此时,室中一片安静,空气近乎凝滞。   福成自然没漏下晋王妃难看的脸色,颇有些不解。不过他也不想去关注对方为何如此,笑吟吟地等着东西。   可在晋王妃眼里,无不是胡侧妃那贱女人的笑。   你不给又如何,我找人来要,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紫烟,命人去拿给福总管,都给他。”   “娘娘……”紫烟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去了。   福成笑吟吟地客气道:“王妃,不用全部都给了。只要……”他想了一下,既然殿下吩咐下来,说不定是许给人苏奶娘了。如今殿下正稀罕着人家,成天哄着,给得太少,怎么拿得出手,另外殿下也没面子啊。为了给晋王壮面子,福成道:“一半就可。”   还一半!   晋王妃明明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话,他也真敢应。   福成笑盈盈地提着一篮子樱桃走了,对于晋王妃的失态,他不是没看见,他只是懒得去关心。他是晋王殿下身边的人,侍候的是晋王,晋王妃高兴与否与他何干。   再说了,福成内心深处一直对晋王妃有一种厌恶。   晋王身边也只有福成从头到尾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孤独、冰冷、倔强,甚至尖锐的少年,好不容易眼中带了些不一样的色彩,迎来的却是抗拒、厌恶与嫌弃,甚至是背叛。   如今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曾经很在意的如今早就不在意了,临到头对方倒是变了态度。   可惜啊,晚了。   这世间万事就是如此,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了头,也没人想回头。   而且福成也不认为晋王妃是想回头,不过是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使出的另一种手段罢了。而成全了她们的同时,践踏的却是男人的尊严。   福成觉得苏奶娘就挺不错,人单纯又柔顺,还能让殿下开心高兴,不用费那么多心思去猜忌。   这样就挺好。   待福成走后,晋王妃第一次在和胡侧妃对仗中失去了冷静,将手旁的茶盏挥落在地。   “这贱人!”   傍晚,劳累的了一天瑶娘回了屋。   降暑的冰已经摆上了,因为三个奶娘上值时间不同,每日内务处那边都会按时按点命人将冰送过来。所以瑶娘每次回房,迎来的都是满室凉爽。   她揉了揉腰,正打算洗把脸去吃晚饭,扭头就见那冰釜上放着一篮子东西。   篮子上面盖着布,她走过去掀开,就见一个个鲜红可口的樱桃正冲着她笑。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晋王一脸正经下不正经的样子。   她在心里啐了口,可笑意还是忍不住上了眉梢。   因为这一篮子樱桃,最近晋王妃和胡侧妃斗得正热。   晋王妃以前从来讲究体面,她即是打压胡侧妃,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可这次她却一改早先的做派,变得手段有些下作了起来。   其实这下作不过是一般正妻惯用折腾小妾的手段,例如请安不让进,被晾在外头,例如将人留下来打扇,一打就是大半日。还例如王妃最近特别喜欢传唤胡侧妃,将人传了来也不说干什么,就把人晾那儿。   胡侧妃吃了几次苦,受了几次累,就想找晋王做主,可晋王根本不搭理她。她又气又恨,面上还是在晋王妃面前伏低做小,私底下软刀子却没少往回扔。   上面两个主子斗得如火如荼,各自手下的下人自然也是针锋相对,最近思懿院的丫鬟婆子频频和留春馆的丫鬟婆子们对上。双方都各有输赢,闹得府里一片乌烟瘴气。   瑶娘寻常也不在府里走动,这些都是她听小跨院里的人说的。现在小跨院的每天的话题可新鲜了,一天一个样,简直就像听大戏也似。   不过不同于上辈子是里头的主角,这辈子瑶娘是作为旁观者的状态。   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去看这场大戏,瑶娘平添了一种‘这又是何必’的感叹。于外人来讲,确实是‘这又何必’,可于站在戏中的人来说,却是寸步不可退的坚持。   就是因为明白,瑶娘才觉得感叹。 第41章   每到中午, 小厨房都是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身上都有差事, 所以用饭都是换着用。尤其自打上次出了晋王来小跨院, 院子里却没有下人的事情, 玉燕和玉翠更是约束下人甚紧。   瑶娘来小厨房拿自己的午饭。   奶娘们的饭菜都是单做,因为要给小郡主喂奶,伙食都是一等一的好。不说有山珍海味, 也是鸡鸭鱼肉样样皆有,每天不重样,三餐之外的点心果子更是少不了。   除了三荤一素外, 今儿还炖了汤,是猪蹄炖黄豆,另搁了些通草。这种汤最是下奶,隔三差五小厨房里就会炖上一锅, 给几个奶娘补补。   奶白色的汤上漂浮着些许油花, 其中是一块块炖得酥烂的猪蹄, 间或有淡黄色的豆子,随着火势在其中上下起伏。汤是早上天不亮就炖下的, 用小火慢慢煨着, 此时打开盖子,一阵香气扑出,让人忍不住口涎泛滥。   “真香,莫妈妈今儿做得什么好吃的,分我的点儿尝尝呗。”说话的是一个叫小满的小丫头,这丫头刚留头, 正是馋嘴的时候,见着什么好吃的就想尝两口。   那会儿刚进小跨院的时候,还是个细条身子,如今却是吃得珠圆玉润。用院子里那些婆子们的话,过年的时候都能拉出去宰了。这话自然不是埋汰,而是一种带着忍俊不住的无奈。   小满嘴甜,人也勤快,所以大家都是十分疼爱她的。   见小满又嘴馋了,莫婆子失笑地拍开了她伸过来的胖爪子:“边上去,这是给几个奶娘准备的,你可不能吃。”   小满咽了咽口涎,羡慕道:“苏奶娘她们的伙食真好,若是哪天我也能天天吃到她们的饭菜就好了。”   一旁的王婆子正在往一个大木盆里装烧好的菜,听到这话,笑着打趣:“想吃那还不容易,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到时候给人添个小崽子,你也做奶娘去,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差事。”   赵婆子嗔她:“你还真是个不着五六的,小满还小,你跟她说这个,没得教坏她。”她一面说,一面塞了把茴香豆给小满:“给你填填嘴。”   小满道了谢,笑得见牙不见眼跑开了。她们这些做粗使丫头的,一般用饭最后才轮得到她们。   莫婆子见瑶娘走了进来,笑着对她道:“苏奶娘今儿挺早。”   瑶娘点点头:“小郡主睡了,所以我先来,待会儿再换了玉燕姑娘来。”   奶娘们的饭菜是早就做好装盘的,正在一旁搁着,只剩下装汤。莫婆子有些犹豫地望着瑶娘,问:“今儿炖了猪蹄汤,苏奶娘可是来一碗?”   瑶娘惯是不喜荤,尤其最不喜欢这种荤汤。为了奶小郡主,平日里肉菜她都是尽量吃,肉汤却是从来不喝。不过瑶娘奶水好,喝不喝倒是关系不大,莫婆子也是清楚她的秉性,才会这么一问。   哪知今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瑶娘竟点了点头。   莫婆子诧异在心,不过这吃饭的事历来不好说,因为人的口味是时时刻刻变化的。昨儿不喜,说不定今儿就喜了,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瑶娘提着的食盒,回了自己房里。   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端出来,菜色虽称不上是多么色香味俱全,但量却是十分多的,每样都有一小盘子。   瑶小口小口的吃着饭,木箸尽往肉食上去。   这若是让其他人看见,恐怕又要大吃一惊,之前就说了瑶娘喜素不喜荤。   看得出瑶娘吃得有些勉强,可她依旧往嘴里填着,不光一碗饭吃完了,菜也吃得七七八八。   这食量着实有些惊人,而瑶娘明明是撑肠拄腹的状态,最后还是忍着油腻将那一碗猪蹄汤给喝干净了。   等吃完后,她甚至有一种食物都到了嗓子眼的感觉。   瑶娘之所以这样是有原因的,最近这些日子她发现自己的奶水越来越少了。   起先还不觉得,可随着小郡主食量一日大过一日,她已经开始感觉到吃力。   按理说这种情况不该发生在瑶娘身上,她两辈子都是做过娘,又带过几个奶娃子,自然懂得怎样才能使奶水不断。她每天都会固定时间挤一些出来,不管小郡主有没有吃。这样的话,只要营养充分,奶量就一定能保持。   可现在倒好,即使她每日都挤,奶还是越来越少了,及至这几日她甚至连涨奶的感觉都没了。   瑶娘十分惊慌,她是做奶娘的,没奶还能是奶娘?该不是连差事都没得做!最起初她有些迁怒晋王,觉得都是因为他,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不过她惯是个胆小的,也不敢当着晋王面明说,只能能推就推,能挡就挡,并不忘偷偷地观察。后来发现似乎和晋王没什么关系,她是迁怒了。   只是为什么奶水会变少?   瑶娘左思右想才觉得,这肯定是和自己平时少吃荤食有关系,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副情形。   吃得太撑,瑶娘没敢乱走,而是在房里歇了歇,才把盘碗拿去厨房。之后去小楼里,换了玉燕去用饭。   一晃,一天就过去。待钱奶娘和王奶娘两人过来上值,瑶娘就回了屋。   她打了水来准备沐浴,就听见外面一阵动静。   瑶娘打开房门往外看,小楼那边喧声嚷嚷,其中夹杂着小郡主的啼哭声,似乎出了什么事。   她来不及多想,忙阖上房门,往小楼而去。进了房门就看见穆嬷嬷惊怒不已,钱奶娘和王奶娘如丧考批,玉翠抱着哭啼不止的小郡主脸色难看,玉燕却是不在了。   屋里乱了一团糟,绿娥几个急得团团乱转。   “怎么了这是?”   一见瑶娘来了,钱奶娘就指着她道:“嬷嬷,我和王姐姐刚来上值,还没来得及给小郡主喂奶。肯定是苏奶娘馋嘴偷吃了什么,才会害得小郡主这样。”   听到这话,瑶娘简直都懵了,也来不及解释,便急急来到玉翠身边。   就见她怀里,小郡主头脸上全是一片片吓人的红疹子,而小郡主已经哭得声嘶力竭,面容涨红,越发显得那疹子可怖,肿得老高。   听到这话,穆嬷嬷眼含凌厉地望了过来。   瑶娘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吃,今儿一天就吃了小厨房里饭菜。”   钱奶娘得理不饶人,说得格外信誓旦旦:“小郡主这情形,一看就是出了疹子,这个月份的奶娃,除了奶娘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过给她,不可能有其他的原因。苏奶娘你若是真偷了嘴,就老实说吧,别耽误了小郡主的病情,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嬷嬷,奴婢真没有偷嘴。”   其实穆嬷嬷下意识是愿意相信瑶娘的,这无关于其他,大抵是心知晋王和瑶娘的关系,一种格外的偏袒。可恰恰也是因为瑶娘和晋王私下里的关系,让穆嬷嬷对她生了疑。   胡侧妃在晋王跟前受宠,是整个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的,女人妒忌心有多么可怕,再没有从宫里出来的穆嬷嬷更为清楚的了。   原本一个温顺贤淑的女子,可以因为妒忌心,做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皇宫里历来都少不了小产的嫔妃,夭折的皇嗣,襁褓里的奶娃容易夭折这是事实,可夭折的次数太多,谁都知道这其中不单纯。   而这不单纯,恰恰就应在皇宫里那些美貌如花却个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们身上了。   瑶娘会不会因为妒忌胡侧妃,因此而迁怒上小郡主?即使此事不是由妒忌而引发,可别忘了瑶娘可是晋王妃塞过来的,这些日子王妃和胡侧妃斗得如火如荼,是不是王妃命瑶娘下手,想毁了胡侧妃最大的仪仗?   不过是电石火花之间,种种念头便闪过穆嬷嬷的脑海,也因此面对瑶娘的解释,她选择了沉默。   穆嬷嬷态度显然也影响了玉翠甚至是绿娥等人,她们望着瑶娘的眼神闪烁不定,那其中的光芒似是怀疑。   瑶娘突然觉得有些伤心。自打来到小跨院,她待人诚恳,为人勤快,而小跨院里的人带她也是亲热的、也许其他人待她友善还可能含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恰恰是玉燕及绿娥她们,她们的亲热是不掺杂任何个人目的的。   她们都是小郡主身边服侍的人,自然都为着一个心愿,那就是侍候好小郡主。因为有着同样的心愿,所以大家格外有一种亲密感。   而如今这种亲密,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遭到了破坏。   为何就如此脆弱?怎么就不信她?   就在这时,玉翠突然说话了,“钱奶娘,没有影子的话还说不要乱说。苏奶娘的性格我们大家都了解,她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听到这话,瑶娘突然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力量。   她感激地看了玉翠一眼,对穆嬷嬷道:“嬷嬷,瑶娘今儿确实除了小厨房的饭菜,再没吃过其他任何东西,还望嬷嬷明鉴。”   “你到底吃没吃谁知道?”钱奶娘反驳。   穆嬷嬷沉吟一下,道:“孰是孰非,暂且不论,到底是不是苏奶娘的原因致使小郡主发病,待会儿殿下来了自有公断。”   说话间,玉燕已经领着刘良医匆忙走了进来。   刘良医已是花甲之年,生得体格消瘦,留着几缕山羊胡。他本是宫中的太医,晋王就藩之时,便和晋王来到了晋州。在晋王府良医所任良医正,德高望重,医术超群。   他随着玉燕入了内,便来到小郡主身前。先指挥着下人将小郡主放在床上,又从身后药童手里接过一枚银针,慢慢插在小郡主脖子上的一个位置,小郡主顿时平静下来,陷入昏睡之中。   “这种哭法不行,让小郡主先休息一会儿。”说完,他才伸手去把脉。   而就在这期间,不光胡侧妃到了,连晋王和晋王妃都来了。   三人都是行色匆匆,显然是收到消息后就急急赶来了。   胡侧妃入了内后,看到小郡主的情形,就哭了起来。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女儿,又去斥责玉燕等人是怎么侍候的。   晋王妃柳眉紧皱,肃着脸,“胡侧妃,注意你的仪范,刘良医正在为小郡主诊治,能不能先闭上你的嘴?”   其实若是可以,晋王妃是不愿意来的,她巴不得胡侧妃能倒霉,小郡主真夭了,她比谁都高兴。可惜她作为一府的女主人,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不出面。   晋王进来后,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福成站在她身后。   他俊脸一片冷肃,左手时不时转动着他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蓝宝戒指。若是熟知他性格的就能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是如何的不平静。   见晋王妃发了话,胡侧妃不但不听,反倒驳了两句。他当即哼了一声,室中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让人犹如坠入冰窖。   顿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敛住,室中一片寂静,宛如无人之境。   良久,刘良医徐徐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整个寂静。   “从目前来看,小郡主是因为食用了什么不合适体质的东西,才会出疹子。” 第42章   小郡主如今还不到六个月大, 她吃的东西只有奶。   可刘良医却说小郡主是因为食用了什么不符合体质的东西,才会出疹子。那么不用说,自然是应在三个奶娘身上。   因为奶娘若是吃了什么, 都会通过奶水过到孩子的身子, 这个道理是个人都懂,也因此所有人的目光不禁放在瑶娘等三人身上。   这些目光中,其中有一道是晋王的。   他面色沉凝, 目光晦暗, 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瑶娘忍不住瑟缩一下,没有敢抬头去看晋王。她在想若钱奶娘还是咬准了是自己偷嘴吃了什么东西,才会害小郡主这样,晋王可会信任她?   果然, 瑶娘前脚念头刚闪过,后脚钱奶娘就蹦了出来。   她义愤填膺地对穆嬷嬷道:“嬷嬷,您看奴婢并没有说错, 就是苏奶娘私下吃了什么东西, 才会致使小郡主落得如此模样。今儿白天是苏奶娘当差, 奴婢和王姐姐来了之后并未给小郡主喂奶,小郡主的疹子是刚发的,而按照惯例苏奶娘在下值之前是要给小郡主喂一顿奶的。不是她, 还能是谁?!”   此话一出,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瑶娘身上。   这目光中夹杂的东西太多,瑶娘竟有种不能承受的感觉,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强制镇定为自己辩解:“奴婢并没有乱吃什么东西……”   “玉翠姑娘可以作证。”钱奶娘打断她,又道:“玉翠姑娘你可不能偏袒苏奶娘,这事若弄不清楚,可就成了我和王姐姐的责任,我们上值后并未给小郡主吃过任何东西。”。   玉翠有些迟疑说:“苏奶娘临下值之前,确实给小郡主喂了奶,而钱奶娘和王奶娘上值之后,并未给小郡主喂过奶……”   还未等她话音落下,胡侧妃就宛如一阵风似的刮向瑶娘,劈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动作之迅捷,竟是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随着这声清脆的响声,瑶娘的脸被打偏了过去,那白皙的小脸顿时红肿了起来。   福成讶然地微张着嘴,穆嬷嬷目光沉凝,玉燕玉翠二人则是忍不住看向了晋王。   至于晋王,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微微暗了的眼神,才稍显透露了些许端倪。   晋王妃柳眉微蹙,斥道:“胡侧妃,你如此也太不成样子了,还有没有侧妃的模样?”   胡侧妃转脸冷笑着看着她,“妾有没有侧妃的模样,妾自己心里清楚,妾现在反倒想问问,王妃是为何意,难道是想包庇这胆大妄为的奴婢不成?!”   晋王妃十分不满道:“胡侧妃你说得这话倒是让本妃有些不解了,什么叫本妃包庇她?本妃只不过认为不分青红皂白,就如此给人定了罪名,有些太不公平罢了。毕竟这苏奶娘曾经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安荣的夜哭症是她治好的,怎么也要给人一个说话的机会。”   胡侧妃并没有再理会晋王妃,显然是不将她放在眼里,而是眼神恨恨地看着瑶娘,恨不得吞了她也似:“好你个黑了心肝的贱胚子,小郡主但凡有一点差池,填了你的命都不够赔!来人啊,还不赶快把这下贱的奴婢给拖出去,本妃要好好教训她!”   此言分明有一语双关之意,晋王妃被气得不轻。   而随着胡侧妃的话音落下,就有下人听命从外面进来了。   瑶娘捂着脸,拼命摇头,“奴婢没有,侧妃娘娘,奴婢真没有乱吃什么东西。今儿一日都在小郡主身边服侍,吃的饭菜都是小厨房里的。奴婢今儿和玉燕姑娘一同当差,有没有吃其他东西,玉燕姑娘她们应该知道。”说着,她忍不住去看了玉燕和玉翠。   玉燕略有些犹豫道:“奴婢确实没见苏奶娘吃过其他东西。”   “奴婢也没见着。”玉翠随即道。   瑶娘松了一口气,可还未等她这口气吐出来,就听钱奶娘道:“可若不是她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郡主不可能会是这样。另外,玉燕和玉翠两位姑娘,你们是一刻不离地跟在苏奶娘身边?又怎么敢肯定苏奶娘就一定没背着你们吃什么。”   面对这样的逼问,玉燕和玉翠两人面面相觑:“这……这倒是不敢保证。”   就在这时,穆嬷嬷咳嗽了一声。   “去将莫婆子叫过来问问。”   绿娥点点头,很快便下去了。   不多时,莫婆子被领了过来。大抵之前也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莫婆子站定后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几位奶娘的膳食都是根据良医所开的单子安排下的,该忌口的东西一概是没有的。今儿三位奶娘吃的东西有……”   她报出一连串的食材名儿,刘良医在旁边边听边点头。等莫婆子说完,刘良医道:“这些食材中并无致使小郡主出疹子的诱因。”   穆嬷嬷点点头,莫婆子便被领下去了。   室中一片寂静无声。   胡侧妃冷笑不已,正打算说什么,就听穆嬷嬷又道:“去几个人搜一搜苏奶娘的房间,既然大家都有所质疑,还是查清楚的好。”   最后这句话,她是看着瑶娘说的。   瑶娘有些感激地看着她,“谢谢嬷嬷,奴婢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玉燕很快就领着人下去了,随同一并的还有桃红。   胡侧妃大抵是不信任穆嬷嬷等人,特意吩咐桃红跟了过去。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刘良医吩咐药童去配药的声音响着,明明似乎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却给人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晋王妃莫名有一丝不安,她忍不住看向胡侧妃。   胡侧妃立在那处,似有些焦虑,她忍不住走向刘良医,低声询问小郡主的情况,似乎十分担忧小郡主。   不过小郡主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胡侧妃会担忧焦虑也是正常。   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可晋王妃就是有一丝不安。   还来不及让她想清楚这不安是从何而来,玉燕等人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等玉燕说话,桃红抢先举着手里的一个盘子,对胡侧妃道:“娘娘,在苏奶娘房里发现了一碟蟹黄包。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已经凉了,旁边有汤汁的痕迹,确实是被人吃过却没吃完剩下的。”   听到此言,刘良医望了过来,道:“若真是蟹,倒是可以对上小郡主的症状,此物性寒,其中有许多物质都容易诱发婴孩的各种病灶,所以蟹是怀孕妇人大忌,若是为婴孩喂奶,也是万万不能食用的。照这么看来,小郡主的疹子是由螃蟹引起的了。”   胡侧妃冷笑地看着瑶娘,“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身为小郡主的奶娘,你明知奶口有颇多禁忌,却按捺不住口欲私下偷嘴。来人啊,还不把这刁奴给拖出去。”   此时的瑶娘早已被惊懵了,根本想不出这蟹黄包到底是怎么来的,怎么就去了她的房里。   不过她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情况,这无疑是有人刻意栽赃,可问题是她根本没有证据自己没有吃过,因为人证物证都俱全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跨院里的人,与之前不同,大家都回避了她的目光。   就如同瑶娘所想,人证物证俱全了,谁还敢出言替她分辨。   瑶娘的心跌入了谷底,其实她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求助,可她竟不敢去望他。   认真说来,打从晋王进来后,瑶娘就没敢拿正眼去瞧他。   这大抵是出自一种心虚,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怀疑上她和晋王的关系。而现在也是心虚,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心虚。   是没有底气的心虚,也是不确定的心虚。   她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去和胡侧妃比,去和在晋王心目中有着至关重要地位的小郡主比?   晋王是不可能会袒护她的。   也是上辈子晋王带给瑶娘的印象太深刻,让她无比清醒地明白一个道理,床上的男人和床下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   这种念头太根深蒂固,一直影响着瑶娘。可瑶娘在和晋王有了私情后,却是极力去回避它。   她从不愿意去想,她假装晋王还是有几分喜欢自己的。   不管这喜欢是基于什么。   虽然这辈子的晋王和上辈子的晋王有着很大的差别,可瑶娘素来笃信一项事实,人不可能会轻易改变,更何况是晋王这种心性冷酷的人。   上辈子的晋王也曾表现得很宠自己,可时间却告诉她,这不过是她以为的而已。   说白了,她就是晋王拿来暖床的玩意!   所以瑶娘不敢去看晋王,她怕看到什么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她就像似一个穷到家徒四壁的人,根本没有东西去和人赌,所以她宁愿不赌。不去赌,她就不用去面对自己是多么穷的事实。   晋王蹙着眉尖儿,凝眸看着那个垂着头似乎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女人。   他就坐在这里,为何她竟不向他求助?   是不信任他?还是到了这般田地,她都不愿将自己与她的关系暴露出来!是觉得自己丢了她的人,还是她那死鬼男人就对她这么重要?她是不是至今依旧打着想出府的念头,所以宁愿拼着被惩治,也不愿意……   看着她半垂的脸蛋上那道红痕,晋王莫名升起了一股暴怒。   他的脸冷了下来。   福成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晋王妃柳眉蹙得更紧,也没有说话。   似乎事情已经成了定居,胡侧妃的人上来就将瑶娘往外拉扯。而就在此时,胡侧妃却突然又说话了。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在她身上,晋王妃瞳孔一阵紧缩,果然就见胡侧妃将矛头对向自己。   “她一个奶娘,明知蟹这种东西乃是奶口的大忌,却偏偏偷偷去吃。且王府门户森严,她一个奶娘怎么可能弄得到蟹这种东西!”胡侧妃面向晋王妃,美目中闪过一道厉芒:“王妃,这奶娘是您送到安荣身边的,还请您给个说法。”   说完这句,她似乎浑身都失了力气,跌跌撞撞扑到在晋王脚边,并哭了起来:“殿下,您得给妾给安荣做主啊,这明摆着是王妃想害了小郡主,所以才假借了这奶娘的手。” 第43章   胡侧妃的这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将矛头对准晋王妃。   可转念再想,似乎却又并不意外, 胡侧妃这演得一出又一出, 环环相扣,若不是她最后将矛头对准晋王妃,谁也不会意识到她的目的。   毕竟小郡主可是她怀胎十月亲生的, 又是她最大的依仗, 谁会拿自己的命根子去冒险,就是为了对付晋王妃。   甚至连晋王妃都没有想到。   恰恰是她为了合上最后一环,彻底暴露了她的意图,让之前的一切都显出几分刻意与别有心机起来。   本来小郡主发疹子就有些莫名其妙, 苏奶娘又不傻,万万没有明知蟹是大忌,还明知故犯的。若说她是为晋王妃唆使, 倒也能说得过去, 可问题是晋王妃是如此蠢笨之人吗?   大明其白用自己塞过来的人, 去干如此见不得人的事,难道不是该暗中收买胡侧妃的人来做下此事,才最具有说服力?   这出戏从方一开始演, 确实有些唬人, 毕竟牵扯上了小郡主,小郡主当时的情形又那么可怖,几乎所有人都不免心神大乱。可到了此时, 小郡主虽情况严重,但有刘良医在,并无性命之忧。当镇定回笼,该回归的理智也回归了,似乎有些事情并不难看透。   穆嬷嬷眼神意味深长起来,晋王眸光闪了一闪,依旧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却是往后靠了靠。   那边胡侧妃还在哭诉着,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目的已然被人洞悉。也许她即使知道也不怕,因为这场局并不好解开,她既然敢安排出这一切,就定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而这边,心绪千思百转后,晋王妃上前一步道:“还请殿下明鉴,妾身就算再笨,也没笨到拿自己安排的人去干这种事的地步。”比起胡侧妃的做作,显然王妃的态度更为光明磊落。   胡侧妃冷笑反驳:“说不定王妃恰恰利用的就是这点,觉得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才会安排下此事。灯下黑的道理,大家可都清楚。”   晋王妃不退不让:“那又有谁知道,胡侧妃不会因为想对付本妃,就特意拿了小郡主当手段?不是本妃说你,胡侧妃,小郡主这么小,你就不怕有个万一,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晋王妃太冷静,说话又一针见血,让胡侧妃霎时变了脸色。   她以帕掩面,哭诉了起来:“王妃怎能如此污蔑妾,小郡主是妾怀胎十月,一脚踏入鬼门关才生下的。谁会拿自己的亲生孩儿去当手段去害人?会有这样心思的人,若不是心性恶毒,就是自己生不出孩子,体会不到当娘的心情。养儿方知父母恩,那是宁愿亏了自己,也不愿亏了自己孩儿……   “殿下,您可要为安荣做主啊……”   胡侧妃哭诉之余,竟指桑骂槐说晋王妃生不出孩子,这不是明摆着指着和尚骂秃驴!晋王妃的脸色当即就难看起来,她脊背挺直,紧抿着嘴角:“妾身实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事情,还请殿下明鉴。”   晋王缄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胡侧妃紧追不舍,又甩出一计杀手锏:“既然王妃咬定了是妾无故冤枉你,那我们就让这奶娘说说,她到底是受了谁的唆使,才会干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矛头终于再次指向瑶娘,这个结果似乎并不让人意外。   胡侧妃想将罪名扣在晋王妃头上,晋王妃肯定不能坐以待毙,而瑶娘大抵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典型。   脸色惨白的瑶娘苦笑,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即使明明暂时似乎没自己的事了,她也依旧没放松神经。   果然来了!   “你可要想好了,可千万莫受人蒙蔽,要知道暗害小郡主可是掉脑袋的大事。”胡侧妃看着瑶娘,眼中威胁之意十分明显:“但倘若你道出实情,殿下想必会念你事出有因,为人所迫,饶了你的性命。”   帮着王妃不但讨不了好,反倒会没了性命,相反若是‘道出实情’,不但能换来她的另眼相看,晋王也会庇佑她。   晋王可是整个晋王府最大的人。   这个选择似乎并不难选,哪怕瑶娘真是为晋王妃所指使,胡侧妃也已经帮她扫去了后顾之忧。只要是不蠢的,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瑶娘看向晋王,这是自打晋王来后,她第一次直视他。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看他,可就是想看他一眼。   他肯定是会向着胡侧妃的吧,可她却做不出昧着良心胡乱攀扯之事。且瑶娘心中也有一份坚持,她清清白白的,凭什么就得自泼污水,就为了成全胡侧妃的某些私心?   很多事情似乎并不难选择,可也总会有许多人很容易忽视一个问题,那就是良心、清誉、坚持与底线。   也许有些人并不在意这些,说丢也就丢掉了,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不亚于是性命,这是做人的根本。   晋王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   瑶娘垂下头,“奴婢不懂侧妃娘娘说的意思,这整件事奴婢觉得很冤,那蟹黄包奴婢并没有吃过,这剩下的蟹黄包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奴婢房里。”   “好你个大胆奴婢,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胡侧妃柳眉竖起,勃然大怒:“给我拉出去打,打到她说为止!”   顿时就有人拥了上来,想拉着瑶娘下去。   晋王妃袖下拳紧握,瞳孔一阵阵紧缩。   她当然也意识到胡侧妃想屈打成招的阴险用心,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但凡她开口为对方说一句话,就是应上了这苏奶娘是她指使的。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瑶娘,也不知这奶娘能不能受得住……   就在这时,晋王突然说话了。   “这东西是本王赏给她的!”   看似风淡云轻的一句话,却差点没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尤其是胡侧妃,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殿、殿下……”   瑶娘也十分吃惊,下意识抬头去看晋王。   可晋王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胡侧妃。   “殿下,这,你她,这怎么可能……”胡侧妃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一双凤眼圆瞠,似乎到了极致,给人一种顷刻就要崩裂来看的感觉。   晋王面色冰寒,语气淡漠,睨着她:“本王说是本王赏的,就是本王赏的,本王说她没有,就是没有。你,可有异议?”最后这句,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这是警告,晋王的眼中也写满了警告。   胡侧妃花容失色,哑然失声。   “此事到此为止,若是让本王知道你们谁在其中做了什么——”晋王站了起来,环视了室中所有人一眼,并没有将话说完,就带着福成离开了,   屋里一片寂静,大抵谁也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作为收场。   晋王的解决方式很蛮横,可谁也不敢说他是蛮横的。   晋王是这府邸的王,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哪怕他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甚至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知道,这场闹剧极为让晋王反感。   只有那些许人明白,不过所想的方向却并不相同。穆嬷嬷等人心中毫不意外的想着果然是这样,而有些人则是以为晋王在给晋王妃保留颜面,是想保全她。   恰恰胡侧妃所想的方向就是这样,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安排下的这场局,竟会以这种方式作为收场。   可谁敢对此有异议?没有人敢!晋王那句‘你可有异议’已经说明了一切!   胡侧妃十分狼狈,却还是不甘示弱地看着晋王妃:“王妃果然好本事!”   晋王妃似若有所思,只是冷眼瞧着对方,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胡侧妃拂袖而去,房中顿时空了一大半,那些本来抓着瑶娘的人,也都纷纷跟在她身后走了。   晋王妃来到瑶娘身前,双手交于腹前,目露异光地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带着微笑:“你是个好的。”说完,她也带着人离开了。   而随着晋王妃和胡侧妃的离去,刘良医也告辞了,他命人从良医所拿来的药已经拿去熬了,只需让小郡主服下,至于具体如何还要看后续。   将需要注意的情况交代了一遍,刘良医说他回去再看看药方,等会儿再来一趟,便匆匆离去。   屋里只剩下小跨院的这些人。   “你也真是倒霉。”玉翠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安慰瑶娘:“别想多了,大家都是相信你的。”   玉燕叹了口气,虽没有说什么,但也是对瑶娘报以同情的眼神。   “是啊,苏奶娘,你别担心,咱们大家伙都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的……”绿腰还打算说什么,却被绿娥扯了一把。   绿娥的眼神看着钱奶娘,绿腰顺着看了过去。   不光是绿腰,大家都看向了钱奶娘。   对比起之前还上蹿下跳,宛如跳梁小丑一般,此时的钱奶娘简直就成了一个笑话。   虽然大家都没有笑,可眼神都在这么诉说。   看得出钱奶娘不是个太镇定的人,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涨红了起来。   她虽不是太明白这事究竟是怎么了,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一项事实,苏瑶娘不光有穆嬷嬷她们护着,如今还多了晋王殿下和晋王妃。   她还怎么才能将对方撵走!   不过现在钱奶娘该考虑的不是怎么才能把瑶娘撵走,而是如何保全自己。   “玉翠将钱奶娘送到留春馆,就说小郡主身边用不起这种人。”   钱奶娘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嘴里还想辩解:“嬷嬷,就算殿下说不是苏奶娘的做的,但也……”   剩下的话,在穆嬷嬷一个眼神过来,玉翠就一巴掌打了过去,作为告终。   “胆子不小,谁给你胆子攀扯主子的!”   直到此时,平时总是一脸笑眯眯的玉翠,才显出了几分宫里出来的威严和狠辣。   钱奶娘的嘴以肉眼可见程度红肿了起来,足以见得玉翠的手有多么重。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并不停地去看王奶娘:“……嬷嬷饶命……王姐姐……”   王奶娘下意识躲开她的眼神,而钱奶娘已经被玉翠连同绿娥几个连拖带拉地拖下去了。   “王奶娘。”穆嬷嬷的声音蓦地响起。   也不知是被钱奶娘的样子吓的,还是怎么,王奶娘竟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嬷嬷。”   “用心当差,可别学了钱奶娘。”   “是。”..... 第44章   看着钱奶娘被拖下去,瑶娘并不同情她。   也许, 曾经, 上辈子她可能会,但这辈子却是再也不会了。   若不是晋王突然出面, 现在的她还不知是什么样。瑶娘不是没见过那种受不了板子, 而选择昧着良心攀扯她人的人,曾经她也被这么攀扯过,她不想变成自己曾经很痛恨的那种人。   她不禁想到了晋王,殿下是为了保全王妃, 才会出面制止这一切的吗?还是……   “苏奶娘, 你的脸有些肿了, 我去拿些冰来给你敷一敷?”绿腰道。   瑶娘下意识轻触自己的脸,方才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急促, 她根本没感觉到疼, 此时才感觉到火辣辣的一阵。   “还是不麻烦了, 没什么的。”   穆嬷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今儿你也受惊了,还是回屋歇着去, 这里有玉燕玉翠她们看着就行。”   “可是小郡主……钱奶娘又……”   穆嬷嬷看了看王奶娘,道:“还有王奶娘在这儿,你不用担心。”   “是。”   晋王出了小跨院,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福成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去查,你也去。”   这个‘你’并没有明指, 但藏在暗处的暗十很快就消失了,福成也垂首应是。   胡侧妃既然敢安排这一出戏,就是笃定了别人都查不出来究竟,但这个别人并不是晋王。   作为一府之主,晋王若想查什么东西,不可能会查不到,只是看他想不想去查。显然胡侧妃再一次碰触了他的禁忌,上一次小郡主从留春馆里挪出来,就是她拿了小郡主做筏子,没想到她这么不聪明,这还没多少日子呢,就忘了之前的教训。   更不用说还把苏奶娘给牵扯进来了。   福成偷偷瞧了瞧晋王的脸色,心想殿下气成这样,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苏奶娘。   他在心里连连摇头,不管这事是王妃做的,还是胡侧妃自导自演,别看殿下现在为了大局将事情按了下来,恐怕少不了之后清算。   苏奶娘那漂亮的小脸儿都被打肿了,福成可没漏下当时自家殿下眼中的那抹阴霾。   到了朝晖堂,福成匆匆忙忙就下去忙活开了。   他觉得这事得紧着办,就算殿下没明说,奴才们也得识趣些。   福成虽是个没了根的太监,但这些年来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女人们心眼都小,若是那苏奶娘因为殿下不当面给她出头,而怨上了殿下,跟他闹起小脾气,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认真来说肯定是他,谁叫他在殿下身边侍候呢。   刘良医又来了一趟,确定小郡主服了药后情况正在慢慢好转,就离开了。   穆嬷嬷年纪大了,熬不得夜,留下了玉翠玉燕和王奶娘看着小郡主。绿娥几个也没有下去歇着,而是在外面随便找个地儿守着,就怕有什么突发情况反应不及。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   室中灯光晕黄,一片安静无声。   玉翠已经撑不住睡着了,玉燕和王奶娘还在榻前守着。   玉燕突然站了起来,吓得王奶娘一个激灵。   “玉燕姑娘……”   玉燕笑道:“王奶娘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想去下净房,你在这里守着吧,若是有事叫玉翠,我马上就回来。”   王奶娘连连点头,玉燕出了房间。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王奶娘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小心翼翼回头去看了看窗下贵妃榻上的玉翠。观察了几息,见对方睡得正熟,她才忙站了起来,俯身去碰触了小郡主一下。   小郡主所喝的药中有安眠的成分,大抵出疹子十分难受,她醒了就会哭得声嘶力竭,怎么哄都哄不住。所以刘良医特意在她药中加了些可以让她安睡的药,这样一来也免得她哭得太过,而引发了其他病症。   王奶娘又尝试捏了捏小郡主的脸颊,见她并没有醒过来,才放心一手捏着小郡主的脸颊,另一只手只伸出一根手指在小郡主嘴里掏着什么。   掏得十分仔细,边边角角都没漏下。   王奶娘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那日情形——   胡侧妃让她暗中下手让小郡主出疹子。王奶娘并不傻,这事若弄得一个不好,牵扯的就是自己。所以她特意在钱奶娘面前挑唆,让那个蠢人越发对苏奶娘不满,果然事情一发,对方就跳出来了,根本没让她费任何力气。   没人知道小郡主出疹子确实是因为蟹,但却不是那盘子蟹黄包,而是王奶娘上差后趁人不备往小郡主嘴里塞的蟹肉。   小郡主已经长牙了,见着什么都想抓过来放在嘴里咬一咬。所以王奶娘一塞过去,小郡主就很配合的张了嘴。   可王奶娘也知道,小郡主根本嚼不动东西,偶尔她也会塞些白面馒头给她吃,她吃得很开心,但很多时候都不能完全咽下去,总会遗留一些在嘴里。这个月份的奶娃子还不会吐,习性也各异,谁知道那蟹肉小郡主有没有咽进去,而不是卡在她嘴里的哪个角落里,抑或是舌头下面。   说白了,王奶娘还是心虚,大抵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闪现事发后她下场如何凄惨的情形。   尤其殿下是那么英明神武,他即说了不会放过暗中下黑手的人,会不会查出是她做的?   越想越怕,越怕越忍不住想,所以王奶娘才会趁人不备打算看一看小郡主的嘴。若是没有最好,若是真有,她自是要扫掉一切痕迹。   王奶娘的手指在小郡主嘴里探了又探,也是刘良医的药好,小郡主竟然没醒过来。   一个声音突然在旁边响了起来,“王奶娘,你手净过没?”   王奶娘下意识答:“洗了,洗了,洗得干干净净的。”   旋即她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平时玉燕玉翠叮嘱她们抱小郡主之前要净手,而是——   她颈子僵硬地扭过头去,就见玉翠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不远处站着玉燕,玉燕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我……”   晋王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殿下余怒未消,下面人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个个装得鹌鹑样,生怕引来晋王的迁怒。   屋中只亮着一盏灯,坐在书案后的晋王,脸色晦暗。   福成站在书案前,压着嗓子禀道:“……那蟹黄包出现得莫名其妙,最近府里倒是采买了蟹,却是只供王妃一个人吃的,王妃素来喜欢这一口,估计府里上上下下人都知道……   “不过却是查到胡侧妃最近叫王奶娘去得很频繁,说是问小郡主情况。小郡主病发之时,有人看见一个叫琴儿的丫头进了苏奶娘的房里,这人是胡侧妃的人。另外嬷嬷那边,也有些怀疑王奶娘,所以伙同着玉燕玉翠设下了一个套,那王奶娘果然中计了……”   “确定和思懿院无关?”晋王手指轻叩桌前问道,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福成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殿下的心思。   认真说来,虽是大家都看出了胡侧妃的别有用心,可这女人历来不是个什么聪明的。谁知道这是不是晋王妃刻意设出的局,让她跳出来钻这个套,毕竟以晋王妃的为人处事,还真有这个可能。尤其最近胡侧妃铆住了劲儿给她添不痛快,晋王妃会想报复也属正常。   也许别人不清楚内情,可福成跟在晋王身边,却是太清楚其中的事了。   这一年多来,若不是晋王一直为其造势,甚至暗中命人照看,以胡侧妃和晋王妃之间的不成对比,大抵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可惜的是,这人不知福,作天作地得非要把殿下的耐心给作没了,扔下她不管了,她大约哪天就高兴了。   若不是小郡主,若不是……   晋王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福成的思绪,他下意识抬步。   “别跟来。”   福成就知道殿下这是去找苏奶娘了。   瑶娘想了很多心事,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半梦半睡之间,就被身上的人给弄醒了。   他动作是那么急,又是那么烫,瑶娘的神智还没清醒过来,就再度迷糊了过去。   感觉他一直拿手磨蹭着自己的脸,磨得自己火辣辣的疼,她心里就气了。   合则她被胡侧妃污蔑还打了一巴掌,他什么话都不说,还非得在伤口上撒盐不成!她拼了命的往后退,就想让他离自己远点,可惜天上地下都是他的囚笼,她竟无处可逃。   “让你蠢,让你笨,被打了活该……”   还骂她!   瑶娘心里委屈死了,明明身子是那么绵软,还打着欢愉的啰嗦,却犟着那股劲儿想推开他。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黑暗给了人无穷的勇气,所以瑶娘的胆子也格外大。   似乎看不到他的脸,她就格外放肆。   恼就恼,怒就怒,大不了她收拾包袱回家!   眼见他死死按着自己撞,瑶娘壮着胆子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想让他受疼放开自己。   哪知只听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反而大掌往下一搂,将自己按得更是紧密,还顺道在她臀上打了一巴掌。   响声清亮,还隐隐夹杂着水声。   “胆子大了……”他边说边提起她的腿。   瑶娘一个哆嗦,忍不住叫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切,她都没印象了,只模模糊糊记得他隔一会儿问一句,问她是不是想回家,是不是还想着以前那个货郎。   她想回家是真的,可那个货郎?   哪个货郎啊!? 第45章   次日醒来,空留一室清幽, 除了那缕奇异的幽香还缭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瑶娘脑袋很疼, 浑身都疼,感觉像似被马车碾过了一样。   想着还要上值, 她撑着起来洗漱一番, 便往小楼去了。到的时候,玉翠正着急上火着。   王奶娘昨儿被福总管带走了,钱奶娘又被送去了留春馆,小郡主醒了后闹着要吃奶, 玉翠本来早就打算去将瑶娘叫起来, 却被玉燕给拦住了。玉燕去小厨房要了稀米汤, 两人搭着手将小郡主喂饱了。可米汤它不耐饿啊,这不, 小郡主又在闹。   瑶娘忙进去将小郡主喂了一遍, 之后才得知原来昨儿那场事竟是胡侧妃指使王奶娘做的。   对于胡侧妃能干出这种事, 瑶娘并不意外,她只是没想到王奶娘会搀和在其中。   因为一直以来,王奶娘给她的感觉都是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看来以前钱奶娘那么喜欢上蹿下跳, 这王奶娘没少在其中使劲儿。瑶娘心里五味杂全,感觉又长了一遍见识。   王奶娘和钱奶娘都走了,小郡主身边就只剩了瑶娘一个奶娘。瑶娘正为这事发愁,换做以前,她是万万不会如此的。可这段时间她的奶越来越少,若是光管着白日, 将将也就够,可全指着她一个人,怕是怎么也不够的。   关于自己奶越来越少的事,瑶娘是一直瞒着小跨院里的人,毕竟她是奶娘,奶娘没奶,还能是奶娘么。可如今恐怕是再也瞒不下去,就在瑶娘打算坦诚相告之时,玉燕脸色不好地从外面回来了。   从她口中,瑶娘才知道自己奶量为何变少。   原来竟是王奶娘偷偷在她的饭菜里放炒麦芽熬的水,这种水味道不显,混在饭菜里是吃不出来的。   麦芽水有回奶效用,一般所谓的回奶药都是以它作为原材料。王奶娘买通厨房里的一个婆子,每天都在她饭菜里放一些,因为那婆子怕被发现,放的并不多,但架不住日积月累,这才是瑶娘为何奶会越来越少的原因。   再问是什么时候开始放的,竟是瑶娘在小郡主身边冒了头,王奶娘就开始动主意想对付她了。   瑶娘听完后,震惊不已。   同时又有一种颓丧感,她上辈子碰到过的明枪暗箭并不少,也不算是没有见识,却没想到接二连三都有人针对她。   而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奶娘。   如果她和晋王之间的事被人知道——   瑶娘简直不敢想象那个情形。   要知道她上辈子之所以能活那么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晋王妃在身后撑着她,这辈子她也不过只来王府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或是亲眼目睹或是耳闻,听到了这么多关于晋王后宅的机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瑶娘更是觉得自己当初这个决定下得没错,就这样安安稳稳待到一年之期,等晋王对自己厌了,她就可以回家了。   只是那个货郎——   瑶娘忍不住就想起晋王昨夜说的话,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会那么问,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当时她神智并不清明,也许真是她听错了。   可一个扭头之间,瑶娘突然想起晋王为何会这么问了。   她姐夫给她编造的身世中,她是嫁给了一个走街串巷、居无定所的货郎,可那货郎是个短命的,一次外出贩货发生了意外,丢下了新婚不久的她。   晋王为何会这么问?难道说晋王醋了?   “苏奶娘……”   瑶娘不禁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敢将吃醋和晋王画上等号,说不定是晋王暗中派人查了她的底线。   想到这里,瑶娘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回家一趟了。   为了瑶娘没奶这事,穆嬷嬷特意让玉翠去问了刘良医。   刘良医说可能会有影响,但若是催一催,也不是不能回到之前。所以玉翠回来的时候,不光拿了几包药,还带了一张单子回来。   这单子上写着一些下奶催奶的食材,让小厨房里照着这个来给瑶娘调养。   不过调养也得需要些日子,可小郡主这里却是等不得,正当穆嬷嬷打算让玉燕去留春馆将钱奶娘要回来先暂用着,思懿院那边来了人。   却是王妃遣了紫烟,送新找来的两个奶娘来小跨院。   不得不说,王妃办事确实雷厉风行,穆嬷嬷什么也没问就将两人收了下。   不是穆嬷嬷信任晋王妃,而是晋王妃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恰恰是她主动送人上门,昭示着她并不会下手去害小郡主,这等于是一种投名状,将自己的把柄放在人眼皮子底下。   穆嬷嬷自然没有想通过奶娘坑害晋王妃的心。于她而言,只要不是有害小郡主,她都可以漠视,这才是当初瑶娘和翠竹能顺利来到小跨院的原因。也是这次闹出小郡主发疹子一事,穆嬷嬷和晋王都下意识觉得是胡侧妃在自导自演,晋王妃的嫌疑并不大的原因所在。   可惜胡侧妃并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不管她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显然在这件事上,胡侧妃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郡主被人暗害之事看似无疾而终,但也十分清楚地宣示了晋王的态度。   晋王妃在府里的地位还是至高无上,不容任何人侵犯,哪怕这个人是盛宠无双的胡侧妃,甚至小郡主。尤其当钱王两个奶娘被送走,独独留下了苏奶娘,这更是让下面人洞悉了这项事实。   于是,自打胡侧妃入府后,晋王妃就被动摇的地位,再度坚如磐石。   早先一些骑墙看风头的下人,都变了态度。聪明点的对胡侧妃依旧如以往一般尊敬,可这尊敬恰恰说明了一些问题,尊敬代表着不亲近,代表着拒之千里。而不聪明的免不了脚踩落水狗,留春馆的下人在外面的待遇一落千丈,屡屡与其他下人发生龃龉。   原本想着侧妃定会帮着讨回颜面,可惜这次胡侧妃安静得很。   不光如此,晋王妃开始清算胡侧妃僭越之事。   王府里对什么样的身份用什么样的东西,身边有多少人服侍都有规定。例如王妃身边可以有四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其他丫鬟婆子若干不等。侧妃按制是要低一等的,可胡侧妃仗着晋王的宠爱,再加上她当年有孕在身,不光是身边的人,用物及其他都有僭越,这次晋王妃就清算的是这件事。   几乎是一夕之间,留春馆里就少了一半人,这些下人有许多是胡侧妃的心腹。当日晋王妃派人来清算的时候,留春馆哭声一片,连小跨院里的人都惊动了。   这次胡侧妃自然是忍不了了,可惜她连番几次去朝晖堂,都没能见到晋王。   晋王的态度昭然若揭。   于是,王府后院进入了罕见的和平期,再度回到王妃一家独大的局面。   对此,晋王妃是乐见其成的,甚至终于扬眉吐气一番。   不管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在这府里只有顺着晋王的意思,日子才能过得畅快。以前晋王妃不是不懂晋王的意思,可惜她太傲,太不羁,哪怕她面上是顺从的,实则心里依旧潜藏着不屑。   可这种不屑于傲气却在现实的磨砺下,终于被碾压成齑粉,所以当晋王主动将刀递过来的时候,晋王妃没有犹豫就接下了。   接下就代表屈服,她也不得不屈服,因为她有必须屈服的理由。   因着瑶娘连着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又要调养身子。   见这两个新奶娘做得还不错,穆嬷嬷索性让瑶娘闲了下来,每日就是在旁边指导一下新奶娘如何服侍小郡主。   见两个新奶娘总算可以独当一面了,瑶娘去找穆嬷嬷告了假。   她想回家一趟。   穆嬷嬷准了,并吩咐下去,让府里出辆马车送瑶娘回家一趟。   天还不亮,瑶娘就起来准备了。   她这趟回去要带的东西不少,有穆嬷嬷赏下的,有晋王妃赏下的,甚至连胡侧妃那边知道她入府以来第一次回家探亲,也意思意思地赏了些东西过来。   倒是晋王那边一点动静没有。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似这段时间晋王没怎么来小跨院,实则他晚上没少来闯空门。且这人最近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以往是早早就来了,现在是不到半夜三更不会来。瑶娘经常是睡到半夜,就被人压醒了。   而这人什么也不说,就是做,折腾她一夜,次日待瑶娘醒来,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瑶娘感觉回到了上辈子,上辈子的晋王就是这样的。   不过她并不想去细究内里,因为她就从来没成功猜透过晋王那颗难懂的心。   瑶娘提着包袱,和小楼那边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小跨院。   一路到了王府侧大门,一辆青帷黑漆平头的马车正在门口等着。车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正是周升。   见瑶娘走过来,手里还提着那么重的包袱,周升从车上跳了下来,三步两步到了她跟前。   瑶娘有些诧异:“没想到竟是周大哥。”   周升憨笑着搔了搔后脑勺,“刚好我要归家一趟,就特意接下了这趟差事。”   他并没有说,为了抢下这趟差事,他特意花钱请了同屋的几个人吃酒。也就是他这欲盖弥彰之举,让大家得知了周升的‘那个瑶’到底是谁,竟是小郡主身边的苏奶娘。   大家都说周升这小子要发达了,别看苏奶娘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架不住人在主子跟前得脸。就照这阵势,以后板上钉钉是小郡主的奶娘。若周升真能娶上苏奶娘,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周升才懒得去关心这一切,他想得很简单,不过是他终于找到机会和瑶娘独处了。   他抢着把瑶娘的包袱接了过来,拿去车上放好,又将车凳拿下放在瑶娘面前。   “苏奶娘快上车吧。”   瑶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对方实在太体贴了。   “谢谢周大哥。”   “不谢不谢,应该的,快上车吧。咱们早走,路上跑快些,说不定晚上之前就能到。” 第46章   福成瞅了瞅晋王阴沉沉的脸,闹不懂自家殿下到底在闹什么。   苏奶娘回家就回家呗, 提前好几天殿下就知道了, 不愿意让人回家就明说,偏偏闷着不说, 倒是日日命人来报小跨院那边的事。   知道王妃赏了东西下去, 胡侧妃也赏了东西下去,甚至连冯侍妾和李夫人陶夫人为了讨好王妃,也多少赏了些东西做样子。   穆嬷嬷也赏了。   按理说,晋王身为一府之主, 若是不知道也罢, 即是知道了, 表示一下也可。就当奖励苏奶娘的劳苦功高,尤其之前人家又受了那么一场委屈, 且私下和晋王是这种关系。   可晋王偏偏不, 乐此不疲的让人来报赏苏奶娘的那些东西里都有什么, 轮到自己了却偏偏没动静。   根据福成多年的经验来猜测,殿下这是自己又怄上了。   不过晋王和瑶娘怄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从他最近去小跨院的时间就能看出, 每日都是磨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抑或是明明都歇下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让福成来看,这又是何必呢,想去就去了,何必自己跟自己怄这种气。   不过这话福成可不敢说, 他还想多活两年。   瞧瞧这不就是,明明下面人来报苏奶娘正收捡东西准备出府,想去见人家偏偏不去,非得等人都快走到大门了,才找个借口出门,走着走着就来了侧门,哪知撞上这一幕。   福成看着那边正在和苏奶娘说话的年轻车夫,在心里判定这人笑得不大正常。   这小子该不是对苏奶娘有什么想法吧?   这想法让福成就是一个激灵,再去看晋王的脸,果然更冷了,正散发着森森寒气。   福成忍不住在心里比较了下,换做他是苏奶娘,也宁愿对上那边那张笑脸,也不愿对上这张大冷脸啊。   哼!   似乎听见有人冷哼,福成扭头就见晋王拂袖而去。   而那边一双人儿根本没发现暗中发生的一切。   瑶娘上了车,周升就赶着马车离了王府侧门。   他赶车技术很好,马车跑得又快又稳当,瑶娘坐在里面根本感受不到颠簸。   其实也是王府的马车好。即是穆嬷嬷发了话,周升就特意挑了辆好车,是专门备给主子们出门坐的。车厢又宽又大,里面有几有榻,坐起来十分舒适。   瑶娘也是好奇地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一事情。   “这样会不会给周大哥添麻烦?”认真说来,瑶娘一直是个比较本分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若是因为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那就不好了。   “没什么,咱们府里的女主子们几乎不出门,这些马车平日里漆是一遍又一遍的上,可惜都是闲放在那里。”周升浑不在意地说。   顿了下,他又道:“不怕告诉你,这些车没少被府里一些得脸的下人们借用。车马处那边为了不得罪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奶娘你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谁也挑不出什么刺。”   见此,瑶娘才放下心来。   周升似乎是经常跑这条路的,路上连盹儿都没打,一路直行。   天气闷热,瑶娘特意将车门打开透气。   对此周升是乐见其成的,他巴不得能和瑶娘多说几句话。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行,时间过得飞快,两人也对彼此有了一个较为详细的认识。   最起码瑶娘知道周升的出身,以及他家里一些的情况。而周升也知道瑶娘的一些情况,瑶娘还是用了那个对外的借口,她前头的男人是个货郎,出门贩货时路上出了意外,丢下她和肚里的孩子走了。   “苏奶娘你也不要太伤心,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瞧现在不是好好的。”周升并不是个太擅长劝人的性子,安慰起人来都说得干巴巴的。   瑶娘见他那模样,有些失笑:“谢谢周大哥的关心,我现在挺好的,就想在王府当差多赚点钱,到时候回家把小宝养育成人。”   赶着车的周升利用眼角余光看着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奶娘就没有打算再嫁过?”   大乾朝是不禁寡妇再嫁的,尤其晋州这地方,大抵因为临着边关,这里的民风还算是比较开放的。   听到这话,瑶娘不禁愣了一下,忍不住低下头:“像我这样的,死了男人又拖着个娃儿,哪有男人愿意娶我。”   周升很想说一句,我愿意。   可惜他不敢。   他这阵子夜里做梦都想着她,简直就像似着了魔,恨不得冲到她面前,告诉她他很想娶她做婆娘。当真正她的人来到自己面前,看着她那白皙无暇的脸,他反倒害怕了。   周升的心里很紧张,心怦怦直跳着,他强忍着紧张说了一些赞美瑶娘的话。   大抵是第一次干,十分不熟练,反倒将瑶娘逗笑了。   “周大哥,真得谢谢你呢。”   这次感谢是真心实意的,瑶娘看得出周升是想安慰她鼓励她,她看得出眼前这个小伙儿是个善良的人。   中午的时候,周升将车停在路旁的一个茶寮。   似乎来过不少次,周升轻车熟路地领着瑶娘走了进去。   茶寮很简陋,只有简单的茶水和馒头售卖。   周升有些懊恼,他倒是掐好了时间,就怕过了中午点让苏奶娘挨饿,却忘了这里的饭食并不好吃。   瑶娘笑着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用油纸包着几个肉饼子。   “这是厨房的婆子帮忙做的,就怕路上用饭不方便。”   “还是你自己吃,我吃馒头就好。”周升推拒。   “这么多我一个人哪吃得完,现在天气热,放久了会馊掉,周大哥你就别客气了。”   就这样,两人叫了两碗茶,就着茶吃肉饼。   周升吃得十分甘甜,越发觉得瑶娘的好。   吃完肉饼又喝了茶,两人找地方净了手,又去茶寮旁边的茅厕解决出恭问题。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周升怕瑶娘出意外,就在茅厕外面守着。   瑶娘进去了一会儿,红着脸出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如厕,外面守着个大男人。   茶寮门外放着个大水缸,旁边搁着水盆和瓢,可以用来净手。   瑶娘去净手,周升殷勤地拿着水瓢舀水帮她冲着洗。   “周大哥,真是麻烦你了,带着我上路肯定事又多又麻烦。”   “怎么会……”   正说着,一辆马车从从旁边官道上驶了进来,停在茶寮前的空地上。   从车上下来四个人,为首的一名是个年轻男子,另外三个则是身穿短褐的彪形大汉。年轻男子虽打扮普通,并不扎眼,但一看就知是这伙人的头儿。   “少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只有这么一个茶寮。”   那名被称少爷的,脸上满是嫌弃和不耐烦,“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吃的……”   见有人来了,瑶娘下意识偏了偏身,忙把手搁在裙子上擦干。   “周大哥,咱们还是快走吧。”   周升点点头,手都顾不得净了,就带着瑶娘打算上车离开。   行经这四人面前的时候,本是擦身已经过去了,哪知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哎,前面的那位小妇人……”   瑶娘低着头,佯装没听见,还想往前走。可惜动作不如对方迅速,被人拦在身前。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那少爷眼珠不落地盯在瑶娘脸上瞅,心里连连咂舌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这等妙人儿。   这少爷是某个商贾的独子,因为家里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独子,惯得很是无法无天。再加上家中在所在县城还算有些钱,这少爷日里少不了逛窑子包戏子,年纪轻轻身子就被掏空了。   这不,眼见独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一无四处,成日只知道斗鸡走狗。这商贾下了狠心,撵儿子出来从贩货开始做,就想让儿子吃吃苦,也免得当儿子的不知道老子的艰难辛苦,败坏了家业。   少爷平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叫苦不堪。这倒也罢,关键是他再也没机会逛青楼勾栏院找美人的。   他们一行人已经赶了两日路,路上除了灰土就是树,能见到人,也都是些粗汉子们。好不容易碰见这么一朵水灵的小花儿,不怪少爷当即直了眼。   他可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自然懂得什么样的女人最美味。他惯是喜妇人,不喜那些黄花大闺女,俱是因为知道妇人才懂得趣味,而那些不经人事的,一旦上了榻,就宛如死鱼。   被他用各种手段尝过的女人不知凡几,瑶娘这样的在他的眼里,不亚于绝世尤物。虽是包得紧了些,可瞧瞧那臀,那颤巍巍的奶,走起路来乳晃臀摇,一看就知道是个被男人滋润得极好的。   少爷一面啧嘴,一面抚着下巴拿眼睛来回在瑶娘身上睃着。旁边三个随从见此,都是面露苦笑,却并没有出声制止。   瑶娘真有一种自己身无片缕的错觉,她不禁伸手护在胸前往旁边躲去,周升上前一步,拦在她前面。   “不知这位拦住我们的去路,欲为何意?”   少爷抬头睃了周升一眼,“边上去,别碍了本少爷的好事儿!”   他伸手就去拨周升,周升一个不防,被他推得就是一个踉跄。   “周大哥……”瑶娘慌忙去扶他。   “瞧瞧你们这样,倒是小两口了。不过小两口也没关系,少爷我就是喜欢耕那被人耕过的田。”少爷边说边去拽瑶娘,周升护着不让,这少爷似乎不耐了,斥道:“你们仨是死的?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那三个随从面色虽无奈,但并没有含糊就走了上来,看得出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周升心叫不好,一面连连给瑶娘做眼神让她跑,一面说道:“你们到底是哪儿的人?知不知道我们是哪个府上的人!”   “我管你是哪个府上的人,快给我起开。”   口说不急,周升便挨了一拳头,这会儿周升也顾不得遮掩了,奋力将这几人推开,对瑶娘喊道:“瑶娘,你快跑!”   “周大哥……”   瑶娘都急哭了,跑了两步,突然又跑转了回来。   “我不跑,跑什么。”她双目通红,气急败坏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们是晋王府的人,在晋州得罪了晋王府的人,你们是不是一家子都不想活了!”   她努力让自己学得胡侧妃平日里那跋扈样,可惜她身娇体软面又薄,哪里做得出那番模样。   不过到底还是让这几人的动作下意识停住了。   “晋王府?就你们!”那少爷斜着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瑶娘情急之下左顾右盼,突然看到不远处停在小树林里的马车。   “我们是坐着王府里的车出来的!” 第47章   马车再度快速地跑起来,这次不同之前, 蹄声很急促。   车上两个人面面相觑, 心有余悸。   也不知是晋王府在晋州名头太大还是怎么,反正方才那少爷被吓跑了, 边跑边连连说都是误会。这一行人本是到茶寮歇脚, 如今脚都不歇了,生怕走晚了有老虎追来也似。   周升面色赧然,窥了身旁的瑶娘一眼:“苏奶娘,还是你临危不乱, 我那会儿竟是只顾得慌了。”   “怎么会, 周大哥也是怕我会受到伤害的缘故。”   认真说来, 瑶娘其实挺感动的,那种情况下周升没有选择自己跑, 宁愿以身犯险留下来拖着那几个人。瑶娘接触的男人少, 除了苏家父子两个, 便是姐夫姚成了。苏秀才为人古板酸腐,苏玉成是个好吃懒做的,倒是姐夫姚成更像瑶娘的哥哥一般。   再来就是晋王, 可晋王不能按做常人算,所以周升算得上是瑶娘身边出现的第一个外姓男子。   “也是我蠢了,只想着在外面太招人眼不好,尤其这又临着官道,就把马车停在背人处,若是就停在门前, 给他们吃过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犯上来,倒是害得苏奶娘无端受场惊吓。”   马车上有晋王府的徽记,这等于是一张通行牌,但凡是在晋州,逢县入城百无禁忌。   “周大哥也是为人周全,这种意外谁也没料到……”   就在车上两人说话的同时,方才那处茶寮一侧的树林里,一名身骑高头大马的黑衣男子突然打个唿哨,这唿哨声似鸟叫,并不惹人注意,不过眨眼之间,就从天上飞下来一只黑鹰落在他肩膀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筒,从竹筒里倒出一根细长的特制炭笔,和一小卷纸来。   也未下马,就一手执笔,在手上摊开的小纸条上写着:路遇恶霸调戏,车夫英雄救美,苏奶娘安然无事。   他顿了下,考虑要不要再加一句最后是报上殿下大名,那伙恶人才望风而逃。想了想,还是不加了,纸张篇幅有限,还是简明扼要更好。便将小纸条装入黑鹰爪子上绑着的银筒里,将它放飞至天空。   办完这一切后,他一夹座下马腹,又追了过去。   在天黑擦黑之前,两人终于到了林云县。   马车停在姚家门前,瑶娘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还是周升主动下车帮忙敲了门,“屋里有人吗?”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门被打开了。   是姚成。   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瑶娘,姚成有些惊喜:“瑶娘,你回来了。”   他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就想回头冲院子里喊,却不知碍于什么原因,突然改变了想法,而是道:“快进来,进来再说。”   瑶娘走进院中,周升也牵着马车被姚成硬拉了进来。   姚成说周升辛苦跑一趟,怎么也要吃顿饭再走。周升婉拒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他倒不是贪图姚家的一顿饭,他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和瑶娘相处的机会。   瑶娘刚走进院子,就被听到动静的蕙娘冲上来抱在怀里。   “你这个死丫头,一去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   蕙娘边骂边摸眼泪,瑶娘也是啜泣不已。这刚进门两个女人就抱在一起哭上了,姚成下意识和周升对了一个眼神。见周升与自己如此有默契,姚成又瞧瞧那边的小姨子,再看看眼神默默地看着那边的周升,不禁动了些心思。   瑶娘本以为这趟回来,李氏多少要说几句讥酸话,哪知李氏竟一改早先态度,待她十分热情。   不光对瑶娘,对周升也是,满脸都透露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热情劲儿。甚至招呼让姚成出去买些下酒菜回来,招待周升喝一盅,毕竟来者是客。   姚成听从出去买了下酒菜回来,刚好晚饭也让蕙娘和瑶娘搭着手做好了,这普通老百姓人家可没有过什么分桌的规矩,大家坐在一桌倒显得十分热闹。   桌上少了一个人,是燕姐儿。   瑶娘并不知最近姚家发生的事,不过她对此人也不甚关注,毕竟当初她的遭遇很大一部分要归咎于燕姐儿,她没去报复已经是好的,怎么可能还去关心对方。   桌上,李氏连连打听周升的事。   问得十分详细,从家是哪儿的,家里有什么人,在王府干什么都一一问了。瑶娘不解其意,可不代表姚成两口子也不懂。在这两口子的不断打岔中,李氏落得自讨没趣,不过她已经将周升的大概情况掌握了。   饭后,姚成留周升在家里住一晚再走,周升也没拒绝。毕竟摸黑赶路谁都知道不安全。   将周升安顿下来,姚成两口子才去和瑶娘说话。   瑶娘这会儿正抱着小宝舍不得撒手,半岁的奶娃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   小手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宛如藕节一般,真是让人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小宝可不像小郡主,屋里还放着冰祛暑,这种平民家能放盆井水在房里已经是很不错了。所以小宝穿得十分少,一个大红色的小肚兜包裹着小身子,更显得雪白可爱。   经过这几日的调理,瑶娘的奶水渐渐又多了起来。她今儿攒了一天,就等着回来好好喂喂儿子。所以小宝一拿小脸蛋在她胸前蹭,她就抱着儿子躲进房里喂奶去了。   小宝似乎认得娘的味道,对她并没有任何抵触,含上就吸了起来。半岁的奶娃子正是食量渐长的时候,可劲儿吸起来让人有一种被掏空的甜蜜感。   瑶娘莫名从这张小脸蛋上,看到一张男人的脸。   她端详了下,发现小宝的眼形和晋王十分相似,都是那种狭长的眼轮廓。只是小宝如今还小,看得不显,可细看就能看出来。   瑶娘并不是这种眼形,她是那种杏眼,圆圆的,眼梢微微带点上挑的弧度,给人一种很温婉柔媚的感觉。   也就是说,小宝长得像爹了?   一想到这个,瑶娘心里下意识升起一种反感。   她并不愿意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认真说来,瑶娘并没有见过当初那个强了她的恶人的面孔。   瑶娘不愿再想,给小宝换了一边吃,小宝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她心疼地抚着儿子的小脑袋瓜子,怎么看都看不够,明明小宝长大了,也长变样了,可那种抱在怀里血脉相连的感觉,却是隔着千山万水都抹除不掉的。   “瑶瑶。”外面传来蕙娘的敲门声。   瑶娘忙轻手轻脚将小宝放在床上,起身去开门。   见姐夫也在,忙把两人迎了进来。   瑶娘心里存着事,同样姚成心里也存着事。   两人一开口,同样都问的是晋王府派人来打听瑶娘底细的事。   半晌,姚成才道:“瑶娘你也别怕,我估摸着是不是上面人打算重用你,才会派人下来查你身世。毕竟小郡主不同她人,乃是那顶顶金贵的人儿,身边得用的奶嬷嬷自然不能轻忽。”   若没有那件事,这种说法也说得过去,偏偏瑶娘和晋王有着那么一层关系,让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让她说出怎么个不简单法,她也说不上来,只能暂且搁下。   “姐夫,你说这种说法能瞒得过?王府的人会不会派人下来打听,我有没有嫁人生子的事?”   姚成满脸疑惑地望着她,问:“王府为何要派人下来打听这种小事?查的不就是你身世来历清白不清白,岳父是个秀才,你姐夫是个班头,若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还算不得家世清白,姐夫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算是清白的了。”   “不是……”瑶娘当即就想说什么,却又呐呐收了声。再说多了,就怕说漏了嘴,她不想让姐姐姐夫知道自己明明是去王府当奶娘,却偷偷和孩子爹搅合到了一处。那会让她觉得没脸见人,毕竟她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   像上辈子被姐姐姐夫知道,也是自己有名分在身,又木已成舟。   蕙娘见妹妹这纠结劲儿,被逗笑了,“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事。你当这段时间姐姐和你姐夫是在家是闲着过来的?”   瑶娘对她投以疑惑的眼神,蕙娘一笑道:“你走之后我就回了趟家,跟爹娘还有大哥朱氏说了,让他们对外面说,你这趟是嫁了出去,嫁给了一个在外面讨生计的货郎,因为对方家不在当地,所以出嫁很匆忙。”   “可若是出嫁,附近街坊邻居不可能不知道。”   蕙娘得意一笑:“我让他们说你是在姚家这边出嫁的。”毕竟苏家大嫂在小姑子身上动心思,苏家那些邻居们可都心中有数。那次蕙娘回家接妹妹来姚家住,可是在家中大闹了一场,才将瑶娘接了出来。   瑶娘当场傻了。   蕙娘又道:“至于姚家这边的街坊邻居,前阵子我出门发了些喜果,就当是给你讨个喜气,那婚礼自然是在苏家那边办的,不用多费口舌。”   也就说蕙娘从中讨了个机灵,没人会太上心这事,姚家的街坊邻居也不可能去和苏家那边的街坊邻居,在一起议论瑶娘的婚事,毕竟两家隔得挺远的,跨越了大半座县城。   看着灯光下面色略有些憔悴的姐姐,瑶娘忍不住红了眼,拉着她的手:“姐——”   “好了好了,都是当娘的人了,别做这种小女儿家的娇态。”蕙娘抚着妹妹的鬓角,说是这么说,她也忍不住红了眼。   她这命苦的妹妹,她为她做的也只能是这些,让她以后回来了不用带着小宝背井离乡,而是可以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   瑶娘抽了抽鼻子,去将柜子里她带回来的包袱抱了出来。   “这些都是我回来的时候,府里主子们赏的,有布料,有首饰……”瑶娘一面往外翻东西,一面道:“我看了一下,衣裳首饰姐姐都当穿,这些布料留着,给明哥儿洪哥儿还有姐夫做衣裳……”   “我们要这些做什么,你都留着,既然是人家赏你的,你就留着,日后你和小宝穿,或是换了钱都可。”   “姐姐,你和姐夫若是这么说,就让我没脸面对你们了。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小宝还寄养在你这儿……”   这话一说开了,就是又旧话重提,除了惹人伤心,别无它用。蕙娘也只能打断她,对妹妹服软,在瑶娘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里挑了起来。 第48章   而与此同时,西厢那边, 李氏也正拉着燕姐儿说话, 说的却都是关于周升的事。   “我觉得这后生不错,人老实又在王府里当差, 年纪也不算太大。”   燕姐儿也就只从窗子缝里瞄了一眼, 根本没看清周升长得什么样,忍不住小声道:“能有多大出息,还不是个给人做下人的。”   李氏在她身上拍了一巴掌:“下人怎么了?那也要看什么地处的下人!那种小地主家的长工能和王府的下人比?!再说了,周升今年才多大, 谁敢说日后前程如何。你以为你是金凤凰蛋王母娘娘跟前童女下凡?错过了这个, 你就给我去乡下嫁给老鳏夫给人当后娘去!”   燕姐儿才不愿意给人当后娘, 她皱着脸,犹豫地看了李氏一眼:“那就这个?”   李氏用力一点头, “就这个!我明儿试试能不能再留他住一天, 到时候让你哥帮忙在旁边撮合撮合。”   “那苏瑶娘不会在一旁坏事吧?”燕姐儿眼珠子一转道。   “她敢!”李氏一拍大腿, “你别忘了小宝还在咱们家。”   燕姐儿点点头,偎在李氏身边:“娘,我看那苏瑶娘好像发达了, 这次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王府里的东西肯定都不差,你帮我要两样,我也好拿来当嫁妆。”   不提这茬,李氏还没想起来,她倒是见着苏瑶娘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包东西,可惜当时周升跟在一旁, 她也没好意思当面管她要。   不过当着女儿面,她肯定不能袒露这种心思,她拿手指戳了戳燕姐儿的额头,“贪不死你个眼皮子浅的丫头,想要嫁妆,先得有人娶你再说!”   说着,她便离了西厢,路过东厢时,见里面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下,忍着没过去偷听。   晨光微熹,天方破晓。   林云县宛若一头从沉睡中渐渐苏醒的巨兽,大街小巷都开始有了人声。   槐树胡同,这里还正寂静着,时不时能听见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便是木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这是收粪水的粪车,每日清晨便会挨家挨户收粪水。   瑶娘早就醒了,却舍不得起来。她身边躺着小宝,小宝睡得正香甜。   隐隐听见外面有沙沙的扫院子声音,瑶娘亲了儿子小脑袋一下,起身穿衣裳。等她差不多收拾好了,外间也有了动静。   直到听到吱呀一声响,外面响起姚成的说话声,瑶娘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蕙娘也起了,正在收拾床铺。   明哥儿如今跟李氏住在正房,也就洪哥儿跟着爹娘住。   这会儿洪哥儿还没醒,正在单独给他做的一张小床上睡觉。这张床临着窗下,两米见方的样子,四周围着高高的木栅栏。   蕙娘回头对妹妹道:“小宝还没醒?没醒就把他放过来,也免得大人转个身的功夫,孩子醒了从床上掉下来了。”   六个多月的奶娃正是顽皮的时候,醒了后满床翻滚,若是没有个栏杆挡着,指不定摔成什么样。蕙娘一个人看三个孩子,李氏虽平时帮忙看看大点儿的明哥儿,到底她和燕姐儿都是个懒的,什么事也不愿做。蕙娘看了三个孩子,还得忙着做家务,没办法只能找木匠做了这么一张床,她手里有活儿的时候,就将洪哥儿和小宝搁在床里面。   看见这样一张床,瑶娘心酸不已,强忍着哽咽声点点头,进去将小宝抱出来放在洪哥儿身边。   “行了,哪家若是孩子多了,都是这么过来的。”看出妹妹心里有些难受,蕙娘如此安慰道。   瑶娘点点头,道:“姐,我让你雇个人回来帮忙,或者买个小丫头,你怎么没买?”   蕙娘叹了口气,“你以为买个小丫头是光银子的事?正当年纪又会照顾孩子的可遇不可求,年纪太小买回来,等于给咱家又买了个女儿,我和你姐夫可做不出让小丫头帮忙干活的事。至于雇人回来帮忙更不用说了,知根知底放心的不好找,不知根知底的不敢用,没得把咱家孩子偷出去卖了。”   瑶娘想了想也是,道:“等再过半年我就回来。不过我觉得还是雇个人回来的好,哪怕不能帮着带孩子,帮着做做家务活也行。那两个日里什么都不干,全指着你,没得把你给累坏了。”   正说着,姚成一面笑着一面往里走:“这周兄弟真是个客气的,一大早就起来帮咱家扫院子。”   瑶娘这才知道原来一大早在外面扫院子的人是周升。   “我看这周兄弟人挺不错的,瑶瑶你觉得?”   “周大哥人是挺好的……”   瑶娘把这次回来路上遇见的事说了,可把蕙娘惊得一身汗,“这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   “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不过有晋王府的牌子在,这一片地界上还没人敢不识趣的捋虎须。”   “看来瑶瑶去王府当差,也不算是没好处的。”   三人正说着话,洪哥儿和小宝都醒了。给俩孩子穿上衣裳,又洗了脸,瑶娘和蕙娘去厨房里做早饭,留下姚成在屋里看孩子。这期间,瑶娘站在厨房里,都能听见外面李氏和周升说话那热乎劲儿。   “姐,她这是想干啥啊?”李氏这人就应了一句话,无事不献殷勤,但凡献殷勤就没啥好事。   “还能是什么……”   蕙娘就势就把燕姐儿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了瑶娘。   瑶娘惊讶得都合不拢嘴了,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难道上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上辈子瑶娘没回过家,自然不知道燕姐儿的消息。   此时想来也算是恶有恶报,瑶娘憋在心中两辈子的那口气儿突然就没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她现在是想把周大哥和燕姐儿凑成一对?”   蕙娘看了妹妹一眼,也不算她这个妹子是傻的。   “这可不行,周大哥是个好人,不能这么害了他。”瑶娘当即就想往外走,被蕙娘拉住了,“行了,你当你那周大哥是傻子,人家才不会上了这对母女的当。”   瑶娘听出了点话音,嗔道:“姐,什么我的周大哥你的周大哥的?”   蕙娘饶有兴味地看了妹妹一眼:“这周升的眼里可就装着你,别跟姐说你没看出来。”   瑶娘确实没看出来,她就是觉得周升待自己太殷勤了,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动了这种心思。不禁想起回来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没有想改嫁的意思……   “我觉得这周升人不错,也知道你的情况,既然还愿意跟在你身边献殷勤,说明人家不在乎你嫁过人的身份,还拖了个孩子。”   瑶娘呐呐道:“他还没娶过媳妇,怎么可能要我这样的人。”   蕙娘就不愿意听这话了,看着妹妹道:“什么这样的人那样的人,我家瑶瑶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任何男人真心对待。”   “姐……”   蕙娘拍了拍她,“好了,姐说了你心中有数,这世道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过日子不易,既然有人愿意和你一起分担,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姐也希望你以后能找个男人,有人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   找个男人?   瑶娘陷入了沉默,她看了一眼院中正在洗车的周升,刚巧周升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撞了个对着。她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下意识垂下头去,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晋王。   晋王府,朝晖堂,晋王收到了暗十一传回的第三封密信。   窄窄的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几个大字——   车夫又留一日,家人有撮合之意。   福成站在边上,恨不得伸着脖子去看。   可关键他不敢啊,他这会儿恨不得将头扎进裤裆里。   从殿下收到暗十一第一封密信,就浑身直冒寒气,及至这会儿已经结冰了,福成可不想凑上去自讨没趣。   晋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备马!”   福成被噎了一下,这是打算去哪儿?紧接着他反应过来,殿下这该不会是去找苏奶娘的吧?   李氏硬是拉着周升让他在姚家多住一日,为此甚至把长辈身份都搬出来了,周升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得到满意答复的李氏,喜滋滋地就去找儿子了,谁曾想却在姚成那里撞了个钉子。   “娘,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主意。人家家世清白身份不差,凭什么娶个燕姐儿这样的。再说了,不怕你知道,这周升我和蕙娘是拿来当妹夫看待的,人家是为了瑶瑶而来,可不是为了燕姐儿。别告诉我说,燕姐儿又看中了周升,怎么但凡是喜欢瑶瑶的男人,燕姐儿都得在旁边插一脚。你别说我没警告她,若是这一次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把她送到姑子庙,让她做姑子去!”   实在不能怨姚成说话难听,而是他如今已经被他娘他妹妹给弄得烦死了。李氏也就罢,是他娘,他轻不得重不得,可他对燕姐儿却没什么好感。   虽是亲妹妹,但姚成打小就和燕姐儿关系不亲近,燕姐儿这丫头从小就贼精,偷奸耍滑告黑状,没少害姚成挨李氏的打。再是瑶娘那次的事,也让姚成知道这个妹妹被自己娘给养歪了,心竟然毒成那样,让人想着就不寒而栗。   尤其自打冯黑子出事后,燕姐儿闹得这一出出,让姚成来看,既然命不好,就认命,只要知福惜福,怎么也能把日子过起来。偏偏他给燕姐儿找了好几个人家,她不是嫌弃人家穷,就是嫌弃人家老,要么就是不愿当后娘。   可问题是燕姐儿如今这样,没儿子的谁愿意娶她回去,没得断了自家香火。   李氏没料到儿子说话会这么狠,伸手狠狠地在他身上拍了两下,气急道:“到底谁是你亲妹子?那苏瑶娘可不是,怎么你都向着他去了!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狼崽子,为了你媳妇把你妹子都给扔了。”   “你就当我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吧,蕙娘平日里待你不错,你和燕姐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家里做过什么活儿了?家里上上下下全指着蕙娘一个,你还能挑出她的错来!你若想你儿子好,想咱老姚家门楣光耀,你就别惹瑶瑶不痛快。她如今在小郡主身边侍候,为了这层关系,钱县令正打算升我做捕头。你要是想我这捕头做不成,你就继续作!”   所以说还是儿子了解娘,李氏确实疼爱燕姐儿不假,可与儿子的前程,自己官太太的梦以及老姚家的门楣光耀相比,显然又要后退一步。   姚成走后,李氏还连着咂嘴:“怎么这去趟王府回来,人就不一样了?镶了金子不成!”   嘿,还真是镶了金子! 第49章   说归说, 李氏还是变了态度。   为了讨好瑶娘,其实也是瑶娘为了安抚李氏,特意将自己带回来的一匹缎子送给了她。她当即拍板让燕姐儿从西厢里挪出来,到正房来跟她住, 把西厢挪给了瑶娘。   说她就回来这么几天, 没得住得逼仄, 反正正房的西间还空着。   瑶娘本想推托,哪知蕙娘却不让她推, 她只能将自己的铺盖收拾了一下,又搬回了西厢去住。   住的是以前她住的那间屋子。   是周升帮忙搬的东西。因为有着之前蕙娘的话, 瑶娘见着周升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倒是周升混不以为然, 脸上笑呵呵的。   有个李氏相熟的婆子上门来找李氏说话,正巧碰见周升和瑶娘搭手干活儿,便问这是不是瑶娘的男人。之前蕙娘出去发喜果,可是不厌其烦挨家挨户都将瑶娘出嫁的事说了一遍。   李氏得了儿子的吩咐, 自然点头称是。那婆子说了一句真是郎才女貌,才随李氏进了屋去。倒让瑶娘闹了个大红脸,瞅着旁边没人, 悄悄对周升道:“这里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男人死了。”   也算是解释了人家为何会这么说, 都是误会闹的。   本来周升也是大红脸, 听到这话一抹疼惜上了心头, 看着瑶娘道:“真是为难你了。”   瑶娘下意识避开他眼中的明显的情意,佯装忙手里的事,就将这茬岔了过去。   临近快做晚饭的时候, 蕙娘让瑶娘出门帮忙买坛子醋回来。   怕瑶娘拿不动,她特意托周升跟瑶娘一起去,其实蕙娘也是为了给妹妹周升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周升巴不得如此,拎着醋坛子和瑶娘一同出了门。   这附近人家大多都认识瑶娘,见着她不免纷纷跟她打起招呼,又见她身边跟着个男人,免不了就有人出言调侃,说是小两口感情真好,还一同上街买东西。   别人这是把周升当做瑶娘那货郎男人了呢。   瑶娘解释不得,周升正中下怀,巴不得大家都说瑶娘是自己媳妇,说不定自己真就能抱得美人归。   这趟回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虽路上碰上那么一场,可周升还是打心底高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和瑶娘竟然进展这么快。周升人虽老实,但可不笨,能看出瑶娘的姐姐姐夫都有撮合他和瑶娘的意思。   临近傍晚,正值晚市的时候,街边两侧摆了许多卖菜的菜摊。卖什么的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   瑶娘买了醋,醋坛子让周升提着,她则一面走一面低头去看菜摊上的菜,想为晚上的饭桌上添几口新鲜的。   瑶娘选好菜,让菜贩子用草绳捆了,自己则从荷包里拿出钱来要去付菜钱。哪知她手还没伸过去,周升倒先把菜钱给付了。   “哪能让周大哥你来付钱。”瑶娘管菜贩要回周升给的钱,一面对他道。   “这有什么,我在姚家白吃白住一日有多,付些菜钱也不当什么。”   两人正为这事争执着,突然就听了旁边有惊呼声。   瑶娘扭头去看,就见一黑物往自己撞来。   她根本反应不及,就被人凌空劫起,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匹劫了她的马就绝尘而去了。   直到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叫道:“抢人了……”   还有人对周升喊:“你媳妇都被人抢了,还不快去报官!”   周升却是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来神。   他是看清了那马上之人的脸。   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瑶娘只感觉到风声呼呼。   脑海里空白一片,到现在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她也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   这种淡淡的香气太熟悉了,是晋王。   晋王怎么来了?   她想说话,却被风打碎了声音,只能紧紧地闭上嘴。   好不容易等马速慢了一些,她扭头道:“殿下,你怎么……”   剩下的话在看到晋王冷如霜雪的脸,彻底噤了声。而好不容易慢了的马速,又加快了,瑶娘也只能紧紧攥着晋王的衣袖,缩在那里作鹌鹑样。   马已经跑出县城,可依旧马不停蹄地往前奔着。   瑶娘被颠得有些难受,几次想鼓起勇气说话,都在看到晋王紧绷的脸皮败退。   晋王这是生气了。   可他到底在生气什么?   正当瑶娘陷入胡思乱想的之际,突然感觉身下有些异样。   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可让她诧异的是这种时候晋王也能情动。夏日里的衣裳本来就穿得薄,被这么一个又大又烫的物事抵着,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无端就有一种羞耻感涌了上来。   瑶娘面红耳赤,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这么硬生生的受着。可马儿还在跑,她的身体随着马的奔跑颠簸起伏,突然那东西就变了位置,竟是从后面到了下面。   她哆嗦着想移开,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别动,坐稳当了,掉下去本王不管。”   明明这话没有什么歧义,可偏偏瑶娘就是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马跑得那么快,他结实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明明是温热,瑶娘却有一种被热铁炙烙的错觉。那顽皮的东西一点也不听话,随着冲力往那地方钻,钻着钻着,瑶娘就酥软了身子。   不知何时,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   瑶娘并没有察觉,无意识地问着心中的疑问:“殿下怎么来了?”   身后的晋王没有说话,紧握马缰的手借着起伏地动作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粗糙的马缰,有旋律的节奏,有两朵藏在衣裳下的小花儿悄悄绽放了。   沉甸甸、鼓胀胀的,刘良医的药真是有奇效,瑶娘已经很久没涨过奶了。而作为一个娘,每当感觉涨奶时,下意识就觉得该给孩子吃了。   “殿下,你送我回去,小宝到了该吃的时候,我还要回去给孩子喂奶……”   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她止不住的缩紧,却被狠狠地撞了进去。   从未有过的狠,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让瑶娘一口气儿悬些没接上来。看着悬空的高度,她真怕自己会掉下去,她下意识往后退,却致使入得更深了,身后传来晋王不显的闷哼声。   瑶娘紧紧掐住晋王的胳膊,有史以来第一次忘了尊卑,尖叫声掩在嗓子眼里,好悬差点没叫出来。浑身僵硬且颤抖,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红艳艳地嘴唇抖着:“殿下,我真得回去了,你放我回去罢……”   她声音很小,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有什么声音滑出了嗓子。   晋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等会儿本王送你回去……”   然后瑶娘发现马又跑快了起来。   瑶娘下了马,差点没腿软摔倒在地上。   虽晋王从始至终都没说他是来干什么的,可她莫名就是有一种感觉,他是在警告她。   是因为周大哥吗?   晋王下意识伸手拽住她,见她站稳了,才冷哼了一声,驱马转身没入浓浓的夜色之中,一如他来的时候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瑶娘不敢耽误,撑着身子急急朝家门走去。   她不敢去多想,她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人解释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到底去哪儿了。也不知周大哥看没看清楚马上的人,他肯定对家里人说了自己被掠走的事,她回去后该怎么解释?   家里此时肯定一片混乱……   哪知瑶娘到了姚家门口,却看到的是一片寂静,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有灯光,院门也没关紧,只是半阖着。   瑶娘伸手推开院门,正房那里有灯光有人声,她心中忐忑地走了过去。   掀开竹帘子,堂屋里,正坐在桌前吃饭的人们都回头诧异地望着她。   “你总算回来了,升子说你路上遇见一个与你同院当差的丫头,你上人家家里去认认门。我还正打算吃了饭,让你姐夫寻你去。”蕙娘道。   姚成问:“吃了没?没吃快坐下吃。”   听了姐姐的话,瑶娘下意识望向坐在李氏身边的周升,两人的眼神只是急促地碰触了一下,就不约而同地回避开了。   瑶娘知道周升肯定是认出了马上的人,而他这借口是在替自己遮掩。   “我吃过了姐,就是因为留在别人家吃饭,才会这么晚回来。”瑶娘这么说也是不想让人起疑,可不知为何却是想到之前晋王说要喂饱她,免得她饥不择食的话。她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哪里听过这种荤话,当时不知所以然,此时说起来才突然恍然大悟其中的意思。   顿时,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她不敢再留,怕被人看出了端倪,忙道:“你们吃,我进屋看孩子去。”说着,便匆匆走了。   “你这丫头,小宝和洪哥儿都睡下了……”   蕙娘的叫声都没叫住她。   瑶娘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那是周升的眼睛,那双眼睛让她下意识想落荒而逃。   回到屋后,屋里一片宁静。   小宝和洪哥儿都安安静静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瑶娘现在浑身都不舒服,似乎骨子里还回荡着之前的潮颤,身上有几个地方都火辣辣的疼,更不用说那地方了。   她去拿了水盆,到厨房打了些热水回房擦洗。细看才知道自己真是被晋王折腾惨了,指痕斑斑,让人羞耻。   瑶娘不敢耽误,匆匆换了身衣裳,又将水端出去倒了,心里才总算安稳了些。   这个夜注定是漫长的,瑶娘整整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周升就走了。   谁也没跟说,悄悄地走了。蕙娘还在抱怨怎么走得这么急,瑶娘却清楚周升为何连顿饭都不留下吃就走了,不光是他,她现在也没脸去面对对方。   其实周升走的时候瑶娘知道,她犹豫再三还是没出去送他。就这么着了吧,本身她就从没有过想嫁人的打算,这样一来彻底浇熄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火苗。   等蕙娘再跟她说一定要考虑考虑自己和周升的事时,瑶娘嘴上应是,心里却清楚她和周升再也不可能了。   没人敢来招惹晋王的女人。   小剧场:   晋王:<( ̄︶ ̄)>感觉自己萌萌哒,萌萌哒……   瑶娘:o(╯□╰)o感觉自己被掏空,被掏空…… 第50章   这趟回来瑶娘一共告了五日的假。   来回路上得耗去两个白日, 也就是说她只能在家里待三天。   瑶娘一直犹豫要不要回趟苏家, 可是想了又想, 最终还是没回去。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空闲都用来帮蕙娘做家事上面,被褥拆洗晒干, 里里外外四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把小宝和洪哥儿、明哥儿的许多衣裳都找了出来, 哪里有破的地方都给缝好。   小宝现在长得快, 很多衣裳都穿不下了, 想着再过阵子要换季, 瑶娘又拿了布料出来,想偷空给小宝、洪哥儿做几条破裆裤。这种月份的奶娃子最费裤子, 指不定哪会儿就拉脏了, 一天得换好几条。   布都选好了,是穆嬷嬷这次赏的她一匹细棉布。这布的名儿叫什么,瑶娘也不清楚,反正她在外头是没见过这种好料子。倒不是说这料子有多精贵, 其实看起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 但布的纹理极为细密柔软, 小郡主里面穿的衣裳都是用这种布料做的。   瑶娘将布在桌上摊开,算好小宝和洪哥儿的尺寸,才用剪子裁了, 等要缝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没有配色的线。   这布料是淡蓝色的,可蕙娘的针线簸箩里却没有这种颜色的线,用别色的线总觉得糟蹋了这布。   瑶娘和蕙娘说了一声, 打算去绣坊买些绣线回来。蕙娘让她早去早回,瑶娘装好银子便出门了。   最近的绣坊离姚家有些距离,瑶娘走了一刻钟才到,到了绣坊挑好绣线又付了钱,瑶娘没怎么耽误就往家里赶。   走到半道上,被人叫住了。   “瑶娘!”   瑶娘回头看去,竟是陈安。   对于陈安这个人,瑶娘算不得多熟悉,也不过只见了几面。甚至连陈安看中自己的事,还是她出了事后才知道。   这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曾经的瑶娘也是有些怨陈安的,他看中谁不行,为什么要看中她。可这种想法明显是迁怒,时间久了,这种怨怼也就淡了。   此时见到这个眼中隐隐含着激动的男人看着自己,瑶娘心情有些复杂。装不出不认识对方的样子,她也只能默不作声。   “你还好吧?”陈安眼神近乎贪婪地看着瑶娘,恨不得将她刻入了骨子里。   其实陈安并不是在姚家见到瑶娘后,才喜欢上她,而是很早就知道她了。甚至当初他借故上姚家,就是为了想去看瑶娘的。   早就听班头说他有个贤惠漂亮的姨妹,还听说她姨妹住在他家里。免不了就有人拿这事打趣,让班头晚上别摸错床把小姨妹给睡了。   却招来姚成不留情面的斥骂。   大家这才知道别看平日里班头和他们荤素不忌,可这事却不能拿来当玩笑。后来听说班头有意想给自己姨妹找个婆家,他手下的那几个还没成亲的汉子就都动了心思。   陈安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大家都知道班头的媳妇是秀才家的女儿。在当下,秀才家的女儿可是顶顶好的媳妇人选,再加上姚成又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姨妹漂亮贤惠。一个出身好,长得漂亮又温婉贤惠的女子,对任何一个男子都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   陈安便借故去了趟姚家,去了之后,人回来了,魂儿没回来。   回来后天天想,却又不敢告诉那群人,生怕被人发现了与他争抢。他让他娘去姚家提亲,哪知他娘却不愿,一问才知道他娘竟有让自己和表妹凑做一对的打算。   若是没有瑶娘,娶表妹也就娶表妹了。左不过娶谁不是娶。可有了瑶娘,陈安再看她人就宛如鱼目。陈安一面挖空心思想让他娘放弃这个念头,一面想方设法去看瑶娘。   姚燕儿喜欢自己的事,陈安知道。   那丫头是个无状的,竟当街拦着他塞他荷包。陈安没有收,他有几分书生气,见不得女子如此放荡。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姚燕儿竟会对瑶娘下手,彼时陈安并不知道这事,只知道姚家似乎出了什么事,班头连着多日没来衙门。他放心不下,也是想再找机会见见瑶娘,便去了趟姚家。   姚家大门他没能进去,却见到了姚燕儿。   姚燕儿说瑶娘被坏人污了身子,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陈安震惊,不信,总觉得姚燕儿是骗自己的。为了证实,他找上了姚成,姚成什么也没说,将他拉到角落里狠狠地揍了一顿,陈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连着浑浑噩噩好多天,而另一边他娘竟背着他给他和表妹定了亲。木已成舟,再难反悔,陈安也只能听之任之,可他心里却一直记着瑶娘,瑶娘成了他心中抹除不掉的朱砂痣。   瑶娘自然不知道他有如此多的心路历程,只觉得这人有些太孟浪了。   “若是没事,我得先走了。”瑶娘并没有答他,而是扭头就想走,哪知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手。   “你过得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着你!”   “你快松开!”   “我不松,其实瑶娘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完璧之身,我只想娶你,照顾你一辈子……”   瑶娘有些忍不住了,挥开他的手:“若是我没记错,你好像成亲了吧。”   这个消息是她姐告诉她的,她姐很是气愤,说这陈安招事惹事,临了自己却跑去成亲了。这明显是迁怒之言,与瑶娘当初埋怨陈安为何要看中自己,是一样的心情。过一段时日,这种感觉就淡下去了。   可明明已有妻室,却对人说出想娶人想照顾一辈子的话,瑶娘觉得这种人的人品很有问题。   “我确实成亲了,但娶的人却不是我想要娶的,是我娘……”起先还有些羞于启齿,渐渐越说越顺畅,越说越坦然。陈安眼中饱含深情的看着瑶娘:“若是你不嫌弃我成了亲,我愿意娶你过门,照顾你和那孩子一辈子。至于甜儿,你不用在意她。”   瑶娘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她也真笑了,冷笑地看着他:“我嫌弃!是的,我嫌弃。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再不放开,我可叫人了。”   陈安没料到瑶娘会这么说,脸唰的一下白了,似是遭受了什么重创。   “瑶娘、你……你如今这样,还带着个孩子……我愿意娶你的,就算是做小,你也放心,我一定会待你好的……”   瑶娘拽回自己的手,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你愿意娶我,我该对你感恩戴德?不怕你知道,我还真不稀罕!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本来就不熟。”   “瑶娘……”   瑶娘头也没回就走了。   对面街角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中,晋王面黑如炭。   边上的福成小心翼翼瞅着自家殿下的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这些男人们真是慧眼如炬,个个都对那苏奶娘有意思。   当日晋王掠了人,因为马速太快,后面跟着的人只敢远远缀着,所以福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殿下将苏奶娘送回去后,回来的时候貌似比之前好了不少。   但这仅仅是他的猜测而已,反正晋王来了林云县,就没有再离开。   今儿暗十一传话说苏奶娘出门了,晋王难得要了车出门,福成本还想殿下年纪也不小了,竟玩私会小情人这路数,哪知远远瞧见苏奶娘,车还没行过去,半路就杀出一个程咬金。   这哪里是私会小情人,明明就是来抓奸的!   反正福成看晋王脸色,上面就是这么写着。   福成觉得气氛太尴尬了,没得每次殿下生恼,他就在旁边装死。不能为主子分忧解劳,还能是什么好奴才?   于是福成清清嗓子骂道:“呔,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如此不识趣,苏奶娘芝兰玉树的人儿,是他能打主意的!”   这话不但没得来晋王的赞赏,反而惹来一计冷眼。   晋王往后靠了靠,转了转右手无名指上的蓝宝戒指,道:“她告了几日假?”   福成如有神助般理解了晋王的意思,“苏奶娘告了五日假,这路上耗了一日,在家待了三日,按说明天苏奶娘就该启程回府了。”   瑶娘熬了大半夜才将给小宝、洪哥儿的衣裳做好,之后沉沉睡下,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悄悄起身,点了油灯,就着微暗的光亮又开始在屋里忙上了。   到处收拾了收拾,将今日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收在包袱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带走的,瑶娘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大包东西,这趟回去也就是个小包袱,里面装了她两身换洗的衣裳。   蕙娘披着衣裳敲门从外面进来,“现在才什么时候,怎么起得这么早,你姐夫说你这儿亮着灯,我还不信。”   见灯光下,妹妹泛红的眼睛,蕙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若不,就别去了吧,银子虽没挣多少,但那些东西拿去换了钱,应该也能换到不少银子。”   这一刻,蕙娘忘掉了姚成即将升任的捕头。于她来想,若需要靠这层关系才能升官,那还不如不做。   瑶娘也知道这件事,回来后姚成就对她说了,所以如今她去晋王府当差,又多了一层因素。再怎么着,也得等姐夫把位置坐稳了。   当然也不光如此,瑶娘还想再多攒一些钱,她虽是计划着以后买个小房子,再开个小铺子养家糊口。可开铺子哪有那么容易,她不能事事都指着姐姐姐夫,未来的日子那么漫长,指不定会碰到什么事,有些银子傍身她的心也能安稳些。   如今瑶娘是再不打算嫁人了,也许之前她还觉得若是碰到合适的、对小宝好的男人,再嫁也无妨。可那日晋王真得吓到她了,她这才明白,哪怕她哪日离了府,她也不能再嫁了,晋王的女人哪怕是不要了,也不会允许旁人沾染。   所以,她很需要银子,越多越好。   只是这话肯定不能和姐姐说,瑶娘也只能笑着道:“做得挺好的,怎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府里主子们都大方,我再做个一年半载的,多挣些钱回来,只是小宝就要托付给姐姐了。”   蕙娘叹了口气后,强打起精神道:“说什么托付不托付的,小宝是我外甥,有洪哥儿的,就有他的,亏待不了他。好了,你也别弄了,再睡一会儿,升子没这么早来。”   瑶娘点点头,等吹了灯去床榻上再躺下来时,却在想周大哥还会来接她回府?若是他在路上问起,她该怎么说。   等她再次醒来,却是外面天色大亮,院子里十分嘈杂,似乎来了什么人。   瑶娘穿了衣裳推门出去,抬眼就看见院子中伫立的那个男人。   他头束黑玉冠,一身玄色金线纹绣的锦袍,身材硕长,俊美不似凡人。太阳光下,那身锦袍光晕流转,淡淡的金光,像似给他镶了道金边。   那双狭长幽暗的眸子直视着她,瑶娘震惊之余,红了脸颊。   晋王怎么来了! 第51章   这大抵是姚家最蓬荜生辉的时刻了, 李氏活了大半辈子, 都不敢想象一个王爷会上她家来。   方才有人敲门, 是李氏过去开的门,当场就被外面的阵仗给吓懵了。   那一匹匹高头大马、胄甲分明的护卫, 拥簇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乍一看去丝毫不起眼,也就比一般马车要大点高点, 可衬着这一众护卫, 顿时让人觉得不同寻常。   门外站着一个白皙的中年男人, 笑眯眯地看着她, 并声音有些怪腔怪调地问她,苏奶娘可是住这儿。   起先李氏还没反应过来, 后来一想, 苏瑶娘不就是奶娘吗,难道是找她!?   姚成听到动静走出来,在得知马车上的人竟是晋王,当即就跪了下来。   儿子都跪了, 李氏哆嗦着腿也跟着跪下了。还是福成笑容满面地将两人扶了起来, 又说晋王来此没什么要务, 不过是路过林云县,知道苏奶娘这趟回了家,顺道来将她捎回府。   赫, 都让王爷捎了,这苏瑶娘莫真是发达了?   李氏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等晋王从车中走下来, 向来敢说人不敢说,从没觉得自己有一日竟会说不了话的她,彻底进入哑然失语的状态。   这王爷长得可真俊,真威风,真气派……   直到她看见瑶娘,才回过来神儿:“瑶娘啊,瑶娘哎……”   姚成在旁边尴尬地咳了两声,李氏置若罔闻,一颠一颠向瑶娘跑了过去。   这大抵是瑶娘见过的李氏最灿烂的笑容,语气也是最柔和最讨好,带着一种很明显的小心翼翼:“瑶娘,王爷来了,你还不快去迎迎。”   瑶娘站在台阶上,李氏站在台阶下仰望着她,看对方阳光下毫发毕现的老脸,本来那刻薄往下拉的线条,奇异的竟全部呈现一种往上翘的状态,瑶娘恍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可没有给她愣神的功夫,李氏已经上来拉她了。   李氏一面拉着她,一面往晋王那边走,“福内侍说殿下要回府,顺道捎你回去,瑶娘你真是好福气啊。”边说边咂嘴,一副怎么不是捎自己的模样。   瑶娘有些踉跄地在晋王身前站定,她没敢抬头去看他,曲了曲膝:“殿下。”   晋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旁边的福成笑得一脸灿烂:“苏奶娘没有被吓到吧?也是路过林云县时,突然想起苏奶娘家是这里的,好像也是今日回去,就特意来了一趟,打算捎带你一同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体贴地问晋王:“殿下,可是进去坐坐?”   姚成忙道:“殿下快请,快请里面坐,都是小的疏忽了。”   晋王看了瑶娘一眼,便领头往里面行去。   一行人去了堂间,本来李氏从没觉得自家堂间寒碜的,可当晋王在堂中坐下,她竟突然有一种自家格外穷困寒酸的感觉。   幸好福成的笑脸打消了她的局促,福成笑得很平易近人:“大娘坐吧,你叫姚成吧,也坐。咱们殿下很平易近人,不用拘束。”   平易近人?两人下意识看向晋王的冷脸,晋王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不过点了点头。   李氏堆着笑在末端坐下,姚成则陪坐在晋王的下首处。因为晋王不说话,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笑得脸都快僵硬了。   这时,瑶娘端着茶走了进来,来到晋王身边,她掩饰地咳了声:“殿下,寒舍简陋,器物粗鄙,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本王不见怪。”说着,晋王端起那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白底蓝花的茶碗,轻啜了两口茶。   这样的晋王凭空给人了一种——此人也许面冷,但应该是个和善之人。不然何必纡尊降贵来姚家,还喝姚家这种粗茶,再想想对方的目的,是顺道捎瑶娘回王府的。   这么一想,晋王确实面冷心热,是个好人。   姚成还在琢磨怎么开口才不会失态,李氏已经开始唠上了:“殿下真是个好人,老婆子听瑶娘回来说,府里的贵人们待她十分好,不让她干重活,日里吃得好用得好,回趟家还赏了不少东西,这真真是咱们瑶娘的好福气啊。”   姚成被吓得不轻,本来打算制止自己娘再说些不着五六的话,哪知那边晋王竟说了话。   “苏奶娘为人用心,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当得如此。”   李氏可听不懂这么文的话,但并不妨碍她听懂一个意思,晋王这是说瑶娘侍候得好呢。   她忙笑道:“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瑶娘侍候得好都是应该的。”   她又想说什么,被姚成打断了,“还望殿下不要见怪,小的娘乃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妇,不太会说话。殿下贤身贵体,日理万机,小的这便让瑶娘赶紧收拾去,也免得耽误了殿下的行程。”   瑶娘当即就要下去收拾。   李氏在一旁不满道:“你这孩子也是,难得殿下来咱家一趟,怎能不留殿下在家里吃饭?殿下这种时候来,说不定连早饭都没用过。”   然后她便无视姚成的直打眼色,大刺刺问上了。   几乎没给瑶娘说话的机会,晋王便说了句也可。   也可就是答应在姚家吃饭了,这可把李氏给喜的,忙不迭站起去了门边指挥蕙娘买菜去。怕蕙娘一个人买不回太多的菜,她把躲在屋里没出来的燕姐儿也使唤上了,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燕姐儿不愿去,最后只能是瑶娘去了。   于是分工如下,瑶娘和蕙娘去买菜,姚成继续陪着晋王,李氏和燕姐儿则看着三个孩子。老大明哥儿已经会走路了,又正是不懂事的时候,没得让小儿冲撞的晋王。   蕙娘挽着篮子,带着妹妹出了门。   瑶娘有些莫名的烦躁,走在街上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她弄不懂晋王为何要来姚家,又为何要说出一个顺道捎她回府的谎言。她甚至想到前日……   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看见蕙娘连着瞅着她好几眼。   蕙娘一把将她拉站住,瞅瞅四周无人,便问道:“你跟姐姐老实说,那晋王殿下到底为啥来咱家,是不是……是不是你……”   瑶娘心里一惊,“是不是什么?姐你说什么呢!”   蕙娘瞪她一眼,压低着嗓子道:“你当姐姐傻?无缘无故,他堂堂一个亲王殿下,咱晋州的王,竟跑咱家来了,还什么顺道捎你回去。你不过是个奶娘,就算让人捎也不可能是个王爷来捎你!你老实跟姐交代,他是不是看中你了?”   “姐……”   瑶娘呐呐不言,蕙娘顿时更急了:“你跟姐说说,你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是只亲了摸了,还是睡一个被窝了?”   其实蕙娘还是对妹妹比较了解的,瑶娘是个胆小的性格,不可能会去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她也不敢。尤其蕙娘见晋王今日这行举,其实撇除身份来看,倒像是那会儿她不愿嫁给姚成,姚成总是找借口上她家去缠她。那人看起来人高马大,实则是个脸皮薄的,总能找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所以蕙娘还是心存了几分侥幸,说不定是晋王殿下看中了她妹妹,她妹妹胆子小不敢应,两人还是清白的。   瑶娘哪里和姐姐说过这种话题,羞也羞死了,再说天这么热,她也不能和晋王睡一个被窝啊。   “没,没啦!”她真没说谎,她真得没有和晋王睡一个被窝。   显然这样是骗不了慧眼如炬的蕙娘,她脸色凝重地看着瑶娘:“真没有?你到底懂不懂睡一个被窝的意思?就是两个人光着身子,这样那样……”说到最后,蕙娘明明是两个孩子的娘,也忍不住有些羞了。   瑶娘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蕙娘。   见妹妹这样,蕙娘还有什么不懂的,又是感叹又是扼腕又是气恼,一手挽着菜篮子,一手就往瑶娘额头上戳去了:“你呀你,你怎么就敢,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姐——”瑶娘可怜兮兮地看着蕙娘,那小摸样又是忐忑又是怯怯。小时候每次瑶娘做错了什么事,都是这样一副面孔,蕙娘也对她生不起气来。   “你怎么这么傻!你跟他……”蕙娘被气得团团乱转,好半响才有些丧气地看着瑶娘:“那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给不给你名分,你俩就这样?”   瑶娘想了想,才道:“他倒是说过了,可我自己没要……”见蕙娘瞪着自己,她说着说着就气弱了,可也知道不解释清楚,姐姐不会放过她的。遂又道:“他后院的人多,斗得厉害,我不敢掺和。”   这‘斗得厉害’到底是什么意思,蕙娘其实是不懂的,可她也知道既然能当上王爷的妻妾自然出身不低。她们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妹妹还拖着个孩子,真若是在晋王身边冒了头,还不知怎么被上面的大妇磋磨。   可妹妹好生生个人儿,白给人占了身子,蕙娘也是气愤的。若晋王不是王爷,她真恨不得叫上自己的男人揍他一顿,让他知道马王爷也有三只眼。   “那你打算怎么着?还跟他回去?以后咋办,他会放你回来?”   提起这事,瑶娘一时也没了章程,只能按自己想象中说:“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估计也是图个新鲜,过阵子说不定就厌了。”   “那他若是不厌怎么办?小宝怎么办?”   见妹妹答不上来,蕙娘这会儿也没主意得很,隧道:“你也是做人娘的了,什么事得有个自己的主意才是。先不说这个了,等买了菜回去后再说。”   然后便匆匆带瑶娘往早市上行去了。 第52章   早市上的菜又多又新鲜, 卖什么的都有, 叫卖声此起彼伏。   因为心里存着怨气, 蕙娘看着什么都不想买,总觉得做好的给晋王吃, 太便宜了他!   路过一个卖鱼的摊子,那鲫鱼在水盆里活蹦乱跳的, 看起来就喜人。可见姐姐阴着脸, 瑶娘也不敢吱声。   蕙娘自然没漏过妹妹的脸色, 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走上去问多少钱。价钱并不贵,这鱼也确实好, 可蕙娘还是挑三拣四了半天, 最后才买了两尾。   以前蕙娘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大抵也是心里存了事。   又去猪肉摊子,瑶娘想买猪小排,又被蕙娘嫌弃了一番, 才买了两根。就这么别别扭扭地买完要买的菜, 回家的路上蕙娘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妹妹:“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儿!”   瑶娘觉得很委屈, 明明她是为了顾全大局,再怎么说晋王也是王爷,没得来了姚家给人家三瓜两枣就打发了, 留晋王吃饭又不是她留的。   回到槐树胡同,整条胡同静悄悄的。   到了姚家门前,门外和院子里站了不少护卫, 瑶娘分明瞧见了左邻右舍的门里隐隐有人隔着自家大门往外看。   见此,她更是头疼,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才好。   倒是蕙娘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瑶娘还怕素来脾气刚烈的姐姐真做出什么事,进门的时候悄悄拽了她下,哪知蕙娘说了她一句:“你当你姐傻!?”   瑶娘这才放下心来。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见蕙娘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直冲正房那里去了。她顺着望过去,才看见燕姐儿扭扭捏捏往晋王身前凑,隔得老远都能看见晋王直冒寒气,福成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边上笑容灿烂的李氏。   燕姐儿想干啥?   瑶娘不禁攥紧了手,也忙跟了过去。   蕙娘疾步如风地走进堂间,上前一把将燕姐儿抓住:“燕姐儿啊,嫂子做饭得有帮手,你去给我打个下手呗。”一面说,一面就将燕姐儿往外拽。   燕姐儿不愿:“我不去,你让瑶娘去给你打下手……”   蕙娘脸上带笑,手里却下了狠力气掐了她一把:“怎么,嫂子还使不动你了不成。姑娘家家的,灶上伙计不好可不成……”几乎没给燕姐儿反抗的机会,就将她人拽走了。   而李氏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燕姐儿已经被蕙娘带走了。   路过瑶娘的时候,蕙娘看了她一眼,指挥道:“给王爷换茶还是你去,娘和燕姐儿笨手笨脚的,没得冲撞了。”   其实瑶娘已经懵了,但她看出了姐姐的意思,忙哎了一声便朝里头去了。   李氏告了罪,匆匆往外走,正好和瑶娘擦身而过。瑶娘心中嫌恶,也没搭理她。入了内里,晋王还是一副高冷的模样,而福成立在他身后,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晋王清了下嗓子,福成便老老实实往外面去了。也没站远,而是站在门边上。   “殿下,奴婢帮你换茶?”瑶娘说了一句。   晋王抬眼瞥了她一眼,方点点头。   瑶娘换了茶,放在他手边的桌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尤其晋王总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她,她莫名就开始紧张起来。   “殿下怎么想着来这儿,其实不用您、您来捎我,周大哥跟我说好了,他回去的时候会来接我……”   其实话说出口,瑶娘就后悔了,果然就见晋王的脸冷了下来。   “本王准你叫他周大哥了?”   呃,明明不合时宜,瑶娘偏偏就产生了一种她若是不叫周大哥该叫什么,他难道真在吃醋的想法。   可除了吃醋,瑶娘也不知该作何他想,从那日他在街上将她掠了去,又狠狠地惩罚了她,及至今日他这么早来了姚家,无不是在说明晋王吃醋了,且好像是在吃周升的醋。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眉心微蹙,眼中带着点凶狠地光芒瞪着自己。   这种光芒瑶娘实在太熟悉了,每次他折腾自己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目光。这里可不是晋王府,这里是姚家……瑶娘下意识就胆怯了,想讨好他,“您不让我叫,我就不叫了。”   晋王睨着她,明明他坐着,自己站着,瑶娘无端就是觉得平添了一股压迫感。   直到见他点了下头,她才松了口气,再去瞅他,他却没有再看自己了,而是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晋王才看了她一眼:“站着作甚,这里又不是没有椅子。”   瑶娘当即就找了张椅子坐。   方坐下,晋王又有意见了,“坐那么远作甚!”他下巴点了下他旁边那张椅子,瑶娘只能又站起来,坐到他跟上去。   晋王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你得有自觉。”   什么自觉?   瑶娘的表情实在太浅了,浅到晋王一眼过去就能看穿,他皱着眉忍耐道:“你是本王的女人,不准跟那些什么车夫捕快勾勾扯扯,再有下次,本王饶不了你!”   车夫也就算了,指的是周升。   捕快?瑶娘突然想起昨儿撞见的陈安,难道晋王说得是他?   她疑惑地看着晋王,哪知晋王却并不接茬,而是有些厌恶地道:“那女的是谁?若不是见她是这家里的人,本王非让人把她拖出去。”   今儿的晋王实在让瑶娘太吃惊了,以前晋王可从不会跟自己说这么多。怎么说呢,今儿的晋王似乎好懂了不少。   莫名的,瑶娘心中泛起了一股甜,明明他又霸道又不讲道理的。   “她是我姐夫的小妹!”她小声说。   晋王哼了一声,“矫揉造作,不成体统。”   瑶娘止不住想笑,然后她也笑了,又惹来晋王的一声冷哼。   再去看他的脸,怪怪的,似乎有些尴尬。瑶娘搓了搓衣角,小声道:“奴婢求您件事儿行不行?”   “说。”   “那啥,我姐知道我俩的事儿了。”瑶娘忍不住咳了两声,才又低声道:“我姐打小护我,路上就气得厉害,说您……若是待会儿她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您能不能不要恼她……”   瑶娘的话太引人遐思了,晋王忍不住就想她姐姐知道了什么,她是怎么和她姐姐说的,她姐又说了他什么。   可这种话晋王哪好意思当面问,只能嗯了一声。   得到晋王的答复,瑶娘十分开心地轻快道:“谢谢殿下了。”   这是一个不会遮掩喜怒哀乐都的姑娘,当她开心的时候能明显听出她声音里的雀跃,甚至脸上也带着很明显笑容。   可这样的笑,晋王却是从没有见过。   他见过更多的却是她哀求乞怜,温顺到没有脾气,或者谨小慎微,生怕犯错的怯弱模样。   唯独没有这种笑容。   晋王突然有些明白她为何不愿意要名分,只愿意去当一个奶娘,因为这样的她,别说王妃,连胡侧妃都斗不过。   同时,他心中也有些颇不是滋味,难道说侍候他,就让她这么不开心?   蕙娘狠狠地将燕姐儿拽去了东厢,进去后果然见到姚成在屋里。   姚成有些慌张地看着她。   莫名的,他就是有一种心虚感。   蕙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怕吓着三个孩子,将燕姐儿拉去了里间小屋。姚成追了过去,李氏刚从外面进来,见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忙一把将门关上,也去了里间。   这大抵是素来知书达理的蕙娘,第一次露出这种近乎是冷笑的神情。   其实不是第一次,还有一次则是瑶娘出事那次,蕙娘也是这般模样。为了求她回来,姚成该想尽的办法都想尽了,之后还是瑶娘劝了蕙娘,蕙娘才回来。   他心慌意乱地看着蕙娘:“蕙娘……”   蕙娘没有理他,只是深吸了口气。燕姐儿还在说让蕙娘放开她,蕙娘听了她的话,松开手,她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   李氏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苏蕙娘……”   蕙娘看着她:“你别指着我鼻子,外面还站着那么多人,你若是不怕丢丑就尽管去吵!”   李氏当即不出声了。   蕙娘看了三人一眼,压下心中的翻腾不休:“你们打着什么主意,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想告诉你们,若是不想给姚家招事,你们就尽管继续下去,真招了什么祸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李氏忍不住道:“什么招事不招事的,难道碰到这么好的机会,若燕姐儿真是让王爷喜欢了,咱家以后就飞黄腾达了……”   蕙娘没有理她,转头看着姚成:“你也是这么想的?”   姚成哑然失语。   其实姚成之前还真是这么想的,晋王的出现太让人出乎意料,等心底的那股不可置信淡去,取而代之就是一种近乎亢奋的情绪。   尤其李氏又使着燕姐儿出来了,姚成本想制止,怕燕姐儿冲撞了贵人,可李氏将他拉下去说了一番话,让姚成忍不住就动了心思。   甭管能不能成,试试也无妨,若真是成了……   人们总是会沉迷在也许的世界里,任由那一丝妄想扩大成灾,所以姚成动心了。他不是个蠢人,于是他便找了借口避出去,即使燕姐儿真弄砸了,大不了他立马出来训斥并说妹妹不懂事。   想得倒是挺好,可惜他们错估了蕙娘了反应。   若是没有瑶娘的事在前,蕙娘即使心里反感,她也不会说什么。可恰恰有瑶娘在前,晋王来姚家本就是为了瑶娘,这母女插一杠子上去到底算甚?   虽蕙娘也有些反感晋王,觉得他仗势欺人欺负了妹妹,她也没想好去怎么面对妹妹和晋王的关系。可妹妹与他之间已经这样了,看妹妹模样似乎对晋王有点不同寻常的感情,她又怎么能允许燕姐儿上去坏事?!   燕姐儿的行为总是让她忍不住想起陈安,想起周升,更让她想起妹妹如今这样进退两难,到底是谁造成的,说白了都是燕姐儿。   “一个未婚便失了身子,还流了个孩子的,竟然妄想去攀附王爷。且不提王爷看不看得中她,即使看中了,你们最好保证这事能瞒下,若不然就是大祸临头的下场。”   瞒得下吗?不可能,燕姐儿的事外面几乎人尽皆知。   李氏不甘道:“那她苏瑶娘有何本事,竟让一个王爷上了门。”   说白了,没人是傻子,即使福成的借口十分能唬人,但并不代表没人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男人爱色,可管你是不是寡妇有没有个儿子什么的。   这话无疑是在往蕙娘心口上插刀,可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示弱。她冷笑着看着姚成,“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自己衡量着办吧!”   姚成并没有犹豫太久,沉着声音道:“在王爷没走之前,燕姐儿就留在这间屋里,不准出去。”   “大哥……”   “成儿!”   姚成有些烦躁地看着李氏:“你女儿是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清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这事一旦败了,就是赔上咱们全家!”   他又苦笑着对蕙娘道:“蕙娘是我想差了,一时昏了头。”   蕙娘冷哼了一声,便扭头出去了,姚成忙不迭地跟了过去,想取得妻子的原谅。   饭很快就做好了,在堂间的方桌上摆好。   菜式很简单,也就是普通的七菜一汤,全是家常菜。   姚成请了晋王坐下,按理说他作为主人,应该是要作陪的。可晋王不发话,姚成也不敢坐。   瑶娘正想说让姐夫离开,也免得他尴尬,哪知晋王却留姚成坐下同用。   不光是姚成,还有蕙娘。   于是一场气氛十分诡异的用饭就这么开始了,姚成低着头只看自己的碗,蕙娘不时拿眼神去瞄晋王,晋王安之若素,倒是瑶娘吃得心惊胆战,又怕姐姐会语出惊人,又怕晋王会发怒。   就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然打破了宁静,声音很尖锐,明显和正常的啼哭声不同。   瑶娘浑身一抖,丢下筷子,就往门外跑去。 第53章   瑶娘进了门, 就看见小床上的小宝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歪倒在席子上。   洪哥儿也抽抽搭搭的, 却被李氏抱在怀里哄。李氏一面哄着洪哥儿,一面骂燕姐儿:“你说你拿这小崽子使气作甚, 没得吓到我的洪哥儿……”   “谁让他乱拉乱尿的……”燕姐儿本在还嘴,一见瑶娘进来, 顿时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也不说话了。   瑶娘顾不得理她们, 忙去将小宝抱起来看。   只见小宝藕节似的小胳膊上有一块儿通红的指甲印子, 因为下手的人使了力气,已经肿起来了, 隐隐泛青, 还有些破了皮。   小屁股上湿漉漉的,裤子尿湿了,席子上也印了一大片尿渍。瑶娘猜测可能是小宝尿了床,被燕姐儿嫌弃给掐的, 当然也有燕姐儿心中不忿, 故意拿孩子撒气的可能, 不然也不会掐成这样。   “说你你还跟老娘顶嘴,找事儿是不是?还不快给老娘滚进去,吃个饭都不让人痛快!”李氏一面骂道, 一面给燕姐儿使眼色。   燕姐儿自然也不傻,心里一面骂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娇气,就扭头往里走, 根本没去理会瑶娘。   瑶娘就没见过欺负人能欺负成这样的,两个大人看仨孩子看不住。瑶娘虽和小宝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回来的这几天也知道小宝被姐姐照顾得很好,把尿都是定时的,孩子也禁把,一把就尿,从不尿床。还不是李氏和燕姐儿疏忽了,让孩子尿了床,如今倒嫌弃孩子脏。   这也就罢了,竟然将小宝掐成这样!   看着那块儿通红的指甲印,瑶娘心疼得不能自抑,眼前一片血红。   而小宝大抵也是真疼了,明明被娘抱在怀里,还是哭得声嘶力竭,一面委屈地拿脸在瑶娘怀里蹭着。   孩子这是委屈呢。   瑶娘脑海里一片空白,见姐姐跟在后面进了来,她把小宝往蕙娘手里一塞,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   燕姐儿背着身,根本没提防瑶娘会冲自己来,只觉得一个重力砸向自己,就脸朝地倒了过去。   这一摔直接将她摔懵了过去,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给打晕了。   “你这个毒妇……”   “你怎么就这么毒呢,他还那么小……”   积蓄在内心深处已久的委屈、不忿、愤慨,在一瞬间全部爆发,瑶娘一面淌着眼泪,一面劈头盖脸往燕姐儿打去。   她现在若是手里有把刀,恨不得劈了这个人!   “苏瑶娘,你干什么……”   李氏完全没料到平日里老实得像个小绵羊似的瑶娘竟会打人,当场就呆住了,反应过来后见燕姐儿被打成这样,顿时也恼了。   她将洪哥儿放在小床上,就要上去撕扯瑶娘。蕙娘见此,忙去拽她,她怀里的小宝被吓得哇哇直哭。   屋里乱成一锅粥,尖叫声、孩子哭声混成一片。   李氏将蕙娘推开,伸手就去拽瑶娘的发髻,爪子还没伸过去,就被人被掀倒在地上。   却是福成。   福成下手可一点没含糊,脸上却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这样可不成,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能随便和人动手。”   再去看,晋王站在门外,姚成陪站在一旁,脸黑如墨:“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听到这声暴喝,只剩下机械式动作的瑶娘终于停下了,她僵直着脊背,半响才从燕姐儿身上站起来。   她没有抬头,谁也没有去看,而是来到蕙娘身边,将小宝接过去抱着,紧紧地抱着。   “你们究竟是在做什么,晋王殿下在这儿还能闹成这样!”   李氏可不是会示弱的人,刚好找到人可以告状了,她特别理直气壮地道:“你怎么不问问苏瑶娘,她跟疯了似的,进来就冲燕姐儿打过去。我可怜的燕姐儿啊,瞧瞧这脸肿成什么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地上的燕姐儿扶坐起来。在看清燕姐儿的惨样后,她尖叫道:“苏瑶娘,我告诉你,你今儿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蕙娘可不会坐视妹妹被欺负,拦在瑶娘身前:“你要什么交代,怎么不说燕姐儿是怎么对小宝的,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   她也气得厉害,浑身直打哆嗦,燕姐儿会做出这种事来,不用想就在报复之前她坏了她的好事。若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蕙娘会换一种方式,可惜没有早知道。   “姚成,你自己看看你妹子干得是不是人事,我告诉你今儿这事若没有个交代,我跟你们姚家人没完!”   姚成看着小宝那胳膊上触目惊心的指甲印子,又看看气愤的蕙娘和默默流泪的瑶娘,再去看看同样气愤的老娘和脸肿得像猪头似的燕姐儿,一阵阵脑袋疼。   可还没等他说话,李氏就炸上了:“你跟谁没完?你跟谁没完?苏蕙娘,有你这么跟男人婆婆说话的,你还有没有点儿长幼尊卑……”   福成这会儿脑袋也疼,他不禁地望向晋王,想等殿下发话,就赶紧离开这里,哪知晋王默不作声地看着背对着他的瑶娘,也不知在想什么。   瑶娘一下一下地拍着小宝,终于将他安抚住了。   小宝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水,看了看娘,又去看那边吵嘴的其他人,眼神懵懵懂懂,纯净得像似天上最闪亮的星子。   看着这样的眼睛,瑶娘心中一阵阵刺痛,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好了,你们别吵了。”   因为她的声音太突兀,也有些大,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她。   瑶娘撑起一个笑容,转过身来,看向蕙娘:“好了姐,你别为了我吵了。”   “瑶瑶……”看着妹妹的笑容,蕙娘有些愣神。   瑶娘又看向姚成,鞠了一躬:“谢谢姐夫姐姐这段时间帮我照顾小宝,我这就带着小宝离开,都是我不好,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姚成有些手足无措道:“瑶娘,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燕姐儿不对,姐夫这就教训她……”   瑶娘并没有听他再说下去,抱着小宝低着头就出去了。   进了西厢,她将小宝放在榻上,就开始收拾东西。   幸好那日从东厢挪过来,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连小宝的一些东西也放在这边。当然东厢那边还有一些,可瑶娘如今一个人也没办法全部带走,只能先带一些换洗的就好。   主要还是小宝的东西占多数,毕竟奶娃子每天光尿布就需要不少。   她将所有东西打包装进一个包袱里,便开始给小宝换衣裳。有人走了进来,她头也没回就道:“姐,别说了,我不能让小宝继续再待在这里了。你有你的日子过,我不能坏了你的日子。”   来人并没有出声,她感觉到异样回头,才发现来人竟是晋王。   看到晋王,瑶娘一阵阵心慌,不想去想他见到自己那泼妇样,心中如何想;也不想去想晋王看到小宝,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一个做奶娘的,自己拖着个奶娃子,王府那里也不可能再用她。而她和晋王的那层关系,隔着一个小宝在中间,终究是让晋王如噎在喉的存在。   所以明知道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宝从这里离开会很难,瑶娘也没有想去向去晋王救助,因为那无疑是自取其辱。   她转过头去,继续收拾自己的包袱,希望晋王可以赶紧走。   什么也不要跟她说,她也不需要他的安慰,抑或是为了了断两人之间的关系,给她所谓的补偿。就这样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就好。   晋王拧着眉看着她的背影,又拧眉去看那个躺着床榻上时不时动动手脚的小崽子。   那个货郎的崽子。   晋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   晋王还是第一次见素来老实的小奶娘气成这样,竟然露出爪子去咬人。   姚家那母女俩不是什么好东西,晋王心中约莫有些数,可也没有想到这小奶娘情况这么复杂。估计平日里在这家里也没少挨欺负,不然也不会突然爆发成那样。   晋王的脸突然冷了下来,本来还想打算提携一下姚成的心思,顿时没有了。   他再度去看瑶娘,自然又看到那个让他嫌弃不已的小崽子。   罢了罢了,王府那么大,养了那么多人,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崽子。   她心心念念就想回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小崽子?若是他扫去了她的后顾之忧,是不是她就再也不想回家了?   不知怎么,晋王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清了清嗓子,“收拾这些东西作甚?回去了重新再置办。”   他口气里充满了嫌弃,一副‘本王很有钱,你作为本王的女人如此小家子气,实在很丢本王的脸’的模样。   听到这话,瑶娘的动作下意识一僵。   “还愣在那里作甚,还不把那小崽子抱上走了。”   瑶娘慢慢地转头看向他,眼睛有点红,嘴唇也有点抖:“殿下……”   晋王蹙着眉心看她:“怎么?你差事没干完,这就想离开王府?”   “我……”   晋王咳了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福成,让她跟上。”   “哎!”立在门外的福成忙应了声,走进来。   “苏奶娘,你看这——”福成看了一眼床上的奶娃,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孩子。殿下在别扭什么,福成心里有数,不过说实话这奶娃长得可真好,不愧是苏奶娘生的。   若是苏奶娘也能给殿下生个这么漂亮的小殿下,福成觉得自己做梦都要笑醒。   “这孩子咱家帮你抱着吧?”   “这怎么好?”瑶娘还有些犹豫。   福成笑眯眯的,连着给她往晋王那边递眼神:“别让殿下等着急了,苏奶娘你大概不知道,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如此费心费力。”   瑶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第54章   贵人的翻脸无情, 这大抵是姚家的人第一次见识到。   之前还笑眯眯看着自己等人的福内侍, 依旧还是笑眯眯的, 但笑容里却蕴藏着一些其他别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们心里忍不住打颤,而院中那些宛如石头一样的护卫突然就活了, 挡在他们的面前。本来近在咫尺虽然冷着脸,但并不让人害怕的晋王, 突然就变得那么可望不可及。   姚成急得满头大汗, 却被人挡住了路, 根本不让他靠近西厢。蕙娘站在他身边, 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晋王从西厢步出来, 看都未看二人一眼, 便步上那辆高大的马车。   两人连同旁边李氏根本不敢吱声。   过了一会儿,瑶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蕙娘才忍不住叫了一声:“瑶瑶。”   瑶娘看了过来:“姐——”   “你走了?”蕙娘的眼神放在被福成抱在怀里的小宝身上,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瑶娘点点头, 明明有千言万语, 却是一时无从说起。最后只能化为一句:“姐, 你和姐夫好好的,我有空来看你们。”   蕙娘点点头,目睹着妹妹上了那辆车。   一直到这大队人马离去, 她才收回了眼神。   她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姚成,没有说话,就回屋里去了。   姚成的脸乍青乍白, 又听李氏在旁边小声叨叨晋王翻脸不认人,苏瑶娘那小蹄子忘恩负义,顿时就炸开了。   “你就作吧,你就好好的作!姚燕儿一个月之内必须得给我嫁出去,不然我就送她去姑子庙!”   “你这个没良心的狼崽子……”   剩下的话在看到姚成决绝的眼神,终于销声匿迹。李氏知道,这次儿子没跟自己说笑,姚成是认真的。   车声辚辚,瑶娘坐在晋王身边没敢说话。   这辆车十分豪华,里面的一应用物齐全,车厢一角处还有个小风炉,供以烧水泡茶之用。   晋王上了车,便从暗格里拿出一本书,靠在软榻上看了起来。瑶娘则在他的指引下,从另一处暗格中拿出茶壶、茶盏和茶叶,等风炉上的水开了给他泡茶。   水终于开了,瑶娘将茶叶用沸水洗了一下,便在茶壶里泡开了。   随着滚水注入,翠绿的茶叶顿时四散开来,又上下翻滚,直至静静悬立在茶壶中。瑶娘右手执壶,往茶盏里注入茶汤,才毕恭毕敬地奉给了晋王。   晋王眉眼不抬,敲了敲桌案,瑶娘便将茶盏放置离他不远的位置。   这矮桌和茶盏都是特制的,茶盏放上去竟然纹风不动,车行走的颠簸影响不了分毫。   瑶娘透过缭绕的烟气,看着晋王有些朦胧的脸,不知为何又想起福成方才说的话。   她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发现晋王抬眼看着她。   晋王用书敲了敲矮桌,打断了瑶娘的思绪,而她竟不知在想什么,抬首看向晋王的时候脸竟有点红。   “给本王捏肩。”   瑶娘也没敢耽误,忙凑了过去。   因为软榻的后面是车壁,瑶娘只能偎在他身边给他捏一侧的肩膀。   晋王的肩膀又硬又结实,瑶娘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可以捏动。她一下一下的捏着,眼神忍不住在晋王耳垂后的一颗红痣上打转。   她觉得这颗红痣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小宝耳朵后面也有一颗。   都是这么小小的,十分不起眼,点在耳垂背后的正中间。若是在前面,指不定会让人以为是穿了耳朵。   瑶娘并没有放在心上,思绪涣散地胡思乱想着,手里轻一下重一下,光凭感觉就知道心不在焉。晋王眼神放在书上,却感觉耳根子有些犯痒,一阵阵暖暖的热气吹拂在他的耳尖上,隐隐可嗅到幽香。   晋王眼眸微暗,侧过身来,长指一挑,就将瑶娘的衣襟挑开了,露出里面月白色绣腊梅的肚兜。   两种不同的白,相互辉映,更显得那白莹润富有光泽。   瑶娘啊了一声,下意识双手紧环在上面。因为这种无意识的挤压,更显那道弧线深陷,引人入胜。   “过来本王看看,那日的可是好了?”   提起那日,瑶娘自然羞怯不已。   想推拒,可是不由自主就想起晋王之前做的一切,晋王并未对她说怎么安置小宝,若是她讨好了他,他会不会让小宝留在自己身边?   因着这样的想法,也可能是下意识的顺从,瑶娘靠了过去,抖抖索索地松开了双臂。   明眼可见晋王十分喜欢瑶娘的柔顺,他的眉梢甚至翘了起来,带着一种品尝美味佳肴的心态,他挑开了那根细绳,让美景呈现在自己眼前。   看着那两朵粉嫩嫩的嫣红,晋王的眼中染上一抹血色。   这抹血色并不显,乍一看去像似红血丝,但若是细看就能看出与没休息好的血丝不同。   他用指尖轻拨了拨,小花儿顿时挺翘起来。   “本王饿了。”   晋王意有所指,瑶娘红了脸颊。   ……   她抖抖索索地捧着上去,凑在晋王嘴旁。   晋王顺势一叼,就含了上去。   吸一口宛如琼浆玉露,让人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是畅快。晋王长指一路上滑,在她腰间来回徘徊着,揉了又揉,捏了又捏,差点没揉酥了瑶娘的身子。   瑶娘本就是个敏感的,大抵也是上辈子被晋王调教狠了,总是不堪受用他的磋磨。   尤其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今晋王是越来越熟稔,深知怎样才能挑得她情动,而她如何表现,自己才能畅快。   大掌探入裙中解了那亵裤,随着亵裤的滑落,瑶娘当即软了膝盖,却在晋王的一个眼神下,又强制自己挺直了腰。   晋王这才满意地顺着滑腻的大腿一路往上滑去,罩住那两团软肉,在其上轻轻揉捏着。先是轻揉慢捻,而后力道越来越重,揉着揉着,修长的手指就剐蹭到了那片芳草之地。   一阵揉捏挑弄,已是流水汩汩。   晋王又往里探去,深深浅浅的戳弄她,瑶娘哪堪他如此摆弄,当即娇喘吁吁,眼儿里仿若要滴出水来似的,明明想瘫了去,却顾忌着他的不许,只能强撑着扶着晋王的肩膀,轻唤:“殿下,别……”   “瞧你这水儿流的,莫怕是也想本王捣弄你。”   瑶娘明明记得晋王上辈子并不是这样的,可这辈子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竞逢这种事时,总喜欢端着一副冷脸,说些让人羞恼的话。   她是个脸皮薄的,只当充耳不听,可这次晋王却没打算放过她。   “嗯?想不想本王肏弄你?”   瑶娘银牙暗咬,径自不语。哪知晋王一个急转直上竞按上了她那充血的小核上,一阵揉捏轻拧,她哪里承受得住,娇躯抖如筛糠,软倒在他怀里,小手按在那大掌上,嘴里小声哭:“殿下,别,吃不住了……”   晋王咬着她的耳垂,在上面轻吻慢啄着,哑声道:“怎么可能吃不住,本王记得你每次都将本王咬得紧紧的,生怕本王出来了,贪得狠呢。”   他拿着她的手覆在那偌大的物事上,掌下的巨物又硬又烫,瑶娘哆嗦着只想缩回手,却被他接着不丢。   就这么被接着手服侍了他一小会儿,那巨物又胀大了许多。他渐渐失了冷静,指上戳弄她的动作又急又狠,瑶娘想夹紧了腿,却被接着不让,就这样被弄泄了身。   “自己坐上来,别每次都让本王侍候你。”   瑶娘只能撑着虚弱的身子,扶着他的肩,跨坐在他的腰上。   微微抬起了些,扶着那青筋毕露、虎虎生威的物事,对准自己的小口,蹙着眉间咬着银牙,一点点往里送。   大抵是嫌弃她送的太慢,晋王捧着她的粉臀,一个顶送,就着滑腻不堪入了最里瑞。   瑶娘呀了一声,已是花心抽搐,心寓狂颤的又死了一回。   而这边晋王才刚开始,一手紧接着她后腰寓,一手攥揉着那莹白胀鼓的丰盈,开始顶耸起来,一下一下,又急又狠,入得瑶娘美目翻白,嘴里又是哭又是叫,却是不知到底是畅美至极,还是痛苦难当了。   晋王在她耳边嘘了声,“外面可是有人,你这么大声响,让外人听去了,该被人知道本王白日宣淫了。”   说归说,他身下的动作可一点没松懈,大手捧着粉臀上下套弄,轻捣两下,又一个深入,拿着那偌大的龟棱使劲顶着那要命处又磨又碾,捣得瑶娘又酸又麻又痒又疼,顿时又失了心魂。   可这次却是不敢再叫,又不敢去咬晋王,只能塞了根手指在嘴里,死死守着牙关。   这还是晋王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身边护卫环绕,行这种男女之事。   尤其车中亮堂,她一身欺霜赛雪似的皮子纤毫毕现,腰如细柳,面似桃花,那一对玉乳随着他的肏弄上下跳跃着。   身下的巨物被那美穴四面八方地挤压、吞吐,若不是晋王天赋异禀,就交代了过去,哪里还能见到如此美人被肏弄得淫水直流的美景。   “真是个小淫妇,本王都要死在你身上了!”   等瑶娘再度醒来时,还是在马车上。   她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竟是晕了过去,再看身上衣裳穿戴整齐,倒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显然是已经清理过了。   而晋王靠躺在她身边,俊目半阖,似乎睡着了。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见晋王没醒,便去了一旁倒了杯茶喝。   心里有些着急,之前小宝被福成抱着上了后面一辆车,她估摸着这会儿已经下午了,也不知小宝这会儿如何了,有没有哭,饿没饿。   越想心里越火烧火燎,如今他们正在路上,哪有什么东西给奶娃子吃,小宝这会儿该不会饿得哇哇大哭了吧。   又看了晋王一眼,见他依旧沉睡,瑶娘小心翼翼来到窗前,尝试着打开了车窗。   他们果然行在路上,马车旁环绕着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瑶娘强忍着不去想方才车里的动静有没有被人听见,心里想着怎么开口询问。   她这边红着脸犹豫着,实则马车附近的护卫早就看到这边的动静。   之前车中的动静外面多少是听到些的,那婉转娇啼真是搔得人心痒痒,却是不敢提起半点亵渎之心。此时见那车窗里露出一张美人面,顿时脑海里的画面齐全了。   一个护卫轻夹马腹凑了过来,“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是尊称,晋王的侍妾没有正式名分,一般都是尊称夫人的。虽然这夫人与常人不大一样,乃是个寡妇之身。可让这年轻的护卫来看,若是这样的美人给了他,别说是寡妇了,哪怕是个毒寡妇,他也捧在手心里爱之若宝。   瑶娘也不知该如何说,难道问人家自己儿子是不是要吃奶了。   这护卫见她玉面绯红,一派云娇雨怯的模样,当下也明白她想要问什么。遂,清了下嗓子道:“方才福内侍让传了话,让夫人不用担心孩子。”   瑶娘匆匆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就匆匆忙忙将车帘子放下了。   护卫看着放下的车帘子,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感。   瑶娘扭头就看见晋王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脸有点冷。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不合乎规矩,怕晋王生自己的气,忙挨了过去。   晋王冷哼了一声,瑶娘小心翼翼地又贴过去了些,也不敢说讨好的话,但行为举止中无不是讨好的意思。   看着这样娇娇怯怯的她,晋王也不好发怒,总不能显得自己小鼻子小眼,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心里想着明儿就将那护卫扔远了,手里却是在她高耸上揉捏了一下,权当是泄恨了。   后面那辆车里,福成一手抱着小宝,另一只手用小银勺舀了碗中面饼泡的糊糊往他嘴里喂。   晋王这次带来的人,一水的大男人,总不能让那些粗手粗脚的侍卫来侍候个奶娃子,没得把奶娃子弄哭了,到时候苏奶娘又该心疼了,跟殿下闹小气儿。所以福成也算是纡尊降贵了,竟亲自照顾小宝。   自打晋王封了藩,福成俨然一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干活侍候别人的活儿。不过他日里在晋王身边服侍惯了,奴才是作甚的,就是侍候人的,所以虽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倒也还算能胜任。   “你个小臭崽子,也知道饭香屎臭,你福爷爷哪里干过这种事儿,算你小子有福气!”福成嘴里嗔骂着,手下的动作却是轻了又轻,生怕一个不慎银勺戳伤了孩子的嘴,尤其这又是在车上。   小宝哪里听得懂这些,他正饿着,也是懂得有人给他喂饭,就老老实实坐在福成腿上。福成银勺伸过来,他就配合地张开小嘴儿,吃得可香了,小脸上糊成了小猫。   大抵是这会儿不饿了,他也吃得不如方才那么急切,一只小胖爪子在福成身上摸摸抠抠,福成斥了他几声,他都没自觉,反而冲他露出无齿一笑。   福成怎么可能去冲个奶娃子使气,见状摇了摇头,用手指头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瞧你这可人的小摸样,若是你娘能给殿下也生个像你这么胖乎乎讨人喜欢的小崽子,别说让你福爷爷喂你吃饭,骑在福爷爷头上拉屎拉尿也行,可让你娘争气些。”   小宝也知道福成在跟他说话,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他的嘴,一脸好奇的天真烂漫。福成失笑:“福爷爷怎么想到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小宝当然听得懂,若是他是个奶娃自然不懂,可他并不是。   上辈子活了二十,小宝打小就在药罐子里的泡大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胎里带病,后来才慢慢知道他一副病躯其实另有原因。   父皇就他一个儿子,打小小宝就知道自己没娘。   小宝很小的时候就好奇自己娘是什么样的,他问过父皇,可父皇从来默不作声,知道他娘的人也都讳莫如深,不管他怎么问都不告诉他。后来还是小宝慢慢长大后,偷偷一点点的查才知道,原来他娘早就死了。   他娘只是父皇的一个小侍妾,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就没了,至于怎么没的,小宝只知道是死于后院争宠。对这个结果小宝是有些质疑的,因为从他懂事以来,他父皇就清心寡欲,宛如苦行僧,身边就没几个妃子,仅有的那么几个都是宛如摆设。   对于这件事,朝堂之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闹腾一次,可他父皇手腕铁血,满朝上下竟无人敢忤逆。而他就这个病秧子太子就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他太子的位置上,直到他这副早就被掏空的身子再也撑不下去。   临死前,小宝才知道自己身子为何是这样,竟不是胎里带病,而是他很小的时候中了次毒。   在那一次中,他娘死了,他侥幸得逃过了一劫,却是坏了身子。   为了维持他这副坏掉的身子,他父皇四处搜寻名医神药,穷尽整个大乾朝之力,却只不过保了他二十年。在他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父皇已经寄托于鬼神之上,宫里僧道横行,乌烟瘴气。   其实小宝很想对他父皇说,再生一个皇子吧,可看着父皇早早白了的双鬓,紧抿的嘴角,宛如万年寒冰似的脸庞,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小宝死在一片金光和阵阵梵音之中,他想他大抵要登上极乐之境,哪知一睁眼却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父皇,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   小宝因为从小体弱,不能像一般孩童那样的跑跑跳跳,只能将闲情逸致寄予书册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看过不少乡野志异与民间话本。   他在想自己莫是重活了?   他果然重活了!回到自己几个月大的时候,不但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父皇,和年轻时候的老乌龟福成,还看到了一个疑似他娘的人。   而他娘并不是父皇的侍妾,别人称呼她为苏奶娘,而他也不是父皇的儿子,竟是他娘和一个货郎生的。   动了这么久的脑子,小宝的小身子已经很累了,他在福成怀里伸了伸小胳膊小腿儿,挡开福成还要喂上来的勺子,一脸嫌弃样。   福成笑骂:“小崽子倒是聪明,成了精。”   小宝翻了翻白银,打了个小哈欠。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终究会搞明白的,既然老天让他重活了一辈子,他定要好好保护娘亲,不再让父皇孤寂一生。   虽晋安帝从没和他说过,可小宝看得出那冰寒之下是心若止水的死寂,也许他娘并不若别人说的那么无足轻重,而是父皇的曾经沧海?   带着这样的念头,小宝沉沉入睡。   福成又想笑骂,却似乎怕吵醒了他,小心翼翼将他放在身边的软榻上。   小剧场:   小宝:我竟然是我娘和一个货郎生哒?!难道我爹上辈子竟被人白养了多年的儿子(⊙_⊙)   晋王:→.→霸道总裁脸   瑶娘:(⊙_⊙)我也布吉岛。 第55章 (捉虫)   这辆马车明显要比瑶娘之前回家坐的那辆车快了许多, 天刚黑了下来, 一行人便到了王府。   借着夜色, 瑶娘回了小跨院,随同一起的还有小宝。   小跨院这里似乎早就安排好了, 小宝被送进了玉蝉所住的那间屋,住在瑶娘隔壁。之前在车上瑶娘终于鼓起勇气和晋王说了想把儿子留在身边的事, 对此晋王并无异议, 但惟独一点就是小宝不能和瑶娘住在一起。   晋王是什么意思, 瑶娘心领神会, 不管怎么来说,儿子终于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了, 以后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不用在王府里做着差事,心里还想着待在姚家的小宝。   唯独就是小宝吃奶的事儿有些不好解决,幸好玉蝉也不是别人。起先玉蝉刚来小跨院时,瑶娘还以为玉蝉是来侍候小郡主的, 一次晋王夜探香闺, 事罢收拾残局的竟是玉蝉, 瑶娘才明白玉蝉到底所为何来。   瑶娘打算得是,能喂儿子就多喂一些,大不了日后她多喝下奶的汤, 若是实在夜里不得空,就让玉蝉帮忙喂些稀粥米汤什么的,反正小宝现在也可以吃些这种东西了。   就这样, 小宝以苏奶娘之子的身份,在小跨院里安顿了下来。   这算是史无前例了,再没见过哪个奶娘当差还能将自家孩子带在身边的,可苏奶娘毕竟不是他人,小郡主当初夜哭症是她治好的,又深得穆嬷嬷和晋王乃至晋王妃的信赖,如今俨然一副众奶娘之首的模样。这明摆着是日后作为小郡主奶嬷嬷的存在,自然不用局限于奶娘最简单的哺乳作用。   对外称穆嬷嬷怜悯苏奶娘身世可怜,故同意他们母子二人一同入府。穆嬷嬷在府中地位不同寻常,这个家还是能当的。   既受了上面的恩惠,按理说是要来谢恩的,所以次日一大早瑶娘便抱着小宝,来到穆嬷嬷的住处求见。   穆嬷嬷如今已经极少管事了,小跨院里的事她一概不插手,都是交给了玉翠和玉燕,平时也极少在人前露脸。瑶娘总是忍不住猜想穆嬷嬷每日都待在房间里干什么,经过这次她才得知,穆嬷嬷大多时间都在房中礼佛抄经书。   瑶娘到的时候,穆嬷嬷刚礼完佛,满身的檀香味,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衣着朴素。   她从后面小佛间里走出来,便来到罗汉床上坐了下,绿腰端来水盆服侍她净手又饮了茶,她才方抬头看向瑶娘。   “让苏奶娘久候了,这是多年的老习惯,每日都会折腾这么一遍。”她这是在示意自己并没有轻视瑶娘的意思。   瑶娘抱着小宝,微微鞠了鞠身,道:“穆嬷嬷快别这么说,是瑶娘来得太不是时候,打搅到了您。”   “苏奶娘坐。”又吩咐绿腰:“奉茶。”   瑶娘在椅子上坐下,穆嬷嬷问:“不知苏奶娘这趟来——”   瑶娘心中讪讪,估摸着穆嬷嬷肯定知道自己和晋王的事,她这般做派大抵也是为了给自己免去尴尬,遂顺时随俗道:“奴婢是来谢谢嬷嬷的,谢谢嬷嬷可怜我母子不易,让小宝留在奴婢身边。”   随着瑶娘的话,穆嬷嬷目光移到她怀中的小宝脸上。   这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一看日后就是个俊美的哥儿,也不知父母是怎样的风采才能生下这样的孩子。瑶娘的相貌自是不必提,这孩子却与她不大像,大抵更像爹一些。可惜就是命太苦,还没生下来爹就没了。   穆嬷嬷看着小宝的同时,小宝也在看她。   对于穆嬷嬷,小宝印象是比较深刻的,她虽就是个老嬷嬷,但因为与他父皇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在宫里的地位格外特殊。   小宝上辈子的时候,穆嬷嬷一直待他很是和蔼,上辈子关于他娘的消息,他还是从她口中得知的。可惜再细一点的事情,穆嬷嬷却是不愿告诉他,说他不易劳心费力,要静心养神。   她倒是提过他娘一次,说道他娘是个可怜的女子,命也苦。   小宝至今都还记得穆嬷嬷的叹息和扼腕,后来才知道他娘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他的弟弟。这事是他从父皇每年三月初十都会命人做一场法事得知,做法事的对象有两个人,一个叫苏瑶娘,一个则叫二宝。   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负责这事的太监口中获知这两个名字。   这也是小宝重活回来,一下子就认定瑶娘是他娘的原因所在。他爹身边的,一个叫瑶娘的,也只能是他娘了。   想到这些,小宝的眼睛不禁地暗了一下,面上虽还是装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无邪样,实则思绪早就飘散开了。   而对面的穆嬷嬷却是越看越怔忪,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小宝有些像一个人。   穆嬷嬷当年是看着晋王出生的,自然还记得他还在襁褓中时是什么样,她总觉得小宝和小时候的晋王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其那双狭长的眸子,那是赵家男人特有的形象特征,不过转念再想这时候的奶娃长得差不多一样,都是胖嘟嘟的雪白可爱,她真是魔怔了才会觉得苏奶娘的儿子和殿下小时候长得像。   苏奶娘可是嫁过人的,据说她死了的男人是个货郎。   穆嬷嬷失笑摇头,同时道:“这不当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又没个婆家帮衬,孩子留在外面,你侍候主子也不心安。以后当尽心尽力侍候主子,也算我没白费这趟功夫。”   这话若是让外人来听,自以为那主子指的是小郡主,可搁在瑶娘耳朵里,那主子则变了味道,是在指晋王。也因此她心里有些发窘,赧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一句定会好好服侍小郡主的,之后便跟穆嬷嬷告辞了。   小宝趴在娘的怀里,小脑袋不停地转动着。   小郡主?指的也就是父皇的女儿了?可他明明记得上辈子父皇没有除了他以外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疑惑完,小宝苦笑,他对上辈子关于他娘以及当初父皇在潜邸的事,知道的太少太少。当初的老人没剩下几个,而这些事情似乎是他父皇讳莫如深的存在,根本没人敢提,看来真有什么事是藏在这水面下。   还有,为什么他这辈子成了个货郎的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了半天,小宝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遂也不再去想了。   关于外界的事他知道的太少,这致使他根本分析不出什么东西来。   正恍神着,小宝突然感觉到一个东西往自己塞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团雪白。   小宝整个人都呆了,反应过来的他拼命挣扎着,眼神连连躲闪,小脑袋也扭来扭去,就是不愿去吃,也不愿意去看。   他娘竟然喂他吃奶!   昨儿为了躲这事,他刻意多吃了糊糊,没想到今天他娘还是不放弃。   瑶娘急得满头大汗,一面抚着小宝的脊背,一面摸着他的额头,低声喃喃道:“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不吃了?乖啊,快吃,待会儿娘就要去上差了,你若是不吃会挨饿的。”   小宝扭着头,就是不愿意把脸给瑶娘,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悲愤。   他父皇到底在干什么,为何他娘成了奶娘,他堂堂大乾朝的太子,竟还得屈尊在别人后面,只能偷空吃口奶。这都不是重要,他这么大的人怎么能够吃奶呢,即使是他娘,他也不能啊。   就因为是他娘,他才不能,那成什么了!   并没有人发现小宝因为太羞耻,小脸儿都红了,即使发现了,也只当他是用力挣扎的。而瑶娘也终于放弃强行喂他,将衣襟拉了上。   “你即不吃,那就只有稀粥和糊糊吃了。”望着小宝,瑶娘发愁道。见时候不早了,忙把小宝抱去隔壁,交到玉蝉手里。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还是不愿吃奶,若他饿了,你就弄些稀粥来喂他。”   玉蝉点点头,一直柳眉深锁的瑶娘却突然道:“罢了,现在天气也没之前那么热了,我去挤一些出来放着,他若是饿了就喂他喝奶,那稀粥哪里能养人。”说着,她便急匆匆又折身回房了。   中间瑶娘回来了趟,发现小宝竟将挤出的奶喝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能喝就成。其实这样反倒给瑶娘省了不少事,即不怕自己没空的时候小宝没得吃,二来也省得太扎眼,毕竟她是小郡主的奶娘。   至于她的纠结心思,小宝可不知道,他也是被逼无奈下的折中,毕竟像他这个月份的奶娃主要还是喝奶。且小宝如今可很是宝贝自己这副小身子,这辈子他可一定一定不要再当个病秧子了。   下午,思懿院那边来了人,却是晋王妃听说瑶娘回来了,还带了儿子进府,特意叫她过去说话。   瑶娘便带着小宝去了。   到了思懿院,晋王妃正坐在罗汉床上,就着矮几修剪一盆海棠。   她一身秋香色的褙子,身姿纤细,从侧面看去气质清雅,姿态优美。   瑶娘行礼不便,只能抱着小宝躬了躬身,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晋王妃很专心致志,不大的花剪只是在茂盛的枝叶中穿梭几下,便有花枝不断掉落。而一盆本来没有形状的海棠,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显得错落有致起来。   她认真地欣赏了两下,才满意地点点头。搁下手中的花剪,一面让紫烟等人服侍着净手,一面看向瑶娘道:“本妃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倒是个可怜人。既然孩子来了,就好好住在府里,亏待不了你们母子俩。”   自打那次瑶娘在胡侧妃的威胁下,没有选择顺着她的意将晋王妃攀扯出来,晋王妃待瑶娘的态度就变了。那次后,瑶娘不过只见过晋王妃两次,一次是上次晋王妃赏她东西,再就是这一次了,这两次晋王妃都显得十分和颜悦色。   瑶娘却丝毫不敢轻忽,因为上辈子和晋王妃打交道太多,她清楚对方是一个但凡做事必有其目的之人。   “谢王妃恩典。”   晋王妃点点头,看向她怀里的小宝,笑着道:“这就是你那小儿?生得倒是雪白可爱。”她看了紫菡一眼,紫菡当即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项圈来,走上来递给瑶娘:“这是王妃赏给孩子的。”   小剧场:   小宝:(悲愤脸)爹,你究竟在干什么?为何我竟成了货郎的儿子!   晋王:(迎风泪三尺)我莫名其妙成了货郎,我也很绝望啊…… 第56章   瑶娘不敢接那项圈, 有些诚惶诚恐道:“王妃,这实在太贵重了。”   晋王妃没有说话,一旁的紫烟笑着道:“苏奶娘人品贵重, 为人勤劳诚恳, 当得这赏。再说了,也不是赏给你的,而是给孩子。”   这话又是在提之前那事, 瑶娘只能受了下来:“那奴婢代小儿谢王妃的赏。”   似乎瑶娘接下这赏,就代表是自己人, 紫烟几个明眼可见态度软和了许多。   紫菡问瑶娘:“苏奶娘, 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得了瑶娘的回答, 她笑吟吟地对晋王妃道:“娘娘,您看这孩子长得多俊, 真是人如其名。”   紫梦也连连点头:“可不是, 苏奶娘以后定是个好福气的。”   接着以小宝作为中心点, 很是得了这几个丫头的夸赞。一番下来, 倒是给瑶娘一种自己与她们很亲近的错觉。而从始至终晋王妃一直话很少, 不过面上却一直带着笑,看她样子似乎是个很纵容丫头的人。   王妃有些乏了, 挥退了瑶娘。   紫菡自告奋勇,说要送瑶娘出去。   瑶娘先是推拒, 实在推拒不得,便随着紫菡往外走去。   “苏奶娘可真是好福气,我还是第一次见王妃如此另眼相看一个下人。”紫菡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不过有件事倒是不假,跟着王妃的人从不会被亏待,”   瑶娘眼神恍了恍,低头道:“王妃是个好人。”   紫菡笑着摆摆手:“也是苏奶娘人品贵重,得王妃重视,我可没见着别人也有此殊荣。”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抚着小宝的脑袋:“真是个漂亮的娃娃,以后你娘就要享你的福了,可千万要争气些,争取早日出人头地,也不枉你娘辛辛苦苦一个人拉扯你长大。”   见小宝似乎有些不安,瑶娘轻拍了他两下,略有些羞涩笑道:“孩子还小,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我也不求他能出人头地,只要康健无灾无难长大就好。”   显然紫菡有些不赞同,“苏奶娘这种想法就错了,孩子是个好孩子,以后好不好还得看大人的栽培。就跟一棵小树苗,你悉心为它浇水施肥除草,风吹歪了,你要给他扶正了,这样他才能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有句话可能不中听,难道苏奶娘当个侍候人的下人,以后也让自己儿子当下人?还不是巴望他能出人头地。”   多么好的说法,出人头地!   可出人头地需要什么去支撑?显然不是瑶娘一个奶娘能办到的,而晋王妃这些人先是无限拔高小宝的好,各种好,哪个当娘的不愿听人说自己孩子好,听了自然心中欢喜。可好了以后,自然要更好,所以好心的提点和建议也跟来了。   谁也不希望自己儿子以后也当个下人,若是没有上辈子的一切,若是瑶娘就只是个单纯的奶娘,可能这些人已经说动了她。   可惜……   “王妃可是十分看重苏奶娘的呢。”   瑶娘心中清凉一片,面上却是有些局促地垂着头,紧紧抱着小宝。紫菡也没有再与她多说,过犹则不及,将她送出思懿院。   一直到离远了,瑶娘才不禁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虽是有些不聪明,可也能看出这大饼画得有些远了。   王妃这是想让她为她所用,目的显而易见,报酬则是小宝的未来。有一个王妃在背后撑着,以后无论小宝做什么,都会如有神助。但前提是晋王妃能信守诺言,前提是瑶娘能一直让她用在那个时候。   可问题是小宝——   瑶娘垂头看看怀里正睁着大眼睛看她的儿子,瞧他这惹人疼的可爱小摸样,她忍不住在他额上亲了亲。   小宝如今才几个月大,扯到未来数年或是数十年,王妃这是碰着什么事了,竟病急乱投医急成这样?   小宝突然被娘袭击了下,下意识就想拿小胖手摸自己脑门子。   可惜人小胳膊短,又做得这副萌态,反而让瑶娘笑弯了眼。她也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将儿子往上抱了抱,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并逗道:“小宝竟然都会害羞了。”   他是害羞吗?他是害羞吗?他堂堂大乾朝的太子……   好吧,他确实是害羞!   小宝突然有种不敢见人的错觉,抱着瑶娘的颈子就将小脸蛋埋在她的颈窝儿处。   真香,这就是娘的味道。   他耳边突然响起方才瑶娘说的话——   “……我也不求他能出人头地,只要康健无灾无难就好……”   徐国公家的那个被幽禁到死的皇后脸可真大,竟然敢拿着他当筏子唆使他娘!   见苏奶娘母子让紫菡领下去,紫烟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这苏奶娘能不能明白咱们的意思?”   若是换成别人,估计早就巴了上来,偏偏这苏奶娘愚笨至极,无论王妃怎么表示,她都一副懵懂不明的模样,也不知是人太傻,还是胆子太小。   晋王妃笑了笑,垂首看着自己白皙纤长的指尖:“你真当她傻?她确实可能不聪明,但并不代表她笨。若是笨的话,那日她不会一直坚持,就是明知道即使将我攀扯进去,也保全不了自己,还不如谁也不靠,保持中立,还能博得几分老实的印象,本妃也得承她的人情。”   “可若是她明白,怎么一直装傻?”紫梦有些不解道。   “这大抵就是笨人想出的笨办法吧,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所以不会自视太高。不像那姓胡的,明明蠢笨如猪,还跳得比谁都高。若是平时,本妃还挺欣赏她的识趣和老实,可惜……”   可惜,这不是平时。   如今晋王妃迫切地需要一个帮手,而显然在晋王眼里挂上号,又是小郡主身边人,且长相貌美不俗的苏奶娘,是最好的人选。   “娘娘,那件事是真的?”紫蝶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自家公爷竟会这么做。   晋王妃脸色暗沉下来,没有说话,站起身进了里间。   紫蝶忙跟了过去,紫梦无奈地看着紫蝶:“都这样了,还什么真的假的。”   “可——”可王妃可是公爷的亲女儿!   紫梦不用猜就知道紫蝶在想什么,道:“是夫人命人送的信,难道还有假的不成?!好了,你这嘴得改改,怎么每次都把不住门,每次都惹王妃不悦。”   紫蝶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呐呐不做声。   在小宝上辈子的记忆中,上辈子父皇是有皇后的,可他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只知道皇后是徐国公家的女儿,前晋王妃。   从他记事开始,徐皇后就一直被幽禁在凤仪宫,从不在人前露面,而徐国公家也一直很低调,深居简出,俨然不像是风光无限的后族。   对此,小宝是不解过,这种不解一直到他死都没能解开,他也曾往他娘的死上想过,可总觉得不止于此。这徐皇后定是做过什么别的事,触怒了父皇,又或是徐国公府做下了什么事,被算在徐皇后身上,才会造成那样一副局面。   小宝躺在榻上,翻了个身。   他娘去给他洗衣裳了,重活回来让小宝最为羞耻的两件事就是,他娘总是锲而不舍想给他喂奶,再来就是他竟控制不住小便。   大便也就算了,在要来之前他可以使劲哼哼,以求得到别人的注意力。他娘和玉蝉都是细心的人,自然能发现。   可小便——   小宝已经试过几次了,总是没感觉就尿出来了。   对此,瑶娘将此归咎于都是那日燕姐儿吓到了小宝。   关于这种迁怒,小宝窘然在心,但心里也是愿意这么相信的。不然他都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小便都控制不住?   不过这两日他已经在控制自己憋尿了,他从每次小便都会失禁,到渐渐能控制住一两次,并借由提醒告知大人快给他把尿。   所以瑶娘发现儿子现在越来越懂事了,竟然知道要粑粑尿尿的时候,告诉给大人。   瑶娘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带着水汽。   正值中午,大家都在用饭,她借着出来用饭的空档,帮儿子洗衣裳。   玉蝉本是不让她洗,说没得伤了手,可瑶娘干惯了的,再加上玉蝉得看着小宝,哪里有空闲,总不能让人又帮自己照顾孩子,还要忙着洗衣裳,一个人看个孩子,本来就是捉襟见肘的。   “夫人,快用饭吧。”没人的时候,玉蝉从不叫苏奶娘,而是夫人,瑶娘说了她几次让她不要叫夫人,她也不听。这也是小宝由此得出他娘是他爹侍妾这一说法,只是不知为何她娘竟放着养尊处优的王爷夫人不当,偏偏要去当个奶娘。   刚来的时候,小宝也不懂,可前儿去了趟思懿院,他约莫是有些懂了,这大概就是笨娘自保的手段。瞧瞧当奶奶多好,没人放在眼里,也没人会对付。   只是为何他竟成了货郎的儿子?打从小宝重活回来,他所得知的有限信息都告诉他,他爹不是他爹,而是一个货郎。   这是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瑶娘的饭已经在桌上摆上了,玉蝉刚吃完。   她擦了手,来到桌前坐下,一面吃饭一面和玉蝉说:“你吃好没?没吃好跟我一起再用点。”   玉蝉摇摇头:“吃好了,夫人自用就是,我给小宝少爷垫上尿布。”小宝之前尿湿了裤子,瑶娘给他洗换过之后,就让他光着屁股晾一晾,玉蝉怕小宝又尿了,拉湿了被褥。   “叫什么少爷,叫小宝就成。”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少爷。   玉蝉来到床榻前,榻上的小宝正撅着肉嘟嘟的小屁股也不知在干啥。之前玉蝉很是疑惑不解,瑶娘却告诉她这个月份的奶娃子就这样,自己翻身自己玩,翻着翻着就会爬了,爬着爬着就能自己坐起来了,再之后自然就是走,所以让玉蝉不要管他,只要看着他不从床上掉下来就成。   玉蝉搂着小宝的腰,将他往自己这里拽了拽,口里道:“小少爷,奴婢帮你垫尿布。”   小宝脸上泛着可耻的红,为了不让人看到,他就趴在那儿。玉蝉将叠好的尿片塞进他裤腰里,然后像翻饼子似的,将他翻了过来,再将尿布的另一头塞进他前面的裤腰里。   玉蝉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小宝少爷可真容易害羞,夫人你看他自己用小手捂着眼睛。”   坐在桌前的瑶娘眺望过去,果然儿子缩成虾米样,拿一对小胖手捂着眼睛。也不知这小子成天脑袋里想什么,她以前可没见过这月份的奶娃子,能懂事成这样。   两人就着小宝作为话题一番笑语,小宝老脸泛红,滚到了床脚面朝里躲着,玉蝉突然想到一件事:“嬷嬷让我跟您说,可以在小院的下人里挑个小丫头服侍。”   瑶娘愣了一下。   见此,玉蝉还有什么不懂的呢,跟在瑶娘身边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主子是个胆小不喜欢惹人注意的。殿下和嬷嬷那边大约也清楚,估计打着循序渐进的主意。   于是她便借口道:“也算是给奴婢帮手的吧,也免得您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瑶娘想了想也是,日里就玉蝉一个看着小宝,恐怕也辛苦,有个帮手也是好的。可在挑人选的时候却有些犹豫了,她下意识想的是香草,可想着香草和周升的关系——   “那就阿夏吧。”这小院里,瑶娘也就和这两个丫头关系最好。   小宝竖着耳朵听大人说话,思绪不禁又涣散了。 第57章   阿夏当日就搬进了玉蝉的房间。   怕阿夏不愿意离开小厨房, 瑶娘还特意私下问过她,哪知阿夏十分愿意来照顾小宝。本来自打小宝来到小跨院,阿夏就特别喜欢他, 每天都要过来看看他, 也算是适得其所了。   阿夏十分勤快,自打来后可给瑶娘和玉蝉分担了不少事,阿夏有些小孩子气, 也能和小宝玩在一处,一个丢布球的游戏两人能玩一下午。   布球是瑶娘做的, 就是用颜色鲜艳的布缝成一个球形, 里面塞些碎布填充起来。小宝如今能很好的坐直了, 玩这种丢来丢去的游戏,可以很好地锻炼他转身回头以及手眼的协调。   见小宝玩得这么开心, 瑶娘觉得这小球真是做对了。   其实这种小玩意外面也有卖, 大多都是木制或者藤条编织, 在王府里出去一趟不方便, 所以瑶娘才会自己做。   做出来一看, 真不错,瑶娘便做了两个, 一个给了小宝耍,一个给了小郡主。   小宝拿起布球抬高手, 啊了一声用来提醒对方,然后扔了出去,实则心里觉得无聊至极。他也不想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可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很好的控制这副小身子,只能学着普通婴孩慢慢锻炼。   小宝刻意扔歪了地方,阿夏笑嘻嘻地去捡了过来,对他做个鬼脸,又扔了回去。   瑶娘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正在给小宝缝衣裳。   这几日她特别闲,胡侧妃不知抽了什么风每天都会来小跨院,事必亲躬地陪小郡主玩,喂小郡主饭,给她沐浴穿衣,当然也不忘喂奶,于是奶娘们的差事就被抢了。再加上她大抵记着之前瑶娘不给她面子,面上装得一副亲热,实则总是找瑶娘的茬。   这么折腾了两日,玉燕就暗里叮嘱瑶娘,凡是胡侧妃来了,她避出去就是。   所以瑶娘就避出去了,也算是无事一身轻。   “这胡侧妃也真是,那件事又和苏姐姐没什么关系,干甚总冲你撒气。”阿夏一面和小宝玩,一面道。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之前瑶娘会躲回来,就是因为胡侧妃又找她茬了。大抵也是不想得罪穆嬷嬷,所以胡侧妃的找茬就是挑剔瑶娘侍候小郡主不仔细,这儿没做好,那儿没干好,不如她之类的等等。   其实让瑶娘来看,这过是胡侧妃为了彰显自己,选择拿她当筏子踩低罢了。人家是孩子的亲娘,人家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瑶娘也明白胡侧妃为何会如此,大抵是被王妃压得实在抬不起头来,想借着小郡主拉回局面。   即表现了自己一片慈母之心,又表现给了晋王看。   其实最后一点才最重要,因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瑶娘没听小跨院里人说晋王留宿在留春馆的事了。再谈起胡侧妃,一概都是贬低之言,当然有说给瑶娘听的意思,也是目前王府里下人的都有的正确态度。   毕竟如今王妃势大。   对于王妃和胡侧妃之间的事,瑶娘历来是不愿搀和,远远的躲开就行了,所以玉燕提出让胡侧妃来了她就避出去,对瑶娘来说是正中下怀,巴不得如此。   只是这事瑶娘肯定是不会和阿夏说的,只能笑了笑道:“侧妃是小郡主亲娘,觉得旁人都做的不好,也是正常。”   她这话换来两人不同的反应,阿夏大抵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所以没有说话。而小宝扔一下球就倒在那里,翻一个身滚远了,无论阿夏怎么逗他都不起来。   小宝觉得这胡侧妃真是个极品,也不知是他父皇从哪儿弄来的。   这几日为了多知道些信息,小宝每天都会闹着要出去,刚好阿夏和小厨房那边的人熟,闲的没事便抱他去后罩房那里玩。零零碎碎的,小宝也知道了不少信息,知道最多的,自然就是这胡侧妃。   小宝觉得这样的人能存活下来,肯定是神仙庇佑。至于这个神仙不做他人想,肯定是他那好父皇。   一想到这里,小宝自然想到父皇有个小郡主,而他是货郎的儿子,顿时满心烦躁。   “怎么了?”   小宝正烦着,突然被人抱起来,抬头就看见娘白皙温柔的脸。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瑶娘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去摸他的脑勺,小宝被摸得很舒服,顿时不烦了。   就算父皇有了女儿,他是个货郎的儿子,可他有娘了!而且小宝总觉得哪儿不对,他肯定不是货郎的儿子,因为他长大后和父皇像了八成,肯定有那里不对!   难道说他父皇曾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流落民间,当了一段时间的货郎,和她娘展开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恋情?可是他父皇并不怀疑他的出生,他是当他是那个货郎的儿子,才会那么嫌弃的看着他!   这中间到底怎么了?   小宝真恨自己现在太小,不能去查一查她娘之前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夜。   听到动静,小宝睁开眼睛。   接着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屏风外亮起了灯。   很暗,也就能借点光亮。   门轻轻地被打开,玉蝉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其实小宝早就醒了,这房子隔音并不好,隔壁的动静多多少少总是能传一点过来。上辈子小宝活了二十,虽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未能大婚,可他父皇也是曾试过让他生下一子半女的,可惜一直不能成行,所以小宝并不是个雏儿。   他知道那动静代表着什么意思,甫一听见,他就用被子捂了耳朵,他一个当儿子的,哪能听爹娘的墙角。   他父皇今晚过来了,学那偷香窃玉的小贼钻他娘的被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小宝已经习惯了,玉蝉每到半夜时就会过去一趟,不多时才又转回来。   小宝感觉到身边动了一下,仗着室中昏暗,他望了过去,是阿夏坐了起来。   自打阿夏住进来,就在墙角那处加了张架子床,小宝就跟阿夏睡在这张床上。所以阿夏一动,小宝就知道了。   不过阿夏也就坐起来了一会儿,很快又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不多时,小宝就听见玉蝉推门而入的声响。   对于这个阿夏,小宝觉得挺好玩的,平日里见她天真烂漫叽叽喳喳,可有时候见她某些行举,又不像会是这种性格的人。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   想了一会儿,小宝就不再去想了,他觉得他上辈子的毛病没变,大抵是因为身子弱,哪儿都不能去,所以特揣测人心。其实转念想想,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人心,即使有什么心思,一根指头也足够将之摁死了。   隔壁,瑶娘长发披散,半伏在晋王怀里。   晋王玉雕般的脸,隐隐还带了点红潮,这是极乐之后的余韵。瑶娘也是气喘吁吁,直到现在呼吸都还不能平顺,甚至浑身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晋王要得太厉害,以前瑶娘还将将能应付,现在一场下来就是整个人去了半条命。下面倒是不疼,就是木木的,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骨子里那股潮颤依旧还在回荡,却是极致之后又被极致了好几遍,整个人都失控了。   到了最后,瑶娘甚至失禁。   瑶娘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过,又羞又窘,再加上身心不能承受,当场就哭了出来。   见她这样,晋王眼中浮现一抹懊恼。   他也知道他方才是过分了,似乎一碰到她,潜藏在他心里的那股兽欲便不能受控得都翻涌了上来。什么淫邪的花样都敢往她身上使,什么淫秽的言语都敢说,事后晋王有时回想,都忍不住会怀疑那是他自己?   可他也知道有些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就是和平时不一样,他倒也没放在心上,可今日……   “别哭,以后本王不这样了。”   瑶娘没有理他,还是埋着头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晋王睨着她,见她一头乌发披散,其下的如雪肌肤红痕点点,甚至隐隐透着青紫,心顿时被揪了一下的疼。将她抱起来看,她还是垂着头,他伸出大掌挑起那巴掌大的小脸。   就见芙蓉面上一片泪痕,眼睛都哭肿了,整张脸染了一片霞色。眼角嘴角甚至面部肌肉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抖,显然是被他方才折腾狠了。   可偏偏晋王又感觉体内升起一股火焰,特别想再疼她一次。   狠狠地,将她压在身子底下,疼她!   他闭了一下眼,掩去其中的血光,再度睁开时,却是一片幽暗。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又将她抱在怀里,用大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帮她平缓那股控制不住的抽搐。   瑶娘终于感觉牙齿不打颤了,那股颤抖的紧绷感也消失了,这才哭出了声。却又顾忌着小宝就在隔壁,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地哭。   “你怎么能这样!”   瑶娘只要一想到方才玉蝉来收拾残局,看到被褥上那样的痕迹,就有一种不能呼吸地羞耻感。尤其,他太过分,本是将她抱到屏风后收拾,可偏偏玉蝉进来,他又来了兴致,竟顶着又来了几下,她控制不住,当场叫出了声。   只要一想到这一切,瑶娘就恨不得死了。   “都是本王的错,以后再不这样了!”这大抵是晋王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父皇,晋王也从未这样过。   可瞧瞧她,这么的可怜,他偏偏狠不下心,甩不了脸。   其实这段时间,晋王也算是摸透了小奶娘的性格,就是个面团似的人。可面团似的人儿也有脾气,她心里愿意了和她面上愿意,完全是两码事。   瞧瞧自打把那小崽子弄进府,她多么的可人儿,有时候晋王甚至想将她揣进怀里,走哪儿都带上,闲了想了就拿出来摆弄摆弄,哪怕不干那事,就是看她小意地服侍自己,他心里都觉得畅快。   所以他何必让她心里含着怨。   对,就是这样。   晋王在心里这么对自己道。   于是,面色软了下来,口气也软得很:“本王跟你保证。”这已经是晋王能做到了极致了。   反正瑶娘很诧异,且也信了。   “真的?”她睁着红肿不堪地眼睛问道。   “真的。”   瑶娘终于安下心来,又伏了回去,在晋王一下一下的抚摸下,困意涌了上来,陷入梦乡。   确定她睡熟了,晋王将她在榻上放下。   见她没醒,睡得很沉,晋王悄悄下榻,套上衣裳,打开房门走出去。   一直到了小跨院外面,他才沉道:“去把刘良医找来。”   隐隐有树枝被风拂动的声音,晋王向朝晖堂行去。 第58章   晕黄的灯光下, 刘良医花白的眉毛紧皱,时不时抚一下胡须。   室中安静得吓人, 福成面色沉凝地立在一旁, 仿若有什么不解郁结。   半晌, 刘良医才收回为晋王把脉的手。   “殿下最近可是觉得目不能视光,光线一旦太甚, 就会有流泪的冲动?色欲上心,时刻刻都有绮念?且一旦沾了女色, 便欲罢不能,欲根肿胀, 不能消泄?”   刘良医这连着三问,俱是直击晋王最不能示人之事, 可偏偏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却是不能不据实以告。且刘良医也不是第一次为晋王诊治了, 倒是没什么不可说的。   晋王点点头。   见之, 刘良医眉头皱得更紧,他叹了口气:“照如今这看来,却是那毒即将深入骨髓之兆,若是一直无法得到解药,也许三月也许半载, 殿下便会陷入目不能视, 挞伐不休,直至脱精而亡!”   好狠的毒!   起初,晋王中了这毒, 也只当是中了春药,顶多比普通春药更为烈性一些。   可之后他身体的种种征兆,却是显示这毒的不同寻常。也是这刘良医医术超群,涉足极广,倒是认出此毒乃是那早已失了踪迹的极乐散。   这极乐散乃是许多年前一江湖淫僧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研制而成,对男女皆有奇效,男子服下,便会让与之交合过的女子,对其产生不可抵挡地冲动。   而女子也亦然。   当初靠着这极乐散,无数女子成为此人的禁脔。此人胆大包天甚至动了朝廷命官家的女眷,因这朝廷命官位高权重,布下天罗地网,终于擒下这名淫僧。此人被遭凌迟,而这极乐散的大名也流传于世。   连刘良医也没想到晋王会中此毒,可症兆无一不符,初中时目不能视物,欲火焚心。后,会回归正常,可淫欲大增,每逢到了月圆之夜,便不能自控。到了后期,此毒发作更为频繁,直至内边虚阳脱精而亡。   可这毒并不是不能解的,因为这药本就是淫僧满足自己的淫欲研制而成,他自然不可能坑害自己。与之相辅相成还有一种药,服了之后却是可以抵消此药所有的负面作用,并对男子有不可描述之妙效,可夜御十女不疲软,收发自如。   当初晋王中此毒后,命人四处搜罗关于极乐散的消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当初那名朝廷命官遗留下的手记。据其上记载此人年逾八十之,老当益壮,七十那年还让自己第十八房小妾诞下一子。   可惜只找到了这册手记,却并未找到其他,这人的后辈子孙也早已流落不知何方。   听完刘良医所言,晋王还是一贯的不动如山,倒是福成失去了惯常的冷静。   “老奴这便给暗一递信,问他是否找到了解药。”   晋王颔首,福成匆匆下去。   等福成离开后,晋王问道:“可有延长之法?”   刘良医沉吟片刻,犹豫道:“若是与初次那名女子交欢,可延长一时,但治标不治本。”   他之所以会犹豫也是清楚晋王的癖病,要不晋王身边熟知内情的人,怎么会说此毒很毒呢,俱因给一个对女子厌恶不已的男子下这种毒,无疑是阴损至极。   “好了,你下去吧。”   刘良医点点头,便下去了。   晋王阖目靠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椅子扶手。   半响,才道:“给京城那边递话,全力扑杀!本王就不信他没有在乎的东西,有一样毁一样,留着最重要的那样,换药!”   “是。”   一夕之间,王府后院又变天。   殿下竟然往留春馆赏东西,当晚还留宿在留春馆。   顿时,后宅里的人议论纷纷。   对于一些明眼的下人来说,这似乎并不意外,毕竟小郡主还在那儿,尤其最近胡侧妃使出浑身解数借着小郡主刷存在感。但凡殿下还在乎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就不会放任胡侧妃不管,瞧瞧这不就是。   留春馆的下人终于挺直了腰杆,一改早先低头做人之态。所以说这下人有没有脸,还得看主子有没有势,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早先帮着王妃踩留春馆,大厨房那边已经许久未准时准点为留春馆准备膳食了,梦儿去催,大厨房那边自有借口,这儿啊那儿啊总有事儿。   也不过是一日之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大厨房里的人看着梦儿,狗脸都没笑出花儿来,好话一句句往外冒,还往她手里塞果子点心。   梦儿提了食盒,出了大厨房,离了老远,才呸了一口,骂道:“狗眼看人低!”   等回到留春馆,梦儿满脸春风得意,一面摆膳,一面对胡侧妃描述大厨房里的人是如何巴结她的。   “这些下作的东西就是欠教训,非得娘娘打她们的脸,她们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也不看看,就凭咱们小郡主,娘娘也不可能受了殿下的冷落!”   胡侧妃勾唇一笑,艳丽的脸上满是得意的高傲。   可不经意间,又有一抹怔忪浮现,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小跨院,后罩房那处,小厨房门前坐了几个丫头婆子正在说嘴。   大多都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说,小丫头们嘴皮子不如她们利索,听的多说的少。   关于胡侧妃复宠的事,小跨院这边也收到了消息。提起这件事,说话的婆子就是连连咂嘴:“婆子我就说,那边不可能就此沉寂下去,怎么还有那位杵在那儿呢。”   “可不是,那位可是独苗苗,若是哪天那一位能生个出来,还是个带把的,说不定能将那边彻底压下去。”   这些婆子说话看似在打哑谜,实则在座之人都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是下人不好直言议论主子们,所用的代称罢了。   几个小丫头听得津津有味,其中也包括坐在一旁的阿夏和小宝。   说得口沫横飞的赵婆子,见小宝一脸若有所思样,笑指着他对别人道:“瞧瞧这小东西,他好似也听得懂似的。”   大家顺着瞄过去,顿时笑了起来。   作为小跨院里唯二的奶娃子,小宝在一众丫头婆子中很是受欢迎。小郡主因为是主子,胡侧妃看得娇,穆嬷嬷看得重,自然不能深入下层。   相反,小宝作为一个奶娘的儿子,因为身份贴合老百姓,大家便要肆意许多。寻常拧拧小脸蛋儿,摸摸小胖手,那是家常便饭。还有些不讲究的婆子,甚至会稀罕地亲上一口胖脸蛋儿。   谁叫孩子可疼人呢!   对此,小宝深受其扰,烦都烦死了。可惜他说不能说,又不敢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只能苦森森地受着。   那一腔苦水真是倒都倒不完。   一个婆子走上来,将小宝抱了过去,先咧着牙笑,顺手拨了拨他破裆裤外面的小鸡鸡:“瞧瞧咱小宝这小鸡鸡长得多好,带把的!”   小宝直接呆住了,小眼神呈呆滞状。   几个婆子哈哈大笑,其中有一个道:“让我来说,那边就该抱个带把的去招招,说不定能招来。”   当即就有人接腔:“光招能有屁用,没种子,那田也不能长苗啊!”   这群婆子开起荤腔,可真是让人受不住。几个小丫头听得似懂非懂,有的懂了,小脸泛红,有的不懂,还是一头雾水。   小宝自然懂了,觉得羞耻不已,当即忘了自己被人弹小鸡鸡的事。可这话也让他得知了一个信息,父皇不喜徐氏。   不过父皇本就不喜徐氏,这并不能让人意外。真正让小宝意外的是,所谓的昨晚上留宿留春馆的父皇,其实是来找了他娘。   别问小宝怎么知道的,一般人他不告诉他。   父皇到底在弄什么?   小宝拧起自己的小眉头。   晋王连着五日留宿在留春馆,已经不能让王府的下人惊奇了。   因为他们知道,就是没有第六日,也会有另一个第一日第二日。   晋王妃倒是对此并不意外,在下面丫头报上来时,她除了冷笑还是冷笑。甚至会忍不住地想那人怎么还不到,这两人倒是可以斗上一斗,而她坐山观虎斗。   自此,晋王妃终于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只要她对那个人屈服,总不至于让自己失了王妃的位置。   可想归这么想,到底意难平。   就在这个时候,朝廷的赏赐终于到了,而随着这一批赏赐而来的还有数个美人儿。   关于晋王无后之事,这些年一直是弘景帝的心病,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毕竟晋王是他的儿子,又是他的儿子中较出类拔萃的,堂堂一个亲王,连个儿子都没有,像什么话。   可晋王却对此事一直不上心,偶尔受召回京,对弘景帝想赏他女人这事,也是能推就推,能挡就挡。   这不,最近京中有风闻流传,晋王之所以多年无后,俱是因其本人好男风,不近女色。好男风没啥,京中不少王公贵族也没少养个小倌啥的,可好男风好到一直没儿子,就是大问题了。   弘景帝琢磨着这么下去可不成,这不就折腾着从京中贵女中挑了两个赏了下来,另有数名美人儿也都赏给晋王的。   而这两名贵女是以侧妃的名义赐下,一个是汝阳侯家的嫡女柳妍儿,另一个则是徐国公家的庶女徐月茹。   侧妃是上玉牒的正经妻妾,尤其又是弘景帝指婚,按理说晋王府这边要张灯结彩以示庆贺,所以两人到后的当天晚上,晋王府就挂了红,府里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还给下人们赏了酒菜以示同喜。   是夜,凌波轩和皓月居一片灯火通明,两名侧妃贴身服侍的人俱都翘首以盼。   这次一同进门的可是两名侧妃,虽是没有八抬花轿,也没有什么拜天地入洞房,可明儿能不能在去给王妃请安时,在殿下身边的妻妾面前长脸,可全都看晋王今儿歇在哪儿。   若是换在京城,是绝不会发生两个侧妃一同入府的事,可偏偏这里不是京城,而是晋州。为了怕其中生变,册封使前面宣完圣旨,后脚就将两人塞进了王府。   两位侧妃可是狼狈至极,若不是身边陪嫁的人和物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几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所以能不能挣回这个面子,可就看今晚晋王歇在哪儿了。   毕竟是圣上下旨,晋王哪怕再不愿也是要做几分样子的,且二人在来晋州之前也打听过了,晋王并不是不近女色,只是因为常年忙于战事,才会有所疏忽。   这晋王府可是有一位正当宠的侧妃,还有一位小郡主,晋王不近女色之言,根本就是谣传! 第59章 (捉虫)   府里有喜事, 上面也给下人们赏了酒菜。   小跨院这边也少不了。   圣上一下子给殿下赏了这么多女人进门,还是拒不得的那种, 王府下人堆儿里可是炸了锅, 纷纷议论从今往后这府里的局势可就看不透了。   后罩房门前的院子里摆了三桌席面, 小跨院里能来的下人都来了。   瑶娘也在。   旁人都在喝酒,她喝不得, 就坐在那里吃菜。小宝很听话,老实的坐在娘的膝盖上。   今儿小宝听话得出奇, 早先也听话,可从没有安静过。凝着一张小脸, 显得心事重重的,看了让人想发笑。   他总是忍不住偷眼看瑶娘, 生怕在娘的脸上看到了伤心。即使瑶娘明明一脸平静,偶尔还和人说话, 可他就是觉得娘很可能会伤心。   毕竟都会伤心的吧, 父皇一下子多了那些个妾室,以后大抵可能就会很少来找娘了。   其实小宝很想对瑶娘说,不要怕。等他再大了一些,一定想办法查明真相,就算他真是那个货郎的儿子也不要紧, 他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让娘诰命加身,享一辈子福。   夜幕降临,弦月高悬在空中。   席面已经撤了, 大家手搭手收拾残局,而瑶娘则抱着小宝回了房。玉蝉惯性想接过小宝,瑶娘却是摇摇头:“我今天带着他睡,让你们也睡个安稳觉。”   “小宝其实很听话,晚上也不闹人。”玉蝉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道。   阿夏站在玉蝉身边,附和道:“是啊,苏姐姐,还是我带小宝睡就是。”   小宝似乎怕娘把自己给了玉蝉,忙伸出小胖胳膊搂住瑶娘的颈子。   见此,瑶娘笑道:“你们瞧他这样,今晚还是跟我睡。”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却是顿了顿没说出来。   于是小宝很成功地和瑶娘回了房。   阿夏帮忙提来了热水,瑶娘去了屏风后洗漱,阿夏则帮着小宝洗。等洗干净帮他换了衣裳和尿布,瑶娘也收拾好出来了。   屋里只亮了一盏灯,搁在床头的小几上,将床上照得一片亮堂。   小宝躺在那里,看着乌发随意挽在脑后,只鬓旁低垂几缕,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温柔的娘,心里一阵软绵绵的暖和。   虽然自打重活回来,变成了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的小婴儿,心里免不了会有憋屈。可小宝却是打心底的感激上苍的,因为给了他这么一个好的娘。   所以娘,你真的不要怕啊,还有小宝呢。   见瑶娘靠坐在榻上,小宝屁股扭扭磨到她身边来,瑶娘诧异地看着他:“小宝真厉害,都会爬了。”   小宝小屁股一个使劲儿,翻了过来,肚皮朝天的喘了口气,心想:这叫什么爬,明明叫蹭。可瑶娘已经高兴得不得了,将儿子抱起来,亲亲脑门,又捏捏小胖手,直到把小宝逗得面红耳赤害了羞只拿小手推她才算罢。   瑶娘又和他玩起丢布球的游戏,小宝知道他娘在等什么,遂打起精神和瑶娘玩得很开心,两人的笑声隔壁屋都能听见。   听到旁边传来的笑声,玉蝉终于松了口气。   苏奶娘是个好性子的人,虽她是被殿下安排来侍候她的,可若是让她撇除一切的外在因素去选,她却是站在苏奶娘这一边。   阿夏则是目光一闪,垂下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子二人玩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小宝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瑶娘才反应时候不早了。   “快睡吧,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奶?”   小宝当即吓得一个翻身滚到床里边,用小屁股对着她不理她了。瑶娘想着之前吃饭的时候喂了小宝一碗稀粥,又喝了半碗奶,应该是不饿了,这才放弃要给儿子喂奶的想法。   瑶娘去吹了灯,来到榻上躺下,却一直没有睡意。   感觉有个小人儿滚了过来,她当即伸手搂住,借着月色依稀能看见儿子睡得酣甜的小脸,瑶娘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抛去所有胡思乱想。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想这些,她不是他的什么,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他幸不幸那两个新进门的侧妃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还是因为知道自打他有了她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其他人,所以忍不住有了贪念?   苏瑶娘,你不该去想这些的!   轻抚着儿子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瑶娘渐渐陷入梦乡。   朝晖堂,福成一直拿眼睛瞅晋王。   只差冲上去问,殿下你今晚到底去不去凌波轩和皓月居?   福成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确定的想法,也是因为这两位侧妃是陛下赏下来的,哪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新郎官不出现的。   可惜晋王一直老神在在地看着案上的卷宗,甚至时不时拿起笔在上面批阅着什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真是王爷不急,急死太监!   好不容易到了亥时,晋王终于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出去的意思,而是去了后寝房。   更衣,沐浴,一通弄罢,福成想:好吧,殿下这是打算哪儿都不去了。哪知晋王却又套上了衣裳,福成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恨不得掀开哪个女人的被窝,将自家殿下送进去。   晋王出了房间,福成还要跟,却被晋王喝止:“别跟上来。”   这下不用说,福成就知道晋王这是打算上哪儿去了,这是又要去找苏奶娘呢。也不知今晚那两个侧妃该如何安眠,大抵要空等一整夜了。   可谁叫人家苏奶娘得宠,殿下真是一晚上都不愿意空下,即使偶尔空一晚,也能一直惦记着,第二天恨不得天不黑就去。   瑶娘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亲醒了。   来人不改往日秉性,一面吸咬着她的唇,一面手下揉搓着。搓着搓着就不耐地将衣襟给拽了开,探进了里面。   瑶娘睡得有些迷糊,下意识环上对方颈子,甚至给予回应。两人唇齿交缠,呼吸越来越重,对方的薄唇渐渐往下移去,在她玉颈上啃咬着。   “殿下……”瑶娘发出无意识地轻唤,身体愉悦地直冒泡泡。   晋王嗯了一声,一手撑在她后颈处,一手往下摸索。   他兴奋得不能自抑,扯了腰带就想覆上去,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怎么旁边有个东西。   黑暗中,脸红红的小宝恰如其分地啊呜了两声,两人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瑶娘就想尖叫,却将声音掐死在嗓子眼里。   “小、小宝……”   晋王闪身下榻,将灯点燃,果然见瑶娘身边躺着个小崽子。   望着那个满脸无辜,甚至因为突然明亮揉着眼睛的小崽子,晋王瞪着瑶娘:“他怎么在这里!”   瑶娘莫名有些心虚,‘我’了好几声才小声道:“我今晚带小宝一起睡。”   “他不是平时在隔壁!”晋王蹙着眉,满脸不悦。   瑶娘本来还觉得忐忑不安的,见他这样突然一股怨气上来:“我带我小宝睡怎么了。”明明很有气势的一句话,让她说出来却一点都没有威慑感。   晋王哼了一声,一把抓起小宝的衣领子,拎着就往外面走。   “你做什么!”   瑶娘吓了一大跳,鞋都没穿就跳下榻,差点没摔了。等跟出去后才发现门已经打开了,门外站着玉蝉。   晋王把小宝丢给了玉蝉,关上门。   回头看向瑶娘,瑶娘莫名有些心虚,她可从没有用那么凶的口气和晋王说过话,正想扭头去穿了鞋子,也是想躲开晋王的逼视,刚转过身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尖叫掩在口中,晋王将她压在桌上,就这么顶了进去。   瑶娘没有防备,差点没叫出声,用拳头掩着自己的嘴,然后他就那么一下一下地撞着她。   “以后不准他再睡这床上!”   别的瑶娘让了也就让了,可这个她让不了,她一面小口喘着气,一面道:“我想你今天不会来的,所以才让小宝跟着我睡。”想象中义正言辞的抗拒,哪知话说出口后,还是一贯的软绵,却又带了些许怨气。   瞅着她的小脸,晋王来了兴致:“那你以为本王应该去哪儿?”   瑶娘这会儿哪里能集中精神,听了这话下意识就道:“你不是应该去那两位侧妃那里……”   等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醋了?”   “奴婢才没有。”她没有直视晋王。   晋王哼哼了两声,眉梢往上扬了扬,动作却是又狠又重:“既然不想本王去找别人,那你就好好侍候本王,侍候好了,本王就都给你!”   而瑶娘早就被他这两下撞失了魂儿,除了那句都给你,再也没能剩其他。   思懿院正堂,晋王妃高居其上,下首处坐着胡侧妃,至于李夫人和陶夫人,连张椅子都没得坐,只能站在一旁。   下面站着两个人,乃是刚进门的柳侧妃和徐侧妃。   昨天殿下一整夜都待在朝晖堂,根本没出去,一大早大家就获知这一消息。所以不用说,这两位是苦守空房一整夜。   晋王妃噙着端庄得体的笑,俯视着下面两个人,正确的应该说,她看得是徐侧妃。   徐侧妃长相肖母,长得娇美可人。从面相上来看,这种长相应该胸无城府,可偏偏晋王妃知道这都是假的,论起城府和做作,可极少有人胜得过这母女俩人。   晋王妃最是讨厌这种长相的人,那是一种生理性厌恶,会让她想作呕。   可如今她不这么想了,她觉得自己以前想岔了。瞧瞧现在这不是挺好,她俯视地,笑看着她,看着她狼狈至极,只要她还是晋王妃一日,她就得屈于她下。   而这府里,多得是有人陪她斗。   “既然进了门,就都是服侍殿下的人,当得情同姐妹,互帮互助。多的本妃也就不说了,两位侧妃昨儿才进门,今天恐怕还有许多事,都下去吧。”   晋王妃的身影没入珠帘之后,这一群打扮光鲜亮丽的女子才各自散去。   李夫人和陶夫人很迅速地就离开了,显然不想搀和进其中。胡侧妃勾着笑,上下打量着徐侧妃和柳侧妃:“两位妹妹慢走啊,姐姐我先行一步。”说着,就笑了两声离开了。   不管是她的言语还是她的行举,无不显示着奚落,这让徐侧妃和柳侧妃脸色当即不好了起来。   可对面还站着对头,又哪能在对方面前示弱,旋即两人恢复如常。柳侧妃惯是清高孤傲的性子,自然不屑这一切,抬着下巴对徐侧妃矜持地点点头,就离开了。留下徐侧妃一人,脸色乍青乍白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打从来晋州之前,徐月茹就知道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晋王妃是她嫡姐,还是憎恨她和她姨娘多年的嫡姐,会如何对待她毋庸置疑。可徐月茹惯是眼高于顶,从小被当做嫡女教养着长大,这让她忘了哪怕徐国公再疼她,她姨娘再得徐国公的宠爱,庶终究是庶。   尤其当年徐国公为了徐月茹姨娘闹出的那种种事情,早已让京中之人暗笑在心,谁又可能真正将徐月茹放在眼底。   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嫡母不上心,徐国公为她相了几个,她没有一个看得中的。身份高的嫌她是个庶出,还有个让京中人闻名遐迩的姨娘,身份低者,她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   没道理嫡姐是王妃,她嫁个出身寒门的进士。   一直蹉跎到十六,婚事依旧没有着落,不光徐月茹急了,她姨娘也急了。小意地在徐国公面前求,徐国公想了又想,才将自己打算再送个女儿去服侍晋王的事说了。   晋王虽不在京中,可谁不知这藩王之中,就属晋王和永王权势最大,手里捏着数十万大军,那是朝廷都得给其几分颜面。   且不论徐国公为何急于想拉拢晋王,总而言之一个藩王的侧妃,以徐月茹的身份怕是高攀了。   尤其晋王妃又是徐燕茹。   可徐月茹和她姨娘思过来想过去,还是觉得这事可行。晋王妃一直没能诞下子嗣,想必也是个生不出来的,若是徐月茹嫁过去能一举得男,哪怕是晋王妃也得靠边站。   以后那偌大的晋王府可就是徐月茹一人的天下了,就如同当年徐国公夫人,因为生不出来儿子,让徐月茹的姨娘拔了头筹,就得一辈子低下头颅做人。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要费尽心机,可与荣华富贵相比,这些算什么,她们没有天生的金贵命,就只能泼了脸皮不要,下了狠心去争去抢。   徐月茹打小让她姨娘养大,她姨娘对她影响甚深。明明一个国公府的姑娘,哪怕是个庶出,也是可以当个正妻的,偏偏正妻不当非要来当这个妾。   所以徐月茹来了,抱着势在必得的心而来,可现实却狠狠地泼了她一头冷水。   晋王竟然对她不屑一顾,不光是她,还有柳妍儿那女人。一个男人在洞房花烛夜不出现,不是不屑又是什么?   一时间,徐月茹思绪千思百转,可同时也激起了她不甘示弱的心。   没有什么男人是她攻克不了,不过就是手段。 第60章   而就在这新进府的这些女人挖空心思想邀宠的同时, 晋王却是天天学那偷香窃玉的小贼夜探香闺。   可对外, 晋王殿下不为其他女色所迷,胡侧妃风头无二的声势还是如同以往。   这几日留春馆特别热闹,胡侧妃接二连三被拜访。除了柳侧妃, 竟是新来的这几个侍妾都来了,包括徐月茹。   起先胡侧妃是没给徐月茹好脸色的,可也不知是徐月茹合她脾胃还是什么,两次下来二人竟然相谈甚欢,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味道。   小跨院这边的人看戏都看不过来了, 每天都有新的话题。   这日, 徐侧妃来探望小郡主。   这是她第一次来看望小郡主, 由胡侧妃陪着一起。两人来了小跨院,见到白白胖胖的小郡主, 徐侧妃嘴里不要银子的好听话接连往外扔,把胡侧妃哄得是笑声连连。   “姐姐真是好福气,若是哪一日我也能为殿下诞下一名小郡主, 这辈子就知足了。”   胡侧妃心里想着:就凭你?嘴上却是虚情假意道:“妹妹肯定是有福气的,说不定还能给殿下诞下一名小公子呢。”   徐侧妃也喜欢听这话, 克制着想翘起的眉梢, 含蓄道:“这生男生女啊都是天注定的, 可不是咱们说能生什么就生什么, 得有那个福气才成。”   她本是想自谦,也是表示自己没有想生儿子的心,就算心里这么想她也不会当胡侧妃面承认, 不然还怎么借机接近殿下,哪知还是被胡侧妃误会了。   胡侧妃误会她意有所指,说她生了小郡主是她没福气!   要知道这可一直是胡侧妃心中的痛,若是她能一举得男,现如今哪有这群女人站的地儿,可惜是个女儿。   胡侧妃肯定不会因为一句话就跟人翻脸,徐侧妃对她来说是有用的,可心里也不怎么舒服,眼神一瞟,落在边上低着头的瑶娘身上:“苏奶娘,还不快来给小郡主换个尿布。你说说要你们有什么用,小郡主的屁股都捂红了,这若是让殿下知道,还不知会怎么震怒。”她这是想显摆晋王重视小郡主。   瑶娘昨儿被折腾了大半夜,还是她好哥哥的求了半天,晋王才放过她。胡侧妃来了,她就找了个角落待着,哪知她站着都能打瞌睡。此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恍过神儿来,忙走上前去打开小郡主的尿布,才发现小郡主根本没尿,这是胡侧妃又拿自己做了筏子。   看看边上眼神又妒又羡的徐侧妃,瑶娘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心里叹了口气,顺时随俗地拿出一张干净的尿布给小郡主换上。   哪知小郡主如今月份大了,也调皮得很,就是不愿躺着,非要使劲坐起来。瑶娘便就着这姿势给她换,哪知她对瑶娘的头发又感上了兴趣,伸手就去抓了一把。   瑶娘呲了一声,小心翼翼去掰开她的小手,想把自己头发拿回来。胡侧妃就不乐意了,“小郡主想抓,你就给她抓就是!”   瑶娘无奈只能忍着疼,低着脖子塌着腰给小郡主换尿布。   晋王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当即眉心一皱就想说什么,却又看见边上站着的两个女人。   徐侧妃眼尖,见到一道身影进来,就忙扭过头看去。   “殿下!”   胡侧妃自然顺着看了过来,心中连连后悔带徐侧妃过来这趟。其实连她也没想到晋王这时候会来,不然怎么也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殿下。”她端着媚笑走过来,曲膝行礼。   晋王冷着脸,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坐在榻上拽着瑶娘头发直乐呵的小郡主。   福成自然也看到那一幕了,忙笑着往前一步:“这怎么成,没得将人给抓坏了,又伤了小郡主的手,还不快来人去帮着松松!”   其实玉燕早就打算上去,只是被晋王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听到这话连忙走过去,帮着瑶娘将头发从小郡主手里拿出来,又轻轻推了她一把,瑶娘拢着乱了的头发去了一旁。   胡侧妃落了个自讨没趣,心里十分委屈。   她前脚刚说了有什么不能抓的,后脚福成就道别把人给抓坏了。可还不等她解释什么,就感觉到晋王冰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哼了一声,人转头就走了。   “殿下——”胡侧妃忙撵了出去。   徐侧妃站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了过去。   可等她跟出去根本没见着晋王,只见胡侧妃站在院子里气呼呼的。   “胡姐姐,殿下呢。”   一见徐侧妃走过来,胡侧妃忙收起脸上表情,勾起笑道:“殿下啊,殿下还有公务,就是来看小郡主一眼。这人看完了,自然就走了。”   徐侧妃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又问:“胡姐姐,方才那姓苏的是个奶娘?”   胡侧妃有些不耐地点点头,她这会儿满心懊恼,才没有心思搭理这人。   哪知徐侧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意有所指道:“我怎么看她倒不像个奶娘,放个这样的奶娘在小郡主身边,姐姐你也真是宽容大度。”   起先胡侧妃没明白过来意思,明白后顿时有些恼了,满是不耐地看着对方:“这人可不是我放的,是你那好姐姐放在小郡主身边的。”   提起晋王妃,徐侧妃就收敛住了漫不经心,“是王妃?”   胡侧妃冷笑一声,颔首。   徐侧妃瞄了胡侧妃一眼,似有些犹豫道:“如果是她,胡姐姐就得小心了,我那姐姐我可是最清楚,从来不做无用功的事儿。她当年还未出嫁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以棋下得最好,下棋讲究的是料敌之先,合纵连横,往往走一步早已算出后面数十步,您可得小心谨慎才是。”   徐侧妃本就是生了想挑唆的心思,对方大乱,她才有机可乘。却不知这一挑唆,恰恰让胡侧妃心思浮动起来。   她忍不住就想到晋王每次到留春馆,却来小楼里过夜,难道王妃知道她……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徐侧妃见此心中一笑,倒是连留春馆都未再同去,便出言告辞了。   而胡侧妃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扭头又往小楼行去。   “苏奶娘你没事吧?”见瑶娘捂着鬓角,玉翠走上来问道。   拨开她的手看,竟然红了一小块儿。   “哎呀,都红了,我去帮你拿点药抹抹去。”   瑶娘拽住她,一只手揉着鬓角:“不用了,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小郡主也是,怎么老喜欢拽人头发。”不光拽瑶娘,另外两个奶娘也拽,有时候连玉燕玉翠两个都不能幸免。   “这个月份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小宝也是。”不过现在小宝却是不拽了,即使拽,下手也很轻,根本不疼,而是以赢取大人的注意力为主要目的。有时候连瑶娘事后想起来都不免惊奇,觉得小宝实在比其他同龄奶娃更为聪明懂事一些。   这时,胡侧妃突然从外面走进来,顿时没人说话了。   “侧妃娘娘。”几个丫头曲膝行礼,瑶娘也忙站了起来,曲了曲膝。   胡侧妃点点头,在一旁坐下。   方才倒来的茶,因为胡侧妃和徐侧妃离开,已经被收拾下去了,只能又重新泡了来。   瑶娘总觉得胡侧妃眼神好像怪怪的,借着哄小郡主睡觉,从玉燕手里将小郡主接过来。可即使怀里抱着小郡主,瑶娘还是觉得胡侧妃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胡侧妃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竟然被一叶障目。   总觉得这奶娘老实,长相也并不出众,便没有将之放在心上。此时换一种心情来看,却无不是端倪,这奶娘长相倒是老实,可是却生了一副顶顶好的身子。   瞧瞧那臀那乳,前凸后翘,这可是最让男人抗拒不了的好物事。   她就应该知道王妃那贱人不会做无用功之事,枉她将翠竹那贱皮子弄走了,就觉得应该是安枕无忧。   胡侧妃眼睛里像似带了毒的钩子,直往瑶娘那身石青色的衣裳下面钻。   她出身青楼,自然知道许多常人不知道的事,这女人啊开过苞和没开过苞完全是两样,被男人滋润得好的,和没被男人好好滋润的,也完全不同。   瞧对方面色白里透着红,皮肤柔滑光洁,眉眼儿都带着一种媚惑,一看就是日里被滋润得很勤。   胡侧妃想着今晨起来对镜自照,见那镜中之人眼中隐隐含怨,皮肤还是一如往日白皙,却是有些干燥了,眼角与眉梢都干涸得像口枯井,这是旷久了……   也因此看着瑶娘的眼神更是带了毒。可转念一想,若这贱人真和殿下有什么苟且,万万不当还在这里吃这种苦受这种罪,方才也没见殿下多看这小贱人几眼。   胡侧妃收回目光,打算与其用想,还不如找人查一查。   在面上让瑶娘等人看,这胡侧妃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坐下喝了两口茶,连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胡侧妃那怪怪的眼神总是让瑶娘心中揣揣的,也因此将小郡主哄睡后,她就找个借口回了屋。   她对镜自照,觉得自己与以往并无不同,就是衣裳紧了些,却是她最近有些吃胖了。   对于这吃胖的事,瑶娘最近很是烦扰。   她一个人要喂两个奶娃子,还有……日里免不了各种滋补的汤喝着,饭量也大了不少,而这些下场就是自己身子越来越鼓涨了。   胸比之前大了许多,腰间也多了一圈肉,她想着晋王肯定要嫌弃自己身段的,哪知他竟觉得这样比之前好……   想到这些,瑶娘忍不住红了脸。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得做衣裳了,再做宽松些。   是夜。   小宝还是在睡下之前,就被送去了隔壁。   他这段时间很黏瑶娘,可自打那次之后,又被晋王撞见一次小宝晚上睡在瑶娘的床上,当晚晋王很是折腾了她一番,瑶娘就再不敢妄图挑战他的耐心了。   其实小宝就是故意的,故意黏着瑶娘,这样他就可以多见见父皇了。不然以他一个货郎之子的身份,怎能才能见到父皇啊。   小宝打得主意是,靠着自己讨人喜欢的外表,再加上父皇又喜欢娘,说不定能打动对方。可惜现实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光凭他是‘那个货郎的崽子’,就足够他成为晋王心中的一根刺。   小宝垂头丧气地被瑶娘交给阿夏,看见这样的儿子,瑶娘心中万分不忍。   孩儿都是黏娘的,尤其这种正处于似懂非懂月份的奶娃子。   她忍不住磨蹭了下小宝的小脑袋,“小宝乖啊,明儿晚上就可以跟娘睡了。”   小宝拿小眼神瞅她一眼,她这个明晚的借口用了多少回了,欺负小孩子不会说话。他心里更气了,趴在阿夏肩头上不理她。   瑶娘哪里会注意这一切,她不过是心中愧疚惯性的说辞罢了,毕竟这个月份的奶娃可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   她叹了一口气,回了房。   夜里,晋王如期而至。   已是三更天,小跨院中一片寂静。   有月,但月色并不明亮,绰绰约约隐在云后面,时不时出来露个脸。   一道黑影从后罩房通往前院的小角门走出来,借着暗影的遮挡一路来了西厢。到了最北的那间房前,悄悄地蹲在窗下。   屋里有动静,离远了还不显,可是凑近了却十分清晰。   有女子婉转勾人地嘤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隐隐有男子的闷吭声,还有女子遭受挞伐太过而传出的乞求:“……好哥哥,你饶了我罢……”   偷听之人一阵激动得颤抖,恨不得把痴胖的身子贴在墙上,更恨不得把头钻进窗子里去看。   可万般想法她俱不敢实施,只敢猫在那里竖着耳朵听,心里想着这苏奶娘可真是个骚货,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第61章   她听了一会儿, 就不敢再听了, 生怕让里面的人发现。   哪知刚抬起头,面前站了个女子,因为是背着光, 看不清脸,格外吓人。此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想尖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拖远了。   坐在屋顶晒月亮的暗十从房顶上跳下来, 和玉蝉并肩看着那个黑胖的影子, 战战兢兢顺着角门往留春馆的方向去了。   “你说她会怎么做?”   玉蝉看都懒得看他:“我怎么知道, 你不会自己去看。”说完,就回屋了。   暗十摸了摸鼻子, 原地一晃,人就没了影儿。   桃红将人往里引去,边走边道:“侧妃在里面等着。”   她身边一个矮胖的婆子点头哈腰, 手还不停地直搓。若是瑶娘在此就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小厨房一个打杂的婆子, 姓薛, 平日里惯是好吃懒做, 喜欢说是非。莫婆子几次想撵了她走, 都被她死乞白赖地赖下去了。   也是莫婆子没真心想撵她走,这薛婆子有个患了病的男人,儿子不成器, 家里就指着她一个人挣钱,真被撵出去了,就是一条人命。莫婆子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浑当就没看见。   东次间,临窗下的贵妃榻上,胡侧妃一身嫣红色的纱衣,阔腿儿的软绸裤子,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纤手半掩着檀口打着哈欠。   她看都未看薛婆子一眼,“说吧。”   然后薛婆子就说了,说得绘声绘色。   胡侧妃本是懒洋洋的,听到半途就坐直起来,直到薛婆子话音落下,她目露异光问道:“你没骗本妃?”   薛婆子一拍巴掌道:“娘娘,您吩咐下来的事儿,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骗您啊。”   “那苏奶娘真是偷人了,偷得还是个侍卫?”别看胡侧妃说要查,可这种没风没影的事儿,她也没多放在心上,不过是随意吩咐了下去,找个人晚上去听墙脚,哪知头一日就发现了这么大个惊天大秘密。   不过——侍卫?   似乎看出胡侧妃的疑问,薛婆子连连点头:“就是个侍卫,至于是谁,老奴倒是没听出来。”说着,她还咂嘴,似乎也挺遗憾没听出是谁的样子。   胡侧妃拧着眉,就好奇了,“你怎么就确定是个侍卫!?你看见了?”   薛婆子老脸唰的一下红了,似乎挺臊得慌,眼神直个连闪,才凑到近前去对胡侧妃小声说了几句话。   她约莫着胡侧妃恐怕会生恼,就算不恼大抵也会斥她,哪知对方却是平静得很,一点都没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有污了耳朵的感觉。转念一想府里关于对方出身的谣言,薛婆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显的轻蔑。   “没想到倒真是个不要脸的小贱人!”胡侧妃骂了一句,抬眼看向薛婆子,差点没被对方身上的味道给熏晕了过去。她掩着鼻子,嫌弃地扇了扇风,对桃红道:“把赏钱给她,送她出去。”   桃红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摸着那沉甸甸的银子,薛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让桃红领着出去了。   不多时,人转回来,桃红问道:“娘娘,那苏奶娘……”   “不过是个侍卫!”不用猜,胡侧妃就知道是哪儿的侍卫,定是晋王身边的,每次晋王来留春馆,总是侍卫拥簇。指不定什么时候那骚哒哒的奶娘就背地里和侍卫搞上了。   可转念一想,这苏奶娘如此不老实,真让她留在小跨院,谁知道她会不会勾引了殿下。毕竟晋王去小跨院可是挺频繁的,她又是在小郡主身边服侍,完全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着。”   真当晋王来了,胡侧妃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可晋王一如往昔来了就是坐在那里喝茶,福成甚至识趣地奉上本书。见晋王只是看书,就是不看自己,明知道希望不大,晚上还是特意打扮过了的胡侧妃,心里燃起了一股扭曲的愤怒。   可当眼神触及到对方的俊脸,这股愤怒突然没了,反而变成了一股哀怨。   果然,坐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的样子,晋王悄无声息地带着福成走了。   院中,宛如石像般的侍卫伫立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整个留春馆静得吓人,一到夜晚这里就似乎变成了无人之境。   大半夜的时候,突然爆出一声尖叫,旋即里面便有灯火点燃。   这些侍卫以极快地速度动了起来,涌向正房。   护卫的领头正打算让手下撞门,门突然被打开了,桃红走了出来,战战兢兢道:“王护卫,侧妃娘娘看见了个黑影从窗前闪过,殿下让您带着人四处看看。”   “黑影?”   桃红点点头。   这时,胡侧妃从门里走出来,长发披散在身后,不过衣衫倒是整齐。   她气急败坏道:“什么黑影?是刺客!还不快去看看小郡主!”   一提到小郡主,所有人都不禁紧张了起来,这王护卫也不问究竟,便带着人急急往小跨院里去了。   胡侧妃爱女心切,根本睡不踏实,让几个护卫护着跟随其后。   本来沉浸在静谧夜色中的小跨院,霎时被打破了沉静,一盏盏灯争先恐后地亮起来。   所有人都在想,发生了什么事?   穆嬷嬷从房里走出来,身边跟着玉翠:“发生了何事,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台阶下的王护卫抱拳行礼:“侧妃娘娘说是有刺客,担忧小郡主的安危……”   “真是胡闹!”   不过人已经来了,穆嬷嬷也不能将人给撵走,遂叫玉翠去看看小郡主的情况。   玉翠去了小楼,回来后对穆嬷嬷摇了摇头:“小郡主无事,玉燕姐姐和两个奶娘都守着呢。”   胡侧妃在一旁道:“本妃绝不可能看错,王护卫你每个房间搜一搜,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小郡主的安危不能轻忽。”   见王护卫站着不动,穆嬷嬷面色晦暗,她咬牙道:“若是出了事,你们可担当得起!?”   王护卫犹豫地看了穆嬷嬷一眼:“属下这便命人去搜。”   外面动静大作时,瑶娘的房里也是动静大作。   晋王和瑶娘都在关键处,不过瑶娘比晋王理智多了,听到动静不对,就动手去推他。   可晋王却是置之不理,顺手就将她手抓在头顶,更是凶狠。   瑶娘当即被撞失了魂儿,心里明明焦虑,却是细细碎碎口不能言,神智又恍惚起来。等她再度清醒过来,却是听到了嘭嘭嘭的敲门声。   “苏奶娘……”   有人在叫她,她被吓得顿时一个激灵,晋王受了这刺激,霎时承受不住地闷吭了一声,将所有都交代给了她。   瑶娘被烫得心窝直打颤,来不及应声,依稀听到外面有人说好似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顿时敲门声更急更响。   瑶娘一面打着欢愉地哆嗦,一面急得直掉眼泪,想去推他又浑身无力,狼狈至极。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连串脚步往里行来。   然后是一个尖叫声。   同时床帐子被晋王挥手打了下去,将床榻上一片旖旎全部掩在帐子后。   啊!   是惊叹声,也是诧异声,接二连三响起。   “我那个天,真是伤风败俗!”   胡侧妃是最先冲进来的,虽只是一瞬间,但还是看出去了床上的情形。就见苏奶娘一副刚承雨露的媚态,酥肩半露,身上覆着个男人,似正行那男女之间的龌蹉事突然被打断了。   那背对着人的男人生了一副好身材,肩膀极宽,肌理分明,束在头顶上的黑发掉落下来些许,一种魅惑的阳刚之气。   胡侧妃面红耳赤的同时,气急败坏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王府里偷汉子!无耻地淫妇,还不快来人,把这淫妇抓起来,还有这奸夫也给抓起来。偷人偷到小郡主的院子里来了,真是伤风败俗!”   帐子里,瑶娘心乱如麻,因为胡侧妃的辱骂,羞得不能自抑。   她小声地哭着,伸手去推晋王,“你快起来!”   晋王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怕什么。”   “你快起来啊……”   帐子外,胡侧妃还在骂着,可方才还让她如臂挥指的护卫们竟没有一个动的。   她扭头去看,斥道:“你们站在那里作甚!”   王护卫略显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侧妃,您看那儿……”   “什么那儿啊哪儿啊……”口里说着,胡侧妃还是顺着望了过去。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就见填漆如意云纹的架子床边,斜放着一个落地木衣架,衣架上随意搭了一件衣裳。衣裳是玄色的,乍一看去不起眼,可有一处却是金闪闪的,让人一望过去就下意识看到那团金黄。   那团金黄色虽是呈现一种褶皱的状态,但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清楚形态。   那是龙纹。   整个大乾朝,只有皇帝和王可以用龙纹,而整个晋州只有一人可用龙纹。   这衣裳是晋王的。   众人的目光又移到榻前随意踢落在地上的一双黑色靴子,靴子是黑帮粉底,而那靴子上也绣着龙纹!   这简直就是惊天大反转,本以为今儿抓刺客倒抓出苏奶娘偷汉子,万万没想到这汉子竟是晋王。   还不待大家有所反应,帐中传来男子的冷哼声:“滚!不长眼的狗奴才!”   于是一众狗奴才们顿时都滚了,胡侧妃本来还不想滚,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桃红硬生生给拖了出去。   帐子里,晋王一个翻身,就这姿势将她抱在怀里,“这不就解决了!”   瑶娘却还是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哪里注意到晋王的洋洋得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和男人私通被人发现了,且大家还发现这个人是晋王。   她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她以后肯定不能当奶娘了,难道还要重蹈上辈子的命运?   晋王半天都没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禁想起之前的许多种种,脸顿时冷了下来。   “难道承认你与本王的关系,就让你这般不能接受?怎么,你还想给那货郎守节?”   小剧场:   晋王:感觉真是萌萌哒,美美哒。   瑶娘:感觉自己心好慌,麻辣个鸡,怎么就被人发现了!   晋王: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小奶娘真好骗,奥斯卡差我一个小金人啊。 第62章   晋王的口气冷得掉渣, 瑶娘又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他是怒了。   可她也觉得十分委屈,和晋王相好又不是她愿意的,今儿突然被人上演一出捉奸的戏码, 她以后简直没脸出去见人了,他还这么对她!   顿时,心里所有的委屈都翻涌而起,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他瞪着她,拧着眉:“哭什么?!”   她就是低着头不理他, 甚至还想从他身上起来, 却被晋王狠狠一把钳住了细腰。   他伸出大掌胡乱地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不准哭!”   晋王口气太凶太冷,瑶娘被吓得嘴唇一抖, 眼泪掉得更快。却又不想给他瞧见,狼狈地伸手捂着脸,声如蚊吟:“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见人了, 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晋王哼一声:“怕甚,没人敢笑你。”   “肯定会有人笑话我的……”   “本王说没有, 就没有!”   一面说, 晋王一面将她手从脸上拿下来, 并坐起从身边随便捞了件衣裳, 在她脸上胡乱擦着。   瑶娘被他擦得生疼,想躲又躲不开,只能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让他擦。   “明儿我就让福成挑个院子你搬过去。”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   “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 瑶娘搓了搓裹在身上的被褥,在晋王近乎穷凶极恶的逼视中,低着头小声道:“我怕……”   “怕甚?”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怕……”   晋王睨着她:“有本王给你撑腰,你用得着怕谁?”   “可我……”   “你叫本王一声好哥哥,本王就护着你,给你撑腰。”   本来瑶娘心中还有些揣揣的,一听到这话顿时给气没了。   这话让她想起了晋王这两日是如何在折腾她时,逼着她叫好哥哥的。瑶娘哪里懂得这些淫话中的由来,只知道羞得不能自已,非是紧要关头抑或是被逼急了,是万万不会这么唤的。   可瑶娘也清楚日后自己的处境大抵是不能好,她与晋王的事儿以这种形式被闹了出来,想必明儿会传遍全府。且就不提王妃和胡侧妃了,那新晋的两位侧妃至今未能和晋王圆房,若是知道本该是她们的洞房花烛夜之时,晋王却是与她厮混,不定怎么恨她。   这么一想,当即气短了,也知道当务之急该给自己找个靠山,而不是意气用事。   上辈子她讨好他,他虽是不爱搭理她,但也是让她狐假虎威仗了他的势,好一阵子让那别人不敢轻犯。这辈子他变了许多,看得出他是有几分喜欢自己的,若是她小意讨好,他会不会对自己更好了?   毕竟他是府里最大的人,若真想护个人,应该是护得住的吧。   她怎么样都不要紧,可如今小宝与她一同在这府里,却是怎么也不能出事的。反正她被他逼着惯了,多叫两声也不会怎么样。   这一切的思绪也就仅在顷刻之间,瑶娘有些忐忑地看着晋王:“真的?”   晋王睨着她,颔首。   瑶娘羞得霞飞双颊,俏目低垂,半响才慢慢凑到晋王近前,细声细气地唤了声:“好哥哥……”   “大声点,本王没听见。”其实哪里是没听见,这会儿晋王浑身舒畅得宛如吃了那让人白日飞升的神仙果。   “好哥哥……”   小郡主身边的苏奶娘与人私通,那人还是殿下,胡侧妃本是想去抓奸,哪知被殿下给扔了出来。   天还不亮,这一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各处的下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着。   晋王妃有头晕症,每日醒后得坐上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可当紫梦将这事报上来,她惊得连头晕症都没了。   “当真?”   紫梦点点头:“下面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据说当时小跨院里的人,都被胡侧妃给折腾起来了,瞒也瞒不住。有些没进去的人说胡侧妃被吓得差点没从那苏奶娘的房里滚出来,都这样了,殿下都没从房里出来。胡侧妃回去后大发雷霆,砸了好多东西,离着老远都能听见她骂苏奶娘是个小贱人的各种污言秽语。”   晋王妃面容震惊,旋即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哈哈,我真是小瞧了那苏奶娘,还当她是个点不开窍的顽石,没想到人家比咱们想象中藏得深,连什么时候两人厮混在一处,这府里大抵都没人知道。”   说着,她也有些明白过来意味,小跨院里有穆嬷嬷,又有晋王,这事若是两人联手起来捂着,还真是让人不易察觉。   “那这事皓月居那边可是知道?”皓月居是徐侧妃所住的院子。   紫梦沉吟一下,“估计应该是知道的,府里都传遍了。”   “那,滋味应该不好受了。”   徐侧妃当然不好受,这事瞧着似乎与她没什么关系,可细细琢磨就能琢磨点意思出来。   合则晋王之所以不来皓月居,是和那苏奶娘厮混到了一处。   她来得时候尚短,但也能瞧出府里的些许形态,别说府里其他下人了,光她身边的人就因为晋王一直没和她圆房,出去格外气短矮人一头。   她本来还当是胡侧妃霸着殿下的宠爱不丢,这哪里是胡侧妃,明明就是有狐媚子在使手段。那日她不过是挑唆之言,万万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徐侧妃哪里受过这种气,以她的出身骂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也气得将胭脂盒给砸了。   而凌波轩那边,柳侧妃素来心高气傲,听见这件事倒挺是吃惊的,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将报信的下人挥退了。至于她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   等辰时去思懿院请安时,这些女人们个个脸色不好,甚至还有两个新来的侍妾蠢头蠢脑地在旁边挑唆,让晋王妃出手惩治那爬床的苏奶娘。   晋王妃会听她们的?   才怪。   而就在府里对此事议论纷纷之时,朝晖堂那边也以极快的速度对瑶娘做出了安排。   福成的办事效率惊人,很快就在位于朝晖堂东侧后方挑了一个院子,作为瑶娘以后居住的院落。   这处院子不在中轴线上,在东路上,但离朝晖堂极近,也算是方便了晋王日后前去,不得不说福成真是用心之至。   不光如此,内务处的效率也不差,也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荣熹院便被布置妥当,里面的一应物什乃至丫鬟下人都齐备了,只等着主子入住。   瑶娘实在不好意思见人,瞅着大中午外面人少的时候,带着小宝和玉蝉阿夏,悄悄往荣熹院去了。   荣熹院宽阔气派,迎脸是五间正房。两侧有耳房、厢房,前后罩房抱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庭院很大,葱葱郁郁,有玲珑山石,上种满名卉异草,喷芳吐艳。靠右侧种了两棵粉杏,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树下有石桌石凳,若是夏日,却是乘凉的好去处。   进了正堂,三间明间以万字不断头的落地罩隔了,并有博古架,其上摆着各式珍奇异宝。   东次间紧挨着卧房,窗下设一张罗汉床,上面已铺了锦缎的褥子,摆着几个闪缎面子的靠背垫。一侧设着黄花梨海棠小几,其上摆着个鎏金的香炉,几子旁有个黄花梨木柜,另一侧放有两把圈椅并花几。   卧室极大,靠里放置一张黄花梨雕流云万莲鲤鱼的拔步床,上铺着如意纹织金妆闪缎床褥,看起来软绵而舒适。并有妆台木衣架等物,另有一架黄花梨绣四季花卉屏风,其后似乎是浴间。   瑶娘被迎去正堂上坐下,便有一行十多个丫头垂头束手从外面走进来,齐齐跪下。   “奴婢见过夫人。”   瑶娘被吓了一跳,上辈子她也是夫人,却是晋王妃安排的夫人。   说是夫人,其实也就是个侍妾。   彼时她依附王妃,又因出身不正心虚气短,身边的丫鬟婆子虽是不少,但她却从未在下人面前摆过主子的架子,所以还未被人这么跪过。   她就想站起来,却被玉蝉从背后轻轻压住了。   瑶娘并不傻,明白玉蝉的意思,便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王妃平时面对下人的气派,缓缓开口道:“都起来吧。”   看得出瑶娘很局促,玉蝉在心里叹了口气,替她说话:“今儿逢夫人大喜,下面都有赏,你们先下去吧,红绸几个留下。”   而后这一行丫头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四个穿着蓝褙子的丫头。   这四个丫头年纪都不大,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白净的小脸,板板正正地站着,一看就知是规矩好的。   “夫人,她们分别是红绸、红雁、红蝶、红翡,以后她们四个在您身边服侍。”   瑶娘点点头。   玉蝉又道:“至于小少爷您看安排住在西厢可好?身边还是由阿夏服侍,另还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奶娘。”   瑶娘对小宝可比自己上心多了,问了问具体情况,还专门去西厢看了看。   见屋里摆设大气又不失富贵,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这才放下心来。之后,她让所有人都退下,抱着小宝在房里歇晌。   说是这么说,哪里睡得着。   小宝躺在娘香喷喷软绵绵的新床上,有些心疼地看着娘。   这一刻他对晋王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为了逼着娘退无可退将这事爆发出来,竟用了这种手段。小宝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仅凭猜就知道,就胡侧妃那样的能将父皇堵在他娘床上,他父皇没在其中做什么他才不信。   他伸出小手在瑶娘腿上拍了两下,他本意是想安抚,哪知瑶娘却误会以为儿子见自己没理会他,是不是不乐意了。   “小宝乖乖,快睡觉,等睡醒了,娘再陪你玩。”说着,她在小宝身边躺了下,将儿子揽在怀里,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小宝也就听话的伏在那里,对比之前,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好的接受瑶娘这种亲昵的举动了。   娘的身上很香,手也很软,小宝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他听瑶娘突然道:“无论如何,娘这辈子一定不会死的。他是个霸道的性子,容不得旁人忤逆,娘就顺着他,他怎么也能护着咱娘俩好好的……”   小宝一个激灵,瞌睡顿时没有了,可瑶娘却是再没有动静,看模样像似睡着了。   小剧场:   晋王:我最近神经不正常,我也很绝望啊(?ó﹏ò?)   指望小奶娘和晋王闹别扭生气作天作地的,估计要失望了。   其实瑶娘还是有属于自己的小聪明的,至少她懂得识趣,懂得伏低做小,懂得在自己可控范围内保护自己和儿子…… 第63章   小宝想坐起来, 却又怕把瑶娘吵醒了。   就着侧躺的姿势, 他认真地看着娘的脸,脑子里浮想联翩。   上辈子父皇专断独行,暴戾成性, 沉迷道教长生之术。人人都说他父皇这是疯了,竟妄求长生,只有小宝知道,宫里虽是僧道横行,父皇屡屡在宫中修建寺庙道观, 实则并不是妄求长生, 因为他父皇根本没有让那些僧道去炼那服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   他们做着很隐秘的事情, 似乎是祈福,又似乎是在布什么阵法。   小宝一直以为父皇是听信了那叫寒川子国师的谗言, 在为他逆天改命。为此,他曾进言多次,可父皇俱是置之不理。   时至至今, 小宝突然不这么想了,也许父皇所做之事并不是没有作用。   不然他和她娘为何都重活了?   小宝在床上翻了个身, 滚远了些。   他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这就是她为何宁愿去当一个奶娘, 也不愿给父皇做妾的原因?   那他们将要面对的危机是什么?是后院里的那些女人, 还是父皇的政敌?抑或是……   没有人能告诉小宝,他自打重活回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的无力。   不会说话,不能走路, 什么都干不了。   大厨房位于后宅靠西北处,此时门前的空地上围站了许多人。   人群正中间,有两个痴肥臃肿的婆子正被几个太监按在刑凳上打。   这晋王府与他处不同,不光有寻常的下人,也有当年晋王从京中带到封地的太监和宫女。这些个身上标志着‘宫里出来的’,格外与他人不同,寻常在府里行走绝无人敢惹。   不过人数并不多,且大多都是太监。   王府的下人们形成了这样一种认知,但凡是这些太监爷爷们出动,那就是在替殿下办事。这些个没了根的阉奴个个都狠,那是狠到让人直打冷战,谁惹到他们谁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可今儿没人招惹,倒是这些个煞星自己来了。   事情的起源到底如何很多人都不清楚,只知道大厨房里有两个碎嘴的婆子正在说昨晚上那事。   人们总是热衷于这种与男女阴私有关的禁忌话题,不光是市井乡野,甚至王府也同样如此。小丫头们还只是红着脸听,这些个养过孩子妇人说起来才是百无禁忌。   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亲眼见过也似,期间言语种种粗鄙,这里就不一一表述了。   有的只是旁边竖着耳朵听,有的却是忍不住就凑上去了。扎堆的人越来越多,而就在这个时候,这群如狼似虎的太监突然降临,二话没说就将几个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婆子给按在了地上。   而首当其冲被人拿来杀鸡儆猴的,就是这两个自己作死的婆子。   “胆子不小啊,私下议论主子!大抵都是不想活了吧。以为藏在犄角旮旯里嚼舌根,爷爷就听不见了?嘿!不怕你们知道,爷爷还就长了个顺风耳,这府里但凡想知道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小顺子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着,刻意吊长了声音:“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完了丢出府去,咱家就想知道这晋州各家各府上,知道这几个刁奴是从晋王府里扔出去的,有哪家还敢收容。”   板子声啪啪作响,挨打的人哭声震天,旁边几个等着挨板子的老婆子吓得屁滚尿流。   若只是挨顿板子,挨了也就挨了,可听这话似乎还想把人撵出府。   她们都在王府当差多年,一把岁数了,真被撵出去没哪家敢用,可真是就是死路一条的下场。不对,比死路一条还惨,死了也就死了,一下子的功夫。可被撵出去,这就意味着流离失所,晚景凄凉。   更何况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顿板子!   顿时纷纷跪地求饶,可小顺子你别看他脸嫩,但心狠。任你磕得头破血流,他眉毛脸皮子连动都不动。   旁边围观之人俱是胆寒,大家自然怕的不是小顺子,而是小顺子的背后的福总管,福总管背后的晋王。   晋王从来不管后宅之事,还没动过这么大的干戈,万万让人想不到的是,第一次动干戈就是上真格!   而与此同时,差不多的场景还在其他处也上演着。   这些说嘴的下人少不了有自己好奇,但也有受人指使搅三搅四的,不过谁知道呢?瞧朝晖堂这动静,似乎不管你到底是想干什么,都打算一起捏死的模样。   消息传到思懿院,王妃怔忪了一下,笑道:“本妃还打算整顿整顿下面,如今殿下出了手,倒是给本妃省事了。”   周妈妈可想得和她不大一样,她觉得王妃心里肯定不舒服。这么多正经妻妾的被窝殿下不钻,偏偏去钻个奶娘的被窝,还是小郡主身边的奶娘。   钻了就钻了,还被人抓了现行,还不让人说!瞧殿下心疼那小妖精心疼的,周妈妈都不忍目睹了。瞅这动静,这是要封了府里上上下下的嘴啊,谁敢说三道四,谁就准备迎接殿下的雷霆震怒。   关键是作为殿下正妻的王妃该怎么想?男子本就不该插手后宅之事,尤其是为了个出身低贱的奶娘,这不光是在调教,还是在打脸。   打晋王妃的脸!   周妈妈格外不忿,心里顿时将瑶娘给恨上了,觉得当初挑了她进府,就是一步错棋。   她自然没忘提醒晋王妃,可晋王妃却是笑而不语。   比起思懿院这边,留春馆和另外几处反应就激烈多了,或是冷笑或是怨中带怒,就不一一表述。   一时间,整个王府风声鹤唳,而这一切竟俱是为了一个奶娘。   恐怕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   不过瑶娘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她睡了一下午,刚醒过来。   瑶娘醒了之后,发现儿子不见了,玉蝉走进来,跟她说小宝被抱去院子里玩了。   玉蝉服侍瑶娘穿衣。   瑶娘还有些不习惯要自己来,玉蝉道:“夫人,您该习惯这些。该让下人做的事,就让下人来。这不光是您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你得让她们知道你是主子。”   瑶娘当然知道玉蝉这是在教她,其实她也不是不懂,而是上辈子身边下人都是王妃给的,她立身不正,心虚气短,总是不敢使唤。而蝶儿惯是个好吃懒做的,所以她很多事情都是能自己做就自己做。   也许,她该换个态度了。   瑶娘伸直手臂让玉蝉帮她换上了衣裳,又去了妆台前梳妆。这个玉蝉可不擅长,便叫了红绸进来。   红绸是个圆脸杏眼的丫鬟,皮肤白净,手也很巧。先拿着梳子帮瑶娘将长发梳顺了,并问她想要个什么发式,瑶娘说都可,她便很快地帮瑶娘梳了一个随云髻,以一根赤金累丝嵌红宝蝶恋花的步摇固定。   步摇是玉蝉从首饰盒里拿出来的,这首饰盒好像是内务处那里送过来的,瑶娘没打开过,自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可别的不认识,这根步摇瑶娘却是认识。   上辈子晋王也赏了一根这样的步摇给她,而她死的时候就是带着这根步摇。   一直以来,瑶娘都不愿回忆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她从来不敢去深想。她假装上辈子只有自己死了,姐姐和小宝依旧是好好的,小宝可能会因为没了娘,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一定是好好的。   可看见这根步摇,瑶娘却是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若是她没有弄错,她上辈子是中毒身亡。而在她临死之前,她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王妃赏的菜。   那菜不光她吃过,姐姐也吃过,而她吃过后还给小宝喂过奶……   瑶娘闭了闭眼睛,伸手去触那步摇,蝶口上镶着红宝,个头虽不大,但色泽极为秾艳,让人触之心颤。   见瑶娘神情有些不对,红绸忐忑地问道:“夫人,可是梳得不好?”   瑶娘对镜自照,又去摸那红宝,伸出纤指触了触,才笑着道:“很好,很漂亮。”   红绸这才放下心来,夸道:“是夫人生的好。”   是啊,她生得好,打小大家就这么夸她。   她如今也就只剩生得好这一样了。   红蝶匆匆步了进来,禀道:“夫人,殿下来了。”   瑶娘也没耽误,忙在丫鬟的簇拥下迎了出去。   荣禧院里的人似乎十分高兴,几个丫头也是笑容满面的,似乎晋王来是什么值得庆贺之事。   瑶娘伫立在门边,朝前方望去。   正值傍晚,满天红霞,让入目之间所有的一切都笼罩了一片绯色。   他身形伟岸,龙行虎步,朝这里走来。   这还是瑶娘这辈子第一次以这种身份来迎晋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她有些不习惯,也有些恍惚。   正胡思乱想着,他已经走到近前来,一道阴影笼罩上了她。   晋王离很远就看见正房门前立着一个人,一身嫣红色折枝芍药妆花褙子配湘妃色十二幅罗裙,身姿婀娜,亭亭玉立。   再走近了些,见她雪肤乌发,水眸红唇,有水般的柔婉与妩媚,又带着一种茕茕弱质的娇怯之态。晋王顿时觉得浮躁了一日的心终于被抚平了,打算回去赏内务处的管事。   会选,知道什么才适合她。   小奶娘就该是这样,华服美衫,精雕细琢,而不是成日里穿着那几身乡下婆子都不穿的衣裳,干着那些粗鄙的活儿,将那一切的美好都隐藏起来。   他晋王的女人就该是这样!   晋王走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里走:“想什么?”   瑶娘怔了一下,低垂着头道:“什么也没想。”   晋王明显不信,却并未戳破她,两人进了东次间,在罗汉床上坐下,便有丫鬟上来奉茶。   晋王饮了半盏茶,搁下茶盏,吩咐福成传膳。   这膳自然不是出自大厨房,而是从朝晖堂里提过来。   福成出去吩咐后,便有一个小太监半撩起袍子下摆快步往朝晖堂奔去,大抵是提前灶上就备好了,不多时就有一行数个小太监手提着雕红漆描金海棠食盒,疾步如风往荣熹院奔去,引来府中下人纷纷侧目。   这奔也是有讲究的,这是在宫里行走的那些个太监们首要学的一门绝活儿,看似双腿疾走如风,却是肩不晃手不摇。这门功夫练到最深处,能头顶着一个装了水的瓷盘,来回在几个宫之间跑几圈,既要保持速度,还能让里面的水不洒。   所以当膳摆上桌时,连汤水都未洒出一丁点儿,还冒着热气,像似刚出锅。   自有丫头侍膳,两人比邻而坐,又是一番从未有过的风景。   认真说来,瑶娘还从未这样和晋王相处过。上辈子晋王来找她,就是干那事,偶尔也会留她那儿用顿饭,却是他吃着,她站着。而如今两人却是可同桌而食。   瑶娘不禁有些恍惚,同时心里更是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有把握了一些。   他即是喜欢她,她就努力让他喜欢得更多一些,一直一直喜欢下去。直到哪日不喜欢了,那时候说不定小宝已经长大了。   小剧场:   晋王:小奶娘,这片鱼塘就交给你承包了。   小奶娘:【对手指】妾诚惶诚恐,妾、妾不会养鱼啊……   晋王:不会养鱼,你就养虾……总而言之作为我赵日天的女人,你必须承包本王这片鱼塘…… 第64章   用罢膳, 就没事可做了。   两人又相携来到东次间, 晋王去沐浴并换了一身衣裳,而后出来半靠在罗汉床上看着一本书。瑶娘心中局促,去找了一件给小宝做了一半的衣裳拿在手里缝着。   灯光柔和, 静谧非常,时不时能听见晋王翻着书页的声音。   晋王半撩眼皮看向坐在灯下的她,认真、细致。妇人们闲暇是做什么打发时间的,对于晋王来说就是一项空白。莫名的,他觉得她这样也不错, 若是手里的衣裳不是那货郎小崽子的就好了。   他清了清喉咙:“你在缝什么?”   瑶娘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下意识答道:“妾在给小宝做衣裳呢。”似乎也知道他有些不待见小宝, 说到尾音处,她的声音有些小。   晋王本是心中不悦, 见她那眉眼低垂的小意儿,几乎脱口欲出的话在嗓子里打了个转,换了一个说法:“妾当以夫主为先, 你给本王做两身……”顿了顿,“再给那小崽子做。”   听晋王用小崽子形容小宝, 瑶娘有些不愿意了, “他不叫小崽子, 有名儿的, 叫小宝。”   晋王哼了哼,打算大人不计小人过,他堂堂一个王, 去跟个小崽子计较多没度量。忍不住眼睛就在瑶娘肚皮子上打了个转儿,又回到她脸上:“歇了吧。”   瑶娘忙放了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   等站起后,才发现自己动作太急促,似乎巴不得他说歇了的模样。果然抬眼就瞅他嘴角往上勾了勾,瑶娘本想解释,这下也懒得解释了,误会就误会了吧。   而这一夜,注定也很漫长。   翌日醒来,外面已是天色大亮,而晋王已经不在了。   依稀记得之前他起来的时候,自己好像也醒了,可不知为何又睡了过去。瑶娘觉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让玉蝉备水服侍她沐浴。   她和红绸她们还有些不熟,不太能习惯让她们服侍这些贴身之事。其实昨夜里已经让人服侍了一遍,还是让她最羞窘的时候,不过那会儿她神智不算清明,也就掩耳盗铃浑当没那事发生。   其实说白了,还是昨夜被羞狠了。   之后出来,让红绸几个服侍着穿衣梳妆,见几人状若无事,瑶娘这才放下心来。   问了一句几时了,红蝶答曰辰时刚至。   瑶娘不免有些怔忪,府里的规矩,晋王的妾室每日辰时二刻都得去思懿院给王妃请安。   她到底要不要去?   按理说,她即成了晋王的妾室,应该在大喜的次日去向王妃请安,并听受教诲。   不过不去也不是不可,她有很多借口可以用,例如还没安顿好,例如昨晚服侍晋王太过劳累。王妃是个注重体面的性子,不可能会因为这事斥责她。   可恰恰瑶娘清楚,这一日总会来,她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而晋王护得了一时,护不了她一辈子。   “收拾收拾,去思懿院。”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几个丫头都有些吃惊。   红绸大抵也清楚这之间的事,明白瑶娘能下这样的决定有多艰难,免不得说了一句:“其实夫人今儿可以不去,缓几日再去也不是不可。”   瑶娘也看得出这丫头是一片好心,正想说什么,玉蝉道:“这一趟,夫人当去,去早不去迟。”   瑶娘点点头,让几个丫头帮她梳妆打扮。   这期间,玉蝉对她道:“夫人,不用怕有人会说不好听的话。”说着,她将昨儿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后,瑶娘心中五味杂全,她还当晋王不会管这样事呢。毕竟一直以来,他给自己感觉就是霸道专横,从不会在意她会如何想,万万没想到……   可转念她又不这么想了,也许他只是为了自己,毕竟堂堂一个王爷钻人被窝被人捉奸在床,是怎么也不会好听的事。   眼见时候已经不早了,瑶娘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带着人往思懿院而去。   昨儿发生了那样的风波,来思懿院请安时,以胡侧妃为首的一众人脸色大多不怎么好。   王妃一般都是姗姗来迟,只等人都到了,她才会从里面出来。   用胡侧妃的话来说,这是在端她王妃的架子,指不定早就起了,坐在里面看外面人的笑话。可即使是这样,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你来请安,王妃见你,那是给你体面。王妃不见你,把你晾着,也说不出什么旁的来。   谁叫人家是大妇,是正妻,理所应当的高高在上。   胡侧妃端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她的下首坐着徐侧妃,往下是李夫人和陶夫人,对面,柳侧妃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这柳侧妃自打进了晋王府,就显得有些不太合群。胡侧妃正当宠,徐侧妃与她走得近,李夫人和陶夫人也不想得罪胡侧妃,自然早先坐哪儿现在还坐哪儿,也就显得她格外离群索处。   不过此人惯是个清高的性子,即使旁人与她说话,她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次数多了,别人也不大愿意搭理她。   至于另外几个新进门的侍妾,因为位卑言轻,又不若李夫人陶夫人那样是晋王身边的老人,却是站在旁边,连张墩子都没得坐。   “王妃来了。”   只听得一阵珠帘相撞声响,晋王妃从内室走出来。还是一贯的雍容华贵,仪态不凡。晋王妃惯是喜素净,但这种时候一般她都会很好的展现属于王妃的威仪。   晋王妃刚在首座上坐下,就有人来报:“王妃,苏夫人来了。”   这名字乍一听去有点陌生,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直到晋王妃叫进,那人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众人才惊诧苏夫人竟是那苏奶娘。   只见她一身浅水红窄袖对襟夹衫,配青莲色的十二幅罗裙,腰身掐得极窄,显得那杨柳腰肢越发的纤细。因为腰细,更是显得身段儿宛如个葫芦也似,胸前鼓鼓囊囊的,美臀又翘又圆。   她梳着精致的反绾式蝶髻,发髻尾端斜插了一根赤金玲珑卷须簪,并排的位置又挑了根赤金累丝嵌红宝蝶恋花的步摇。   一步三摇,满身的风流韵致,明明看模样也是低眉顺眼,却怎么也让人无法与低调内敛挂上钩。   只会觉得——好一副宠妾的派头!   没见过瑶娘的,诧异此女的绝代风华,见过她本人的,却是惊诧不已。合则这人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还什么长相老实,不如自己多矣……这一切都宛如一个又一个耳光,狠狠扇在胡侧妃的脸上,打得她措手不及。   甚至那徐侧妃也如临大敌也似,盯着那个眉眼半垂却偏偏给人无限威胁感的女人。   倒是首位上的晋王妃,看着下面这些人的脸色,反而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抹笑意越来越大,她甚至有想笑出声的冲动。   “来人,看座。”   任谁都不会忽视晋王妃声音中的笑意,起先还有些诧异,转念思及此女是对方塞到小郡主身边的,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合则这一盘棋晋王妃才是最大的赢家?   瑶娘并未持宠而娇,毕恭毕敬地去给晋王妃行了礼,又对三位侧妃行了礼,才在丫头的引导下在徐侧妃身边坐下。   场中的气氛有些诡异,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还是胡侧妃沉不住气挑了头:“苏奶娘好气派,万万没想到你我竟成了姐妹。”   即是点明了苏奶娘的称呼,明摆着就是有羞辱之意,大家都等着这沉不住气的苏夫人跳出来和胡侧妃互撕,最好撕得两败俱伤,触怒了殿下才好。   哪知瑶娘却坐在那里,仿若没听见也似。   “难道苏奶娘竟是不屑和我这个做姐姐的说话?”   瑶娘这才抬起头,怯弱而犹豫道:“妾,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实话,这种话怎么让她接?所以她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这时,晋王妃出声了。   她有些不悦道:“胡侧妃你即是当姐姐的,就该有容人之量,苏侍妾初来乍到,刚在殿下身边服侍,有什么不懂不对的地方,我们这些长她些许的多多指点即可,实在不用如此咄咄逼人。”   说着,她顿了顿,目光环视着这一众莺莺燕燕道:“后宅当以和睦为先,一切以尽心尽力服侍好殿下,为殿下为赵氏皇族绵延子嗣为宗旨。忌争风吃醋,无端生乱,尔等可明白?”   “谨遵王妃教诲。”几乎是异口同声,不管愿不愿意俱是垂头应道。   晋王妃即是晋王正妻,便有掌管内宅女眷之责。而从大面上,晋王妃一直做得很好,让人几乎挑不出错来。   “胡侧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即是小郡主的亲生母亲,当得以身作则。苏侍妾——”晋王妃眼神移到瑶娘身上,口气明显软和不少:“你即得殿下喜欢,当尽心尽力服侍殿下,早日为殿下诞下一名小公子,到那时本妃定亲自向朝廷上表,为你请封侧妃一位。”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聚焦在瑶娘身上。   侧妃可与侍妾不同,乃是上玉牒的妾室,不光有品级,每年还有朝廷发下的俸禄。一个亲王按制最多只能有四名侧妃,如今已占去其三,剩下那个位置若真让瑶娘得去,即使日后晋王再有什么得他喜爱的侍妾,也是再无位可晋。   而晋王妃如此说,明摆着就是看重瑶娘,也许不需她诞下什么小公子,说不定假以时日这侧妃的位置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王妃虽没有明言,但她话里无不是这种意思。一时之间,其他人心中五味杂全,多年无宠的李夫人和陶夫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那几个新来的侍妾恨不得将瑶娘拽下来,自己能即得殿下宠爱,又得王妃看重。   而胡侧妃,前脚还在训斥她,后脚却和颜悦色对待那苏瑶娘。看似给她留了颜面,可即拿出小郡主来说话,明显就是在羞辱她为母不尊。   却偏偏她还得强忍下来,不然就是应了王妃的话,胡侧妃的脸色宛如开了染坊也似,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而徐侧妃太明白她这位好姐姐的为人处事了,借着这苏瑶娘,即彰显了自己的地位,又警告了下面人不得妄然冒犯,同时又将这苏瑶娘立起来当靶子。   倘若这苏瑶娘是个蠢的,指不定怎么对她感恩戴德。   何止是一石三鸟,而是在场之人俱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好了,都散了吧。”   随着这句话,一众人俱都站起来再次行礼,目送晋王妃入了内室之后,才从堂中退了出去。   瑶娘带着玉蝉往外走,无视旁边有诸多内容的目光。   “恭送夫人。”明眼可见打从王妃表现出对瑶娘的另眼相看,思懿院的丫头们便待她和颜悦色多了。恭送别人时,是制式口气和表情,而送她时,脸色和口气格外透露出一股亲近。   瑶娘面带浅笑地点点头,正欲迈出院门,突然就听到一阵惊叫声。   她扭过头,就见胡侧妃一脸狰狞,纤手高扬,手腕却被玉蝉给攥在手中。却是胡侧妃心中含着怒气,竟打算学那市井粗妇对瑶娘动手。   “放手,你这个贱婢。”胡侧妃吃疼道。   玉蝉面无表情,似乎浑然没听见。   一旁还没走掉的人俱都对胡侧妃侧目不已,晋王的这些妾大多出身不低,哪里见过这种粗鄙的行举。嘴里虽然没说话,实则心里对胡侧妃此人的鄙夷又多了一层。   这样一个人能得晋王殿下宠爱,还生下一位小郡主,真是……   感受着旁边种种异样的目光,胡侧妃又气又急,忍不住就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先是骂玉蝉,骂完了玉蝉骂瑶娘。   骂着骂着,她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就看见晋王冷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福成。   顿时,声音宛如被掐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第65章   玉蝉收回自己的手,退到一旁。   胡侧妃半晌缓不过来神儿:“殿下, 妾、妾……”   晋王冷哼了一声, 移开目光:“跟上。”说完,扭头就走了。   瑶娘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玉蝉推了推她,她才知道这话是跟她说的, 忙不迭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胡侧妃的哭喊声,可很快就消失了,却是晋王妃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命人将胡侧妃带了进去, 免得有失体面。   可以预见这次胡侧妃大抵要吃不了兜着走, 晋王妃是不会放过这么好惩治她的机会。   不过瑶娘暂时没空去关心这个,她正愁着怎么才能追上晋王。   晋王人高腿长步子大, 而她穿着这么长的裙子迈着小碎步去追, 怎么可能跟得上。   跟了会儿,见前面那个高大修长的背影越走越远,她索性便不想跟了, 气馁地停下脚步打算歇口气儿。她发现玉蝉竟没跟上来, 回头往来路上去看, 突然眼前的光亮被一片阴影罩住,扭头就见他立在自己面前,长眉微蹙,似乎对她十分不满。   “走个路都走不好?”   瑶娘就气了, 可又不敢发脾气,小声道:“殿下走那么快,妾跟不上。”   晋王冷哼了声,扭头又走了,这次却是步子小了不少。   瑶娘不敢再耽误,忙跟了过去,跟在他身后错一个身位的位置。   “殿下怎么来了?”   “殿下你走错路了,这是去荣禧院的路。”这大上午的,晋王去荣禧院干啥,所以瑶娘下意识认为晋王是被胡侧妃气懵了,所以连路都给走错了。   晋王停下脚步,瑶娘一个收势不住撞上了他。   也是巧了,刚好撞着的是她的鼻子,鼻子这么脆弱的物事撞在那样的铜墙铁壁上,瑶娘的鼻子发酸发涩,眼泪克制不住地往下流。   真是蠢透了!   他竟然为这么个蠢透了的人走这一趟,而她非但不对他感激涕零,反倒蠢蠢地问他来做甚,是不是走错路了。以前晋王只是觉得小奶娘是个心思不多的,但还是第一次由衷地觉得她好蠢。   可是这么蠢的她,看起来又好可怜。晋王矜持地抬着下巴,睨着捂着鼻子眼泪水直往外冒的她。   该!让你走路不看路的!   心里这么想,手却是去扒拉她捂着脸的手,想看看鼻子是不是撞塌了。若真是塌了,他可不想成日面对一个塌了鼻子的丑八怪,就算这个丑八怪有一副他很喜欢的好身子也不行。   瑶娘硬是捂着不给他看,可惜力气不如人,被人强拉着露出通红一片的鼻子和额头。   晋王看了下,这样的她可真丑,不过幸好鼻子没塌。见她哭成这样,晋王可不耐烦和她站在大太阳低下耗着,遂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往前走去。   方才消失的福成宛如鬼魅似的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三人双腿宛如风火轮也似,疾奔如飞。沿路遇人能驱则驱,不能驱俱都面朝里低头站着。   不过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不一会儿,关于苏夫人在思懿院被胡侧妃打了,让殿下给抱回荣禧院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王府。   不过那胡侧妃也没落什么好处,明摆着如今苏夫人才是殿下的心肝儿肺尖儿,殿下正稀罕着,她没事找事明摆着是在往枪口上撞。被王妃狠狠训斥了一顿不说,还被禁了足,据说王妃让人送了厚厚一摞佛经过去,说是一日不抄完一日不得解禁。   胡侧妃这次可是丢人丢大了。   瑶娘被晋王抱在怀里,整个人都懵了。   一路招摇过市到了荣禧院,晋王直接将她放在罗汉床上,吩咐红绸去打盆冷水来给她冷敷一下。   瑶娘这才反应过来,一骨碌滚下罗汉床,捂着脸就和红绸往里间去了。   一通收拾,等再出来时人好多了,就是鼻子和眼圈还有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晋王不待见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喝自己的茶。   这次倒轮到瑶娘凑到他身边去了。其实这一会儿时间,瑶娘也明白过来晋王突然出现是为了甚,大抵是有人向他禀报她去了思懿院,他怕她应付不来,所以特意去给她撑腰?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甜甜的,想着他应该是喜欢她的。   “谢谢殿下了。”   晋王用鼻子哼了声。   其实若说是哼,也不像是,倒像是应声,却又比应声的音调要重一些,这是心里还气着呢。   “也算你还不蠢,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冷不丁听到这话,瑶娘反应不过来,可很快就明白晋王的意思了,这是在指她方才去思懿院请安的行径。   “她是个要体面知分寸的人,你谨守本分不僭越,她是不会难为你的。今儿本王即来了,该明白的自然明白意思,不该明白的也到不了你身边来。”   这还是晋王第一次用这种指点的口气与瑶娘说话,所表达意思不外乎,本王记着之前的承诺,所以你没什么好怕的。你看看,你担心的事本王都给你解决了。   瑶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晋王,悄悄瞄了他一眼。却没想到他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碰在一处,瑶娘不自在地揉了下袖角:“总而言之,谢谢殿下了。”   晋王睨她,“就这样谢的?”   瑶娘当即臊红了脸,想装死吧,晋王目光灼灼。   她偷偷看了旁边一眼,发现不知何时红绸她们都退下了,她这才凑了上去蜻蜓点水似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正想退回来,却被他狠狠一把拉住,加深了这个吻。   晋王似乎无时不刻都处于激动中,而他想要的谢也明显比瑶娘预想要更多。   正值初秋,外头阳光明媚。两人正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透过槅窗上的明瓦还能隐隐看到外面的花草树木。   庭院里,红蝶正在吩咐小丫头干活,虽是已经压低了嗓子,可放在刻意去听的人的耳里,还是那么清晰。门外廊下还站着若干不等的丫头,瑶娘即使没有出去,心里也有数。   东次间和堂间是没有门的,就只隔了一层落地罩,感觉时时刻刻都有人会掀了珠帘子进来,平添了一股禁忌的刺激感。   晋王去扯瑶娘的衣裳,瑶娘硬是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的表情她太熟悉,一看就没有在想好事儿。   这话若是让晋王知道才是冤枉,他就是在想好事儿啊。   瑶娘心慌极了,想拒他又怕他生恼,可这实在太挑战她的神经。显然晋王比她决绝多了,上面不让扯,就扯下面,等瑶娘反应过来,不知怎么就进去了。   从外表上来看,两人行为举止正常,衣衫也是整整齐齐,只是一人坐在一人腿上,状似亲密,但并无不妥。殊不知裙下那里早已是天翻地覆,羞不可言。   晋王俊白的脸如昔,半阖的俊目下是克制的幽光,瑶娘隐隐看到一抹红色,可是一晃就没有了。   两人额抵额,晋王哑声道:“你像那次在车上时那样……”   瑶娘眼睛都不敢去看他,一听这话更是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也知道这是个好的开始,他与上辈子变了太多,似乎开始替她着想了,她应该努力让他更惦着她才是。   最好搁在心尖儿上,一直一直不放下。   尤其,她也实在胀得慌,那羞人的地方一阵阵麻痒。而他的声音好好听,让她忍不住就想去听从他。   看着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   一头浓黑的发尽数拢在头顶,用嵌蓝宝赤金冠束着,身上是靛青色过肩缎袍,肩上用金线绣着两团龙纹。一派尊贵气势,威仪不凡。   而最吸引她的就是斜飞入鬓长眉下那一对狭长的丹凤眼,眼部的线条无比优美,从微垂的眼角到微翘的眼尾,宛如水墨画描绘出来的也似。   她心里想,其实她也是喜欢他的,哪儿哪儿都喜欢,甚至连他欺负她,她也很喜欢。   只是平日她总是刻意去忽略这一切,佯装自己其实一点都没有喜欢他。   忽而,那漂亮的线条勾勒出一种凌厉的气势,他睇着她:“那本王自己来?”   这可不行,若是让他来,今儿上午啥也别干了,到时候肯定那些丫头们肯定都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妾来!”她说得很急促,润了润有些干的双唇,紧张道:“但殿下你别动啊,说话算数。”   然后就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摇晃起来。   ……   大抵是第一次这样,晋王难得一次很快结束。   即是如此,也是两刻多钟的时间。   瑶娘被累得不轻,事罢就推了晋王往浴间里去了,头都没敢抬。不多时,人转回来,见晋王依旧坐在那里,与她之前离开并无不同。她红着脸垂着眼,递了个湿帕子过去,然后扭过身站着。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咳,她才去接了帕子,拿进浴间去。   而后,两人再度坐在罗汉床上,一阵脚步声响起,红翡站在珠帘外,道:“夫人,可是要换茶?”   瑶娘做贼心虚四处张望一下,期期艾艾道:“换、换。”   人离开了。晋王不耻地瞄了她一眼,“就你这样,还想瞒住谁?”   瑶娘才懒得理他,不过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等红翡再度进来时,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能够坦然地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了。   中午,晋王留在这里用了午膳。   膳罢,还小憩了一会儿。   他睡得着,瑶娘可睡不着,想着一上午没见着小宝了,她悄悄下了榻,往西厢里去了。   小宝身边如今有三个丫鬟,春儿、秋儿和阿夏,还有一个姓何的奶娘。   瑶娘到时,何奶娘正站在一旁无所适从,而小宝则在榻上坐着,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模样。   “怎么了?”瑶娘走过去抱起小宝,问道。   “小少爷不吃奶,奴婢喂他,他推奴婢……”这何奶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妇人,生得圆脸细目,皮肤不白,但是看起来很红润,一看就是个身子骨康健的。   一听这话,瑶娘看了一眼儿子,道:“这孩子是不愿意吃,我喂他他也不要,他这会儿已经可以吃些稀粥米汤面汤之类的了,至于奶你可以挤出来用勺子喂他。”   何奶娘呐呐点头。   这时,阿夏端着个碗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瑶娘她有些诧异,道:“院子里没小厨房,小少爷吃饭也成难题,奴婢特意去了大厨房,亲自看着她们做了一碗面汤出来。”也算是解释了她为何不在的事。   一提起这个,瑶娘就觉得有些头疼。   她这两日的膳食都是从朝晖堂送来的,是因为晋王连着三顿都在这儿用,可晋王不可能天天在她这儿,也就是说晋王不在时,她得从大厨房提膳。   对于大厨房的膳食,瑶娘不用尝就知道是什么味道,因为她上辈子吃过太过次。可恰恰也是大厨房的膳食让瑶娘心生忌惮,因为她上辈子最后那一顿,就是王妃吩咐由大厨房里送去的。   这也是瑶娘至今弄不明白到底是谁害了自己的根本原因,大厨房里人多手杂,她根本不知道是谁暗中下的手。   而阿夏也是个聪明的,竟知道在大厨房盯着,瑶娘十分感谢她,道:“让你费心了。”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算不得费心。”阿夏吩咐何奶娘去拿了一块儿帕子过来,围在小宝的面前,才端了碗喂他吃饭。   瑶娘咬了咬牙,“我待会去求求殿下,看能不能在荣禧院设个小厨房。”   正在往嘴里吸溜软面条的小宝看了娘一眼,他娘终于聪明了一回,也不枉他刻意忍着不喝奶,闹着要吃饭。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宠爱也是。重活一世变数太多,小宝也只能事事都往心里上弦儿。   听到这话,阿夏十分开心道:“若真能设个小厨房那就太好了,奴婢还能帮着做饭。”   瑶娘失笑:“又哪里轮得到让你去做饭,小宝喜欢你,你帮我照看着他就好了。”   阿夏看着吸溜面条也能吸溜的那么可爱的小宝,“奴婢也喜欢小少爷啊,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奶娃娃。” 第66章   瑶娘在西厢里待了一会儿,就回正房那边去了。   进了卧房, 晋王还在睡, 她脱鞋上了榻,坐在那里看着晋王想等下怎么开口。   正想着, 晋王睁开双目。   “殿下醒了?要喝茶吗?”   说着瑶娘下榻去泡了茶,端过来服侍晋王喝。晋王喝了几口茶, 睇着脸色忐忑的瑶娘。   小奶娘殷勤得罕见。   这些日子晋王也算对瑶娘有些了解,别看她在他面前小意儿侍候,大抵不是正经奴婢出身,她侍候人算不得很妥帖,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有时候示意她干个什么, 她都反应不及, 不过晋王从小被人侍候长大,也不缺这个把人侍候, 他就是有些惊讶小奶娘今天的殷勤。   他坐在那里一面喝茶一面欣赏她的脸上的表情, 同时有一种不忍目睹的感觉。她可真是藏不住事儿,这样的她,他若是不护着点, 还真不知道怎么被欺负死了。   “殿下, 妾有件事想求您……”   晋王挑了挑眉。   “妾想在院子里辟个小厨房……”   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提得太过, 哪怕瑶娘做好了心理建设,话说出口还是不能顺畅。要知道这后宅里只有王妃的思懿院有小厨房,连几位侧妃的院子里都没有,她一个小小的侍妾何德何能。   晋王等着她继续说, 看她能编出个什么理由。   瑶娘也就继续说了,她非常想说服晋王:“妾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但打小脾胃不好,吃点冷的硬的都受不了,大厨房离荣禧院远,真若是从大厨房里提膳,妾肯定顿顿吃凉的。一吃凉的妾可能就会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哪还能侍候您……”   “且妾今儿好像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她们想对付妾,在妾饭里下点儿泻药什么的……”她没有敢说毒药,这毒之一字在任何高门大院中都是一种禁忌,且掌柜后宅的人是王妃,这么说无疑是在质疑王妃的管家能力。时至至今,瑶娘都没弄清楚晋王妃在晋王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敢随意冒犯。   晋王用那种‘你继续编’的眼神瞅着她。   瑶娘却是越说越心虚气短,也是被晋王看得羞恼了,忍不住道:“那您到底答不答应啊?”   晋王将茶盏递给她,慢条斯理地坐在那儿:“你讨好本王,本王就应你。”   瑶娘本来没报希望,心里正有些气馁,听到这话当即来了精神,拿眼睛去瞅他。见他好像不是在故意逗自己,她把茶盏顺手搁在床头边的小几上,又凑回他的身边。   讨好?该怎么讨好?   瑶娘脑子里灵光一闪,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每次逼着她说得那些羞人话,可……   晋王低头看她脸红红地坐在那里想着怎么讨好他,那模样要多可人就有多可人。忍不住就想告诉她,事儿他早就吩咐了下去,估计下午就有人来办,却又想端着看她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讨好他。   思绪间,她已偎到自己胸前来,又娇又软的,吐气如兰:“好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   红绸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正打算进去服侍的。   还没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面红耳赤地退了回去。   真没想到夫人看起来那么老实,竟还会说这样的话……   ……   晋王眯眼盯着她,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让人不查的狼狈。   瑶娘不敢看他,心怦怦直跳。   他突然环上她的腰,力气很大,薄唇在她嘴上狠狠地碾着,大掌在她腰上重重地揉了一把,才放开她下了榻,叫人进来服侍更衣。   瑶娘没料到晋王竟是这种反应,窘得不敢抬头。   而晋王穿好衣裳,就离开了。   晋王出了门,福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跟在他身后。   路过西厢的时候,晋王的脚步顿了一下,略微踌躇,折道往西厢走去。   福成在后面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开口。   西厢里,小宝刚吃完饭,正无聊地坐在榻上和阿夏玩着小布球。   见晋王走进去,他眼睛一亮,下意识就看了过去。   阿夏还在逗着他:“小少爷,快把球球扔给奴婢……”   见小宝不理她,只看着她身后,她才反应过来。   “殿下!”   阿夏忙从榻上下来,并曲膝行礼。   晋王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榻上的小宝。   这还是晋王第一次认真去看这个小崽子。   小崽子长得不错,看得出日后定是个美男子。一个货郎的种竟能生成这样,晋王忍不住就去想那货郎是不是长得很俊。   因为由他看来,这小崽子长得不像她,那肯定是像那个连骨头都烂没了的货郎。   见殿下神色有些不对劲,福成忙挥挥手让垂头站在一旁的阿夏下去了。   晋王上前一步,在榻沿上坐下来,眼神幽暗地看着小宝。   小宝当然看出父皇的神色不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晋王伸出手。   福成忍不住叫了一声:“殿下……”   晋王回头瞥了他一眼,手落在小宝的脸上,带着蓝宝戒指的修长指节在的上面搔了搔,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她倒是挺心疼你。”   小宝还在想他话里什么意思,晋王已经转身离开了。   临出门时,看见阿夏,他眼神淡漠地看了对方一眼:“不准告诉她。”   阿夏心惴惴,低头应道:“是。”   直到晋王的背影已经离很远了,她还有些怔忪。   这一切,瑶娘自是不知道,她还在想他那样到底是应了还是没应?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上眼皮和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瑶娘打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   等再度醒来,却是被院子里的动静给惊醒的。   她刚从榻上坐起,就见红蝶面带喜色的走了进来。   “夫人,内务处派人送了人还送了很多东西,说是殿下吩咐给咱们院子辟个小厨房,外面正在忙这事呢。”   瑶娘一个激灵,满脸的意兴阑珊顿时没了,“真的?”   红蝶点点头:“殿下对夫人真是好,这可是除了王妃那边,咱这后宅里头一份儿呢。”   红蝶脸上的喜色太明显,瑶娘也跟着忍不住喜上眉梢。   荣禧院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各院各处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其中各种不一一叙述,至少在那些下人们的眼里,算是明白荣禧院那位是如何让殿下上心了。恐怕比起留春馆那位刚进府那会儿,也不遑多让。   夜色已深,满室欢爱之气。   瑶娘腿脚打颤地让玉蝉和红绸搀到浴间里,泡了一个热水澡后,人才稍微舒服了些。   床榻上的被褥已经重新换过,窗子似乎也打开散了气。   瑶娘回来后,晋王便也去沐浴了。去了很久,等他回来时,瑶娘已是昏昏欲睡。   已经入秋,天也渐渐凉了起来。   晋州这地方热起来很热,冷起来也很冷,早先穿着夹衣也是能过,如今却是能穿上夹袄了。晋王一进被窝,瑶娘就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冰凉的湿意。   “殿下,您没用热水?”   晋王有用冷水沐浴的习惯,但也不是天天如此,可近些日子却十分频繁,瑶娘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身侧躺了下来,瑶娘以为他身子不适,坐起身去看他,哪知身子绵软,竟一个不慎倒在他的身上,撑着坐起时,摸到了一样不该摸到的东西。   那东西胀鼓鼓,热滚滚的,一掌合不拢。   那是——   瑶娘面红耳赤,宛如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却是忍不住想,他刚弄过了一次,怎生还是如此……   “快睡。”晋王清冷的声音打算了她的思索,瑶娘怕极了他再折腾自己,也不敢出口去询问,便在里面躺下了。甚至怕再弄出点什么事来,刻意离他远了些,免得他又情动痴缠。   一夜无话。   次日,瑶娘服侍晋王穿衣时,发现他眼神看起来怪怪的,像似没睡好,眼睛很红。   不过因为起迟了,她急着去思懿院,也没仔细去想。将晋王送走后,她连早饭都来得及用,便匆匆忙忙去了思懿院。   晋王回了朝晖堂,就让下人去传了刘良医前来。   刘良医为他把了脉,除了长吁短叹以及说回去再尝试配药,便再无其他办法。   待刘良医走后,福成忍不住道:“殿下,若不您就去找胡侧妃一回,再怎么样也没您的性命要紧……”   晋王满是冰寒的眸子射了过来,深邃的黑夹杂着淡淡血色,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悸。   “多话!”   换做以前,福成早就噤声了,可这一回他不想再忍,哪怕拼着被嫌弃被罚的下场,他也要劝一回。   “老奴知道您喜欢苏夫人,眼里就只有她,可您是天潢贵胄,是龙子凤孙,是顶顶尊贵的人儿,实在不值当……老奴知道您是不愿,其实若是想,那癖病再重,也不至于没办法成事。只是您不愿而已,如今您就为了您的身子愿意一回……”   啪的一声,却是晋王砸了手边的茶盏。   茶盏砸在地上,碎瓷片迸溅开来。   “再多话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此时的晋王眼中一片血红,其中隐隐含着暴戾,这哪还是人的眼睛,更像是一种兽类。   一头即将发狂的凶兽。   福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室中静得吓人。   晋王突然闷吭一声,仰头按着眉心,双目也紧紧闭上,面部肌肉不停抽搐,似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福成哪里还顾得其他,忙凑了过去。先是看了看晋王的情况,扭身让人打了一盆冷水过来,用帕子浸湿了覆在晋王的眼睛上。   “殿下……”此时的福成哪里还能见出平时威风八面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恨不得哭给晋王看。   “去催催暗一。”良久,晋王才道。   小剧场:   晋王:你胸大,你说什么都有理.jpg   晋王:继续编.jpg   小宝:爸爸好可怕,他想干什么.jpg   瑶娘:我什么也不知道.jpg 第67章   就如同晋王所言,晋王妃是个十分注重体面之人, 只要瑶娘谨守本分, 她是不会为难瑶娘的。   又何止是不为难,认真来说是十分给瑶娘体面。   晋王妃是个特别注重细节并善于造势之人, 可能富贵人家出身的贵女大都是如此。思懿院的下人就宛如她的晴雨表,她待见谁不待见谁, 通过这些下人就能看出些许。   一见瑶娘来了,打帘子的红儿就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给她请安,而另一个丫头已经进去通报了。换做别人,可没有这么快。   不多时, 人转回来, 笑吟吟请她进去:“夫人,王妃请您进去呢。”   瑶娘点点头, 便进去了。   似乎少了胡侧妃, 这后院里就格外平静。   都是明白好歹之人,如今明摆着瑶娘即得晋王喜爱,又得王妃看重, 更是没人敢与她为难, 瑶娘如今俨然一副后院当宠第一人的架势。   甚至连徐侧妃见到她都是三分带笑, 不管心里如何想,至少面上是不想得罪她的。   晋王妃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散了,倒是留下了瑶娘。   “我今儿起迟了, 早膳还没用,你留下来陪我用膳。”   膳早就摆好了,晋王妃去了桌前坐下,瑶娘本是要为她侍膳,却被她命着坐下一同用。   这活儿瑶娘上辈子干惯了,晋王妃的老手段,她也就老老实实陪着用了顿饭。至于用膳期间,晋王妃的意有所指,与旁边几个丫鬟的挑唆,瑶娘都装作没听懂。   其实瑶娘早就清楚这是避免不了的,晋王妃既然抬举她,免不得有想让她做的事。压下了胡侧妃,看样子王妃还打算对付徐侧妃,可惜瑶娘不想,也不愿接下这事。   其实她这就是在耍无赖,受了晋王妃的好处,却不打算办事。   认真说来,瑶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王妃办事。这辈子不同上辈子,那时候她处境艰难,不得不依附王妃才能保存自己,可如今既然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可不想舍本逐末。   显然王妃有些自作多情了。   但这话瑶娘并不想告诉她,王妃毕竟是王妃。就算人家硬塞好处上门,她除了装傻,也做不了什么。   瑶娘走后,周妈妈道:“瞧这小妖精似乎只想受好处,却不想帮忙办事,王妃你又何必如此对她和颜悦色。”   奶娘一直不聪明,晋王妃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但这恰恰是当初她看中周妈妈的原因所在,奴才不怕蠢,就怕不忠心。   奴才聪明个顶个,那要主子干甚。   可很显然周妈妈如今越来越老糊涂了,晋王妃不止一次听见她一口一个小妖精的称呼瑶娘。搁在她面前叫叫也就罢了,若是哪日说漏了嘴,不是让她前功尽弃。   她难得打起精神与她解释道:“就冲殿下去她那儿的频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怀上了。奶娘不是一直想让我要个孩子么,若她真能生个儿子出来,我就将孩子抱过来养。”   “这事能行?她恐怕不会答应吧。”   王妃只是一笑,没有解释。   周妈妈继续叨叨:“老奴还是觉得王妃该自己生一个才是,指着别人总是不当事。”   紫烟面露无奈之色,对紫梦使了个眼色,紫梦点点头便出去了。不多时便有个小丫头走进来,说是有什么事需要周妈妈去看一看。   待周妈妈出去了,紫梦才对王妃道:“娘娘,那荣禧院那边咱们就不用——”   “人家指不定早就和殿下厮混多回了,这时候下手却是晚了些,她又不是留春馆,不用慎重待之。一个侍妾而已,真有了孩子,她也养不住。”   紫梦欲言又止。   王妃自然明白她欲言又止背后的意思,笑了笑道:“如今她当着本妃面装傻,不过是心存妄念,以为殿下能待她长长久久。殊不知男人最是薄情寡义,你看留春馆不也曾是风光无限,可如今还不是被个小小的侍妾接二连三打脸。等哪日那两处坐不住动了手,她就明白本妃对她的另眼相看有多么重要了。”   “如今咱们就等着看戏就成。”   见王妃这么说,紫梦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明悟,王妃对苏夫人格外另眼相看,除了有想要她依附上来的意思,但更多却是做给某个人看。   逼到她坐不住了,她总会自动跳出来。   “王妃英明。”   听到这话,王妃勾了勾唇。   她英明什么,不过是后宅女人都会的手段而已,忒是无趣的紧。可悲哀的是,即使明白这一切,她也不得不去做。   瑶娘总觉得晋王哪儿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哪儿怪。   她观察了半天,才发现是眼睛。   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昨晚没睡好,可瑶娘记得他似乎前儿就是这样,而这两日夜里他都是在她这里的,也没有没睡好。   “殿下,你是不是害眼了?”   这害眼之说,乃是当地的一种俗话,通指眼睛莫名其妙泛红,出现了病症。也有一种说法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属市井粗话一类。   瑶娘说着,就凑近了去看。   近看更红了,她忍不住就去摸他眼睛,想掰开了细看。   晋王睨着她,觉得她越来越胆大了,本想伸手将她拽下来,可她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让他有些下不去手。   于是便由着她看。   瑶娘看后,下了判定:“殿下,你肯定是害眼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晋王僵着脸:“找大夫看过了,无事。”   瑶娘哦了一声,点点头。   角落里,福成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自家殿下哄人。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平时看起来威风八面,一碰到女人就成了绕指柔。此时的福成心里特别憋屈,不想再看下去了,遂几步上前弯着腰对晋王道:“殿下,老奴去良医所看看……”   晋王点点头,福成便退下了。   福成走后,东次间里就瑶娘和晋王两个人。   晋王半倚在罗汉床上,翻着手里的一本卷宗。   瑶娘坐在一旁,看着晋王那双兔子眼,怎么都有些坐不住:“不成,你肯定是最近有些上火,我去让她们熬些清火解热的汤来给你喝。”说着,她便忙不迭出去了,吩咐外面的丫头去办。   自打荣禧院有了小厨房,干什么可就方便多了,内务所使来的厨娘手艺特别好,瑶娘觉得自己最近嘴又馋了起来。本想着要适当减少食量,也好将减减重,可惜一直不能成行。   东次间里,罗汉床上的晋王阖上眼,抚了抚额头。   这毒比他想象中更要难缠,那熟悉的躁动越来越压不住,而与之同来的还一种他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才会有的嗜血的冲动。   福成心里想什么,其实他知道,只是他下意识不愿那么做。   若让他必须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幸一个自己厌恶的女人,他这个王不做也罢。还有何颜面立于世,甚至日后去谋得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正想着,感到有个人靠近了自己。   鼻尖是熟悉的淡淡清香,晋王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有些微凉但馥软的手指贴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按着。莫名的,那股骚动平息了不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松缓了下来。   晋王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缓,一直到他睡沉了,瑶娘才收回手,拿了床褥子给他盖上。   良医所,刘良医专属的药方里   “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殿下幸了那胡侧妃就一定能多延缓时日?”   刘良医也被福成围在身边转烦了,不耐地挥手赶他:“起开,我正在配药,你到底烦不烦?你要是有本事让殿下去,那就尽管去,搁这儿烦我作甚!”   这话塞得福成一噎,半响才又道:“你不给我句准话,我怎么好去做事。”   此话让刘良医来了兴致,“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也不是一日两日认识福成了,认真来说两人的交情早了。还要追溯当年福成只是个小太监,而他还在宫里做太医那会儿。   至于晋王,刘良医更是侍候了十几年,太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气。   说一不二,但凡下了什么决定,就没人能动摇。   明眼可见,福成是没这个本事的。   “你管我怎么办,你给我句准话就行了。”   见福成这赖皮样,刘良医十分没好气道:“你以为老夫是神仙?金牙铁齿,断人生死?这毒以前老夫从未碰到过,所得来的一些东西都是从典籍中寻来的。准话没有,别怪老夫说你,你也别瞎费工夫,免得遭殃了自己!”   说着,他转了个话音:“你倒是可以让那苏夫人试着劝劝殿下去找胡侧妃,说不定说话比你管用多了。”   这刘良医本是调侃福成,哪知他竟当了真,“去去去,别给我出什么馊点子,我前脚这么干,殿下后脚就能活撕了我,你是没见到啊……”   他连着砸了好几下嘴,后话还是没续上。   不过不用他说,刘良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这府里谁不知道苏夫人正是如日中天,若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调侃福成。   见唯一的希望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再想想暗一那边一直没消息,福成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叹着气道:“老刘啊,咱家跟你说,你最好赶紧想个法子,最近殿下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朝晖堂里天天都有人挨板子,若是咱家拦着些,指不定这会儿死了多少人。”   一听这话,刘良医也是一脸牙酸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令人头疼的毒,到了后期毒性发作的越来越频繁,而中毒者也会渐渐失去心智,变得癫狂。   他琢磨了一下,“我这两日在试一种药,说不定能暂缓这种情况。只是这药引子嘛……”   福成一下子蹦了起来:“你说,天上地下你尽管提,只要不是什么没听过的玩意。”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儿,就是有点难办……”   “老子还是第一次见你说话这么墨迹的!快点,赶紧的,京城那边的解药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手,殿下若是出了什么事,这晋州的天都要塌了。”   刘良医当然明白其中的严重性,一咬牙道:“这药能不能起效我还不知道,但不试试谁也不清楚能行不能行。这药需要血脉相连的人血做引子,也不需要太多,一点就好,只是……”   “血脉相连有没有什么特定?”福成不愧是福成,一语中的刘良医的犹豫所在。   既然话说开了,刘良医也不再有什么难言之处,“你也知道小郡主是怎么来的,殿下当初中毒,和那胡侧妃仅一次就有了小郡主。也就是说小郡主的血里可能有……”   刘良医长篇大论和福成解释了一通药理,听得他是头昏脑胀。   “你扯这么多作甚?也就是说必须得小郡主的血来做引子?到底得多少,你得给个准话,千万莫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你们这些做太医出身的我算是明白了,说个什么话都是可能、或许的,没得让人听得耳朵疼!小郡主可是殿下唯一的子嗣,可禁不起你胡乱折腾。”   这刘良医是个怪才,精通各类偏门药理,最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的药。有成了的,也有不成的,这也是福成会提前警告他的缘由所在,就怕他一时难耐忍不住犯了老毛病。   刘良医被他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去去去,你当老夫是什么?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即可。”   “那咱家去找穆嬷嬷,这事先不能给殿下知道。”福成拧眉苦思道。   “先说好,这药不一定会有效。”临到福成出门,刘良医还在三申五令地与他说。 第68章   即使不一定有效,福成也打算试试, 他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去找穆嬷嬷, 一番交谈之后,穆嬷嬷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她虽是心疼小郡主, 但也知道晋王是这府里的天,覆巢之下无完卵, 穆嬷嬷很清楚这个道理。   倒是晋王中毒这事,让穆嬷嬷惊了一下,这事之前她并不知道,也是晋王怕她年纪大了担心伤神,一直瞒着她。   而福成, 本是打算私下想把这事做了, 等成了后再告诉晋王,后来还是在穆嬷嬷的点醒之下, 才决定不瞒着。   当奴才的, 位置越高越不能欺瞒主子,否则一个不好就会引来猜忌。福成的想法从表面上来看,是为了不让晋王为难, 可谁知道晋王心中是如何想, 愿不愿意让福成和穆嬷嬷做这个主。   尤其小郡主不同他人, 是晋王唯一的子嗣,更容许不得轻忽。   福成回去后将这事跟晋王说了,晋王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同意。   去取血的时候, 晋王亲自在场,有刘良医在,小郡主几乎没受到什么痛楚。   血只取了一碗底儿,看似不多,可对于一个婴孩来说,也算是十分多了,可把穆嬷嬷给心疼的,连连叹气不已。   刘良医取了血,就闭门去制药了。晋王虽没有说什么,但刘良医十分清楚若这次失败,可就没下次了。晋王回去后,就下命解了胡侧妃的禁,虽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几个明白内情的人知道这是看在小郡主这次受苦的面子上。   可在外人眼里,这胡侧妃怎么也打不死,有个子嗣傍身就是不一样,殿下不过是去看了两趟小郡主,就宁愿扫了王妃的面子,也要解禁了她。   要知道胡侧妃当初可是因那正当宠的苏夫人被禁足,这番被殿下打脸,也不知那苏夫人会被气成什么样。   一时间,等着看戏的人不少,可出乎人意料的是荣禧院那边一直很安静。   殿下照常每日都去,苏夫人一点儿要失宠的迹象都没有。   秋风拂过,落叶纷飞,连着几日天气都不怎么好。   天灰蒙蒙的,一堆堆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人头上,让人无端就有一种焦躁感。   燕姐儿犹豫地看着不远处那座雄伟富丽的王府,心中生怯,半响都不敢走过去。   “做什么的!”   一队胄甲分明的兵卒走过来,为首的一名将士脸色严肃,声音宛如炸雷也似,将燕姐儿吓得就是一个激灵,差点没摔倒地上   “我去、我去王府找人。”   “找人就找人,鬼鬼祟祟站在这里做什么!”   燕姐儿都快吓哭了,抖着嗓子道:“我真是找人,我嫂子的妹妹在王府里当差,我第一次来……”   那日瑶娘离去后,燕姐儿便被禁了足。姚成让李氏赶紧找个人把她嫁了,李氏心中虽不愿,到底也不敢惹怒了儿子,遂又是拖相熟的婆子又是找媒人的,不拘什么人家都可以。   好不容易找了几家,可燕姐儿抵死不干,在家里作天作地的闹。   后来姚成发了火,亲自选了户人家,并和对方定下日子,只等燕姐儿过门。   这户人家是林云县下属的一个小村子里的普通农户,男方没娶过,就是穷,穷得一家几口只靠两亩薄田赖以为生。   不过人倒是个老实的,姚成也见过。他就算再不待见燕姐儿,也不会将亲妹妹往火坑里的推。   这户人家是李氏相熟的一个婆子介绍的,男方就是家里太穷了,家里儿子又多,才会一直没娶上媳妇,也不在乎燕姐儿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能不能生。当然对方之所以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也有姚家不但不要聘礼,还倒贴五两银子给燕姐儿当嫁妆的原因在里头。   总而言之,总算能将燕姐儿嫁出去了,姚家上下包括李氏都松了口气。   可燕姐儿不愿意,打从那日见到晋王,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俊美的王爷。   王爷不但人长得俊,又有权势,那通身的气派在燕姐儿来看,都是她梦寐以求的。自打见了晋王,燕姐儿就犯上了相思病,她又怎么肯嫁。   她惯是个胆大的,便寻了机会偷偷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她知道苏瑶娘在哪儿当差,只要见到苏瑶娘,她就有把握让对方答应让她进王府,只要能进王府,她就可以见着晋王殿下了。   这一路上燕姐儿吃了不少苦,也还算她机灵,打小就没少从李氏和姚成身上抠银子,这么多年也是有些积蓄的。靠着手里的这些银子,她雇了车来到晋城。一路打听来到晋王府,却是慑于王府威严一时却步,没想到竟被人误会了。   燕姐儿心里吓得不轻,幸好对方也没打算为难她,指使一个兵卒押着她去了王府后门证实。   有人陪着,燕姐儿很顺利地见到后门处守门的婆子。   “小郡主的奶娘?没有一个姓苏的。”   “怎么可能没有……”   可还不待燕姐儿说什么,她就被人提着衣领子拖走了。   却是押着她来的兵卒。   “胆子不小,竟然敢来王府招摇撞骗。”也是燕姐儿之前的行举给人的感觉鬼鬼祟祟,竟没有给她说得再具体一些的机会。   这兵卒动作极快,守门婆子眼睁睁地就见那女子被拖走了,心里还在想现在的人真是胆大包天,明知道王府不同别处,每年还有这么多人上门招摇撞骗。她做了多年的守门婆子,见过太多太多这种人。   却猛不丁想到小郡主如今身边确实没有一个姓苏的奶娘,但之前有,不过人家现在不是苏奶娘,而是苏夫人了。   难道是找苏夫人的?   她正想扬声想叫住两个人,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桃儿姑娘,这是去哪儿?”看得出这婆子认识此人,脸上的笑容格外热情。   “侧妃娘娘吩咐我出去买点东西,刚好今儿也是我的假,我自己也打算去买点小零嘴什么的,拿回来分了同屋的姐妹们吃。怎么了,您这是打算去干什么?”   要不下面人都喜欢巴结上面的人呢,不光是因为想攀高枝,还因为人家温和有礼,跟人说话听着就舒服。哪像有些小丫头片子,还没怎么着,尾巴就恨不得翘去天上。   这婆子心里一面这么想着,嘴里就将方才那事说了。   “方才有个丫头说来找苏奶娘,也是她说得不太清楚,我竟一时没和苏夫人对上。不过人已经给撵跑了,不过她即是寻人来,肯定还会再来的。”   桃儿随意点点头,又和她说了两句话,就在婆子满脸笑容中离开了。   燕姐儿被人狠狠掼在离王府隔了一条大街的地方,摔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对方也是见她是个姑娘,也不像是奸细什么的,不然肯定没这么容易离开。即是如此,也警告她不得再来。   燕姐儿小门小户出生,平日里胆子再大,也没见过这种阵势。一时间心里又怕又慌,还觉得满腹委屈。   手也摔破了,膝盖也疼得厉害,她慢慢地爬起来。刚抬头就看见身前立着个姑娘,见那模样就和一般人不一样。   “你和苏奶娘认识?”   “你是——”   最近晋王来荣禧院十分频繁。   频繁到什么地步?以往都是天黑了来,现在则是白天也会来。   来了什么也不干,就是让瑶娘给他揉揉头或者陪着他睡一觉什么的。瑶娘觉得最近晋王越来越怪了,眼睛一直不见好,与他说再找个大夫来看看,他嘴里应了,可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且要她的次数也比以往少了许多,有好几次她明明感觉到他箭在弦上,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总是会忍下来。   瑶娘想着晋王肯定是病了,可既不是伤风也不是发热,她还真说不上来到底是何原因。见他不愿多说,她也不敢多问,只能让他来了后,能舒服些就尽量舒服些。   因为这些日子晋王来得太过频繁,瑶娘本来陪小宝的时间都被占用了。这日,将晋王送走后,她便去了西厢。   瑶娘到的时候,正看见小宝让阿夏扶着站在床沿上,小胖腿有些颤颤巍巍,但站得还算稳当。   她诧异极了,阿夏与她解释:“小少爷非要自己摸着起来,奴婢怕他摔着,就扶着他。”   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当下人普遍认为奶娃子都得一岁多以后才能站,有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二三岁不会走也不是没有。阿夏这是怕瑶娘斥责她没事乱来伤了小宝的腿。   瑶娘当然不会怪阿夏,小宝这孩子看似不会说,其实心里特有自己的主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只会坐,到可以四处乱爬,爬着爬着就想起来了,瑶娘早就预料到这一日,所以虽是诧异但并不惊讶。   见小宝站在那里,小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瑶娘又是无奈又是想笑走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小皮猴,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娘来少了,想自己走了去找娘啊。”   小宝看着自作多情的娘,嘴里噢噢了几声,浑当应付差事。幸好他现在还不会说话,不然该不知道怎么接腔了。他不过是想早些走路,早些说话而已。   于是,他又对瑶娘卖弄了新技能,嘴里叫了两个类似‘娘’的音节。   这下可把瑶娘高兴的,忍不住就抹起眼泪来。   上辈子小宝会说话,第一个叫的不是娘,她也没能陪在他身边,幸好这一辈子终于弥补了。而这一切都是晋王给她带来的,瑶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记不住别人的坏,只会记着人的好。   其实和晋王相处这么久以来,瑶娘也算是摸清楚他几分秉性。他就是那种明明什么都做了,却偏偏不告诉你,人别扭得厉害,什么都喜欢让人猜。还喜欢炸毛,非得让人顺着毛摸,摸得他舒服了,他给你几分好脸色。摸得不舒服了,他就生闷气。   就好像最近,自打胡侧妃解了禁,瑶娘就感觉晋王心里似乎有事。   而且这事与她有关。   她虽不聪明,但也不笨,寻思一会儿,就约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也不确定啊,没得让晋王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自然不会开口询问了。   于是她感觉他心里的事更多了,闲来无事,两人一处,他总会看她。   而她如今也胆子大了,明知道他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就是憋着不问,然后这两日就见他脸越来越黑,看她越发没好脸色。   关键没好脸色你就别来了,他端着一张黑脸,还偏偏喜欢往荣禧院里凑。瑶娘打算今晚他来了就问问他,免得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自己也不值当。   小宝就见他娘,明明是喜极而泣抹着眼泪,抹着抹着就不知想到什么脸红了起来。他用他自己的小胖脚来猜,都知道他娘肯定是在想她父皇了,心里头怪怪的。   自打晋王那次来看小宝,小宝心里只要一想到他,总会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若是他没看错,那日他父皇是对他起了杀心,他并没有错漏他眼中的那一丝杀意。可最后父皇还是隐忍了下来,事后小宝想了想,肯定是因为他娘。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的,可实际上因为身体里有个活了两辈子的灵魂,上辈子一直和父皇相依为命,小宝简直不能接受这项事实。   这件事残忍地告诉他,自己是个货郎的儿子,父皇厌恶到恨不得杀了他。   也许他并不是重活在自己身上,而就是他娘和一个货郎生下的孩子。他父皇垂涎娘的美色,使了手段害死了那个货郎,并将娘抢进了府里。为了怕被别人知道,所以将他娘搁在小郡主身边,实际上是金屋藏娇,一直藏到藏不下去了,才大白于天下。   而真正的自己,应该还在他娘的肚子里。   这是小宝唯一能想出来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他看着瑶娘的肚子,有些烦恼的想,那等他长大了,他要不要找父皇报杀父之仇?那些民间话本里都是这么演来着。   一时间,母子二人思绪都飘散开了,却想得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件事情。   这时,春儿走了进来,禀道:“夫人,王妃请您过去一趟,来人特意交代了说是把小少爷也一同带过去。” 第69章   听到这话, 瑶娘不禁蹙起眉。   让她过去也就罢,怎生还要带上小宝?什么事非得带上小宝?瑶娘想起前阵子晋王妃说过的让她带小宝去思懿院, 许久没见着这孩子的话。   难道说王妃是为了这事?   瑶娘来不及多想,匆匆给小宝换了一身衣裳, 便带着他去了。   一路上, 心惴惴的,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到了思懿院,正房的廊下站着几个穿着绿比甲的丫头,看着她不像以前那样笑容满脸早早就迎了上来, 而是眼神怪怪的。   瑶娘顿时心咯噔一声, 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进了里面, 首位上坐着晋王妃, 而下首处分别坐着胡侧妃、徐侧妃等人, 竟是一下子凑齐全了。瑶娘更是觉得不好,却也只能不动声色,像以往那般上前给王妃及三位侧妃行了礼, 才在下面站了下来。   王妃没有赏座, 是不能坐的, 这在以往是几乎不会出现的情况。   坐在首位上的晋王妃, 脸色并不好。胡侧妃睇了瑶娘一笑, 笑着对王妃道:“王妃也是个和善人,都发生这样的事了,还想替苏侍妾留脸,还不快把那人叫上来, 也让苏侍妾好认认人,说不定苏侍妾还会感激您呢。”   她笑得即得意又充满了恶意,睇着瑶娘的凤目中除了浓浓的嘲讽,还有一种猫抓耗子般的戏谑。   王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就有一男一女被引了进来。   女的正是燕姐儿,男的却是一个身穿半新不旧的蓝色直裰,长相十分粗鄙的男人。   看得出这男人出身微贱,似乎因来到这地方非常不安,却又贼眉鼠眼地拿眼角瞟着周边的情形,但凡见到有容貌出众的女子,那不大的绿豆小眼中就会绽放出一种贪婪的光。   燕姐儿方一站定,就神色激动地看着瑶娘:“瑶瑶姐,可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小宝有爹了!”   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瑶娘脸色,眼看着她的脸突然变红,又慢慢的泛起白,直至一片死白。   瑶娘咬着下唇,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   “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不知自那一日,我就日思夜想地念着着你。可当时我心中惊慌,竟弃你而去,事后找你万般不得,还是多番打听才找到你姐姐家……”那个男人在看到瑶娘后,眼中就绽放出一种兴奋的绿光,却又强装斯文,让人看着极为不舒服。   瑶娘一阵头晕目眩,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那一日。   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至今还是一片模糊,只知道自己很疼很热很晕,等她再次醒过来,却是衣衫不整地被人扔在无人巷道。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家,姚家正一片大乱,姐姐因为找她的事和李氏大吵不停,她强撑着说了一句是燕姐儿将她骗出去,她到了地方却被人打晕后,就昏倒了。   醒来,姐姐正伏在她床前哭,哭得痛不欲生。   她才知道她之所以会遭受那不堪的一切,竟全是燕姐儿使得坏。而她去的地方竟是柳巷,林云县出了名的花街柳巷,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夺了她的身子,她也不敢问。   姐姐倒是逼问过燕姐儿,可燕姐儿抵死不认,只说想坏了她的名声,并没有想坏了她的身子,也并不知道是谁打晕了她,又占了她的身子,柳巷中那么多嫖客。   也就是这句话阻了后面的所有追问,再加上燕姐儿有李氏的袒护,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也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自打怀了小宝后,瑶娘努力地不去想孩子的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到底生得是好是坏,身份如何。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粗鄙恶心的人,而这个人竟在她好不容易将日子过好了,突然找了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瑶娘脑海里一片空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被阿夏小宝也是满脸吃惊,他爹不该是个货郎吗,怎么货郎复活了?   不光是他,连瑶娘身边的玉蝉以及阿夏都是满脸吃惊的样子。倒是座上的那几个似乎并不惊讶,或是垂眸讥笑,或者掩嘴诧异,形态各异,显然在瑶娘来之前,就知道了这事。   “苏奶娘,你快跟大家解释解释,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嫁过人生了孩子,男人死后维持不了生计,才会入府当奶娘?这闹得这么一出,可真是看得大家一头雾水的,你如今身份地位也不同了,可不能做出什么有辱王府威严之事。”胡侧妃又道。   一听这话,还不待瑶娘有所反应,那男子就蹦了出来,神情甚是激动:“我知道你恨我,我当时也是偶遇了你,实在爱慕难忍,才会做出那等无耻之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万望你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原谅我,我用我下半辈子来弥补你和儿子……”   说着,他甚至走上前去,双手颤抖地想去碰小宝,“你是叫小宝吧?”   却被小宝伸手啪的一下打开了手。   有阴谋!   小宝看着得意的胡侧妃,神情淡然的徐侧妃,和一脸不屑的柳侧妃,当然还有眉头紧皱似乎隐含着怒气的晋王妃。他急得左顾右盼,可在别人眼里却是孩子被这种场面吓着了,没有人去关心他的反应,甚至连阿夏都忘了。   男子似乎被小宝嫌弃的动作刺激到了,转身来到瑶娘面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求求你,跟我回去,不能让孩子没爹,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会待你一辈子好的……”   有人嗤地笑了一声,在神情恍惚的瑶娘耳里十分明显。   却又是胡侧妃:“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苏奶娘竟是被人……”   话留了个尾巴,可恰恰是这尾巴给人留了无限遐想。   被人未婚污了身子,还生了个野种。   当年李氏这么骂过她,瑶娘一直记在心里,却从不愿去回忆。可此时却不停地在瑶娘脑海里回荡着,她该怎么办?她以后怎么办?不,她没有以后了,这种不堪的过往被人知晓,殿下怎么还可能要她。   “够了!”随着这声怒喝,晋王妃手拍了一下扶手,“胡侧妃,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我看你是禁足没被禁够是不是。一切事情待殿下前来,交由他来定夺!”   胡侧妃不甘地小声咕哝了一句:“这明明就是事实,孩子爹都找来了,咱王府也不能拦着人一家三口团圆……”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却是晋王从外面走了进来。   竟是连通报没用,就进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福成。   王妃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殿下……”   晋王没有理她,幽暗上蒙了一层血色的眸子看向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立在那里的瑶娘,还有跪在她面前低头想求得原谅的男人。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下额头,眉心紧蹙,神情冰冷中隐隐藏着几丝烦躁。   而王妃已经来到他身前,态度恭敬地详述着来龙去脉。   其实此时晋王妃心中已然有数,这定是谁动了手。可到底是谁,一时之间她也分辨不出。   按理说胡侧妃最可疑,毕竟之前她才接二连三被荣禧院打了脸,又被对方夺了宠,会下这种死手也是正常。可恰恰是这正常中,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让晋王妃起了几分疑惑。   说来这事也巧了,晋王妃午睡刚起,徐侧妃和柳侧妃便来了,来了什么事也没干,就是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紧接着胡侧妃也来了。   晋王妃还在想今儿怎么凑得这么齐全,然后事便来了。   瑶娘的娘家人竟然找来了,一同到的还有个男人。自此,关于瑶娘未进府之前的经历才为众人所知。原来瑶娘竟从没嫁过人,而是未婚被人给污了身子,才会诞下一个孩子。   为了掩盖这一切,也是在家中待不下去,她谎称男人死了,入王府当了奶娘。   若仅仅只是奶娘也就罢,顶多因她不修妇道逐出府去,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得了晋王的宠爱。   这刚成为晋王的宠妾没多久,孩子爹就找上门了,还要一家三口团聚,这不是笑话是甚?简直就是在给晋王府抹黑。   王妃自然想帮忙遮掩,可惜当时胡侧妃她们也在场,以胡侧妃爱挑事的模样,根本遮掩不住,才将瑶娘叫来详问究竟。且让王妃看,恐怕这事应该是事实,因为瑶娘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妃言语简练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怎么发生当时什么情况自己又做了什么,都一一说了。既有澄清自己的意思,也是做了两手准备。   毕竟晋王的想法谁也不知,不过让王妃想来这次这苏瑶娘怕是惨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一切。若是没这个男人和那个孩子还好,这两个人的存在恰恰提醒了晋王,这个女人是如何的肮脏。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   晋王看向瑶娘,幽暗的眸子近乎一片死寂,其中隐隐有什么在翻腾。   “殿下……”   瑶娘如坠冰窖,如果能够死,她现在恨不得死了。   可小宝怎么办?   她不敢再去看晋王,不敢去看他是什么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两人之间有了那么些许不同,她甚至还想好晚上就问他是不是因为解禁了胡侧妃,怕她不高兴,所以才会心里一直存着事想对她说。   她甚至想好了怎么去问他,若是他又别扭了,她怎么讨好他。她知道他喜欢看她讨好他的样子,他就是喜欢欺负她,可她不在意,她很喜欢他这样……   可这一切如今都被毁了,都被毁了……   她这么脏,他不会要她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有那么多人等着看她笑话,她都知道,她该坚强的,可她真的做不到。   豆大的泪珠一滴滴地低落在地上,她满头珠翠,衣衫华丽,因为晋王不喜欢她打扮太素净。单薄的肩膀一下一下抖动着,像似承担了什么承受不了的重负,就快要被压垮……   小宝看得一阵心疼,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些人都给砍杀了。同时心中一种焦虑,是不是上辈子他娘就是这么死的,被人设计遭来父皇嫌弃和厌恶,才给了人可趁之机……   燕姐儿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走过来诧异道:“瑶瑶姐,你干嘛哭啊,小宝有爹了,你该高兴才是!”   那男人忙站起来,伸手想要扶住瑶娘,口中急急道:“瑶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莫哭莫哭,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可手还没伸过去,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被嘭的一声替代。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晋王就闪了过去,定睛再看,尖叫声此起彼伏。   却是那晋王一掌挥去,当场就把那人脑袋被拍掉了下来。   对,掉了下来。   那人还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脑袋骨碌轱辘地滚了出去,而他的身子还立在那里,伸手做扶的状态。   只是一瞬,鲜血就从没了头的颈子上喷射了出来,瑶娘离他最近,眼见就要被喷个彻头彻尾,却在晋王的一个拉扯下躲了开去。   燕姐儿首当其冲被浇了一脸,她来不及尖叫,翻了个白眼,就晕了过来。   晋王一手将瑶娘钳在怀里,环视所有人:“今日之事,谁若是敢乱传,本王要她死!”   这一刻的晋王宛如杀神降世,浑身充斥着滔天戾气,狭长的眸子红似滴血,缓缓流转,竟无人敢直视。   话音方落,晋王就搂着瑶娘消失了。   小剧场:   胡侧妃:给你点赞,继我之后,终于有人蠢过我了。   燕姐儿:承让承让。   泰迪晋:看我的庐山升龙霸! 第70章   晋王是离开了, 却丢下了个烂摊子。   堂中一片大乱,有人尖叫, 有人晕倒,直到半掩着嘴的晋王妃, 拿起手边的茶盏掼在地上, 并暴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所有声音才戛然而止。   过了须臾,一阵干呕声和咳嗽声响起。   却是胡侧妃。   她模样极为狼狈,浑身止不住的打颤,还一面往外呕着酸水。徐侧妃和柳侧妃俱都面色苍白, 尤其徐侧妃苍白之余, 眼中还带着惊骇。   一队护卫从院门外迅速跑进来, 福成吩咐道:“把这里收拾收拾, 别吓到了主子们。”   晋王能走, 他可不能,他还得收拾烂摊子。   不同于那些花容失色的女人们,这些护卫明显是见多了这种场面, 容色丝毫不变地上前将尸体拖走。   行径庭院, 又引来阵阵惊骇声。   “还有这个别忘了。”福成摸了摸下巴, 道:“弄去看着, 让人看好了, 咱家待会儿去问话。”于是晕倒的燕姐儿也被拖了下去。   自此,徐侧妃才终于变了颜色,她半低着头,佯装恶心地用帕子掩上唇。   “殿下已经下了令, 剩下的不用本妃再说,都散了吧。”   几名侧妃慌慌忙忙站起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仓皇离开。   见已经处理地差不多,剩下的收尾普通下人就以来,福成对晋王妃拱了拱手,带着人离开了。   出了思懿院的大门,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荣禧院的方向,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好不容易殿下的子嗣有望,如今又出了这茬,也不知殿下会如何处置苏夫人。   他砸了两下嘴,摇头晃脑地往前行去。   瑶娘只感觉一阵阵冷风扑面,吹得她眼不敢睁。   突然感觉身上一疼,被人扔在床上,才发现自己竟是回了荣禧院。   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晋王压了上来,动作特别粗鲁,三下两下就扯光了她所有衣裳。   这还是晋王第一次这般对待瑶娘,没有亲吻,没有抚摸,只有一下又一下狠撞。瑶娘很疼,可渐渐又不疼了,得了些许滋味。   她紧紧闭着眼睛,捂着脸,不敢去看晋王,怕在他眼中看到嫌弃和厌恶……   一场下来,瑶娘已是精疲力尽。   可并没有就此结束,晋王又开始了一场新的挞伐。恨不得将她揉碎了也似,那么狠,那么凶,从天清日白到夜幕四合,也不愿休止。   荣禧院中一片死寂,直到晋王离开后,玉蝉才擎着灯走进来。   “夫人。”   榻上的瑶娘,像具没了声息的尸体,直到玉蝉又唤了一声,她才动了一下。   “别叫我夫人。”她眨动了一下干涸而浮肿的眼睛,干涩道。浑身像似被马车碾了几千回几万回,无一不疼,动一下就宛如刀割也似。   玉蝉也没敢说话,上前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奴婢服侍您沐浴。”   红绸几个很快就进来了,备好了水,几人合力将瑶娘扶进浴间中。勉力滑进水中,瑶娘才轻呼了口气。   红绸忍不住哽咽着,拿着帕子一下下擦着替瑶娘擦洗。明明动作轻到不能再轻,还是惹来瑶娘一阵阵吸气。   “殿下也真是,哪能这么待您……”   瑶娘没有说话,心中苦笑,知道晋王是心中带了怨。   说不定还带着恨。   大抵他心里现在恨不得将她撵出府,只是当时碍着自己的颜面,只能忍下来。甚至那人的死,大抵也是为了灭口吧。毕竟堂堂一个王爷纳了一个被人玷污了的女子做侍妾,对方还找上门,着实是一种奇耻大辱。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她大概就要被送走了,可能会被仍得远远的丢掉,也可能是老死在哪个没人的角落……   瑶娘不愿再想下去,无力地阖上目。   洗完之后,又是擦药。此时瑶娘哪还有什么羞耻感,任玉蝉几个帮着她在身上抹了药膏,甚至连那最羞耻的地方都没漏下。换上干净舒适的亵衣裤,瑶娘才又在床上躺了下来。   红绸要留人守夜,她都没让,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隐隐有奶娃的哭声从外面传来。   瑶娘起先还反应不过来,旋即明白是小宝在哭。她一个激动就想坐起,却又倒了回去,只能急急道:“快去,把小宝抱过来。”   不多时,小宝被抱过来了。   孩子似乎哭了有一会儿了,眼圈红红的,一抽一抽的,十分可怜。一见到瑶娘就紧紧拽着她的衣裳,怎么也不愿意丢开。   见到这样的小宝,瑶娘突然又想哭了,却也知道不该哭的,免得吓着了孩子。   一面拍着她,一面问小宝可是吃了喝了,瑶娘才将所有人挥退下,说今晚她带着小宝睡。   玉蝉等人鱼贯而出。有了小少爷在夫人身边,她们也算能松一口气了。之前她们见夫人那样,总怕她会一时想不开,毕竟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室中静谧,只临着床的小几上点着一盏灯,瑶娘将已经脱好衣裳的小宝搂在怀里,母子俩躺进被窝里。   “小宝是怕娘想不开做傻事?”她像对一个大人那样,对小宝说话:“别怕,娘怎么可能会做傻事呢。好不容易老天又给了我一条命,我一定一定要看着小宝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她垂眉敛目,神态温软,甚至带着安抚的浅笑,似乎能看着小宝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就是一件很幸福很美好的事了。   一直以来,瑶娘也只有这么个想望,只是人得到的多了,就不免开始贪了心。只可惜她的梦才刚开始,就被人残忍的戳破了,这样也好,也免得她一直遮遮掩掩下去……   幸好那人死了,死了,真好。   小宝瞪大双眼,看似懵懂不知,天真烂漫,实则在强忍着眼泪,心里痛骂不已。   他自是没忽略瑶娘浅笑下的悲恸,那肿胀的红唇,颈子上斑斑红痕,还有手臂举抬之间,衣袖的滑落露出其下青紫的痕迹。   这一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要父皇了,他想带着娘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不适合娘,父皇也不是娘的良人,若不然娘上辈子怎么会死。   错过了再去后悔,弄坏了再去修补,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活该他上辈子壮年白头,孤寂一生,甚至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   可想到这里,小宝的心又开始颤了起来,脑海里浮现了晋安帝两鬓斑白,紧抿嘴角,脸上是永恒不化的寒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来去匆匆……   “小宝乖,快睡吧。可能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娘会求了他放咱娘俩一条生路,想必他还能念一份旧情……到时候,娘带着你,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朝晖堂,房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晕黄的灯。   灯光太暗,只能绰绰约约照个人影,其他处则俱是沉寂在黑暗里。   福成立于榻前,身影在灯光的照射下,投射出一条奇形怪状的影子。灯影幢幢,形似鬼蜮。   “姚燕儿疯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什么也问不出。”   床上传来一个暗哑的男声:“不用再问,拔了舌头,剁了手,丢去军营里当营妓。”   “夫人有些不好,不过有玉蝉看着……”福成顿了顿,又道:“那孩子突然闹腾起来,夫人让人将孩子抱了过去,看着孩子的份儿,夫人应该不会做傻事。”   良久,床榻上才传来一个声音:“退下。”   福成下去了,屋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打从燕姐儿醒来,就是被关在这间阴森森的屋子里。   那日有人主动找上她,打听苏瑶娘的事,她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万万没想到苏瑶娘竟成了晋王殿下的妾,她凭什么!一个被人污了身子,生了个野种的破鞋。   像这样的破鞋就应该跟她一样凄凄惨惨,嫁不出去,只配给人当后娘,或是嫁给聋子瘸子瞎子,怎能比她还好?!   可偏偏对方就是比她好,甚至还给晋王殿下做了妾。   燕姐儿当然看得出问她打听苏瑶娘的人没安好心,她就掐头去尾地说了苏瑶娘丑事,期间自是隐瞒了自己在其中做的事,以此用来换取可以进王府当差的机会。   对方也真是用心险恶,竟然能找个男人出面冒充那污了苏瑶娘身子的恶人。燕姐儿几乎能预料到苏瑶娘会哭得如何凄惨,说不定还会无颜见人当场寻死。   事实上瑶娘确实哭得很惨,可死的却不是她,而是那个假冒的男人。   燕姐儿万万没想到俊美尊贵的晋王竟是如此可怖之人!他竟为了替苏瑶娘遮掩,做出这样的事!   她吓得肝胆俱裂,几乎不用想就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所以在有人来问她话的时候,她装疯了。   她想,没人会为难一个疯了的人。   她只求保一条命,再也不敢妄图去服侍王爷了。   门从外面打开,燕姐儿想是不是王府的人要将自己扔出去。有人从地上拉起了她,却没有将她扔出去,而是按在地上,有什么东西探进自己嘴里——   然后是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嚎。   守门的钱婆子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将后门打开。她手里拿着扫帚,另一只手还在揉眼睛。   天刚麻麻亮,看似还早,其实对王府的下人们来说已经不早了。   冷不丁门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可没把钱婆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妇人。   “你守这儿作甚,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骂:“那群兵丁们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竟然让人守到后门上来了。”   小妇人忙道:“钱妈妈,钱妈妈,您看看我是谁?”   “你能是谁啊?难道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钱婆子一面讥道,一面就去看,看着觉得挺眼熟的,就是一时想不起名字来。   小妇人面上带着勉强的笑,局促道:“瞧钱妈妈您这说的,我是留春馆胡侧妃身边的丫鬟桃扇。您以前见过我,只是我被放出去了。这不,想来探望侧妃娘娘,可惜家离晋城远,走了一天一夜,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就在门外候着。”   钱婆子哦了一声,终于对上号了,“原来是你啊。”   “是啊是啊。”桃扇陪着笑,“我男人陪我一同来的,赶车来的,街口那军爷认识我,又查了咱们的路引子才放咱进来。”   说着,离这里不远处停的那辆骡车里露出张男人脸,忐忑地对钱婆子笑了一下。   “我这趟来是来看望侧妃娘娘的,带了不少自家做的东西,我去给您拿上一些。等会天亮了还请您帮忙通报则个,若是得了娘娘的赏,定然少不了您的好处。”这桃扇大抵也是清楚这钱婆子的秉性,才会有这么一说。   她去了车前,从男人手里拿了两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钱婆子。钱婆子这才露了笑脸,道:“你倒是个好福气的,看样子嫁得不错。”   这‘看样子’自然看得是桃扇能一下孝敬她两只老母鸡的大手面,另外还是那辆骡子车也起了作用。   桃扇面露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过是个普通庄稼汉罢了,倒是惹妈妈笑话了。”   钱婆子得了好处,也愿意和桃扇说两句:“当婆子我不知道?侧妃娘娘念着旧情,当年可没少赏你东西,那些赏下去的东西也够你一家子几十年的嚼用了。还是你聪明,早早出了府,主子念着旧情,怎么也不会忘了你。自打你走了,侧妃娘娘身边可是连着换了几茬人。现如今侧妃身边的丫头还是应了你的名儿,叫桃红。”   桃扇心里有事,哪里愿意去听这些,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笑应付钱婆子。   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大亮,估摸着胡侧妃应该是起了,钱婆子才折身进了门里,托一同当差的人进去传个话。   可能桃扇对胡侧妃来说,真是意义不同的存在,很快便被招了进去。   胡侧妃屏退左右,桃扇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哭道:“娘娘,还请救命。”   小剧场:   燕姐儿: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宝宝好害怕,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好可怕,我以后再也不顽皮了。QAQ   福成狞笑:晚了。 第71章   这几日王府的气氛格外压抑, 后宅各处多了不少护卫,朝晖堂那些太监爷爷们又出来了。   也因此最近后宅这边的下人格外老实, 很多人都不知那日发生的事,即使知道些许内情也都将嘴闭得紧紧的, 那是做梦都不愿吐露分毫。   胡侧妃那日被吓得不轻, 这两日精神气儿也终于恢复过来。一见府里这副情形,荣禧院那贱人还好生生的待在那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贱人难道是镶了金不成,就值得殿下那么稀罕!   关键还不能说, 一句都不能, 只要一想到那日晋王大怒之下的反应, 胡侧妃就心颤不已。   时至至今, 胡侧妃已经对是谁弄出那么一场心中有数, 左不过就是那两个人。后来听下面人说皓月居被打死了几个丫头,是当着徐侧妃面打死的,她就明白是谁干得了。   这计倒是好计, 一箭直射人心, 但凡是个男人估计就忍不住这些, 可惜——   晋王不是个平常男人。   不该是震怒之后的嫌弃, 恨不得扔得远远的;又或是成全了人家一家三口, 毕竟孩子不能没有爹;万万不该是把人家男人一掌劈死了,偏偏还把那贱人留下,甚至连那小贱种都不处置!   哪怕是把那小贱种处理了,胡侧妃还要等着好戏看, 可偏偏就没这茬。   胡侧妃被气得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晋王绿云罩顶,还和那贱人如胶似漆,竟甘愿认了小野种当儿子,偏偏自己生得小郡主不受待见!胡侧妃好气哦,气得恨不得上去撕了这对狗男女,可竟挨不了身。   正气着,突然醒了,腰酸背疼的,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天已大亮,等会儿还要赶着去思懿院那边请安,也因此胡侧妃格外没好气。丫头给她梳头的时候,不是扔了梳子,就是砸了胭脂盒,她身边的丫头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被拎出来做了筏子。   突然有下人来传话说,桃扇来了。   桃扇那是谁,留春馆里的老人都知道,那是侧妃身边最早的丫鬟,当年侧妃刚进王府时就带着桃扇。不过桃扇没在王府里待多少日子,很快就被侧妃放出去嫁人了,当时许多下人都说胡侧妃厚道,等后来私底下有人传那些关于胡侧妃流言时,大家互相印证才明白这哪里是厚道,这是不想让知道自己老底的人待在身边。   但毋庸置疑,胡侧妃待桃扇是十分亲厚的,去年过年时还专门命人赏了年礼。   见胡侧妃屏退了左右,只留了那一身乡野村妇打扮的桃扇,秋菊几个羡慕地红了眼,忍不住扭头去看桃红。   桃红正在收拾罗汉床上的杂物,看不出息怒,一如以往安静若素。   “好了,你们收拾好了就下去吧。”   “是。”   待人都下去后,桃红脚步轻盈地来到内室门前。   胡侧妃不敢置信地瞪视着跪在她脚下的桃扇:“你说冯黑子想见我,为了逼你来给我递话,拿了你家的小崽子作威胁?”   桃扇一面哭着一面点头:“奴婢刚开始根本没认出他,他看起来像个乞丐,穿得又破又烂,被村里的野狗追,追到我家门前管我讨水喝。是他认出奴婢来了,说自己遭了难,奴婢想着以前总是认识,就给他拿了几个隔夜馒头与他。哪知他吃完后就变了脸,管我要银子,又说当年娘娘您被贵人赎走了,肯定没少弄来金银。并威胁我说要对我男人说我是那种地方出身,我才不得已将娘娘的事情告知于他。”   胡侧妃一阵阵的腻烦,自打来到这堆金砌玉的晋王府,她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怡红院的头牌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有个名字,叫鸣玉姑娘。   那会儿,老鸨子见她生得好,一直不愿让她挂牌,非得说要把她卖一个顶顶好的价钱。   可就林云县那小破地方,哪有什么贵人,生得俊的都是穷酸书生,有钱的都是些老头子。直到一日老鸨子不耐要将她初夜给卖给钱老爷,那钱老爷生得脑满肥肠,还有怪癖。没少有楼子里的姑娘被他折腾得不成人形,胡鸣玉实在是怕,心里十分不甘愿。   也是她命好,那日楼子里来了两个很怪的客人,一个满脸冷肃,一个生得俊美不似凡人。两人行色匆匆,那满脸冷肃的男人将生得俊的男人搀进厢房里,人就离开了。   正是青天白日,楼子里还没开始做生意。胡鸣玉就住在隔壁,正打算去外面透透气,刚好看了个正着。想着晚上就要被那头肥猪压,说不定还会被折腾掉半条命,她就不免动了心思。反正来楼子里的男人,不都是来寻花问柳,到时候老鸨也说不了什么,人家又不是不付银子。   而就是那一日,改变了她的命运,从一个楼子里的姑娘变成了王府里顶顶尊贵的侧妃。   胡鸣玉还在楼子里的时候,最喜求神拜佛,楼子里的姑娘都喜欢这套,似乎在苦水里泡久了,就不免寄托于鬼神。特别喜欢人对自己说,后福在后面,然后就可以这么一日日熬下去。   胡鸣玉也喜欢听这话,她每次去求签上香,解签的都说她是个富贵命,日后有享不尽的大福。   可不就是如此,她天生就是富贵命!   胡侧妃收回散发的思绪,望着面前哭得十分丑陋的桃扇,不屑道:“怎么,难道他还想以这为把柄威胁本妃不成,瞎了他的狗眼!”   当年就是晋王将她从楼子里带回来的,她并不怕晋王知道。而王妃那个贱人为了对付她,没少私下散播她出身低下的流言,府里早就传开了,所以这事胡侧妃还真不怕。   桃扇犹豫了一下,道:“他说那日给您开苞的不是那位贵人,而是另有其人……”   这话给胡侧妃带来的诧异不亚于昨晚做的那噩梦,她眼睛紧紧盯着桃扇:“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冯黑子说那日破了娘娘您身子的人不是晋王殿下,而是另有其人!他还说了,您信与不信,后果自负便好。”所以桃扇才会吓成这样,冯黑子不知道贵人是谁,她可是十分清楚,才会仓皇而来。   胡侧妃手腕上的珠串子咔的一声断了,那拇指大小一颗颗浑圆光泽的粉色珍珠,掉落在地,四散开来。   朝晖堂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无关紧要的下人一概不许入内,府里下人们纷纷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都是一头雾水的茫然。   次间里,刘良医来回踱着步,嘴里念念有词:“不该会如此,应该有效的啊……”   福成一副快急疯了的样子,忍不住上前拽着他的衣襟:“什么叫做不会,应该?你们这些做太医的就是这样,说话从来黏黏糊糊,你当现在还是在皇宫?就不能不磨磨唧唧,爽快一回!”   搁以前刘良医保准是反驳上了,可这次他却完全没这个心思,他兴致勃勃地拿了药来,哪知殿下服下后不见缓和,反倒越发严重了。   他一把将福成搡开,手里无意识地拽着头发,他那一头灰白色的杂毛让他这么折腾本就没剩下多少,平日里完全靠梳了发髻,才能掩去被拽秃了的地方,被他这么一扯,顿时散了开来,像个疯子。   “不可能的,应该是有用的,可为何没用……”   福成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殿下昨儿偷偷去了趟荣禧院回来,人就有点不对头了。让自己把他捆起来,他没敢下手,后来还是见情况不妙,才和暗十一同将殿下捆在了榻上。   没多会儿,果然殿下发狂了,这次比上次更严重,福成还没见过晋王这样,怕这件事走漏了风声,就让护卫把整个朝晖堂都封了起来。   刘良医想了半天,都想不通这其中到底哪儿出了错,难道真是那药没用?!他一把拽住福成,问道:“你跟我说,最近殿下那方面如何?”   福成这会儿心烦意乱,也没明白刘良医那张老脸下的羞涩:“什么这方面那方面?!”   “就是房事!”刘良医清了清嗓子道。   “挺好的!”   听到这话,刘良医皱起了眉,旋即又问:“次数频繁不频繁,每次持续时间多久?一夜几次?”   福成拿眼神瞅他:“你问这作甚?你以为咱家是敬事房太监,还专管这种事不成?听了墙角还不算,还得拿个小册子记着?!”   “当然有用,殿下中了这种淫毒,之前我也解释过其中的详细,这种毒越到最后越是沉迷淫欲,经由房事的多寡,时间的长短,才能明白毒到了哪一步。”   福成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沉吟一下道:“殿下都是歇在荣禧院,咱家也不可能天天蹲墙角听这个。这样吧,苏夫人那边有个丫头,应该知道具体情况。”说着,他便吩咐人去荣禧院将玉蝉叫了过来。   不多时,玉蝉到了。   刘良医详细地询问了一遍,玉蝉虽是面红耳赤,到底也如实禀报了。   听完后,刘良医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福成,又看了看玉蝉,眼神变得怪怪的。   “丫头,你老实跟老夫讲,你呃、有没有在你家夫人身上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痕迹……”   一扯到这么私密的事,福成顿时就想暴起,捅揍着老匹夫一顿。   苏夫人是殿下的妾,这老匹夫问得这么详细就是亵渎,亵渎了苏夫人,就是在觊觎殿下的隐私。哪有关心人次数多寡,一次多久了还不行,还要关心具体细节的!   福成看向刘良医的眼神格外不善,刘良医连连告饶,老脸囧红:“你们还真当老夫是那为老不尊的老不休?这种毒到了后期人会慢慢失去理智,很容易就做出一些伤害人的事,可偏偏又有强烈的需求,所以一般这种情况,女子都会吃一些苦头的。”   见两人都望着自己不说话,刘良医有些恼羞成怒:“就是会在交欢之时,有施暴倾向,女子会受伤!”   这下不光福成明白了,玉蝉也明白了。   她红着脸,半晌才喏喏道:“您说得这些奴婢倒是没发现,不过倒是有两次夫人受了些小伤。”   刘良医来了兴致忙问是哪两次。玉蝉认真回想,说了第一次大概的时间,那时候瑶娘还住在小跨院里,还不是晋王的妾。至于最近一次就是晋王狂性大发打死人那日。   “那是不是自打那第一次后,殿下和夫人的房事就慢慢开始少了?”   这一次,玉蝉想得比之前都久。半晌,才犹豫地点了点头,同时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的明悟。   “那就是这样了!纾解不够,以至于毒性加快了发作。”刘良医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看着玉蝉道:“你家夫人倒是个有福气的。”   剩下的话即是他没说,玉蝉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福成当然也听懂了,面容变得复杂起来。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刘良医捋了捋胡子:“最好是留春馆那位,如果非要图个身心舒畅嘛……”他嘿嘿笑了两声,老脸突然变得有点猥琐,也不再说话,就捋着胡子走了。   一直到人都快出门了,福成才反应过来,“你个老东西,光这样就行了?”   刘良医以极快地速度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喊:“若是纾解得当,暂时无事,我回去继续配药……”   小剧场:   福成:难道以后福爷爷我要天天蹲墙角,还得拿个小本本记着殿下威猛不威猛,一夜威猛多少次?   玉蝉:我是拿着丫头的工资,干着敬事房太监的活儿,还要操着主子们的心! 第72章   玉蝉回去的时候, 瑶娘正抱着小宝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难得一个好晴天,太阳十分暖和,照得人暖融融的。看着这几天急剧消瘦, 在太阳下苍白得有些透明的夫人,玉蝉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感觉世事真奇妙, 感觉造化有些弄人。   明明殿下很在意夫人, 夫人也很在意殿下, 为何现在就弄成这样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来到瑶娘面前:“夫人, 奴婢觉得有个地方您应该去一下?”   母子两人本是正在玩一个九连环,听到玉蝉这么说, 瑶娘诧异地抬头看她:“去哪儿?”   “朝晖堂。”   卧房里很暗, 只有墙角点了盏灯, 明明是大白天, 屋子里却十分昏暗。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 却是晋王惯用的薰香。瑶娘随着玉蝉来到榻前,就着微微地光亮,看到了榻上的那个男人。   他一头长发披散在枕上, 乌压压的, 像一匹最上等的缎子。脸极白, 似乎有些瘦了, 脸颊和眼窝都有些下陷。   距离那一日,瑶娘多日未再见着过晋王,她一直等着他将她送走, 或是给个明确话,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心里还在想,他果然是在意的,万万没想到他竟是病了。来之前玉蝉便将晋王中毒的大体情况告知了瑶娘,甚至连刘良医与她说的话,也一一转述。之前不明白的好些事,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对她越来越克制,为什么他总是怪怪的……   曾经他那样对她,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为了想要她的身子,故意骗自己他是中了药……   “夫人,若是有事,您叫一声。”说完这句,玉蝉便红着脸出去了。   瑶娘来到榻沿坐下,欺身上前看着他。   他睡得很熟,据说是之前被灌了安神药,浓密的睫羽投射出两道阴影,显得眼眶更是下陷。瑶娘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脸,又去摸着他被绑在床柱子上,让锦带勒出一道深深淤痕的手臂。   须臾,她褪了衣裳,钻进了被窝。   他身子滚烫,像个火炉。小晋王精神抖擞,蓄势待发,瑶娘尝过苦头,不敢轻易进犯,只敢徐徐图之。她半爬在他的胸膛上,脸贴着他胸口的位置,听着他的心跳声,内心里充满了安然与满足。突然她呜咽了一声,伸直了玉颈,像似被噎了一下。   都是熟稔的,再加上房里就两人,而晋王还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瑶娘特别胆大,渐渐便添了些趣味。越来越放肆,玩得不亦乐乎,突然闭着双目的男人醒了。   眼睛甫一睁开便是红光诡异,瑶娘心中紧张,小心翼翼观察了下,感觉他眼神呆滞,像似没认出她来。想着之前玉蝉告诉她,晋王如今神智不清,心中更是心疼,忍不住就欺身过去含上了他的薄唇。   这是瑶娘第一次主动地去亲晋王,以往总是他将她亲得透不过气儿。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种怜爱一种包容。   “殿下,你很快就会好了……”她一手撑着,一手去抚晋王的眼角眉梢,低低轻喃着。   “殿下,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呢,可惜……”   ……   门外,福成站在廊下望着遥远的天际。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很多事情并不难查,端看想不想查。所以燕姐儿突如其来,被徐侧妃身边的丫头撞了个正着的事,就被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拿到消息禀报给殿下,问了句还要不要再查下去。   当时殿下神经亢奋,明明脸寒似冰,却总给人一种旋即就要发狂的危险感。   殿下怔忪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抹什么,缄默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福成特别注意晋王的情绪反应,所以看得十分清楚,当时不明白,今日却是明白了。   那好像是,怕?   因为知道你怕,所以我比你更怕。   福成突然笑了一声,旁边的小顺子一直关注着他的神色,见此凑上来问了一句:“干爹,您老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福成一巴掌拍在他颈脖上,笑骂:“没眼色的小东西,你干爹我这是开心?我这是感叹。”   “感叹什么?干爹还有啥好感叹的。”   “感叹啊,还是咱们这些阉人好,什么个情情爱爱的,都跟咱们沾不上丝毫关系。”他笑骂完,面色却突然怔忪起来,心里响起一个曾在他心中响过无数次的柔和的女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德妃信佛,口中偶有佛偈道出,这句佛偈是德妃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福成眼角突然迸溅出一滴眼泪,不过他仰头看天,风儿一吹也就没有了。   所以,他明明可以去把胡侧妃请来,却违背了当奴才的初衷,他想即使殿下是清醒的,肯定也是愿意这样的。   瑶娘整整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这期间福成和玉蝉无数次推门进去,俱都忍下了。   瑶娘低着头推门而出,福成和玉蝉立即凑了上去。   “殿下怎么样了?”   “夫人,你没事吧?”   瑶娘摇了摇头,将玉蝉拉到旁边耳语几句。玉蝉红着脸过去和福成说殿下的肿胀已经消下来了,至于具体到底怎么样还得刘良医来看,或是等人醒了后才知道。   而后两人便离开了,福成看着瑶娘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才抬脚往里屋走去。   而之前说回去配药的刘良医,又悄悄去小跨院里找了穆嬷嬷。   听刘良医将事情说完,穆嬷嬷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刘良医忐忑道:“这方子按理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不知为何殿下服下了不但没有缓解的作用,反倒病情更加严重了。当然也有纾解不够的原因在,可万万不当会如此。”   穆嬷嬷沉吟片刻:“若是方子没问题,药却不起作用,是不是其间出了什么错漏?”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比起福成,穆嬷嬷更相信刘良医的医术。   当年德妃沉疴宿疾就是靠着刘良医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方,一直撑着将晋王生下,又熬了几年,人才没了。   “这——”刘良医苦笑了下:“按理说这个药方应该没问题,打从殿下中了这毒,我就一直在弄这个药方。虽医术有限,彻底解不了这个毒,但应该是有延缓作用。即便不能延缓,殿下服了后也可以让他保持神智清明,是万万不会竟到了失去理智,狂性大发的地步。   “嬷嬷不怕你笑话,我如今都开始有些质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行了。京城那边一直没有好消息,殿下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德妃娘娘当年临走的时候,再三嘱咐让我们看好殿下……”   这话说得让穆嬷嬷也不禁沉默了,她叹了口气,劝道:“你如今不该去想这些,而是该去想怎么治好殿下。”   刘良医沉沉吐出口气,打起精神来:“是啊。所以这趟来是想请嬷嬷再给点小郡主的血,我拿回去试试。”   穆嬷嬷当然知道他的来意,可一想到那一碗底儿血,还是有些心疼:“能不能不用血,用旁的代替?小郡主年纪打小,可禁不起这样的三番二次。”   “若是能我也不会费这么大功夫,这药可全指着这血,小郡主的血就是主药,取得就是殿下和胡侧妃第一次……”   刘良医又开始长篇大论解释了,穆嬷嬷心里却一个激灵。   她突然打断道:“要取就取吧,我即使再不舍,还是殿下为重。”说着就让玉燕去将小郡主抱来,给刘良医取血。   等刘良医离开后,玉燕正要把小郡主送回去让奶娘喂奶。穆嬷嬷却突然叫住了她,让她把小郡主抱过来给她看。   穆嬷嬷接过昏睡中的小郡主,搁在怀里拍了拍,才伸手去翻看她的耳垂。   左边右边都没有。   穆嬷嬷沉默地收回手,又去看小郡主的脸,陷入沉思中。   “嬷嬷……”   穆嬷嬷回过神来,将小郡主交给她,玉燕便下去了。   穆嬷嬷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十分了解女人的心性。   她们可以是世上最柔弱的,稍微大一点的风浪,便足够让她们香消玉损。可当她们狠起来,也可以是最心狠手辣的。   为了争宠,什么的手段使不出来?为了斗倒对方,可以各种阴私手段频出,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皇宫里历来死的最多就是女人、太监,还有则就是孩子。   出生的,没出生的,还是一团血肉的胎儿不知道流了多少个。皇嗣对皇家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自然下手都直击要害处。   同样,自然也有假冒皇嗣的……   穆嬷嬷不禁想起她还是个小宫女时,听到的一桩关于太祖还在位时候的阴私。   自打那位假冒的差点登上皇位,皇族就对子嗣之事格外看重。高祖甚至不知服了什么秘药,自那以后但凡赵姓皇族的男丁,都会有一个便于分辨的标示,那就是耳垂后都会有一颗红痣。   倒是女孩儿似乎没有特定的,有些有,有些没有。   穆嬷嬷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当年德妃生下晋王时,有嫔妃刻意放出晋王不是弘景帝亲生的流言。因为宫里人都知道德妃身子骨太差,以她的身子骨怎么能生下皇嗣。   你说肚子总不能作假,太医把过脉,还有敬事房太监的记录?   在宫里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嫔妃一旦有孕便极少出门,难道你还去掀了旁人的衣裳去看不成。太医就更不用说了,一些后宫的阴私没少有些太医在其中搅合。至于敬事房的记录,女子生产本就是有早有晚,除了能估摸个大概日子,根本做不了数。   所以,但凡是扯上权利,就没有单纯的事儿。   弘景帝表面上表现很信任德妃,私下还是命身边的心腹太监来看了还在襁褓中的晋王。当时穆嬷嬷就在旁边,才了解这其中机锋。   当初小郡主生下来时,穆嬷嬷就看过了。不过女孩儿有的有,有的没有,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可经过刘良医弄得这一出,她不免疑虑在心。   终归究底她一直对胡侧妃的出身有些如噎在喉,虽晋王带胡侧妃回来的时候也说了,是处子之身被幸了,可……   穆嬷嬷拧起了眉。 第73章   福成进了里屋, 抬眼就看见床榻上晋王睁着眼。   依旧还是双目血红,却比之前似乎好了不少,眼睛里至少有了神。   “殿下?”他尝试性地轻唤。   晋王嗯了一声, 福成欣喜之余,知道殿下这是好了, 至少暂时没事了, 忙上去将捆在晋王手臂上的锦带解开,   这苏夫人可真本事, 若不是知道殿下那次是跟了胡侧妃, 他还要以为苏夫人才是那个药引子。   “夫人刚才来过了,夫人……”福成一面瞅着晋王的脸色, 一面絮絮叨叨。   晋王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她来了, 又走了。正确的应该是说, 他早就醒了, 听到她说了她喜欢他。   本来混沌一片的大脑,突然在那一刻清明了一些。他逼她说了那么多次混话,却发现原来还是心甘情愿最动听。   可惜——   她和他之间隔了一道心结, 一道她永远也解不开, 也不愿去解开的心结。所以她看似温婉柔顺, 看似小意儿奉承, 实则一直在抗拒着他。   她走不开也甩不掉那一切,她将那一切悄悄地藏起来,重重地背在心上, 打算背一辈子。   其实这几日他暗中去过荣禧院两次,见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他有无数次想告诉她,其实本王不在意。   不就是货郎变成了不知名的恶人,别说他已经杀了他,即使那个人不是当初那个,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就是那一个!   他心里这么一遍遍的说着,却还是骗不了自己,他只要一想到曾经有个人也像他这样品尝过小奶娘,品尝的十分仔细,每一处都品尝过,他就有一种想毁灭一切、嗜血的冲动。   再等等,等他的毒解了……   桃扇走后,胡侧妃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关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该掌灯时,桃红推门走进来。   “娘娘……”   胡侧妃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苍白。   “该用晚膳了。”   胡侧妃罕见地沉默,点点头,桃红出去安排。   不多时,晚膳在次间里摆上了,紫檀木福寿禄的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可能是出身微贱,胡侧妃当了侧妃后,对衣食住行特别讲究,一应都要最好的。幸好晋王府也算是顶顶富贵的地方,自然也亏待不了她。   胡侧妃不光讲究这些,还讲究体面,用个膳都得好几个丫头侍候。这些个丫头身穿干净体面的衣裳,个个青葱也似,规矩也好,一看就不是普通富户人家能用上的丫鬟。   看着这满屋的一切,胡侧妃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彻头彻底地清明,心里也不再慌张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失去这一切!   用罢膳,回了里间,胡侧妃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桃红。   “我想出府一趟。”   桃红眼神一闪,问:“娘娘难道是想出去上香?”   “我想出府见个故人,若是去上香护卫拥簇,丫鬟婆子一大推,也办不了什么事。后门那边有我们的人,到时候你陪着我,我扮成小丫头随你一同出去。”   这是胡侧妃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身份高也有身份高的弊端,那就是出门不便。胡侧妃自打进了晋王府也就出过一趟门,还是随王妃出门一同去寺庙给晋王烧香祈福。平时想出门那是莫想,因为干什么都有下人办好了直接送到手里。   “娘娘,光是你我,恐怕不安全……”桃红犹豫道。   胡侧妃可不是那些普通的妇人,自认也算是见过不少市面,又哪里会惧怕出一趟门。其实按她来想,她是谁也不想让知道的,可光凭她一个人远远不行。   所以她选中了桃红,她的心腹丫头,也是除过桃扇,最得她信赖之人。   其实桃红对胡侧妃的寓意更不相同,如果说桃扇意味着不愿提及的过往,而桃红却陪她经历了许多她不愿意示人的东西。所以打心底胡侧妃还是很信任桃红的。   “你只管听着照办就是。”   桃红点点头。   将胡侧妃侍候歇下,桃红便悄悄出了门。   她先回了屋,换了一身衣裳,有个小丫头帮她端了洗脸水。临走时,她往那小丫头手里塞了样东西。   胡侧妃一身青色袄裙,扮成粗使丫头跟在桃红身后。   见桃红和后门处的婆子说说笑笑,她的心砰砰直跳,幸好还是出来了。   两人出了王府所在的大街,往人群里行去。期间两人去了果子铺、杂货行,像之前桃红与人说的那样,奉侧妃娘娘的命给小郡主添点可以把玩的小玩意之类的东西。   一直到路过一辆车马行,两人才仿若是走累了脚,进车行里雇了辆车。之后又在城中转了一会儿,才调头出了城。   骡子车越走越偏,这附近有一处香火不太旺的寺庙,胡侧妃就是与人约在那处。   进了庙,先去烧了柱香,又添了些香油钱,桃红才提出想找间厢房歇脚。   这寺庙地处偏远,一般都是穷苦人家才会来的地方,寻常极少会有人来借用厢房。早上倒是有一家,是小两口带着一个奶娃。说是孩子病了,找个地歇歇脚,这寺庙的方丈也是个悲天怜悯的,就借了一间厢房给他们暂作停留。   小地方,厢房也不多,拢共就只有两三间,胡侧妃二人被安排在那一家三口的隔壁。   布置简陋的厢房的中,有桌有椅有榻,除了这些别无他物。   冯黑子眼睛盯着胡侧妃那白皙的脸上,眼中闪过一抹火热。   “多日不见,鸣玉姑娘倒是越长越水灵了。”   胡侧妃绷着脸,看他:“你见我到底想作甚?有话就快说,我可没功夫陪你闲扯。”   冯黑子经历了逃狱之灾,四处躲躲藏藏,早已不复之前。   以前敦敦实实,像座小山,如今还是十分魁伟,却瘦骨嶙峋的,显出了一种棱角来,看起来多了几分凶恶。   “也是,谁能想到当年怡红院的鸣玉姑娘,竟一夕之间从地到天,成了王爷的侧妃。说实话,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今儿也不会来找你。就想让你念着咱俩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帮我一把。”   胡侧妃如遭雷击,下意识斥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妃要了你的命!”   冯黑子只是瞅着她笑,一面笑一面拍着巴掌:“好慑人的气势,不愧成了王府的娘娘。若论怕,小的还真有点怕,可更应该怕的应该是娘娘你吧?当初那贵人可是确定你以前是个淸倌儿,才替你赎了身,若是让王爷知道你其实是个残花败柳,你还能做侧妃娘娘?再说了,我算算日子,你给王爷添的那小郡主可是前后差不了多少日子,若是我跟王爷说,那孩子你我跟你俩生的,你猜……”   “冯黑子,我告诉你,你吓不住本妃。那日是王爷破了我身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胡侧妃虚张声势道。   “你腿根儿有块儿指甲盖儿大小的红斑。”   这句话才让胡侧妃彻底变了颜色,那么私密的地方,甚至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冯黑子却知道,难道真是……   “你那日进去后突然晕了,是我打晕了你。你大抵心中也起疑,不然何必这种脸色,又何必出来这趟。”   冯黑子这才道出来龙去脉,他说得十分详细,因为无凭无据,不够详尽根本取信不了对方。   原来他受燕姐儿所托,要毁掉瑶娘的清誉。燕姐儿的心可比寻常姑娘毒多了,她可不是像她自己和姚家人说的那般,只是想让瑶娘出现在柳巷那种地方,以此来毁掉她的清誉。   她让冯黑子把瑶娘打晕了带进妓院,随便找个有客人的房间扔进去。   这样一来,是时他们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也不用担心苏家人不依,或是姚成从中插手查出什么。   燕姐儿将瑶娘骗到柳巷后,人就跑了,而从后面来的冯黑子打晕了她。   一般楼子里白天是不做生意的,但也有例外,不过白天的客人极少。那日白天就只有一个房间有客人,冯黑子将瑶娘扛进楼子,这种情况在别处也许惊世骇俗,但在勾栏院却并不少见,因为总有刚来的姑娘不听话,老鸨命打手们教训一番的。   于是冯黑子大明其白将瑶娘扶进那个房间,本想着还要解释一番,好李代桃僵,哪知那位客人却是睡着了。冯黑子怕瑶娘醒了闹出事来,就将楼子里用来对付不听话妓女的药往她嘴里塞了一些,把人往床上一丢,就出去了。   怕中间出了岔子,他一直躲在对面厢房里盯着,却万万没想到竟然看见了鬼鬼祟祟的鸣玉姑娘。   接下来的事,理所应当的发生了。冯黑子怕胡鸣玉搅黄了这事,将胡鸣玉从后面打晕,却是临时起了淫心,索性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冯黑子早就对胡鸣玉垂涎不已,楼子里的打手们对她不知肖想了多少回,可惜老鸨将她看成摇钱树,自然不是他们可以沾染的。   怕事情瞒混不过去,冯黑子也给胡鸣玉喂了药。于是床上一对,床下一对,两对野鸳鸯美不胜收。   事罢,冯黑子将胡鸣玉扔在那客人的床上。这样的一来,即使胡鸣玉失了身子,也不会往他身上联想。而瑶娘他则将之丢去了后巷。   他当然也意识到那个客人有些不对劲儿,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多少是有些慌张的,又哪能顾得上这些。   ……   随着冯黑子的讲诉,胡侧妃的脸一点点白了起来,一种透明中夹杂着死灰的白。   冯黑子瞥着她,道:“其实我占了你的身子,也是我一直喜欢你。这个秘密我放在心里许久,若不是遭逢大难,我也不会来找你。你总归是不易的,我又怎忍心坏了你的好日子。”   胡侧妃冷笑:“你喜欢我,所以才来害我?这话你还是去哄你那小青梅吧,你们这一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害了嫂子的妹子,一个助纣为虐,还把我拖下水。”   知道对方是信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冯黑子心中高兴之余,假惺惺地道:“那丫头确实有些混不吝,可谁叫我一直想娶她。我倒是最想娶你,可你也不会跟我,我也养不起你。不过我喜欢你的心是真真的,你道你长得好,殊不知那苏瑶娘才是个尤物……”   说起这个来,冯黑子面上还带了些许遗憾,可惜对方处于震惊之中,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而冯黑子想哄了老情人,正挖空心思了想说些好听的话,自然也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我明明有机会,却偏偏还是弄了你,而弃了她。你瞧瞧,我对你的心真是可见日月……”这冯黑子在楼子里当打手,没少跟些个妓女厮混,而妓女们都是喜欢听些甜言蜜语的,这小子自然练就了一张蜜口。   实则他哪里是不想动瑶娘,而是怕中间出了岔子,自己脱不了身,燕姐儿那里也得不偿失。冯黑子很小的时候就想娶燕姐儿了,可惜李氏的刻薄和鄙视成了一道他越不过去的墙,这近乎成了他的执念。   这也是之后他为何会哄了燕姐儿坏掉她的身子,才让冯寡妇上门提亲的原因所在。   见胡侧妃低头不语,冯黑子慢慢靠上来。   先尝试性的伸手搂住她的腰,见她没有抗拒,双手一只朝上一只朝下,直攻要害。   冯黑子当然知道怎么弄女人才舒服,见弄软了对方的身子,就想去亲她小嘴儿。胡侧妃推他,可哪里顶得住男人的力气。被含着又是亲又是咬,男人的雄性气息充斥在她的鼻息间,明明冯黑子的身上并不好闻,甚至还有些汗臭,可这会儿的她偏偏没有力气。   冯黑子顺势就将她抱去了床上,一对野鸳鸯竟在这清净之地颠龙倒凤起来。   一个是久旷多时,一个是多日未沾染女色,两人战得是旗鼓相当。冯黑子见自己将堂堂一个王爷的侧妃弄得淫态毕露,心中得意之余,更是卖了狠力气。   终于,战鼓声歇,冯黑子额上青筋毕露。而也就是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心口一凉。   他震惊地去看着对方,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对方的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又用腿钳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74章   胡侧妃浑身僵硬, 半晌才用力将冯黑子推开。   下榻的时候差点没摔了, 一股冰凉顺着滑下腿,她厌恶地拿帕子随意擦了擦, 穿上衣裳。   她没敢多做耽误,去旁边厢房叫人,虽是三个女人带个奶娃子, 也足够将冯黑子弄上骡子车带走了。   车夫早就被遣走了, 只留下了车,这是出于回城的考虑。桃红说她小时候在家里赶过驴车, 没想到骡子车也赶得有模有样。   半道上, 路过一处陡峭的山崖,胡侧妃和桃红两人搭手将冯黑子扔了下去。就算日后被人发现了也不怕, 且不提胡侧妃之前在马车里毁了冯黑子的脸, 扔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等被人发现了也早该烂了。   桃扇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瑟瑟发抖,却是连哭都不敢。因为胡侧妃此时的表情太可怕了,带着一种近乎穷途末路的狠辣。倒是桃红虽脸色有些白,但一直挺镇定的。   三人驾着车仓皇离开, 并没有发现身后方才她们停留过的地方来了几个人。这几人下了马,往山崖下去了。   回了城, 三人分道扬镳,桃扇带孩子雇车回乡,胡侧妃和和桃红则是回了王府。   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与平时般无二致。   不过胡侧妃夜里倒是又做了噩梦, 一夜睡不安稳。   而另一边,朝晖堂那儿,瑶娘每日都会去一趟,侍候完晋王便离开,哪怕福成留她,她也径自不听,宁愿一趟趟的跑。   扭头看着黑着脸的殿下,福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明明已经清醒了,却偏偏还要装昏迷,逗着人家好玩儿是不。幸好这苏夫人是个心思浅的,不然指不定早就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这日,胡侧妃突然来了荣禧院。   竟是难得的一脸笑,瑶娘心中警惕,可对方一脸笑也不好出言撵人家。更何况她是侍妾,对方是侧妃,按理说她该毕恭毕敬才是。   不过让她陪笑,她也笑不出来,她可没忘记之前这胡侧妃是怎么对她的,更何况两人还有上辈子的宿怨。   以前瑶娘想着要在王府里待下去,所以顾忌着双方的颜面,如今她早不保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自然懒得再做这副样子。   可放在胡侧妃眼里,却是对方仗着晋王的宠,没将她放在眼里。   胡侧妃心里更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和瑶娘说着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之前那事了,自然是踩了徐侧妃,显示自己也是受了人蒙蔽。如今知道是有人故意使坏,心中愧疚那日恶言伤人,特意前来陪个不是。   胡侧妃可从来不是愿意伏低做小的人,瑶娘不免惊疑,可面上也不能直问人有何意图,只能小心提防。   胡侧妃也没做什么其他惹人嫌疑的事,还是一脸笑的甚是热络,并拿出许多奶娃穿的衣裳玩具什么的,说是给小宝的。之后又在瑶娘的陪同下去看了看小宝,才告辞离开。   等胡侧妃走了后,瑶娘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她到底是什么目的。也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她便问一直陪在旁边的玉蝉。   玉蝉沉吟了下,道:“侧妃大抵清楚殿下心里是疼爱夫人的,这是来主动向您示好。”   也许,真是这样?   可疼爱……   胡侧妃袖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真恨自己以前瞎了眼,竟然没注意到那个小崽子。如今心里带着事去看那孩子,轮廓和五官和晋王特别像,尤其是那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禁想起之前自己讥讽那小崽子是个野种的话。是野种的不是那孩子,而是她的小郡主。   不,她的小郡主不是野种!只要那个孩子没有了,她就不是!   胡侧妃面上划过一抹狠辣,嘴角也紧抿了起来,跟在她身侧的桃红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整整一个下午,胡侧妃都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桃红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胡侧妃看向她:“那天的事你听见了?”   桃红先是摇头,再是讷讷,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点了点头。   其实又怎么可能会没听见?冯黑子是个大男人,而胡侧妃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真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定谁杀谁呢,所以桃红一直就守在门外。   “娘娘饶命,奴婢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桃红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   胡侧妃扶起她:“我自是相信你对我是忠心耿耿的,不然那日也不会带你了去。不过——”她话音一转,道:“你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待我忠心,我自然待你不薄。可你也知道我母女二人如今早不保夕,我本无心犯错,奈何苍天着实弄人,好生生的,怎么就出了这种巧合的事。”   她说着说着,就啜泣了起来:“这事若是让人知道……肯定会有人知道了,我今日去看那小崽子,和殿下惊人的相似,那些个人一叶障目,竟没有发现,反倒真当个野种藏着不给人看见。”   “这可如何是好。”桃红也是满脸忐忑与愁容。   胡侧妃借着帕子遮掩,瞄了她一眼:“如果真让人发现小郡主是个假的,到时候不单是我,你身为我的贴身丫头肯定跑不掉,一定是被灭口的份儿、企图混淆皇家血脉,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桃红被吓得浑身直打颤,嘴里不停地喃喃:“娘娘,这可怎么办,您要想个法子才是。”   “我又哪有什么法子。”胡侧妃感叹了一声,拧眉苦思片刻后,才一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桃红满脸震惊,可经过方才的那些恐吓,她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似乎也下了狠气,明明怕得脸色苍白,还是道:“娘娘您说怎么办吧,奴婢听您的。”   “我估摸着下点药什么的,连大的带小的,一并解决了。因荣禧院有小厨房,却是不容易下手。尤其府里最近气氛不大对劲,人也多了起来,贸然下手恐怕会出事……”胡侧妃拧眉思索,显然是真在考虑这事的可行性。   桃红忙劝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动这念头,且不说那毒好不好弄来,光是怎么下,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且经手的人太多,恐会暴露。”   “那你说怎么办?”   “根子不是在那孩子身上吗?反正苏夫人现在也不知道当年那强了她的人是殿下,殿下也不知道苏夫人才是当年那人。咱们不如将孩子偷出去,或是卖了或是扔了,那么小的孩子也不记什么事。至于苏夫人,没了孩子她什么也不是,谁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胡侧妃听得眼中异光连连,但还是有些犹豫:“这样能行?”   “孩子小,目标也小,随便装个什么箱子里就带出去了。侍候那孩子的丫头叫阿夏,和奴婢一个同乡小姐妹相好,到时候用点果子花儿什么的,就能把那小丫头引开,就算真败露了,大不了就说稀奇这孩子抱去玩,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胡侧妃大抵也是病急乱投医,竟信了桃红这说辞。   之后桃红说去找那个同乡小姐妹,还塞了她一把银锞子让她拿去赏人。   小宝这些日子精神不大好,总是恹恹的。   换做以往阿夏怎么也要逗着他笑,或是抱他出去玩,可这些日子阿夏也不知有什么心事,显得心事重重的。西厢这里再难见以往的欢声笑语,春儿两个和何奶娘也是噤若寒蝉。   “若不今儿把小少爷抱出去耍耍吧,总是这么闷着也不是事儿。”何奶娘道。   何奶娘虽作为奶娘,可因为阿夏与瑶娘的情分不同寻常,所以西厢这里是以阿夏为主。   阿夏也反应过来自己这几日有些荒废了,看了一眼蔫蔫地爬在那里的小宝,打起精神走过去。她摆出个大笑脸,问道:“小少爷,奴婢带你去看鱼鱼好不好?”   小宝自然回答不了她,阿夏便让春儿帮忙收拾东西,带着小宝出门了。   临着荣禧院有个小园子,地方不大,但景致不错,还有一池子锦鲤。   其实荣禧院里景致也不错,可小宝身份不同寻常,乃是瑶娘前头男人的儿子。虽是晋王默许他养在瑶娘身边,可到底总是根刺,指不定晋王什么时候会来撞见了,所以一般阿夏抱小宝出去玩耍,从不会在荣禧院里,而是会来这个小园子。   其实瑶娘是意思不到这些的,不过是阿夏自己的解读。   对于这个阿夏,小宝觉得挺好玩的,平日里见她天真烂漫叽叽喳喳,可有时候见她某些行举,又不像会是这种性格的人。   当然,这是他以前的想法。来到荣禧院后,因为她总是有意无意让他背着不见人,他就有些心生微妙了。尤其自打那日爆出他实际上是个奸生子的事,阿夏更是不爱让他出门,有时候何奶娘或是春儿她们要抱他出去,她也总是拦着。   问她原因,她也不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可能说她错吗?不能,人家明明是为了他好,为了他娘好,也帮忙保守了秘密。他的存在确实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尤其那事发生以后,识相的就该得老老实实闭门不出才是。   小宝只能心中不是滋味,甚至还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阿夏让春儿将带来的馒头撕碎了撒下去,不一会儿鱼儿都游来了。   小宝也看得出阿夏是想哄了自己开心。即使他明明没什么兴致,还是佯装地拿着小胖手指着池子咿咿呀呀着。   阿夏见小宝开心起来,也是满脸笑容,一面和他咿咿呀呀说着话,一面拿了馒头撕碎了让他丢给鱼吃。   “小少爷不吃,丢给鱼儿吃。”   阿夏指指他手里的馒头,又指指池子。小宝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睛,然后手一使劲,就扔了出去。引来了一群鱼儿的哄抢,顿时乐得嘎嘎大笑。   两人玩得十分开心。   期间春儿回去了,说是手边有点事还没做,反正阿夏一个人也不是看不住小宝。   春儿走了,阿夏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也不逗小宝玩了,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她在想一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殿下竟不在意,难道他不嫌夫人脏?   想到这个脏字,阿夏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不该这么想,可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这件事。   “阿夏,总算找到你了,荣禧院里的人说你抱着孩子出来了,我就猜你在这儿。”说话的人是冬儿,和阿夏一同入府的,两人做小丫头的时候在一处,互相说了家乡,一听竟是同乡,也因此格外比旁人多了一份不同的情义。   以前冬儿就喜欢找阿夏玩,阿夏倒是不常找她,因为阿夏忙,也走不开。   阿夏问:“你今儿不用当差?”   冬儿不如阿夏运气好,阿夏刚开始也是烧火丫头的出身,后来被挑去了小跨院。而冬儿却一直还在大厨房里,没有换地方,吃得倒是挺好,就是平时活儿多人也累。   “今儿是我假,没事就来找你玩。还有我想绣个荷包,但是没花样儿,我记得你有许多好看的,就想找你借一个。”   “急着用?”   冬儿点点连头,“我想绣好了送给王妈妈,看能不能让她帮我调个差事。你看我在大厨房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烧火丫头,手都粗了,人也吃胖了不少……”   阿夏看着冬儿,比刚进府时胖了两圈不止,心下默然。   她看了看扶着栏杆看鱼的小宝,犹豫道:“我还要看着小少爷,要不我下午给你送过去。”   冬儿却连连催她:“我帮你看着就是,说是个小少爷,其实……”她瞅了小宝一眼,满脸不屑。   这才是阿夏不愿去找冬儿玩的原因所在,总觉得冬儿比刚开始认识变了许多。   其实何尝冬儿变了,她也变了。 第75章   “阿夏, 你快去啊。”   冬儿的声音让阿夏回过神, 她看向冬儿,大抵是因为太过熟悉, 所以她非常清楚冬儿的每一个表情,乃至是眼神。哪怕她现在变了许多,可一些小动作却没有变。   例如, 每当冬儿说谎的时候, 她的左边眉毛总会不由自主抖一下,再抖一下。很细微, 得十分细心的人才能看出, 而她抖动的频率与她心中的紧张形成对比。   阿夏虽年近不大,但却是王府里的老人了, 人人都说她天赋好, 让薛婆子看中了。殊不知她在厨房烧火那几年,总会认真地揣摩别人是如何去做菜。   其实她做菜手艺很好,虽到不了掌主灶的地步,但是副灶却没有问题。只是她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让阿夏来看瑶娘如今会落得腹背受敌的下场,就是因为风头太过。   她又看了一眼小宝, 白嫩嫩的小娃儿,真看不出来是那个长相粗鄙男人的种, 大抵是随娘多些。   若是——   她还能那么坦然地去接受殿下的宠爱么?一个被污了身子的女人,本就是该躲在屋里,永远不出来最好。就像……   阿夏嗔道:“你可真是个性急的,那你帮我看好小少爷, 我去去就来。”   她让冬儿站在小宝身后扶着他看鱼,转身就走了。   小宝本是心事重重,直到阿夏离开,他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冬儿笑得怪怪的脸。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看着阿夏远去的背影,啊啊地叫了两声。冬儿忙道:“哎呀呀,小少爷你听话,咱们看鱼看鱼。”   口里说着,她却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来。在心里想着那个人是教她怎么用的,按在了小宝的口鼻上。小宝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她将之抱起,佯装在哄小宝睡觉,一面走一面颠着,脚步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小园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了,离了很远就在说话。   “我让冬儿帮我看一会儿,回去给她拿个绣样……”阿夏边走边对春儿道。哪知两人到了,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咦,这人呢?方才明明在这里的。”   “是不是冬儿把小少爷抱回去了,和我们走岔了?”   “倒是有这个可能,那我们先回去一趟看看。”   可是回到荣禧院,也没有看见冬儿和小宝,两人只能再度折回去。这一次两人是分开走的,免得又错过。   等过了一会儿两人碰头,依旧还是没找到人,阿夏不禁有些焦急道:“我们先回院子一趟,若还是没回来,就去一趟大厨房或是冬儿的住处。”   春儿点点头,两人便急匆匆往回走了。   因为根本没有意识到小宝可能会失踪,只当是不是冬儿抱去玩了,所以起先只有两个人寻。可大厨房、冬儿的住处几个地方都找过了,别说小宝,连冬儿也没找到,两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忙回去报信。   玉蝉把院子里所有人都撒出去四处寻人,之后才去朝晖堂报信。   瑶娘去了朝晖堂,到现在还没回来。   玉蝉到了朝晖堂,瑶娘还在房里没出来,福成守在门外,她将这事说了,福成让她莫着急,吩咐人下去找。   有福总管下命,玉蝉就放心多了,只要人还在王府,就不可能找不到。   可等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还真就没找到。几乎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人。   “只除了几个女主子的院子里还没找过。”   福成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道:“去找,就说奉了殿下的命。”   “是。”   卧房里,瑶娘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她觉得现在晋王越来越难对付了。   经过和刘良医的商议,如今每日都会定下一个合适的度帮晋王纾解。可晋王昏迷不醒,只有十分激动的时候才会醒来,却没有意识,只有本能。而瑶娘只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光凭自己就应付如此高强度的差事。   没办法,她只有另想他法,幸好她也不是没经验的,只有最后才会本尊上。   即是如此,也累得不轻。   房里有浴间,瑶娘梳洗过后,才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还忍不住揉了揉腰,直到看到外面的福成和玉蝉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两人的脸色有些怪怪的,瑶娘有些疑惑。正想着,就听玉蝉道:“夫人,小少爷不见了。”   瑶娘脑海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怎么会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夏呢?那么多人,怎么小宝就不见了?”   “阿夏抱小少爷去看鱼,冬儿找她借花样子,阿夏就回去拿,转身回来不光冬儿,连小少爷一起都没了。我们的人都出去找过了,福总管也命人四下地找,您别着急,小少爷肯定没事的,说不定是冬儿那丫头抱着他钻哪个丫头房里玩去了。”玉蝉尽量安慰道。   瑶娘带着玉蝉匆匆离去,连福成都没顾得打声招呼。   福成转身进了里间,晋王果然坐在床榻前,显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他脸颊消瘦,更显得清癯出尘,少了几分威风,却多了几分清贵。尤其此时他长发半披在肩后,更显宛如谪仙。   可惜的那双血红的眼珠破坏了这份仙气,反倒让他显得有几分鬼魅与魔性。   “还没查到留春馆偷那崽子出去,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左手时不时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蓝宝戒指,声音冷凝。   福成半垂着头,有些自责道:“那个男人死了,如今知道内情的只有胡侧妃和桃红。桃红是永王的人,这些年永王安插在府里的钉子,拔的拔,策反的策反。若不是这次您病犯了,老奴怕出事,将外面的精锐撤了一部分回来,府里外松内紧,还真没想到这丫头背后竟还藏着一个人。也是发现的太晚,而胡侧妃那里您又吩咐不用……所以……”   所以才只知后因,不知前情。起先只当是后宅阴私,直到死了个人,而那桃红又露出了尾巴,才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   晋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暗十二已经带着人跟上去了,方才递了消息回来,说是对方意图不明,不过暂时似乎没有打算离开晋城的意思。   “他不会做无用功的事,肯定有所图。”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永王,晋王太了解这个哥哥了。   只是有什么所图?   “先看着,让人看好那崽子,别让他出事。”   “那夫人那边……”   晋王沉默下来,血红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先别告诉她,对方既然有所图,必然需要打开一个口子。”   说不定就是选了瑶娘那一环,如今看来也确实是,毕竟现在无人不知晋王有一姓苏的宠妾,甚得他的宠爱。   有时候有些宠爱也并不是那么易得,拥有的同时,也代表着危机四伏。毕竟坐在晋王这个位置,时时刻刻都会面对外在杀机。   “本王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晋王站了起来,吩咐道:“借着这件事,将他在晋城这边的钉子都给拔了,本王那好哥哥觊觎本王的时候也够久了。”   “是。”   “还有另外两处,别让他们借机浑水摸鱼。这一场,是我和他的……”   瑶娘在得知如今府里就只剩晋王几个妻妾的院子没找过了,便亲自带着人去了。   这大抵是素来绵软的她,第一次如此雷厉风行。   事实证明她亲自出面是对的,因为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要难缠多了,而那些护卫们是外男,这几个女人在名分上是主子,又是妇人家。若真与为难,还是挺耽误时间的。   但瑶娘不同,她即是宠妾,又扯了晋王的虎皮,心中没有底气的人,还真没几个敢掠其锋芒的。   到了后,二话不说,就直往里冲。   但凡有人阻拦,一律扯上晋王的虎皮。   “苏侍妾,你想做什么!”   “妾的儿子丢了,奉殿下的命,各处给予配合。”   “你该不会是故意扯了虎皮当大旗?”自然也有人提出疑问。   “朝晖堂就在那儿,你可以去找殿下问。”   关键他能回答你才成!瑶娘这会儿十分毛躁,也因此格外不耐烦,自然将对方气得不轻。   几个侍妾也就罢,三位侧妃那里却十分难进行,几乎是拼着撕破脸皮。   尤其到了留春馆,胡侧妃特别难缠,竟堵在了正房门前,不让那些侍卫们进去。   “你一个侍妾,竟然敢带着人来搜我堂堂侧妃的院子。”   “奉殿下的命……”   “别拿你那一套来唬人,今儿本妃若是让人你搜了,本妃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府里立足见人!”   瑶娘瞪视着胡侧妃,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和对方对上。   也许暗里已经对上了不知多少次,可面上却还是第一次,互不相让,两相对峙。   认真说来,瑶娘是怕胡侧妃的,这种怕不光是因为地位的不对等,以及上一辈子的阴影,还有一种夹杂着钦羡的仰望。   胡侧妃有殿下最看重的小郡主,仅凭这一点就足够傲视任何人,哪怕是王妃也不敢直面掠其锋芒,还得讲究个迂回。   瑶娘并不是太关注晋王的后宅,可能是下意识地回避。可独独胡侧妃她是没办法回避的,因为她两辈子之所以能进王府,都与这对母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知道对方所谓的宠是假的又如何?宠不宠且是其次,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晋王在帮其造势?   只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许多东西了,晋王庇护着胡侧妃,那么明显。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能容忍旁人轻犯的。   瑶娘并没有把握自己和胡侧妃对上,晋王能站在自己这一边,所以她从来回避对方的锋芒。那一次众目睽睽之下,与其说晋王是在替她出气,不如说是王妃借大势压人。   只是晋王态度是默许的,可没多长时间,晋王就帮其解禁了,足以窥出究竟。   可这一次,瑶娘突然不想去考虑这些问题了。   站谁又有何干系,无忧亦无怖。   “还请侧妃娘娘能够让开!”   “本妃就是不让又如何?!”   胡侧妃脸上的恶意太过明显,甚至让瑶娘有一种感觉,小宝肯定是因为她才会失踪,这更是让她急迫、焦虑。   她没有说话,而是回头去看玉蝉等几个丫头,“将侧妃娘娘请开。”之所以不叫侍卫,也是因为侍卫都是男人,拉扯之间难免会有冒犯。   玉蝉几乎没有犹豫就走了过去,剩下几个也涌了上去,七手八脚将胡侧妃从门前拉开了。   留春馆的下人见了自家主子吃亏,自然也要帮手,场中一片大乱。   还是侍卫们出面,才终止这一切。   “苏瑶娘,你胆大包天!”   她并不胆大,也不包天,她不过是个孩子娘。   现在她孩子不见了,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瑶娘这边闹出的动静自然传到了朝晖堂,正在与人议事的晋王听了禀报,眉头都没皱一下。   “让她去。”   终归究底,就算福成吩咐了下去,晋王才是这府里的主子,闯的又是女主子们的院子,护卫们看似指哪儿打哪儿,实则背地里不可能不禀报上来。   而随着瑶娘所闯的院子的地位越来越高,请求指令的禀报纷至沓来。   “让她闯。”   “殿下,苏夫人闯了留春馆,胡侧妃不让……”   “让她闹!”   书房里一片鸦雀无声,下面坐的诸多幕僚也就浑然当做没听见。禀报之人退下,晋王轻咳了一声,议事继续。   直至到了思懿院,瑶娘本是心中忐忑,却没想到见到的是大开的院门,紫烟满面笑容地站在院门那处。   “王妃说,孩子丢了,苏夫人定是心急如焚,让奴婢陪着你找找看。”   谢谢!   虽然瑶娘嘴里并没有这么说,但她一直铭记在心。   小剧场:   晋王: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福成:问题是殿下你偷摸了说,夫人也听不见啊。   晋王:让你多嘴! 第76章   与此同时, 晋王口中的小崽子小宝已经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胸很大的妇人怀里, 似乎坐着马车,从颠簸感分辨出的。   妇人见他醒来, 即刻就掀了衣襟要喂他吃奶。   小宝满脸厌恶,怎么这些个人见着他就想喂奶,他就长了一副想吃奶的脸?   若说瑶娘要喂他, 他感到的是羞涩和安宁, 别人就是十足的嫌恶了,包括何奶娘。   甚至到现在小宝明明知道何奶娘是个好人, 待他也十分尽心。可这何奶娘就是一点改不了, 总是锲而不舍想喂他奶,不想让他用勺子吃。   似乎在她们心里, 奶娃子就得含着咪咪吃, 才是对的。   妇人见小宝推了不吃,也没再强求,将他抱在怀里,塞了个拨浪鼓给他。   看得出对方是有所准备的,马车的小几上摆满了小奶娃喜欢玩儿的东西, 显然是怕他走在路上哭。照这么来看,冬儿那丫头是被人收买了, 就不知背后之人是哪路人马。   小宝思索之间,马车停了下来,这妇人抱着他和一个疑似她丈夫的人走进一家客栈。   小宝并没有试图大喊大叫,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奶娃, 即使叫得再怎么歇斯底里,旁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在闹。所以他十分听话,明明心里火急火燎的,还是佯装天真无邪地拿着拨浪鼓玩。   “这孩子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进了房间后,那妇人说道。   你他娘的才是没心没肺,瞧不起奶娃?!小宝心里骂。又忍不住想,娘这会儿大抵该着急死了吧。   同时一阵阵忧虑在心,经过这么一出阵仗,小宝也看出将他偷出来的人不是单纯想泄恨,或是对付她娘什么的了,很可能别有目的。   可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娘不过是个小侍妾,虽然得宠,可也福佑不到他的身上来。父皇那么讨厌他,估计这会儿巴不得他能死了,以后再也没有肉中刺。   虽然这种想法很让小宝沮丧,但这却是事实,谁叫他并不是父皇的儿子。   “你说咱们主子费这么大的功夫,偷个奶娃子出来做什么?”妇人好奇地问道。   “不该问的不要问!”   妇人当即闭嘴不吱声了。   整个王府都没有找到小宝,瑶娘感觉天都塌了。   刚从王妃院子里出来,她就软了腿。   玉蝉从旁边搀着她,安慰道:“夫人您别担心,福总管已经吩咐人去外面找了,几处城门也着人看着。这里是晋城,殿下的封地,插上翅膀他们也飞不出去。”   “真的?”   玉蝉点点头。   瑶娘莫名也有了些信心,这是来自对晋王的信心,但是心还是止不住焦虑。   一晚上没睡,直到外面天麻麻亮了,瑶娘才撑不住睡了一会儿。   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朝晖堂那边不停的传话而至,见确实在找,也是花了力气找,瑶娘多少还是能放些心的。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对她恨意太过,拿了孩子泄恨。偷出去不怕,只要别下死手。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瑶娘就坐立难安,心惊肉跳。   早膳没用,原样撤了。   见瑶娘坐在窗前,像似一尊雕像也似望着外面,玉蝉几个也是担忧不已。可又不知道安慰什么,只能默默不出声。   阿夏来了。   双目肿胀,眼中满是红血丝,一看就是昨儿哭了一夜。   也确实如此,自打知道因为自己的疏忽致使小宝丢了,阿夏就哭死过去好几次。   瑶娘见她来了,只是看她一眼,也没说话。   终归不是心底没有怨,当绝望屡屡降临,总是会忍不住去想那些如果和若是。若是阿夏能警醒些,若是阿夏别去拿那花样子,也许小宝现在不会丢。   可谁能想到冬儿竟是别有心机,这偌大的王府孩子说没了就没了,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夫人,对不起……”   瑶娘实在不想安慰人,可看着阿夏那可怜的模样,不禁想起她平日待小宝的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别太自责了,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情愿。”   可惜这安慰太轻飘,阿夏依旧啜泣不已。   瑶娘也不想再说话,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手里被塞了样东西。   她心里一惊,看向阿夏,吩咐道:“红绸去帮我泡杯茶来。”   等红绸出去了,她才去看手里的东西,是一张折着的纸。   阿夏小声道:“今天早上奴婢起来,发现不知是谁往我房门里塞了这个。上面说要避着人给您,奴婢本来不想拿来,可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瞒您……”   瑶娘识字,去看,果然上面是如此写的。   上面还写了,若是想孩子无事,独自一人去城外某个地方。若是告知旁人,后果自负。   瑶娘心里一惊,忍不住将纸条攥紧在手里。   她看了阿夏一眼。   阿夏还是低着头抹眼泪,解释着:“夫人您还是不要去了,您一个妇道人家,写这张纸的人还不知道谁,想干什么,若是有个好歹……”   “我知道。”   “你还是告诉殿下吧……”   “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别告诉别人就成。”   阿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点头离开了。   瑶娘则陷入沉思中。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为,却还要去做,这大抵就叫做明知故犯。   瑶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开身边的几个丫头,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阿夏的帮忙。是她亲自去找阿夏的,阿夏虽还是劝她,到底还是没拗过她。   侧门,周升驾着一辆放着几个菜筐的骡车,正在那里等着。   虽是府里丢了个孩子,可到底不是正经主子,也到不了封禁门户的程度。王府上下还是一切如常,至少在下人们看来是如此,顶多就是知道苏夫人的儿子丢了。   “瑶娘、不,是苏夫人。”周升眼神近乎贪婪地看着瑶娘,恨不得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刻在心里。明知道她不是自己能想望的,可真当再见到真人,他才发现自己对她依旧念念不忘。   可惜……   瑶娘垂着头,“谢谢你了,周大哥。”她想来想去,这府里只有周升能帮自己。她本想周升不会答应的,万万没想到他竟二话不说就来了。   “不谢,快上车吧。你这是想去哪儿,他们都说小宝丢了,小宝到底怎么丢的,你这趟偷偷出去,是不是、是不是……”   “周大哥你别问,好不好!”瑶娘打断他。   “好,我不问,你去哪儿我都载你去。”天涯海角都可以。   “谢谢你,周大哥……”   ……   荣禧院,红绸站在玉蝉身边,道:“玉蝉姐姐,你说咱们这样让夫人走了,殿下会不会发怒?”   “是福总管交代,夫人要做什么任她去做。”   “可……”可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夫人偷偷跑出王府啊。   “好了,这些事不该是我们做奴婢关心的。夫人没事,后面有人跟着呢。”   玉蝉知道暗十一一直在暗中保护夫人,那家伙不愧排行十一,隐匿的功夫着实太差,每每总是能让她看破踪迹,也不知道功夫怎么念的。   “对了,阿夏呢?”   “她……”   小奶娘竟然跟车夫跑了!   朝晖堂,晋王面黑如墨。   旁边,福成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他一眼。   他真不想承认自己在看晋王的笑话,可殿下的脸色真得很精彩啊。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福成才不敢这么说,他还想多活几年。   “咳,殿下,您也别怪夫人,其实也不是夫人信不过您,她毕竟什么也不知道,她应该是信不过老奴。”   毕竟晋王现在依旧‘昏迷不醒’,瑶娘理所当然认为福成不会为了一个不是晋王的孩子费心,自己生的自己心疼,所以她明明知道对面有个坑,也往下跳了。   “若不,老奴让暗十一把夫人追回来?”   晋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殿下您也别多想,夫人肯定就是去找那孩子,大抵也是想着府里其他人都靠不住,所以才去找那车夫……”   好吧,不说还好,一说晋王脸更黑了。   对,都靠不住,只有那车夫靠得住。   “哎,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肯定是想着府里上下都是看殿下脸色的,殿下不喜那孩子,旁人自然也不敢喜。可那车夫不同,之前他说过不介意那个孩子,要娶夫人来着……”   暗十在上面听得简直都想捂耳朵了,福大爷您会说话么,没看殿下脸都紫了。   晋王脸色确实不好看,但也隐隐有些怔忪。   他不喜那孩子?所有人都知道?   “本王的心思就这么好猜,让你们都知道本王不喜那小崽子了?”   啧,动不动就小崽子,聋子也能听出来啊。   福成像似察觉不到,低着头絮絮叨叨:“这不是明摆着吗,您有多宠爱苏夫人,心里就有多不待见那孩子。那孩子明摆着是您的肉中刺,这府里上上下下有几个是笨的,就算是苏夫人大抵也心里有数。”   所以她宁愿去信那车夫,也不愿信他?   不信他能好好保护她,不信他能不让她受委屈,不信他一定能护着那崽子不出事。他晋王就算再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也万万不会去对付一个小崽子。   可同时心底还有个声音在跟他说,你确实不喜欢那小崽子,你就别骗自己了,你巴不得他能消失,这样就没人戳她伤口,也没人戳你心肺管子了。   没有那小崽子,你会让她生无数个小晋王小瑶娘,然后她就会渐渐地忘掉那一切了。   可如今小晋王小瑶娘还没有,只有一个小崽子。   晋王不禁想起第一次看见那小崽子,白白胖胖,粉粉嫩嫩,小胳膊小腿儿藕节也似。他不会承认自己当时是嫉妒的,她肚子里出来的,应该都是他的种才是。   可惜那小崽子却不是。   “……唉,那孩子是苏夫人的命啊,如今连命都不要了……”   福成这老货越来越啰嗦了!晋王想,突然心里有了一种明悟。   他站了起来。   “殿下,你这是——”福成诧异地抬起头。   晋王并没有理他,叫人进来替自己更衣。   他本是没打算亲自出面的,因为后面还有无数事需要他来运筹帷幄。渔网既然已经撒下,就应该一网打尽才是。   可他现在突然不想按着计划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一种方式。   他突然想起暗十一那次传回的信,那次他缺了席,这次一定不再缺席,至于那车夫,有多远给他滚多远! 第77章   晋王刚出朝晖堂大门, 迎面就来了个似是仓皇无措的丫鬟。   是阿夏。   晋王一身玄色劲装, 肩披黑面红里的披风。与以往尊贵的他不同,此时的他更为精悍, 浑身充斥着一股铁血般锋利的气质。尤其是那隐隐含着红光的眸子,又给他增添了几分肃杀,几分嗜血, 像似一把待出鞘的绝世名剑,又似一头凶兽急于出闸。   看到这样的晋王,阿夏很明显地怔忪了一下。她按住心慌, 期期艾艾道:“殿下, 奴婢有事禀报。”   晋王竟停下脚步, 看向她。   阿夏的心,也漏跳了一拍。她握了握手,本来犹豫的心顿时不犹豫了。   “夫人她悄悄出了府,无论奴婢怎么拦也拦不住, 还不让奴婢跟人说。她让奴婢悄悄去给车马处的一个车夫递话,让人接了她出府……奴婢实在心里慌张, 又怕出了什么事,才会忍不住禀来……”她一面说, 一面小声啜泣着,似乎非常担忧害怕的模样。   晋王狭长的眼眸微眯了一下, 阿夏能明显感觉出他的不悦。她还想说什么, 晋王却离开了,呼呼啦啦一群人都跟他离开了。   只留下福成站在门前抱着浮尘看着她, 眼神怪怪的。   “福总管,奴婢走了。”阿夏其实并不喜欢福成,每次在荣禧院碰上了,她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因为这人眼里藏着洞悉,似乎能堪透人的内心,那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嗯,丫头费心了。”   “不当什么,奴婢毕竟是王府的下人,当忠于殿下。”说完,阿夏也不多留,就曲了曲膝,离开了。   福成笑呵呵地看着她的背影,人倒是个聪明的,可惜他家殿下就不喜欢聪明的,怎么办。   出城门的时候,瑶娘更是确定自己做的是对的。   玉蝉告诉她几处城门都有人看着,可让她来看根本没有人,因为没有人来盘查他们这辆车。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晋王府的人根本没尽心,因为很显然若是没有了小宝,对任何人都是好的。   除过她。   她心里更是酸涩难忍,大脑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这一去,她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以后大抵再也见不着他了。   估摸着离想去的地方不远了,瑶娘让周升停车。   “周大哥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过来,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你这是想去哪儿,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不能扔下你一个。”   “周大哥你快走吧,我一个人没事的。谢谢你,谢谢你这趟送我出来。”说着,瑶娘就跳下车,往前跑去。   周升跟着跳下来,拽住她的袖子:“不行,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的。”   “周大哥……”   “哟,这是哪儿的一对野鸳鸯,若是让堂堂的晋王殿下知道,自己的女人和一个车夫有染,恐怕以后将再无颜见人。”   随着话音,突然从四周围了十多骑。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马上骑士都是一身蓝衣。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他手里摇晃着马鞭,调侃意味十分浓厚。   “你们是谁?”周升护在瑶娘身边。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旁边的女人知道就行了。”   “是你让我出来的?快还我儿子,我的小宝在哪儿?”瑶娘虽面色苍白,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   这络腮胡男人一挥手,身后的人便自动退开,露出其后的一辆马车。   透过车窗,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小宝正被一个妇人抱着。他似乎也认出了瑶娘,模样看起来十分激动。   “你们想做什么?有什么条件就提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瑶娘需要很拼命的才能稳住自己不冲过去。   “那如若我说让你去杀了晋王呢?”络腮胡男如是道,旁边的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甚至有人打趣怂恿道:“这位小美人,你去把晋王杀了,我们就把孩子还给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把孩子还给我!”   络腮胡突然整了整脸色,“好了,都别胡闹了。至于你们,既然都来了,就别走了,跟我们走一趟。”说完,他示意一个眼神,就有人下了马来抓瑶娘和周升。   这些人一看就是会武艺的,估计手里也没少有人命,周升忍不住就往后退。   有人揶揄:“这车夫不行,也不知道英雄救美。”   周升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瑶娘道:“你们既然引我出来,肯定目标不会是个孩子,你放我儿子,我跟你们走。”   “那可不行,这小东西拿回去是要交差的,包括你也是。”   瑶娘躲开来抓她人的手,“到底是谁让你来抓我母子二人?就算是死,你们也要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话倒是挺多,你知道也无用,到时候见着就知道了。”   瑶娘听了这话,心里一松,意思就是说她和小宝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其实她这趟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想的其实很简单,若是找不回来小宝,她宁愿跟着儿子一起死。   不过能暂时不死,肯定是好的。   她放弃挣扎:“我自己走,别碰我。”   就在这时,来路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这些人对视一眼,纷纷上马,打算离开。   瑶娘正被人往车上推,只听得咻咻两声,推她的那个人便倒了。额头上和眼眶被插了两根乌黑的箭矢,看起来十分骇人。   她扭头就见晋王一身黑衣,披风猎猎,驰骋而来。   似乎转眼间,就来到她身前:“你就这么信不过本王?”   瑶娘一愣,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晋王身子一个后仰,躲过了对方挥来的刀。反手拔剑刺过去,当即将那偷袭之人刺了个对穿。   这是瑶娘第一次见晋王杀人,明明该是血腥的,可她竟然觉得出奇的有美感。   不过没有时间给她多想,就听见又是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竟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来了二十多骑。这些人的衣着打扮,明显就不是晋王的人。   这些人竟还留了伏兵!   “真没想到堂堂的晋王殿下,竟会为了个女人以身犯险。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若能杀了你,回去怎么也是一大功,足够老子们吃一辈子了!”络腮胡大笑招呼一声,这些人就宛如饿狼也似扑了上来,晋王只带了七八个护卫,而对方却是三四十号人,黑压压的一片,明显就是敌强我弱之态。   瑶娘忍不住急喊:“殿下,你快走。”   晋王没有理她,只是沉默地挥剑。   瑶娘急得不得了。就在这时,驾着马车的马突然受惊了,扬蹄嘶鸣。瑶娘想起还在马车里的小宝,连滚带爬上了车。那抱着小宝的妇人脸都吓白了,她二话不说,上前管人要孩子,对方紧抓着不丢。   见小宝被掐得吃疼,却忍着不喊,瑶娘脑海里一片空白,等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用簪子捅了那妇人一下。   妇人痛苦嚎叫,瑶娘一把将小宝抱过来,退开了去。   车似乎跑了起来,车厢都在抖动着。   瑶娘将身体死死贴在厢壁上,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攥紧了车窗。   身后突然上来一个人,是晋王。   他上前提起那妇人,拖到外面扔下去,然后自己来到了车辕前。   “坐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马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外奔去。晋王单手紧拽着马缰绳,竭力想控制马前进的方向。而这期间还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想斩杀马车上的晋王,俱被晋王挥剑挡了回去。   不知从哪儿飞过来流矢,瑶娘只感觉眼前一闪,晋王的肩上就多了一根箭。   “你快走,别管……”   马车的颠簸打散了瑶娘的话,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说得太矫情。人都来了,以晋王的性格怎么可能走。想起他说的那句你就这么信不过本王,瑶娘痛苦地发现好像因为她的莽撞,真的害了晋王。   可若是不来,小宝该怎么办?   这终究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不知道对错,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做到若今天他真有个好歹,那她就陪他一起去。   车厢里的她并不知道,此时场面的局势早已随着又来了一批人而发生了转变。马车似乎撞到了一块石头,突然往上弹跳了一下。瑶娘下意识抱紧小宝,自己却撞在了车窗上,晕了过去。   四处一片狼藉,一群黑衣人正在打扫战场。   马上,一个方脸人对仇湛道:“指挥使,这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仇湛这会儿也满脸无奈,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本是计划顺藤摸瓜,查明这次永王的目的,并抢回被永州那边派来的探子偷走的图纸,可惜殿下却临时换了主意,竟闹了这么一场。   如今另外几处的人都死了,线索也断了,目的且是其次,图纸的下落依旧不明。仇湛想起来就一阵阵头疼,但还是道:“殿下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是要时时刻刻维护主子高大睿智的形象。   方脸汉子脸色怪怪的,殿下的目的是英雄救美吧?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   “没死的都抬回去,问问他们这趟掳个小娃子到底想做什么。”   “是。”   留春馆,桃红像以前那样和人笑着说了几句话,才迈出院子大门。   她有些心事重重的,但路上若是偶遇了什么熟人,都会一脸含笑与对方说上几句。   “桃红姑娘。”   桃红下意识转头,却看见福成的笑脸,不光是他,身后还跟了几名护卫。   福成做一个眼色,护卫便涌了上去。   桃红一狠心,咬破后槽牙下埋着的毒囊。很快毒性发作,嘴角流下一道黑血,没了气息。   “真是晦气!”   永王的人都晦气,个个都不怕死似的,话还没说两句,就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这两日福成在府里摸了好几个钉子出来,个个都像桃红这样,不是晦气是什么。   福成眼神望向留春馆,摇了摇头,才带着人离开了。   瑶娘醒来后,就看见的是一片茅草做的屋顶。   她愣了一会儿,才坐下来,发现身边躺了个人。   是晋王。   晋王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和嘴很白,身上的伤好像都做了处理,胡乱地在上面缠了些布条。旁边地上扔了半根箭矢,箭头上鲜血淋漓,还有些沾了血的布。   简直触目惊心。   他们这是在哪儿?   有声音,瑶娘扭头就看见小宝正趴在床尾那处,只半拉身子在床上,还有半拉身子差点没掉下去,正在吭哧吭哧地想挣扎往床上爬。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将小宝抱起来。   见小宝的脸憋得很红,眼睛里弥漫着雾气,似乎在诉说大人们的粗心,瑶娘心疼极了。   可再转头去看看罪魁祸首——   若她没弄错,他们应该是逃出来了。这屋舍简陋至极,不像是晋王的那些属下会让他住的地方,那就是说他带着她突破重围跑了出来,临时找了个地方落脚?   他哪里会悉心照顾孩子,能在她昏迷的状态下,没把小宝扔了就是好的。   所以——   “都是娘不好,竟然睡过去了,以后娘再也不会疏忽我的小宝乖乖了……”瑶娘满心愧疚地对儿子道歉,简直不敢想象小宝若是掉下床去的危险。   身后隐隐有呻吟声。   瑶娘忙将小宝放在一旁,欺身去看晋王的情况,就见晋王眼睛闭得紧紧的,额头上有些冷汗,可额头却是极烫。   他肯定是发热了。   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晋王身上的瑶娘,自然没有发现身后的小宝眼中满是怒焰。 第78章   瑶娘摸了摸晋王滚烫的额头, 环视整个屋舍。   这房子是木头做的, 木墙木地面木家具,除了房顶是茅草的。   靠最里角是一张木床, 另有一张四方的木桌,几个钉在地面上的木凳子,挨着墙搁了两个木柜子, 别无他物。   看起来十分简陋,但东西倒是挺新的,好像是房子刚盖好没有人住过人便走了。   瑶娘下了榻, 她特意将小宝放在床里面。   外面有晋王挡着, 里面是墙, 只要小宝不刻意往床尾爬,应该是不会掉下来。   “小宝,你乖乖的,娘去找找看有没有水。”说着, 瑶娘便出了这间屋。   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厅,里面空荡荡的。左侧还有个门, 瑶娘进去看了看,是个灶房。   里面有灶有锅有水缸, 打开一个柜门,里面有碗有筷, 还有一些装调料的罐子。瑶娘打开看, 里面竟不是空的。她又打开另外一个柜门,里面放着两个布袋, 一个袋子里放着米,另一个袋子放着面。   再去看水缸,缸里没有水。   瑶娘心中竟生了一丝感叹,什么都有,为何就没水。可转念一想,这屋子也不知有没有人住过,即使水缸里有水也不敢喝啊。   屋里就这么大,瑶娘便去外面寻水。   站在屋门前眺望外面,本来是接近初冬的天气,可这里的冬天似乎并没有来。入目之间,还是一片葱郁的绿色。门前靠左的位置有一片草坪,绿草如毯,上面间或开了几朵粉嫩的小野花,往前是一片竹林,翠竹高耸挺拔,竹叶随着轻风摇曳生姿。   四周很安静,似乎能听到流水淙淙,隐隐还有鸟雀叫声,好一副鸟语花香的景象。   瑶娘心中欢喜,忙回屋拿了个水桶,往流水声处去了。   屋里,小宝握紧小拳头,看着榻上那个装死的人。   这人太卑鄙无耻了,竟然装受伤博取同情。这也就罢了,之前还想把他扔在地上。   可能觉得这么做太明显,最后将他放在床尾,还让他闻他臭脚丫子。   小宝就是差点没被熏掉下床的!   往日高高在上尊贵非常冷酷无情的父皇竟有这样一面,小宝觉得格外不能忍受。大抵经过这么一场事,小宝心中也明白自己这次之所以会被人偷出府,是被晋王放任的缘故。再加上之前的种种,此时他对晋王心中哪还有敬意与孺慕之情,恨不得立即长大跟他打上一架才是真的。   尤其,他还洞悉了他的目的!   卑鄙!只恨他现在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晋王睁开眼就看见小崽子眼神恨恨地看着自己,他以为自己是眼花,定睛一看确实是眼花了。   他看了一眼屋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懒洋洋地将小宝拉过来,伸手弹了弹他的小鼻子。   “幸亏你不会说话,不然本王还要想着怎么塞住你的嘴。不过你也得庆幸你不会说话,不然本王就不带你来了。”   小宝好气,气得恨不得咬他一口。他也真咬了,嗷呜一口咬在晋王手指头上,恨恨地用自己刚冒出来的两颗小米牙碾着。   晋王眉头都没皱一下,却是眯起了眼。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晋王忙将小宝往床里面一放,自己躺下了。   他最近对装昏迷颇有心得。   瑶娘将水盆放下,从水里拿起一块布拧干,给晋王擦着脸。这布是她拽了一块裙子里的衬布。   她一面擦一面眼圈就红了,看着晋王憔悴的脸,又想着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顿时哽咽起来。   晋王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   “哭什么。”   一见他醒了,瑶娘顿时顾不得哭了,扑了上去。   “殿下,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晋王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僵着脸道:“本王无事。”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晋王瞄了瞄自己身子,好像除了肩头上的箭伤,其他的伤都不算太重。他以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   “本王都说了无事。”   口气有点凶,瑶娘当即不敢再哭了。   “我看这房里有米有面,还有柴火,就熬了一些稀粥,等下就能吃了。”   晋王嗯了一声。   “这房子应该有人住,主人家好像是出门了,我看东西都挺齐备的。”   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树梢上,暗十一蹲在那里,自然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夸奖了。   同时,瑶娘也从晋王口里得知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原来晋王驾着马车狂奔,一路上被坏人不断阻击,幸亏晋王艺高人胆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险险脱困,也因此他的伤势也十分严重。   好不容易跑出来,却发现迷失了方向,晋王只能拖着残躯背着瑶娘,扛着小宝,又走了许久的路,才找到这处位于深山中的屋舍,暂作停留。   他们到的时候,这房子里没有人,而晋王勉强将自己伤势处理了一下,就晕倒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瑶娘也都知道。   小宝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他就坐在那里看晋王能编出个花来。   晋王果然编出了花,明明言辞简练、面部表情匮乏,偏偏就能给人塑造出一副他忍辱负重、历经磨难及不弃不离的画面。   果然又把瑶娘给感动哭了。   看着那边一手搂着他娘小蛮腰,另一手轻拍着她,眼中藏着得意看着自己的男人,小宝怒了。   他三下两下爬了过去,在后面扯扯瑶娘的衣裳。   瑶娘反应过来,回头看着眼神纯净的儿子,脸唰的一下红了。忙从晋王怀里脱出来,低着头红着脸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件衣裳,您这衣裳都破得不能穿了。”   晋王看了看空了手,噙着冷笑去看那小崽子,这小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那边,瑶娘惊诧道:“这屋里果然有衣裳,不光有男人衣裳,还有女人的。咦,怎么还有小孩子的!”   小宝等着他娘能发现真相,戳破这人的无耻。可惜瑶娘并没有发现什么,拿了件衣裳走过来,有些赧然地道:“我们只是借用,等走的时候能不能给人留点银子什么的。”   晋王表示赞同,小宝的希望告破。   瑶娘去将烧好的热水端了一盆过来,想服侍晋王擦身,晋王不让,眼睛看着小宝。   瑶娘的脸红了一下,“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晋王还是不让,瑶娘只能过去将面对着坐的小宝,换了个背对的位置,并对他道:“小宝坐一会儿,很快就好了,等下娘给你洗白白。”又拿了件衣裳给他,让他扯着玩。   小宝僵着小身子,拿起那件打算等下给他换上的小衣裳就是一顿撕扯。瑶娘反倒笑说他顽皮,一点都没发觉他内心的悲愤。   瑶娘打湿了布给晋王擦身。   晋王很脏,反正瑶娘就没见他脏成这样过。在她印象中,晋王从来是矜持尊贵,优雅体面,而又高高在上的,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身上沾满了灰土,甚至伤口上也沾了许多脏污,蓬头垢面,像个逃荒的乞丐。   十分狼狈,可恰恰就是这份狼狈,让瑶娘感觉到鼻酸。   她十分后悔自己之前的胡乱猜忌,晋王怎么可能故意不管小宝,又或者他暗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想借小宝做什么事。   瑶娘的眼界有限,她只是感觉出了异常,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异常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其实偷偷出府都是故意的。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只能拿自己去赌,晋王虽是昏迷不醒的,但福成即想让自己帮忙为晋王纾解,就不可能会放任她出事不管。   她赌对了,却没有想到竟是晋王亲自来了,更错估了整件事情的危险性,将他置于险地。   就是因为清楚自己内心的阴暗,瑶娘才觉得越发愧疚。   “对不起,殿下……”   她一面擦着,泪珠忍不住就又滑落下来。   “怎么又哭上了,本王都说不怪你!”   “我不哭了。”瑶娘忙擦擦眼泪,专心致志给晋王擦身。   擦到关键处,瑶娘红着脸不愿擦了,把布塞给晋王。晋王本想说什么,瞄了一眼背坐着的小崽子,忍了忍没开口。   明明是个小东西,怎么就这么又碍眼又碍事!   给晋王穿好衣裳,瑶娘又去端了热水来给小宝洗。   小宝人小,坐在木盆里,位置绰绰有余。   眼角余光看见那边的人眼珠不落地盯在这里,小宝笑嘻嘻地和娘打起水仗。用小手撩了水去泼她,亦或者使劲拍着水盆里的水,将水洒得到处都是,瑶娘的衣裳也被弄湿了。   “快别动,娘给你洗干净!”   而小宝像一条活鱼似的,在瑶娘手里弹跳翻滚着。   看着这样可爱的小宝,瑶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是笑。   而这种笑,晋王从来没看见过。 第79章   一场澡洗得母子二人是笑声连连, 而旁边躺着的那个人却是差点头上没冒烟。   晋王总有一种感觉, 那小崽子是故意的。   可才不过十个多月大的奶娃子,任事不懂的年月, 他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晋王只当天生就和这小崽子不对盘。   瑶娘给小宝穿好衣裳,将他放在晋王身边,扭头看到一片狼藉的地面, 不禁有一种想捂脸的冲动。   趁着粥还没煮好,她拿了晋王之前那身已经穿不了的衣裳,把地上的水擦干净。弄罢, 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 她盛了两碗端过来。   不过是普通的大米粥, 米花已经完全煮开,十分粘稠,搁在那里放一会儿,上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米油。等粥稍微凉了些, 瑶娘端起一碗,可到底先喂谁却让她头疼至极。   晋王的肩膀受了伤, 现在根本没办法抬起手臂,听他说的那样, 似乎还没吃过东西。小宝就更不用说了,还不知饿成什么样, 也就这孩子听话, 一直没闹。   两人都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瑶娘恍然有一种两人长得很像的错觉。   小宝仗着人小, 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又噢噢了两声。瑶娘知道这是儿子催促她喂他吃呢,她心中很快就有了决定,对晋王歉道:“殿下,您稍等些许,奶娃娃经不得饿,妾先喂了孩子。”   晋王明显能看出那小崽子眼中带着一种得意的光,这让他一时之间被冲昏了大脑:“本王也饿了。”   等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幸亏他面皮如铁,倒是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赧然。   呃……   这是在抢东西吃?   瑶娘缓不过来神儿,还是小宝够果断,当即张嘴嚎了两声,瑶娘顿时顾不住晋王了,忙把汤匙伸到他嘴边。   小宝吸溜了一口,香喷喷好吃看得见。   晋王长这么大,龙肝凤胆什么没吃过,此时竟有些嫉妒了。   小宝伸手对着娘往他这里指了指,瑶娘下意识看过来,正好对上他那显得幽怨的眼神。   “殿下,你也吃一口吧。”瑶娘把汤匙伸过来,又夸小宝:“小宝真听话,都知道把好吃的让出来。”   晋王红眼珠瞪着那汤匙,谁要吃那小崽子的口水。   不吃最好了!小宝恶森森地想。瑶娘被晋王这阴阳怪气的脾气弄得一头雾水,索性也不猜他想什么了,赶紧喂儿子,打算将喂饱了儿子,再侍候这位爷。   于是没得到眼神关注的晋王,在小宝满是讥讽的笑容中,攒了一肚子的气。   也因此,当瑶娘喂他喝粥时,他神态颇为不善,欺负不了小东西,他总能欺负大的。   可看她发髻凌乱,一缕发丝汗湿了黏在鬓侧,白净的脸,眉眼低垂,满是温柔的娴静,他突然欺负不下去了。   “等会儿收拾了就歇下,累了一下午。”   然后递给小宝一个充满警告的眼神,出乎意料小宝竟然看明白了。   于是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瑶娘给晋王喂完了粥,匆匆忙忙自己也吃了一碗,把两只碗洗了后,才去灶房里烧水擦身。   再出来时,瑶娘白净的脸上满是湿润的水汽,头发也湿了些许,用一块儿蓝布包着。她穿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布料虽差了些,但却是崭新的,衬得她有一种绰约的美。   我娘(小奶娘)真美!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眼中都有惊艳,可这种惊艳却因为身份的不同,意味也不同,晋王的眼神是全然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而小宝则是孺慕之情。   就是那种想永远让娘抱在怀里,当一辈子奶娃子的感觉。   小宝突然觉得,虽然他平时颇多怨怼让自己重活成了个奶娃,可这样其实也是挺不错的。   他伸出手,瑶娘最是对儿子心软,当即将他抱在怀里。窝在娘软绵绵的怀里,看着旁边那张大黑脸,小宝的心情突然之间变好了。   他有些同情晋王,明明长得不傻,可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傻子,尽做些自以为是聪明,实则蠢得要死的事。   上辈子等娘死了,他才明白曾经沧海,甚至认他一个不是亲生的做儿子,自己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这辈子还是死性不改,明明有很多办法博得她娘的心,却骗骗选了最笨的一种。   哈哈,他就笑看他如何吃瘪,才不要提醒他。   瑶娘在晋王身边躺下,小宝睡在最里面,整个屋里就这么一张床,也只能紧巴巴地将就了。   感觉到她就躺在身边,身子是那么的馥软,自己却碰都不能碰。谁叫他之前为了和那小子较劲,佯装两只胳膊都受伤不能抬起的。   晋王突然有一种被那小崽子坑了的错觉。   他打算明天手就好了。临睡之前,晋王如此想着。   一大早瑶娘就起来了,先是在锅里煮上粥,然后出门去溪边打水。   她其实想找些菜什么的,他们也总不能顿顿吃粥不吃菜,她没有敢走远,在溪边附近的山坡上找了一圈,找了一些蕨菜。   如获至宝地将之挖起,拿到溪边去洗了一下。溪里有鱼,可惜瑶娘没有工具,也没有空手抓鱼的本事,只能望洋兴叹。   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死了的野鸡,她上前摸了摸,身子还没硬,显然死了没多久。   现在这野鸡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能自己撞死不成?   心里虽疑惑着,但这并不妨碍瑶娘将它开膛破肚,又拿去洗了。于是等晋王和小宝醒来后,多了一样新吃食可以吃,鸡丝粥。   不光如此,中饭还有红烧鸡块,和炒蕨菜,晋王更是单独有小灶可吃,用半只鸡炖的汤。   小宝想,他娘虽是笨了点,但好能干,能做衣裳能做饭,娶媳妇就该娶这样的。   晋王则是想,小奶娘的手艺不错。其实是比不上朝晖堂的小厨房,可谁叫今儿晋王有小灶可以吃,不给那小崽子吃,只给他吃,平添了许多美妙滋味。   一顿酒饱饭足之后,瑶娘将碗筷都拿去洗了,回来烧一锅滚水放着,打算待会儿给晋王清洗伤口并换药。   幸亏晋王出门有带军中制式的囊袋,里面有包扎伤口的布条、伤药、火折子等物,不然这伤还真没办法处理,只能等它自己好了。   这金疮药很好,不过是一夜,表皮上的一些小伤口就结痂了。只有肩头的箭伤,和腿上的刀伤还有些渗人。瑶娘给晋王换药时,得拼了命才让自己能不手抖。   旁边的小宝见到这伤口,也不禁有些默然。这人虽是居心叵测,但下得本钱也是挺多的。   见他娘给他换药时,因为布条黏在伤口上,他眉眼不抬地索性将那布通通扯下来,扯掉一大块儿刚结好的伤痂,又流出许多血来,小宝都有一种肉疼的感觉。   “流血了!你就不能耐心点儿,这么弄伤口什么时候才能好!”瑶娘斥晋王莽撞。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什么,本想道歉,他却嘟囔说了一句你不是害怕,这样弄比较快。她顿时忘了这茬,没好气地用水帮他把伤口清洗干净,又用煮过的布把水醮干了,在上面洒了些金疮药并包扎好。   一场弄罢,瑶娘出了一头汗。   把四处收拾一下,又洗了脸,她才想起异常来:“这地方可真怪,现在明明应该是冬天,可这里却一点也不冷。”   晋王眼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追过来,咱们迷失了方向,可怎么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瑶娘忧心忡忡的。   “我沿路留下了记号,要不了几日就会有人来找我们。”   听到这话,瑶娘总算是放心了。   无事可做,瑶娘就陪小宝玩,玩了一会儿,感觉十分局促,因为晋王总用眼睛看她。   “我今天去打水,见溪中有鱼,鱼很多。我去抓些鱼回来,晚上可以给你熬些汤吃。”她将小宝放在床上,有些局促地跟晋王说:“殿下,你帮我看着些小宝。他很听话的,不会捣蛋,我一会儿就回来。”   晋王嗯了一声,她便去灶房里拿了个小篮子,匆匆出门了。   溪水澄澈,清可见底,瑶娘蹲在水边石头上,一会儿的功夫看见了许多条鱼。多得喜人,可让她用篮子去捞时,却发现明明已经进来了,却偏偏捞不着,抑或是篮子刚放下去,鱼儿就跑了。   “笨死了!”   瑶娘扭头就见晋王慢慢向她走来,他穿一身蓝色粗布衣裤,却丝毫不损他俊美的风姿,就是走得很慢,大抵是怕扯裂了伤口。   “呀,你怎么来了,身上还有伤!”   “无事。”晋王浑不在意道。   他来到一丛竹子前,看了两眼,便选了一根。抽出短刀,一刀下去,竹子便十分齐整地断了。   瑶娘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银光,刀已入鞘。再去看,那刀不过一尺来长,深褐色的牛皮刀鞘,上面嵌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一看就不是凡物。   晋王拿着竹子,来到溪边一块儿大石头上坐下,又将那宝刀抽出,只见几个起落那竹子就被去了枝叶。又是几个起落被劈成段,再是几个起落,竹段被劈开成条状。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瑶娘看得目眩神迷,半响缓不过来神,只觉得晋王的动作无一不是优美。   出神之际,晋王已经拿起竹条削尖了尾端,他将修好的竹刺搁在手里掂了掂,便来到溪前。也没见他怎么着,竹刺已从他手中飞出,快很准地将一条鱼钉死在溪中。   瑶娘遏制着想尖叫的冲动,莫名一种潮涌在心中翻腾来去,她双目放光,跑到晋王身边,“殿下,你真厉害!”   晋王依旧冷脸一张,实则眉梢止不住往上翘。心想,本王厉害得地方多了。   瑶娘要去水里捡鱼,被他一把拉住,“别去,找根绳子来。”   瑶娘旋即反应过来,那鱼死在溪中间的位置,下去捡必然要湿了衣裳。可找绳子?   她顾不得多想,便匆匆往木屋那里去了。   进了屋,才发现小宝竟一个人被丢在床上,那气嘟嘟的小摸样,瑶娘顿时笑了。   先去找了根麻绳,才去将他抱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对他道:“都是娘疏忽了小宝,他……”瑶娘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晋王金尊玉贵的,哪里会顾上一个孩子,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瑶娘固有的认知,所以她并没有去埋怨晋王,而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本就是这样,她是晋王的妾,可小宝却是她和别人生的孩子。   想到这里,瑶娘不禁看了儿子一眼,拧起了柳眉。   到了溪畔,晋王正坐在石头上削竹刺。   瑶娘心里叹了一口,撑起笑:“绳子找来了,您看能不能用?”   其实晋王早就看到她来了,也看到了那小崽子,心中一阵气堵,又不想被她瞧见自己泛酸的模样,才会佯装没看见。   他看了眼那绳子,粗细刚好,“可用。”   瑶娘一直看着他,见他看都没看小宝一眼,不禁紧了紧抱着小宝的手。   关于她和他之间,关于小宝,她从没有认真去与他谈过。起先是他强取豪夺,她满心无奈;后他视若无睹,她就也就掩耳盗铃从不与他去说这些;再后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却发生了那么些事,她还没忘记之前那人的到来,他是如何的愤怒,甚至再没来找过她,还是他因毒昏迷不醒,她才又去见了他。   彼时,他是昏迷着的。   见着那样的他,她似乎完全放开了,她不用去局促、去仓皇、去自惭形秽,她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己和他还是那么的好。可事实证明,存在的一直存在,他嫌弃厌恶的,恰恰让她爱如珍宝。   “殿下,咱们这趟回去后,你放我走好不好?”   声音很小,却钻入晋王耳里,他手里的竹刺啪的一声断了。 第80章   晋王看着手里断成几截的竹刺, 将之扔了, 又重新拿起一根。   三下两下削好,从她手里拿过绳子, 绑在尾端,拽了两下试了试。就拈在两指之间,快很准地射向溪中, 像一只破空的利箭。   须臾,随着晋王的手腕微动,又倒射回来, 上面钉了一尾依旧活蹦乱跳的鱼。   瑶娘本是心中紧张地等着晋王说话, 哪知他却好像没听见也似。   难道, 她声音太小?   可让她再说一次,她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   见晋王快抓不住那鱼了,她忙把小宝放在大石上,上前去接。   晋王将鱼放在她手中, 红色的眼中一片晦暗,看不出任何波澜。她的心怦怦直跳, 避开他的眼神,弯腰将鱼放在边上的水桶里。   大石上, 小宝盘着小胖腿端坐在那里。   其实他心中早已明悟,他才是她娘的原罪, 上辈子娘之所以会死, 大抵与他有着很大的关系。若是父皇心中没有嫌隙,若是父皇爱重娘亲, 以他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保护不了她。   小宝脊背挺得很直,眼神却慢慢悲哀起来。   “墨迹什么,还不快来接着!”   那边传来晋王的声音,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瑶娘慌慌忙忙拿着水桶去接,可晋王速度太快,忽的上来一条,忽的又来了一条,瑶娘手忙脚乱,脸上迸溅了许多水珠,一面叫着太多了不要了。   似乎真得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谁又知道呢?   整整抓了大半桶的鱼,晋王才停手……   这么多鱼,却都是死的,放是放不了,可又吃不完。   瑶娘看着这些鱼,头都大了。   “这可怎么办啊?”   晋王睨了她一眼:“吃不完就扔了。”   “好生生的鱼,怎么就扔了,多浪费。”   “你看着带几条回去,剩下的就扔在这儿,不会浪费的。”说着,晋王就施施然往回走。一身蓝衫,满身磊落,丝毫不沾尘埃,除过手里拎着的那根绑了绳子的竹刺。   这竹刺瑶娘说了,这么好的东西下次还能用,所以不能扔。   “怎么就不会浪费,这不就浪费了。”   瑶娘纠结地看着水桶里的鱼,想全部弄回去,实在提不动,指望晋王是指望不住了,她还得抱个孩子。只能挑挑拣拣从里面挑了一些出来,扔在旁边的一块儿大石头上。她尝试地提了提水桶,觉得可以提动,就先去将小宝抱起,让他小手环着自己的颈子,一手就去拎那水桶。   手还没伸过去,眼前被一片黑影笼罩。   “给我!”   呃……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晋王说的什么意思,就感觉怀里一轻,小宝被晋王抱走了。   “这小崽子怎么吃得这么肥。”晋王嫌弃地将小宝拎起来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将他放在自己没受伤的肩头上。   瑶娘低头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去拎那水桶。   “还不快跟上。”   “哎!”   她眨去了眼中的雾气,忙将水桶提起,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这小崽子真重!又肥又重。”   小崽子看着晋王的后脑勺,考虑要不要给他一下。   “小奶娃都是这样的,过阵子会抽条长,慢慢就会瘦下来。”小崽子的娘如是解释道。   晋王冷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待这三人离去后,从树梢上跳下来一个人他一身黑衫,步履矫健而不失轻盈,像一只暗夜横行的大猫。他来到石头前,满是苦恼地看着那石头上的鱼。   这么多怎么吃?他这两日就指着溪中的鱼果腹,没想到殿下只来了一会儿,就把这些鱼都给霍霍死了,还说不能浪费。   既然不能浪费,那就——吃吧?   回到木屋,瑶娘就开始考虑怎么做这些鱼。   蒸、煮、炸、烤?最后由晋王定下用烤的。   这个瑶娘可不擅长,晋王一脸淡定地说他会。   三人也没进屋,瑶娘进去找了一条被污血弄脏了的被单,拿出来铺在草坪上。   小宝不会走,晋王这位主儿受了伤,都得有地方安置。将两人安顿好了,她才去找了个小铲子来挖坑。据晋王说烤鱼要先挖个火坑,瑶娘哪里弄过这个,由晋王指挥,她动手,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土坑。   挖完了坑,又去拿柴火。   瑶娘像烧灶那样把柴火堆进去,只中间留了小小的一个洞。晋王又说这样不行,得搭起来。嫌弃她笨手笨脚,把她撵走了,自己亲自动手。   瑶娘去把鱼洗干净腌好拿出来,这边晋王已经点火了。   用之前他削的竹条将鱼串了,架在一个木架子上烤,边烤边翻。瑶娘这会儿没事做了,就坐在旁边看晋王烤鱼,觉得他很熟稔,这样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王爷。   “没想到殿下竟然会烤鱼。”   “本王可不像你这么笨!”   跟这人就不能聊天,瑶娘扭头去和小宝玩。   第一条鱼烤好了,表皮金黄,外酥里嫩,芳香四溢。   晋王将鱼递给瑶娘,瑶娘一愣,道:“还是殿下您吃吧。”   晋王没理她,又去烤下一条,瑶娘只能接过鱼,来到小宝身边坐下。   她小心翼翼撕开鱼的外皮,很烫。她吹凉了,自己先尝了尝,才一点点撕了鱼肚子上的嫩肉喂小宝。   小宝吃得很香,他简直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天知道他多长时间没有吃过盐了,虽这鱼也不算太咸,但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极致美味了。   小宝吃了整整一条鱼的鱼肚子,鱼身上的其他地方不敢给他吃,怕里面有刺会卡着他。可小宝还想吃,眼珠子盯在鱼上拔都拔不下来。刚好晋王第二条鱼也烤好了,冷笑着递过来,“怪不得会吃这么胖!”   暴击!   小宝不能说话,可他有娘啊,小崽子的娘有些小小的不忿道:“小宝不胖的,小奶娃都是这样。”   晋王一共烤了七条鱼,他一个人吃了四条,小宝吃了两个鱼肚子,剩下都是瑶娘吃的。   其实小宝还想吃,但瑶娘不给了,怕他会不克化。   关键他也不能说话,又做不出娇痴蛮缠的模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人吃,晋王吃得格外香,瑶娘一面小口吃一面还安抚儿子:“你不能再吃了,你还小。”   还小的小宝好悲愤,这么小的奶娃连发脾气拿草泄愤,都给他娘给曲解为‘小宝真顽皮’,然后用充满爱意地目光看着他。   一块儿烤得香嫩美味的鱼肚子递到他面前,小宝抬头就看见晋王不待见的脸。   “你娘不让你吃是对的,你瞧瞧你肥的!”   小宝举起小手看了看,确实肥嘟嘟的,手背上还有几个肉窝窝。   但问题是他还好小,他上辈子身子骨太差,什么都不能吃,辣的刺激的不行,烤的炸的与身子有害的都不行,全是那是哪种没滋没味的东西,所以他真不是贪吃,就是没吃过而已。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不过他又不是君子!小宝一把将鱼肉拿了过来,放进嘴里就咬了一口。   “他不能再吃了。”   “瞧他那馋样,跟个小猪崽子似的。”晋王嗤笑。   你才是小猪崽子,你全家都是猪崽子!   吃完后,满地狼藉。   瑶娘只能认命起来收拾,收拾完又烧水给小宝洗澡,他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衣裳上也是油光四射。   幸好这户人家小孩子衣裳多,也不愁没衣裳给他换。   洗完了小的,洗大的,大的洗完了还有自己。忙完后,瑶娘精疲力尽,躺下去就不愿意动了。   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   瑶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这里的生活充满了安宁,没有纷争没有矛盾没有尔虞吾诈,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瑶娘发现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似乎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   没有点灯,但天上有月。这间卧房靠侧面有一扇窗子,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扇洒射进来,照得屋中一片银光。   小宝已经睡了,呼吸平稳,可瑶娘却平稳不下来。   因为晋王在摸她。   本来她以为他是不小心碰到自己,后来他的手开始有意识地滑动,她才知道不是。小宝就躺在旁边,她也不敢出声,可呼吸却是乱了。   感觉他越来越放肆,她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乞求:“别……”   晋王没有说话,却拉着她的手来到那不可言说之处,瑶娘这才想起他身上的毒,想起之前在王府每日都要帮他纾解一次。   她想了想,悄悄凑在他耳边道:“那去别处可好?”   就这么一张床,还是木板床,动静大了吱吱作响,更不用说小宝还躺在旁边。   晋王似乎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病弱受伤的迹象,将瑶娘一把抱起来,去了外面。厅里什么都没有,连张桌子都没,不过有扇窗。晋王走过去将半敞的窗子推开,就开始任意施为起来。   明月当空,夜风清凉。   明明知道四周不可能有人,可瑶娘还是紧张。   浑身都紧张,晋王咬着她耳朵说了几次让她松松,她还是没能放松下来。   因为四周太过寂静,所以有点什么声音,显得越发清晰。远处,隐隐似乎有不知名的鸟叫声,有溪水潺潺之声,流水淙淙,好一副人间仙境。   瑶娘万般难忍,不知怎么又想起之前那事。黑夜给了她勇气,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的晋王特别好说话,忍不住道:“殿下,咱们这趟回去后,你放我离开好不好?”   晋王顿了下,一巴掌打在手下软肉上,更狠更急。   半晌,才道:“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似乎想到什么,他特别恼怒,动作也粗暴起来,将她翻了过去,咬着她的耳朵。在彼此的极致中,他低哑着嗓子道:“苏瑶娘,你别得寸进尺!”   远处,暗十一蹲坐在树梢上,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   他突然有些想那个丫头了,那个总说他隐匿功夫练得不好的丫头。   殿下手下的暗卫,二十五就可身退,那丫头是苏夫人的。若苏夫人真走了,是不是连那丫头也要带走? 第81章   从这一晚开始, 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变了。   晋王还是依旧那张脸, 却似乎变了许多。至少他对小宝,明眼可见好了起来。   以前是连个正眼都没有, 如今也愿意给个正眼了。瑶娘去忙着洗衣做饭的时候,他也能帮着看会儿孩子。   虽然小宝很乖,但瑶娘总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这个月份的奶娃是最活泼好动调皮的时候,好奇心也重,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摔着了, 碰着了。   至少有一次瑶娘看见小宝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 是被晋王一把给拎住了。就是拎着的样子有些不太好看, 但至少是拎着了不是?   “我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给我老实些,别故意跟我捣蛋,小心本王揍你!”瑶娘走后,晋王冷笑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宝道。   小宝一直在练习站和挪步, 可惜现在没有人帮他扶着,他娘一个人照顾两个人, 小宝也不好意思闹她,才会自己来。   可惜——   可惜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人破坏掉了!   他每次想挪下床去, 就会被他拎上来,提着衣领子的那种拎, 让小宝错觉自己是个布袋。   “猪崽子就是猪崽子, 只管吃吃喝喝睡睡就好,哪来这么多事!”他还从不吝于嘲讽他。   小宝好气, 为了和对方做对,他做过许多努力,例如佯装天真无邪地喷他一脸口水,还例如坐在他旁边尿尿。后者累得是他娘,也有些太埋汰,被小宝放弃了。前者就是有点蠢,可他都这么蠢得和个奶娃子计较了,他还有什么放不开。   小宝鼓起腮帮子,只听得噗噗两声,就有口水喷了出来。他人还小,控制不太精确,所以喷在晋王脸上只有星星点点,倒是自己下巴上流了一滩。   喷完,他借势倒在晋王衣裳上蹭口水,看见晋王嫌弃厌恶的样子,他乐得嘎嘎大笑,瑶娘站在灶房里都能听见动静。   她端着刚烧好的菜走进来,眼睛里带着笑意,“小宝,你不要太顽皮。”又对晋王歉道:“殿下,他不是有意的。”   晋王没有说话,一副本王不会跟他计较的模样。   小宝笑嘻嘻的,很亲近地在晋王腿上蹭了蹭,晋王也就任他蹭。   等瑶娘走了,小宝顿时滚远了,晋王十分嫌弃的擦着腿上的口水。   又是一个深夜,晋王见瑶娘睡熟了,悄悄下了榻。   去了屋外,刚站定,就有一个黑影来到他身前。   “……图纸已经夺回,福总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另,抓到的永王的人,没人知道为何要抓小宝和夫人,只是听上面吩咐。胡侧妃之前那个丫鬟全家死于一场大火,我们的人去了,没找到活口。桃红服毒自尽了,只剩了胡侧妃,福总管说等您回去处置……”   晋王俊眉微蹙,尤其是听到连永王的人都不知为何要抓小宝和瑶娘,而熟知内情的人接二连三纷纷死亡,更是让人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   起先只当是后院争宠,可当永王的人搀和进来,味道就有些变了。尤其永王此人看似光明正大,最是喜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桃红怂恿胡鸣玉偷小宝,她背地里却把小宝送到永王这方人的手里,又由小宝引出瑶娘,晋王以为最终的目的是自己,可现在各种显示似乎与自己无关,反倒像是在遮掩什么东西。   “明日归。”   黑影抱拳应喏,很快就离开了。而晋王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方才进去。   更深露重,胡侧妃却丝毫没有想睡的念头。   打从桃红死了后,她就陷入一种彻头彻尾的恐慌中。   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桃红临死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   “如今这世上知道真相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你不用这么着急我死,等我哪日死的时候,也就是你该死的时候。”   桃红说得确实是实话,冯黑子和桃扇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他们只知那日晋王幸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可这‘其人’还是苏夫人,他们却是不知;更不知道晋王即使将她带回府,也从来没有碰过她。   知道这事的人极少,恰恰桃红是其一,桃红不但知道这些,更知道冯黑子和桃扇知道的事。这两厢一凑,就是整个完整的故事……   世上知道这整件事的只有自己和桃红,所以胡侧妃在桃红使人将那小崽子弄出府后,就动了杀心。   杀过人的就是这样,一个是杀,两个还是杀。   可惜胡侧妃什么都计划得挺好,唯独没想到桃红并不只是表面上的那个‘桃红’。她不但没杀掉对方,反而被对方制住,并警告地对她说了这段话,甚至还告诉她桃扇一家子都死了。   自此,胡侧妃的心终于开始恐慌起来,直到那日桃红死了。   胡侧妃忍不住搓了一下手心里的一颗药丸子,这药丸子是桃红给她的,说里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说她总有一日用得上。   当时胡侧妃恨不得将这药给扔了,却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两日将这药攥在手心里,时不时地搓弄一下,似乎只有这样才心安。   胡侧妃今天去看了小郡主,小郡主最近一些日子又吃胖了些,看起来更是可爱了。每次看到小郡主的时候,胡侧妃的心就化成了一滩水,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她女儿确实拥有了世上最好的东西,一个亲王的爹,因为是晋王的第一个子嗣,刚生下来就被封了郡主。可以预料她以后会嫁给一个绝顶出色的男人,安享富贵一辈子。   这一切都不能被破坏。   谁都不可以!包括——   房门被敲响,外面响起一个丫头的声音:“娘娘,该歇着了。”   自打桃红死后,留春馆里的人就被换了个遍。胡侧妃闹过,可根本没用,晋王不在府里,王妃不搭理她,也是到了这回胡侧妃才知道,原来她这个侧妃什么都不是。   瑶娘一大早正在灶房里做饭,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透过窗扇看去,外面来了许多人,而从衣衫上来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   她顾不得多看,忙就向房里奔去。   床榻上,晋王半靠在那里,小宝爬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殿下,来了好多人。”   晋王点点头,从榻上站起来。   “也是该来了。”   听到这话,瑶娘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来人应该是晋王的人了。   来人确实是晋王的人,玉蝉也来了,不过她在车上,瑶娘并没有看见她。   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坐上马车,一行人缓缓向外行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瑶娘才知道他们原来在一处峡谷中。这地方地貌特征罕见,四周的高山挡住了寒冷的气流,才会致使这里四季如春。   这是晋王对瑶娘的解释,瑶娘还是在快出峡谷之前,探出车窗回头看了一眼,那副大自然的雄伟壮阔让她吃惊良久,眼中隐隐有着留恋。   “若是想来,下次本王陪你再来就是。”   听到这话,瑶娘去看晋王。   他还是一贯的冷脸,说这话时,甚至眉眼不惊。看着这样的他,瑶娘心里有些感叹,终归还是走不掉,这一去又是宅门深深。   再看去看旁边的小宝,近几日这孩子似乎对晋王十分感兴趣,十分喜欢在他身上抠抠摸摸。晋王虽是嫌弃,却是容着他的。   也许以后会越来越好……   一路且行且停,走了差不多两日时间,终于到了晋王府。   马车是从大门里进去的,这还是瑶娘第一次从王府大门进入。马车停下后,便有一众丫鬟婆子涌了上来,玉蝉扶着瑶娘上了暖轿,一行人往荣禧院而去。   天气实在太冷,今日又飘起细碎的雪花,从那谷里出来,感觉和外面相比就是两个世界。   荣禧院与以往并无不同,红绸几个双目泛红上前行了礼,阿夏夹在人群后面。直到大家都散了去,她才来到小宝面前,忐忑地伸出手。   小宝看了她一眼,一个扭身趴回玉蝉怀里。   阿夏口里正在哭:“您不知道您这段时间丢了,奴婢夜夜不安……”   声音再也持续不下去,白净的脸上一片尴尬的窘迫之后,是受创的惨白。   她还想再哭什么,红蝶一把将她拉住,道:“瞧瞧,这大喜的日子,夫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哭什么呢……”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   瑶娘被人簇拥着去了里间,不多时红蝶似乎回来了,在外面对几个小丫头道:“怎么让她进来了,主子再怎么仁慈,也没得会碍眼。”   红绸去看瑶娘,瑶娘宛如没听见也似。   何奶娘也来了,一见小宝就红着眼睛伸手在他身上摸,心疼地连连道:“我的小少爷,这番可是受苦了。”   何奶娘是孩子诞下没两个月就早夭了,自打来侍候小宝,就宛如将他当做亲生孩儿一般。   红绸问:“阿夏她……”   “赏她十两银子,将她退回小跨院,不能让她在小宝身边侍候了。”   “是。”   坐了一路的车,瑶娘也累得不轻,沐浴后就歇下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她出声叫人,红绸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些恼色。   “怎么了?”   红绸犹豫道:“阿夏哭着说要见夫人,奴婢让人拉她走,她也不走……”   瑶娘想了一下,“让她进来。”   阿夏很快就被领进来了。   一贯天真烂漫的脸上早已被泪水侵蚀,眼睛是红肿的,脸上还带着伤心难过与不敢置信。瑶娘想着第一次见阿夏时,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可竟发现她居然想不出来。   “夫人,你别撵了奴婢走,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这些日子夜夜难安,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瑶娘柔和的声音响起,没有悲,没有怒,没有喜,只是柔和,除了这,什么也没有。   阿夏怔了一下,想说什么,被瑶娘打断:“你确实没错,你只是恰如其分的做着我想做的事。我想小宝,你就把那张纸条给了我;我要出府,你即使再多为难,可你还是帮我去找了周升;我不想让红绸她们知道,你就帮我瞒着她们,甚至帮我遮掩……   “你确实没错,谁也挑不出来你的错。甚至是小宝丢了,也可以解释为你年纪小不懂事,冬儿又是你同乡,你对她十分放心,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没错,才显得你居心叵测。忘了告诉你,我回来之前,殿下就跟我说了,你去找过他。恐怕我前脚出府,后脚你就去了朝晖堂!”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宝认爹的真相,有很多亲说为什么之前那么多端倪,都不能认。怎么都是瞎子,暗卫是干什么吃的。   面面来解释一下:   1还真没想到这丫头背后竟还藏着一个人。也是发现的太晚,而胡侧妃那里您又吩咐不用……所以……”   所以才只知后因,不知前情。起先只当是后宅阴私,直到死了个人,而那桃红又露出了尾巴,才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一段应该能够说明,起先晋王是在胡侧妃身边安插的有人,‘竟、还’这两个字说明桃红就是那个人,可是桃红是个双面的。而且不光只有桃红,应该还有暗卫,只是因为胡侧妃做了某件事,让晋王反感,把人给撤回来了)   2.于晋王来说,就这章里说的那样,起先以为是后宅阴私,胡侧妃为了对付瑶娘,才会偷了小宝。直到永王的人借着小宝引出瑶娘,晋王自然归纳为这是想在他身上动什么心思。直到桃红的自尽,桃扇一家子死了,晋王才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文中的人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也不像我们是上帝视角,只有有了线索,才能顺藤摸瓜摸下去。)   3.于冯黑子来说,他知道当初晋王睡得不是胡侧妃,但他不知道晋王因为癖病从来没有碰过胡侧妃。桃扇也不知道。但胡侧妃知道,知道小郡主不是晋王的,所以她动了杀心。更知道瑶娘才是正主,所以偷走了小宝,怕小宝越长越开,到时候瞒不过去了,至于瑶娘,小宝失踪了,接下来再慢慢对付她也不迟。   这两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桃红,桃红背后的主子也知道,才会想把小宝弄走。(为什么是弄走不是杀掉,后面会有说明)   4、关于红痣:之前文里是说了的,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极少,穆嬷嬷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初闹过一次,弘景帝派人来检查过晋王,验明身份。为什么会知道人极少,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就会造假。所以晋王是不知道的,那时候他还太小。耳垂后面的东西,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知道,这地方看不见啊。所以之前有人提出为什么晋王看不见这个痣,且不说他有没有用心看小宝,即使看见了他也不会质疑。 第82章   瑶娘看着阿夏的脸, 对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阿夏没有想到晋王竟会连这种事都告诉瑶娘, 瑶娘私自出府,还是和一个曾经有些牵扯的车夫。   当初香草没少从中替那车夫说话,一看就是想撮合两人。当时她心里就想, 苏瑶娘真是个虚伪的, 明明和殿下有着那样一层关系, 竟又和车夫牵扯上了。   她去朝晖堂之前,心里就琢磨过。不管苏瑶娘这趟偷偷出府是不是为了小宝,恐怕换做任何一个男人知道这事, 都不会忍下。   可晋王不但忍了, 还把她带了回来!打从阿夏知道夫人要回来了,她就陷入了恐慌之中。但她恐却不惊,晋王殿下天性冷漠,哪怕他真对夫人有些许不同,一个男人也不会将去抓奸过程与对方诉说的那么清楚。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并不起眼。   可晋王就是说了, 甚至可能说了些别的, 才让素来温柔的瑶娘性情大变,竟要撵她走。   殿下到底说了什么?说她是一个坏心肠的人?   她只是不想让殿下被蒙蔽而已!   其实晋王什么也没说,只是提了提这件事。回来后,瑶娘见阿夏还在荣禧院,就明白晋王的意思了。   这个人该她自己解决。   “你走吧。”瑶娘神态恹恹地道。   红蝶上前去拉阿夏,想将她拉出去,阿夏却突然挣扎起来。   “你有什么值得高高在上俯视我居心叵测的?若论居心叵测, 应该是你自己吧,一个被人污了身子的女人,背地里和殿下私通,表面上又和一个车夫有牵扯。那车夫倒也真是对你痴情,二话不问就说等着你……苏瑶娘啊苏瑶娘,像你这样卑贱肮脏的女人,就该像只老鼠一样藏在老鼠洞里,你凭什么……”   剩下的话,阿夏根本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听到动静而来的玉蝉几个一把堵了嘴,拖了出去。本来瑶娘是说将她退回薛婆子那儿,如今这样恐怕是连王府都不能待了,晋王之前可是发了话,谁敢妄议谁死。   玉蝉有些担忧地看着瑶娘,“夫人,你别听她胡乱瞎说……”   瑶娘脸色有些苍白,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确实没事,被人污了身子、勾引晋王的名头她背了两辈子,被人明里暗里骂了不知多少回。可能是跳蚤多了不怕痒,她竟觉得没什么。她就是心情有些低落,重活一世再次来到王府,她每天神经都是紧绷的,活泼可爱的阿夏确实给她添了不少欢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心就开始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   晋王从外面走进来,眉心微蹙,大抵是之前进来时碰见了被拖走的阿夏。   他似乎也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等玉蝉几个下去后,他将瑶娘拉到身边坐下,“本王让人拔了她的舌头。”   “不用了,嘴长在别人身上。”   晋王冷哼了一声。在他这里,不存在嘴长在别人身上的事,谁敢说就拔了谁的舌头,以后自然没人敢说了。   只是这话,他是不会对瑶娘说的。   “殿下……”瑶娘突然道。   晋王看着她。   她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中午吃什么,不过又想到如今回了府,自然不用操心吃什么了。”   晋王没有说话,眼神却是软了软。   两人用了午膳,就回房小憩。什么也没敢,就是静静的躺着。   晋王没睡着,瑶娘也没睡着,她静静地趴伏在晋王怀里,突然道:“殿下,你会不会在意?”   会不会在意?这句话瑶娘憋了两辈子,上辈子晋王虽然不知道,这事一直憋在她心底。这辈子事情被闹了出来,晋王从来不提,瑶娘就佯装无事。   终归究底,并不是无事的。   在不在意?   这个问题晋王等了许久,他一直等她问,他会告诉她他一点都不在意,虽然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在意什么?本王知道你的时候,你不就有个小崽子。快睡!”   然后瑶娘便睡了。   瑶娘醒来的时候,晋王已经走了。   才不过申时,红绸问瑶娘要不要起,瑶娘却不想起,不过让人将小宝抱了过来。   卧房里就母子两个,瑶娘半靠在那里,小宝坐在她身边玩九连环。小指头拨弄着那铁环,似模似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会玩。   “娘本说带着你离开,如今却是离不得了。”瑶娘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生性孤冷霸道,但是个言出必行的……娘别的不求……只求……”   小宝连头没抬,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模样,还是继续玩他的九连环。其实他哪里是听不懂,不过是他娘舍不得晋王,又觉得对不起他,怕他委屈罢了。   其实那个人还算不错,至少他愿意为娘做出改变。   有改变不就是好的么?   红蝶进来禀报,说是胡侧妃来了。   瑶娘这会儿根本没心情见人,更不想见胡侧妃这个人,就说自己刚回来还没安顿好,说改日自己亲自登门拜访,就让红蝶将之挡了。   事实证明恰恰是瑶娘的果断,让她避免了一场祸事,因为胡侧妃从荣禧院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胡侧妃是中毒身亡的。   事情闹得有些大,也是留春馆里刚换的下人不够稳妥,出了事就一路奔向思懿院报信。经她声势浩大的一闹腾,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晋王妃亲自去了。   而瑶娘因为胡侧妃死之前来过一趟荣禧院,也被叫了过去、   瑶娘到的时候,几个侧妃和侍妾就都在。晋王在前院,王妃已经命人给他送信了,不过他还没来,显然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胡侧妃毕竟是主子,出了事后就被抬到床上放着了。瑶娘只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胡侧妃七窍流血,形容可怖。   瑶娘心里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怎么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自己也是被人毒死的,她虽没见到是什么样,但想必不比胡侧妃现在好到哪儿去。   王妃领着人去了堂间坐下,瑶娘也跟着出去了。   起先她还有些不明白为何胡侧妃死,这么多人都来了,难道不该是避讳么。听到徐侧妃意有所指地说了几句话,旋即明白王妃的意思。   这是避嫌。   晋王不在,若晋王妃单独一人出面处理,免不了日后被人猜忌。如今这么多人都在场,徐侧妃也不过三言两语,就让人不免将胡侧妃的死和王妃联系上了。   “徐侧妃你若是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第83章   留春馆一片阴云密布, 下人们个个哭丧着脸, 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都小声啜泣着。   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主子怎么死的,她们这些下人也脱不了关系, 最轻的也是一个侍候不当的罪责。尤其胡侧妃死得太蹊跷了, 免不了会让人产生联想。   被王妃呵斥了一声, 徐侧妃有些委屈:“姐姐你误会了,妹妹也不过是好奇罢了,胡姐姐乃是侧妃, 又生了小郡主, 万万没有想不开寻了短见的份儿。我前儿还找她说话来着,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对的。”   “再说了——”她话音一转,“妹妹记得听下人说,胡侧妃从荣禧院回来,可是上了思懿院一趟的,难道姐姐当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陪坐在末端的瑶娘有些诧异, 这话她倒是没听说过, 看来是她来之前,就有人问过下人的话了。   “胡侧妃倒是去过妾的住处,只是妾刚回来,还没安顿好,也不得空请她进去坐。原是想等安顿好了,去给王妃请过安后,便上留春馆亲自上门赔罪, 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瑶娘轻声说,也算是撇清了自己。   徐侧妃笑看了她一眼:“苏妹妹你不说这些我们也知道,你和殿下刚从外面回来,也犯不着这样。”   这个‘这样’就有些引人非议了,什么叫这样?哪样?一副好像胡侧妃真是遭人毒手的模样。不过胡侧妃确实在荣禧院吃了闭门羹后,便折道去了思懿院,王妃并没有见她,但她却是在思懿院里吃了一盏茶。   瑶娘也不清楚徐侧妃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但王妃即没否认,就是事实了。至此,她也终于明白王妃脸色为何会如此难看。   胡侧妃死之前就去过思懿院,思懿院里都是王妃的人,泡茶端茶的人自然也是。胡侧妃走后,那茶肯定是倒了,茶盏也洗了,什么人证物证俱都没有。   这个没有可利用之处太多了,即可以撇清自己,也可以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尤其王妃素来手段高明,又不喜胡侧妃,这件事阖府上下都知道。   想明白这一切的瑶娘再度庆幸,自己当时没碍着颜面请胡侧妃进来。若是真请她进来,必然要奉茶,是时回来出了这种事,到时候可就撇不干净了。   瞧瞧,王妃不就是例子。   反正瑶娘还是第一次见王妃被挤兑成这样。而这徐侧妃也真是能人,明明王妃再三斥责,却还是能装得一副委屈无限的模样,绵里藏针顶回去,还不忘挤兑。   同时,瑶娘也不免想起自己上辈子的遭遇。   她上辈子死之前,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王妃赏下的菜。之前她一直没有往王妃身上想,因为她觉得王妃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哪里会在自己赏下的菜里下毒,可如今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真是王妃——   良医所来人了,晋王虽是没回来,却把刘良医使了来。   刘良医到后,就被人请了进去,徐侧妃带头,浩浩荡荡都跟了进去。   见此,王妃脸色难看地也跟了进去。   大家都进去了,瑶娘也不能免俗,自然跟在后面。她刻意找了个远点的地方站着,那边刘良医正在查看胡侧妃尸体。   “好毒的毒,至于是什么毒,一时倒是分辨不出,许多沾之必死的毒都是七窍流血而亡。”刘良医先是看了下胡侧妃的眼耳口鼻,又查看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后,对王妃道:“需要有人帮忙,查看一下侧妃娘娘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口。”   这不用说,自然是晋王吩咐的,看来晋王心中也是有疑虑,怕是有人暗中下手。不然刘良医一个良医,又是个男人,万万不当提出这种请求。   听到这话,徐侧妃露出一副悲天怜悯的样子:“我和刘姐姐感情好,可不能让她就这么冤死了。如月,你给刘良医帮手,为了避免被人指摘,妹妹建议王妃最好也出一个人,多找几个互相监督,这样也免得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说白了,徐侧妃是怕王妃从中动手脚,另外也是不忘挤兑她。   柳侧妃和陶夫人李夫人几个,虽是不愿沾染这种事,到底胡侧妃的突然身亡,又是这种死法,着实让人心里发悚。即使她们明知道徐侧妃是在挑唆,可关键问题是徐侧妃挑唆得不是没道理。   大抵是兔死狐悲,最后结果是每个人身边都出一个丫头。瑶娘被牵连上,无奈只能把玉蝉派了出来。   下人搬来一道屏风,从中间隔开,玉蝉几个丫头在里面,外面以王妃和刘良医为首一众人屏息静气等着。   晋王来了。   他进来后目光先投向瑶娘,见她好生生地站在那儿,除了脸有的白,其他并无异样,才将目光投注在屏风上。   他来到圈椅上坐下,当即就有人奉了茶来。   徐侧妃殷勤地凑到边上,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其中自然没少给王妃泼脏水。   晋王妃的脸一贯的冷白,她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含着下巴道:“还望殿下明鉴,不要受那些小人挑唆,妾身没有必要也不会去下这种毒手。”   其实不用徐侧妃说,晋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对于晋王妃的解释,他只是微微一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晋王妃脸色不禁又难看了几分。   屋里静得吓人,只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衣裳摩擦的窸窣声。   瑶娘胆子小,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脑海里不禁浮现玉蝉几个将胡侧妃的所有衣裳脱下,翻看她尸体的画面。   她的脸更白,嘴里甚至忍不住泛起酸水来,因为她想到上辈子自己死后,是不是也被人这么翻看着。   明明死过一次,但那次死得太急,瑶娘根本没什么感觉,可这次却让她真正感觉到一种死亡的气息。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胡侧妃现在是不是正看着她们。鬼魅之说从来虚无缥缈,可重活一次后,瑶娘却有些信了。   她感到一阵寒彻入骨,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   晋王面色晦暗,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蓝宝戒指。眼角余光见她脸色不对晃了两下,来不及多想人就过去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就见晋王抱着晕倒了的苏夫人。   “还站在那里作甚!过来看看!”声音寒冷似冰,却任谁都不会轻忽其中的关切。   这就是区别!   明明里面死了一个,还是生了个小郡主的侧妃,晋王到后,却波澜不惊。而这一个,不过就是晕了,就急成这样。   以晋王妃为首一众的妻妾,心思各异,但难掩一种不是滋味。   这里不方便,晋王就将瑶娘抱到次间,放在罗汉床上。   刘良医忙过去把脉。   他端坐在小杌子上,一手抚着胡子,一手放在瑶娘腕上。   这是他一贯的把脉姿势,可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一面把脉一面优哉游哉地抚着胡子。面上先是惊疑,再是喜悦,又是惊疑,他那几缕山羊胡本就稀疏,这下更是又被他拽断了好几根。   换以往,刘良医早就心疼坏了。可这次他却顾不得去心疼,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语无伦次:“殿下有了,有了!有了!”   晋王心里正恼着,听到这话,下意识问道:“有什么有了!”   刘良医深吸一口气,干瘦的脸显出一种近乎滑稽的笑:“苏夫人有了,有喜了!”   顿时,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福成手里的浮尘都吓掉了。   咔的一声,却是晋王捏碎了圈椅的扶手。 第84章   瑶娘昏昏沉沉地醒来, 睁眼就看见有一张小人脸。   是小宝。   他盘膝坐在瑶娘身边, 拧着小眉头,那副认真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的模样,看起来引人发笑。   瑶娘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晕倒了, 还以为吓着了孩子, 忙道:“小宝, 娘没事,娘就是……”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玉蝉等几个丫头都拥了过来。   玉蝉轻压着她的肩, “夫人, 您千万别动。”   “要做什么,奴婢们来就是。”   几个丫头这般模样,让瑶娘还以为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顿时脸色苍白起来,忍不住看了小宝一眼。   “你们到底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   “娘娘, 你没有怎么, 奴婢们也没有怎么,就是您有了,已经快三个月了。”   有了?   又不是第一次当娘,瑶娘自然知道有了是什么意思。依稀记得当初怀小宝时,她懵懵懂懂,肚子大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是吃胖了。   心里还自嘲的想, 都这样了,她还能吃胖。   直到她娘问她多长时间没来月事了,她老实回答。她娘当时嗷的一声就哭了,一面哭一面用手打她,说她丢人,说这下可怎么办。   那时,她感觉天都塌了。   不是不憎恨,为什么怀了个孽种。可没隔多少日子,肚子里的孩子就有了动静。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里面打个转,又打一个转,甚至还在里面打嗝,像一条小鱼在里面吐泡泡,不知不觉就有了期待。   生小宝时,她生得很快。   姐姐为了替她遮掩,将她接到家中。怕人知道,她不敢出门,也不敢出房门,每日就是在屋里呆着。   可姐姐说这样不行,不动生得慢,若是难产怎么办。于是她每日就在那方寸之地转圈圈,转着数不清的圈圈,每一步都往实里走。不知不觉就走到生产那日,她花了一个多时辰就生出来了。   姐姐说她命好,孩子知道疼人,当时浑身疲惫的她看见皱巴巴的小宝,心里却充满了茫然。这就叫做命好?   不过确实她命好,姐姐生了洪哥儿的时候,可是生了一天一夜。   明明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毕竟她活了两辈子,却仿若昨日之事。瑶娘的眼泪哗啦一下就出来了,说不清心中的喜怒哀乐。   不知何时,晋王竟来了,玉蝉几个退了出去。   感觉到有人在身旁坐下,瑶娘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晋王紧绷着的脸。   “哭个什么,难道你不想给本王生孩子?”   瑶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晋王的脸绷得更紧:“还是你怕生了小的,委屈了这小崽子?你放心,这小崽子以后本王亏待不了他。”   这句承诺晋王一直没有说,是心里还有隔阂,也是觉得凡事只用做,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可现在——   瞧瞧她那么委屈可怜,眼睛鼻子都哭得红彤彤,眼泪都止不住也似。想想刘良医怎么说的,说怀了孕的妇人忌多思多虑,忌大悲大喜……   方才晋王不在,就是找刘良医问这些事了,刘良医奋笔疾书了三大张宣纸,上面写满了各种讲究与忌讳。晋王正坐在外间看,就听见里面几个丫头慌张地问她怎么了。   他当即心里就是一慌,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有事,心跳却停了一下。进来后见她无事,只是坐在床上哭,几个丫头围着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   幸好没人看见。   小崽子小宝就坐在旁边看他那素来冷脸一副的父皇,板着一张脸哄他娘。   是的,经过方才的分析,小宝已经断定娘肚子里是二宝,所以他还是小宝,不是那个死了的男人的种。之所以会这么断定,因为上辈子娘就是怀着二宝时,王府里出了毒杀事件,只是这辈子从娘换成那胡侧妃。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可小宝冥冥之中就有这种感觉。   “我没,我就是有些诧异罢了,我还有奶水,怎么就怀上了……”瑶娘红着脸嗫嚅着道。   晋王轻咳了一声,“本王问过刘良医,喂奶的妇人也并不是不能怀上的。”   提起这事,晋王就怄得慌,他明明往小奶娘的肚子里播了不少种,可总不见长苗。刘良医曾私下里对他说,他身上所中之毒,可能会影响子嗣,所以他一直也没刻意去关注这些。若是早知道喂奶期间的妇人不易有孕,他早就给断奶了。   听见晋王的话,瑶娘小声的哦了一下。   没想到她竟怀了这么久都没自觉,也是自打生了小宝,月事一直没来,有很多妇人是给孩子断了奶后才会来,所以她也一直没放在心上。   瑶娘忍不住盯着自己肚子看,这就有了,里面有个小小宝?   “你先歇着,本王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了来看你。”   瑶娘这才想起之前她好像是在留春馆里晕倒的,那胡侧妃的事?   “查出胡侧妃姐姐是怎么中毒了吗?”   晋王眼中闪过一抹晦暗,道:“这事不用你关心的,你好生休息。”说完,晋王便离开了。   留下母子二人,瑶娘有些傻傻地对小宝道:“小宝,你快有个弟弟了。”   她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神儿。   小宝简直想捂脸,且不说谁也说不准这胎是男是女。再说了,他此时身世未明,肩上依旧背着父不详,怎么就成了他弟弟妹妹了。   不过确实是啊,他伸出小指头戳了戳瑶娘的肚子。   里面是二宝。   心里莫名就有一种期待。   朝晖堂的书房里,晋王坐在书案后,面前是刘良医和福成。   “你先说。”   之前瑶娘突然晕倒又被诊出有孕,打断了查探胡侧妃之死的事。晋王带着瑶娘就回荣禧院了,只丢下让王妃等人散去的话。   晋王既然将刘良医派过去,必然是生了要追查的心思,由晋王手下的人来查,自然就不存在做手脚什么的,徐侧妃当然不会继续咬着不放。   “据老夫回去查证,胡侧妃应该是中了其中掺有雷公藤的毒药。这雷公藤中者可潜伏一个多时辰,初中症兆不显,一旦毒发崩如山倒。不过因为药中还另有其他成分,倒是不易看出到底中了什么毒。另,老夫问过那几个丫头,胡侧妃身上并没有特殊的痕迹,所以排除人为强行灌毒之嫌疑。”   “一个多时辰之前她在哪儿?”这话是问福成的。   福成道:“应该就是去苏夫人……”见晋王眼睛眯了眯,他忙换了说法:“应该就是胡侧妃去思懿院的时候。”   “但这个时间是根据用量多少而来,并不确定。”刘良医补充道。   晋王又看向福成,福成继续道:“老奴一直命人盯着胡侧妃,她在中毒之前,并未与外人有过接触,也没有任何异常之举。她今日还打骂了两个丫头,骂了几句夫人和王妃,着实看不出会有服毒自尽的征兆。”   后面这两句福成说得有些犹豫,不过恰恰是这种行举,证明胡侧妃与以往并无不同。   究其性格,胡侧妃也确实不是会想不开自尽的人,所以晋王才会命人查。   莫名其妙,府里死了个侧妃,还是上玉牒的侧妃,这对晋王来说,简直一种侮辱与挑衅。   “那这毒是从哪儿来的?”这种毒药可不是胡侧妃能弄来的。   “这——”福成垂下头。   晋王冷笑,须臾道:“命人盯紧了徐燕茹。”   “是。”   与此同时,思懿院里气氛凝滞。   无端,死了个侧妃。无端,这胡侧妃死之前竟来了思懿院。无端,晋王妃头上被戴上了一个疑似毒杀妾室的帽子。   虽然晋王什么也没有说,可恰恰是什么也没有说,晋王妃知道他是疑上了自己。   这怀疑自然不是无端的,晋王妃心里也有数。   提起这就要扯上多年前的一桩秘事了,这是晋王妃心底一直不愿示人的东西,也是因为这件事,晋王嫌弃她厌恶她并猜忌她。   殊不知她与那人多年再未联系过,他的猜忌让她心中泛苦,却无法解释。   周妈妈在一旁劝道:“王妃您也别多想,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殿下不会信了那贱蹄子的话。”   提起这个,周妈妈就忿忿。   她觉得自家姑娘和夫人似乎永远脱不开那个叫玉兰的魔咒,夫人吃了玉兰夫人一辈子的苦,如今轮到姑娘,又是要吃那贱人女儿的苦头。   “让奴婢说,要毒也毒死那徐月茹,让她坏得流脓水,恨不得把您拉下来,自己坐上这王妃的位置,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不是奴婢抱怨,国公爷也太狠心了,将这小贱人送过来,这不是在扎您的心……”   晋王妃心里苦笑。   狠就对了,她爹向来是心狠的。待她娘心狠了一辈子,因为嫡出的女儿就她一个,待她倒是挺看重,所以她嫁给了晋王,坐上这晋王妃的位置。   不过这一切却不是基于父女之情,不过是为了利益。眼见她生不出晋王府的嫡长子,就又送个女儿过来,生怕晋王府的王位会旁落他人之手。   如若没有他爹的支持,徐月茹绝不敢如此。晋王妃甚至知道,自己绝不能出错,因为一旦出错徐月茹就会借势闹大,是时这晋王妃位置就要换人坐。   反正都是徐家的女儿,他爹不会在意,殿下也不会在意。   晋王妃不禁想起了苏氏,如果今日胡侧妃是去了荣禧院,回来却中毒身亡了,恐怕殿下当时绝不会是那种样子。   莫名的,她竟有一丝嫉妒。   周妈妈还在叨叨:“……那苏氏真是个好命的,这阖府上下竟就让她怀上了,若这胎是个男丁——”她顿了下,急促道:“若真是个男丁,娘娘可万万要抱过来养。”   晋王妃有些头疼。她这奶娘越来越老糊涂了,如今是该关心这事的时候?她对紫菡使了个眼色,忙就有人前来打岔将周妈妈请出去了。   周妈妈走后,房里陷入一片寂静中。   晋王妃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静静思索,突然她似乎想到什么,声音发紧:“去将紫玉叫过来。”   紫菡愣了一下,忙下去了。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王妃身边有四大丫鬟,以紫为命名。   殊不知,并不是四个紫,而是五个。   还有个叫紫玉。   这紫玉管着晋王妃的私库,能坐在这位置上的说明此人得晋王妃信赖,不过此人却是极少在人前露脸。   紫玉来了,恭恭敬敬地对晋王妃行了礼,便在下首处站定。   晋王妃屏退左右,连紫烟紫菡都让出去了。   紫烟退下时,看了王妃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晋王妃看着眼前这人,霎时间眼中闪过许多东西,茫然、回忆、惆怅……   良久,一切归于沉寂。   晋王妃问道:“今日之事,可与你有关?” 第85章   已经入冬了, 晋王妃格外不耐寒, 所以思懿院早早就烧了地龙。室中一片暖意融融,鎏金莲瓣熏笼里燃着香饼,溢得满室清香。   是梅香, 夹杂着一种清冽的味道。   紫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清秀的脸一片安之若素。她眉眼低垂, 波澜不惊:“娘娘,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晋王妃静静地看着她, 忽而叹了一声, 又笑了:“不是你就好,下去吧。”   紫玉就下去了。   ……   荣禧院,早已是掌灯时分,几盏六角莲花宫灯悬于各处,将室中照得通明一片。   晋王和瑶娘刚用完晚膳,瑶娘沐了浴回来, 就坐在妆台前让玉蝉用熏笼帮着烘头发。晋王坐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 正看着手里那叠纸,手边放了一盏茶。   瑶娘有些好奇那纸上面写着什么,因为她见晋王已经看了很久了。   玉蝉将掐丝珐琅的熏笼递给红绸捧着,自己拿了柄玉梳一下一下给瑶娘梳着头发。瑶娘有一头很好的长发,乌黑亮泽,浓密而又不失柔韧,玉蝉几乎不怎么费力气就能从头一直梳到尾。   通开了所有头发, 玉蝉也没给瑶娘梳髻,而是松散的给她编了两束,垂在两侧的肩头上。这样一来,即不怕头发散乱,待会儿歇息时,也不用再拆发髻。   瑶娘穿一身水红色细棉的中衣中裤,外罩一件桃红色的坎肩。屋里烧了地龙,倒是不显冷,反而给人一种四季如春的温暖。   她来到晋王身边坐下,好奇去看他手里那张纸。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许多字,瑶娘一眼上去就看见第一列写着忌房事几个大字。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着,还想再看,晋王已经反应过来,把东西折起来放在一旁的几子上。   他扭头去看她,就见她肌肤胜雪,却又眼含春水,一种气色很好的红润。尤其散掉了发髻,这么扎着头发,突然感觉她很小的样子。   晋王暗哑了嗓子,问:“你多大了?”   呃……   瑶娘有些反应不过来晋王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妾快十六了。”   她十六,而他今年二十有六。   十岁的他在干什么?   为了博得父皇的注意,他每日天不亮便起,稳扎稳打苦练功夫,学问也不落下,上书房每旬考评,诸皇子中,他总能位列前三之列。已经能很好的玩转宫里的那些套路,与诸皇子明争暗斗不落下风。遗了第一次初精,也知道哪个宫女好看……   突然有种自己竟大她这么多,而她小得让人怜的感觉。   这么小点点的她,已经是个小妇人了,肚里揣了他的小崽子。是他日日不辍,努力耕耘,在她肚里种下的小崽子。   晋王眸色更暗,而瞳子中那圈红光越甚,红到发黑的颜色。他突然站起来,道:“你歇着,本王回朝晖堂。”   瑶娘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晋王匆匆离去的背影,明明之前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走了。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有事,不禁又想到那句忌房事之言,当即臊红了脸。   她在想什么!   晋王走了,瑶娘就解放了,一时也睡不着,就让红蝶去把小宝抱过来。   反正今晚晋王不在,她就想带着小宝一同睡。   哪知红蝶却是哀求道:“夫人,这可万万不行,小少爷还小,若是晚上踢着了怎么办?”   瑶娘回忆小宝睡觉时爱不爱踢人,反正她是没被踢过。   “没事,小宝不踢人的。”见红蝶还是犹豫,她不禁又道:“这床这么宽,我离他远一些,没事的。”   拗不过瑶娘,红蝶只能去把小宝抱过来。   其实瑶娘让小宝跟自己睡还有另一层目的,她如今有了身子,若是疏远了小宝,就怕孩子以为有了小的就不亲近他了。   虽小宝还只是个十多个月的奶娃,但瑶娘总有一种他很懂事的感觉,觉得不能用对待其他孩子的办法对待他。再说了,这个时候的奶娃已经懂一些事了。   母子二人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见瑶娘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小宝就揉了揉眼睛。   “小宝困了,那我们睡觉觉好不好?”瑶娘问。   小宝又揉了揉眼睛,便倒在哪儿,瑶娘忙吩咐玉蝉去熄了灯,只在墙角处留下一盏。   朝晖堂   回来后,晋王先去沐浴,之后便去了书房。   书案上,整整齐齐堆放了许多邸报、书函、密信、公文,都按类别摆放着。   他先拿了紧要的密信看,偶尔会执笔在上面批阅什么,福成悄无声息在边上帮着磨墨。一直到了快二更时,才不过只处理了一半。   晋王揉了揉眉心,一种烦躁感油然而生,自打中了那毒之后,耐心就不如往日了。   “殿下,有事禀报。”   随着一个嘶哑的男声,一身黑衫的暗十突然出现在书案前。   晋王头都没抬,“说。”   “王妃见了一个叫紫玉的丫鬟。”   晋王执笔书写的动作停了一瞬,而后挥挥手,暗十便隐没去了身影。   福成有些犹豫道:“若是老奴没记错,这个叫紫玉的丫头曾是那人身边的丫鬟,被那人转赠给了王妃。”   这件事知道人不多,而晋王之所以会知道一个丫鬟,也是因为出了那事后特意命人去查了晋王妃。不过这丫头长得貌不其扬,又一直安分守己,时间久了倒是并未对其再过多注意。   晋王只是冷笑,眼色晦暗。   “那照这么看来,胡侧妃是那人命这丫头假借着王妃的手暗中毒害的。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永王一脉对此事竟如此锲而不舍?先是小宝,再是苏夫人,抓住了却是不杀,那个男人死了,扭头桃红死了,那叫桃扇的一家子也死了,还有胡侧妃……”   这恰恰是晋王此时正在想的问题,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其后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他与这个巨大的秘密只隔了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暗一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暗一来信,说是已经拿到了东西,估计近些日子就会到。”   “给他去信,让他动作快些。”   起先福成不懂晋王为何催促,因为之前暗一来过一次信,刘老头和他都高兴的不得了,反倒殿下波澜不惊。不过旋即福成就明白了,殿下的毒一直拖着是因为有苏夫人,如今苏夫人怀着身上,可万万不能再侍候殿下。   一想到这,福成就急了。   夫人生得千娇百媚,不可方物,而殿下正是龙精虎猛之年,如今正是娇着宠着,若是一个不慎情难自禁,可就不好了。   他忙不迭地道:“老奴这便让人给暗一去信。”   一大早天才刚亮,晋王妃便来了朝晖堂。   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事,朝晖堂上下都不免有些吃惊。唯独晋王,按着平日的习性,起后先是简单洗漱,再去演武场练武,半个时辰后回来沐浴用早膳。一□□罢,才见了晋王妃。   晋王妃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这段时间她想了许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当她看见晋王一身湛蓝色双肩绣团龙缎袍,头束嵌蓝宝赤金冠,一派尊贵气势朝她走来时,她突然意识到,从她嫁给这个男人的这一刻,两人就注定绑在一起。她的靠山不该是徐家,而应该是他。   今日晋王妃也穿得十分正式,一身制式亲王妃冠服。   她站了起来,在晋王坐下后,便提起繁重的裙裾,双膝跪地,对着晋王一拜。这是代表着臣服,也是素来心高气傲的晋王妃第一次对晋王真正表示臣服。   她以为很难,其实转首再看,沧海桑田,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殿下,妾身有事要禀。”   晋王眸光一闪,手微抬:“说。”   ……   直到辰时近末,晋王妃才从朝晖堂里出来。   她对晋王究竟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在这之后思懿院便少了一个丫鬟。   而关于胡侧妃之事,晋王也给出了结果,乃是胡侧妃服毒自尽。徐侧妃自是不甘,可晋王发下的话,没人敢质疑。   胡侧妃是上了玉牒的侧妃,丧事自然不能草草办了,不过如今王府里有了喜事,还是晋王十分重视的喜事,自然不希望冲撞了。   于是丧事就搁在留春馆里办了,除了府里下人一月之内不得着红,倒也碍不了什么。   小郡主还是养在小跨院,不过在此时还幼小的她心中,也没有娘亲这个词语。寻常倒是和两个奶娘及玉燕玉翠亲近多了,胡侧妃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时不时来看看她,连抱都不愿抱她一下的陌生人。   曾在晋王府风光一时的胡侧妃就这样没了,没有掀起任何风浪。   瑶娘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时不时总会想上辈子自己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被自尽了?晋王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她被提起时,他也是这般波澜不惊?   可,没有人能告诉她。   “在想什么?”   “没呢。”   “刘良医说了,怀孕的妇人要少思少虑。”晋王如今快把刘良医写的那三大张宣纸,当做治世宝典来用了。   “我真没有想什么呢。”   福成从外面走进来,门帘子掀起,带起一阵寒风。   瑶娘不禁瑟缩了一下,晋王当即望了过去。见殿下不悦的神色,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暗一回来了。”   晋王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扭头又和瑶娘说了两句话,才带着福成离开。   瑶娘知道有三个暗字开头的,是暗中保护晋王的人。暗十、暗十一、暗十二,有次暗十一悄无声息的出现,差点没把她吓着。   暗十一在瑶娘眼里几乎成了鬼神莫测般的人儿,这暗一难道比暗十一更厉害?   不过想了会,瑶娘便没有再想了。她最近特别容易犯困,经常坐着坐着就能睡着。见瑶娘有了困意,玉蝉就侍候她进屋歇着了。   瑶娘睡下后,玉蝉也没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的墩子上,拿出一个针线簸箩继续绣那个荷包。   她并不擅长针黹,这还是她第一次绣东西,红绸教她了很长时间,她都还是绣得歪歪扭扭的。   看着那块儿布上绣成一块儿漆黑,根本看不出是只猫的荷包,玉蝉不禁丧气地揉了揉,就想扔掉。   可还不等她动作,就见黑影一闪,手中的东西就没了。 第86章   玉蝉心中生恼, 看向房顶, 有一处梁上垂下了块儿黑色布料,像一条猫尾巴似的,挂在那儿。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人, 蠢得让人发笑, 就这样还能当暗卫!   当年玉蝉也是死士营里出来的, 只是她是女子,当不了暗卫,只能像其他人一样被派往各处当钉子。过着有今朝没明日, 说哪天死就死了, 说不定生不如死,只能自我了结的日子。   像这样私下训练死士的地方,每个藩王手里都有,晋王也不能免俗,玉蝉就在其中一处。   自然是害怕的,可与她一同的这些人都是早就该死了的人, 不过是命被晋王捡了回来, 于是报效晋王就成了人生唯一的目标。   玉蝉比较幸运,该到她出来的时候,上面下了指令,说要挑个丫鬟侍候人。她年纪正好,在一众女孩中长相还算是端正,于是便挑中了她。   来到王府后,玉蝉才知道侍候的是一个奶娘, 一个让殿下流连忘返不是主子但比主子还重要的女人。   不过是顷刻之间,玉蝉的脑海里便闪过诸多念头。   曾何几时她是极为羡慕那些能成为暗卫的人,因为能当上暗卫的人在他们这群人中几乎是顶尖的存在。他们这些‘小家伙’被训练之时,拿来做目标的最多就是他们。却万万没想到来到王府,才发现这般英雄的人物,竟是如此蠢笨。   玉蝉又在心里嘲讽了一遍,才气嘟嘟地去将针线簸箩收起来,打算再也不碰这东西了。   房梁上,暗十一偷偷往下瞅,只看到一个黑脑袋。   他心里发愁,他都露了这么些踪迹,怎么她就是发现不了?!   又去看手里荷包。其实称不上是个荷包,就是一块布缝成了个小布包。他用手指轻轻地蹭了下上面那一大块儿黑色,这绣得是他吧,他就是黑色的,怎么就是没脸?   朝晖堂内书房里,一个男人伫立在那处。   他一身黑衫,身姿挺拔,看面相极为普通,扔在人群里找不到的那种。除了眼中偶尔闪现的精光,与左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才能道出些许不同寻常。   一见晋王走进来,暗一单膝跪地:“殿下,属下幸不辱命。”   这一仗有多么难打,大抵只有身在京中的暗一清楚。晋王府的势力俱都集结在晋州,京城虽有势力布设及晋王外家宁国公府相帮,到底不若太子一系在京中经营多年。   而那皇太孙又是极为狡诈但却行事谨慎的人物,即使明明直冲目标而去,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期间死伤惨重,自是不提。   不过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底是得到了。   晋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属下万死不辞,当年若不是……”   其实当年这事还真怨不上暗一,谁也没想到守备黄仁龙会暗中被策反。也没有意识到晋王会被下药,毕竟从黄家出来时,丝毫没有异常。   晋王带着手下护卫一路往晋城赶,半路却遇上了狙杀。   毒恰恰在这个时候发作了,晋王形同废人一个,带出来的护卫极力抵抗那些宛如蝗虫似的伏击者,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暗一带着晋王匆忙而逃。行径一个县城,暗一见晋王的情况实在不妙,才会匆匆找了个地方安置他,而自己则将那些追杀之人引了开。   那一次是晋王有生以来跌过最大的一个跟头,身边人损耗殆尽,只剩了个暗一。虽是之后一一找了回去,那黄仁龙也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可谁也没想到起初只认为是普通春药的毒,竟是失传已久的极乐散。   这毒成了晋王身上要命的枷锁,暗一心中自责,离开晋州,天南地北为晋王寻找解药。   幸亏幸不辱命,不然暗一也不会回来。   暗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这个锦囊悬挂在他脖子上,贴身收藏,日夜不敢离身,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晋州。   晋王接过来打开看,是个药方。   这种东西大抵也只有刘良医能看懂,所以很快刘良医便被请来了。   刘良医拿到药方,便陷入痴迷而有些癫狂的状态,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手舞足蹈,很快人就拿着药方冲了出去。大家也都知道他的秉性,也没人与他去计较这个。   晋王对暗一道:“既然回来了,就好生休息休息。”   暗一身上还带着伤,尤其这么长时间在外奔波,人也是极为疲惫的,自然没有矫情推辞,很快人就下去了。   福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这解药拿到了,苏夫人又怀上了,真是双喜临门。”   连晋王脸上都不禁带了几分笑意。   刘良医很快就开始研制解药了。   值得一提的是,事情非常凑巧,这极乐散的药方竟与之前刘良医自己研制出的药方有着本质上的相同。   当然刘良医碍于所知有限,又没有成药进行试验对比,所以他的药方粗糙许多,有很多地方皆有不足,不过所需主药都需要一个药引子——   那就是与中毒者血脉相连人的血。   必须是下一代人的血。而并不像刘良医当初所想那样,必须是中毒者首次交欢女子诞下子嗣的血液。   不过是不是这也并不重要,晋王只有小郡主这么一个子嗣,也只能用她的。   再次去取血时,穆嬷嬷脸色分外不好,小郡主刚没了娘,又被这么接二连三的折腾。若不是晋王亲自说明,穆嬷嬷差点没把刘良医赶出去。   解药很快就制好了。   毒是慢性毒,解药自然不是吃一次就能好,需要整整连续服用半个月。   瑶娘也知道了这一消息,这下她总算可以放心了。这几日晋王一直忍着不碰她,她心里正担心他身上的毒该如何纾解,却又有些羞于启齿怕他误会是自己想了呢。   经过了嗜睡,瑶娘如今突然陷入一种吃什么吐什么的状态。   她食欲一向不错,所有人都没提防会发生这种事。早膳用的是血燕粥,林林总总面点菜食摆了一大桌子。   东西刚摆上,瑶娘就捂着嘴呕了起来。   这一呕就止不住了,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连清早起来喝下的那杯清水也没留下。   荣禧院的人当即就慌了,这满屋子上下都没一个年纪长些的,小姑娘家家的哪懂得妇人怀胎之事,当即就慌得去良医所找大夫。   不多时,晋王收到信来了,刘良医也来了。   刘良医来了后,问问情况,又诊了脉,才道:“这是女子怀胎正常反应,若是实在严重,可开一些缓解孕吐的药。不过是药三分毒,还是不吃的好。寻常饮食清淡些,想呕吐时可以含上一颗梅子缓解一二。”   瑶娘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白着小脸道:“我都与她们说了,可她们不信,倒是劳烦刘良医跑一趟了。”   刘良医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若是有事,随时去良医所找老夫就是。”   红绸将刘良医送了出去,玉蝉带着红蝶端了热水过来服侍瑶娘净面、漱口。糖渍梅子也拿来了,瑶娘在口中含了一枚,明明酸得眉梢眼角直跳,却又觉得嘴里和心里舒服多了。   晋王坐在旁边看着,就觉得牙酸。   见她吃了一颗,将核吐了,又含上一颗。   他忍不住问:“不酸?”   瑶娘摇了摇头,“也就一丁点酸,殿下要不要尝尝?”   她拈起一颗递了过去,不知怎么就让晋王想起那次,她拈了樱桃喂自己,忍不住就有些心猿意马,吃了下去。   可是很快他就有一种快被酸炸了的感觉,大量口水情不自禁地泛滥,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吐了出来,嘴角甚至带出一丝口涎。   瑶娘哪里见过晋王如此狼狈又好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晋王板着脸,想训她两声,彰显自己夫主的威严。可见她粉颊桃腮,因为含了颗梅子,腮帮子鼓鼓的,平添了一股娇俏劲儿,顿时舍不得了。   他哼了声,寒着脸。   瑶娘忙凑过去,小意儿说好话道歉,又讨好他。   然后他就不气了,虽还是寒着脸,但眉梢忍不住翘了翘。   两个主子如胶似漆的,下人们自当识趣回避。不知何时,玉蝉就带着人下去了,屋中就只剩两人。   晋王将她搂过来,含上那水润光泽的红艳小口。   比较那些小零嘴,他还是比较喜欢吃她。梅子经过瑶娘的吸吮,早就不酸了,甜甜的微微带了点酸意,夹杂着她蜜似的小口,宛如琼浆玉露。   亲着亲着就换了地处,嗅着那股馨香,晋王燥意难忍,行举越发粗放。而瑶娘,也是素了多日,被晋王这般摆弄,早就忘了今夕是何夕,只是环着他的颈子,任他施为。   突然,晋王的动作猛地一下顿住,将脸埋在瑶娘颈窝儿处。   瑶娘又疼又麻,滋味难言,突然竟停了下来,感觉有些懵。旋即明白过来,忙推开他慌手慌脚整理自己的衣裳。   两人都没有说话,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窘意。   晋王清了清嗓子,“你歇着,我回朝晖堂。”   瑶娘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直到晋王走后,她才去抚自己涨红的脸。   怎么就——   真是丢死人了!   晋王步履急促,回到朝晖堂后,便吩咐人备水。   身子热得像似烧红了的铁,一波又一波潮涌而来。钝生生的疼,感觉像似要爆开一般。   晋王并不陌生这种感觉,平时忍忍也就过了,可近几个月来却渐渐遏制不了这种冲动。   尤其有她在,越发难忍。   汉白玉砌的池子,四角皆筑有铜制兽首。此时从那兽口中,正汩汩地往外吐着水。   水是冷水,寒冷刺骨。   晋王靠坐在池边,发髻早已乱了,掉了几缕长发垂在肩背上。他狭长的眼眸紧闭,半仰着的俊脸上满是隐忍的红潮,一只手臂扶在池沿上,肌肉虬结,其上可以明显看出经脉的跳动。另一只手却是没入水中。   福成在一旁急得团团乱转,“怎么明明服了解药,反倒丝毫不见减缓?”   晋王眉眼低垂,没有理他。   “老奴去把刘老头叫过来!” 第87章   刘良医很快就被叫了过来, 他上前半蹲着把脉。   把完脉后, 他也陷入疑惑中:“按理说不会如此,随着解药的服用,身体里的毒素会慢慢减轻, 如今已经服了五日。殿下之前可是吃过什么东西, 又或者做了什么事?”   晋王不禁想到了之前那一幕, 她衣襟半解,里面美好的景儿都露了出来。那最惹人怜爱的两捧,他不光吃了还把玩了……   这种事晋王哪会儿说, 不过福成可不是摆设。   他忙把刘良医拉到一旁去, 说了些话。他虽人在外面没看到当时的情形,但殿下出来时的样子,明显是情动却又隐忍了下来。   刘良医清了清嗓子,正想说什么,就见水池那处晋王喷出一口鲜血,人事不省。   穆嬷嬷来了。   荣禧院没有管事妈妈, 瑶娘身边服侍的人又都是小丫头们, 一时半会儿找不来放心妥帖的,早上那会晋王来后就说了,会让穆嬷嬷前来指点帮衬一二。穆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当年看着晋王长大的,懂的自然比较多。   穆嬷嬷到的时候,小宝正扶着一个长条案站着,也就这东西合他身量, 让他可以不借用外人帮扶稳稳的站着。本来瑶娘不想让他这么早学走的,可他非闹着要。   小宝扶着长条案,小心的挪着小步子,像一只小螃蟹也似,只横向着走,走到尽头儿了,他还知道往回挪,这副机灵的小摸样惹来一屋子笑声。   红翡素来是个活泼的性子,拿着一个拨浪鼓在旁边逗着他:“小少爷,到奴婢这里来!”   小宝实在不想理这群妇道人家,于是就佯装听不懂,只管挪自己的步子。   正笑着的时候,穆嬷嬷来了。   是绿腰陪她来的。   穆嬷嬷身穿墨绿色万字不断头大袄,下着碧青色马面裙。一般到了她这个年纪,都会有些发福,可穆嬷嬷却并不。   她不瘦,但也没发福,精神矍铄,腰背板板正正,满身威严,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所以笑声当即就停了下来。   大抵也清楚穆嬷嬷的身份,几个丫头匆忙迎了上去,纷纷曲膝行礼。瑶娘也站起身迎了过去,刚要曲膝问好,就被穆嬷嬷给扶住了。   她看着瑶娘的眼中带着满意,还夹杂着一丁点喜悦。穆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情绪素来内敛,能这样已是极为难得。   “你这胎还没坐稳,没事就坐着。”   两人相携来到罗汉床上坐下,红蝶奉了茶来,穆嬷嬷端起茶盏,徐徐啜了一口,才道:“殿下不放心,说你这屋里没个大人,都是些小丫头片子。你呢,年纪又小,让我偶尔过来帮忙看着些。”   不得不说,穆嬷嬷是极为会说话的,明明瑶娘生过一胎,却是只字未提这事,只道她年纪小,晋王不放心,这种话换成是谁也听了心里舒服。   瑶娘微红着,低垂着头:“劳烦嬷嬷了,这么冷的天,还让您老费心。”   “劳烦什么,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使两年,再过两年使不动的时候,也看顾不住。”   见穆嬷嬷正在和夫人说话,红翡就想抱了小宝下去。   小宝平日惯是听话,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挣扎着不让红翡抱。   一直注意着那边动静的瑶娘,心里有些急。   虽殿下如今是不在意了,可穆嬷嬷心思难猜,她于晋王来说,不是长辈却形同长辈。小宝是她的私生子,若是她身上没有名分也就罢,事情没有上台面,也就混当是个孩子看待了。   可如今关系这般复杂,还不知穆嬷嬷看见了会不会觉得扎眼。   这道理不光红绸几个懂,瑶娘也懂。   她不想委屈儿子,又不想横生事端,只能哄着小宝:“小宝乖,等会儿娘去陪你玩。”   哪知小宝还是使劲儿,小胖手直往这边伸。不过却不是对着瑶娘,而是对着穆嬷嬷。   穆嬷嬷顿时笑了:“这孩子倒是个机灵的,竟知道要人。来,抱来嬷嬷我看看,几日没见,倒是长得越发大了。”   红翡犹豫地看了瑶娘一眼,瑶娘听这话音也清楚穆嬷嬷的意思,忙对红翡点了点头。这番动静穆嬷嬷自是收在眼底,却是佯装没看见。   她接过小宝,让他侧坐在自己膝上,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要我抱你。”   小宝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对她露出一个无齿之笑,还点了点小脑袋。   这可把穆嬷嬷给惊的,她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奶娃子。许多小孩儿到了一两岁的时候,都还懵懵懂懂任事不知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小奶娃,尤其喜欢小奶娃的笑。因为民间有传言,说奶娃子的眼睛可以看见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看着你笑,就是吉利,他若是一见你就哭,恐怕就是要不好。   经常会有人说谁谁家的孩子见到哪家的老人,莫名其妙就哭,嚎哭不止,没多少日子那老人就没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讲究,也是对于死这一字的恐慌。   所以穆嬷嬷本是做个样子,打算敷衍一二,这对她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瑶娘如今肚子还揣了一个,她就算不看大人情面,总要看着小主子。这当娘的心里通顺了,自然对孩子是好的。   如今看着小宝天真无邪的笑,倒是打心底里喜欢上了。   看了又看,都觉得喜庆。小郡主是个不怎么爱笑的,穆嬷嬷已经许久没见过孩子笑了。遥记上次见笑得这般喜人的奶娃,还是殿下还小的时候,记忆都模糊了。   不知怎么陷入回忆的穆嬷嬷,被人拽了一下回过神,低头就看见下面一张小胖脸。粉嘟嘟,嫩生生的,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瞧瞧那眼睛,真不愧是……   想到这里,穆嬷嬷突然怔了一下,再定睛去看,还是觉得小宝的面相很眼熟。   有点像殿下小时候……   她有些失笑。真是想小主子想魔怔了,看见个男娃娃就觉得像殿下,可是手却是鬼使神地去翻了小宝的耳朵。   穆嬷嬷动作并不明显,从外表来看,就是拨弄了下小宝的耳垂。可于小宝来说,却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耳朵上停留了下,甚至有些颤抖。   穆嬷嬷面上还在和瑶娘说话,但眼里却藏着震惊。她又定睛看了看,还去拿手指搓了搓。   瑶娘也发现穆嬷嬷好像有些不对,不禁问道:“嬷嬷,怎么了?”   “没什么,我见小宝总是拿手挠耳朵。”   瑶娘笑着道:“他这阵子出牙,大抵是有些不舒服。”   穆嬷嬷点点头,突然站了起来,“你先歇着,嬷嬷突然发现有些事情没做,人老了记性也不如往年,我明日再来看你。”   瑶娘下意识站起来,虽心里有些疑惑穆嬷嬷怎么突然要走,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对方是真有什么事。   穆嬷嬷脚步匆忙回到小跨院,回去后也根本没做什么,就是坐在那里径自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绿腰有些疑惑,之前她就觉出异样,明明没什么事,怎么嬷嬷说有事,现在回来了,却也没表现出有事的样子。   穆嬷嬷突然站起来:“去看看小郡主,也有两日没见着了。”   到的时候,小郡主正在睡觉,旁边守着奶娘。   奶娘见嬷嬷来了,忙站了起来。   穆嬷嬷挥了挥手,“无事,我就是来看看小郡主。”她在床沿上坐下,看着熟睡中的小郡主有些出神。   绿腰立在一旁,心思剔透的她突然释怀了。看来嬷嬷是见了苏夫人的儿子,有感而发替殿下着急吧。   穆嬷嬷走后,瑶娘本是想让小宝接着玩,哪知他却突然不愿动了。   她也没强求,就让他坐在罗汉床上玩,哪知小宝光用手挠自己耳朵。挠得太频繁了,瑶娘忍不住就拿下他的小胖手去看。   见上面也没什么,连点红印子都没有,就帮他摸了摸。   “别挠,小心挠破了。”   可她手刚收回去,小宝还是挠。   她叹了口气,叫红翡去拿个湿帕子过来,想帮小宝擦擦,看能不能让他舒服点。红翡去绞了个热帕子来,翻着小宝耳朵,给他擦耳根子后面。   “呀!小少爷这里长了颗红痣!”红翡诧异道。   瑶娘笑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打小就有。”   “奴婢只是觉得这红痣颜色真好看,乍一看去像似一颗小血珠。”方才红翡也认为是流血了,还搓了搓,才发现并不是流血。   正在说话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小宝眼里写满了震惊。   晋王昨儿整整一天都没来,瑶娘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他虽是晚上不在这里留宿,但白天都会来一次两次的,甚至偶尔整个白天都会在荣禧院。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瑶娘越想心里越是担忧,不知怎么就想起晋王身上的毒。再想那日他是那种情况下离开的,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说想去朝晖堂,红绸几个在一旁劝她。   这两日外面下了雪,树上房顶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天路滑,瑶娘怀着身孕还跑出去,若是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夫人,您若是有什么话,奴婢差人去传个信就是了。”   “您可是怀着身子。”   玉蝉望了房顶一眼,就往里间走去。刚在屋里站定,就有一个黑影下来了。   “你找我说话?”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可能有些紧张,说得期期艾艾的。   玉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耐着性子,压着嗓门道:“殿下两日没来,夫人闹着要出门,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话语虽是疑问,但话音却是肯定的,似乎笃定暗十一肯定知道。   暗十一当然知道,只是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玉蝉。   “你若是知道就老实说,夫人肚子里可是怀着孩子,有事你担待的起?!”   “殿下的毒发作了。”   玉蝉诧异了一声,还不待她说话,就见暗十一看向她身后门的方向。   她扭头一看,就看见站在那里的瑶娘。   “我要去一趟。”这次瑶娘的口气十分坚决。   没办法,玉蝉只能去找了顶暖轿,又挑了两个细心妥帖的婆子抬轿,前呼后拥地往朝晖堂去了。   暖轿一直进了朝晖堂才停下,瑶娘下了轿子,让玉蝉扶着往里面走。   刚上台阶,从门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形高大,面容普通,就是左耳根到下巴有一道疤,看起来有些渗人。瑶娘在台阶下,此人在台阶上,抬眼就看见了他脸上那道不太显眼的疤。   瑶娘身子一抖,玉蝉下意识问道:“夫人,怎么了?”   瑶娘摇了摇头,偏着脸低下头,与那人擦肩而过。   直到两人的身影没入门里,暗一才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一眼。 第88章   不知何时又下起雪, 细细碎碎的雪花像似被风吹散了的蒲公英, 扬扬洒洒。风卷起一阵,吹迷了人眼。   暗一又回头看了一眼,只可惜那两道身影早已没入门里, 瞧不清分毫。旁边迎上来一个小太监, 端着笑脸, 哈着腰:“一爷,您瞅这雪下起来了,若不先去茶房里喝会儿茶再走?”   暗一不同其他暗卫一直隐没在黑暗中, 他算是晋王的心腹手下之一, 所以朝晖堂里许多人都认识他。   另一边,两个抬轿子的婆子和几个从荣禧院跟来的丫头,正被人领着往穿堂那边去。   “不了。”暗一摇了摇头,一面朝外走,一面看向正跟着轿子往里走的一众丫鬟婆子,状似无意问道:“方才那位是?”   “您问方才进去的那位啊?!那位可不得了了, 是殿下的新宠, 荣禧院的苏夫人。”   暗一嗤笑一声,拍了下这小太监的肩头,似乎在说他说话语气夸张。可在听到小太监说苏夫人怀了晋王府第二位小主子的事,眉却是不经意地拧了下。   暗一是暗卫出身,又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暗卫首领。这暗卫自然不是是个人就能做的,除了高强的武功以外,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例如暗一就有过目不忘之能, 尤其在认人上,更是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   他以前就见过这位苏夫人,还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之下。   真是太巧了。   福成正急得老房子上火时,瑶娘来了。   早早听人通报,他就在门口等着,一见瑶娘,忙上前将她迎了进去。   “福总管,殿下到底怎么样了?我怎么听说殿下毒又发作了?”瑶娘有些犹豫地道,并在玉蝉的服侍下脱掉莲青色缎绣折枝花滚兔毛边的披风。   福成愁眉苦脸的,“咱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药试过了没问题,可就是……”他顿了一下:“苏夫人你还是别进去了,殿下交代过不让告诉你,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小兔崽子说漏了嘴。”   这小兔崽子自然是暗十一不做他人想。   “那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这……”   “我还是看看。”   瑶娘硬要往里头闯,福成也不敢拦她。再说了,他也是有私心的,虽是殿下不让,但若夫人坚持,总能缓一缓,也免得殿下遭那种苦吃那种罪。   进来卧房,越过一扇屏风,瑶娘就看见躺在榻上晋王。像似睡着了,但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床柱上。   这已经不是瑶娘第一次见到晋王这种狼狈之态,但却是第一次这么心疼。大抵是以前不敢多想,而如今肚子里有了两人的孩子,格外多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亲密感。   “殿下这样多久了?刘良医可有找到解决的法子?”   见福成默不作声,瑶娘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这话一听就是要使用自己的办法,福成犹豫道:“夫人你的身子……”   “没事,不会伤着的。”   至于为什么不会伤着,那就不能与外人道也了。   福成还想说什么,被玉蝉拉了一下,两人便出去了。   瑶娘在里面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一脸的疲惫,也没有多留便回荣禧院了。   回去后,玉蝉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当她担心晋王,还劝了她几句。殊不知瑶娘确实担心晋王,可还有另一件事沉沉地压在她心中。   她认识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是因为那疤的位置太特殊,也是那日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所以瑶娘格外记得清楚。   那日瑶娘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   寂静无人的巷道,圆盘似的明月,散发着晕黄色光芒的灯笼,只照亮一隅。远处依稀有丝竹声,男女的调笑声,迎来送往的拥嚷声,让她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好半晌才清醒过来,看到是衣衫凌乱的自己,尤其那浑身上下被车碾过似的疼,以及那处的异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瑶娘如遭雷击,恨不得当场就死了。   可她舍不得死,也是心里不甘愿,自己被人害了,却死在一个没人的角落,任那害她之人继续存活于世,招摇撞骗,而亲人却是伤痛欲绝。瑶娘撑着心底的那股不甘愿,匆匆将自己收拾了一下,便跌跌撞撞往回走。却在临出这条巷子时,碰到了两个乞丐。   其实这件事对瑶娘造成的阴影,比之前那件事还要严重,毕竟之前整个过程她是昏迷状态,并不清楚。可这两个乞丐肮脏的脸,狰狞的笑,给她带来的恐惧,却是每每辗转梦回都挥之不去的。   幸好,有人经过,吓走了那两个乞丐,让她免于被辱。   那个人一身黑衫,脸上有道疤。   认真说来,这人算是她的恩人。可再见之时,瑶娘却一点想道谢的心都没有,有的感觉只有想躲开,远远的躲开。   那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不愿面对的过往。   她甚至想,那人在朝晖堂出入自如,定是晋王的心腹之一,若那人认出她,可是会与晋王说?   刘良医这两日连良医所都没回,都待在朝晖堂里。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变成了疯魔的状态,头发乱得一团糟,双眼充满了红血丝。神神叨叨的,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他已经将那药方子看过无数遍,确定所用药材没有任何差错,可为什么就是没有用?   药方是暗一带回来的,也询问过暗一。   这药方不可能会出错,因为之所以能拿到这个药方,是因为晋王一系握住了对方一个很大的把柄。对方绝不可能冒着损失惨重的威胁,去保住一个药方,哪怕明知道这药方可以救晋王的命。   本就是等价交换,且暗一也听了晋王命令,并没有将这把柄交给对方,而是提出解药有用才会交出。   对方也答应了。   所以这药方是不可能会出错的。   药方没错,药也没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你还是歇会儿吧,一大把年纪,这么着可不成。苏夫人已经为殿下纾解过了,总还是能撑些日子。”福成在一旁劝道。   可刘良医却径自不听,还是拿着那张药方宛如着了魔似的看着。   小顺子通报穆嬷嬷来了,前脚话音刚落,穆嬷嬷后脚就走了进来,神色匆匆:“殿下到底怎么了,怎么听说是不好?”   穆嬷嬷偏居一隅,很多消息都知道的并不及时,也是朝晖堂这边不愿让她知道。而她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瑶娘雪天出门,她收到消息让人去询问,才知道的。   刘良医一脸晦涩地将大概情况说了一遍,期间福成又补充了几句,让穆嬷嬷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听完后,她陷入沉思中。   良久,才道:“有没有可能是血出了问题?”   听到这话,福成和刘良医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她。   穆嬷嬷在玉燕的搀扶下,来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有人奉了茶来,玉燕接过来想让她喝两口暖暖身子,却被她挥退了。   “刘太医的医术,老婆子信得过。既然药方没错,药也没错,那会不会是主药出了错?”顿了顿,穆嬷嬷又道:“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对姓胡的那女人一直是瞧不上的,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这事福成最有发表的权利,毕竟他一直贴身侍候晋王。   “这事当初是暗一办的,据他说胡侧妃是个清倌儿跟了殿下。”   穆嬷嬷冷笑:“她说自己是清倌儿就是清倌儿?若是老婆子之前没听错,当时殿下的情况可不好,当时能不能分得清还是未知。宫里可历来不少身子早就破了的,变着方想蒙混过关进宫的女子。还有一些高门大户中,女儿不检点与人有私,新婚之夜使了手段蒙混的也不是没有过。”   如若真如穆嬷嬷所言,那这件事可就不好说了。   福成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甚至连刘良医面色都十分凝重。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将暗一叫过来问问究竟。   很快暗一就被请来了。   福成将穆嬷嬷的话转述了一遍,暗一凝重道:“当日我带着殿下匆匆离开,殿下情况危急,追杀之人又如附骨之蚁。我索性便带着殿下入了城,当时找了一家叫怡红院的楼子,将殿下安顿下,并交代老鸨送个干净的女人去房中,便匆匆离去。等把那些追杀之人引开,再回到那处,殿下安稳无恙,床上有个女子便是胡侧妃。而床榻之上确实有欢爱的痕迹,且有落红。”   听到这话,穆嬷嬷三人都是陷入沉思之中。   暗一想了想,又道:“不过事后我去交代那老鸨,让她暂时安置胡侧妃,不要让她再接客,那老鸨似乎一脸气急败坏,好像说是弄错人了,很难和别人交差。不过因为我给她的银两多,她也没再说什么。”   “那会不会本身和殿下的不是胡侧妃,而是从中出了什么岔子,她自己冒名顶替?”似乎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免不了就会有人多想。   福成道:“胡侧妃就是那一次怀上了小郡主,当初咱家还让刘老头算过日子,时间能对上。”   “这……”   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毕竟这事可不是随便能质疑的。因为一旦质疑,可就是在质疑小郡主的血脉。   室中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突然,穆嬷嬷出声道:“小福子,嬷嬷前阵子听见个事,说是那苏夫人并没有嫁过人,是为人所辱,才生下了一个孩子。后来为了维持家计,才会谎称男人死了,来王府当差。”   福成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还当穆嬷嬷是不是因为反感胡侧妃,连着苏夫人也反感上了。抑或是因为反感苏夫人,连带嬷嬷对胡侧妃起了龃龉。   反正他这会儿脑子里也一片乱,不过还是下意识替之辩解:“嬷嬷,您说得这事小福子可不知该怎么应,这事吧殿下也知道,当初下了封口令,谁跟妄议谁死。当然……”他干干地笑了两声,“这肯定不能对您通用,不过你也知道咱殿下那性子,真较真起来比谁都较真,因为这事当初可是和苏夫人闹了一阵不愉快,好不容两个……您看如今连小主子都有了……”   意思就是让穆嬷嬷别追究了,小主子都有了,难道要因为对方洁不洁,把小主子给扔了。   穆嬷嬷失笑啐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听下面人说这苏夫人好像是林云县当地人,而胡侧妃也是林云县的,免不了多些猜想。不怕你们笑话,这苏夫人前头那孩子我见过两次,总觉得和殿下小时候特别像……”   这思维可就又发散了,联想都没边儿了。   可别说,还真是巧,当初福成去林云县那趟就觉得巧儿,只是当时也没多想。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暗一突然道:“我当初见过那苏夫人,就是那日殿下出事的时候。” 第89章   此言一出, 众人的心中俱是跳了一下, 都不禁看向他。   “那日,我将追杀之人引开,便急急赶了回去。行径后巷之时, 见到有两个乞丐围着一名女子想行那不轨之事。我心急殿下, 并无出手之意, 也是那两人胆小如鼠,竟被吓得落荒而逃。而那女子就是苏夫人,她当时形容狼藉, 衣衫凌乱, 像似……”   剩下的话,暗一略下未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夜晚出现在花街柳巷那种地方,虽只是后巷,也足以让人臆想不断了。   “这苏夫人可是正经女儿家出身,爹还是个秀才, 姐夫是县衙里的一个小班头。”福成道。   “殿下!”玉燕突然道。   众人俱都望了过去, 就见晋王站在门外。顿时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除了刘良医和穆嬷嬷。   “殿下……”   “老奴该死,竟妄议主子。”   穆嬷嬷站起来,道:“殿下,这事不怨福成他们,也是老婆子日里闲得慌想多了。”   这时,一直陷入沉思的刘良医突然爆出一声惊喝:“如若是主药有错, 那就解释的通了,为何殿下服了药后非但不见减缓,反倒吐血加重。皆因血脉不能相容……”话说出口,他见没人接腔,才看向大家,也看到了晋王。   顿时,一阵老脸微尬:“老夫只是无言乱语,老夫只是胡言乱语。”说着,他似乎有些不甘心,咕哝了一句:“不过也只有这么才能解释得通。”   晋王脸色晦暗,良久才道:“去把她叫过来。”   说完,人便转身离开了。   去把谁叫过来?旋即明白过来的福成匆匆就下去办了,留下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久不能言。   瑶娘很快就被请过来了。   她心里有些焦急,还当是不是晋王毒又发作了。可往常一日一次便足够,怎么……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人就进了卧房,自然看见靠在蓝缎弹墨金线连波水纹靠枕上,眼睛半睁的晋王。   “殿下,你好些了么?”   她没有多想,来到床沿上坐下,有些关切地看了看晋王。   直到见晋王没有说话,她才觉出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你是与何人生下的小宝?”   瑶娘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之前那个让人恶心的男人,他的痛哭流涕与表白,在瑶娘心中除了恶心就是恶心,根本不愿去回忆起。更是想起之前碰见的那人……   曾经,她总是很忐忑晋王会问她这件事。   幸好他一直没问,她的内心深处是感激的。如今晋王这般模样,又突然问起这事,难道真是那人和晋王说了什么?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其实被那两个乞丐辱了?还是……   瑶娘脑海里一片空白,忍着想哭的冲动,抖着嗓子解释:“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我那日没有被那两个人侮辱,我没有的……”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自然是花街柳巷。   按大乾朝惯例,青楼妓院赌坊这种场所并不是随便可以开设的,一般都是聚集在某一处地方。例如怡红院就是在柳巷,而柳巷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青楼妓院。   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自然是有原因的。   藏不住了!   瑶娘紧攥着手心,脑子里想着小宝,又摸了摸自己肚子。她也不想再藏了,如果他真的觉得她很脏,她离开就是。   可心里还是很慌,很怕。她甚至不敢看他,只是小声的、一句一句地道:“那日燕姐儿诓骗我说去绣坊买东西,想让我帮着挑些绣线,哪知却将我引去了柳巷。我没有去过那种地处,也不认识,不过是转个头之间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等我醒来却是在一无人的巷道中……”   “也就是那次,你怀上了小宝?”   瑶娘依旧没有抬头,低低地嗯了声。   晋王没有说话。   瑶娘心中一片大乱,也不愿再待在这个地方,匆匆忙忙站起来低着头就走了。   自然没有看见晋王难看而复杂的脸色,以及伸手想拉她,却不知为何收回的手。   所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为何胡鸣玉会杀了那个男人,为何她竟动了心思想偷小宝,为何桃红偷了小宝,却是转交给了永王的人。为何事情败露,那丫头死得那么果断决裂,为何会把何婉懿那女人与徐燕茹的关系都动用上,也要毒死胡鸣玉……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而他就像似一个傻子!君在近前不识君,亲儿子不养,养了个野种!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站在屏风边上一直没敢往里走的福成,顿时扑了过来:“殿下……”   很快,刘良医就被请来了。   他一面诊脉,一面对晋王施针。   福成在一旁犹豫道:“我这就去把那孩子、不,把小主子抱过来?”   床榻那里传来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让暗一去,亲自去,查!”   “可您的身体拖不……”   “本王暂时死不了。”   就算是死,也是他该死!   小宝看了娘一眼,又看了娘一眼,瑶娘依旧没察觉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对他的这个笨娘已经有些绝望了。   他低着头玩着拨浪鼓和他娘哄他塞给他的绢花,思绪却不禁发散开来。   遥记当年父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前朝后宫对此事都是颇多非议。可父皇素来专断独行,出手打压了几次,渐渐就没人敢再妄议了。   可明面上没人敢妄议,私下却没少有人出幺蛾子。他虽是卧病在床,可是经常听说哪家哪家的女儿在御花园偶遇了陛下,又是哪家的女儿恬不知耻频频向陛下献媚。至于那些爬床的宫女就数不清了。   在他十五那年,有次闹出一场事来,乾清宫有个御前侍候的宫女突然有孕了。   这事可是荒谬至极,要知道整个皇宫就他父皇一个男人,太监那些都不算是男人,怎么就有孕了?跟谁有孕了?   起先都以为是这宫女跟哪个侍卫私通,后来才爆出原来这孩子竟是他父皇的。   关键这宫女说得有模有样,而那日他父皇也确实醉了酒,喝得大醉淋漓。他知道他父皇为何会醉酒,那日是他娘和二宝的忌日。   当时他内心复杂,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也好过父皇后继无人。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当时整个前朝后宫都看着那个宫女,可他父皇竟是出乎意外根本没给对方位分,只单独找了个宫院与她住,并命人将她看着。   到了瓜熟落地的那一日,是个男孩儿。   整个皇宫都沸腾了,前朝也是,当日就有无数大臣上表奏折痛哭流涕,只差祭告先皇,普天同庆了。   可惜他父皇却一盆子冷水泼下来,说孩子不是他的种,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地里弄鬼。   当时前朝后宫局势一片风谲云诡,他又突然得了一场病,精力不济,只知道那宫女背后的一众人俱被打脸,而至关重要的就是耳根子后面的那颗红痣。   这是赵氏皇族最大的秘密,也是为了保证血统纯正的证明。   他父皇有,他也有,可那个奶娃却没有。   事后,待一切风平浪静,他曾问过父皇,这种事大白于天下,恐怕会给许多人可趁之机。   当时他父皇冷笑,他不明所以。死了一遍又回来他才明白,他父皇根本就没打算再有第二个子嗣。   重活回来,他根本没想到这茬,还是穆嬷嬷提醒了他。   可是他根本看不见,只能佯装去挠耳朵。   事实上,他有这颗红痣。也就是说他从来不是什么货郎的崽子,也不是她娘被辱后生下来的野种,他其实是他父皇的儿子。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没人知道,自打重活回来后,所知道的一切都颠覆了小宝所有的认知。   他突然谁也不是了,爹不是爹,娘倒还是娘,他突然成了个父不详。最重要的是,他爹竟然嫌弃厌恶他,甚至对他有杀机……   如今他心里终于有了底气,就看怎么才能将这些事联合到一起。   “娘。”   大脑一片空白,像似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的瑶娘愣了一下,摸摸耳朵,以为自己是幻听。   直到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她低头看看盘腿坐在那里的小娃儿。   小奶娃嫩生生地又喊了一声:“娘!”   瑶娘整个人都被惊喜给淹没了,一把将小宝抱起来,“小宝乖,再叫一声。”   “娘。”   外面的听到动静的红绸红蝶匆忙进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哪知进来却看见自家夫人满脸狂喜地看着小少爷。   “小宝会叫娘了,小宝会叫娘了!”瑶娘喜得都语无伦次了。   红绸和红蝶震惊之后,也是一脸高兴,连连道喜。   不一会儿红翡红雁也进来了,红翡还拿东西逗小宝,让他叫一声红翡。   小宝眉头耷拉下来,就是不理她。   可红翡不放过他,他转左边,她就转左边,他转右边,她就转右边,硬是非要让他叫一声。   小宝拿起一朵绢花就丢了过去,他偷偷学了那么久,就只会叫娘。其实他还偷偷学了一个,但是他才不想叫那个人,谁叫他总是小崽子小崽子的叫他来着。   门外的晋王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心中一时五味杂全。   明明想好了许多话说,却是全部忘了,甚至连门都不敢进。   他赵佑堂何曾这么狼狈过?   可——   可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   晋王简直不敢去回忆暗一报上来的一切,他甚至不敢想当初那样的情况,她是怎么走过来的,也许她哭过很多次,也许她动过死念,也许……   也许了那么多,每一个也许都像似巨石,一块儿一块儿向他砸来,砸得他血肉模糊,砸得他溃不成军……   “殿下。”一个忐忑的声音响起,却是红雁发现了晋王。   顿时,室中所有目光都瞧了过来。   而后是一片兵荒马乱,几个丫鬟行礼后便鱼贯退下了。红绸本是想将小宝抱走,哪知小宝一个骨碌滚到了里面,她又不好当着晋王面爬上床去把小宝抓出来,再加上瑶娘也默许了小宝留下,只能放弃。   卧房里只剩了三个人,两大一小。   晋王清了清嗓子,瑶娘下意识去看他,却在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低下了头,佯装着去整理床榻上被小宝扔得乱七八糟的玩意。   将所有东西都规整到一个小竹篮里,只留了朵绢花给小宝拿着把玩,瑶娘将小竹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见晋王还是没说话,又去整理床铺。   气氛十分尴尬,晋王慢慢地走了进来,在床沿上坐下。   本来床上就有个小崽子,如今又多了个大男人,瑶娘彻底整理不成了,于是就闷着头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呃……”   “你是不是嫌弃我脏?若是的话,我这就带着小宝离开!”   其实这话是瑶娘堵着火说出来的,那日晋王将她叫去问了那些话,连着两日都没有动静。   她心里担忧他身上的毒,却又没脸再去朝晖堂。各种忐忑、不安、自惭形秽种种交织在心中,经过时间的酝酿,就变成了一股莫名火。   她就是这样的,他也不是头一日知道!   在床榻上,又是小心肝,又是好妹妹,什么本王不在乎,什么本王知道你之前,就知道你有个小崽子。   这话都是骗人的,其实他心里就是在乎的。   可她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这样!   “呃……我没……”   “其实你就是嫌弃我!”瑶娘声音比晋王的还大,大抵心里十分委屈,话出口眼泪也出来了。   “既然话说开了,那就说开吧,我就是这样的,我是被人污了身子,我是不干净了,但当初是你拉着我强要了我的,也不是我拉着你强了你,是你每天来我屋里钻我被窝,也不是我去你屋里钻你被窝。你接不接受已经这样了,你嫌弃我脏,我就走!”   说着,她就扭身去抱小宝,去抱时才想起要收拾东西,于是便下了榻,人还没站起来,就被人一把拉进怀里。   晋王抱着她,手在发抖:“我不嫌你……”   从一开始就不嫌,现在更不会嫌。   “你就别哄我了,是不是还想哄我给你纾解?”一提到纾解两字,瑶娘当即红了脸,心里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这大抵就是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道理。曾经那么那么亲密过,磕磕绊绊总是绕不过去一些只有两人经历过的东西。   女人的心思太难猜,晋王也从没猜过女人的心思,此时面对这种情况,心中焦急却又一时没有章程。一听到这纾解二字,他顿时想起自己身上的毒了,当即手握成拳暗中发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   瑶娘突然感觉身边人倒了,抬眼就看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边还淌着血。   她被吓了一跳,忙将晋王放在榻上,又扬声叫人。   床里侧,小宝坐在那处。   他侧眼旁观,自然比他娘看得清楚的多,这人明明就是装的!   他拿起手里的绢花,一把朝晋王的脸砸了过去。 第90章   瑶娘正在叫人, 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幸好小宝小胖胳膊短, 这绢花又轻,顺着脸颊滑了下去,闭着眼睛的晋王还以为是瑶娘的衣袖拂过。   福成一直在门外守着, 打算随机应变,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听到里面的叫人声,他便一下子窜了进来。   他起先以为晋王莫是真的出了事,可扑近了一看却发现殿下的眼皮子动了一下,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时候, 就该忠心护主的奴才出面了。   “我的殿下啊,你怎么就跟自己拧上了?!”   福成的这声哭嚎,把跟着进来的红绸几个差点没吓得绊到脚,好不容易走过来了,却是站在旁边也不敢靠近。   瑶娘也有些发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夫人温柔体贴, 善解人意, 她定是不会和您闹别扭的。您实在是不用担心怕夫人会气坏了身子,伤着了肚子里的小主子。我的殿下啊,老奴知道您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夫人也定是也知道的,她一定不会怪你,毕竟当初这事你也不知道啊……”   福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时不时拿袖子拭泪,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晋王怎么了。   “福内侍,你这是……”   “夫人!”福成突然转过身,老泪横流地拉着瑶娘的袖子:“您若是心中有何不满,就冲老奴来吧,老奴虽是年纪大了点,但老奴是个奴才,不怕苦不怕累。可殿下他可是咱们晋州的天啊,这天若是塌了,晋州的老百姓可怎么办……”   瑶娘有些手足无措:“福内侍,你说的这些,瑶娘就有些听不懂了。”   “啊!”福成惊讶出声,连哭都忘记了,抬起头去她:“难道殿下没跟您说当年那不小心强了您的人,其实是殿下自己?”   好吧,这下直接把瑶娘给惊住了。   她整个人都呆了,除了看着福成,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是福成又嚎了一声,才惊醒她。   福成又扑到床沿,拉起晋王的袖子就哭道:“殿下,你怎么能这么为难自己!这两日您郁结在心,明明大病未愈,却是又连呕了几场血。您还不过而立之年,这样可怎么受得住……当年那事也不是您愿意发生的,还不是那起子小人妒忌您大权在握,暗中行坑害之事,竟暗中买通那不忠不义地黄仁龙对您下药……”   他声声如泣,将当年之事掐去其中利害关系一一诉说,又将之前是如何查出瑶娘才是当年那人讲了出来。这故事实在太令人惊诧,峰回路转,跌宕起伏,不光是瑶娘听呆了,连红绸几个听吓呆了。   照这么来看,那小宝少爷其实不是少爷,应该是王府的小公子才是?!   大家的目光顿时放在了小宝身上,莫名有一种感觉——明明小宝少爷和殿下如此肖似,怎么以前就没人发现呢?!   甚至连瑶娘都忍不住看了儿子几眼,这些目光把小宝看的是恨不得站起来把这群人狠狠打醒。   这福老乌龟不愧是老乌龟,出了名的油滑。   上辈子小宝便对福成极为熟悉,一来是晋安帝忙于政务,无暇日日来探望他,所以一般都是福成出面的。二来也是小宝上辈子见证过太多此人的事迹。   福成之所以能堪为晋王的头号心腹,这话可不是叫假的。而一个奴才之所以能在主子跟前冒头,也必然有他过人之处。   例如这福成,晋王天生性冷,不爱多言,御下又是铁血手腕。可很多时候寡言的也是有一定弊端的,毕竟也总不能让下面人去猜上面人的心思,那以后什么也不用干了,只用玩猜猜猜。   这时候福成的作用就出来了,他总是可以恰到好处的出面或是笼络,或是点醒,完美的栓释一个好奴才是如何担当的。   晋王不愿去干的,都是他干,晋王不愿说的,都是他去说。且此人还有一层极为厚的壳儿,那就是脸皮极厚,号称刀枪不入,水泼不进。   所以小宝并不意外,这出来补刀之人竟是福成。   同时,小宝也震惊瑶娘的经历坎坷,这两辈子他也不知是怎么才被生下来的,他娘为了他,肯定吃了无数的苦。怪不得他父皇会费尽心机,也想博得他娘的原谅。恐怕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人都无法接受。   瑶娘也确实没办法接受,一时间心中五味杂全。   想着这福成莫是在骗自己,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看看福成,再看看倒在床榻上的晋王,莫名有一种感觉这事是真的。   “夫人,你可一定要原谅殿下。殿下当日知晓后,也是震惊不已,心血逆流直上,连吐了好几场血。明明苦受煎熬,也无颜面对您……”   “我——”   “千错万错,真不是殿下的错。殿下若早知道事情真相,又哪会让您受那般苦处……”   瑶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又觉得太荒唐,千头万绪无法理清,只能愣站在那处。良久,她才徐徐吐了口气:“还是先请刘良医来给他看看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刘良医很快就被请来了。   给晋王把脉后,说了一大堆旁人听不懂的话,得出两条结论。   晋王现在情况很不好,需要养病,且不宜挪动。于是晋王便被留在荣禧院养病了。   刘良医走后,下人们宛如潮水般退出去,房中就只剩他和晋王两人。   不对,还有一人,小宝还在。   红绸几个几次想把小宝抱走,都碍于躺在外面的晋王而却步,只能任由他。   晋王睁开眼睛,看了福成一眼。   福成忙凑上去将他扶坐起来。   晋王如今这惨样,装是装了些,其中一大半是他本身就是强撑着而来。   “你不错。”   福成嘿嘿笑着,笑完后有些忧心道:“也不知夫人能不能想开。”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旁边有人在看着自己,抬眼就看见一个小点点的人坐在那儿。   福成细细地看,上上下下地看,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喜欢。   哎哟,这就是他们王府以后的小主子了,怎么以前没发现小主子长得这么可人,这么白胖,这么可爱,天底下没有一个奶娃是能比的上他小主子的。   福成老脸笑得像朵菊花,将浮尘往后腰上一插,伸出手:“小主子,给老奴抱抱。”   听到这话,小宝小身子一僵,晋王的身子也一僵。   他竟忘了小宝!   晋王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向坐在床里侧的小宝。   其实早就打定的主意要接受他,哪怕是看着她的面子,可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不喜这个孩子的。如今重新换了一种目光去看,晋王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似愧疚,像似自惭形秽,像似无颜面对,这种种情绪化为一阵酸涩,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填满了他的眼眶。   晋王闭了闭眼,待恢复平静后,才道:“没想到你这小崽子竟是本王的种,怪不得本王看你顺眼。”   小宝连着噗了两声,透明的唾液喷射而出,可惜人小离得又远,半空中就掉落下来。   福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主子就是聪明,吐口水都吐得别具一格。”   小宝真得很想吐福成一脸,这吐口水怎么就能吐得别具一格了。他躲开福成的手,就往里面爬去。爬到床头,他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就起来了,去拽上面那个放着小玩意的竹篮。   竹篮被拽翻了,呼呼啦啦掉出许多玩意儿,小宝在旁边重新坐好,拿起东西就砸了过来。   拨浪鼓、小木马、小布球、九连环、藤编的小盒子等,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向晋王和福成砸了过去,就像似下了一场雨。   砸完后,在晋王和福成呆滞的眼神中,小宝先声夺人哭了起来。   哭声响彻屋宇,不多时玉蝉便过来了。   匆匆行了礼,便道:“夫人说,让把小少爷抱过去。”   不等晋王说话,小宝便爬了过来,还对玉蝉伸出小胖手。   于是小宝便被玉蝉抱走了。   “嘿!”福成一脸牙酸样,“小主子可真机灵啊,这是不待见老奴呢!”   他没敢说是不待见晋王,不过晋王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瑶娘让人把西暖阁收拾出来。   这暖阁平日里极少用,也就冬日用得多些。其内装饰得美轮美奂,又不失奢华大气。靠窗一溜大炕,炕中摆着张黄花梨雕花小炕桌,左右各设一座位,靠背、引枕、坐垫俱是都是胭脂红闪缎绣金钱蟒花纹。   炕下靠墙设四张黄花梨太师椅及花几,八宝阁上摆着各类奇珍古玩,又有香炉、条案、贵妃榻等物。   瑶娘让人把大炕上的东西都撤了,上面铺上湖蓝色如意云纹缎褥,樱草色云缎大条被堆放在炕头,这就算是齐活了。   瑶娘打算先住在暖阁。见小宝被抱过来,粉嫩嫩的小脸儿上连点眼泪花都没有,顿时明白儿子是和那人闹腾上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以前先是诚惶诚恐,再是喜悦感恩,而如今却变成了一种说不上来味道。   自打小宝入了这晋王府,瑶娘各种心中忐忑自是不必明说,今天才告诉她,她其实不用自卑,他儿子也不是寄人篱下,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得的。   而她,两辈子都是做奶娘入晋王府,心中清明晋王待小郡主是如何的看重,胡侧妃又是因为小郡主如何的趾高气昂,连王妃都需退一射之地,她上辈子也没少在胡侧妃手中吃各种苦头。   现在竟全部都是假的!   可即使是假的又如何?存在了,就是存在了!   瑶娘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会妒忌怨恨,她会失去平常心,她会变得不再像自己。她将小宝放在炕上,自己也上了炕,就和儿子玩起来。   寻常用物都在那屋里,小宝想玩个东西都没有,瑶娘便指使红绸去拿。   于是养伤的晋王和忠心耿耿的福成,就见着瑶娘身边的丫头,一会儿过来拿点儿东西,一会儿再过来又拿点儿东西,渐渐这屋里属于瑶娘的东西越来越少,除了她身上惯常的那抹清香,还充斥在晋王的鼻息间。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疲累地阖上目。 第91章   晋王就这么在荣禧院住下了。   随着他的到来, 荣禧院多了许多人和物。   正房这里泾渭分明, 东边是晋王,西边是瑶娘,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 这指的是主子们, 下人之间打得十分热乎。   尤其是朝晖堂的那些小太监们, 一个个嘴巴可甜了,姐姐长姐姐短,人也勤快, 有点儿什么事根本不用红绸几个动手, 他们就帮着办了。   连素来少笑的玉蝉,都被逗笑了好几次。   难道她就喜欢听人叫姐姐?   百思不得其解的暗十一,终于忍不住了,瞅着玉蝉回屋时,悄悄出现在她眼前。   “玉蝉姐姐……”他期期艾艾地叫了声,眼含期待。   玉蝉嘴里还吃着小顺子孝敬的糖炒栗子, 这声‘玉蝉姐姐’当即让她嘴里的栗子喷射出去, 喷了暗十一一头一脸。   幸好暗十一常年带着头巾并蒙着面,不然指不定怎么狼狈。   玉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还不等她说什么,暗十一就消失了,消失了。   只留下玉蝉一个人站在游廊上,吹着寒风,手里还捧着一包糖炒栗子。   瑶娘整日里待在西暖阁, 同一个屋檐下,里面有点儿什么动静免不了会知道。   两日的时间,刘良医来了五趟,而福成进进出出都是唉声叹气的。   她低头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瞪大着眼睛看她的小宝。   “他毕竟是你爹,若是出点什么岔子,谁都担待不起。娘当过一次寡妇,再当一次也不要紧,可总不能让你没了爹。”瑶娘声音小小的,模样认真。   小宝面若无事,实则心里早就翻了无数个白眼。   就知道她坚持不住,就知道那人的奸计一定会得逞!   小宝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他总觉得要是就这么算了,对不起他娘的两辈子。   可——   他毕竟是个不能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奶娃,大人做出什么决定,他也阻止不了。所以,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   他也就是想撒撒气而已。   气什么时候都能撒,总不能把他的命玩没了。   其实瑶娘也不是在跟小宝说,她是在跟自己说,说服自己。很显然这两日瑶娘估计也不是第一次想这事了,她很快叫来红绸,把小宝交给她。   “我就不去了,你跟福成说,一切为大局。”   大局就是小宝必须为晋王献一次血了。   刘良医本是想给小宝喝点可以昏睡的药,可小宝就是不喝,无奈就只能这么直接下手。   不得不说,人性是比较市侩的。   就像福成,以前小郡主也不是没被放血过,大抵是出自对胡侧妃的不待见,大抵是出自重男轻女的心态。之前目睹这一幕,他顶多是拧着眉,这次大呼小叫感觉就像似那刀子割在他的手上。   小宝靠坐在玉蝉怀里,小脚丫上大拇指被割了一道口子,一滴滴鲜红色的血,滴落在下方被福成捧着的碗里。   其实割手腕或是手指最好,可惜小宝现在正是任事不懂的年月,手上有伤怕他会啃会拽,于是便选到不易让他碰触到的脚上。   只是这地方放血慢,尤其孩子小,也不敢割出太大的伤口,于是福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血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嘴里叨叨着:“刘老头,到底够没够,不是你家的孩子,不心疼是不?”   刘良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不理他,知道一理他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孩子爹也在一旁看着,看得脸色青了白白了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是熟知晋王的性情的,大抵就知道太子一系最近又要头疼了。   见差不多了,刘良医道:“行了行了。”边说边接过碗,熟稔的将血倒进一个瓷瓶里,然后揣着瓷瓶便急匆匆的走了。   福成给小宝包扎伤口,奶娃子的脚本就小,小小的大拇指只有大人的小手指那么大。   他笨手笨脚的,半天都没包好。小宝觉得自打自己重活了,可能是因为变小了,心态也变小了,同时身体的忍耐度也降低了许多。   上辈子他不知冷热,被人扎上一刀,他也感觉不出多少痛苦。可现在不行,起先是麻木,麻完了就是疼,他疼得很烦躁,就用另一只小脚丫去蹬福成的脸。   福成脸都被蹬得变形了,还是锲而不舍要给他包扎。   晋王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开,福成踉跄起身:“殿下!”   晋王蹲了下来,福成只能将手里的白布和瓷瓶给他。   小宝盯着他,考虑要不要用脚蹬他脸。   可惜还没等他考虑完,晋王已经帮他包好了。   出乎意料的迅速。   福成抱着小宝出了房间,嘴里唾骂:“刘老头跑得真快,个死老头子!”   小顺子在一旁搭腔:“顺子就说顺子来,干爹你非要来……”   话还没说下去,就被福成喷了一脸,“你小子毛手毛脚的,弄坏了怎么办。”   其实你才毛手毛脚吧,这话小顺子没敢说。   两人一道抱着小宝去了西暖阁,交给了瑶娘。瑶娘默不作声将小宝接过来,摸了摸他小脚上包扎的白布。   福成小声说了句:“殿下可心疼了,还亲自给小主子包扎了伤口。就是人脸冷,又说不出好听的话,吃亏。”说完,他就叹了口气离开了,留下瑶娘抱着小宝久久不语。   服药的那一日,穆嬷嬷和暗一都来了,自然也少不了刘良医。   其实完全不用这么郑重其事,这药还要服半个月呢,可能上次出了岔子,这次大家格外关切。   连着吃了五日,每日一丸,刘良医每日都会来把脉,说晋王的情况正在慢慢减轻,且晋王也没再发作了。到底毒还没有完全清干净,还得继续服药。   西暖阁摆了午膳。   也是奇怪了,自打经历了之前那事,瑶娘突然就不孕吐了。吃什么都香,可把红绸几个高兴的,小厨房的婆子日日变着花样给瑶娘做,吃得她这几日气色格外好。   与瑶娘不同,晋王却被忌了嘴。   刘良医说了,服药期间还是多喝些稀粥好,免得不克化,也不利于药性。   于是瑶娘和小宝在西暖阁的大炕上上,吃得欢声笑语之时,晋王寒着张脸端着碗喝粥。   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晋王的脸越发寒了。   他抬手将还剩半碗粥的碗扔在旁边的小几上,下榻。   福成过来给他穿鞋,“殿下,您这是想去哪儿?”为了符合自己养病的状态,晋王这几日可是哪儿都没去。   晋王也没理他,趿拉着鞋就往西暖阁去了。   到了的时候,瑶娘正在用午膳,红绸端着一个碗给小宝喂饭。   小宝如今长了四颗小米牙,上面两颗下面两颗,太硬的东西还不能吃,但一些软饭烂菜都可以吃了。   炖得软糯的羊肉,被做饭婆子先用刀背敲碎了里面的纤维,然后切成小块儿下锅,只放少许盐,和高汤调味。炖一刻钟后,将胡萝卜下锅,等瓦锅里的汤汁炖得差不多快干了,就可以装盘了。   还有只放了少许油清炒的碎菜叶,这在冬天里可是稀罕物事,市面上极少能在这时候见到翠绿的新鲜菜,这菜是王府别庄上送来的,又称洞子货。   有饭有菜还得有饭,一小碗专门给小宝焖的碧粳米饭。焖得很是软糯,浇上羊肉炖胡萝卜的汤汁,配着一荤一素两个菜,小宝能吃一大碗。   每次小宝吃饭时,边上就要围几个丫头。   打从小宝住进这正房来,就成了几个丫头的新宠,吃饭有人喂,还得有人端着水杯子、干净的帕子,以供随时取用。   红绸笑骂她们都是闲的,可谁叫这么小点点的人儿,怎么看怎么可爱,还要学着大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这冬日外面下雪,丫头们也没地方耍,正房里烧着地龙,陪着小主子玩儿,活儿也干了,在主子面前也露脸了,何乐而不为。   晋王在东间听到的,就是几个丫头逗小宝的笑声。   瑶娘笑眯眯地看着儿子一会儿被人擦下小脸小嘴,那满脸烦躁却又要强忍的小摸样,边上玉蝉给她夹块儿炒鸡笋,她夹起来就吃了。   还是看着儿子脸吃饭开心,以前和晋王一同用膳,总是越吃越没胃口。   她正想说什么,抬眼就看见门边上站着的晋王。   晋王一身青衫,长发未梳髻,而是成一束绑在脑后,衬得他气质清隽。   晋王瘦了,早先就慢慢瘦了下来,只是不显,这连番二次地折腾,明显能看出他的脸颊有些下陷。   瑶娘当即收起笑容,边上的几个丫头也慌慌忙忙止住笑声,纷纷曲膝行礼。   旁边的福成摆了下手,当即都下去了。   见晋王也不说话,福成心里叹了一口气,撑着笑脸道:“夫人在用膳?”   瑶娘点点头。   “殿下还没用呢。”这句话说出口,后面话自然就好说了,“这雪天路滑,刘良医又让殿下忌口,这顿顿白粥喝的,老奴看殿下都瘦了。这不,知道您这儿正摆饭,就……”   话都说成这样了,瑶娘只能吩咐让玉蝉再去拿副碗筷来。   晋王褪鞋上了炕,在瑶娘对面盘膝坐下。   四四方方的黄花梨炕桌上摆了七八个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都是捡了瑶娘口味做的。   福成本是要给晋王侍膳,他都没让,自己拿着牙箸夹了菜吃。   瑶娘也低着头吃,屋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也就小宝还无忧无虑地大口吃着,福成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没话找话和玉蝉说:“小主子吃这能行么?才多大点儿孩子,都能吃肉了。呃,吃得可真香!”   玉蝉老实回答:“可以吃。本是何奶娘不让吃的,但夫人说可以。小主子吃得可香了,一顿能吃一大碗。”   “顿顿都吃这么多?”   玉蝉想了想,道:“早膳喝粥,吃一小碗粥,两个馒头、包子、虾饺什么的,和一个煮鸡蛋,再配点儿青菜,就是一顿。午膳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菜食每天都会变,晚膳和早膳差不多。一日三顿,另再吃点儿合乎脾胃的果子什么的。”   “不喝奶了?”福成状似闲聊,就把玉蝉给带歪了。她停下给小宝喂饭的动作,道:“自打吃了饭,喝奶就少了,长胖了不说,也长高了,奴婢看小主子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己走路……”   一旁,晋王一脸正经,手里的牙箸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   显然是在听。   福成自然就多问一些关于小宝的事。   瑶娘坐在一旁,心情有些微妙,她自然是看得出晋王正在听。   气氛玄妙却和谐,可有个人心里很不不和谐。   小宝抬起头,小胖脸上还黏着几颗米粒,他有些不耐地伸手拉了拉玉蝉,又看了福成一眼。   见此,福成笑了起来:“这是耽误咱小主子吃饭了,快吃快吃,老福不问了。”   算你识相,小宝嘴里咬了块儿羊肉,用小米牙碾着,   红蝶走了进来,“夫人,有一户姓姚的人家来找您,说是您姐姐姐夫。”   瑶娘手里的牙箸都掉了,心里又惊又喜。   喜的是可以见着姐姐了,惊的是那次燕姐儿来了闹那么一场,虽事后她没听说怎么处置,但以晋王的手段,料想下场不会太好。   她心中藏了怨,索性就当做不知道,可如今姚家人找上门,她该如何解释?她倒是不怕姚家人,只是姐姐——   忍不住就向晋王看去,晋王心中甚美,面上却顺时随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慌什么,有本王在。”   顿时,她心里不慌了。 第92章   连着下了三天的雪, 这两日终于放晴了。和煦的阳光洒射在房顶、树梢、道路两旁的积雪上, 非但不让人觉得暖和,反而觉得冷飕飕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 自古就有这句俗话。   这种天儿, 姚成本是不想出门, 可他娘非要闹腾着来找燕姐儿,他又不放心他娘一个人出远门还走这么长的路,只能跟着来了。   蕙娘也是才知道之前燕姐儿的失踪, 竟然来找妹妹瑶娘。   之前李氏一直闷着不说, 当着姚成都说不知道。燕姐儿失踪后,不敢大明其白四处寻,只能一家子私下偷偷找,力气没白费,人还是没找到。没办法到了和男方家约定的日子之前,姚成上门把亲事退了。   为了这事姚家还赔进去五两银子, 别提多晦气。   姚成日里忙着衙门的事, 蕙娘操持家务并带两个孩子,两人渐渐就把这茬给忘了。可李氏一个当娘的也像没事人一般,蕙娘还偷偷私下和姚成说,你娘肯定知道你妹子在哪儿,说不定是送到堂姑婆那儿去了。   姚成有个堂姑婆在乡下,当年姚成爹还在的时候,两家走的很近, 甚至现在逢年过节也是有走动的。之前李氏就经常威胁燕姐儿,说要把她送到乡下去,所以蕙娘才会这么想。   可她万万没想到燕姐儿竟是去晋王府找瑶娘。   其实前些日子李氏就有些坐立不安,蕙娘不明所以。这两日她终于忍不住,和姚成说漏了嘴,说梦见燕姐儿流落街头没饭吃没地方住还被人欺负。   眼见说漏嘴的李氏,索性也不遮掩了,提出要去看看燕姐儿在晋王府可好。其实不用她想去,蕙娘也想去一趟,她是清楚妹妹的性子,燕姐儿那丫头贼坏贼精,瑶瑶可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才有这趟远行。   不能让两个妇道人家上路,姚成只能陪着,家里大人都走了,两个孩子也不能落下。就这样,姚家一家五口人坐着骡车,赶了一日的路,才来到晋王府门前。   这还是李氏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府邸,那何老爷家的豪宅算什么,和晋王府根本就没得比。   她自是不知道,宅子也不是随便能建,这门脸这台阶哪怕是大门上的一颗铜钉,都有制式标准,寻常身份的老百姓胆敢僭越,就是个被抄家砍头的下场。所以别说何老爷家了,整个大乾朝除了皇宫,大抵没几家的宅子能比得上堂堂的亲王府。   姚成到底见过世面,应付了街口巡逻的兵士,将骡车停在东角门处。   得了守门家丁的话,又驾着车往后门去了。   李氏坐在车上嘴里抱怨,说这王府规矩也太大了,哪个门不是进,正门不让进也就罢,侧门也不让进,非得把人扔去后门。   姚成怕老娘待会儿到了王府,闹出什么乱子,便耐着性子与她说这其中的规矩。王府的正门估计连皇亲国戚来,也没几个人能进的,更不用说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   到了后门,因为天冷,门是关着的。   姚成连敲了数十下,门才从里面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大袄的婆子,不耐烦地用眼角瞅着他们:“有事?”   姚成陪着笑脸,正要说话,边上的李氏嚷嚷上了。   “我找燕姐儿了,我是她娘。”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看门的婆子也格外与人不一样。婆子和婆子之前还要分个高下,这守门婆子一看李氏就知道她是乡野村妇,别看穿了身衣裳看似料子不错,只看她那一口黄牙就知道了。   “咱们府里没有个叫燕姐儿,找错地方了。”说着,她就要去关门,却被李氏一把推着门不让她关。   “怎么可能没有,那我燕姐儿人呢?”李氏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正因为这梦心里不安着,如今又听说女儿不在王府,顿时急了。   “我怎么知道你女儿在哪儿!快走快走,别站这儿挡道。再不走我可叫人了。”   李氏就想和这个婆子吵,却被姚成拦下了,他对守门婆子道:“大娘,我们找一个叫苏瑶娘的人,她是在王府给小郡主当奶娘。”   婆子脸色顿时惊疑起来,问:“你们是苏夫人什么人?”   “我们是她姐姐姐夫。”   “那你们等等,我进去传个话再说。”婆子又看了他们一眼,才关上门往里面去了。   李氏眼睁睁看着门又在自己面前合上,正想骂两句什么,突然想起这婆子方才那话。   “夫人?难道说苏瑶娘还真发达了?王爷竟给她个夫人做?啧啧啧,真是没看出来,这丫头竟有这等福分,既然她给王爷做了妾,我燕姐儿肯定在王府,她可千万别把我燕姐儿当小丫头使,到时候我指定饶不了她。”   蕙娘一直坐在车上看顾着两个孩子,听到这话也没理她。她心中十分焦虑,李氏母女两个打什么主意,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燕姐儿害了瑶瑶,瑶瑶怎么可能留她在王府,自是不必说定是燕姐儿拿了把柄威胁。而瑶瑶最大的把柄莫过于当年根本没嫁人,而是被人污了身子才生下小宝的。   同样都不是完璧之身,可嫁过人与被人污了还生了个孩子,完全不能等同待之。   蕙娘只要一想到妹妹被燕姐儿拿捏得苦不堪言,心中就一阵阵愤怒,她更怕燕姐儿又蠢又坏,将那件事说出去了,是时瑶瑶可该如何见人。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几个满脸堆笑的婆子,同时更有数个家丁合伙将门槛给卸了。   “各位请随奴婢等一同进去吧,苏夫人得知两位来了,十分高兴。”   骡车一路朝里行去,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   姚家人下了车,一路随着引路婆子往前走,又是别有洞天。只见四处俱是雕梁画栋,描金彩绘,一切极尽奢华之能事,让眼皮子素来浅惯了的李氏连连惊叹,引得王府下人俱是看她。   姚成又气又窘,想要训斥又觉得不是地方,只能强压着恼怒连连给李氏使眼色。   可李氏如今哪顾得上看他,她眼睛都不够用了。   到了客院,三人坐下后,便有人奉了茶。   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道:“夫人如今身子不便,不易出门,请了姚太太并两位小少爷前去相见。”   又上来几个丫头帮着抱洪哥儿和明哥儿,并簇拥着蕙娘往外走。氏想跟过去,却被人拦住了,说是夫人命人备了宴,请老太太稍等。   这王府的下人十分有礼,满脸堆笑,李氏也做不出泼妇样。再加上姚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才蔫蔫地坐下。   “显摆什么,不就是个夫人么,又不是镶了金!”李氏气哼哼地道。   姚成简直都没话说了,他看了看左右没人,才压低着嗓子道:“娘,你能不能管住你的嘴,如今瑶娘今非昔比,你非得把儿子害死了你才甘愿!”   “我怎么就害你了,她不敬重长辈,还不兴我说两句!”   “上次瑶娘从家中闹气走了,县太爷本是升我做捕头,莫名其妙的泡了汤。如今来到这王府,明知道我们都来了,却只见了蕙娘和两个孩子,对我们避而不见,你就看不出什么?!”   李氏呐呐不言,半晌才道:“她就这么大的本事,王爷就这么听她的话?!”   姚成没有出声。   李氏又道:“她苏瑶娘凭什么就这么大本事,我燕姐儿肯定比她强。”说着,她看了姚成一眼:“你呀,以后还是得享你妹妹的福。”   姚成直接被她气得没话说了。   蕙娘和两个孩子坐了暖轿,一路到了荣禧院。   刚进院子,就看见站在正房门前廊下的瑶娘。瑶娘就想下了台阶迎去,却被一旁的红绸给拉住。   “夫人,您别慌。”   瑶娘这才放慢了脚步,而此时蕙娘也下了轿来。   “姐!”   “瑶瑶。”蕙娘的眼睛在妹妹身上扫了个来回,心里终于安了下来。   两人相携往里走去,洪哥儿和明哥儿则让丫头抱着跟在后面。去了西暖阁,此时西暖阁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恢复了以往的整洁。   晋王已经离开了,就小宝还坐在大炕上。   蕙娘一走进来,就看见小宝,眼睛一亮,走了上来。   “小宝长这么大了,有没有想姨母?”   小宝睁着眼看着蕙娘,莫名有一种亲近感,就像他对瑶娘一样,那种亲近感是无法言喻的。   也许是他还小的时候吃了大半年姨母的奶?   这事小宝也是方才从瑶娘口中得知的。想到这里,他小脸微红,搁在蕙娘眼里就是小宝想她了。   吧唧吧唧亲了两下胖脸蛋,蕙娘怎么看小宝怎么喜欢。   姐妹二人坐下说话,丫头们奉了茶。瑶娘问蕙娘,得知她还没用中饭,就忙命人去准备。   小厨房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所以膳食很快就被提来了。在炕下的圆桌上摆了,瑶娘又陪着蕙娘用了一些,刚好她之前也没吃饱。   用罢饭,瑶娘让所有人都下去,洪哥儿明哥儿和小宝也被下人领到西厢去了,才和蕙娘歪在大炕上说话。   蕙娘看了看四周,有些感叹:“见你这日子过的,姐姐也算是放心了。”   “姐……”   “对了,这趟来李氏和你姐夫是来找燕姐儿的。燕姐儿可是有来找过你,她人在不在王府?”蕙娘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因为她来了荣禧院后,一直没看见燕姐儿。   瑶娘想起晋王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道:“燕姐儿怎么可能在王府,她没有来找过我。”   听到这话,蕙娘终于松了口气,“没来就好,姐就怕你被她欺负了。”   她将瑶娘走后,姚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瑶娘心中愧疚不已。   姐姐对她无事不能言,她反倒要去骗她。   不过殿下说得对,若是让姐姐知道燕姐儿没了,是时怎么面对姐夫和李氏?总是闷在心里不说,久了就会变成心病。还不如让她什么也不知道,晋王府这边就咬死了没见着人,姚家人可能就当燕姐儿是走失了,抑或是去了的别处。   这还是瑶娘第一次和蕙娘撒谎,格外不能适应,幸好蕙娘不疑她,不然指定藏不住。   说完燕姐儿的事,蕙娘又对瑶娘说了一番为妾之言,与上辈子般无二致。   瑶娘听了,心中恍然却又酸楚,幸好这辈子和上辈子再也不会一样了。   “王爷既然待你好,你就用心服侍他,看得出王爷是看重你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小宝一并带走,且还让你养在身边。没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些,更何况他是个王爷,你得心中有数才是。你心疼小宝那孩子,姐姐知道,可你也要知晓王爷待你的好,能生就再帮王爷生一个。但千千万万记住亲疏有别,别颠倒了次序,这样对你不好,对小宝那孩子也不好。”   蕙娘之所以会说这番话,也是来了之后所见而得。不管怎么说,小宝也是瑶娘带来的孩子,可在这里却宛如府里的小主子也似,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她就怕妹妹糊涂了,恃宠而骄,是时误了自己也误了孩子。   听到姐姐说得这番话,瑶娘心中羞涩却又酸楚。   其实他是对她好的,她心里也清楚。在不知道小宝是亲生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为她让步。   他天生高贵,心性高傲,就如姐姐所言,没几个男人能做到这般如此,更何况是他。而那件事追根究底,其实也算不得是他的错……   是她魔怔了。   瑶娘敛住万般心绪,有些忐忑道:“姐,我有件事没跟你说,小宝是殿下的儿子。” 第93章   瑶娘以为按照姐姐的脾气, 肯定要大怒一场,心中忐忑不安。   蕙娘也确实被惊住了, 可第一反应不是其他, 而是拿着巴掌拍了瑶娘的背两下。门外的男人本是抬了步,却不知为何,又止了步。   “你这丫头, 怎么姐姐说的话你就没听进去!小宝是你生的不假,但你不能恃宠而骄!他跟你姐夫不一样,你姐夫就是个捕快, 就算想纳小, 他家门宅浅也养不住。可他是王爷, 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现在宠着你是喜欢你,等哪天府里再来了新人,你若还这般不知五六, 可该如何是好……”   蕙娘愁死了,她这妹妹心性简单,偏偏命里多波折,让她每每想起就放心不下。   “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哎呀,小宝是殿下的儿子,当初那个污了我身子的, 是殿下!”   屋里十分安静,姐妹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蕙娘才道:“你说当初那个污了你身子是晋王?就是那个天天被我骂死砍脑壳的,死了没人埋的大坏人?”   门外的男人俊脸窘然,他不光是个砍脑壳的,死了没人埋,还被自己骂过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往日心中骂了多少次,如今就像有多少巴掌打在他脸色。打得他头晕目眩,五觉尽丧,失魂落魄……   瑶娘望着姐姐,点了点头,“就是他。”   蕙娘干干地笑了一声,又敛住,皱起眉,看着妹妹:“真是他?”   瑶娘点点头。   蕙娘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倒要去问问,他一个王爷怎么就能干出这般、这般……”   瑶娘忙一把拉住她,红着脸道:“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被人下了毒。”   之后蕙娘在妹妹口中听到一个堪为传奇小说的故事,反正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种巧合的事。   “那现在那劳什子胡侧妃和小郡主呢?”   “胡侧妃死了,至于小郡主——”瑶娘顿了下,“我没问。”   “为什么不问,别跟我说还要把那野种给养着。那姓胡的占了你的位置,这野种占了我家小宝的位置,姓胡的在王府让丫鬟婆子伺候着,生孩子的时候一大堆人围着。你躲在个巴掌大的小房子,连接生婆都不敢随便请,生怕难产了。她女儿四五个奶娘一大堆丫鬟,你在月子里还要侍候小宝吃喝拉撒,一晚一晚睡不了觉,别人坐月子要胖上好几圈,你却瘦得没个人形……”   提起这事,不光蕙娘越说越心酸,瑶娘也忍不住红了眼。   而门外的男人依旧表情不变,袖下的大掌却是紧捏成拳。   瑶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扯了一下依旧义愤填膺的姐姐,小声道:“姐,我没有……我、我就是这几日跟他生气来着。”   “生气?生什么气?”旋即蕙娘明白过来,瞥了妹妹一眼,“是该生气,不生气才不正常。”   她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旁边茶盏啜了两口,又长出一口气,才道:“但要知道适可而止,过犹则不及,别把男人的耐性给作没了,你就知道乐子了。”   瑶娘来了兴趣,凑在姐姐跟前问:“就跟姐姐对付姐夫那样?”   蕙娘笑了一下,“你姐夫是个好人,对我还算温柔体恤。确实,他家里人不好,他那娘和他那妹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身上也有些小毛病。但他对我好,洪哥儿明哥儿的尿布他没少洗,夜里孩子闹夜或是换尿布,都是他起来做。当初我坐月子那会儿,李氏指不上,燕姐儿更不用说,全指着他。就凭这,我记他一辈子的好。而且他听我的,也愿意听我的,这就够了。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男人,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瑶娘还不知道这小毛病指的什么,只当是夫妻情趣,一面听着话,一面点着头。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忘了和姐姐说,忙道:“对了姐,我忘了跟你说,我怀上了。”   “怀上了,多久了?”这次蕙娘可全然是惊喜了。   “也就才三个多月。”   “吃饭可香,睡得可好,他闹不闹你?”   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瑶娘一一解答,之后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瑶娘面露疲态,蕙娘才提出要离开。瑶娘留她多住几日,她也没拒绝,今日匆忙,她总要弄清楚妹妹好了,才能安心离去。   蕙娘坐着暖轿回了客院,洪哥儿和明哥儿都睡着了,让丫头抱进了卧房。李氏和姚成围上来,李氏张口就问:“我燕姐儿呢?”   “我问过瑶瑶了,燕姐儿没来找过她。”   李氏当场炸开了,“怎么可能会没来?那死丫头走之前明明跟我说要来王府的。”   蕙娘耐着性子道:“但燕姐儿如今确实不在王府,也没人见过她。让我说,燕姐儿胡来,娘你也就让她胡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孤身上路,谁知道路上会不会碰见什么不好的事。”   “怎么可能!当初燕姐儿可是雇车来的,车还是老娘给她找的……”   蕙娘冷笑,李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当初我和成哥问你,你咬着牙就是不说,成哥为了找燕姐儿,到处私下托人,不放心的人还不敢托,燎了一嘴的火泡。我抱着洪哥儿,围着林云县转了几个来回,合则娘您全部心知肚明,看着我们四处瞎折腾,甚至临来这里之前,你还咬着说燕姐儿就是之前跟你提了一句,合着……”   蕙娘说不下去了,看了姚成一眼,转身往里面去了。   李氏还想追上去骂,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   “娘你够了!你再闹,我就送你去乡下堂姑母那儿去!”   李氏被儿子的怒容吓着了,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鸡,顿时不吱声了。   她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经常被自己男人这么威胁。没想到临到老了,儿子也这么威胁他。   李氏觉得天都塌了,就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可低头一看这地不是她家那青石地,亮得能照人影。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王府,抬头瞅了瞅站在边上装雕像的丫鬟,气哼哼地回房了。   蕙娘走后,瑶娘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人走了进来,到她跟前,她才反应过来。   “殿下。”屋里就她和他两人,瑶娘莫名有些紧张。   晋王在炕沿上坐下,“事情跟你姐姐说了?”   瑶娘点点头。   见她低着头,明明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晋王一时竟无从说起。   “留她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就是,本王看你日里也孤单得紧,让她多陪陪你。”   这种话晋王以前可从来不会说,瑶娘诧异地抬起头,见他脸皮绷得有些紧,才明白过来意思。   然后她也有些窘了,低下头,点了点。   “呃,那你休息。”晋王站起来。   瑶娘又点点头。   见她也不留自己,晋王只能走了。   外面又飘起雪花,荣禧院却是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姐妹二人坐在大炕上,中间摆了张黄花梨的炕桌,上面放着针线簸箩,零碎的布料,还有茶盏和果子盘。   瑶娘手里拿着块儿裁好的布料,正在给肚子里孩子做衣裳。这种里面穿的小衣裳,做起来简单,一天就能做好几身。不过玉蝉几个总是看着她,不让她多动针线,她拿在手里边玩边做,每日也能做成一件。   “她这几日日里有小丫头侍候,山珍海味吃着,倒是没生出什么事来。再说,有事还有你姐夫看着她,你就别担心了。”蕙娘道,手里也拿着一件小衣裳缝着。   “那就好,这府里还有王妃侧妃,我就怕她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惹人笑话。”   蕙娘这几日每天都会来陪妹妹说说话,自然知道晋王也住在荣禧院的事。不过她却是一直没见着人,听瑶娘说晋王正卧床养病。   “你就这么晾着人家,姐姐之前可是与你说过,适可而止。”蕙娘瞅了妹妹一眼。   瑶娘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道:“我也没晾着他,就是不知跟他说什么好。再说了,这事明明是他不对,难道还让我去找他和好不成?”   “反正我说着,你心中有数就好。”   蕙娘还想说什么,突然院子里响起一阵喧哗声,隐隐听着似乎是李氏的声音。   蕙娘当即扔下手里的针线活,下炕出去了。瑶娘也忙想下炕,红蝶急急忙忙给她穿鞋,并扶着她往外走。   等瑶娘出去,就见李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正在和蕙娘说什么,蕙娘也似乎有些生气。而李氏一见着她,眼睛就亮了,冲了过来,嘴里喊着‘苏瑶娘你来的正好’,蕙娘拉都没拉住她。   可人还没到跟前,就被人喝住:“大胆,放肆!”   说话的人是个小太监,名叫小卓子。   太监的声音本就尖细,尤其是这种拔高了调,更是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当即吓得李氏停了步。   “说话就说话,冲撞了夫人,你担待得起!”   “我、我,我不跟你说!”李氏脸涨得紫红,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瑶娘,“苏瑶娘,你跟老娘说说,我燕姐儿呢?你诓骗苏慧娘说没见着我燕姐儿,为什么你们府上的丫头说我燕姐儿来过,却被你给害了!”   瑶娘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谁跟你说你女儿来过?”   却是晋王。   晋王长发束在脑后,披着一件黑色的翻领狐皮大氅,黑幽幽散发着冷光的蓬松毛领,衬得他面如冠玉,却是脸色森冷,一种凌厉的气势迎面扑来。   一见晋王出来,院子里顿时跪了一片。   只剩了瑶娘,和依旧站着李氏及蕙娘,蕙娘曲膝正考虑要不要跪,却被福成给拦下了。   “姚太太不用跪,毕竟是自家亲戚。”   这话里的含义就多了,按理说一个妾室的姐姐,万万不值当被堂堂的王爷称作亲戚,可偏偏福成就这么说了。   福成代表这晋王,这意思自然是晋王的意思。   瑶娘身边的人和朝晖堂的人都明白怎么回事,可其他人却不明白。这几日晋王搬到荣禧院来住,本就是让人瞠目结舌,可这位主儿愿意,谁也说不出什么,只当晋王宠着苏夫人,谁让人家现在身份不一样,怀了身孕。   可今日这句话说出来,却是意义有些不同寻常。   这明显是把苏夫人算作是和王妃等同的位置了,苏夫人家的亲戚都成了殿下的亲戚。   不管下面人是如何去想,晋王森冷的目光依旧放在李氏身上。   李氏哪里见过这种可怕的人,于她来说林云县的县太爷就是她眼里最大的人了。而她第一次见到晋王,是晋王主动上门做客,看起来也没个什么不同寻常,就是人长得俊点儿,手下的人多了点儿。   就算他是比县太爷更大的人,反正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可是苏瑶娘姐姐的婆婆。可李氏根本没有去想,她一面嫌弃着瑶娘,一面又仗了人家的势,这种行径叫什么呢。   李氏这会儿可没功夫就想这些,她除了害怕就是害怕。不过这种人也是有属于自己的小智慧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去看晋王,只对着瑶娘喊:“苏瑶娘,你还我燕姐儿,当初你养了个野……”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李氏不知怎么突然晕了过去。   晋王水墨般的眉蹙紧,“送她回去,问清楚是谁在她面前乱嚼舌头。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不要了也罢。”   立刻涌上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将李氏给抬走了。   蕙娘忧心忡忡地看了妹妹一眼,到底李氏是她婆婆,她也不能不管,便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瑶娘魂不守舍的,站在原地也不动,晋王牵着她进了屋里。   福成和几个丫头都下去了,瑶娘才有些恼的看着晋王:“都怪你!”   此时的晋王哪还有之前的冷酷,面上锋利的棱角都软了下来,他将瑶娘拉入怀中:“好好好,都怪我。”   以后我加倍补偿你。 第94章   荣禧院闹出这么大动静, 自然传遍了全府。   思懿院里,晋王妃听到报信, 笑着说:“又有人要倒霉了, 怎么就不长记性!”   确实有人不长记性,不过却不是徐侧妃,也不是柳侧妃, 而是上次随着二人一同被赏下的一个小侍妾。   晋王命人下去查,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查到了此人身上。   关键这人也是个蠢的,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心。说瑶娘如今怀着身孕, 还占着晋王, 自己吃肉, 连汤都不给人喝。   自这日后再没人见过这侍妾, 也不知人被弄到哪儿去了。   而李氏的情况也不好,她被晋王的手段吓得不轻。   那个在她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的丫鬟,被当着她的面拔了舌头, 李氏当场就被吓得尿裤子了,夜里发起高热,卧床不起。   昏昏沉沉躺了几日,好不容易人清醒点儿,就闹腾着要回家。   这几日李氏病得不轻,蕙娘一直在边上看着,终于找到空闲来见瑶娘。   望着姐姐,瑶娘有些局促,蕙娘在她对面坐下:“说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瑶娘就将当日燕姐儿带着一个男人来污蔑她的事说了,蕙娘被气得不轻,直接骂了起来。至于燕姐儿的下场自然不用问,从晋王的手段就能看出,这位不是个善茬,想必下场不会好。   蕙娘也没有再说这件事,只是拍了拍瑶娘的手:“既然他还知道护着你,姐姐就放心了,我和你姐夫打算明儿就走。”   瑶娘有些急了,“怎么走这么急!”   “我们在王府住的日子也不短了,你姐夫衙门那里差事耽误不得,再说她的病还不知何时能养好,回家也能好生将养。”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李氏。   见蕙娘坚持,瑶娘道:“那姐,我就不留你了?”   “不留,等我有空了,再带着洪哥儿和明哥儿来看你就是。”   “那你可一定记着来,小宝可喜欢洪哥儿和明哥儿了。”   此时被亲娘随意乱安名头的小宝,心里十分郁闷。   明哥儿正值调皮的时候,满屋子乱窜,春儿跟在他身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既要担心他跌倒,又怕他顽皮打翻了东西。而洪哥儿和小宝差不多大,不过洪哥儿是个懒的,小宝已经下去让人扶着走几圈了,他一点都不眼馋,坐在榻上不动如山。   小宝其实也懒,活动两下就不愿动了,也回到榻上。   换成以往,他还能安静坐一会儿,如今旁边多了个洪哥儿,扰得他坐着都不行。   洪哥儿对小宝十分好奇,凑在他边上,摸摸他小脚丫,拽拽他衣裳的。小宝将他拔开几次,他依旧锲而不舍。   瑶娘和蕙娘走进西厢,就看到是这样一副画面。   蕙娘笑着对妹妹道:“瞧瞧,洪哥儿还是喜欢小宝弟弟,几个月不见了,还是没忘记。”   是的,以前洪哥儿就爱招惹小宝。   只是小宝不知道罢了,那会儿他还没回来。   天色也不早了,瑶娘也没多留蕙娘,从晋城到林云县,走快点儿刚好一个白日的路程,所以明日姚家人要起个大早。   到了次日,瑶娘亲自送走了蕙娘一家子。   与来时不同,这趟姚家人回去一同跟了四五辆马车,除了李氏单独坐一辆,蕙娘和姚成及两个孩子坐一辆,其他车上都装着东西。   有瑶娘送给姐姐姐夫及两个外甥的,也有晋王命人送来的程仪。说是程仪,不过是为了好听罢了,其实就是一些吃穿用的东西。   只是晋王出手格外大方,那些东西抬上来,瑶娘都忍不住咂舌。   咂舌的同时,心里也是高兴的,这说明晋王看重姐姐一家,就是在给她长脸。   车声辚辚,蕙娘看了姚成一眼:“我以为你舍不得走。”   姚成苦笑一声:“你想到哪儿去了。”   蕙娘哼了一声,没说话。   姚成知道她还记着之前的事,那件事他也跟她解释过,就是一时昏了头。再说——   “我现在是想清楚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就我娘这样的,我真能升上去,估计她也能给我搞砸了。其实这样也好,这趟回去,县太爷肯定要升我当捕头,我当个捕头也就知足了。”   男人示弱,蕙娘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低声道:“咱家没权没势,瑶瑶如今看似得宠,实则也难。咱,能不给她添麻烦,就不给她添麻烦。”   姚成点点头,“我知道。”   至于燕姐儿,两人不约而同的就忽视了。   虽从面上来讲,燕姐儿是没来过晋王府的,只是有人为了给瑶娘添乱,特意收买了丫鬟造谣生事。可实际上从晋王这一系列的手段来看,恐怕燕姐儿真是来过晋王府,且做了什么让晋王震怒的事,所以晋王亲自出手处置了她。   这事还与瑶娘当初的事有关系,虽蕙娘回来并未跟姚成诉说究竟,只是说了小宝是晋王儿子的事。与李氏不同,姚成可不傻,自己就拼凑出一个真相来。   与晋王府这层关系,一旦处理不好,就是一场祸事。尤其之前还有他妹妹和他娘闹出的这两场事,这也是姚成为何要果断回去的真正原因。   瑶娘从外面回来,刚进西暖阁,红蝶就凑上来低声道:“夫人,殿下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过去了。”   收拾过去?哪儿?   自然是东边卧房。   瑶娘脸红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等过一会儿小宝来了,突然就发现她娘移了地方。   瑶娘正忙着带领几个丫鬟收拾东西,将晋王和小宝赶了出来。   红翡抱着小宝去了西暖阁,晋王踌躇了下,也跟了过去。   偌大的炕上,挨着一角处放着炕桌,上面摆满小宝的玩意儿和各种吃食。   这些吃食是针对小宝口味做的,都是一些小糕点什么的。小巧玲珑的,一个有小宝拳头那么大,刚好可以让他拿在手里吃。   以前瑶娘没空陪他玩,他自己可以在炕上玩大半天,爬一爬站一站,饿了就拿块儿糕点来吃,可今儿小宝也不知怎么了,坐在炕上很是沉闷。   晋王知道小宝如今会说话,他曾听过他叫过几个娘,不光会叫娘,还会叫红。小宝一叫红,几个红都会跑过来。红自然指的是红绸几个。还会叫春和秋,这是叫他身边那两个丫鬟呢,至于何妈妈则是何,都能对上号。   唯独不会叫爹。   晋王将人都遣了下去,看着那个小崽子。   不愧是他的小崽子,怎么看怎么像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小宝,叫声爹。”晋王还没说过这种话,格外不能适应,明明没人,只有个小人儿,他面上还带着几分尴尬。   小宝懒得理他,爬起来挪了下屁股,给了他一个脊梁。   “娘都会叫,怎么不会叫爹。”晋王又凑了过来。   小宝又翻了个身坐着,给他一个脊梁。   “你这崽子也太笨了。”   小宝瞄他一眼,爬起来,爬到炕桌那边去。   他现在虽能让人扶着走几步,可自己却走不了,所以主要活动还是用爬的。四足着地的小宝,觉得自己像个猫崽子似的,可没办法,他现在用爬的比较灵活。   他丝毫不费力气地来到炕桌前,拉着炕桌站了起来,看看上面的几个碟子,选了个红豆金丝卷,拿在手里。站着吃不了,只能坐着,于是他便一屁股坐在炕上,吃了起来。   晋王很尴尬,他想和儿子亲热,可儿子不亲他。   不过他也能唾面自干,也是知道那些丫鬟以及瑶娘与小宝是个怎么相处模式,便去了小宝身边。   他清了两下嗓子:“小宝在吃什么,给爹吃点儿好不好?”   小宝下意识就抬头去看晋王,这样的‘父皇’他还没见过。小宝心情有些微妙,想了想,他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   红豆泥金丝卷被他吃得只剩一口的样子,捏得皱巴巴,上面沾了些他的口水。   小宝塞向晋王的嘴。   晋王下意识张口,当东西含进嘴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明明应该很嫌弃很恶心,可他竟然没有这种感觉。晋王心情微妙,神态自然的吃了下去,仗着自己腿长胳膊长,又拿了一个递给小宝。   小宝又塞他。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慢慢溢上了心间,瑶娘每次就是这么哄着小宝喂她吃东西的,晋王看见过几次。如今他儿子也会喂他吃了。   他儿子……   瑶娘进来,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   这种画面让她有些眼热。小宝最先发现瑶娘,忙使劲把金丝卷一下子塞给晋王,叫了声娘。   晋王嘴里还塞着东西,转过身来,很窘,很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将东西吃下去,道:“这小面点味道不错。”   瑶娘点点头,“是不错,是小厨房……”   这茬就算这么过去了。   是夜,久违的两人终于睡在了一张榻上。   明明彼此应该很熟悉,可因为经历了之前那一场事,总是觉得有些无法安适的不自在。   不自在从之前就产生了,瑶娘先去沐了浴,等她回来后,晋王也去了。   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晋王出来时就披着件长袍,发梢上还往下滴着水。   长袍的料子很薄,结实的肌理在一举一动之间,便显现出来了,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阳刚之气。   瑶娘莫名看得有些口渴,匆匆将头发梳顺并绑了下,便低着头上榻了。这期间晋王一直坐在贵妃榻上,让福成拿着帕子擦着湿润的发梢。   他挥了挥手,人便都下去了,下去之前将房中的灯都熄灭,只留下墙角处的一盏。   晋王来到榻上躺下,他在外面,瑶娘在里面。   瑶娘起先是平躺,又换成侧躺,最后则是背对着晋王。   鼻尖嗅着一丝熟悉的香气,淡淡的,是他惯常的味道。瑶娘感觉到有些空虚,一丝燥热莫名攀升。   这是她这阵子常有的感觉,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从身体的最深处冒出。只是往常,她很轻易的就忽略了,而今天因为身边躺着他,根本没办法忽视。   她翻了个身,借着这动作绞了下腿。   布料的摩擦,让她心里喟叹了一口,旋即一阵羞耻感升起。   瑶娘蜷缩着身子,往里面又去了一点,她果真是如他所言那般,这么耐不住。   他会不会笑她,明明肚子里有了孩子还这样。   感觉身后的位置往下陷去,他似乎靠了上来,有些冰凉又夹杂着炙热的气息。她的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哼,不是讥诮,不是冷嘲,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鼻音,也让瑶娘火烧了面颊。   有什么东西钻进她的衣襟,她瑟缩一下,下意识抵抗:“不行……”   “没事,刘良医说了,三个月以后可行……”   瑶娘下意识想,难道说那三大张宣纸换内容了?   不过紧接下来她就没功夫想这些了,她的肚兜被人掀了开,一股凉意瞬间侵入,旋即又是一股滚烫的炙热。   右侧丰满的乳肉一下子被人抓住了,她心中紧张,随之而来的麻痒感让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她想去推他,那动作却一下子加重了力道,肆意揉弄。   而紧随而来的是,有一只大掌探入她的腰寓,缓缓向下,带着一股电流,直袭上她那早己泛滥的泥泞处。   晋王轻笑了一声,明明声音很小,却清晰地钻入她耳里。   这一次,瑶娘再也承受不住羞耻感了,使劲将推开离开,却又被他拉了回来。   晋王凑过来,咬着她的耳尖儿,声音低哑:“其实本王也想了。”   你想,我也想,似乎扯平了?   瑶娘难耐地晃了下头,臀缝里被一根很热很烫的东西顶住,隔着薄薄的绸裤,肆意妄为。   而下面的撩拨还未停下,修长的手指在其上滑动,偶尔细细揉捏,另一指则探入那溪口处,一下又一下戳弄着。   像似决了堤,一小口一小口的溪水翻涌而出,打湿了他的手心。   “真湿……”   瑶娘微蹙着眉心,鸵鸟也似的将脸半埋在缎被上,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内心深处的羞耻感。   可呼吸却是完全出卖了她,她好想,好想,有个东西能填进来……   果然有东西来了。   热烫的粗硬沿着臀缝往里推挤,瑶娘这会儿早就软成了一滩水,溪口一张一合,吞掉来自后方的巨物。   晋王尽力克制想狠狠冲进去的冲动,压抑着喘息。那里面又烫又湿,嫩肉层层裹紧,缓缓蠕动,像有无数张小嘴在舔吸着他,让他恨不得当场交代过去。   这样会有损他的威严。   可这会儿瑶娘已经完全克制不住了,那东西又长又粗,将她满满的填满了,没有一丝剩余。   硕大的巨物已经抵到最深处,那强烈的充实感让她惊骇,又让她满足,甚至有一种贪念,想要更多……   “殿下……”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声啜泣,声音细细小小的,尾音绵长而勾人,像一只猫爪子在挠人心寓。   嗯?晋王嗯了一声。   瑶娘浑身都在打颤,嘴里无意识地说着话,却又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晋王凑得很近,才听到她似乎咛喃着要。   这个要字彻底让他失去了理智,撞了进去,隐隐有靡靡水声。   “都给你,你这个淫荡的小淫妇。”   羞是什么,这会儿瑶娘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她甚至主动向后挺起翘臀,无意识地套弄着那滚热的巨物。   这样的瑶娘,晋王从没见过。他失了心,失了魂,握住她大腿抬起,腰部发力,大开大合从她恻后方往里顶弄。   本想换了一个姿势,却突然想起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只能这么克制的一下又一下。   顺着他这个视角看过去,就见从臀到腰有一个惊人下陷的弧度,随着他的动作,那嫩软的臀肉被撞得抖颤,汁水淋漓的巨物带出大量的淫水,蜿蜒而下濡湿了褥子。   而她,舒服的嘴里胡言乱语着,都说得是晋王平时逼都逼不出来的荤话。   晋王哪里受得住这般,额头和颈子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跳,这副美景让他红了眼,狠狠地往里捣了两下,又退了些许出来,在浅处进进出出。   这样定是不满足的,只能发狠地啃咬着她玉颈,大掌肆意地在乳尖儿上揉搓挤弄,将那两团白玉兔揉变了形状。   又去搓那肥美的臀肉,直到揉成了嫣红色还不愿放手。   瑶娘的意识模模糊糊,只感觉自己上了云端,又像似从云端掉了下来,沉沉浮浮,喘不过气儿来。   被肆意蹂躏的地方又涨又麻,像似要尿了出来,酸美层层堆积,濒临爆发的边际,身体一阵阵遏制不住地战栗。   她无意识反抱着身后人,不由自主绷直了脚尖,像似缺了水的鱼。   又不是第一次,晋王当然知道她快要到了。忙加快了速度狠捣两下,将她带至云端。   “小淫妇,等你生了,本王定要肏穿了你!” 第95章   静谧的夜, 只有两个呼吸声格外清晰。   瑶娘大脑里一片空白,感觉像似死了一遍, 又重新活过来。   醒过来的她, 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她竟然……   她简直要哭了,不敢想象方才自己竟然缠着晋王管他要, 是荒太久了,还是她本身就如同他所言的是个淫妇。   瑶娘也真哭了,晋王本闭着眼睛平息, 听到声音靠了过来。   轻扇了下她的臀肉, 骂道:“你哭什么?”本王才想哭。   晋王看着依旧跃跃欲试地小晋王, 心里一阵丧气感。见她依旧哭得伤心欲绝, 想着她肚子里还揣着个小崽子,心便忍不住软了,将她拉过来, 哄着:“你哭什么,又没什么。”   “我……”   那不是她,肯定不是她,她以前从不这样的。   其实别看晋王丧气,其实心里还是挺美的,这代表对他的一种认可,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这种反应。可转念一想,小奶娘以前确实不是这样了,最荒唐的一次, 她也不像这次。   且等余韵过后,也忍不住有些担忧她肚子有没有事,虽方才他一直克制着,可真到了时候,他克没克制住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先去清理,等会我让刘良医来看看。”   “不行,不让他来!”   是你说不行的?   晋王没理她,先命人备水,等水备好了,将她连被子带人给抱进浴间。   两人洗干净出来,床榻上已经更换一新。   瑶娘躲在床里面,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晋王有些无奈地看着床上的大茧子,门外福成低声道,说是刘良医来了。   晋王也没让刘良医进来,而是去了外间与他说情况。   听完后的刘良医连着咳了好几声,差点没让口水给呛着。直到见晋王的脸在发黑,他才忙打住,道:“殿下,你忘了那极乐散的效用?”   晋王起先没明白过来意思,不过很快就明悟了。   “你是说——”   刘良医点头如捣蒜,“对,就是这样。再加上怀孕的妇人本就比平日要敏感,所以夫人才会……”   也就是说晋王以后要劳累了。   晋王暂时还分不清心中是喜是忧,道:“你进去给她把把脉,看有没有伤着。”   说完,晋王就不再理他,而是去端起茶盏。刘良医也没敢去研究晋王的脸色,毕竟这种事换做是谁都挺尴尬的。   刘良医进去了,又出来了。   “夫人没事,只要以后注意些就行了。”   晋王点点头,刘良医就被送出去了。   闹腾这么一场,等于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瑶娘的羞耻感简直无法言表。   下人都退了出去,她还依旧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行了,人都走了,还羞什么。”   晋王去拽她身上的被子,瑶娘与他角力不敌,捂着脸坐起来,小声说:“我都没脸见人了,她们肯定都知道。会不会觉得我很……都这样了,还缠着你……”   “缠着我什么?”   见她又要羞哭了,晋王忙将她拉进怀里:“她们不敢这么想。”他轻咳了两声,又道:“谁敢这么想,本王要谁脑袋。再说,这也不是你……而是……”   听完晋王的诉说,瑶娘瞠大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毒。   她有些不解:“可他们为何要对你下这种毒?”   “这事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你只需知道有这种反应,不是你本身的原因就好。”   一提这,瑶娘又有些窘了,她偷偷地瞧了晋王一眼:“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   “我哄你作甚?!”晋王斜睨她。   也是,他这样的性子确实不像是会哄人的,于是瑶娘顿时不纠结。   真的不是她自己的原因,都怪那极乐散。   “快睡,时候也不早了。”   晋王终于服下了最后一枚解药。   刘良医过来把脉,说是余毒已经完全清除,晋王身边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小郡主却突然病了。   良医所的良医天天往小跨院里跑,各种珍稀药材流水般的送过去,可小郡主的情况却一日比一日差。   这个冬天,晋王府的事就没消停过,先是胡侧妃莫名其妙没了,这紧跟着没多久小郡主又病了。明明都到了年挨根儿,王府却一点儿喜庆的味道都没有,反倒气氛降至冰点。   小郡主还不到周岁,这个月份的奶娃是最容易夭折的。晋王最是重视小郡主,若小郡主有个万一。   王府里的人都不敢去想那个万一是什么。   只有那些许人从里面看出了点机锋来,却是紧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往外吐。哪怕心中好奇已经达到顶点,也不敢与人议论。这可不是寻常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府里的丫头连着几个都被拔了舌头,她们可不想当那下一个。   瑶娘自然也听到外面的风声,可她一个字也没说,更没有去问晋王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小郡主,又是打算怎么安置小宝。   外面与这天气一样,冷得像似冰窖,而荣禧院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天气虽冷,但架不住灶热,一波波的下人变着方法挖空了心思,想往荣禧院这边凑。   树大好乘凉,这个道理在哪儿都通用。   临近腊月二十这日,小郡主没了。   噩耗传出,府里一片寂静。甭管心里怎么想,但凡出去见人,脸上多少是要挂上些哀容的。   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可不兴办什么丧事。寻常老百姓家给口小棺材就不错了,哪怕是一些富贵人家,也就是私下里请人做场法事,寻个地处葬下就是,连祖坟都进不的。   而就在这时,又一个消息传出,炸开了小郡主夭折给晋王府带来的阴云,让阖府上下都吃惊不已。   原来苏夫人得宠不是没缘由的,她当年还在闺中时,就和晋王殿下有一段露水姻缘。只是当年殿下忙于战事,疏忽了安置,等扭头派人去安置,苏夫人却不见了。这些年来晋王一直暗中寻找,却万万没想到苏夫人竟是入了王府给小郡主做了奶娘,两人才又再续前缘。   而苏夫人的那个儿子,也不是先头男人的,乃是殿下的种。   是晋王府真真正正的小主子。   虽不是嫡出,但也是庶长,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   这消息实在太劲爆了,知道人都是瞠目结舌,做不了其他反应。   当然这种对外的说法,肯定是有些漏洞了,可再大的漏洞也架不住这项是事实,晋王不可能会混淆皇族血脉,所以肯定就是了。   怪不得!   那日在场之人纷纷心中浮起这样一个念头——   怪不得当日有人使手段,买通了那苏瑶娘姐姐的小姑子,带个男人出来诬陷,晋王会是那样一种反应!明明自己才是事主,才是孩子爹,却偏偏被人李代桃僵,他不恼怒才怪。   这些人里有柳侧妃,有晋王妃,还有徐侧妃。尤其是徐侧妃,这简直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打在她头脸上,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苏瑶娘知道,晋王也知道,偏偏自己自以为是聪明弄了这么一场戏。戏演砸了,自己受到牵连,事后有人告诉她,你比那卖唱的戏子没好到哪儿去,你就是个笑话,贻笑大方!   而晋王妃想得更多,她想得俱是这其中的关节,可无论她怎么想,都有些串联不上。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一件事情,胡鸣玉的死和小郡主的夭折肯定与这事有关系。   她不禁想到当初晋王带胡鸣玉回府时的情形。   难道说是对象弄错了?本来应该是苏瑶娘,却偏偏变成了胡鸣玉。可有一点解释不通,晋王应该是知道自己幸了谁,难道说他还能弄错不成?   晋王妃想了整整一日都没想通,索性也不想了,晋王府突然多了个庶长子已经变成了事实。   周妈妈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晋王妃面前来回不停地走着。   “这可如何是好,这姓苏的势头本就打压不下,如今可好了,原来竟和殿下有这么一段,还生了个孩子。当初怎么就选了她进府,没这事不也就完了,竟弄了这么个狐狸精进府,以后……”   以后哪儿还有晋王妃站的位置。   大抵思懿院上下都是如此想的,所以今儿格外小心翼翼,进进出出都放轻了手脚。晋王妃本来没想太多,可如今也忍不住心里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她皱起眉头,“行了奶娘,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这是好事,晋王府终于有个小公子了。”   其实不光这个,说不定那人肚里还有一个。   看了王妃的脸色,周妈妈忍了忍,没将这话说出来。   晋王妃来了荣禧院。   晋王不在,瑶娘和小宝在西暖阁里。小宝让人扶着,迈着小步子,来回在屋里走。瑶娘歪靠在大炕上,一面和红绸说话,一面笑眯眯地时不时看看儿子。   听闻王妃来了,瑶娘愣了一下,忙下了炕。   还不等她迎出去,晋王妃就进来了。   晋王妃脸上挂着笑,将要行礼的瑶娘扶了起来:“你身子不便,不用行礼。”   不便?   瑶娘看了看自己还没显怀的肚子,默然受下这不便之说。   “早就该来看看你,可我这身子你也是知道,一到天冷之时就容易不爽快。耽误了这些日子,刚好顺便来看看你,也是来看看小宝。”   说到小宝时,晋王妃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小宝大名是何。旋即又想,这么小的奶娃子,大抵也没有取大名。   “谢谢王妃了。”   两人相携来到炕前,晋王妃先坐下,瑶娘本是站着,也被她拉着在对面坐下了。   晋王妃这才将目光放在小宝身上,笑道:“没想到这么小的娃娃就能走路了。”   瑶娘低着头道:“他闹着要走,就让他没事走两步。”   晋王妃点点头,目光落在瑶娘身上,“你有功,我得替殿下谢谢你。”   “万万不当娘娘如此这般说。”   “这是你应得的,只是没想到你给殿下生了这么大个儿子,而我和殿下竟是才知道。”   瑶娘半垂着脸蛋做羞涩样。   之后晋王妃又跟瑶娘说了些话,留下几盒人参燕窝何首乌之类的补身子的好东西,才带着人离去。瑶娘要送她,都被她按下,说她身子不便,瑶娘也只能坐在那里。   等晋王妃离开后,屋里一片寂静。   “这王妃……”红翡快人快语,想说什么被红绸使了个眼色打住。   瑶娘恍过神来儿,笑着道:“怎么都愣在那儿,小宝怎么也不走了?”   听到这话,小宝忙迈了两步。   几个丫头又围着旁边逗乐,气氛才好了起来。 第96章   红翡要去扶小宝, 被他推了开。   可让他自己走,却是歪歪扭扭的, 没两步就支撑不出了, 红翡忙上前扶住他。   他还是太小,还得再等等!   小宝心里这么想,一脸丧气的样子。这副小摸样可把所有人都给逗笑了, 瑶娘也哈哈的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在不经意间,面色会偶有怔忪。   他娘不开心。   小宝悄悄地瞄了瑶娘一眼,心里这么想着。   晋王妃做错了吗?   其实按道理来说, 没有。   她作为晋王府的女主人, 一言一行, 算得上是面面俱到。她确实是晋王的正妻, 那些话说出来确实让人没什么可挑。可作为听这些话的人,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   小宝心里明明清楚这些,但他心中还是对晋王妃升起一股厌恶感。   西暖阁里正热闹着, 晋王从外面走了进去。   嘻嘻哈哈的丫头们忙打住了声音,纷纷曲膝行礼。瑶娘叫了声殿下,也没下炕,有些懒洋洋的。   “怎么了?”   晋王在福成的服侍下褪下身上的狐皮大氅,又摘了黑狐皮嵌碧玺的暖帽。红蝶和红绸端了热水和帕子,服侍晋王净了面又擦了手,晋王才在炕上坐下,让人褪去脚上的皮靴,换了双厚底的布鞋。   “没怎么, 在看小宝走路呢。”   晋王不置可否。   时候也差不多接近午时了,福成问过后便吩咐摆膳。   用完膳,坐了一会儿,瑶娘带着小宝去午睡,晋王则叫来了玉蝉。   玉蝉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晋王冷笑了一声。   福成站在旁边也是一脸复杂。   晋王妃就是这点毛病不改,明明做得面面俱到,却总是临门差了这么一脚。   倒也不能说她做错了,她作为晋王府的女主人,彰显身份地位乃是正常。可问题是得人心不偏啊,有人心偏了,自然会觉得她这话刺耳。   晋王没有说话,往东梢间的卧房里去了。   床榻上,母子俩已经睡着了。瑶娘在外,小宝在里面,睡得正是酣甜,两人的小脸都是粉扑扑的。   晋王看了会儿,在外侧躺了下来。   自打冯黑子的事出后,冯寡妇就老了许多。   不过既然能死了男人,还把儿子带大,就说明不是心性软弱的人。冯寡妇颓了几日,又振作起精神,每日除了外出做工赚取家用养活自己外,最爱干的事就是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说不定哪日儿子就推门进来了。   即使明知道这是奢望,犯了命案还当了逃兵,不是碰到大赦,冯黑子根本不可能回来。冯寡妇现在盼星星盼月亮,就是希望皇帝老儿家能发生些好事大赦天下,也好让他们母子团圆。   如今没有人往冯家来,以前冯寡妇就不是好相与的,登冯家门的就没几个。冯黑子杀人越货之事传出,更没人登她家门了,可今日却有人敲了门。   冯寡妇坐在屋里,还当自己是幻听。直到那敲门声又响了两声,她才忙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打扮寻常,手里抱着一包东西。   “你是?”   “你是冯大娘吧?我是黑子的朋友。”   “你是我儿的朋友?你见过我儿……”说了两句,冯寡妇不敢说了,忙将人拉进院子。   “我儿现在可好?他现在在哪儿?可是吃得饱穿得暖……”关上院门后,冯寡妇像连珠炮似的,问了许多话。   这男人面容有些尴尬,等她说完话后,才道:“大娘,我现在也不知道黑子在哪儿,我也没见过他。我就是受人之托,送点东西过来。”似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忙道:“不是东西,是、是……”   他一面说,一面掀开了手里的包被,露出一个胖乎乎的女娃娃。   这女娃娃不大,大概也就十多个月的模样,正在熟睡之中。   “这,这是?”   “这是黑子的一个老相好托我送来的,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娃娃也断奶了,而娃娃的娘因为某些事情不能养这个孩子,所以托我给您送来。”   “娃娃?黑子的种?”   男人点点头。   冯寡妇吃惊太过,“怎么可能,黑子明明……”   “黑子也知道这个奶娃的存在,当初没打算要她,可月份太大,不能流。他本是打算将姚家的那个女娃子娶进门,再接了娃娃回来,可您也知道……”   冯寡妇边听边点头。所以黑子出事了,这事就搁置下来,一直到人养不了了将孩子送回来。怪不得她说那阵子儿子行色匆匆,一问他在做什么,就说在外面挣银子。原来不仅仅是想娶了那姚燕儿回来,还有这么个奶娃子。   冯寡妇不做他想,就知道这娃娃的娘肯定不是正常人家的女儿,大抵又是她儿子在楼子里勾搭上的婊子。以前冯寡妇从来不管冯黑子的事,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等事出了,她才知道儿子竟然干了那么多事。   她看了女娃娃两眼,越看越觉得像儿子,还有些像自己。她儿子不是个笨的,自然不可能认个野种。   冯寡妇将孩子接了过来。   姚燕儿不是个东西,连个种都不给老冯家留,幸好如今又多了个女娃子。虽是个女孩儿,但总是给她个念想,就算、就算黑子回不来了,她慢慢将她养大,再招个女婿上门,也能顶起老冯家的门户。   一时间,冯寡妇心思百转,等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个男人走了。旁边地上放着个包袱,她打开一看,都是些奶娃子的衣裳。   “这人也真是,急慌慌就跑了,难道还怕我不要这孩子。”   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拎起包袱往屋里走。   进去后,坐下,摸着女娃娃的小脸蛋:“你娘倒是个好心人,难为她了。”   “以后就奶奶养着你,咱们一同等你爹回来,就是不知奶奶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喽……”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晋王府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上上下下都在忙,晋王也十分忙碌,一直到年三十这日,才算是停歇。   除夕这日晚上,晋王在朝晖堂摆了宴。   这算是家宴,能到的都到齐了,连那几个不起眼的小侍妾也能在宴上混个座儿。   晋王坐在首位,晋王妃在他身侧微微靠下一点的位置。晋王妃下首处是徐侧妃、柳侧妃。晋王的下首处是瑶娘和李夫人陶夫人。至于其他人都是陪在尾端。   这位置坐得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自古以左为尊贵,偏偏身为侧妃的徐侧妃和柳侧妃都在右边,而瑶娘明明是个侍妾,却在左边。瑶娘带着小宝坐,对面是徐侧妃和柳侧妃。   除了这一点,其他并无异常。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府里又要出一位侧妃了,当年胡侧妃不过生了个郡主,就一跃成了侧妃。如今这苏夫人看似还未有册封,但就凭她生了王府的庶长子,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前途就不会小,恐怕将会是王妃下的第一人。   徐侧妃脸上挂着娴静的笑,端起酒盏对瑶娘遥敬过来:“恭喜苏妹妹,贺喜苏妹妹。这先是为王府诞下庶长子,如今又身怀有孕,预祝你再得男丁,多为殿下绵延子嗣。”   瑶娘有孕,自然不能饮酒,所以杯中装的是白水。   她没料到徐侧妃会如此,只能端起酒盏虚饮一口,道:“谢谢徐姐姐了。”   徐侧妃笑眯眯的,“不谢不谢,我听人说肚子尖生儿子,我瞧着苏妹妹这肚子像似尖的。哦,柳姐姐?”   柳侧妃脸色有些不好看,没想到徐月茹会将话题引来她的身上。   她惯是个心高气傲的,可惜自打嫁进这晋王府,简直就是将她尊严往泥里踩。她在京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美人之一,来到这晋王府,竟不如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苏夫人。   哦不对,开始不是苏夫人,而是苏奶娘。   晋王偷人竟然偷到自己女儿身边了,让柳侧妃恶心的同时,更让她有一种颜面尽失的屈辱感。可她又不屑像徐月茹那样汲汲营营,机关算尽,只能眼睁睁的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都是勋贵之家出身,自然知道女子嫁人后,当然要属子嗣为重。如今徐侧妃当着她面说瑶娘生了个儿子,马上又要生一个儿子,无疑是在打她耳光,她脸色能好才怪。   “既然徐侧妃这么羡慕苏夫人,你也怀一个就是。”   这柳侧妃也是出言惊人,她惯是谁也瞧不起,这府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寻常在思懿院请安,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谁也料想不到她会直接就顶了回去。   场面有些尴尬,徐侧妃心中一阵郁闷。   她本是想挑起柳侧妃对苏瑶娘的敌视,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心中气恼也会暗藏在心,哪知这柳侧妃反应竟是异于常人。   晋王啪的一下将酒盏放在桌上,场中顿时一片寂静。   晋王妃端起酒盏,出言暖场:“今儿乃是一年之末,明儿乃是一年之始,还望我们晋王府能人丁兴旺,繁荣昌盛。”   王妃都这么说了,下面人自然要有所表示,纷纷端起酒盏,同饮一杯。   宴罢,按理说该有余兴节目,不过晋王不发话,自是各回各院。   晋王和瑶娘回了荣禧院,瑶娘本是打算守夜来着,以往每年过年除夕夜,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夜,等子时放了鞭炮才会去睡。   可惜身子不争气,小宝每天睡得都早,早早就开始打起哈欠。小奶娃打哈欠最是可爱不过,瑶娘看着儿子,一面笑一面忍不住也被传染了,最后是晋王发话说不守了去歇下。   本来小宝要回西厢的,也被瑶娘留了下来。   两个大人一个被窝,小宝自己一个被窝,睡在松软的被褥上,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瑶娘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外面有鞭炮声响起。她睁开眼就看见旁边的小宝,身后还有个人,不禁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在想小宝想姐姐,疯狂地想。   “过年了啊。”她有些感叹地呢喃,旋即又昏昏睡去。   “嗯,过年了。”   院中,福成和玉蝉点燃了鞭炮,便拢着袖子站边上看着。   主子都歇下了,便派他们这两个贴身侍奉的人守到子时放鞭炮,算是图个大吉大利,开门红。   “过年了啊。”福成看着夜空中的明月,感叹了句。   等鞭炮炸完了,掸掸袖子道:“走,歇着去呐。” 第97章   过了正月初五, 晋王就又开始忙碌起来。   问过后,瑶娘才知道原来当今圣上的万寿节在三月, 又是整日子, 五十大寿,按理说作为儿子的晋王是要进京贺寿的。   这进京贺寿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普通人家儿子给爹拜寿, 也得精心准备一份寿礼,更不用说这爹是九五之尊,所以这寿礼当是十分重要。另外, 晋州离京城有万里之遥, 路途之上的仪仗卫队乃至车马嚼用都得事先给安排妥当。   还有就是晋王若是走了, 这封地事宜还得交付给可信赖可靠的手下。一些手下做不了主的事情, 都得他提前给处理了。尤其晋州紧邻边关,有抵御蛮夷之责,这更是重中之重的事。   所以这些日子晋王忙得只有晚上才回来, 而瑶娘则就在荣禧院养胎,这期间小宝学会了走路。   一般孩童初始学走,总是心急步快,多数会摔跤,必须得有人看着。小宝倒是完全没有这种情况,他从开始能让人丢手走路,步子就很认真也很慢,从来没有摔过跤。   于是晋王忙啊忙,突然发现儿子会走路了。   晚上他从外面回来, 本是正让人服侍净面洗手,突然发现跟前多了个矮不隆冬的小人儿。比他膝盖只高一点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薄棉衣棉裤,光溜溜的脑袋上就前面留了个小小的桃子尖,看起来可爱极了。   晋王就低着头看那小桃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突然小娃儿一个不稳往侧边倒去,晋王神手就把他拎了起来。   他又被人拎了!就像拎布袋那样!   小宝伸手就抱着晋王的胳膊,咬了一口。可惜晋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而他反倒因为太用力把牙给硌疼了。抬眼一看,一屋子人都看着他,对面那个人也是,他哇的一声就哭了。   是给羞的。   瑶娘急急忙忙从东间那边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进来就见晋王拎着小宝,正将他往炕上放。   “你怎么又拎他,小宝不爱让人用拎的。每次你拎他,他就不开心。”所以说,还是当娘的理解儿子。   小宝干了蠢事,这会儿正感觉没脸见人,瑶娘过来抱他,他就趴在娘肩头上谁也不看。随着活回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幼稚了,可问题是这种幼稚总会不经意冒出来,他根本控制不住。   晋王冷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可让他去解释他不会抱孩子,只会用拎、扛这种手段,他又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瑶娘一下一下地拍着小宝的脊梁,轻声哄着:“宝宝乖,你爹他不会抱娃娃,等以后慢慢学就会了。”   一语中的,顿时晋王更尴尬了。   他清了清嗓子在炕沿上坐下,红绸奉了茶,便带着人下去了。   “本王打算这趟带你一同去。”   瑶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去哪儿?”   “去京城。”晋王端起茶,啜了一口,才又道:“你册封侧妃之事,需向朝廷上折子,还有小宝上玉牒之事,索性这趟一起去办了。”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晋王没有说,他并不放心将她留在府里。他这趟入京,必然会带走大批人手,王府里的情况本就错综复杂,那些上面赏下来的那些女人,谁也不知道背后有谁,还有暗里的钉子拔没拔干净,谁也不敢说准话。与其放她在府中自己担忧,还不如带在身边。   “可以去?我这肚子……”   “我问过刘良医,上路没问题,只要不是走太急即可。且路上还有一部分路程是要走水路的。”   “那小宝——”   “带上一同。”   瑶娘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想路上要带什么东西了。   这趟不光晋王要去,瑶娘和小宝去,晋王妃自然是不能缺少的。   而就在准备启程的前一日,徐侧妃那里突然闹出了幺蛾子。   她拿出一封徐家那边的来信,说是她娘重病,想回去探望。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毕竟百善孝为先,晋王妃明知道对方在说谎,也拿不出有力证据去驳回她。她被气得不轻,转头以柳侧妃还从未归宁过为由,将柳侧妃也一同带上。   对此,晋王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自此,这趟为了进京贺寿,晋王府数得上名号的主子一走而空。封地之事晋王已经全数交付给可信赖的心腹之人,至于后院之事晋王妃也不是没章程,她将之托付给了李夫人。   李夫人是府里老人,剩下的也就几个小侍妾,也不愁会闹出什么乱子。   到了启程这日,大队人马宛如长龙一般,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而与之同时,另有两辆马车,由二十多个轻装打扮的护卫,护送着悄悄离开了。   马车上,瑶娘问道:“咱们这样偷偷走,会不会被人发现?”   “没人会发现,他们走得慢,我们赶在进京之前汇合就成。”   瑶娘点点头,便再不去关心这些事了。   这一路上马车行得极快,因为马车是特制的,倒是没什么颠簸感。且每日只全速走大半日,剩下半日则停下休整,瑶娘也没感觉出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沿路见到许多不一样的风景,行经了许多城池,不光瑶娘看花了眼,小宝也一样。两人都是那种上辈子没怎么出过院门的人。   连着走了十多日,换了船。本来晋王还担心瑶娘会不会晕船,幸好她不晕。又坐了五六日的船,才到达目的地。   因为晋王府那一队人马和仪仗还未到,晋王等人就在当地暂作停留,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越来越多的人们出城踏春。   本就无事,又是轻装简行,晋王本是打算带着瑶娘也出去逛逛,却在出城之时被人群拥嚷的景象吓退了回来。一问才知道是附近有座道观,那道观里有个道长很是灵验,今日是他开坛布道之日。   布道且是其次,毕竟能听懂,有慧根的没几个。不过这位道长有每次开坛布道之后,就会从众信徒中挑出三名帮其演卦测字,据说十分灵验,百算百准。这些老百姓都是冲着这三卦而去,说不定能挑中自己。   晋王对此不屑一顾,他惯是不信这种牛鬼蛇神之说。可瑶娘却十分好奇,她还没见过什么叫做演卦测字。   见此,晋王只能陪着她去玩一趟,本就是带她出来散心的。   去了城外,不过是座显得有些破败的小道观。   在如今佛教旺盛,道教低迷的当下,会是如此情况晋王并不意外。不过信徒倒是挺多,因为场地有限,甚至树梢上山坡上都站着人,而场中一个石台上,正中雕刻着阴阳鱼太极图,其上盘膝坐着一个道人。   布道早已开始,场中除了那围着石台的一圈,有人全神贯注的听着,更多的却是和左右交头接耳的说着话。时不时还有小娃子闹腾了,妇人站起来追着去揍孩子,几个幼童你来我往的打打闹闹。   简直就像是菜市口。   晋王扬了扬眉,示意瑶娘:“还过去么?”   瑶娘脸色窘迫,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形。她想着那么多人奔赴而来,定然是心中虔诚,万万没想到是这般。倒没看出这道人有何道法高深的样子,反倒像是乡下县里搭草台班子唱大戏。   瑶娘是个老实的,便摇了摇头。   晋王哂笑,牵上她的手,一行人就打算离去。小宝却是往那边伸了伸手,嘴里叫了声娘。   小宝让玉蝉抱着,一身靛青色的薄棉衣棉裤,头上戴了顶小帽,就像似一般普通富户人家孩童的打扮。瑶娘和晋王也是一身常服,这趟出来他们是扮作普通商户家的老爷和太太。   主子们都打扮得如此低调,一旁的福成和暗一也是一身布衫,总而言之这一行人并不扎眼。除过老爷太太俊得太俊,美得太美,倒是招来两次宵小之徒,暂作不提。   “小宝,你怎么了?”瑶娘问。   而就在这个时候,场中突然安静下来,瑶娘回身去看,才发现那石台上的道长竟是看着他们。   “嘿,你们快去啊,这可是千载难逢。”一旁有人道。   瑶娘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晋王却对她道:“你不是想看演卦测字,倒是没有虚行一趟。”   呃……   说话间,晋王已经牵着她通过人群辟开的窄道,往石台那处去了。   走近了才发现这道人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鹤发童颜,面色光泽而又红润,一看就像是得道高人。   “贫道寒川子,未曾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地见到如此命相诡异的三位,且三位还是一家人,所以老夫今日这三卦就送于你们。”说着,他便对旁边一个小道童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道童扬声对场中说道今日三卦之人已选出,虽是抱怨声不绝于耳,到底人们还是散了。   这边,寒川子满面带笑地看着晋王,问道:“施主何求?”   “无所求。”   “但凡是人必有所求。”   “我所求,不是你区区一个道人可给予的。”   “也是,施主求得是大事,确实不是贫道一个道人可给予的。”寒川子浑不在意晋王的态度,朗笑说道。   直至此,晋王才给了寒川子一个正视。   像这种打着道行高深招摇撞骗的僧道,晋王见多了。坐在他这个位置,但凡来到他面前故弄玄虚之人,求的不外乎是财和权。   而晋王此时正视寒川子,并不是觉得他道行有多深,不外乎生疑自己是不是走漏了行踪。   他眼中锋芒毕现,又看了寒川子一眼,才低头对瑶娘说:“你饿了没?也该是到吃午饭的时候。”   说着,他就牵着瑶娘往回走,行举之间看似如同寻常,实则若是懂武之人来看就知晓,他臂弯里的那个女人让他护持得滴水不漏,无论任何攻击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挡下。   而暗一在行走过程中,已经来到玉蝉右侧,和福成呈一左一右的状态。   走得有些远了,有一道声音传来,只是风有些大,被吹散了。   瑶娘好奇问道:“那人好像说了什么,你听见没?”   晋王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道人。” 第98章   等晋王府的仪仗车队到了, 已经是两日之后。   这两日的时间里,晋王带着瑶娘把通州逛了遍。这通州乃是运河终点与水陆枢纽, 又有京师粮仓之称。但凡入京走水路必先到通州, 而从通州至京,也不过半日时间。   这还是瑶娘第一次丝毫不用顾忌人目光在外抛头露面,晋王带她吃遍了通州大大小小有名的酒楼, 还买了许多东西。   瑶娘宛如第一次认识晋王一般,她从不知道他对‘民间’是如此的熟悉。在她印象中,晋王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让他去街上买菜, 他可能会花十两银子买一个鸡蛋回来。   事实上证明她是错的, 晋王很熟悉市面上的物价, 小到沿街摊贩卖的一碗馄饨,大到银楼中卖千两以上的首饰,他都了如指掌。   瑶娘好奇问他, 晋王只是长眉一挑,懒得理她。后来在福成的解释中她才知道,原来做一个藩王并不光只会发号施令就可,关于民生关于战事,而最能体现出民生的,莫过于当地当季的物价。   虽是通州距离京城较近,物价要比晋州高上一些,但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高也高不到哪儿去的。   “殿下, 你可真厉害。”   瑶娘从不吝于自己的夸赞,而晋王面上不显,之后带瑶娘逛的地方更多了。若不是青楼妓院不适合,说不定还会带她去逛一遭。反正戏园子,瑶娘是进去开了一次眼界。   所以当得知王妃她们来了,瑶娘还有些依依不舍。   “等去了京城,好吃的好玩的更多,不过入了京后,也不会太自由。”   这才是晋王这趟带瑶娘出来散心的真正原因,瑶娘出身小门小户,王府虽规矩大,到底不通用在她身上。可入了京就不一样,是时万众瞩目之下,龙蛇混杂,浑水摸鱼之人众多,而京城的那些女人们最喜欢挂在嘴边上的就是‘规矩’二字。   “等到了王府,本王找个姑姑教你规矩,到时候可能会进宫面圣。”不是可能,是一定会,只是晋王不会给瑶娘那么大的压力。   可他一改本性的碎碎念,见没动静扭头才发现她竟然和小宝玩上了,母子俩玩一个用手帕叠的小老鼠玩得乐不可支。   “你有没有听本王说话。”   瑶娘把小老鼠捂在手里,让小宝猜在哪只手。她藏得一点都不好,为了哄她,小宝刻意频频猜错,只偶尔才对一次,可把瑶娘给乐的,笑声不断。   “当然有听,你说到时候会找个姑姑来教我规矩,可能会进宫面圣……”她一面说,一面又把两个拳头递在小宝面前。   小宝又猜错了,明明都露了只尾巴出来。   晋王紧绷着脸皮,简直蠢得不忍目睹,大的蠢,小的也蠢。   瑶娘丝毫不觉,被逗得直笑,吧唧了儿子一口,“你要看着娘手啊,肯定会有不一样的。”   下一轮继续开始。   晋王突然有一种好愁人的感觉。   藩王入京规矩不可等同一般,等汇合之后,晋王便命人向京城递了折子。   等了一日,京中才送回折子,上面朱笔批了个准字。   又等了一日,鸿胪寺的官员才姗姗到来。   最近鸿胪寺上下快忙惨了,圣上万寿,外使朝觐,诸藩入京,纷沓而至。负责接待的事都得他们担着,哪一处都不得有疏忽,一旦疏忽,藐视外使诸藩是轻,扰了圣上的兴致是重。   而那些番邦外使也就算了,最难侍候的就是诸藩,这诸藩又分两种,一种是边疆的当地土藩王,还有一种就是拥有皇族血脉分封各地的藩王。   这趟幸好是晋王,晋王虽人冷了些,但总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好。像之前鲁王入京,就鞭笞了好几个鸿胪寺的官员,简直让人是叫苦连天,偏偏有苦不能诉。   鸿胪寺官员到后,设案宣旨,晋王的仪仗车队就可以入京了。   京都,自然是一派繁华之景。   马车一路行来,穿过巍峨耸立的城门,只见到城内布局严谨,气派宏大。宽阔笔直可供数十辆马车通行的街道,两旁商铺酒肆林立,路上行人衣着光鲜,摩肩擦踵,十分热闹。   这还是瑶娘第一次来到京城,简直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即使她偷偷从车窗帘子往外看,不过是管中窥豹而来的所见,就足够她吃惊不已了。   到了内城,又是另一番情形,道路更为宽敞整洁,行经之地两旁的建筑都十分气派华丽。   又差不多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了晋王府。这个晋王府自然不是晋州的晋王府,面积格局气派都稍有不如,可在这寸土寸金的内城,能有这般大的府邸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晋王要入宫,所以几乎没停留就往宫里去了,   其他人自己安顿,幸好谁住哪儿该住哪儿,是提前早就安排好了的,倒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瑶娘的住处在晋王内书房后侧的一处院子,地方稍显不如荣禧院,但也是极为宽敞华丽。这趟而来,瑶娘身边贴身服侍的几个丫头都带来了,又有小顺子等人帮衬着,倒也不愁没人可用。   坐了大半日的车,路上走走停停,瑶娘早就累了,让红绸她们给自己收拾个能躺着的地儿,她便带着小宝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红绸来问她晚膳用什么,瑶娘也说出什么意见来,只让她们自己看着吧。   晚膳摆好,瑶娘带着小宝随便吃了些。   瞅着时间,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还在宫里?”   玉蝉点点头,“殿下还没回来,奴婢见夫人没问,还当是红绸她们告诉你了。”   一直等待瑶娘困了,还不见晋王回来,她便去沐浴后歇下。刚是半梦本醒之间,一个微微有些冰凉的身子滑入被中。   “殿下,你回来了?”   晋王嗯了一声,瑶娘感觉有一只手放在自己大肚子上,然后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瑶娘去给晋王妃请了安。   到地方的时候,徐侧妃和柳侧妃都在。两人难得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瑶娘猜想莫是要回娘家的缘故。   事实上她并没有猜错,不光是两人,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里,晋王妃也不在府中,回了徐国公府。   徐国公府,正院中,徐国公夫人久病多时。   徐国公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晋王妃也有些遗传了她,倒也称不上是大毛病,就是一旦季节交替,总会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看到女儿,徐国公夫人十分开心,苍白的脸上一阵红润,直个劲儿拿手去摸她。   而正院里的丫鬟婆子个个开心,好像是什么喜庆的节日。   “娘,你总归要顾着自己,别跟那些人去计较。”   “娘不计较,娘就是有些担心你。你打小心高气傲,她那女儿又是随着她,娘就怕你吃亏。”徐国公夫人说着,骂了起来:“你爹真不是个东西,娘求了他多日,他还是把那小妖精送过去了。”   说是骂,不如说是埋怨。认真来说,徐国公夫人一直是个温顺柔和的人,不然就凭她的家世,当年也不会被那一对奸夫淫妇挤兑成那样。   “娘你别担心,我真想与她斗,她不是我的对手。你大概不知,她至今没能和殿下圆房。”晋王妃大抵想给亲娘宽心,竟把这种秘事拿出来讲。   徐国公夫人听了,先是一惊,惊完之后是喜悦:“你和晋王殿下好了?娘就说你,嫁了人要改改自己的脾气,男人没几个愿意自己妻子心气儿太高的。有心气儿是好事,可太过就会影响夫妻感情。”   可心气儿低如您,还是没能挽住爹的心,还是让那么个贱人给抢了,又挤兑了这些年。这些心里话,晋王妃自然也不会当着徐国公夫人面说。   这也是她为何会厌恶男人甚深的原因所在,在她眼里,男人都是喜色不喜德的,眼里除了权势,大抵也只有女人的裙子底下能让他们流连忘返。今儿宿在这儿,明儿宿在那儿,明明知道女人们斗得什么,依旧置若罔闻。   可能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就薄情寡义的换了人,即使你去求他,他佯装一副道貌岸然,拿着妇德压人,眼中藏着施舍小猫小狗的怜悯。甚至颠倒伦常,颠倒主次之分,纵容宠妾压妻。   晋王妃没有再继续想下去,收回眼里的复杂,轻声道:“娘,我的事你别操心,你只管知道我不会在她手里吃亏就是。”   徐国公夫人望着女儿,眼里藏着心疼:“你还瞒着娘不说?周妈妈都跟我说了,你那府里也有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妖精,据说晋王添了个庶长子,都一岁了,如今那小妖精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这周妈妈,这趟就不该带她回来。晋王妃心道,又说:“你还不知道周妈妈性子的,惯是喜欢小题大做。您别操心,那人和这府里这个不一样,是个老实的,寻常待我也恭敬。而殿下从不是个宠妾灭妻的性子,只要我在这晋王妃位置一日,该有的体面他一分都不会少我。”   说是这么说,徐国公夫人还是抹起眼泪来:“咱娘俩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命里就犯小贱人,娘摊上个这样的,你也是……”   晋王妃心中颇不是滋味,嘴里还是安抚:“娘,女儿不会吃亏的。你是不知,那徐月茹至今未能和殿下圆房,还要多亏这姓苏的侍妾。别人如何我不管,她的女儿我就要往死里压,你别担心我,我好得很呢。”   “可你这肚子……”一提起女儿肚子,徐国公夫人又愁了起来。她觉得都是自己的缘故,女儿这是随了她。   “女儿的身子您还不知,就算怀上,能不能有命生下来还是未知,还不如不生。”   “可你总不能身边连个依靠都没有,那姓苏的侍妾既然能生,不若你就抱个回来养。你给着她体面,又给她儿子体面,她总归对你是感恩戴德的,若有一日她儿子能继承了晋王这位置,总归你不会亏待她。”   晋王妃心中更是苦涩,她倒是想,关键晋王会同意才行。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晋王素来清心寡欲,冷硬似冰,何曾这般护过人。可既然他护了,自然护得妥妥当当,放在府里不放心,还得带在身边……   这趟来京,想必一个侧妃之位是稳稳当当,人家又何必要她给的体面。光是生下晋王府的庶长,就足够她受用多时了,更不用说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不过这一切,她自是不会和她娘说,她娘身子本就不好,若日日替她愁,更是会亏空了身子。只能安抚道:“娘,你说得这事,女儿记着呢,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身子才是。”   好不容易将徐国公夫人安抚下来,晋王妃一阵身心俱疲,可事还没完,她难得回来一趟,府里要见的人还有许多。 第99章   而与此同时, 徐国公府另一处气派华丽不下正院的院子里,玉兰夫人也正与女儿说话。   作为徐国公宠了几十年的宠妾, 玉兰夫人自有倾城之色, 不必细述。而如今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如同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   不同于晋王妃的遮遮掩掩, 徐侧妃可坦白得多。也是实在没有法子,路是自己选的,如今磕得头破血流, 也怨不得别人。这不, 一回京她就急急忙忙赶回来找亲娘指点迷津了。在徐月茹眼里, 她娘是最有本事的人, 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说你蠢,你还是总是跟娘犟嘴。你即明知道你这趟是去干什么的,怎么就和旁人斗了起来?娘曾经教过你什么, 别人风头正盛的时候,永远不要打着去抢人风头的主意,那会让你撞得满脸是血。人但凡风头正盛,必然有其一定的道理。就好像你爹,他若哪日去正院特别勤,娘从不会去从中干涉,他即去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去与他作对,就是去找死。   “要知道男人喜欢女人什么?容貌、身子?都有!但最喜欢的莫过是女人的识趣与柔顺, 那会让他们得到莫大的成就感与虚荣心。当然,也不是不让你做,而是要瞅准时机,盯准了对方空子,一击必中。而你个蠢东西,去了不但不和对方联手,反而和人家斗了起来,徐燕茹那个落水狗反倒你给忘了。打条落水狗你都不会,你说你不是蠢是什么?!”   徐侧妃被玉兰夫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别看她娘在外面一派温柔似水的模样,在她爹面前也是小意奉承,可私底下可不是这样。   她小声道:“女儿也是急了……”   “急什么?徐燕茹都不急,你急什么?你去之前娘怎么和你说的,晋王不近女色,于其上十分寡淡。既然明白,你就得有耐心,如今有人打破了口,你只需稍作等待就能坐享其成,有什么好急的。”   “我……”徐侧妃一脸懊恼,也知道自己走错了棋,“那女儿如今该怎么办?”   “等!”说完,玉兰夫人又道:“众人拾柴火焰高,给她多添几把火。有些人是经不起捧的,多捧捧她,她就会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多作几次,男人自然弃如敝屣。”   这是玉兰夫人经验之谈,她跟了徐国公多年,徐国公也不是就只宠她一个人,来来回回的通房姨娘不知几凡,而死在这一招的人数不胜数。   “你要记着,人要懂得顺势而为,有势你就顺,失势你就踩。要么不踩,要踩就往死里踩。”   乾清宫,御书房。   弘景帝看着跟前高大俊挺的儿子,道:“你连着进了几趟宫,就是想给你那妾求个名分?”   晋王立于其下,一贯的不动如山,沉静内敛,身上带着一种冷冽的气质,却又透露着恭敬。   “当年她待字闺中时,便与儿臣有私。彼时鞑靼突袭,儿臣接到消息便奔赴边塞,也疏忽安置她,等再去寻却是寻不着。与她再相遇时,她已为儿臣诞下了一名孩儿,并为家中人厌弃,入了王府做下人养活自己和孩子。她出身虽低,但是家世清白,只是当年儿臣为了一己欢愉,疏忽了名分之事。”   弘景帝沉吟了一下,看了晋王一眼:“你能有后,父皇十分欣慰。可之前御史弹劾你的事,你应该知晓,勿要再犯,将那孩子抱进宫来朕看看。”   “是。”   晋王出了乾清门,一路往宫门外行去,走到景运门时,迎面过来几个人。   为首的一位穿朱色亲王常服,身形高大,龙行虎步,英武非常,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两个小太监,正是刚受了罚没几日的鲁王。   鲁王生性急躁,脾气暴戾。在封地之时,便时不时传出他纵戮取财擅役军民之事,惹得民怨四起。弘景帝也时不时降下旨意斥责,可管不了几日,他就会故态复萌。万万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这次竟将在鲁州的那一套带到京城来了,任意鞭笞朝廷命官。   确实也没人敢告鲁王的状,不过受伤的那两名官员俱都告了假,如今鸿胪寺人手紧缺,这事自然传到了弘景帝耳里。   弘景帝大怒,连面都未和儿子照,就赏了他十鞭子。瞧瞧鲁王这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事,这趟估计是又来求见的。   晋王排序为五,鲁王排序为六,即使再想装作没看见,这一礼是少不了了。   “五哥。”鲁王停下脚步,姿态敷衍地一拱手道。   晋王素来不是个多言的,点点头便走了过去。   鲁王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一面跟身边小太监说话:“听说,我这五哥好像有儿子了?”   “这,奴才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鲁王一脚就踹了过去,“瞧瞧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太监被踹了个四脚朝天,而鲁王已经扬长而去。小太监装模作样地躺在那里揉肚子,等走远了才爬起来,啐道:“当老子稀罕侍候你,还不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让你给撞见了!”   他嘴里一面咕哝着,一面挨着墙角就跑远了。   晨光微熹,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隐隐又带了点儿橘红色。   一看今儿便是个好天气。   瑶娘睁开眼,一低头就看见肚子上那只修长的大掌。头顶上有道鼻息,却是晋王。每次醒来瑶娘都会发现两人是这样一种姿势,明明临睡之前,都是各睡各的。   她还在原地,可晋王却是从外面挤到了里面,所以是他侵占了她的位置。他还冤枉是她往他怀里钻,也不想想自己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怎么往他怀里钻。   瑶娘静静地躺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心事,直到头顶上动了下,她才动。   晋王坐起来,晃了下搁在床头上的赤金摇铃,玉蝉很快带着人进来了,服侍两人洗漱更衣。晋王先收拾完,例行去晨练,而瑶娘还得阵子磨蹭。   红绸捧来几身衣裳,瑶娘看着总是不满意,不是她挑剔,而是这是她第一次入宫,总是希望事事妥当的。太招摇了不行,太素净了也不行,会有损晋王的颜面。   最后她选了身雪青色对襟双层云水纹夹衣和淡青色十二幅罗裙,让玉蝉服侍她穿上。   瑶娘如今已是身怀六甲,但总体来说并不胖。六个多月大的肚子扣在她身上,像个小面盆似的,因为衣裳都放了腰身,倒是不显腰身臃肿,只是脸蛋和胸臀比之前没怀上时要丰腴了一些。但气色比那时更好,粉光若腻,白里透红。   红绸帮她松松地梳了蝶髻,发髻尾端斜插了一根赤金点翠如意簪,又挑了根金累丝蝶恋花镶绿翡珠颤枝金步摇。   这边,红蝶捧着洋漆镶螺钿牡丹的大匣子来,打开里面皆是一色的荷包、玉佩、压裙坠子,红绸挑了两样悬于瑶娘腰间。红翡又捧个同色花样的方匣子,里面盛着各色镯子,请瑶娘挑。   瑶娘挑了一只翠玉镯,本是一对,却只带了一只。她素来不戴带这些玩意,怕打碎了,也是有了身子懒怠,总觉得累赘,寻常都是能不戴就不戴。   待瑶娘收拾打扮好,早膳也摆好了。   晋王从外面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看了她一眼:“太素了。”   果然!   瑶娘心里感叹。只有她打扮得金光四射,艳丽逼人,他才会觉得不素。   “这样不素啊,你不觉得很好看?”   晋王端详了下,眸光深了些许,良久才点点头。   “既然好看,那不就行了。”   用罢早膳,瑶娘又去收拾小宝。   这也是小宝第一次入宫,自然要打扮妥当了。   一直磨蹭到正院那边都来人催了,瑶娘才急急忙忙带着人去正院汇合,晋王则去了前院。   今日是晋王府女眷觐见皇后的日子,牌子早就递上去了,只是魏皇后最近宫务繁忙,才会定了今日。不光是晋王府,入京的一众藩王府家女眷也都定在今个儿。瑶娘昨日便得知这一消息,所以十分紧张。   晋王骑马,一众女眷分了三辆车,由众多护卫拥簇着往皇宫而去。   到了玄武门,众人依次下车,晋王也下了马来。   穿过御花园,快到坤宁宫时,晋王从玉蝉手中接过了小宝,他要带着小宝先去趟乾清宫。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扫过瑶娘,看了一眼旁边的玉蝉。   玉蝉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按理说,外命妇入宫是不能带贴身侍女的,只是瑶娘情况不同她人,身怀六甲,又是第一趟入宫,才带了玉蝉来。   晋王很快就离开了,这边以晋王妃为首,入了坤宁门,等着里面召见。   很快就有宫女来将她们迎了进去,一路被宫女引去正殿,入目之间全是皇家的气派和威严。   首位的凤座上,正是魏皇后。   皇后一身明黄色燕居常服,头戴六龙三凤冠,有些上了年纪,但能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国色天香。陪在下首处的是太子妃吴氏,另陪坐着的数名贵妇,年纪不一,或是端庄雍容,或是大方得体,或是清秀娇美,而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其中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生得玉面朱唇,娥眉修长,精致秾艳如水墨描绘的眉眼,端得是明艳照人,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尤其此时她正在与皇后说着什么,忽而扬眉一笑,譬如百花绽放,又似百鸟朝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晋王妃娇躯一震。   而瑶娘一直低垂着头,生怕自己会出错,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此时殿中的人也看到了晋王家的女眷,当即将目光投视诸人身上,那贵妇随之望过来,秾丽的丹凤眼先是微微一眯,旋即眉梢轻扬,目光却是投注在晋王妃身上,勾唇一笑。   “母后,五弟家的来了。”她的声音并不像寻常女子或是娇柔或是清脆柔细,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十分特别,让人入耳就不会忘。   瑶娘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对方的正脸。   好漂亮的女人,她心里感叹道。 第100章   那女子见瑶娘在看自己, 望了过来。   瑶娘不敢多看,忙垂下头。   而此时, 晋王妃已经带头走上前去了, 领着三人拜下。   “臣妾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这些规矩来之前就有人教过瑶娘,她跟在后面一一照做着。   “快起。”   有宫女上前扶起晋王妃, 魏皇后笑得一脸和蔼对晋王妃招了招手:“到本宫身边来,本宫见你似乎清减了不少。”   “是啊,臣妾见着也是, 五弟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永王妃道。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随着这句话的同时, 晋王妃脑海里也有个同样的声音在回响着。只是当年那个声音与此时相比, 多了几分爽朗, 而少了几分慵懒。   她有些恍然看着眼前这名已为人妇人母的女子,看着她那如画般的眉眼,近乎贪婪的看着。直到魏皇后又叫了她一声, “晋王家的,可是永王家的有什么不对?”旋即,魏皇后恍然一笑:“也是,本宫忘了你俩在闺中之时是手帕交。”   晋王妃忙回过神来,道:“臣妾失仪了。臣妾身子不争气,入京之前刚病了一场,让母后和四皇嫂担忧了。”   是的,她是她的皇嫂,而她是她的弟妹, 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了。   晋王妃徐徐吐出一口气,敛住脑海中千头万绪的杂乱,微笑的对永王妃道:“四皇嫂,多年不见,风采不减。”   永王妃眼神中冒出一丝奇异的光,洒然笑着:“五弟妹夸赞了。”   “行了,知道你俩感情好,也总不能把我们都给忘了吧?”安王妃在一旁笑着道,与旁边坐着的几个妯娌相视而笑。   晋王妃有些羞窘的样子,忙敛衽施礼:“见过各位嫂子。”   安王妃与代王妃及太子妃都笑了起来,而序齿比晋王妃低的鲁王妃、庆王妃.、吴王妃也纷纷起身,给晋王妃这个嫂子行礼,一口一个五嫂,十分热络。   至于像徐侧妃这样的侧妃,自家王妃向谁行礼,就跟在后面行礼,反正也没人关注,不过是个陪衬。   一通礼行下来,瑶娘发现这里就属她最小,是个侍妾,其他再不济也是个侧妃。更是缩在后面,寄望大家都不要发现自己。   可怎么可能呢?   一来,这殿中就她一个大肚子;二来,在到之前大家就听说了,素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晋王,终于有子嗣了,是他的一个宠妾诞下的,而如今那宠妾又怀了一胎。   晋王寡冷之名,是京城里出了名。   众藩王每隔一年半载都会受诏入京一趟,每次汇聚京师晋王都会被人提了又提没有子嗣之事。今年终于破了天荒,可不是让人侧目不已。   这厢一通过场走完,大家都将目光投注在瑶娘身上。   魏皇后率先开了口:“晋王家的,这就是晋王的那个侍妾?”   晋王妃点头道:“回母后的话,正是,此女姓苏。”   魏皇后颔首,对瑶娘招手:“过来本宫看看。”   于是瑶娘就过去了。   魏皇后十分和蔼可亲,见她到了身前,就拉着她的手就问了一些问题。   例如多大了?怀了几个月了?怀相可好?喜欢吃甜口,还是喜欢吃辣口?   瑶娘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一听到魏皇后这问话,顿时不紧张了。   她原本以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高高在上,谁曾想竟与那上了年纪的婆子并无不同。但凡碰到有人怀了胎,那些年纪大些的妇人都是这种套路,瑶娘也就照着平时那边一一答着。   魏皇后笑着对大家道:“倒是个老实本分的。”   众人只笑不语,都知道魏皇后说的是场面话,就看此女能勾着晋王连着怀上两胎,她就不是个老实本分的,没看见旁边晋王府的另两位侧妃脸色都不怎么好么。   虽不是一家人,但在座的都是一府的女主人,哪家府上都少不了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你说不值一提吧,确实就如同那猫儿狗儿似的。可若真是不值得一提,这猫儿狗儿啊的就登堂入室了,来和主人抢饭碗了。   瞧瞧眼前这个不就是,亏得老五媳妇能忍得住,还亲自带出来!   “你这挺着肚子也不甚方便,来人啊,给苏夫人看个座儿。”   魏皇后说完,便有宫女搬了个棉墩子上来,搁在晋王妃身侧靠下一点的位置。   一时间,其他府上的几位侧妃,甚至徐侧妃柳侧妃都对瑶娘投以钦羡的目光。   在这殿中,除了魏皇后,也只有几位王妃有座,其他人俱是站着呢。   瑶娘也知晓自己风头有些过了,可即是皇后赏座,自然没有拒绝的。忙诚惶诚恐对魏皇后谢了恩,方才在晋王妃旁边垂头坐下。   这些说起来复杂,其实也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从瑶娘进来后的一言一行中,众人也得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的评价。   之后,自是一番闲话家常。魏皇后问着各府上一些琐碎事,而几位王妃俱都恭恭敬敬的答着。   问到晋王府上,没少有人拿饶有兴味的眼神去看晋王妃。目光俱是带笑的,也是和善的,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格外让人觉得难堪。   “听人说,晋王府有了庶长子,孩子今儿没带进宫?”   “回母后的话,小宝被殿下带去乾清宫了。”   而与此同时,晋王正抱着小宝往乾清宫行去。   福成倒是想接过来,可小宝紧紧地抱着晋王不让,于是宫里今儿出了个奇景——   冷若冰山似的晋王,怀里抱着个不大的奶娃子,都进了宫还不愿意撒手。也不过一会儿的时间,这一消息便传遍整个皇宫,大家都说晋王有儿子了。   晋王到乾清宫时,太子、代王、安王、永王都在,甚至连年纪小些的鲁王和庆王也在。   得到召见的晋王甫一踏入门,就引来众人的瞩目。   永王与晋王年纪相仿,他长相偏斯文,有一双赵家男人标志的丹凤眼,浑身充斥着儒雅的气质,从容平淡,明明没笑也像似嘴角含笑。   “五弟也真是的,本王知晓你日夜都想着儿子,这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自是爱若珍宝。可堂堂一个亲王,入宫觐见,手里还抱个奶娃子,就有些有辱威仪了。”永王口气平淡中夹杂着亲热,状似当哥哥的对当弟弟的嗔怪,实则到底是怎样,彼此心里都有数。   永王总是锲而不舍的给晋王下绊子,从两人还在京时,关系就不甚融洽。   其实何止是不融洽,应该是死敌才是。只是当着弘景帝的面,自是不能这般表现。   晋王没有理他,看了小宝一眼,小宝才松了手,晋王将他放在地上,方对御案后的弘景帝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弘景帝颔首抬手,晋王就势站起。   “老四,你就别埋汰老五了,你要体谅他一片慈父之心,毕竟第一次当爹,你让他多当几次,他大概就能处之平常。”说话的是二皇子安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身材敦实,四方脸,狭长目,乍一看去是兄弟几个中最不起眼的,可任谁也不敢轻忽他。   安王是兄弟几个中最老谋深算,也是最爱搅合浑水的一个,不经意间就被他坑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五哥!”庆王有些激动的看着晋王,他现年二十有四,刚分封就藩没几年。当年在京中时,与晋王的关系就很亲近,如今兄弟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五哥,这是你儿子?多大了?看这个头不矮,长得可真像你。”   比起对其他人,晋王对庆王的态度明显和缓:“刚一岁一个多月。”   “嘿,一岁竟这么大的个头,还能站得这么稳当。五哥你该不会是骗弟弟的吧?弟弟又不是没当过爹,我家宏哥儿一岁的时候还让奶娘抱着呢。小家伙会说话不,来叫声皇叔。”   其他人也就罢了,对于庆王,小宝可是熟悉得很。   且今日来,他本就没打算藏着掩着,自然不吝显摆一二。当即脆生生的叫了声‘叔’。   他没敢叫皇叔,可也把庆王给惊喜的,当即一把抱起来,对着晋王,对着太子安王等,对着弘景帝道:“这小家伙可真聪明,竟会叫叔了。”   只有晋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小宝还没叫过他爹。   弘景帝有些意外,孙子也不是没有过,最大的孙子如今已经大婚了。可他还没见过哪个奶娃子能叫人这么早的,且并不是无意识地跟着牙牙学语。老七他以前没见过,能在老七说让叫人,准确无误的叫出来,还叫得这么清晰,实属罕见。   本来只是打算看看,只要确认是赵家的子嗣,这个名分自然是要给的。可如今弘景帝却是多了几分兴趣,这种兴趣对如今的他极为难得,弘景帝上了年纪,而政务还是一日一日的繁琐,他早已失去了像当年那样,抱着皇太孙教他识字练书的兴致。   每年都会有儿子抱着孙子、孙女,甚至是重孙重孙女来拜见他,弘景帝顶多是走马观花地走了过场,该赏的赏,该赐的赐,可再多就是没有了。很多孙儿孙女,他甚至连名字都分不清。可今日他想再看看这孩子,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让人出乎意料。   “老七,把孩子抱来朕看看。”   弘景帝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庆王自是听从圣谕打算把小宝抱过去,可小宝却是推推他吸引他的注意力。庆王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娃子,还有些不解其意,晋王却在旁边道:“他想下地。”   晋王虽然不说,但比人想象中更懂得小宝的姿态语言。所以方才他是抱着小宝一路走过来的,因为小宝想让他抱,而他也想抱小宝。   庆王犹犹豫豫将小宝放下来,大抵是从没干过这种事,有些笨手笨脚的。   小宝一着地,就推推庆王的胳膊让他松手,然后便迈着小步子往弘景帝那边去了。他走得很稳当,一步一步踏得很实,他今日穿得十分喜庆,一身大红色薄夹袄夹裤,只在胸口处绣了五蝠献寿的花样,光溜溜的脑袋,就头顶上留了个小桃子。   粉粉嫩嫩,白白胖胖,简直像似年画里出来的抱鲤童子。   弘景帝不自觉勾起唇角,低头看着那个小娃子迈着小步子走到自己跟前儿。一直走到他腿边,很大胆地伸手拽了拽他的龙袍,然后伸出小胖手。   这是要抱呢。   “这小东西胆子可真大,竟要朕抱他。”   弘景帝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是带笑的,而其他人也只能跟着陪笑,至于各人心中如何想,那就不知道了。   弘景帝将小宝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让他坐着。   小宝伸出手,像似想去拽一把弘景帝的胡须,却又不知为何收回了手,而是改为拽他衣襟上盘着的一颗五爪盘龙玉扣,拽住了就不丢手了。边上太监总管李德安就想凑上前去说好话,让这小祖宗松手,却被弘景帝挥退了。   “你叫什么名儿?”   “宝儿,娘的宝儿。”小宝奶声奶气的,似乎因为第一次一下子说三个字,还有些磕磕绊绊的。   同时响起的是晋王的声音:“回父皇的话,孩子还没有正经儿名,只有小名,叫小宝。”   弘景帝没有理晋王,反倒垂首与小宝说话:“娘取的名字,叫宝儿?”   “不,小、小宝。”   小宝说道,还是拽着那枚玉扣,“爷,要!”   “哎哟,都知道叫皇爷爷了。”弘景帝笑了起来,“好好好,就凭你这个爷,朕也给你。走,朕带你进去,让奴才们取了给你好不好。”   小宝当即抱着弘景帝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眼看着弘景帝亲自抱着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在场众人面色各异,但看得出夹杂着几分不是滋味。只有庆王十分为晋王高兴:“五哥,你这儿子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除了不得了,一时之间,庆王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晋王也觉得小宝不得了,非常不得了,他以为他就只会说一个字,所以不会叫爹,他也就没逼着孩子。   瞧瞧现在,不光会叫叔,还会叫爷,还一副很懂事的模样知道讨赏。所以这小崽子是故意不叫他的,一定是。 第101章   殿中气氛怪异, 除了庆王一张笑脸,大抵没人能笑得出来。   倒还有一个人, 正是安王, 不过他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老五没看出来,你这儿子倒是教的很不错。”   “二哥谬赞,这孩子刚找回来没多久, 一直是他娘教着。”   儿子刚认回来的事,从始至终晋王就没想过要瞒。在皇家就是这样,你越是瞒, 越是有人想挖出来, 越是会有人浑水摸鱼搅风搅雨, 还不如索性摊到明面上。   “这么说来, 倒是你那个妾不同寻常,竟能把儿子教得如今机灵。”   “二哥又缪赞了,她……”晋王顿了下, 不知为何眼前出现小宝对着弘景帝奶声奶气说‘宝儿,娘的宝儿’的场面,又想起她每次抱着小宝,亲昵的喊着娘的宝儿,小宝肯定是跟她学的。当即软了眉梢,“她不过是小门小户出生,倒是当不得二哥如此夸赞。”   这连着两声谬赞,看似谦虚,无不是在讥讽安王没话找话说。安王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可这种话根本让他找不出晋王对他有任何不敬之意,只能冷笑一下,默不作声。   旁人其他几个人眼神晦暗莫名,倒是太子似乎根本没感觉到这些机锋,大摇大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叫着让太监奉茶。   进来几个小太监奉茶奉果子,为首乃是李德全的干儿子小孟子,他弓着腰,陪着笑脸:“几位殿下坐一会儿,喝些茶。圣上那边大抵要耽误一阵子。”   安王几个当然知道要耽误一阵子,俱是因为晋王家的小崽子。可弘景帝没说走,他们也不能走,只能都在旁边依次落座,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脑子里总是会忍不住猜测弘景帝到底抱晋王的儿子干甚去了。   只有晋王明白,不过他只是垂眸啜茶,也没说什么。   太子没吃早膳,正饿得慌,坐下后吃了几块儿糕点,又喝了盏茶,精神也来了。他睁着被肥肉挤得很小的眼睛,环视了几个弟弟一眼,笑眯眯地道:“父皇这老了老,竟起了含饴弄孙的兴致,想当年也就是祚儿能有这福气。”   祚儿就是皇太孙,大名叫赵祚,即是长子又是嫡长孙,也是这赵氏皇族的头一份,打小就受弘景帝的宠爱。   赵祚三岁识字,五岁习武,启蒙之时可都是弘景帝手把手教的。而太子说这话,即有显摆的嫌疑,又有挑唆的意思。   不过太子素来不是个有脑子的,他这几个皇弟也都习惯了,若不是皇长孙及魏皇后和弘景帝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后面撑着,恐怕他这太子之位早就坐不稳当。   一时间,整个殿中也就太子夸夸其谈的声音响着,其他人都是默不作声地喝茶。   而另一头坤宁宫里,经过一番闲话家常,方才被带去偏殿的孩子们也被领了过来。   俱是年纪小的,最大的是安王府的三公子,今年七岁,其他都是四五岁、两三岁的样子,有的连路都还走不稳当,后面得跟个人看着。   但看得出规矩都很好,进来后就先行礼叫人。瑶娘在一旁看得眉眼直笑,因为有个才两岁多的小人儿跟人行礼,差点没摔个跟头。这个小妞妞是庆王家的,也是庆王和庆王妃第一个女儿,小名叫珠珠。   她忍不住想着儿子被晋王抱走了,是不是也是这般跟大人行礼,有没有也因为穿得太多而摔倒。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会有种忍俊不住。   “苏夫人在笑什么?”耳边响起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女声,瑶娘的耳尖忍不住抖了一下,抬眼就看见永王妃正看着自己。   那秾艳而线条完美的眼轮廓,眼长而眼角微微上翘,仿若浓墨勾勒似的精致。瞳孔极黑,晶莹剔透的,乍一看去似乎会反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瑶娘怔了一下,道:“妾身没有,妾身只是看几位小郡王和小郡主都十分可爱。”   永王妃哦了一声,明明音调简单,瑶娘却总有一种想面红耳赤的冲动。幸好在她脸红之前,永王妃就扭过了头。   又坐了会儿,魏皇后挥退了她们,不过却是不能走的,中午留了宴。   正值阳春三月,百花盛开的时候,安王妃提议,带着大家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奇花异草,亭台楼榭,美不胜收,众人专门择了一处水榭坐着说话。小孩子们则让宫女太监看着,在水榭外的空地处玩耍。   这水榭占地极大,一面临着湖,另一面则是临着花园。里面有几个房间,专门作为歇脚之用。瑶娘特意选了一间房进去歇着,虽然进宫后她都是坐多站少,到底月份有些大了,挺着个大肚子也是十分累的。   她半靠在一张软榻上,玉蝉帮她揉腿揉腰,力道不轻不重,不知不觉中她就睡着了。   见瑶娘睡着后,玉蝉才收回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晋王妃没什么话想和安王妃她们说,借口去净房后再出来,就出了水榭在花园里漫步着。   不远处隐隐传来小孩子们的嬉笑声和玩闹时,头顶上是照得人暖洋洋的阳光,她突然有一种被太阳光刺得眼睛发胀发酸的感觉,想哭却没有眼泪。   “你,还好吧?”是永王妃。   晋王妃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去掩住脸,却被她一把拉住。   “你怎么了?可是他对你不好?”   她的眼神关切而又专注,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样。那时候的她孤傲而又冷漠,没有玩伴,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一次花宴上,她被某家姑娘讥讽家里有个堪比主母的姨娘,彼时玉兰姨娘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娘为此事伤心欲绝,她空有愤怒却无计可施,忍不住就和对方吵了起来,并动了手。   可惜她身子弱,又只有一人,而对方却是姐妹两个。她被人推倒在地,悲愤交加,而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是那么果断、勇敢,身上带着一种只有话本小说里侠女的仗义与豪气。   一身红衫,美得像似火焰。   她冲上去啪啪给了那姐妹二人各一巴掌,并威胁她们不准备把这事告诉别人,不然见她们一次打她们一次。那姐妹二人吓得败走,她才知道她是谁,安庆侯府家的嫡女何婉懿,一个顽劣名声在外的女孩儿。   那年她十三,她也十三。   自那以后,她多了一个手帕交。   晋王妃收回发散的思绪,缓缓回过神来,她垂眸笑了笑,道:“我怎么,就是被太阳晃了眼。”   永王妃松了一口气,有些犹豫道:“那你这些年可还好?”   似乎这句话问出,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出口了,永王妃的口气中带着一种惆怅,“这些年我一直想见你,可惜苦无机会。每次入京之时,我想这次肯定能碰见你,可总不见你来。”   “我身子不好,经不得长途跋涉,所以极少出门。这次若不是父皇万寿,我可能还是不会入京。”   “也是,我倒是忘了你身子不好了。”   晋王妃淡笑一下:“是啊,毕竟多年不见,会忘也属正常。”她看了永王妃一眼,旋即垂下眼眸:“不知四皇嫂可还有事?如果是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她的眼睛放在对方一直拉着她的手上。   像似被烫了一下,永王妃松开了手,明艳的脸上有一抹尴尬。   “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见你一人站在这儿……”   “那我先走了。”她低着头,就想离开。   可还没等她迈出去,就又被永王妃拉住了。拉扯之间,她对上了对方的眼,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痛苦、挣扎、愧疚,她一时之间竟忘了挪眼。   “燕茹,我一直很担心你,如果那次我们可以忍住……其实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那么凑巧,让他俩撞了个正着……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很辛苦,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去逢迎讨好他,去做一个合格的王妃……我以为你懂我,我以为你也能,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听说你一直未能有孕,心里很替你着急,咱们这样的身份,注定必须为某些东西活着,必须得去屈从,必须……”   “你别说了!”晋王妃突然大喝一声,打住了永王妃语无伦次的说辞。   她深吸一口气,看似在看对方的眼睛,实则目光并没有焦距。   “我很好,我这样很好。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没办法。”她笑了一下,“所以你不用解释,也不用愧疚,更不用自责。”   “我得走了。”   说着,她转身离去,步履有些急。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停了一下,良久才点点头。   “那就好。”她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于是步子更急了。   中午,在坤宁宫用了宴。   宴罢,刚出坤宁宫,就看见晋王抱着小宝往这边走来。   并无赘言,一行人出了宫门回晋王府。   晋王似乎饮了酒,没有骑马,而是和瑶娘同乘一辆车,路上跟瑶娘说择日圣旨就下来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瑶娘一时间听得有些愣神,旋即才明白过来是册封她为侧妃的圣旨。   若是心里不高兴肯定是假的,这事他就只跟她提过一次,没想到闷不吭声这么快就给办了。   “谢谢殿下了。”   晋王哼了哼,看模样有些不高兴。   瑶娘有些诧异他这种反应,她不禁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封侧妃这事,让晋王在圣上面前受训斥了。   可认真去看晋王的样子,却发现他眼神落在小宝身上。   小宝人小,也没什么力气,一般坐马车,都会让大人抱在怀里,抑或是给他找个松软的地处让他靠坐着。此时他就坐在一个临从晋州出来前,瑶娘专门给他做的大靠枕上。   那靠枕十分松软,又宽又大,他窝在里面,宛如一张专门为他打制的小床。他本是懒洋洋地半靠在上面,手里拽着车窗帘子玩,实则竖着耳朵听晋王和瑶娘说话。   晋王看过来,他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玩了起来。   直到瑶娘问道:“殿下,你怎么那么看小宝?”   晋王冷笑了一声,瑶娘不知所以然。   “你去问他!” 第102章   这话直接把瑶娘给说懵了, 看看晋王, 又去看小宝。   原来方才在乾清宫里,弘景帝将小宝抱进去后, 就命贴身太监检查了他耳根后的红痣。确认无误后,也来了闲情逸致,竟就坐在那里和小宝说起话来。   一个有意套话, 一个故意装憨,倒也相得益彰。   总而言之,只凭小宝只字片语, 再加上之前晋王的所言。弘景帝就拼凑出一个孩子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其实想想也是, 当年他儿子做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 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怀上孩子男人却没了,关键是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对方。   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孩子生下来,还被家里人赶了出来, 一个妇人带着个奶娃,艰辛可想可知。   “你娘倒是个命苦的人。罢了, 朕就不追究之前你父王为一个烟花柳地出来的女人捏造虚假身世一事了。个小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殊不知老子还是老子……”   弘景帝哪里知道,晋王若是真想瞒他, 在别处也就罢, 在晋州却是没有不可能。之所以会做一半留一半,不过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一种故意罢了。   大乾朝历经四朝, 从建朝初始,就行使的是一种中央集权的手段。   太祖皇帝登基后,为了加强统治,将自己所有的儿子俱分藩各地。这些封藩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处于边塞要地,分别授以兵权,节制沿边兵马,防御鞑靼。还有一种则是驻于内地各省,监督地方官吏。   怕诸藩王势大,威胁君主集权统治,太祖皇帝又特意申明诸王‘惟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其实用白话了讲,也就是藩王只有监督权,却并不掌军政大权。   但这种对封地处于边塞要地的塞王却是并不通用,因为既然节制兵马,必然手握兵权。例如诸皇子中,代王简、永王霆,晋王堂,都属塞王,手中分别按地处不同掌握了数十万不等的大军。   其中又以晋州地处要塞,兵力最为雄厚。   天家无父子,这句话在历朝历代都通用,适当的露出一些破绽,不过是一种让当政者放心的手段罢了。   也许弘景帝也明白这些,不过是一种心照不宣。   再出来时,小宝还是由弘景帝抱着,手里却多了枚玉扣。怕他误食,李德全还专门命宫女编了一条红绳穿在上面,悬挂在小宝脖子上。   之后弘景帝赏了宴,宴上小宝又大出了一遍风头,恐怕现在整个紫禁城都知道,晋王家有个儿子年纪小小,天纵奇才,十分得弘景帝另眼相看。   听完晋王三言两句述说完过程,瑶娘伸手拨了拨小宝面前悬挂着玉扣:“我就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倒是没细看。”   小宝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小屁股,靠枕太软,他差点没翻到过去,幸好手里还有车窗帘子。可小宝却任由自己倒在那里,好不容易爬起来,他似乎有点懵,见爹娘都看着自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瑶娘顿时忘了儿子为什么不叫爹的事,搂着小宝哄了起来。   一面哄,一面嗔着晋王:“你干嘛凶他,他这么小一点儿,哪里懂什么。照你说的那样,我宝儿不成了个小精怪了。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也许过两天他就会叫爹了。”   晋王冷笑不已,盯着那个惯会装相的小崽子。   这小子就是个小精怪。   可惜小精怪这会儿趴在娘怀里正舒服着,才没有空搭理他。   东宫,不过前后脚的功夫,皇太孙赵祚就收到了乾清宫那边的消息。   听说五皇叔晋王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孩子,十分得皇祖父喜爱,竟让皇祖父抱于膝上喂食。赵祚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他生得挺拔修长,文质彬彬,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明明也不过才十八,却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反而胸有成竹,处境不变,运筹帷幄丝毫不下朝堂那些老谋深算的老臣。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赵祚这样的才算是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身。   生下来时,爹是太子,娘是太子妃,祖父是当今弘景帝。由于他天资聪慧,打小就十分得弘景帝喜爱。及至后来,随着皇太孙越发耀眼的同时,连亲爹太子的光芒都被他占去了大半。   照目前这种发展趋势,大家并不怀疑若干时候老皇帝殡天之时,恐怕这皇位会越过太子直接交给皇太孙。   “老奴只当这晋王也是卓尔不群的人物,没想到与安王殿下下等人并无不同,每次入京就挖空了心思想讨好陛下,用来用去都是老一套,只会拿个小儿来讨好人。殊不知就那愚笨无知的小儿,哪有当年太孙的聪明伶俐天纵奇才,让老奴来看定是下面人虚夸了。”   换做以前赵祚听到这话,多少会露几分笑颜,今日却拢起了剑眉。   他日前连二连三在晋王手中吃亏,连带皇祖父那里也对自己甚为不满,他可不认为晋王手段就仅此而已。本就对晋王入京忌惮不已,此时听到身边奴才说出这种话来,讥讽晋王的同时,不就是在讥讽自己。   这种心态很玄妙,赵祚正打算说些什么,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一人。   却是来传话的,说是太子招太孙过去说话。   赵祚眉头皱得更紧,心想莫是他那好爹又喝醉了。   去了,果不其然,太子喝得大醉淋漓,太子妃正在一旁与他喝醒酒汤。   “殿下,你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太子妃吴氏好言相劝着,鬓乱钗斜,显然是和太子纠缠多时了。   “喝什么喝?难道你也以为我醉了?孤可没醉,孤好得很,孤还能跟孤那些好皇弟们再喝几个回合。”太子歪歪斜斜地坐在黄花梨透雕山水图罗汉床上,太子妃吴氏欺身要服侍他喝醒酒汤,被他推得往外一倒。   醒酒汤洒了一身不说,太子妃也差点没摔出去,还是赵祚在后面扶了他母妃一把。   吴氏满脸憔悴,又隐隐带着一种焦虑,对赵祚道:“祚儿,你看看你父亲吧,他喝成这般,想必要不了明儿个,就会被阖宫上下知道,又闹出什么笑话来,惹来你皇祖父训斥。”   赵祚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母妃,你先回去,父亲这里儿子看着就是。”   “他若是骂你,你别理他,实在不行就交给太监们看护,让他们把嘴闭牢。”   赵祚点点头,“儿子知道,您先回去收拾。”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出了正殿,太子妃被宫女拥簇着往右侧行去,迎面却撞上一个禁军侍卫打扮的人。   她下意识低下头,对方看了她一眼,往侧面避了避,两人交错而过。   等太子妃离开后,赵祚收起脸上的浅笑,眉梢眼角都显出一种很明显的厌恶。   “把这里收拾干净,让乔良娣来服侍他。”   角落里站着一个太监,低低应了句是。   太子却突然骂了起来:“……你敢瞧不起老子,有什么瞧不起老子的,你可是老子生的……”   赵祚望过去,他本以为莫是太子又借酒装疯,细看过去才发现他眼睛已经闭上了,只是嘴里说酒话……   瞧瞧,多大怨气,做梦还不忘骂他。   可他,真真是十分瞧不起他呢。   窝囊废一个!除了酗酒撒泼,拿女人出气,大抵也不会什么!   “你怎么就是不叫爹呢?他今日都气了一整天了。”   沐了浴后,母子对坐在榻上说话。   小宝正低着头玩小木马,听到这话他抬头就对瑶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见到这笑,瑶娘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也许小宝就是不会叫爹,这个年纪的娃儿叫人都是没有顺序的,有的先叫爹,有的先叫娘,有的爹娘都不叫,先叫爷爷奶奶的。而晋王所言,小宝聪明伶俐之事,孩子肯定是聪明的,但聪明成那样,说不定只是孩子下意识而为,又或是大人们脑补似的夸大。   瑶娘只能这么归咎,才能说服自己为何小宝不会叫爹。   “那娘教你好不好?要不还不知道他会气多少日子。”。   换成平常小宝都会老老实实坐着,可今日他似乎对小木马十分感兴趣,抱着就滚到了一边。   晋王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瑶娘看见他有些惊喜,下午那会儿从宫里回来,晋王就气走了。她想着他今儿不会来的,指不定躲在哪里生闷气,抑或是来也是半夜了。   “殿下。”   晋王点点头,便往浴间去了。   “你就叫他一声吧?”   小宝抱着小木马就滚到床里角,瑶娘只能无奈摇头。   不过小宝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晋王从浴间里出来后,就将红翡叫了过来。   他亲自动手将小宝抱起,递给红翡。   看着儿子诧异的小眼神,他冷笑一声:“你都多大了,还跟娘睡,自己去睡。”又对红翡说:“夫人月份大了,以后让他自己单独睡,免得不小心踢伤了夫人。”   红翡连连点头,以前她们就担心这事,但夫人说不会,小公子也从没踢过夫人,所以这事就一直搁着。   “毕竟他还小,也不懂事。”这话貌似是在对瑶娘说,实则晋王的眼睛却是看着小宝。   你不是还小么,不是不懂事么,那就自己睡吧。   瑶娘反应不过来这种套路,坐在旁边也没吱声。   小宝瞪着晋王,眼神澄亮。   突然,他哇的一声就哭了,手脚乱踢乱舞,“娘,娘……”   哭得可伤心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怎么了。这下瑶娘可坐不住了,对晋王道:“他也不是日日跟我睡,就是偶尔一晚上,你就让他留下吧。孩子今儿进了宫,见了那么多人,说不定晚上会做梦……”   说着,她就伸出手去抱小宝。   小宝抱住娘的胳膊就不丢了,等小脚丫挨上榻,三步两步就躲到瑶娘身后去了,环着她的脖子,从后面看晋王。   但嘴里还是咕哝着喊娘,声音又亲热又眷念。   瑶娘以为儿子还伤心难过着,反手环着他,“不哭,娘带你睡。”又去看晋王,眼神乞求而讨好:“殿下……”   晋王额上的青筋乱跳,脸皮紧绷,冷哼一声,挥手让红翡她们下去了。   见此,瑶娘忙高兴地转身将小宝放下,母子两人快乐得像小老鼠一般,一面交替着只有彼此懂的眼神,一面往里面去了。在床榻里侧躺好,瑶娘还拍拍小宝,让他不要闹腾,乖乖睡觉。   见母子两个蠢得都装睡,晋王被气笑了,在外侧躺下。   屋里很安静,晕黄的灯光透过床帐子投射进来,只有一点点光亮。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个人偎了过来。明明大腹便便,有些蠢笨,还是锲而不舍。他心里还是有点气,到底忍不下心,将她抱了过来。   “殿下,你别生气,小宝还小……”她偎在那儿,声音小小的道:“从明天开始我就教他,小宝那么聪明,肯定学得很快……”   晋王哼了哼,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肚里的这个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最好是个女娃娃,他才不想要臭小子了!   突然,晋王想到了一件事,小声道:“明儿你要去宁国公府一趟。”   瑶娘正是昏昏欲睡,听到后下意识问:“宁国公府?”   昏暗中,晋王眼神复杂:“是本王的外祖家。”顿了下,他又道:“对本王很重要的人。”   瑶娘听出了点儿意思,问:“殿下不去?”   “我不去。”他有多久没见到外祖、外祖母、舅舅他们了?只是为了那可笑的避讳。   她点点头,没有再去问为什么不去这种话……   床里角,以为睡着的小宝,眼睛其实是睁着的,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第103章 (捉个虫)   这趟去宁国公府, 除了瑶娘和小宝, 还有晋王妃, 徐侧妃和柳侧妃却是不去的。   晋王妃乃是晋王正妻, 晋王阖家回京, 理所当然要去拜见外祖。若是晋王不去,自然需得晋王妃去。而瑶娘去, 则因为她是小宝的亲娘,晋王有后,理所应当带着曾外孙去拜见曾外祖父。   宁国公府位于铁狮子胡同,在内城的东北角, 距离晋王府没多远。坐车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地方了。   宁国公府的门庭拥有属于国公府的气派, 却是有些清冷。瑶娘等人到时, 大门依旧紧闭着,直到有人去敲了门,东脚门才从里面打开。   从里面迎出来一些人,领头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人。   不过这管家却有些怪异, 不但脸上有道三寸来长的疤, 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公爷和夫人都在里面等着, 二老爷和二夫人还有大夫人都在。”   晋王妃脸上带着矜持的笑, 点点头,便带着人往里去了。   一路行来,更觉这府里冷清,路上没见着几个下人。瑶娘虽是出身小门小户, 但也知道这种情况对一个国公府来说,实属罕见。   想起晋王昨儿怪怪的口气,她心想莫是这其中有什么事。   到了正院‘静心居’,庭院甚是阔朗,迎面是一排五间上房。廊下站着四个身穿绿色比甲的丫头,俱是低头屏息垂手侍立。等到众人近前,便有一人进去通报,而另三个先是曲膝行礼,之后便拥了上来,口里说着公爷夫人等候多时了,一面将众人往里引去。   堂中坐着几个人。   首位上坐的正是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   宁国公须发皆白,但面目刚毅,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铁血般的人物。就是现在人上了年纪,皮肉都有些松弛,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老当益壮。   而宁国公夫人同样岁数不小了,满头银丝,带着佛头青镶祖母绿的抹额,耳朵上同样戴的是祖母绿的耳坠。一身石青色万字不断头团花褙子,雪青色的马面裙。圆脸细目,虽是满脸褶纹,但脸上皮肤却白皙细腻,看得出是个和善的老人。   左手下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子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灰色直裰,浓眉虎目,狮鼻阔口,眸光内敛。看容貌和宁国公像了七成,更像是年纪时候的宁国公。   而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妇人,明显是他的妻子,生得丰肌如雪,秀眉细目,穿一身姜黄色妆花褙子,体面但却素净。   倒是坐着他们对面的一个四十多岁圆胖妇人,打扮十分扎眼。穿着遍地金妆花褙子,靛蓝马面裙,头上插着全套的赤金镶红宝头面,一副富贵之气迎面扑来。   其实这妇人打扮并不突兀,恰恰合了这国公府的身份,只是一屋子人中就她打扮鲜亮,也因此让人一眼过去就看见了她。   瑶娘心里想着,这大抵就是晋王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二舅、二舅母,和寡居的大舅母了。   今日早起时,晋王就与她说了宁国公府大概的情况,但只是简言几句,并未多做阐述。   果然,晋王妃在前头领着她行礼时,口中是这般称呼着。   “赶紧起来,不要拜,这么大月份了,别屈着肚里的孩子了。”轮到瑶娘行礼时,宁国公夫人伸手就要去扶她。   沈二夫人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忙走上前去:“当拜当拜,拜爹娘就行了。至于我和你二舅就省了,就当是我们替娘给心疼了。”   她一面说,一面向宁国公夫人使眼色,宁国公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前面晋王妃都拜了,如今一个小小的侍妾不让拜,不是摆明了区别对待。   也是宁国公夫人早年一直在边关,寻常也没有这般注意规矩什么的,她只是单纯想着瑶娘月份不小了,话才会脱口而出。   说话间,瑶娘已经拜了下去。不光拜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也顺势拜了沈二爷和沈二夫人。因为沈大夫人一直坐在边上,而沈二夫人站了起来,所以是最后拜沈大夫人的。   沈大夫人四平八稳地受了这一礼,待瑶娘直起身时,才挑眉道:“这就对了,不能说长辈不让你行礼,就心安理得的当做没这回事。”   说完,又笑盈盈的去对宁国公夫人道:“娘,您也是,燕茹都拜了,你不让她拜。总不能一个没怀上,一个怀上了,就这么区别对待吧。”   这话说得就有些尴尬了,也不知这沈大夫人是怎么想的,这种话竟然拿出来说。   宁国公夫人被臊得老脸通红,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沈二夫人忙在旁边打圆场:“大嫂,娘就是见瑶娘月份大了,怕她动了胎气。”又对晋王妃解释:“燕茹,你可千万别误会。”   可这种情况本就尴尬,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缓解的。   瑶娘也十分尴尬,有一种众矢之的的错觉。   幸好沈大夫人未再语出惊人,又有沈二夫人从中打圆场,而晋王妃也未表示有任何介怀的样子,这茬才算是过了。   沈二夫人把小宝接了过来,凑到宁国公夫人身边给她看:“娘,您看长得多像殿下小时候?”   宁国公夫人上了年纪,身子骨倒是康健,就是眼睛有些不行了。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嘴里喃喃着:“像,真像!”   与其说小宝像晋王,不如说更像德妃,像宁国公夫人唯一的掌上明珠德妃沈鸾。   宁国公夫人一生只诞下两子一女,老大战死,而沈鸾更是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如今只剩了最小的沈二爷。   想起往事,宁国公夫人就呜呜哭了起来。而一直没说话的宁国公,皱眉看了她一眼,粗着嗓子道:“哭什么!”   最后才添了句,“眼睛都不行了,还哭!”   宁国公夫人与其说是老眼昏花,不如说眼睛都是哭坏的。   “娘,快别吓着了孩子。”沈二夫人也在旁边劝道。   宁国公夫人忙用帕子拭泪,一面道:“不哭了,不哭了,别吓着了我小宝。”见小宝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面色和蔼,满脸带笑地去哄他:“小宝也知道心疼曾外祖母,知道给曾外祖母擦眼泪了。”   沈大夫人嗤了一声,站起来,谁也没跟说话,就走了。   场面顿时又是一片尴尬,宁国公夫人先是怔忪,而后无力地叹了口气。   沈二夫人道:“娘,您该服药了,儿媳妇扶您进去服药吧。”   宁国公夫人摆摆手:“不过是吃个药,还用得着你陪。你留下来陪燕茹说话,让瑶娘陪我进去,把小宝带上,免得扰了你们说话。”   沈二夫人知道这是宁国公夫人有话对瑶娘说,也未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拉着晋王妃,让她去自己院子说话。   晋王妃随着沈二夫人走了,瑶娘则搬着宁国公夫人去了内室。至于宁国公和沈二爷,他们男人自有去处。   宁国公夫人让丫鬟扶坐在紫檀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指了指对面位置,让瑶娘也坐下。   有丫鬟奉来茶和果子盘,一个穿蓝衫子的丫头搬着宁国公夫人的腿,放在脚踏上,让她可以舒服点。至于小宝,还是坐在宁国公夫人的怀里,手里拿了块儿糕点,小口小口咬着。   “这孩子长得真壮实,亏得你将他养得好。我也听说了,堂儿那孩子亏待了你,让你们母子流落在外多时。”   瑶娘有些窘,低着头小声道:“不算亏待,殿下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怨他就好,堂儿那孩子不容易。”宁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说了几句德妃早逝,而沈家人一直在边关,没办法照顾,幼小的晋王是如何一个人在宫里长大的事。   “那地方是个吃人的地方,吃了我鸾儿。可当初沈家人都在边关,又是外臣,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幸好堂儿这孩子争气。”   瑶娘只是默默地听,她还不知道晋王的经历竟是如此复杂。在她的思想里,皇子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都是无所不能的,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般往事。   “你大舅母,你别怪她。她心里有怨。这股怨气一直存在她心中,所以她脑子容易不清楚,其实以前她是个好性格的,平时也不像这样。”   瑶娘连连点头,她从不是个喜欢和人计较的性子,再说沈大夫人也是长辈,她跟她也计较不来。这宁国公府也不是日日来,所以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宁国公夫人虽是老眼昏花,但看得出瑶娘是个娴静的性子,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怪她就好,她其实不是针对堂儿的,就是……”   剩下的话,宁国公夫人未再说,瑶娘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其实小宝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事就扯得有些远了。   宁国公乃是两朝老将,征战沙场多年,南征北战,为朝廷立过无数汗马功劳。   沈家一门俱是忠烈,常年驻守边关,抵御北方而来的鞑靼一族。   功高则盖主,这是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会有的事情。为了降低当今的忌惮之心,沈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被送进了宫,而沈家一门更是谨言慎行,生怕会招来了猜忌。   可猜忌依旧存在,若不是怕沈家人反弹,怕边关动乱,引狼入室,弘景帝大抵早就收拾了沈家。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晋王长大成人,从晋王开始显露出色的军事天赋后,弘景帝就打上了主意。而这主意就在沈家人的有意成全,与弘景帝的刻意为之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晋王的封地刻意设在了晋州,晋王分封就藩那一刻,就是沈家人解甲归田之时。   可彼时沈家的人已经差不多快死完了,沈家本就男丁稀少,宁国公的哥哥和两个儿子战死沙场,宁国公的弟弟和独子战死沙场。宁国公的长子,也就是世子沈珩,战死沙场。   仅剩了沈二爷一人,还是因为打小宁国公夫人就拘着不让他习武。   沈家人用一门鲜血换来宁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帽子,而沈家在边关经营多年的旧部则全部交到了晋王手中。   这也是为何诸藩王中,以晋王兵力最为雄厚的主要原因所在。也是为何沈大夫人满腹怨气,总想找茬的缘故之一。   在她眼里,姓赵的都是一群王八蛋,老的坑死了她丈夫,小的拿了她丈夫的东西。   而小宝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因为上辈子屡屡见到沈大夫人在宫中横行,还想把自己的外甥女塞给他父皇做皇后。 第104章   宁国公和沈二爷出了静心居, 父子俩沿着甬道往前走去。   这甬道两侧各种了一排高大挺拔的梧桐树,虽不若夏日那般碧绿油润, 但依旧遮天蔽日,给人的感觉很是阴凉。   “堂儿这趟入京,我估摸着太子一系肯定会对他动手。皇太孙不是有容人之量的人,又有先前那事,你让沈剑暗中盯着些。如若实在不行, 就给他们找些事做。这次, 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宁国公征战沙场多年,几次险死还生, 都是靠着敏锐的嗅觉。他即这般说了, 沈二爷自然不会置若罔闻。   “儿子会命人盯着。”   宁国公点点头,花白的浓眉拧得死紧,又道:“你让你媳妇和老大媳妇说说,她若是还这般混不吝的不懂事,动不动给你娘气受, 我就将她送回王家去。”   “爹……”沈二爷有些诧异。   沈大夫人这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指不定哪会儿抽疯就会谁的面子也不给胡言乱语。之所以会造成这般情形,自然是沈家人惯的。   宁国公是体恤沈大爷没了,留下大房孤儿寡母一房人,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沈二爷更多的是看大哥的面子, 沈大爷比他大了将近十岁,对他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尤其在他心中,沈家的一切本就该是大哥的。大哥没了, 才会轮到他,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待大嫂好,待大房的那几个孩子宛如亲生,才会命自己媳妇事事多忍让。府里有什么好物,从来是先紧着爹娘,然后便是大房,最后才会轮到二房。   二房的几个孩子没少说大房的孩子给他们脸色看,他从来都是先训自家孩子,只是大房如今越来越过分了,大嫂也越来越不成样子。   不得不说,宁国公说出这话,沈二爷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他不知道再这么闹下去,他还能忍受多久。   “泰哥儿那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打从明儿开始让他去我那院子,我日日看着他练武,交代门房,不准再让他出府!你也不准再替他瞒着!”   “爹,我……”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当初这世子位是陛下给你的,就该你受着。若是,若是泰哥儿成样子,你爹我可能心里都会替你大哥不值,关键他不是那块料。早年你大哥为了稳住圣心,让你大嫂带着几个孩子留在京中,可你瞧瞧她把那俩孩子教成什么样了?!一个走鸡斗狗,游手好闲,一个胆小如鼠,连句话都说不顺畅……咱沈家再经不得风雨,就剩下这几棵苗了……”   看着父亲唏嘘的样子,想着他已是花甲之年,还替家里担忧着,沈二爷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文不成武不就,什么也担不起,以前有大哥在,如今大哥不在,还让父亲日日劳心。   “你是个懂事的,也是个好的,爹相信你能带着沈家继续走下去,直到……”剩下的话,宁国公并未再说。   沈二爷默不作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中午在静心居摆了席面,沈大夫人负气而走,宁国公亲自发话不叫她,于是也没人敢去叫她。   沈大夫人在大房的院子里发了脾气,骂完了猫骂鸟又把下人骂了一遍,才气呼呼进了屋子。   “如今他们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话,窗下大炕上坐着的沈三姑娘无奈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大房一共五个孩子,三女两子。大姑娘二姑娘早已出嫁,如今孩子都很大了。老三是个哥儿,也是沈家的长子嫡孙,现年十七,名叫沈泰。其实在沈泰前头,还有个哥儿,只是才几个月就夭折了。   沈泰下面是沈三姑娘,现年十四,最下面有个小儿子,却是沈大爷一个妾室所出,今年十二。   沈三姑娘生得白白净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她长得并不像沈大夫人,而是随了沈家人的好相貌。   “娘,你别多想了,家里没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沈三姑娘本是不想说话,可见亲娘气成这样,不劝劝也是不行的。   沈大夫人正想说什么,旁边圈椅上坐着的沈泰说话了,“他们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话不禁让沈三姑娘蹙了蹙眉:“大哥,你就别火上浇油了,我没觉得有人不待见我们。祖父祖母二叔二婶都待我们很好,甚至二房那几个弟弟妹妹也待我们恭敬有加,你说这话就不觉得亏心得慌,非要闹得阖家不得安宁,你才痛快?!”   沈泰竖起了眉头,往地上呸了一口道:“跟你哥跳是不是?你是被猪油昧了心吧。这本该就是咱们家的,本该是我的位置,如今变成了二叔的。圣上给他,他就该受着?识趣的他就应该让出来。可你看他让出来没?还不是厚颜无耻地受下了。祖父人老糊涂了,我可没糊涂,别想三瓜两枣就把我收买了!”   沈三姑娘有些嫌恶地看着她大哥往地上呸得那口唾沫,一阵悲哀上了心头。   她爹也算是英雄一个,却养了个这样的儿子,可这怨谁呢?怨她娘?她从小养在亲娘身边,是眼睁睁看着沈大夫人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在京里是多么的艰难辛苦。   其实不怨祖父不向着大房,关键是大哥太不争气,而桐哥儿又被她娘养废了。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你平时不落家,一回家就和你妹妹吵。赶紧滚,别在这里碍你娘的眼!”沈大夫人突然呵斥道。   “当我愿意跟她吵?!”沈泰咕哝了一句,又舔着脸笑了起来,“娘,我没银子花了,你给我点儿呗。”   儿子今日破天荒地杵在她这院子里,沈大夫人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   “你成日里手中的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天天管你娘要银子,当你娘是座金山银山!”口里这么骂着,沈大夫人还是使着丫头去房里拿银子。一见此,沈三姑娘忙道:“娘,你别给他银子,大哥天天在外面烂赌!”   沈大夫人皱起眉,看着儿子:“你在外面和人赌钱?”   沈泰瞪了妹妹一眼,才道:“娘,你别听这丫头乱说,我就是和朋友交际。每次出去,总是人花钱也不是事儿,我总得回请两次,才不落了我宁国公府的名头啊。”   “你祖父不让家里人在外面招风头。”   沈泰不耐烦地道:“他人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了?我不结交些朋友,以后怎么在外面办事?陛下他装傻不给咱家的人差事,咱家就这么一直杵着?指望着这顶空帽子度日,这宁国公的爵位一年才多少俸禄,哪够家里嚼用,没见着最近府里在缩减用度……”   见丫头捧了银子出来,他夺过来就揣进怀里,还咕哝了两句嫌弃银子太少只有两百两,还没等沈大夫人说话,他就一溜烟跑了。   沈三姑娘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去看沈大夫人:“娘,你惯着他就是!”   “行了,你哥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别没事管大人的事。”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沈大夫人当然知道儿子在外面干什么,还不是想走路子将这宁国公世子的帽子弄到大房头上来。   一听这话,沈三姑娘也来了气,扔了手中的书,就走了。   如今月份渐大,身子也越来越笨重,可瑶娘却不敢学着之前懒散,而是开始增大了活动量。   每日饭后,她都要走一走,一来消食,二来也是强身。   在静心居用罢了宴,宁国公夫人便去午休了。晋王妃和瑶娘要留到用了晚饭才会走,所以沈二夫人给她们准备了房间,让她们休息。   瑶娘还记着今日活动量不够,便带着玉蝉来到后花园。   宁国公府看似清冷,但这园子打理的不错,本就是春暖花开之时,园子里也是一片葱郁,合乎节气的花儿都开了,时不时有蝴蝶翩翩,在花蕊上轻点采蜜。   瑶娘就着阴凉地在园中漫步着,随着一阵清风拂来,芬芳满鼻。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顿时有一种身轻如燕感。她和玉蝉漫步在这小道间,时不时低声说着话,这时迎面走过来一名青年。   这青年往这里走来,掂着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神态吊儿郎当,颇有几分浪荡子的意味。   瑶娘下意识抬头看去,正想往旁边让一让,这人突然停下脚步,绕到瑶娘身前。   “哟,倒是没发现,这府里还能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人长相倒是不差,可惜神态令人讨厌,眼神令人作呕。   玉蝉斥道:“大胆,你是哪儿的人?”   此人答非所问:“这小脸白的,给公子我摸摸看,滑不滑,嫩不嫩……”一面嘴里不干不净,他一面就动手动脚起来。   瑶娘下意识要躲,对方这才发现瑶娘是个大肚子的,正想说什么,却被玉蝉从旁边一个手刀砍晕了。   瑶娘被吓了一跳,压着嗓子道:“玉蝉,你怎么把他打晕了,这可怎么办?他肯定是府里哪个院子的主子。”   这人衣衫体面,一看就不是个下人。   “夫人别怕,没事的。奴婢把他丢进草丛里,等他自己醒了想必也不会声张。”   “可这会不会给殿下找麻烦?”瑶娘还记得之前晋王说沈家人对他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人的事。   “不会的。”玉蝉说着,就将地上这人拉起来,往草丛里拖去。   瑶娘还是第一次发现,玉蝉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将这人放好,主仆二人就匆匆忙忙离开了。瑶娘回到房里,甚至打算好,若是等下事情闹开了,她就只咬死了一直在屋里休息没出去过。   幸好这人一直到她们走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   沈泰在草丛里睡了近两刻钟,才幽幽醒来。   醒来后发现脖子特别疼,他晃了晃脑袋,自然想起之前的事。   他自然不是个傻的,如若他没料错,那女人就是晋王的小妾了,真没想到那晋王竟如此好的福气,竟弄了这么个尤物在身边。   这样的事,沈泰自然不会声张,只是嘴里骂着晦气就离开了。   果然也是晦气,之后他去赌坊,连个泡都没泛起,银子就输光了。正当他打算离开,身边挤过来一个人。   “这位兄弟,见你手气不好,可是需要借些银子用用?”   沈泰也不是第一次来赌坊,自然知道赌坊里有借印子钱的。宁国公府不缺他吃喝,平日里他也花不了什么银子,就是自打沾了赌后,才发现银子十分紧缺,却也从没想过要借印子钱。   他不是个蠢的,知道这印子钱多大的害处。   可明白归明白,他的心却是蠢蠢欲动了起来。是因为他把打算请人去吃酒的银子花了,也是赌红了眼想翻本。   “你知道我是谁,就敢借我印子钱?”   “大名鼎鼎的宁国公大公子,不知道您是谁,小的也找不上您啊!”   沈泰最是喜欢人们这么吹捧他,哼了一声,吊起眼角:“也算你眼中有点东西,我先不借多了,先押两把翻个本再说。”   此人也未多做置喙,当即从怀里抽了五百两银票给他。   问题是沈泰今儿晚上一直运气不好,其实也不是不好,中间也好过一阵子,可惜他生了贪念,想起以前自己在这里输掉的银子,就想一把捞个大的。哪知赢的银子全部倒了出去,又管那人借了五千两纹银。   这个数目已经完全超过沈泰能动用的数目了,沈大夫人就算再宠他,也不会一下子给他五千两。   沈泰面容一片死灰,可事已至此,只等他筹到银子再还就是。   他口里骂骂咧咧就往外面走,却被那人一把拽住。   “沈大公子,我家主子有事找你聊聊,是时这五千两不但不用还了,你想了许久的那事也能有个说法。”   不知怎的,沈泰就想起宁国公府世子位那事。 第105章   瑶娘回去后, 晋王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还没用晚膳,福成正在叫丫头们摆膳。瑶娘心里有事, 在国公府也没用几口,回来匆匆进里间收拾了一番,就出来打算再陪晋王吃点。   “怎么了?”   瑶娘犹豫了一下,夹了片菜叶喂进旁边坐着的小宝嘴里。其实小宝之前在国公府就吃饱了,但娘喂他的, 他还是张开了嘴, 吃下。   晋王眉心微蹙,瞥了一眼小宝, 又去看瑶娘一脸纠结的样子。   “我今儿在国公府碰到件事儿……”她犹犹豫豫就把碰到登徒子的事给说了。   听完后, 晋王眉心蹙得更紧。   “我也不认识他,也不知会不会给殿下惹来麻烦……”   小宝盯着晋王看,打算如若他敢再给他娘丁点脸色看,他就延缓叫他爹。其实瑶娘把事情说完后,小宝就猜到那人是谁了。   那个叫沈泰的人, 简直就是沈家的蠹虫。反正小宝知道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只是沈大夫人嘴上总挂着的人名。   而从沈二爷和沈二夫人只字片语中,以及父皇置之不理却明显避让的态度,小宝猜测这人是不是死在父皇手里了, 抑或是死因与他父皇有关,所以沈大夫人才会以此为势,达到想拿捏他父皇的意图。   可上辈子他娘应该是没有入京的, 自然不存在今日这档子事。沈泰没有蠢到明面去犯他父皇的忌讳,那到底是什么事惹来他的怒火,亦或是沈泰做了什么事,让他父皇龙颜大怒,甚至罔顾已逝大舅爷的面子,也不惜杀了对方?   小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没见过曾外祖父的,只有曾外祖母。曾外祖母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却是垮了身子,缠绵病榻多年,才撒手而去。   他曾随父皇一同去祭拜过曾外祖父,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碑上所刻的卒亡时间应该就在最近。可今日从曾外祖父的精神面貌来看,并不像是行将就死之人。   小宝觉得自己洞悉了什么,可脑子里总有一根线串不起来,他努力去想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脑海里突然闪现上辈子听到的一段秘闻,小宝浑身有一种如遭雷击的冰凉感。   上辈子他父皇并不是名正言顺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而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子攻入京师,而所清的这个人正是庶人赵佑霆,也就是现在的永王。   小宝知道的事太少太少了,上辈子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奶娃,而当初这些事情,都随着那一场动乱泯灭于世。   上辈子晋安帝的名声并不好,民间总有传闻说他冷血暴戾诛杀圈禁了众多兄弟,才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甚至屡屡有文人含沙射影撰时文斥骂。   晋安朝曾发生两次大规模的文字狱,其中牵连之人甚多,尸横遍野,无数朝臣纷纷落马。自那以后再无人敢议论此事,而晋安帝也得了一个残酷暴戾的名声,一时间朝堂民间噤若寒蝉。   等小宝懂事之后,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其实与其说是机缘巧合,不如说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一场事后安亲王被遭贬斥,小宝才清楚是有人刻意打着想蒙蔽他的念头,企图伤害到他父皇。   打从入京以来,以小宝所见所得,太子依旧是太子,太子一系地位并未动摇,皇祖父的身子也并无大碍,那到底是什么事致使在这弘景三十二年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小宝觉得这弘景三十二年里发生的事太多——   这一年里,他娘中毒身亡,他坏了身子;这一年里,曾外祖父逝世,皇祖父逝世,太子太孙都死了;这一年里,永王独揽朝权,企图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这一年里,他父皇挥师南下,并在次年登基为帝。   小宝总有一种感觉,发生这一切的契机早在之前就开始了,而真正会起动乱的应该是此时。因为只有这么才能解释的通,而背后一切的主使真是永王,他肯定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弘景帝万寿,众王齐聚京师。   而他父皇是从晋州挥师南下,那么应该是他父皇在这一场对仗中吃了亏,并离开京城,才会在之后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着清君侧的旗子攻入京城。   难道说父皇之所以会在这场中吃亏,是和曾外祖父去世有关?   而就在小宝忧国忧民的之时,另一边因不知名原因陷入沉思,以至于让瑶娘误会了的晋王,正在做事后补救。   “真不会招来什么麻烦,你别多想。”   “他应该是你的亲戚吧,会不会是大舅母家的儿子,大舅母对我不是太友善,我怕……”   说漏了嘴的瑶娘,得到的是晋王冷眼。   “这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被盯得有些心慌有些委屈的瑶娘,支支吾吾:“我没觉得有什么,可之后又出了这事,我……”   “她到底对你怎么个不友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在晋王微眯而显得有些危险的眼神下,瑶娘老老实实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后来外祖母跟我说,让我别怪大舅母,说是她心中有怨气。不过我也不懂这个,长辈说了,我听着就是。”   晋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你别理她,她这人拎不清。本王说沈家的人很重要,也不是指的她,更不是让你去受气的。”说着,晋王也继续不下去了,还不是他的说法让瑶娘给误会了。   真是个傻姑娘,他说重要,她就忍着气不说。若是换做别人,别说已经生下了晋王府的长子,就凭肚子里揣的这个,也能小题大做大闹一场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终归究底,她还是不想让他夹在中间难受吧,毕竟那是他的外祖家。   心顿时软了下来,也有些不忿,自己女人孩子白受气,还不能找回来。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她怎么就这么软,就不会学学别人。更迁怒了晋王妃,让她去是当死人的,凭着她的手段,她有千百种方法让对方怎么把话说出来,怎么把话咽下去,还让人找不出错,挑不出理,而她竟敢就在边上看着。   所以就如同福成当初所想,心偏了就是偏了,怎么都有的挑。   心偏了的晋王,语气带着不忿:“你怎么就这么笨,她说你,你就还回去。天不会塌,塌了还有本王这个比你高的在上面撑着。”   “她是长辈,再说了,说两句也不当什么,毕竟是长辈。”   “长辈还有为老不尊的,那你也受着?”晋王斜睨她。   瑶娘浓密的睫羽扑扇扑扇的,偷偷从下面瞧他:“那殿下的意思是不用受着了?”   “嗯,不用受着。”   瑶娘忍不住就歪了过去,靠着他身上:“那以后谁说我,我都不受着,只给殿下说。”   瞧着她娇娇的小摸样,晋王眉梢忍不住翘了一下,又翘了一下,却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高高在上:“嗯,就只给本王说。”   “别人说我,我就怼她。”   “怼!只能本王说,谁都不能说!”   回过神来的小宝好无奈,他觉得方才自己的浑身战栗,对比这种场面就是一种笑话,感觉好像白操心了。   而与此同时,思懿院里,晋王妃心情并不好。   认真说来,她今儿一天心情都不怎么好。   去拜访宁国公府,是她这个做王妃做正妻的分内之事,可主角竟不是她,而是苏瑶娘。   宁国公夫人确实是一时疏忽,可恰恰是一时疏忽才能反应人真实的心态。在沈家那群人眼里,大抵一个苏瑶娘能抵无数个她。   一个没怀上,一个怀上了,就这么区别对待?沈大夫人所说的话明显就是挑拨离间,却宛如一根刺扎入晋王妃的心里。   她不禁想起近些年来,她娘对玉兰那贱人越来越退让的态度。终归究底还是有影响的,这就是有儿子和没儿子的区别,若是她娘长寿,注定会在玉兰姨娘两个儿子手下讨饭吃,所以才会软了态度。   难道说,哪一日她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苏瑶娘现在老实,是因为她知道这时候该老实,以后还能不能老实是未知。想当年玉兰姨娘刚进门时,也是这般老实的,渐渐就变了张面孔。   “夫人,今儿南川侯府送来了邀贴,邀您明日去参加吃茶。”   南川侯府如今的世子夫人,是晋阳侯府陈家二房的嫡次女陈淼冉,也是晋王妃的亲表妹。两人未出嫁之时,来往还算频繁。这趟大抵也是知道晋王妃回来了,才会下了邀贴。   “明日我去。”   一夜无话。   翌日,晋王妃便去了晋阳侯府。   世子夫人站在正房门前迎她,晋王妃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很是诧异:“瞧你这肚子不小,几个月了?”   “快八个月了,不是月份大了,这趟你回来,怎么也是我上门去找你。”   二人不过是这么一来一往,相视一笑,早年表姐妹的情分就都回来了。晋王妃还没出嫁之时,没几个朋友,唯一还算亲近的除了何婉懿,就是这个表妹了。   两人相携往里走去,在堂间坐下,   陈淼冉让丫鬟领来自己的儿女,她是个有福气的人,与晋王妃前后脚出嫁,已诞下一子一女,如今肚里还揣了一个。   “世子找太医来看过,说是个男胎。若真是男娃娃就好了,我的心也算能安稳了些。”   “你生了涛哥儿和涵姐儿,还有晋阳侯府和徐国公府在背后撑着,有什么心不安稳的?”晋王妃不以为然道。   陈淼冉屏退左右,才面色有些哀怨地小声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世子虽爱重我,可架不住上面还有个婆婆。你是不知,我嫁过来的第二年,她就把世子身边两个丫头开了脸。我跟她闹了一场,差点小产,虽是消停了下来,可没多久又故态复萌,且说了我再闹就是善妒。如今两个妾中有人生了个儿子,这日后还不定会有几个妾,几个庶子庶女,我多生几个嫡子,也免得那些猫猫狗狗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是一般贵妇都会有的想法,若是心思良善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心思恶毒的,指不定手下多了几条无辜的婴灵。   晋王妃并不意外表妹会这么想,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气堵气闷,觉得托生为女子真是人世间最大的苦事。   “对了,晋王府的事我也听说了。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讲,可到底咱俩是亲亲的表姐妹,我也是替你忧心。你若实在身子不能,不如将那人的孩子抱养一个过来,这样以后也能有个依靠,且孩子养在你手里,也不用担心她会敢动了越过你的心思。” 第106章   听到这话, 晋王妃心中一片苦涩,宛如喝了黄连水。   她知道这话肯定是她娘和姨母说了, 姨母借着冉姐儿来劝她,可问题是——   她什么也不能说。   晋王妃佯装无事的一脸笑,睇着表妹:“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我娘去找姨母说了什么?”   陈淼冉面上露出一丝不自在,也没想骗表姐, 解释道:“姨母也是担心你。”   晋王妃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 可这事真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她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不怕跟你说实话, 殿下为她请封侧妃了, 不日就会下来圣旨。人家一个正儿八经圣上钦封的侧妃,若无站得住脚跟的理由,我怎么也不能抱了人家的孩子来养。”   再说了,晋王也不会同意。   一听这话,陈淼冉急了, “那你就坐视着,也不管管?我听我娘说,她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怎么就能封了侧妃。茹姐姐,我看你还是想个法子吧, 我觉得此女没这么简单,说不定又是一个玉兰……”   接下来的话,在看到晋王妃微蹙起的眉心, 戛然而止。   “茹姐姐,我不是故意提她的。我只是……唉,如果实在不行,不如将身边丫头开了脸,到时候生下个一儿半女,到时候你抱过来也可。”   晋王妃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这会让她想起自己尴尬的处境。   不管是她娘,还是姨母和冉姐儿,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当年那事没被晋王撞破。   可惜,没有如果。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若找我来吃茶就是说这个,我可走了。”她作势就要起。   陈淼冉也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忙一把拉住她:“我就是多年不见,想你罢了。你可不能走,咱们坐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你说不说这个了,咱就不说了。”   之后,表姐妹二人略过这茬,聊些其他别的,倒也笑语声声。   见外面阳光明媚,不冷也不热,两人索性便换了地方说话,去了后花园。   聊了会儿,陈淼冉要去净房,便匆匆暂离。晋王妃坐在凉亭中,一面啜着茶,一面想着自己的心事。   “燕茹……”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晋王妃下意识转过头,就见永王妃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   晋王妃的反应让永王妃很受伤,她面上闪过一抹黯淡,迟疑道:“我去看伯母了,伯母说让我劝劝你……”   剩下的话不用听,晋王妃知道怎么回事,她娘定是见自己曾和何婉懿好,才会动了心思让她来劝自己。   她娘真是用心良苦,即托了姨母和表妹,又托了何婉懿。   可惜,她不孝了。   “劝什么?她们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晋王妃心情很烦躁,脸上忍不住带了一抹讥讽:“我没有你那么本事,做不到厚着脸皮舔着上。”   晋王妃还从未对永王妃如此这般冷言冷语过,话说出来,她自己怔住了,而永王妃更是心伤不已。   “说到底,你还是在怨我……”   “你别提那事的行不行?”晋王妃声音有些大,吓住了她自己,也吓住了永王妃。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别当我是傻子,紫玉把胡鸣玉毒死的事,别告诉我不是你做的。”   “紫玉?紫玉怎么了?”   晋王妃去端详永王妃的表情,确实充满了茫然和惊疑。   难道不是她,那会是谁?   “胡鸣玉又是谁?燕茹,是不是紫玉做错了什么事,若是的话,你不用顾忌我的颜面。当初我将她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其实你也知道紫玉是做什么用的,自打那次你让我再也不要去找你,我就再未和紫玉联系过。”   永王妃看着她的眼睛,从来总是含着笑的眼,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若是说谎的话,让我天打五雷轰。你知道,我是最怕打雷的,我不会扯这种谎。”   是啊,她最是怕打雷。据说是小时候被庶妹陷害,关在一间无人的屋子里整整一夜,而恰巧那日是个雷雨夜。   还记得一次,两人一同游湖,突然下起雨来,明明她从来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那次却是吓得抓住她的衣袖不丢手。   其实晋王妃也不信永王妃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而已,怎么可能千里之外指挥紫玉对胡鸣玉下手,更何况她也没有下手的必要。   她记忆中的何婉懿,爽朗、直率、敢作敢为,从不是喜欢做那些阴私肮脏的事。而她却不同,她的心泡在肮脏的水里太久太久,所以她以己度人,用自己的思想去揣测了别人。   其实更重要的是,为了洗清自己,她不是也给对方扣了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将胡鸣玉的死,栽赃给了她,栽赃给了永王府。   因为晋王和永王一直都是死对头,只要能将两者牵上关系,她定然会安然无事,说不定还能在晋王面前立上一功。   瞧瞧,她就这么个卑劣的人。   她徐徐吐了一口气:“我相信不是你做的,你走吧。”   “燕茹,你曾说过我们还是朋友的。”   晋王妃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我确实说过,只是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见面。”   “你若是怕他会知道,我们偷偷见面就是。这趟我就怕会给你找来麻烦,所以特意托了冉姐儿帮忙。再说了,我们不可能永远待在京城,待父皇万寿节过后,自此也就天南地北各自一方了。”永王妃满脸苦笑。   望着她那一脸艰涩的样子,一时之间晋王妃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永王妃真怕就自此再不见面了,难得絮叨起来:“伯母和冉姐儿说的话,你最好能听进去。我知道你最厌恶什么,最恶心什么,难道你以后还想过伯母那样的日子不成?”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这事若你不好出手,我来帮你,就当、就当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永王妃的话有些太出乎晋王妃的意料,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帮我,你想做什么?”   “她若被封了侧妃,你势必抱不走她的孩子。再加上晋王对你心中有龃龉,你不可能说服他这事。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若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两个失去了亲娘的孩子,你作为王妃总能养一个。”   “你——”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陌生?”永王妃苦笑一声,转身看向亭外。“其实我变了许多,你知道这种高门大宅都是表面光鲜,内里肮脏的。我被他撞见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当做无事……起初我只想要个孩子,可后来发现,我有了孩子,我得给护着他,给他应有的一切,所以我争我抢我和她们斗。燕茹,我知道你怨我,甚至恨我,但请不要鄙视我……”   话说到最后,永王妃的声音近乎咛喃,晋王妃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听清楚。   她突然有一种站不住的感觉,仓皇道:“我得走了,我没有怪过你!”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   而永王妃一直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徐徐勾起一抹笑。   永王妃回了永王府,问了下人永王在内书房。   她到了书房外,就见小门子一脸贼头贼脑地在外面站着,一见她连礼都不行,就往里面窜。   永王妃噙着笑就进去了,推开门就见永王衣衫不整,而旁边站着个衣襟凌乱的丫鬟。   这丫鬟小脸莹白,掐一把就能滴出水似的嫩。   她皱起眉,还未等她说话,永王就挥了挥手,“都滚下去。”   待人走后,永王妃才走近了。   一眼就望见那书案上的水渍,嫌恶地皱了皱眉:“合则你让我出去办事,你在这里逍遥快活!”   永王笑得一派斯文从容:“本王哪里在逍遥快活,不过是这丫头不长眼色,打翻了茶盏罢了。再说,你院子里养的那些小丫头,本王可没跟你去吃这种飞醋。”   永王妃哼了一声,没说话,在一旁坐了下来。   “怎么,那事可是办好了?”永王来到她身边坐下。   想起之前的事,永王妃的眉尖儿拧了一下,而后笑得盎然自信:“虽是没有明话,但也是差不多了,我了解她,她会答应的。”   一听事情办成了,永王也来了闲情逸致,好奇问道:“怎么,没跟你那老情人幽会,这么早就回了来。”   这种话最是让永王妃不待见,她轻挑起眉,眸光流传地睇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你?!”   “本王怎么了?”永王伸手去拉她,将她拉坐在膝上,在她耳尖上轻嗅着:“本王最心悦的可从来是自己的王妃。”他的声音近乎咛喃,说话的同时,大掌也顺着衣摆下面钻了进去,轻轻在里头磨蹭着。   永王妃微微闭了闭目,伸手去按他的手,却并不坚决。   “你突然回来,本王上不上下不下的,你得补给本王。”   永王妃嫌恶地蹙了下眉心,旋即就被快感淹没了。   小宝突然就会叫爹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不过是瑶娘为了想培养晋王和小宝之前的感情,强行拉郎配将两人凑在一起玩耍。   英明神武的晋王陪儿子玩球,玩据说是小宝百玩不厌扔球球的小游戏。也就是一个小布球,你扔过来,我扔过去的那种。   这个据说,自然是据瑶娘说。   小宝也玩得很开心,突然从嘴里蹦了个爹,然后包括晋王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瑶娘很开心,拉着晋王语无伦次道:“殿下,小宝会叫爹了……”   呃……   晋王呆滞了一瞬,想象一下自己该是什么反应,可奇异的是他竟没有什么惊奇感。   只有一个念头——这臭小子总算愿意叫他爹了。   是的,时至至今晋王依旧坚持的认为,小宝并不是不会叫,只是不愿叫而已。他有一种很奇诡的感觉,觉得儿子似乎什么都懂,他不禁想起那次突然翻涌而来的杀意,还有曾经种种的嫌恶之举。   这小子是在报复自己。   可这种感觉又不确定,十分复杂。   晋王正出神着,突然瑶娘将小宝抱过来,让他站好后,拉着他,指指晋王的脸颊。   “亲爹爹一下。”   这是瑶娘最近总玩的游戏,哄骗儿子亲自己,小宝有时候会亲一下,有时候不会。每次亲了娘娘的小宝,总是会害羞的红了小脸蛋,还会捂眼睛,瑶娘每每被逗得乐不可支,于是下一次后还有更下一次。   如今又来逼着儿子亲晋王了。   晋王呆滞脸,小宝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虽然他愿意叫爹了,但并不代表他愿意亲他,他可不是个小孩子,是个大人。   可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办的事,他又有些犹豫,他迫切地需要和晋王亲近,提升亲密度,也许亲爹爹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为了办大事的小宝决定豁出去了,他闭着眼睛就往晋王脸上撞去,晋王被撞了正着。   似乎这一步开始,接下来就没什么难的了,小宝顺势一把抱住晋王的颈子,嫩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这声爹让三人都有一种仓促的热泪盈眶感,只是父子俩会掩饰,所以看不显。而瑶娘却是忍不住拿起袖子拭眼泪。   晋王板着脸,声音怪怪地嗯了一声。   小剧场:   小宝:我只是暂时叫你爹而已。   晋王:暂时?你小子讨打   小宝:谁叫你当初说我是货郎小崽子来着?我爹是货郎!我是货郎家的小崽子。   货郎晋:“……”   裁判员娘:今天的天气真晴朗,处处好风光。 第107章   小宝抱着晋王的脖子, 就不撒手了。   哪怕晋王要走,也不撒手, 无论瑶娘怎么劝都不管用,这小家伙似乎打定主要要缠死爹爹。   尤其他笑得天真烂漫,只露出四颗小米牙,哪怕心硬如晋王,也不忍心用强力将儿子拽下来。   其实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尤其在见多了小宝从来只喜欢黏着瑶娘的场景之后, 这样的小宝,似乎将他心中的那股郁气都补了回来。   刘大先生他们已经来了, 福成催了两次, 等着晋王过去议事。   福成拿了拨浪鼓,又拿了小木马,在边上哄着小宝,小宝只是望着他,还是不撒手。   晋王站起来, “他即不下来,就不下来。”又对瑶娘说:“我晚点回来。”然后便脖子上挂一只小树懒,往外行去。   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纷纷侧目,想看却又不敢多看, 那场景别提多别扭了。   晋王素来是个不在乎旁人目光的性子,这一次也难免有些窘迫。到了前院书房,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 俱是晋王这一次带来的心腹手下。   一见晋王这般模样出现,泰然自若如刘大先生,手中的羽扇也不小心滑落了,又匆忙捡了回来。   直到福成在旁边各种做眼色,众人才恢复镇定纷纷低头,而晋王也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他拍了小宝屁股一下,“坐好了。”   也是奇了,小宝竟听得懂也似松开手,老老实实在他膝盖上坐好,眼神好奇地在下面几个人脸上瞅来瞅去。   黑先生笑眯眯地道:“殿下,你这娃娃脑壳瞧模样聪明的很。”   黑先生不愧是黑先生,一出口就是一口蜀地话。晋王与他相处多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夸小宝聪明。   刘大先生也点点头:“此子像似个早慧的,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而其他也都纷纷一派正经地说着各种夸赞小宝的话,即是脸皮厚如小宝,也忍不住臊红了脸。怕露出太多情绪,惹来人注意,便转头将脸埋在晋王怀里。   “好了,说正事。”晋王清清嗓子道。   议事很快就开始了。   而说的大多都是各方藩王异动以及去了什么府说了什么话之类,这些所谓的异动,不过是只字片语的琐碎之言,俱是晋王府各处埋下的钉子探子收集上来的情报。极其琐碎,而这些幕僚及晋王所做的事就是众观全局,从其中挑出有用的东西,串联起来,并得到有用的信息。   像刘大先生与黑先生及李茂天,平日在晋王府就是管着这些情报的分析与分类,交叉进行磋谈之后,将有用的东西呈交给晋王。晋王偶尔也会让下面把情报递上来,闲暇之余看看。   这不同于战场上两军对阵,敌强敌弱一目了然,即使两军对垒,还会有各种诈敌之计,更何况是这种相隔万里之遥对峙。且敌暗我明,谁也不知道谁会对谁做出什么来,毕竟敌人太多。   就好比这次,能察觉出几处都有异动,可无论怎么挖都挖不出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让人盯紧了安王,他最是喜欢浑水摸鱼,他和周家人……还有代王,他一直置身事外,但本王不信他没什么想法,毕竟他可是同为嫡出。永王那里着重盯梢,本王总有种感觉这次他会闹场事出来,另外……”   屋中一片寂静,只有晋王富有磁性的嗓音盘旋着。   这时,有个奶娃子的声音蓦地响起:“曾、曾外祖……”   奶声奶气的,萌音满满的,晋王一面继续说着,一面拍了拍他。以为是小宝不听话,听到大人说话,自己也想说。   “……皇太孙那里,暂时不要正面,能避则避,不争一时长短……”   “曾外祖父……”好不容等小宝把这四个字掰扯清楚,却迎来晋王轻兜了他一下小屁股,继续说话。   福成则蹲在晋王腿边,小声问他:“小主子是不是闷了,老福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宝瞪着福成那张老脸,心里郁闷极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他动了几下,就要扒在书案上玩,晋王也就任他玩。他拽着书案上的宣纸,晋王一面和下属说话,一面用眼角余光看着他。拽来了宣纸,小宝又去拽笔洗,怕弄湿了他的衣裳,晋王抬手从书案上拿了个小号的镇纸放在他面前。   小宝郁闷地拿手指戳了两下,依旧伸着手要去够东西,下面刘大先生几个就见晋王一本正经,与以往别无不同。   淡定、冰冷、漠然,狭长的眼古井无波,丝毫没有波澜。甚至所穿的衣裳,也是惯穿的玄色,就是面前多了个奶娃子。   一个穿着鸭蛋青色棉质夹袄夹裤的奶娃子,白白胖胖,眉目清秀,一看长大就跟爹一样是个美男子。   这奶娃子有些调皮,像一只小乌龟似的在书案上挣扎着,手脚并用。他似乎想拿某样东西,他的小脸有点红,因为太使劲儿。   其实已经有人看出他想拿旁边砚台上搁着的狼毫笔,甚至有一种想走过去递给他的冲动。福成也看出来了,不过他却是怕小宝弄污了自己衣裳,甚至是晋王衣裳,所以他很体贴地上前一步,将砚台端了开,彻底绝了小宝的念想。   啊!   小宝发出一阵愤怒的喊叫,福成压低着嗓门道:“我的小爷,这可不好玩儿,老奴给你拿只干净的。”忙在笔架上拿了一根毫毛细软的狼毫笔递给他。   可是他就想要上面有墨的!   小宝一阵无力感。   他本是想借着亲近父皇,以达到多听到些消息的目的,毕竟他娘是个内宅妇人,每天就是在内宅中打转,对外面的事情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哪知来了之后,听到父皇和几个幕僚说话,他更是确定自己之前的想法,在皇祖父万寿节前后定然会发生一些事,而他觉得别人要想对他父皇下手,绝不会正面硬碰硬,而是会选择相对薄弱的一环。   他娘是其一,宁国公府那边也是其一。   小宝甚至听到了晋王吩咐安排精锐把他和他娘住的那座院子盯死了,却唯独没听见关于宁国公府的安排。   是父皇觉得宁国公那边自有安排,还是出于对曾外祖父以及二舅爷的信心?可要知道,什么时候都是自己最亲近最不会怀疑的亲人背叛最可怕。   所以他慌了,顾不得遮掩自己的来历,想出口示警。   可没有人听他的,只当他是牙牙学语,而小宝碍于身体所限,根本没办法说太长的话,甚至一些话根本说不清楚,所以他才动了拿笔去写。   经过一番努力,却被福成给破坏了,他格外灰心丧气,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莽撞。且不提他现在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手去写字,写得像鬼画符似的,谁能认出来。   看来,他还得另想办法。   小宝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而对于外人来说,却是忍俊不住地想笑。   一个奶娃娃灰心丧气的沮丧样,那小摸样别提多可爱了。若不是此时场景不允许,恐怕下面那几个自诩老谋深算的幕僚,也会失态地上来抱抱他,哄哄他。   怎么以前没觉得奶娃娃有这么可爱?   刘大先生和李茂天都是当过爹的人,遥记那时候儿子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好像很忙碌,即使偶尔赋闲在家,也只会觉得臭小子哭声真吵,魔音穿耳。   晋王瞥了福成一眼,隐隐有些谴责。   福成觉得好冤枉,殿下,我可是为您着想,若是小主子不懂事拿着毛笔乱画,将您脸上画几道墨印子,您的一世英名——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宝一直很安静也很听话,像似在认真听大人们说话,又像似神游太虚。   晋王有些不能习惯,看了福成一眼。福成起先不明所以,很快反应过来,让人端了碟小宝最爱吃的小米糕。晋王从碟中捻起一块儿,默默递给他。   小宝接了过来,心中又气又想笑的,一口一口咬着小米糕。   吃了两块儿,水也来了。   晋王是会喂奶娃子喝水的,在峡谷时那会儿练过几次,不过那时候是别人家的崽,现在是自家的崽,明显手脚放轻多了。   修长的手掌端得稳稳的,半斜着小茶杯喂小宝喝水,小宝咕噜咕噜喝了两口,用小手去推。他就把茶杯撂在一旁,从袖中掏出一块儿帕子给他拭了拭嘴角。   抬头见下面人都看着自己,晋王面色波澜不惊,道:“继续……”   这一场持续了近一个半时辰,本是还有些事没议完,但见小宝蔫耷耷的,晋王也没心思再议了。   吩咐下去晚上再议,晋王便抱着小宝回后院了。   晋王妃回来后,就听见晋王今日抱着小宝去前院的事,时下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再没见过哪个大男人是抱个奶娃子不撒手的。   在宫里那趟还能理解,晋王大抵是想体现父子情深,刻意做给弘景帝看。可这如今是在自家府邸,用得着演给谁看?那不作他想,定是喜欢到不行,才会如此这般对待。   晋王妃本就心神不宁,一听见这事,心中更不是滋味。   向晋王妃禀报的是周妈妈,如今这事在府里传遍了,简直当做奇闻在论。不多下人们可不会说晋王这般不成体统,只会说苏夫人得宠,连带生得小公子也得殿下喜爱,抑或是就凭殿下对小公子这态度,苏夫人一辈子不愁了。   这为何不愁,自是不用言喻,王妃多年未能有孕。要能有,早该有了,如今苏夫人头一份,又生得是大公子,肚子里说不定还揣了个二公子。   趁着这几年功夫,父子处出感情来,别说王妃不能生,就算能生,到那时候黄花菜也凉了。这偌大的晋王府以后指不定谁当家。   周妈妈不停地在晋王妃面前叨叨,搁在以前,晋王妃哪怕装个样子,也能装过去。可这次她却装不下去了,斥道:“妈妈,怎么外面说得这话你也信。不定是徐月茹或是柳侧妃故意放出的流言蜚语,就想激了本妃和姓苏的斗!”   周妈妈格外不赞同:“不管这是不是有人故意挑唆,可这事总是真的,红儿亲眼看见了,回来跟奴婢讲的。王妃,您再这么不争下去,日后……”   “行了,别说了,下去!”   “王妃……”   “下去。紫烟,让她下去!”   这还是晋王妃第一次这般对周妈妈翻脸,她格外不能接受,老脸上死灰一片,嘴唇翕张了下,默默地和紫烟下去了。   “娘娘,妈妈也是太过担忧您了。”紫菡在边上道。   换做以前,这几个紫从来不会插这种嘴,可今日却是说了这话。这么说来,她们都觉得事态已经严重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晋王妃满心茫然。 第108章   晋王将小宝抱回来, 瑶娘能看得出儿子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可是他调皮了?”   “他可能困了。”晋王找了个他以为可能的说法。   可让瑶娘来看实在不像是困了, 不过她也知道晋王不会背地里虐待小宝, 只当小宝是被闷着了。   “让你不跟你爹去,你非要去。你爹是做大事的人, 那些事肯定非常无聊,自己把自己闷着了吧。”她抚着儿子的小脑袋笑道。   于是, 做大事的晋王和被自己闷着的小宝, 很无奈地接受了瑶娘这种说法。   小宝还想努力一把:“曾、曾外祖父……”   瑶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晋王补充道:“他今儿说了几次曾外祖父,你教的?”   确实是瑶娘教的,不过她就只教了一遍,寻思小宝学不会来着,哪知那日去宁国公府, 小宝表现得超级棒,可把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喜的, 一曾天脸上笑容都没落下。   “曾、外祖父……”   “你是不是想曾外祖父了?还是想去宁国公府?”所以说还是当娘的了解儿子。   小宝竟有一种感激涕零的错觉,忙点头,说了个是, 又道:“去、去!”   “你想去找曾外祖父?”   “去,曾外祖……”   瑶娘有些诧异,不禁和晋王对视一眼,对小宝说:“现在不能去,天都快黑了。”   “明儿去!”   这小子还真是成精了!   瑶娘有些发愁地对晋王道:“这可怎么办?”   她没有骗小孩子的习惯,且儿子这么聪明,瑶娘也不想骗他。可去宁国公府, 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晋王沉吟一下:“离父皇万寿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阵子也没事,想去不是不可,只是你如今身子不便……”   “去,去曾外祖……”小宝继续说。   “明日本王让福成带他去。”   瑶娘点点头,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晋王顺时随俗弯下腰。   瑶娘悄悄道:“说不定他明儿就忘了。”   真的吗?   晋王看着那边眼睛灼灼发亮的小宝,再望望近在咫尺的莹白小脸,觉得十分质疑。   很明显小宝的记性十分好,第二日他依旧没有忘记,醒来后便叫着要去曾外祖父家。于是福成今日换了差事,不用跟在晋王身边了,而是陪小宝去宁国公府。   这还是小宝第一次离开自己单独出门,瑶娘十分不放心,准备了两身衣裳,还带了好几种小宝喜欢吃的小糕点,并一再交代福成小宝想拉尿是什么样子。   福成在旁边连着点头记,小宝耳根子都红了。为了掩饰,他爬远了去拿自己的小木马,佯装要把小木马也带上。   终于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刚好晋王今日要进宫,便将小宝带上了车。自打入了京后,晋王就改坐车了,而不是骑马。   走到半路,福成带着小宝换车,折道往宁国公府去了。   小宝不在,瑶娘觉得格外无聊,趁着天气好让红绸几个将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该拿出去晒的东西,都抱出去晒一晒。   忙一忙,也中午了,用罢午膳,瑶娘去午睡。睡起来后时间还很早,又陷入无聊之中。以前瑶娘从没有这种感觉,逗逗儿子,和几个丫头说说话,时间总是过得极快,今日却是感觉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太阳落了山,小宝还是没见回来,瑶娘有些急了,让人去问晋王回来没,哪知晋王也还没回来。事后才知道晋王被人绊住了,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几个皇子竟结伴找了处酒楼喝酒。   一直到天擦黑,小宝才回来,问了福成才知道,今儿小宝在宁国公府玩得特别开心。正确应该是说在宁国公所住的虎踞堂,小宝似乎特别喜欢那个地方,满院子撒欢,可把宁国公高兴的,晚饭都多用了一碗。   也不知这一老一少是怎么商量的,总而言之小宝明日还要去。   听完后,瑶娘心中颇不是滋味,自己这是被儿子抛弃了?有一种雏鸟即将离巢,和母鸟分开的错觉。   小宝似乎能看出瑶娘心里的不妥帖,又是撒娇又是卖憨,总算让瑶娘暂时不去想这事了。   其实这也是小宝考虑后的不得已而为之,他娘有这么多人看着,暂时出不了什么事。可宁国公府那边不同,那里算是灯下黑。   冥冥之中,小宝总有一种那个沈泰要坏事的感觉。   太虚楼,一如既往的宾客盈满。   不过今日二楼却是整整一楼都被人包下了。   不管是提前订下的,还是有人来问,俱都是没有空余的雅间。   二楼最大的那间雅间里,坐着几个男人,看似推杯交盏,笑容满面,实则暗中厮杀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回。   也是今儿凑巧了,晋王进宫,在乾清宫碰见了安王几人。   这才知道,弘景帝并不只是宣了他,而是这趟入京的几个皇子都来了。一如早年训教几个儿子那般,弘景帝问了问各自封地的事宜,有褒扬的,有贬斥的。训斥的自然是鲁王,这个声名狼藉的六子。   鲁王顶着一张大臭脸,站在下面不敢怒也不敢言。   弘景帝训完之后,又聊了聊想当年。似乎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这样,总是喜欢说些往事。这往事中有自己的回忆和儿子们的共同回忆,有各自小时候的事,似乎谁也没漏下,却也惊不起任何波澜,因为实在太乏善可陈。   幼年之时的缺失,见身边的太监宫女,永远比亲爹见得更多。等懂了事开始念书,这些个皇子们因为各自出身的不同,不可避免的分了许多派系。生在皇家首要第一件事,从来不是兄友弟恭,而是你不能让人越过去。   有年长一些的皇子,例如太子例如安王例如代王,比下面几个弟弟大许多,早就争得你死我活。可还没争出个结果,下面比自己出息的皇弟们就一个一个都冒了出来。   当然也不是没兄友弟恭,可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就好比现在谁都知道在演戏,就弘景帝站在上头恍然不自知。   也许不是不知,只是不愿知。   天家无父子,明明纵观史书与各朝各代,都在讲诉着同样的故事。可总是有人不愿意相信,总觉得自己也许是那个例外。   既然要演,自然要演全套,离开之前安王提出要请几个弟弟去喝酒。即是有那不想去的,也不得不去了,也因此才有太虚楼一聚。   安王仗着这里自己年纪最长,接二连三的劝酒,看似与几个弟弟亲近,实则没少说些看似平淡无奇,其实都是些挑唆之言。   明明是在喝酒,可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冷,有的禁不住拱火的,早就是一肚子气。   鲁王扔了酒盏,站起来:“合则二哥今儿喊我们来喝酒是来挑事的?没意思,不喝了!”说完,他就扬长而去了。   安王想拉他都没拉住,也没料到鲁王会如此明言,格外显得尴尬,解释道:“这老六如今脾气越来越大,连点长幼尊卑都没有,合则我找你们来喝酒,还是我的错不成?”   永王笑着道:“当然不是二哥的错,老六年纪越大,脾气越拧,别说我们几个做哥哥的,连父皇的话大抵也听不了几句。”   代王站了起来,“既然老六都走了,这席也就散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弟弟先回府了。”   晋王也站了起来,言简意明:“谢二哥这酒,我也不多留了。”   晋王即要走,庆王自然不会再留:“那弟弟我也告辞了。”   这人忽地一下走了七七八八,安王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有些恼了。他看着永王,眼神恶狠狠:“老四,你别说你也要走。”   永王笑得一派斯文,安抚地拍了拍安王,“行了二哥,您的心意尽到了,兄弟们也都知道。就剩我们这酒还怎么喝?留待后日,哪天我做东请了你上我府里。”   你想请,关键人敢去才成,谁不怕谁背地害人。这场若不是在弘景帝面前,又是都来了,恐怕安王这个做二哥的面子都不好使。   永王施施然走了,只剩下安王和年轻的吴王。吴王是在场中年纪最小的,他娘不过是个宫女出身,还是生了吴王之后,才晋封的嫔。所以他打小就是个没主见的,从不轻易得罪人。   没主见归没主见,也知道这种场合不易再留,忙站起身作了个揖,又赔了礼,匆匆忙忙离开。   只留下安王一个人,先是冷笑不止,而后意味深长。   他的一个手下从外面走进来,“殿下,这么好的机会……”   安王瞪他一眼,“你这是在害老子,还是给老子出主意?前面从我这儿走,后面出了事,没死的会把本王给活吞了。”甭管是不是他下手,别人都会给他扣个残害手足的大帽子。   “那现在……”   “让人跟在他们后面,一直把人送回府。”   所以说别看喝顿酒,其实安王是吃力不讨好。没出事则已,出了事就是他的锅。不过他也料想没人那么蠢,会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他所谓的派人护送,不过是做个样子,撇清自身罢了。   而他这趟目的不过是想打探彼此的虚实,顺道在弘景帝面前表现一下做兄长的风范罢了。可惜他这几个弟弟个个都不是吃素的,根本没让他打探出什么来,甚至连脾气暴躁的鲁王,也是不显山不露水。   自打那日起,小宝就日日不缀往宁国公府去。   一日不让去就闹,关键宁国公喜欢这小子,一个闹着去,一个留着不让走,最后小宝竟是在虎踞堂住了下来。   为此,瑶娘还伤心了一会儿,觉得儿大不由娘,小宝不喜欢自己了。   幸好几个丫鬟懂事知事,围着一通哄,红翡甚至教瑶娘打起叶子牌。沉迷于叶子牌的瑶娘顿时把儿子给忘到脑勺后了,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另加两顿点心,以及必要的活动身子骨,竟是天天拿着金瓜子和几个小丫头打牌。   输多赢少,而她玩得很开心。   见此,晋王总算松了口气,扭头赏了小顺子一枚玉扳指。   这主意是小顺子给晋王出的,福成最近跟在小宝身边,小顺子这个历来打下手的总算是熬出了头,也能跟在晋王身边人五人六地被人叫着顺爷,双手抄在袖子里指挥下面办事了。   深深领会到福成做奴才之精髓道理的小顺子,自然以主子的一切为行为标准。不光得懂眼色知眼色,还要会办事,瞧瞧不过是个小小的叶子牌,哄了苏夫人开心,殿下自然高兴。   主子们高兴了,下人的差事就好办了。   这当头上面的圣旨下来了,册封苏瑶娘为晋王侧妃,从一品,食俸八百。与此同时,为晋王长子赐名的圣旨也同时而至,小宝被赐名为‘琛’。   琛,宝也。   大抵也是小宝那日‘宝儿,娘的宝儿’之言,让弘景帝赐下此名。   自此,小宝总算是有名儿了,赵琛。 第109章 (捉个虫)   此时大名赵琛, 乳名还叫小宝的奶娃, 正在虎踞堂里四处游荡。   宁国公乃是武将出身, 这虎踞堂占地最为宽阔的不是正房那一排房子,而是位于正房之后的演武场。   其实宁国公府还有比之更大的演武场, 这个只是作为宁国公私人之用。里面沙袋、梅花桩等各式械物齐备,更有十八般兵器, 样样俱全。   宁国公最擅长的兵器是弓和戟, 据他自称最盛时可拉动两石三斗的硬弓。即使现在已是老迈之年,也能拉动军中制式长弓,百步穿杨,例不虚发。   甚至给小宝演练过,小宝眼睛都看直了。   初见小宝之时, 宁国公便说了,小宝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之后见奶娃子亲近自己, 宁国公也是欣喜不已。他一生中只有两子,长子根骨好,启蒙早, 是他手把手打熬的基础。幼子被老婆子护着不让教,不过沈二爷也确实是天生的根骨不佳。   如今见到个好苗子,宁国公真是如获至宝,恨不得小宝现在就能长到五岁,自己亲自教他。   上辈子小宝擅于揣测人心,自然懂得什么叫做投其所好。他佯装对这些刀枪棍棒很感兴趣,宁国公就对他另眼相看。可相处几日, 宁国公于武艺之上的热忱,已经深深感染了他。拿着宁国公童心大发为他专门做的小木刀,小宝突然有种感觉,上辈子他碍于身体只能习文。既然上天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这辈子不如习武。   “你大舅爷爷和二舅爷,小时候玩的刀枪棍棒都是曾外祖做给他们的。明儿我再给你做一把小弓,曾外祖的弓箭做得可是一等一的好,当年你高祖说,即想习弓,当得了解弓性,从一块弹木到弓弦,都影响这把弓的射程。威力最大当属牛角弓,这种弓制作复杂……”   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一老一小的感情也就处得越好。而与之相比,沈泰却是宛如置身无底炼狱之中。   他从小生于京中,虽是知道沈家的光耀历史与家族传承,却从没有切身体会。他与沈大夫人在京城,沈大爷倒也时时来信督促他练习武艺,甚至找了不少武艺师傅给他。可先有沈大夫人心疼儿子,后有沈泰贪玩吃不了苦,又没有人盯着,这所谓的武艺自然就是个花架子,蒙不知事的外行人还行,面对内行却是怎么也蒙混不过关的。   之前,晋王就藩后,沈家人回到京城。宁国公和沈二爷忙于府外之事,根本顾不上他,也是心疼他失父,弘景帝又将世子位给了沈二爷,不忍心严加管教。   他素是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惯了,突然被宁国公这般训练,每日清晨天不亮就起,不练够没饭吃,可不是叫苦连天。沈大夫人虽是疼儿子,但怕公公,去静心居闹了两场,被宁国公亲自出面训斥了一顿,就再也不敢冒头了。   小宝走着逛着,就来到了演武场。   空旷的大厅,地面铺着平整的黑砖,临着四周墙角摆着许多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各式兵器。   小宝人小个头矮,只能摸摸架子的基座,即是如此也让他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福成,而这演武场中还有一人,正是沈泰。   沈泰正在不远处被几个仆役看着扎马步。   沈泰脚步虚晃,冷汗直流,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偏偏不远处还有个碍眼的小东西,心中更是烦躁。   这几日沈泰没少见宁国公抱着小宝亲热的说话,搁他眼里自是成了明明自己才是亲孙子,为什么反倒还没别人家的孩子亲。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爹是不是老头子亲生的,不然为何他爹死了,二叔却活着,明明该是他的世子位,却偏偏给了二叔。   脑海一片空白之际,他突然想起那日那人说的话。   沈泰虽不知那人是谁,但知晓定是个了不得的贵人,不然怎么可能许诺将宁国公的位置给他,可——   他脚步一个虚晃,往后踉跄了下,还没站稳,就被从后面来的竹板敲站直了。扭头看去,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仆役,手持着一根两尺来长的细长竹片,冷冷地盯着他。   “孙少爷,站直了,欲先攻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练武也是一样。想要拥有一身好武艺,首先要下苦功的就是这马步。”   这几日,沈泰不知道挨了多少回这竹板,也是此人鸡贼,即让他感觉到疼,却偏偏能不留任何痕迹,他想找由头装病都不能。   沈泰疼得浑身汗毛战栗,感觉像似骨头裂了开。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人又打了一下。他惨嚎一声,手脚上的皮肉直抖索,刚巧看见小宝正在往这里看,便骂道:“看你娘xx,个小毛崽子,轮得到你看爷的笑话。”   要不是自己还小,小宝真想上去给他洗洗嘴。   福成正打算说什么,一个炸雷似的声音蓦地响起:“你个小王八蛋,满口污言秽语,自己不中用,竟跟个小孩子撒气……是你爹没教好你,你爹如今不在了,我替他教!”   却是宁国公,   他须发怒张地瞪着沈泰,看似几欲噬人,眼中却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与一种伤怀。   “每日再加一个时辰,不练完不准回去!”宁国公喝道。   “祖父!”   可惜宁国公理都没理他,走过来抱起小宝就走了。   宁国公将小宝抱回正房,在临窗的炕上坐下。   他面色怔忪,老脸上写满了疲惫。   小宝坐在一旁,想出言劝点什么,可惜他即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会儿,宁国公回过神来,看着小宝,叹笑着:“小宝担心曾外祖了?曾外祖没事,你沈泰表叔其实本性不坏,就是被人给宠坏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对大人说话那般,对小宝道:“他心中不平,曾外祖知道。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受也得受着……圣上好手段啊,一个世子的破位置就把我沈家搅合的祖孙离心,叔侄不和,就剩这两房人了,还宛如仇人一般……”   说着,他笑了起来,可让小宝来看,说是笑其实更像似哭。   小宝伸手拍了拍宁国公的手背,见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宁国公被他给逗笑了,伸手磨蹭了下他的小脑袋:“曾外祖说你聪明,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宝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小胖手揉了揉鼻子和脸,更是把宁国公逗得哈哈大笑,什么忧愁烦恼都没了。   “走,曾外祖带你去看看我藏的兵书去!”   翌日,沈泰来求见宁国公。   他进了屋里,就扑通一声跪在宁国公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向宁国公认错。   宁国公面色复杂,良久才道:“罢罢罢,你即知错,祖父也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你需得知,身为我沈家儿郎,注定比旁人承担得更多。你是我沈家长孙,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当得做好当兄长的表率,让他们以你为荣。”   沈泰伏在地上,哭道:“祖父,孙儿知道错了,孙儿以后再不敢犯,定好好习武,不让祖父失望。”   “起来吧。”   沈泰不敢起,旁边一个老仆在宁国公示意后,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之后宁国公又与他讲诉了一番为人处事的道理,才让沈泰离开。等他走之后,便吩咐人将他每日练武的时间缩短了。   其实宁国公真没指望沈泰能练成什么样,他现在练武也晚了,可练武能磨人性子,他希望孙子的性子能更沉稳一些。   毕竟是长孙。   而经过这一场祖孙交心,沈泰似乎真的变了。   以前每日都得人在后面催着撵着,嘴里诸多抱怨,这两日抱怨声没了,人也勤勉起来。明明每天累得半死,得让仆役抬着回去,却再也没见他脸上写满了嫌恶和憎恨。也和宁国公亲近许多,每日都会前来请宁国公指点习武之上的问题,以及兵法上的不解。   宁国公脸上笑容越来越多,小宝甚至不免怀疑,难道上辈子曾外祖的死,与沈泰并无关系,而是他想岔了?   这日,沈泰又如同之前那样向宁国公请教,祖孙二人在书房里,相谈甚欢。   虽然沈泰有些朽木不可雕,宁国公却依旧教得高兴,学不学的好,与愿不愿意学是两码事。   小宝也在,他坐在临窗下的罗汉床上,旁边槛窗上卧了只狸花猫。这只狸花猫是宁国公夫人的爱宠,整个国公府撒欢子四处跑,时不时总来虎踞堂,小宝总能见着它。   沈泰看了眼沐浴在阳光下的奶娃和猫,忍不住对宁国公道:“祖父,小宝也不懂这些,会不会闷得慌,若不让下人抱他出去玩吧?”   宁国公看了小宝一眼,“一个奶娃子也能分你心?小宝很乖,又不吵不闹,你来跟祖父说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沈泰似是被人了洞悉心事,不好意思搔搔脑袋,垂首去看书案上的兵书,磕磕绊绊将宁国公指的那段话的含义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宁国公。   宁国公看着孙儿的脸,心中叹了口气,“比以往长进了不少。你先看着,祖父去趟恭房。”他拍了拍沈泰的肩膀,便起身走了出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一只猫。   其中还有一个人是个奶娃,猫也是不知事的。   一直垂着头看书的沈泰突然动了一下,小宝眼角余光看了过来,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   狸花猫也看了过来,喵了一声。   这声猫叫将沈泰吓得就是一抖,他手忙脚乱将纸包中的东西倒进旁边的茶盏里,同时瞪着小宝和狸花猫,压低着嗓门道:“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们眼睛!” 第110章   沈泰眼中血丝毕现, 写满了亢奋。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宝和狸花猫, 一种嗜血的冲动上了心头, 恨不得上前捏死这两个不让他放在眼里的东西。   狸花猫似乎感觉到了威胁,浑身的毛炸起, 柔软的脊背紧绷呈弓状,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死猫!”沈泰骂道。   他低下头去看茶盏中的茶, 见有粉末漂浮在水面上, 情急之下伸出手指进去搅了搅,并神经质地对一直看着他的小宝笑着道:“你个小鬼看得懂我在做什么?想不想喝一口试试?这茶很好喝的。”   小宝忍不住眨了眨眼,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他懂得不要随意去招惹一个疯子的道理,尤其现在就他一个人在这儿,于是他佯装听不懂地对沈泰露出一个四颗牙齿的微笑, 然后便转身在小几上抠抠摸摸。   沈泰哼了一声,得意地坐了下来。   他似乎太过兴奋, 在椅子上不停地挪来动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亢奋的情绪,如同之前那般静静地垂首看着书。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 晕得室中一片光亮。   临窗下的罗汉床上坐着个顽皮的奶娃,槛窗的沿上卧着一只猫,还有个容貌英俊的少年正垂头看书。   画面和谐得让人忍不住恍惚,宁国公刚毅的老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方才那段话可再有心得?”   沈泰支支吾吾,宁国公笑着道:“不懂无妨, 祖父解释于你听。”   宁国公在书案后坐下来,然后便将这段话用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这其中的理解很多都是他领兵几十载的心得体会,十分难得,一般人即使想听,恐怕也这种那种福分。   “祖父睿智,孙儿受教了。”   宁国公十分满意沈泰的态度,一个知道上进的少年就该是如此,不懂不要紧,懂得虚心请教就好,愚笨不可怕,就怕愚笨还自以为聪明。   他一面点头抚着胡须,一面端起旁边的茶来喝,并未注意到他面前看似恭敬的少年,实则一直用眼角余光在看着他。   小宝也一直看着宁国公,见他端起茶盏,他小手就挥向小几上的一个搁着糕点的瓷碟。   瓷碟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宁国公停下喝茶的动作,望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喵呜,一道影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扑向宁国公,撞翻了他手中的茶盏。   茶盏掉在书案上,里面的茶水洒落出来,茶盏骨碌轱辘滚了几下,落在地上,碎成了花。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小宝。   而狸花猫更令人吃惊的反应在后面,只见它在落在书案上,又是一个弹腿,往沈泰头脸上扑去。   “狸花!”宁国公喝道。   随着一声惨嚎,沈泰倒在地上,一只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拼命的挥舞着。   狸花猫借着他的力道,弹回了罗汉床上,舔了舔猫爪子,重新盘卧下来,姿态慵懒。   这一切让小宝想到了一句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难道这猫成精了?还是也重活了一遍?   书房里的动静,把门外守着的人都惊了进来。宁国公紧皱眉头,指挥着人去将沈泰扶起来。   可还不及去扶,地上的沈泰突然又凄惨地叫了一声,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抽搐,也不过只是十多息的时间,即七孔流血没了声息。   这发生的一切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想要去扶人的仆从竟是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公爷……”   宁国公几个大步上前,蹲下去摸沈泰颈子:“快去请个大夫来!不,去给晋王殿下传话,让他把刘良医借来一用。”   屋中乱成了一片,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沈二爷也收到消息来了。   “爹,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便发现躺在地上,死状无比凄惨的沈泰,沈二爷不敢置信地指着尸体道:“这是泰哥儿?他怎么、怎么……”   宁国公凝重着老脸,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宝。   小宝很想无辜地眨眨大眼睛,可想着这沈泰背后还人,便磕磕绊绊地道:“纸包、茶……”   他胖嘟嘟地小手指着地上沈泰,又指指狸花猫:“花花,不喝……”   其实他可以说得更为条理清楚一些,可事情已经解决,为了不惹人怀疑,还是低调为上。且他素来是这么和宁国公说话的,应该不难懂。   果然宁国公懂了,亲自来到尸体前去翻着沈泰的袖子衣襟等一切能藏物的地方,果然翻到一坨被揉皱了的纸团。   思及小宝所言,他根本不敢去动那东西,只是皱眉看着。   “小宝是说他把纸包的东西放进了茶里,茶不能喝对么?”   小宝一副听得很艰难的模样,自顾自又是比划道:“手指、茶……”他做了一个搅一搅的动作,这一会儿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猜出沈泰的死因了。   大抵沈泰根本没料到这毒如此剧毒,不过是手指沾了些放了毒药的茶水,又触碰到被狸花猫抓出血痕的伤口,就足够让他一命呜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大概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了。   他又想起狸花猫挠伤沈泰的猫爪子,忙道:“花花,爪爪,洗……”   这只上了年纪的老狸花,平时最是让宁国公生厌,可惜是老婆子的爱宠,只能忍受它时不时地从面前经过,偷偷跑去自己的床榻上睡觉,偷吃了自己的食物,莫名其妙房中有东西打碎。   突然之间这只老猫救了自己的命,宁国公心情格外复杂。   听见小宝的话,他似是想起什么来,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忙命人打水进来与他净手。不光他洗,狸花猫也被按着洗,换了几盆子水,他又把方才被茶水弄湿的衣裳脱下,才算是罢。   倒是书案上泼的茶水并未让人处理。   到了此时,宁国公已经明白孙儿是怎么死的了,不过还需验证。   刘良医很快就来了,从那个纸团中提取了一些粉末,又检查了沈泰的尸体和他脸上的伤口,得出的结论与宁国公所猜测的般无二致。   沈泰竟然弑祖。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了自己。   刘良医让人拿来几个瓷瓶,将桌面上的茶水处理掉。下人将书案连同书案上被茶水侵蚀的东西全部拿出去烧,而此时宁国公夫人和沈二夫人都来了,除了大房的人还蒙在鼓里。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宁国公夫人不停地拿着帕子拭泪。   沈二爷面色凝重,沈二夫人脸上写满了吃惊,宁国公皱着浓眉坐在那里,不过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不到,竟是给人感觉苍老了好几岁。   “爹,这事该怎么和大嫂交代?”   宁国公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盏随之跳动了几下:“还要怎么交代?她养得好儿子,竟对祖父下如此毒手?!合则之前他的乖顺都是装的,都是想蒙蔽老头子,我自认待他不薄,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去把老大媳妇叫过来,这事我给她交代!”   很快,沈大夫人就被请来了。   她入门之前还丝毫没察觉出异常,进来后见家里人都在,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她心中还有些惊疑,可随着宁国公的心腹仆从如实将事情转述了一遍,她顿时崩溃了。   “怎么可能,我泰哥儿怎么可能会下毒害亲祖父。你们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骗我的?我泰哥儿呢?人呢?”   宁国公示意,很快就有两名仆从抬了尸体上来。尸体上面盖着一层白布,沈大夫人下意识要扑过去,沈二爷的一句话,让她顿住了脚步,只敢远远看着。   “此毒极烈,泰哥儿就是下毒时沾了些,又摸到了伤口,才会中毒身亡的。”   仆从手上缠着布,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沈大夫人捂着嘴,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嚎叫。沈三姑娘也没比沈大夫人好到哪儿去,她就算再讨厌这个哥哥,可如今人死了,剩下的也只是伤心难过。   沈大夫人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却勉力支撑。她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沈泰的死相,恨不得将之刻入心坎里。   “你们说我泰哥儿是给爹下毒,不小心沾了些,才中毒身亡的。既然是他下毒想害人,他为何不知道此毒性烈,竟蠢得不小心沾了些在身上。还有,我泰哥儿为何脸上有如此多的伤痕,是不是你们对我泰哥儿做了什么?我泰哥儿真是命苦啊,莫名其妙就背上一个弑祖的罪名,这可是死后不能进祖坟的大罪……我们究竟碍了谁的事儿,竟如此对付我们孤儿寡母……睿哥你若是英灵还在,你快来看看啊,让天降下天罚,劈死这些烂了心肠的人……”   沈二爷本想再解释一二,哪知大嫂说着说着,竟扯到有人故意害泰哥儿身上,还把大哥给扯了出来,他顿时又气又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嫂这话明明是在说他为了爵位故意害死了泰哥儿,好让大房无人能与他们相争。   “大嫂,你这话说得可就亏心了,这跟我们二房一点关系都没有……”沈二夫人分辨道。   沈大夫人依旧不听不闻,继续哭道:“……这是要让我们死啊,我们都死了,你们就如意了……”   “老大媳妇,没人想害你们,也没人害泰哥儿……”   “没人害我泰哥儿,我泰哥儿死相如此凄惨,死得如此莫名其妙!娘,我知道你向着老二家,可睿哥也是你亲儿子,是为了沈家鞠躬尽瘁的亲儿子,如今睿哥去了才不过十载,你们就这么对待他唯一的亲儿子……我也不活了,让我一起死吧……”   沈三姑娘哭得泣不成声,死死地拉住要去撞墙的沈大夫人,“娘,你别吓我,别吓女儿……”   “闭嘴!都给我闭嘴!”   随着这句话,是什么东西被掀翻了砸在地上的声音。众人望过去,就见宁国公须发皆张、双目沉痛地站在那儿。   “老大媳妇,你这话说得真亏心!我自认没对不起过你们大房,就算对不起,也对不起的是我儿子,跟你和你儿子半点关系都没有!世子的位置是圣上赐下,我们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即使这宁国公的位置由我来选择指派,我也是给老二,不会给泰哥儿!”   沈大夫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爹,你总算说实话了……”   “我为什么不给他?因为他被你给教歪了!”   “贪念虚荣,游手好闲,心思恶毒,手无缚鸡之力,偏偏心比天高,命比纸簿。我就算把这位置给他,你敢让他接?!”   “我……”   “这等不肖子孙,竟敢妄图毒死亲祖父,真认为毒死了老夫,这位置就是他的了?不怕跟你明说,就算没了老夫,没了老二,他这位置也坐不稳,照样被人掀下来。这种解释你接受也可,不接受也罢,既然接受不了,就搬出这宁国公府,免得同住一个屋檐下,两看相厌!”   宁国公这话就有些重了,明显是在撵大房,沈大夫人完全回不过来神。   这时,沈二爷发出一声惊呼:“爹、爹……”   却是宁国公面如金纸,竟双目紧闭倒了下去。   小剧场:   小宝端着一杯茶,拿着胖手指在里头搅一搅。   “花花,喝茶。”   狸花猫:往后缩一下,喵……   小宝:那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重生的,还是被我娘安排成穿越的了?   狸花猫: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安全的地方,才蹲在那儿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   小宝:你不说我就请你喝茶。   狸花猫:问题是我说了,你能听得懂才行啊。喵……   小宝:花花,你不知道不能随便乱舔爪子么,你看那人死好惨。   狸花猫:像似被烫着了似的,使劲甩着爪子。   喵,喵,你这么威胁喵,你娘知道吗? 第111章   宁国公晕了。   屋中一片人荒马乱, 刘良医还没走出宁国公府大门, 就又被请了回来。   不多时, 收到消息的晋王也来了。   “老爷子的问题不大,就是受了刺激。需注意控制, 药得按时按点日日服用,若是再受到什么刺激, 恐有脑卒中的嫌疑。”   “刘良医, 真是谢谢你了。”   方才幸亏刘良医没走远,赶来后替宁国公施了几针,不然宁国公绝不仅是如此,恐怕自此要瘫在榻上。   “不谢不谢,老爷子一生戎马, 拯救了无数黎民百姓,当有此福报, 这是上天庇佑。”   晋王一身墨蓝色长衫,坐在床榻旁边的一张圈椅上,道:“你在这儿多留两日, 等情况稳定后再走。”   刘良医点点头,又道:“殿下,今日这毒有些蹊跷,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与胡侧妃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种。”   一听此言,晋王目光当即看了过来。   沈二爷虽是不解其意,但也是目露凝重之态。   “若不是此毒同样有见血封喉之效, 恐怕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这药可内服可外用,见血封喉,若是有见血的伤口沾之,损命仅在顷刻之间。而内服的话,根据药性不同,发作时间也有早晚,当然,若五脏六腑中有出血的位置,会当即发作毙命。”   “你确定是同一种?”   “无十成,也有八成。”   晋王点点头,面上一派沉着,左手却不自觉摸上右手的戒指。这是他在思索什么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   “大概和那几位有关系……”   床榻上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却是宁国公醒了。   沈二爷忙走了过去,“爹。”   “扶我坐起来。”   晋王歉道:“外祖,都是我连累了您。”   宁国公靠在软枕上,面容虽虚弱,但眉宇间却蕴含着一抹刚毅。他浑不在意地摇了摇手,“若说连累,称不上是谁连累谁,若是没有当初你娘的入宫,也不会发生这一切,而你娘是我送进宫的。”   打从沈鸾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沈家必然要搀和进这一滩浑水中。   可彼时沈家那种情况,根本不是他们能拒绝的,弘景帝需要一个可以制衡沈家的东西,所以选了沈家最得宠爱的女儿沈鸾,并许于妃位。   他即想用沈家,又忌惮沈家。   沈鸾进宫后,一直默默无闻,即不得宠,但也不是无宠。但仅凭她是沈家的嫡女,就足够让许多人为之忌惮了。   本来以她的身子,是不适宜诞下子嗣的,她也一直没打算生。可彼时弘景帝已夺回先机,暗中屡屡对沈家动手,沈鸾才不得已拼着命不要,瞒着沈家人偷偷怀上了晋王。   沈鸾的一生都在为沈家牺牲,让沈家人痛彻心扉,可恰恰也是她,为沈家留下了生机,所以真称不上是谁连累谁,因为打从晋王生下来,就注定和沈家绑在了一起。   若说真要给这一切找个罪魁祸首,大抵就是弘景帝,是这万恶的皇权。   晋王将之前胡侧妃中毒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宁国公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永王弄出来的?”   晋王点了点头。   宁国公又道:“这实在不像似永王的为人,这种时候他动如此多的手脚,难道他是在忌惮什么?”   晋王沉吟一下:“他应该是想做什么,怕本王坏了他的事,所以才会如此。”   真砍掉了宁国公,等于砍掉了整个沈家,砍掉了晋王在京中的半个臂膀。自打晋王就藩,沈家人回到京城,宁国公和沈二爷就一直忙于京中势力布设之事。   宁国公南征北战几十载,沈家乃是武将世家,宁国公的父亲以及他的兄弟,虽不如他本人战功累累,也是颇有威望。所以沈家也算是桃李满天下,这桃李自然相对指的是武官系统。   就如同文官之间讲究的同窗同乡同座师一样,武官也有同袍之谊与提携之恩。尤其上了战场,在生死之间,很多都是过命的交情。   武官不同文官,这些军伍出身的武夫们,很多大字不识一个,不像文官那么多心眼子,他们讲恩情重义气。   古语有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意思就是指这些读书人因为懂得道理多,知道权衡利弊,瞻前顾后,考虑得多,想得也多。而莽夫们可不是如此,他们大多都是酒碗一摔,掀杆子就来了。   所以这么些年来,宁国公和沈二爷靠着一些旧部,着实拉拢了一些武将为晋王所用的。高级武官并不多,大多都是些中低级武将,可这些武将却是遍布了整个京城三大营,五城兵马司乃至京卫指挥使司,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看这样,永王是打算大动干戈了,所以率先拿了老夫开刀?”   沈二爷问:“那如今之计该怎么办?”   晋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回去后便命人查,看其他几处有没有譬如此类这般事发生。另外,外祖病重之事可放出消息,二舅父可在外多表现出一些焦急忧虑的样子。”   “殿下是打算将计就计?”   晋王点点头,“永王必定有大动作,我们不如示弱以敌,看看他究竟打算做什么。至于其他事宜,外祖和二舅父等待本王的消息即可。”   “就照殿下说的办。”宁国公拍板道。   沈二爷点了点头。   晋王又望向刘良医,“这种毒可有解?”   这已经他第二次见到这种毒了,尤其刘良医的解释,更是让他心中忌惮。虽说以他的情况,中此毒的可能不大,可每一个人手对他来说,都是能不损最好不损的。   “是啊,这毒太狠了,若是哪天和永王的人真正对上,我们恐怕要吃不少亏。”沈二爷咂嘴道。   刘良医抚了抚胡须,道:“这种毒解之不难,但凡毒物所生之地,十丈之内必有相克之物。它难就难在发作太快,几乎来不及给人解药的时间。”   “那你可是能制出解药?”   “能。”   “那这件事交予你,最好是大批量的,需要人手和药材,与暗一说。”   刘良医点点头。   晋王站了起来:“外祖、二舅父,本王这便告辞了。”   “殿下日理万机,不用为老夫担忧。”   “外祖当保重身体……”顿了顿,晋王又道:“小宝还等着您到时候教他武艺。”   宁国公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就冲你这话,外祖也得好好保存自己。”   宁国公重病,沈家上下寝食难安,沈二爷四处寻求名医,甚至求到了宫里。   弘景帝体恤老臣,将太医院的太医派了好几个过去。太医们都说宁国公情况不太好,受刺激过重,如果能撑过这次还好,若是撑不过去,恐有性命之忧,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弘景帝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又赏下大量珍稀药材。   既然宁国公病了,小宝自是不适宜还呆在国公府。   小宝回来了,还带了一只小奶猫。   这只小奶猫是那只狸花猫的崽,狸花猫上了年纪。据国公夫人说,按照人的年纪来算,已经十几岁了,这只小奶猫是它最后一胎,前阵子跑出去撒欢,不知道和哪儿的野猫生下来的。   小奶猫长得和母亲如同一辙,都是狸花,才一个多月大,只有掌心大小。小宝没跟任何人说,悄悄的就兜了回来,瑶娘多日不见儿子,抱着小宝亲了好几下小脸蛋,直到听到一声奶猫叫,才去探看究竟。   最后从小宝衣襟里找到这只小奶猫,瑶娘这才知道为何方才小宝总用手推自己,原来是怕压到怀里的小猫。   “这是从哪儿弄回来的?”看着掉落在炕褥上,挣扎着爬起来的奶猫,瑶娘去望小宝,又去看晋王。   小宝是同晋王一起回来的。   晋王也是一头雾水,去看福成。   福成摩挲着下巴,“该不会是那只狸花猫的崽吧?老奴就在国公府见到那一只猫。”   小宝连连点头,伸出小胖手摸了下小猫崽,对瑶娘道:“花花的,崽……”   还真是那只狸花猫的崽!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   瑶娘自诩和儿子交流比较顺畅,主动去问小宝:“小宝怎么把小猫崽抱回来了?老猫肯定要找它的。”   小宝连连摇头,“花花给……”   “你是说这只小猫崽是老猫给的?”   小宝忙点点头。   他也不知道那只胖狸花,为何要把这小猫崽子叼来给他,把小猫崽叼来,那只胖狸花就一溜烟跑不见了。他想着之前狸花猫的英姿,便动了想养只猫的念头,尤其这小东西瞧上去挺可爱的。   “那你想养了?”瑶娘看着儿子。   小宝点点头。   “那就养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瑶娘就和小宝忙着养小猫崽的事情。   其实更多的是瑶娘无聊,闲的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她带着小宝,给小猫崽做了窝,做了小被子,亲自挑了饭盆,还找了几个小宝不爱玩的小玩意给它。因为小猫崽还不能吃饭,只能喝奶,又特意命人去买了头羊回来。   对了,还给小猫崽取了名字,叫花花。   是小宝取的,他坚持认定这小猫崽就叫花花。   而晋王也十分忙碌,他频频外出,神情时有焦虑。晋王为人虽冷硬,但从不是喜欢迁怒他人的性子,而最近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身边人时常遭受斥责,受罚的也不再少数,甚至连瑶娘那里都不去了。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转眼间就到了弘景帝万寿节这一日。 第112章   临近万寿节的前三日, 京城大街小巷就开始披红挂彩。   白日笼罩在一片火红的海洋里, 夜晚也没比白日差到哪儿去, 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官府取消了夜里的宵禁, 通宵达旦一整夜,比每年的上元节还要热闹。   到了这一日, 外面还是黑的, 瑶娘就被叫了起来。   她现在本就觉多,醒来后还迷迷糊糊的,就被丫鬟们扶着去洗漱穿衣打扮。晋王比瑶娘起得更早,已经穿戴整齐,十分无奈地看着她这种样子, 又好气又好笑。   等收拾停当了,晋王道:“让她先睡一会儿, 等外面准备好,再叫她。”   于是红绸又忙着把瑶娘头上的发钗都给拆了,将她扶到床榻上去, 瑶娘问了句怎么了,听晋王说现在还早,她就再度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外面天已经亮了,小宝早就起了,与晋王在外面用早膳。瑶娘忙叫丫头给自己重新梳妆打扮,幸好只用梳发倒也简单,收拾好便去了外间。   小宝已经吃饱了, 晋王刚撂下筷子。   瑶娘有些尴尬:“都吃好了?”   小宝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晋王吩咐丫头给瑶娘摆膳,将她拉坐在身边:“先用再说。”   瑶娘忙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对晋王笑,似乎很歉意自己耽误事了。   晋王感觉自打她有孕之后,就比以前笨了许多,眼色不如之前好了,人也娇气了许多,还迷迷糊糊笨手笨脚的,感觉……感觉他就像是养了个女儿。   可出乎意料的,他竟没有不耐的感觉,甚至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以前她的谨慎小心、谦卑识趣,其实都是她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其实想想也是,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虽是家里穷了些,但也是无拘无束长大。突然为了生计,要入大宅门里做下人,她必然要顺时随俗,抹掉自己的本性,去屈就去做一些改变。   顿时心就软了,想着她不过十四之年就必须背负未婚生子的重担,被家人嫌弃,为外人鄙夷,也不知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么又把小宝生下来的。当即就觉得再宠一下她,其实也没什么。   见她吃得急,他重拾放下的银箸,夹了只白灼虾,放进她面前的餐碟里。   “慢慢吃,不着急。”   “不是赶着要进宫么?”   “急也不急这一会儿。”   晋王府门前大街上,属于晋王的全副仪仗已经成列完毕,队伍靠前方停着几辆车,以最前头一辆最为扎眼,乃是亲王的车架。后面是三辆翠盖珠缨的华车,晋王妃的车架位列第二,再次是瑶娘的,最后一辆里坐着徐侧妃和柳侧妃。   按理说,侧妃们共乘一辆最佳。可瑶娘大着肚子,还要带着小宝,就多加了一辆。   柳侧妃见车一直不动,就掀起车帘子问外面的丫鬟。   等跟车丫鬟去车队前头问过王妃身边的丫鬟,才知道是晋王一直没到,不光晋王没到,苏侧妃也还没到。   一身侧妃冠服的徐侧妃,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纤长玉指道:“这位如今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不光王妃等着,咱们也得等着。这么大一群人等着她一个,也不知她能不能消受得起。”   柳侧妃本不想搭理徐侧妃,可天不亮就开始收拾,天麻麻亮出门上车,如今天色已经大亮,还是不能走,就格外觉得不耐烦。   “徐侧妃若是不满,就和王妃和殿下和圣上说去,谁让人家是圣上钦封的侧妃,还生了王府唯一的公子。”终归究底,不是心里没感觉,还是带了些酸味出来。   同样是侧妃,徐侧妃和柳侧妃是皇后下的懿旨,而瑶娘却是弘景帝下的圣旨,自然要矮上一截。   “是啊,谁让……”   正说着,外面起了动静,徐侧妃撩开车帘子就见从正门走出来两人。   其中一个正是晋王,一身制式的亲王冠服,说不出的俊逸威严,另一个却是一身侧妃常服的瑶娘。   只见她穿一件红素罗对襟绣百花万福的夹衣,下穿宝蓝色绣鸾纹襕边马面裙。头戴金丝鬏髻,其上插鸾凤牡丹镶宝赤金分心簪,两鬓插着赤金累丝流苏掩鬓。明明身怀六甲,却是不掩娇媚,油红似白的,一看就是身心舒畅气色好的典型。   瑶娘被搀上了车架,晋王才上了自己的车。不多时,车队仪仗队缓缓前行,向皇宫的方向行去。   而与此同时,京城各处还有无数条长龙也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果真是来晚了,车队行至大乾门就被迫停下。   往前看去,前面数不清的车,绵延排了很长的队伍。   幸好今日有禁卫军的人驻防,一位将领收到消息后赶来,便开始指挥着手下让前面的车让道,从大路中间空出一条道来,晋王府的人才得以继续往前。   一直到了东华门,门前的广场停着各式宝车仪仗,安王、代王已经进去了,此时正往里进的是永王,晋王因为排行为五,虽来晚了,到底还是插队到了前面。鲁王出了车架,愤恨地甩了一下手中的鞭子,才又回到车里面去。   下车的时候,晋王停下脚步,等晋王妃等人走到身后,才转身道:“她有孕在身,你多看护些。”   这话是对晋王妃说的,晋王妃面上带着恭敬点头应是,袖下的手却是握成了拳。   瑶娘就算再笨,也感觉晋王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她又不是小孩子,今日宫中人多,大不了她就躲着些,哪用得着晋王妃看护,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找不痛快。   不过她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说话,只能默不作声。   晋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玉蝉,及玉蝉身边跟着的一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才整颜肃穆往东华门正门去了。   晋王可走正中的门洞,而晋王妃等人却只能走侧门。按惯例,东华门是供太子、皇子及诸位阁老出入,可今日不同往日,女眷也可走的。   出了东华门,就没见着晋王了,瑶娘一路默默跟在晋王妃身后走着。她身侧跟着玉蝉和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抱着小宝。   至于她身后不远处,则是跟着徐侧妃和柳侧妃二人。   晋王妃的步履有些急,似乎赶着去哪儿,瑶娘也只能一手扶着肚子,紧跟在她其后。走得十分吃力,倒也并不难受,幸好她今日没穿冠服,不然那么厚重的一身衣裳穿在身子,这会儿指定倒下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坤宁宫门前。   晋王妃方才停下脚步,面带歉意地对瑶娘道:“苏侧妃恐怕累着了,咱们已经来晚了,若是再晚,恐皇后娘娘会不悦。”   不知怎么,瑶娘就想到了之前,王妃几个都到了,她和晋王却姗姗来迟的事。   王妃这是在说,就算不舒服,你也受着,谁叫你来晚了,自作自受。   明明王妃神态和话语都不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偏偏瑶娘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大抵是上辈子见多了王妃言不由衷的样子,这辈子对应起来屡屡回忆,总是能多点不同寻常的感受。   瑶娘早已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却是摇了摇头:“妾身还好,正事要紧。”   身后传来一身几不可查的嗤笑声,却是徐侧妃不知为何笑了声。瑶娘充耳不闻垂下头,晋王妃面上含笑,眉心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   经过通报入了殿中,果然该到的人都到了。   太子以及安王代王等府上的女眷都在,比上次瑶娘进宫时阵势更为浩大。   “还以为你们什么事耽误了呢。”太子妃笑着道。   晋王妃走上前先是请了罪,然后解释了一番。虽话里话外都没提瑶娘一个字。可她说话之时,下意识看了瑶娘一眼,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懂得她的意思。   原来是因为这个正当宠的晋王侧妃仗着肚子摆架子,所以晋王府上的女眷才会来晚了。   魏皇后只当没听出意思来,含笑看着瑶娘:“苏侧妃这是怎么了?瞧你喘成这样。”   晋王妃也回首看向瑶娘:“苏侧妃你没事吧,也是我急着赶来坤宁宫,倒是罔顾你有孕在身。”   晋王妃面上是担忧,眼中却含着一丝隐晦。   前有她埋下瑶娘恃宠而骄的隐线,若是瑶娘识趣还好,若是不识趣诉苦,必然要留下一个张扬跋扈的名头。她这是打定主意让瑶娘有口难言,有苦难诉了。   小宝眼中闪过一抹恼怒,正想说什么,就听他娘道:“谢皇后娘娘,谢王妃关心,瑶娘无事,瑶娘本就出身寒微,当年怀小宝的时候,还能挑水煮饭洗衣,不过是急走两步,不当什么。”   从表面上来看,瑶娘是在自轻,可这话里却是蕴含了许多意思。怀着第一胎是就能煮饭洗衣,必然不是个娇气之人,自然就没有晋王妃隐晦的恃宠而骄之言。又点明了晋王妃有意为难她一个大肚婆,让她在后面追着撵着。   大妇明里暗里刁难小妇,这本就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哪家府上没有这事。可这里乃是坤宁宫,是皇家的地方,讲究的是体面,今天又是万寿节,不管怎么说这种小事都不该闹到这里来。尤其皇家注重子嗣,哪怕魏皇后心里并不看重瑶娘肚子里的孩子,面上也必然不能这般表现。   魏皇后一副心疼的模样,对瑶娘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近前来,才拉着她的手道:“真是个可怜见的,你的事本宫也听圣上说了,是晋王亏待了你们母子,幸亏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归是父子团聚。”   瑶娘低头做害羞状。   “倒是个害羞的,也不像是个娇气的性子,人也乖巧。”   魏皇后都这么说了,一众王妃们自是要应声。   魏皇后话里话外都没有说一句晋王妃的不是,可这番表现,明显是扫了晋王妃的面子。又是可怜见,又是不娇气,不是明摆着将晋王妃之前的话都驳回了。   晋王妃脸色难辨,脸上挂着浅笑,可眼中却闪过一抹难堪。幸好魏皇后点到即止,很快就略过这茬说起今日的事了。   今日乃是弘景帝的寿辰,也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弘景帝在皇宫设宴款待众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以及诸多番邦使节。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光是自己来,肯定是带了自家女眷的,这些女眷就需要皇后出面款待了。   可皇后只一人,难免会有所疏漏,作为皇子妃的,自然也要帮着出面应对。   倒也不用她们干什么活,只是四处帮着看顾些,不要出了什么贻笑大方的错漏,以及其他别的什么意外就可。每次宫中有大典,这些都是惯例,众王妃倒是并不陌生。   至于瑶娘,她身怀六甲,也帮不上什么忙,自然就被人忽略了。   前朝的宴设在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后廷则是在交泰殿和坤宁宫。   从巳时开始,一直到近了黄昏还没结束。   这里面本就没瑶娘什么事,她只用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因为体恤她身怀六甲,魏皇后特意命宫女给她准备了间宫室,供以劳累之时暂作歇息。   不过到底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表现太过,她经常是带着小宝歇息一会儿,便再度出去,总体来说没出任何岔子。   这期间瑶娘认识了一个人,是庆王的王妃。   不知为何,庆王妃待瑶娘特别热情,主动过来找她说话。一般情况来说,都是王妃找王妃,侧妃找侧妃,是不会混淆的。可庆王妃一个做王妃的,来找瑶娘这个侧妃套近乎。   后来瑶娘听庆王妃说起庆王当时还在京时和晋王很好,她才知道肯定是晋王特意安排的,估计是怕没人搭理她,她自己尴尬。   庆王妃姓肖,生得娇俏玲珑,有个三岁大的哥儿,如无意外这个哥儿将会是庆王府的世子。琰哥儿是个内向而害羞的孩子,不像同龄的孩子总是闹着四处玩耍,而是很安静的坐在母亲身边。   小宝也很安静。   将两人放在一起,倒也能玩着。琰哥儿很照顾小弟弟,还主动把自己的不倒翁给小宝玩。   “我告诉你,这是人多,所以他有些怕生。若是在府里,早就皮翻天了。”见瑶娘夸琰哥儿听话,庆王妃口气微微带了些嫌恶。可看她含笑的眉眼,就知道这话言不由衷,当娘的就喜欢听人家夸自家孩子乖巧。   “小宝也是,人多就乖。若是在府里,也皮得很。你是不知,最近不知从哪儿弄了只小猫崽,天天磨着我让丫头给小猫崽做衣裳……”   可惜做出来的衣裳,花花并不爱穿,只能给花花做玩意儿玩。   “猫?不会抓着孩子吧?”   “那倒不会,那只猫很乖,还是只小奶猫,牙齿和爪子都还没长齐全,每天只让他玩一会儿……”   当娘的坐在一处总有数不尽的话说,两个娘在这边说话,那边榻上琰哥儿和小宝正在玩一个不倒翁。   其实小宝竖着耳朵听瑶娘和庆王妃说话呢,时不时用指头拨弄一下不倒翁哄琰哥儿。   这兄弟俩完全误会了彼此的意思,琰哥儿是让着弟弟玩,总把被小宝推过来的不倒翁再推回去。小宝以为琰哥儿是想自己玩给他看,就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拨弄着。   琰哥儿也真是乖巧,竟是不吵也不闹,就看着小宝玩。   真是个乖孩子,长得也俊俏,完全和多年后庆王府那个舞刀弄剑长相粗犷的毛孩子一点都不同。明明还是奶娃的小宝,心中发出一声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感叹。   眼见时候也差不多了,瑶娘和庆王妃收拾了一番,打算出去。   这宴是从早摆到晚的,吃罢了宴还有余兴节目,宫里几处戏台子都开了戏。   按照身份,庆王妃和瑶娘是该去畅音阁的,因为畅音阁离交泰殿有些距离,两人到时阅是楼和四周的围楼上已经坐满了人,   东侧围楼的二楼上,给几位皇子的内眷都留了座,两人便悄悄上了二楼。   庆王妃是王妃,她来早来晚是庆王府的事。可瑶娘不同,晋王妃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徐侧妃和柳侧妃也早就到了。   晋王妃看了瑶娘一眼,道:“快坐下吧,就等你一个了。”   瑶娘红着脸正打算说什么,边上的庆王妃笑眯眯对晋王妃道:“五嫂千万莫怪,都是我拉着小五嫂耽误了。”   这话说得晋王妃很不好接腔,她本就没打算拿瑶娘怎么着,不过是下意识的一句话。没想到这苏瑶娘也是个能行的,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就能和庆王妃混得如此熟悉。   还小五嫂!   晋王妃端着笑和庆王妃寒暄了两句,这茬就算罢了。   瑶娘在旁边的圈椅上落座下来,也给小宝单独立了个座,就在她身边,一侧站着玉蝉和那个小太监。   戏台子上正演着《四海升平》,瑶娘没看过这种戏,只觉得这戏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的。   正看着,北面主楼名为‘阅是楼’的二楼上起了一阵动静。 第113章   弘景帝今日很高兴。   他在位三十二年, 河清海晏, 国泰民安。虽早年边关屡有战事, 可近多年鞑靼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不足为惧。   今日是他的六十寿辰,每六十年为一甲子, 人生能有几甲子。在这一日, 举国欢腾,万邦来朝,俱是来为他庆生的。   弘景帝也确实很高兴,尤其皇太孙在全国各地搜集了九十九名七十以上高寿之人,入宫给他祝寿, 更是让弘景帝吃惊之外,龙颜大悦。   这次万寿节, 进贡上来的寿礼不胜枚举,各式珍惜宝物应有尽有。其中巧夺天工者,费尽心思者, 但无一物能让弘景帝如此满意。   人到了晚年,免不了会担忧寿限降临,不然弘景帝也不会劳民伤财办这场寿宴。而皇太孙之举,无疑在告诉弘景帝,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并不是没有。他必然能像这些高寿之人,活得长长久久。   弘景帝难掩激动, 当场赞道皇太孙心思巧妙,乃是至孝。并招他同席进宴,一时间遭来侧目无数。   朝中近多年屡有传言,道是恐怕太子大抵只能当一辈子太子了,皇太孙才是下一任大位继承者,而如今弘景帝此举无疑是再一次肯定了皇太孙的地位。   坐在左下方一席的太子面露不愉之色,只是低着头猛喝酒。与他同桌的安王、代王、永王、晋王等人面色各异。尤其是鲁王,满脸憋屈,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寿礼,竟还不如那毛头小子找来的几个人。   换成他平时的性格,早就闹翻天了,可惜今日太和殿汇集了无数朝臣、封疆大吏与番邦使节,他若是敢闹,弘景帝能剥了他的皮。   他自斟自饮喝了几杯,眼神一转,落在太子身上,站起来走了过去。   “来来来,大哥我敬你,咱这大侄儿可真了不得,不光把我们这些叔叔的风头给抢了,连你这个做爹的都得退一射之地。”   “喝酒就喝酒,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鲁王嘿嘿一笑,就和太子推杯交盏起来。   宴过一半,场面甚是热闹,不同于之前的拘谨,因为弘景帝的暂离,许多朝臣都纷纷离席去了别席敬酒。   这期间有来找太子敬酒的,但找皇太孙敬酒的更多,一个皇太孙倒是将太子和诸王衬得黯淡无光,着实让一些看在眼里明在心中的大臣们心中唏嘘不已。   太子似乎喝多了,面红耳赤地将依旧缠着找他喝酒的鲁王推开,“不跟你喝了,孤要去如厕。”   见此鲁王醉醺醺的一笑,也并未多留。   出了太和殿,太子的脸才拉了下来。   他步履急促,走得又急又快,他的贴身太监邓程只能缀在后面一路小跑,想叫又不敢叫,可怜巴巴的。   路过延禧宫时,转角有个身穿宫装的人对太子招手。   太子本就喝得醉眼惺忪,定睛一看来了兴致,当即就随着那宫装女子身后去了。一路避着人左拐右绕到了一处无人的园子,这园中奇石环绕、绿树成荫,十分僻静。   这地方位于延禧宫东侧一处无人居住的宫院之后,因为有一口井,井中死了好几个宫女,屡有闹鬼之说,寻常宫女太监们都不爱来此地,渐渐便荒弃了。   太子越过一块奇石,就见前方俏然立着一名身穿宫装的女子。   看着那熟悉的曼妙背影,太子心中郁郁顿消,笑着走上去将那女子抱住。女子嘤咛了一声,转过脸来,粉面桃腮,俨然一绝色美人儿。   “这种时候你也敢找孤来,胆子可真大你!”太子说着,大掌揉搓了下手中的软肉。   “就是这种时候,才没人看着我。”   太子凑在女子耳旁,不知说了句什么荤话,惹得女子娇羞连连,拿着粉拳捶他胸口。太子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抱起,就往旁边的一颗大树后去了。   弘景帝自诩龙马精神,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喝了些酒就有些不甚舒坦。   他回了乾清宫洗漱静坐,喝了盏茶,又小憩了半个时辰,才换了身龙袍又回到太和殿。   此时大宴已接近尾声,弘景帝在上头坐了一会儿,又和几位近臣说了话,才摆驾去了畅音阁。   这一去就是浩浩荡荡,路上行着的时候,弘景帝问李德全:“太子人呢?”   李德全跟在旁边亦步亦趋,小声回禀:“老奴方才听人说,太子似乎喝多了,出恭去了。”   弘景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到了畅音阁,魏皇后已经带着诸多宫妃候着了。   一通如排山倒海的‘吾皇万岁万万岁’之中,弘景帝在魏皇后身旁坐下。陪在阅是楼二楼正中的位置,除了魏皇后,几个位分高的嫔妃及太子妃,便是皇太孙和安王晋王永王等人。   至于诸王公大臣,封疆大吏以及外邦使节,和一些高品级的命妇,则都在四周的围楼中。   弘景帝说了几句话,戏便开始了。   这戏是升平署刚编出来的《四海升平》,戏文新颖,花样繁多,即使眼界高如弘景帝,也忍不住赞了好几声好。   一折过后,弘景帝还没见太子出现,不禁皱了皱眉头:“太子还没来?”   听闻此言,魏皇后不禁去看皇太孙。   赵祚早已心焚如火,还要佯装镇定:“孙儿已经命人去找了,父亲大抵是喝多了。”   “没出息的东西!”弘景帝低声斥道。   魏皇后心中暗叹,正想劝两句,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不光是太子殿下没来,太子妃也没见着,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说话的人是张淑妃。   这张淑妃乃是四妃之一,生了永王,也算是弘景帝身边的老人,在宫里十分有体面。   魏皇后本是不喜与这些嫔妃争个长短,可今日乃是弘景帝的寿辰,太子又是她儿子,张淑妃这般说,不是在咒她。   她冷了脸:“张淑妃,不会说话,就把嘴闭着。”   魏皇后乃是元后,弘景帝素来敬重她,所以六宫嫔妃面前很有威严。她话一出口,张淑妃连声认错道:“都是臣妾失言了,臣妾也是有些担忧。”   担忧?担忧什么?恐怕有儿子的嫔妃们个个都巴不得太子不好,魏皇后心里明白。若不是她与陛下少年夫妻,若不是皇太孙争气,恐怕这太子之位早就换了人做。   “去找,把太子找来!”魏皇后吩咐。   她身边的大太监洪让领命下去了。   她又软言对弘景帝解释:“这孩子爱逞强,又被那些朝臣敬酒,大抵是喝醉了在哪儿不小心睡着了。等他来了,陛下定要罚他。”   弘景帝没有说话。   差不多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几个太监拥簇着太子来了。   太子面色惨白,神态惊慌不定,走路的姿势竟有些踉跄。而鲁王跟在不远处,面上难掩兴奋之色。   晋王看了过来,目光一凝,看了看鲁王,又去看永王。   永王似是察觉到晋王的眼神,对他露出一抹毫无异常的微笑。   太子跌跌撞撞在弘景帝腿边跪了下来,弘景帝见儿子这般窝囊样,更是生气。不过是来晚了些,何必惊成这般,在场还有这么多朝臣和使节,没得落了大乾朝的面子。   他一个眼色过去,李德全就去扶太子,还一面道:“太子殿下您可真是喝多了,走路小心些。”   太子被他强行扶了起来,肥胖的身子止不住打颤。还没等他站直,鲁王突然说话,他当即又滑倒在地上。   “方才见大哥可是龙马精神,鞑伐不止,让那如嫔叫苦连天,只声求饶,怎生现在倒是站不稳了?”说完这话,鲁王凑到弘景帝的身边,面色急切道:“父皇,您不知儿臣方才看见了什么,大哥竟与您那新宠如嫔私通。”   明明戏台子那边锣鼓喧天,四周围楼喝彩不断,偏偏这里安静得宛若无人之地。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都知道这天要塌了。   皇太孙唰的一下站起来,正打算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随着脚步声,两个宫女哭丧着脸奔了过来。   她们直直往皇太孙就去了,口里语无伦次道:“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皇太孙心中一个激灵,就想扬声呵斥。   哪知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女声抢了先:“太孙,你别训斥她们,她们也是忠心为主的好奴才,是……”   她也不将话说完,满是扼腕,欲言又止,唉声叹气。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迟疑地望着魏皇后,道:“母后,您还是去看看吧。”   “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太子妃……”   永王妃的样子实在惹人惊疑,先是太子出了事,魏皇后本就心中不定,又听说太子妃似乎也出了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   “太子妃与侍卫幽会,被人撞了个正着。” 第114章   “临来畅音阁之前, 母后问起大嫂。儿媳想起大嫂之前离席时, 面色有些苍白, 就想过去看看她,顺道同大嫂一起来畅音阁。因着当时身边还伴有几位命妇, 就一同去了,哪知去了东宫, 却撞见了不该撞见的……都是儿媳的错, 若是我没让那几位命妇陪着……”   永王妃以袖掩面,呜呜咽咽的哭着。似乎也知道这事不小,而因为自己这事才会败露,心中惶惶不安。若只是自己人知道也就罢,问题是还有外人在。   太子妃偷人, 这简直是赵氏皇族最大的耻辱。   一阵惊呼声蓦地响起:“娘娘……”   却是魏皇后受不住刺激,厥了过去。   场中顿时大乱起来, 弘景帝也顾不得其他,忙吩咐人去叫太医来,并命人把皇后抬回坤宁宫。临走之前, 吩咐李德全将所有相关人等一概收押等他询问。   阅是楼这边的乱子,自然让四周围楼上的人纷纷侧目。   很快就有人传信出来,道是魏皇后的旧疾犯了,陛下无心玩乐,已经随之一同回了坤宁宫。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戏自然看不下去了,一众王公大臣及命妇们纷纷在内侍监的安排下出宫。   另两处戏台上的戏也戛然而止。   本是如此喜庆的节日, 却是在临快落幕之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总是让人觉得心中有一丝异样。   可皇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敢去猜想。即使瞧出点什么门道的,也是噤若寒蝉。这些人中大抵也只有几家人心中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因为自家有女眷被扣在宫中没有回来。   瑶娘等一众女眷也去了坤宁宫,魏皇后算是她们名义上的婆婆。婆婆突然病倒,儿媳妇自然要表示孝道。只是她们都是一头雾水的,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心中却是隐隐感觉事情恐怕没表面上说这么简单。   临进坤宁宫的时候,玉蝉突然将瑶娘拉住,悄悄说了几句话。瑶娘掩住面上的震惊,对她点点头,才领着她们步了进去。   弘景帝从坤宁宫回来,已是戌时。   魏皇后并无大碍,就是一时受了刺激。不过这场昏厥却是引发了她的头风旧疾,倒是符合了对外的说法。   经过这么久时间的沉淀,弘景帝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所以当他走进来时,面容是沉凝的,眼神灼灼,似是能射入人心。   他来到宝座上坐下。   “孽障!”   太子扑通一声在弘景帝面前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一旁站着的有安王、代王、永王、晋王等人,弘景帝已经成年的儿子都在这里了,一共八人。   “父皇,求您饶了儿臣,儿臣只是一时糊涂,一时利欲熏心,都是那如嫔勾引儿臣,儿臣才会一时把持不住……”   弘景帝一脚踹了过去,将太子踹了个四脚朝天。   太子本就生得痴胖,这一脚下去明显弘景帝是下了力气,是恨极了才会如此大怒。   “你,好得很!朝中屡屡有人弹劾你为人不端,肆意放纵,朕总是念着你是朕的长子,为你说话,替你遮掩。如今你倒好,竟然偷你父皇的头上了。你还想哄骗朕?如嫔已经交代了,与你之间可不是一次两次,你俩苟且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弘景帝一面骂着,一面站起来不停地伸脚去踢太子,将太子踢得在地上乱滚乱爬,宛如丧家之犬。   安王上前一步道:“父皇,还请息怒。”   代王、永王、晋王、庆王、吴王也纷纷上前,劝道:“父皇,还请息怒。”   只有鲁王莫不在乎地站在那儿,嘴里还在咋呼道:“你们还是不是父皇的儿子,这种事让父皇息怒,大哥偷的可是父皇的女人……”   “你给我闭嘴!”弘景帝斥道。   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说,确实是奇耻大辱,尤其是对一个年迈的男人。亲儿子偷了自己的女人,双重背叛的滋味定是不好受的,同时因为弘景帝的身份和年纪,让他忍不住质疑是不是如嫔嫌弃自己年迈老弱,又贪念太子权势,才会偷偷与太子私会。   这紫禁城之中有多少女人,弘景帝自己都不知道。   幸过的,没幸过的,宠过的,没宠过的。如嫔确实是他新宠,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而如今这个玩意儿却背着自己和儿子私通。   这是怕他死了,自己没后路,所以给自己找后路呢。   世上的男子大抵没人能忍受这个,所以明明在进这间宫室之前,期间种种的利弊弘景帝都已想清楚,但还是失了控。   “你当你老子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以为把他弄下来,自己就能上了?做你的春秋大梦!”   弘景帝的口不择言,让鲁王当时白了脸。他承认自己确实没安好心,并幸灾乐祸了,可他就是看太子不顺眼,凭什么他万般皆不中,一众兄弟却只能屈就于他之下。   换成安王、代王、永王,哪怕是鲁王最看不顺眼的晋王,他都没这么多的憋屈,唯独太子不行。太子昏庸无能,一无是处,他仰仗的不过是嫡、长,所以他们得屈尊在他之下,甚至还要屈尊他的儿子之下。   不过这话鲁王是不会说的,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这话说出去,他今儿这条小命是别想要了。   鲁王脸色乍青乍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弘景帝炮口又换了方向,“还有你们,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等安王几个自辩,他又道:“去把那奸夫拖上来。”   这话说出,顿时让安王几人心中一跳。   事情太巧合了,先是太子,再是太子妃,似乎今儿所有事都让东宫一家子给遇上了。说背后没人动手脚,恐怕所有人都不信。   可这手段也未免太低劣了,就算想把东宫一系斗倒,可以分开进行,何必将两件事都凑到一起,不是明摆着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甭管众人怎么想,那奸夫很快就被带来了。   此人倒是长了一副英俊相貌,不过这会儿却是双目紧闭,面色如土。衣衫破破烂烂的,身上被鲜血覆盖,显然是在来之前就被动了刑。   晋王面色晦暗,看不清他内心中的情绪。永王有意无意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瞧了个正着。   其实这会儿大家都在互相彼此打探,大抵都想弄清楚这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永王咦了一声,突然出声了,“这人不是那孟家的遗孤孟获先,当年孟家满门抄斩,就剩了他一人。”   提起这孟氏惨案具体就有些复杂了,大体就是弘景帝判了冤假错案,听信了谗言,才会致使孟氏一族满门被抄斩。而这所谓的谗言其实与太子有关,事后等发现太子是想替他一个奶兄弟遮掩罪行,孟家人已经死的只剩孟获先一个人了。   而让这宗案子沉冤得雪的人,正是晋王。   因为此事,太子声望大跌,若不是弘景帝一力保着,恐怕早就在朝臣们弹劾下,丢了皇储之位。   因为此事,晋王遭了弘景帝很长一段时间的的厌弃。   于弘景帝来想,这件事明明有很多法子,却偏偏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明摆着是针对太子而来。不光让太子丢脸,也让他显得昏庸无道。   事后这件事虽真相大白,却是草草收场,谁也没想到彼时莫名失踪的孟获先竟会混到禁卫军中,甚至入了皇城当差。   听永王这么说,安王、代王等纷纷想起当年事了,也确认此人就是那孟氏遗孤孟获先。彼时此人正是弱冠之年,虽这些年相貌产生了变化,但变化并不大。弘景帝因上了年纪,记忆不如以往,但也对上了几分。   弘景帝目光凌厉地看向晋王,当年晋王就与此人纠缠不清,难道说今日之事又是晋王弄出来的?   “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可是你长兄!当年你设计诋毁于他,如今又多番针对,你大哥就这么碍了你的眼?”   眼见事情牵扯上晋王,安王等人虽表情不显,但眼中难掩幸灾乐祸。   庆王不禁上前一步:“父皇,还请您明察秋毫,五哥不是那样的人。”   安王一把将庆王拉住:“老七你就别多事了,父皇肯定会明察秋毫,不会放过任何想暗中生事之人。”   鲁王道:“五哥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就干得有些不地道了,你就算再恨大哥,也犯不着找个人来让他绿云罩顶啊。”   这话说得粗鄙不堪,但格外戳人心肺管子。   太子顾不得躺在地上装死,弹跳而起,“好你个老五,你竟然这么对你哥哥。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那如嫔勾引孤,也是你干出来的?”   太子虽是无能,但却不蠢,深深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能让老五背下这件事,父皇定会怜悯于他,对他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他生得笨蠢如猪,体格大,满身的肥肉。这么大的体积向晋王冲来,无疑是泰山压顶。   幸好晋王临危不乱,在撞上的一瞬间躲过了,而太子因为冲势太猛摔了个狗啃屎。   太子痛呼不已,晋王置若罔闻地看着弘景帝,目光沉凝:“还望父皇明察,此事不是儿臣做的。”   永王在一旁叹了口气,假惺惺地道:“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这孟获先大抵是为了报当年救命之恩,另也是对大哥心中积怨,所以才会行此下招。”   晋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讥道:“既然四哥如此断案如神,连人证物证都无须有,你何不与父皇求求,去了大理寺或是刑部,还回永州当那劳什子藩王作甚?”   这话明摆着就是奚落,永王面色难堪,狠狠地一拂衣袖:“本王也是为了你好,你终究是父皇的儿子,主动向父皇认错,父皇定不会严惩于你。”   晋王没有说话,明摆着不想搭理他。   弘景帝的目光掠过永王,又去看安王、太子等人,这些儿子们面容各异,让人根本猜不透面皮之下到底是什么心思。他额上的青筋一蹦一蹦,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又将目光放在最让他看不透的晋王脸上。   若论他几个儿子,太子无能,安王老谋深算,可惜做人不够大气;代王是个将才,但做不了主帅;永王处事圆滑,做事滴水不漏,可恰恰是这份圆滑,让弘景帝甚是不喜;老六暴戾成性,是他没教好;老七老八都还稚嫩,当不了一面。   唯独老五晋王,是这么多年来弘景帝都没看透的。总以为这就是他的真正面孔,可他总能让人大吃一惊。   弘景帝将目光移至瘫倒在地一直闭着目的孟获先身上,“到底是谁主使你的,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朕有百般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地上的孟获先动了一下,他十分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期间他的动作很慢,明显就是受刑太重,已经完全支撑不住自己了。   “不用你对我动刑,我自己说。”孟获先笑了一声,嘴角沁出一丝血迹,“是永王殿下吩咐我干的。”   此言一出,着实惊呆了众人。   不应该是晋王么,怎么又扯上了永王?!   孟获先看着面色铁青的永王,笑得十分灿烂:“永王殿下,我承认你聪明盖世,心机过人,可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当年明明是你找到我,偏偏设计把晋王殿下引来,只因不愿为了我这么个人平白树敌。之后晋王殿下为我孟家沉冤得雪,虽事情不尽如人意,但我承了他这份恩。谁曾想你倒是会事后做好人,暗中命人联络我,述说其中你出了多少力气,才致使这件事办成,而晋王殿下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   “我那时候年幼无知,而晋王殿下为人冷漠,便听信于你。打算暗中隐藏图谋后事,之后又通过你的安排进入了禁卫军,为你所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这步暗棋藏着多年不用,这些时间足够我查出蛛丝马迹了。我本是想查证当年事情真相,哪知竟然查出了您,恐怕您在当年之事中,没少坐收渔人之利吧。   “知不知道?我等这一日很久了,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我们这样的人如同蝼蚁。可我要你知道,蝼蚁也是能咬死人,我孟家七十八口人日日夜夜都等着索命!”   孟获先嘴角挂着狰狞而快意的笑,整张面孔都扭曲了,他一面说,一面呛咳,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这话,他就闭上双眼,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你胆敢污蔑!”永王惊诧大怒。   同时暴起的还有一声大喝:“好哇,老四,当年那事竟是你害孤!”   这次不同之前的佯装,太子是真怒了。   其实那件事本身和太子并无多大的关系,他不过是受奶兄蒙蔽,才会向弘景帝进言,谁知竟会惹出那么一场事。因为这件事,太子一系遭受重创,太子在朝野风评急转直下,每日都有弹劾让太子让位的。   事后弘景帝虽保住了他,可太子的名声已经坏透了,才会自暴自弃,放任自流。   及至现在,太子每次被人弹劾,都要将当年之事拿出来说说。这么说吧,这件事奠基了太子昏庸荒淫的初始。在此之前,他虽为人无能,但也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不同于晋王,永王并不会武艺。   太子含冤撞来,顿时将他压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了一处。   这两人也是可笑,都不会武艺,打起来就如同那市井粗妇一般,拽头发扯衣襟,甚至挠脸。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进行了多个回合,等太监们过去将两人分开拉起,两人的发髻散了,脸上也挂了好几道血口子。   “荒唐!荒唐!”   弘景帝被气得手发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场闹剧自然再演不下去。 第115章   今夜的紫禁城格外热闹, 太医们刚从坤宁宫出来没多久, 宫门还没踏出, 又被招去了乾清宫。   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医术高超,来了之后经多人诊脉, 后磋商经由太医正禀明,为弘景帝进行了放血之法, 弘景帝便幽幽转醒了。   “还望陛下能保重龙身, 悉心静养,不宜劳累太过。这放血之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过极必伤。”   弘景帝患眩晕之症已久,此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并不严重。严重者脑卒中, 自此瘫痪在床,或者一命呜呼也不在少数。不严重者, 顶多就是平日里会有些头晕目眩、耳鸣、心火燥热。   只是近多年,弘景帝因为朝堂之事,因太子之事, 此病越来越严重了,日里汤药不断,若是严重了,只能采用放血之法遏制。此法倒是挺有用,不过也同太医们所言那样,毕竟治标不治本,过极必伤。   弘景帝挥了挥手, 太医们便被领了下去。   寝殿中一片寂静无声,李德全凑上前小声道:“陛下,那孟获先自尽了。”   “死了?真是自尽?”   李德全点点头,“老奴命人去看,从面上来看确实是自尽不假。另,永王殿下一直在外面求见,说自己冤枉。”   冤枉?   弘景帝口中咀嚼这个词语,心中却是泛起了一阵疲惫。   今日发生之事太多,先是太子,再是太子妃,之后又爆出多年前的一桩旧案。那孟获先能埋伏在禁卫军中多年,甚至为了报复永王一直隐忍,就知道定是个心思狡诈之辈。   弘景帝早就知道这些儿子们个个不简单,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面面对这些——居心叵测,兄弟阋墙。   不对,上一次是晋王。   可就在今日,那件事竟全然被推翻了,事实上在当年,他的这些好儿子们估计个个都在其中插了一脚。即害了太子,又坑了当时受他看重的晋王。   所以,今日这事有没有其他人动手脚,连弘景帝都不敢确定。毕竟若是成了,可是一招就打落了三个人。   人心太难测,尤其是身在皇家,更是让人不敢轻信,也不敢相信。   “让他滚回去,朕不想见他。”   李德全点点头,便吩咐人去传话了。   紫禁城里幽暗一片,尤其到了深夜更显渗人。   晋王等人因为宫门早已落锁,无法出宫,只能暂居在宫中,可今夜大抵没人能睡着的。   瑶娘已经带着小宝上榻了,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光是她,小宝也是如此,似乎换了新地方,母子二人都有些不安心。尤其玉蝉和暗十一暗中警戒的模样,更是让瑶娘忍不住心悸。   想着还没回来的晋王,想着无疾而终的宴,想着方才之前来到这座宫室前,宫道上行色匆匆的禁卫军,想着那些被送离皇宫的大臣们,瑶娘总觉得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送来了夜宵,却被玉蝉以瑶娘已经睡下拒了。   玉蝉走进来,瑶娘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娘娘饿了么?”玉蝉很显然误会了瑶娘的意思。   瑶娘摇摇头,迟疑道:“那人……”   玉蝉明白过来,解释道:“如今宫里情况不明,殿下让奴婢和暗十一小心警戒。这种外人送来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妙,恐生不必要的麻烦。且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还有人送夜宵,奴婢总觉得有些异常。”   瑶娘连连点头,“你做的对。就是小宝——”她望着儿子,小宝连着两顿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宫里的御宴好看但是不好吃,很多菜送来都凉了。之前小宝都是和瑶娘随便吃几口了事,本是打算晚上了回了府再吃顿饱的,如今看来是莫想了。   她是大人,忍忍也就过了,可小宝能忍么?   小宝揉了揉小肚子,很想告诉娘,他能忍啊。可是人小管控不住身体,肚子发出一阵肠鸣,在安静的宫室中特别清晰。   “小宝饿了!”   笨娘,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大声!小宝眼神有点儿哀怨。   一说小宝饿了,玉蝉也有些着急了,忍不住去看旁边一身太监打扮的暗十一。   总是一团黑的暗十一,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与玉蝉之前想象的少年、苍白、羞涩完全相同,甚至比玉蝉想象之中更为清秀。这种形象让玉蝉更是瞧不上暗十一,在她心目中强者都应该高大、坚毅,像一座山那样给人无限安全感,而不是这么弱。   是的,暗十一的样子只给玉蝉的感觉就是几个字,徒有虚名。   暗十一见玉蝉看自己,心里就有些慌,“那我去找点吃的?”   “别去,都这种时候了,又是在宫里……”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在敲门。   暗十一过去将门打开,晋王带着福成卷着一阵冷风走了进来。   瑶娘就想下了榻,晋王几个大步走过来,将她按住。   “你坐着。”   “没出什么事吧?”   晋王摇摇头,在福成的服侍下褪下身上的冠服。   这厚重的冠服穿了整整一日,脱下后顿时轻快许多。他只着里衫,又坐下让人脱靴子,才对瑶娘道:“没什么事,就是父皇的老毛病犯了。”   至于其他的晋王也没打算和瑶娘说,这其中事情太复杂,不是一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   晋王将目光放在小宝身上,幸好这次因为宁国公府的事,提前洞悉了永王的动作,他顺着线查下去发现了许多端倪。   而孟获先这条线与其说是永王的人发现的,不如说是晋王刻意露出对方的。永王果然上当了,让晋王反转了局面,还报了多年前的坑害之仇。   就是可惜了孟获先。   不过在之前打算往东宫布下这步棋,晋王就和对方讲明的此事后果,对方依旧义无反顾。只道是若真有那一日,希望晋王能帮忙照顾自己的妻儿。这些年孟获先是娶妻生子了的,孟家毕竟只剩了他一个人,传承香火刻不容缓。   所以没什么心愿的孟获先,拼了这条命也将整件事在弘景帝面前澄清了,并帮着晋王反咬了永王一口。就如同他所言,他确实是蝼蚁,但蝼蚁也能咬死人。   虽然孟获先是咬不死永王的,但至少在多疑的弘景帝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弘景帝有着所有帝王都会有的通病,疑心病很重,就不知这场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晋王知道,这会儿永王大抵头疼着。   他摸了摸小宝的小脑袋,被莫名其妙摸脑袋的小宝,抬着脖子看着模样怪怪的晋王。感觉到儿子的注视,晋王脸色有些窘,他顾左右而言他对福成道:“东西拿来没?”   “应该来了……”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只响了三声。   福成出去了,不多时再转回来,手里多了个食盒。   “有东西吃!小宝正饿着!”   被饿了其实也很饿的小宝,觉得有些丢脸。不过随着食盒打开,里面露出冒着香气的食物,他顿时不觉得丢脸了。   其实就是一大汤碗的鸡丝青菜面,另还有几个的小菜。香浓的鸡汤,翠绿的青菜,微微泛黄的面条,上面还卧着几个荷包蛋。   只有两只小瓷碗,玉蝉动手从大汤碗里挑了两碗出来。瑶娘这碗有汤有菜有蛋,小宝这碗因为怕他被烫着,就只有一些面和几片菜叶。   小宝十分不满,嘟着小嘴,伸手指晋王碗里的荷包蛋。   一共有五个蛋,他娘吃一个,还剩四个。他父皇肯定吃不了四个,所以还有他的。玉蝉只能又用公筷拨了一个到他碗里。   瑶娘其实也饿了,她现在特别不耐饿,已经吃上了,边吃边道:“别把蛋白给他吃,小心噎着。”   这事归咎于小宝的一件丑事,有次他吃煮鸡蛋差点被蛋白噎着,自那以后瑶娘就不给他吃蛋白了。   那次是意外!   可惜没人听小宝说,而他也顾不上讲,他人小嘴也小,光顾得吸溜面了,哪顾得说其他。   一家三口都抱着碗吸溜着面,这大抵是晋王第一次遭遇如此尴尬的场景。   竟然用大海碗吃面。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在军营里的时候,都是能简则简。出门在外,一日不吃也不是没有。可关键是抱着大海碗当着女人儿子的面吃面,就让晋王格外有一种不威严的感觉。   而且瑶娘还不停的夸他,“殿下真厉害,你不知道方才有人给送了夜宵,可是我们都不敢吃。您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面,不是说宫里一到晚上御膳房就停了灶火,宫门又落锁了。”   晋王窘意顿生,他若是连碗面都弄不来,白瞎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子。   小宝吃得小嘴四周都是蛋黄,默默地看着娘犯蠢,爹犯愁。   晋王思及方才听到的话,望向玉蝉,玉蝉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比瑶娘知道的更多,玉蝉和暗十一还看到有人在外面偷窥,虽是一闪即逝,但总让人神经紧绷。   晋王皱起眉:“等会儿早点歇下,今晚恐怕宫里不会平静。”   乾清宫后寝殿中只余几盏墙角处的琉璃灯,朦朦胧胧的照着,将四周晕得一片晕黄。明黄色的幔帐静静低垂,有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药。   “陛下,该服药了。”   弘景帝依旧靠坐在床头,他这样坐着已经很久了,小太监突然出现似乎打断了他的沉思,让他似乎有一丝不满。但并不显,只是眼中带了点涟漪。   小太监将托盘放在一旁几子上,将药碗端起,双手捧给弘景帝。   弘景帝看了他一眼,接过药碗,恰恰是这一眼,让他又看了对方一眼。   此人似乎有异,明明动作轻巧,面色镇定,但眼中的神色却有些不对。弘景帝拎起浓眉,问道:“李德全呢?”   “李总管去了恭房。”   这小太监似乎有些怕,说话的嗓音都是抖的。弘景帝依稀回忆,此人好像是个跑腿太监,叫小卓子。   这样的人竟来与他服侍汤药,乾清宫的人都死了?   弘景帝冷笑地道,“你把这碗药给喝了。”   “陛下……”小卓子诧异地看着弘景帝,在看清对方脸色后,神色大变。他还想挣扎,道:“陛下,这药是给您治病的,奴才哪敢代劳……”   “让你喝你就喝!”话音未落,弘景帝又道:“给他灌下去。”   小卓子来不及动作,就被人夺了药碗,又压在地上,将这碗药灌了进去。   他像似一条濒死的鲤鱼不断挣扎,打挺,似乎这药里有什么剧毒。很快,他就渐渐消停了动作,然后一动不动,但嘴角却是沁出一丝黑血。   一阵阵抽冷气声。   紧接着,扑通、扑通,所有人都跪下了。   这是有人想弑君!   小剧场:   瑶娘:有东西吃!小宝正饿着!   小宝:明明是你饿了,这个锅我不背。 第116章   乾清宫, 后寝殿中, 此时一片灯火通明。   空气近乎凝滞了一般, 甚至能让人听到汗水滴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李德全不过去趟恭房的时间, 竟发生这样的事,一听说有人对弘景帝下毒, 那药碗都端到面前来了, 李德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今儿这事不管事实如何,查不查的出是谁下手,这乾清宫当差的奴才们一个都跑不掉。好点儿的还能活下来几个,不好的都得拉出去处置了。   首当其冲就是李德全,他作为弘景帝身边的首领太监, 第一个跑不掉,也不怪他会吓成这样。   盘膝坐在龙榻上的弘景帝面色难辨, 忽阴忽晴,但震怒是必然的。   他还好好的活着,能走能动弹, 就有人敢对他下毒手,若是不能动了,恐怕骨头都被人吞没了。   “查,给朕查!”   没人敢动,李德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往外面走。刚走了两步,就被弘景帝叫住了。   “封锁消息, 去朕几个好儿子那里看看,看他们是不是都在谋划着想让朕死。”   “是。”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清淡的银辉洒落下来,被这层层高耸的宫墙切割扭曲,也变成了一团又一团阴森和漆黑。   寻常没事的时候,夜里没人敢在宫里行走。这座皇宫的年头实在是太长了,边边角角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屡屡总有闹鬼之言传出,说得有鼻有眼的,谁也不敢没事找刺激。   再说了,宫中夜里也不准人随意乱走,抓住了就会被轮作奸细刺客。   可今日也是出了奇,那些禁军侍卫来来回回跑几趟了,有些宫女太监躺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都知道这是出大事了。却都默不作声,生怕祸从天上来,用被子紧紧蒙住头,只当这是在做梦。   瑶娘吃了一小碗面,身心舒畅。小宝也吃饱了,他除了吃了小半碗面,还从晋王碗里挑了两个糖心蛋黄来吃。这蛋黄实在太好吃了,嫩嫩滑滑的,有一股天然的香甜味,所以虽是有些腥,但小宝下意识就忽略了。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埋怨娘为什么不给他吃蛋白,因为蛋黄才是好东西啊。吃得好饱的小宝,打了一个小饱嗝,看着晋王的眼神有点歉疚。   不好吃的蛋白,吃起来柴柴的、没滋没味的蛋白,都给父皇吃了。   他肯定撑着了吧,那么一大碗面都被他吃光了。   晋王还是第一次吃得如此撑肠拄腹,面好吃是其一,关键也是他饿了。今天喝了一整天的酒,颗米未进。   就在一家三口吃完面,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消消食的时候,院子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隐隐听到宫门大开的吱呀声,以及说话声和斥骂声,不多时这些声音化为一阵脚步声,直朝这边而来。   这是一处单独的小型宫殿,分正殿和两处偏殿。   正殿住着晋王妃,按理晋王也是在那里住的,两处偏殿则是住着瑶娘小宝,和徐侧妃柳侧妃。   宫殿中自是配备的有服侍的宫女太监,只是瑶娘这边没用,王妃和另两个侧妃那里也没用。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宫里肯定出大事了,在情况未明之前,谁也不敢拿小命开玩笑。   之前的时候,晋王妃和徐侧妃柳侧妃是羡慕瑶娘的,羡慕她带了两个下人进宫。不像她们,因为没有放心可用之人,连喝口水都没法子。   又听说晋王回来了,回来就直往苏侧妃那边去了,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的她们心中更是复杂,正郁结焦灼着,宫门开了,突然来了好多人。   领头的是个太监,直往正殿而来,却没料到撞了个空。在晋王妃的指引下,才来到偏殿。   暗十一去打开了门,这些人莽莽撞撞就撞了进来。   与其说是莽撞,不如说是一种急切,急切想撞见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谁曾想竟看见晋王和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及一个奶娃子,围坐在炕桌前,吃面。   吃面?   再一次看了看汤碗里剩下的面汤,以及挑食小宝碗里剩下的几片菜叶子,和他嘴上还来不及擦掉的蛋黄,这太监脸上有一抹近乎滑稽的错愕。   晋王掏出帕子,给小宝擦嘴,实在是小宝嘴上一圈蛋黄太碍眼了。   “一群不懂事的奴才,还知不知道点规矩?!”   这领头的太监也是个能人,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掐着嗓子道:“还请晋王殿下赎罪,宫里闹了刺客,圣上担忧诸位殿下的担忧,所以命奴才等人前来查看。奴才也是太过心急的缘故,才会一时忘了规矩。”   一见领头的都跪下了,后面几个太监,连同一起入内的侍卫纷纷跪了下来。   晋王冷哼了一声,问:“父皇可是还好,那刺客可是抓住了?”   “回晋王殿下的话,那刺客抓了一个,跑了一个。若不是跑了,奴才也不会来这趟。陛下好好的呢,您不用担心。”   晋王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示意福成给他更衣。   “殿下,您这是……”   “本王去看看父皇。”   那太监忙拦住了他,陪着笑脸道:“您的一片孝心,奴才会禀给陛下的。这天黑路滑,更深露重的,再让你磕着哪儿碰到哪儿,奴才这条小命还不够给您赔的。陛下早就预料到晋王殿下至孝,特意交代过奴才让你不用担心。您早些歇着,奴才这就告退了。”   进来的人宛如潮水般又退了出去,门重新关上,留下满室寂静。   瑶娘看看小宝,又去看看晋王,“他们这是?”她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晋王冷哼,然后是冷笑,笑得那个样子别提了,把瑶娘笑得心里发渗。她也不去多想,一把将小宝抱过来,娘俩打算就睡觉,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笑。   晋王想着心事,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声,扭头就见母子俩都进被窝了,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的那些事真没意思,是谁不是谁又有何干系,还不如静待后续。遂也褪了外袍,上榻躺了下。   而与此同时,安王、代王、永王等人住处,俱都上演了同样的戏码。   无一例外,都在房里歇着,且都在王妃的房里歇着,让受命前来办差的太监俱都无功而返。   永王的住处,等人离开后,永王便命人去关上大门。   他扭头看向永王妃,问:“我们真的什么也不做?”   永王妃斜靠在贵妃榻上,姿态慵懒,白日里一身规制的亲王妃俱都换了下来,只着一身嫣红色的中衣裤,更显腿长腰细的好身段。   永王妃比寻常女子都高些,却不显壮硕,骨架纤细,不胖不瘦正正好。她发髻散了开,松松的在脑后随意一挽,鬓角旁掉落下一两缕,垂在白净的脸颊上,妩媚而勾人。   比起永王妃,永王似乎焦躁许多。眼珠中隐隐有着血色,额上还青红了一块儿,这是之前在乾清宫里磕的,显得十分狼狈。   从未有过的狼狈,永王没想到有一日竟会栽在晋王手里。   可他栽了也没处喊冤,难道说那孟获先不是他的人去找过?孟获先所言俱都属实,唯独有一部分是假,那就是他隐藏在禁军中并不是永王安排的,而是晋王。   永王不过是恰逢其时知道些隐秘,打算顺势而为,他并没有将此当做打击太子的手段,不过是附带。有更好,没有反正也是晋王指使的。   可他没想到是,这场局其实是晋王挖了个坑给他跳,将他摔得鼻青脸肿,还不知明日的以后会是怎样。   “别人都在动,我们就不动。你记住了,只管抱着喊冤就成,父皇生性多疑,他若是认定是你干的,现如今不会这动静。瞧瞧,现在不就又来了,有人想浑水摸鱼呢。”   永王在贵妃榻上坐下,“你觉得乾清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永王妃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不是小事,你且等着看明日就知。”   东宫   魏皇后晕倒后,赵祚就跟着去了坤宁宫,却被李德全劝了回来。   李德全说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事不宜外泄,如今事情待查,需要皇太孙回来坐镇。   这确实是实话,也是一种反常,以前他皇祖父可从没这么待过自己。   赵祚回来就发现他父亲和母妃闹腾上了,起先是太子打太子妃,太子妃只是默默地哭,之后太子妃忍不住了便还手,两口子厮打在一处。   换做以前,赵祚怎么也要出面制止,甚至帮着他母妃,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东宫一脉完了。   若是他爹一个人还好,偏偏他母妃也出了事。太子和太子妃都偷了人,一个偷的是亲爹的妃子,一个偷了侍卫。   而他,作为他们的嫡长子,这就会成为他身上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这些污点足以让他止步皇位之前。   赵祚从小长在深宫,懂得人心,更擅长玩弄人心。   如果这件事换做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会小题大做,四处散播流言,将事情闹出去。同时更会在对方身世上下功夫,给对方泼上不是亲生的污水。   毕竟太子妃偷人被抓了,谁知道她以前有没有偷过,人们总是擅长联想,并刻意去夸大一些自己想象的事情。   是时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皇祖父又生性多疑,等待他这个皇族之耻的命运,大抵就是被圈禁抑或是被病逝。   他该怎么办?   身后的门里,太子和太子妃似乎已经累了,终于停住了动静。   赵祚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抬头去看天上的明月,他双手背在身后,满身萧瑟:“看紧了他们。”   旁边一个太监弓身垂首道:“是。”   夜风清凉,赵祚缓步前行,也没让掌灯,身边服侍的几个太监都远远的跟着。   东宫里很安静,每到深夜时,东宫就是如此安静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赵祚抬眼去看,这几个人脚步迅速地来到他的身前,静肃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躁的不安。   “殿下。”来人压着嗓子,道:“又出事了,乾清宫咱们的人传话,陛下遇刺,有人对陛下下毒。”   赵祚心里一跳,“皇祖父怎么样了?”   一种无法遏制的欣喜上了心头,若皇祖父真出了事,他父亲还是太子。可转念一想,若皇祖父真在今夜出了岔子,是时气死亲爹的名头定然就背在他爹身上,甚至这遇刺中毒之事,也会被归咎于东宫一脉。   因为遇见这样的事,东宫一脉必然失势,而在失势之前,会做困兽之斗是可以想象的。好毒辣的手段!   “陛下没有大碍。”   听到这话,赵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些淡淡的失落感。   “没有大碍就好。”他听自己的声音说。   “陛下命人去了几位皇子住处,至于东宫会不会来,暂且不得知。”   赵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道光:“告诉他,做的很好。”   “是。”   隐隐有杂乱地脚声传来,越来越近。   赵祚转身就往回走,他步履很急,一面走,一面扯乱了自己的衣襟和发髻,甚至狠心在自己脸上挠了两把。   乾清宫的人很快就到了,就见到太子寝宫前,皇太孙满身颓丧的站在那里,形容狼藉。   发髻和衣襟都乱了,脸也伤了,哪里还能见到之前雍容体面。   乾清宫   李德全低声禀道:“……人到的时候,晋王殿下正在陪小宝殿下及苏侧妃吃面,晋王殿下白日里用多了酒,估计没吃上什么。从乾清宫离开,就专门去了趟御膳房,把老图给拉了起来,让他做了碗面。宫里御膳您是知道的,小殿下还小,估计没吃上几口热乎的,苏侧妃又大着肚子……   “……永王殿下那边,和永王妃已经歇下了……安王殿下也是……至于东宫那边,太子殿下回去后就和太子妃闹腾上了,太子殿下还动了手,奴才们都不敢上前拉,太孙去拉,自己倒是伤着了……”   李德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弘景帝只是沉默不言的听着。   过了半晌,弘景帝道:“这么说来,朕的这些儿子们个个没有嫌疑,东宫那边也没有嫌疑。”   李德全没敢出声,脑门上一头汗,今晚上他额头上的汗就没干过。   他自然知道个个都有嫌疑的,关键这种事不是有嫌疑能说话的。按理说东宫那边嫌疑最大,可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陷害,有意栽赃。   东宫已经倒霉成那样,再扔上一块儿石头也并不稀奇。   只是这话李德全不敢说,谁知道圣上心中是怎么想的。他在弘景帝身边服侍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般模样。   如同困兽。还是一头老迈不堪、浑浊了双眼、钝了爪牙,只能虚张声势的凶兽。   终究是老了。若是早几年,李德全还敢多说两句,现在却是打死他都不敢说。   弘景帝冷笑了两声,却是不言,殿中再度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第117章   这一夜发生的事太多, 看似各处宫里静默无声, 实则很多人彻夜未眠。   乾清宫一夕之间少了许多奴才, 慎刑司里的灯火彻夜不熄,不时有惨叫声传出, 宛如鬼蜮。   翌日,天刚麻麻亮, 安王、代王、永王、晋王等人, 还有皇太孙,便早早来到乾清宫求见。   沉浸在朦胧晨雾里的乾清宫,像似一头正在熟睡中的凶兽。   其实没人愿意这种时候来,可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虽当时几人都顺水推舟的被劝住了, 但即知道昨夜闹了刺客,必然要在第一时间来表示关切。   什么是第一时间?自是能有多早, 就来多早。   安王到的最早,这种场合他从来不落于人后。晋王及其他人到时,见安王衣裳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露水, 显然是站了很久了。   弘景帝还没起,也没人敢出来招呼这些殿下们,只能站在殿前,就这么站着。不多会儿时间,该来的人都来了。   显然都是瞅着别处的动静做事,这样即不突兀,也不会显得落了人后。   “没想到二哥来这么早。”永王站定后道。   安王回头看了几个弟弟一眼:“昨夜乾清宫闹刺客, 本王彻夜难眠,反正也睡不着,早点来了守着父皇。”   安王历来至孝,至于这至孝中有几分真情真意,那就不知道了。哪怕是做戏,其他几人也对这个二哥的毅力感到佩服。   太子做到的,安王在做,太子没做到的,他也在做。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才是嫡长子,才是太子,上孝敬父亲,下爱护弟弟,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二哥真是孝心。”   鲁王懒洋洋地一拱手,声音里带点讥讽的意味。安王听见就混当没听见,反正从面上看不出什么。   “皇侄也来了。你父亲和母妃的事别放在心上,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鲁王扭头对站在后面的赵祚说,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虚情假意与幸灾乐祸。   赵祚面上淡然一笑,袖下的手却是紧攥,声音清淡:“任何事都没有皇祖父的龙体重要,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刺客如此不长眼,竟敢来皇宫行刺。真当这大内是能让他来去自如的地方,这种人被抓住就该诛他九族,千刀万剐才成。也让他长个记性,别有事没事的生事,与己无益。”   这还是素来恭谨文雅的皇太孙,第一次说出这种意有所指的话,显然是被挤兑急了,又或是初逢大变,一时心中难掩激愤。   鲁王呵呵笑着,“看来皇侄心中颇有怨怼啊,六叔知道你恼,可这气别冲六叔使啊,又不是……”   “行了老六,少说两句!”素来沉默寡言的代王斥道。   鲁王冷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场,殿中还是没动静,连灯都没亮一盏。   从茶房那边急匆匆走来两个太监,低头哈腰先对晋王几个行了礼,才道:“诸位殿下,这陛下还没醒呢,昨儿陛下睡得晚,奴才这、也不敢进去通传……”   安王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我们候着没什么,你们自忙去。”   然后这两个太监也就真‘自忙去’了,留下安王等人站在晨雾中,静静等候。   一直到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渐渐有了光亮,各处宫女太监似乎都起了,来来去去地忙碌着,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大家似乎都挺诧异,却是没一个人出声。而天,突然一下子大亮起来,闪出一道金橘色的光,这光的面积越来越大,竟是太阳快升起了。   看来今儿早朝要晚了,甚至可能会休朝。   果然没过多久,李德全匆匆从里面走出来。   他面上带着灰色,似乎一夜没睡,眼角眉梢都耷拉着。见到安王几个似乎诧异了一下,才道:“几位殿下,陛下龙体欠安,今儿可能要休朝一日。陛下这会儿刚醒,咱家还得去传个话。”   “李内侍自去。”   李德全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可里面依旧不见传唤他们。不光不见传唤,以往若是来了,弘景帝在里头忙着见大臣,自会有太监将他们迎去茶房里候着,可如今连个冷板凳都没得坐。   这一出出无不是在显示,弘景帝刻意晾着他的这群儿子们,抑或是在彰显自己至高无上君父的威严。   从里面出来了个小太监,低眉顺眼到了赵祚面前:“殿下,陛下宣您进去说话。”   赵祚一愣之后,环视了自己这些皇叔们一眼,便整整衣襟抬步随小太监进去了。   鲁王不忿的咕哝道:“这小兔崽子……”   这声音虽是细小,但清晰钻入了众人耳里。   如此看来,弘景帝依旧看重皇太孙?   还是——   晋王看了那半阖的殿门一眼,复又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站着。   ……   东次间的大炕上,铺陈着明黄色的靠背、迎手和坐褥。   弘景帝盘膝坐在上头,手边的炕几上放着茶盏、痰盒等物。挨着墙角的位置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太监,李德全站着弘景帝身侧,正服侍他进药。   赵祚进来后,就跪在弘景帝的脚边,“皇祖父……”   弘景帝服下最后一口药,李德全忙接过药碗,又把茶盏奉了过去。他轻啜了两口茶,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哭个什么。”   是的,皇太孙哭了。   似是饱含了无限的委屈、悲愤与痛苦,皇太孙从小聪慧,十分得弘景帝的喜爱。他教养赵祚的时间,比太子更多。他熟悉这个孙子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里的含义,甚至每一个眼神。   可经过昨日那几场事,弘景帝却是不确定了。他目光凝沉地端详着皇太孙的脸,上面毫无破绽。   赵祚丝毫不觉的低头哭着,却是不言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弘景帝无奈叹了一口气:“都快大婚的人了,怎生还跟个小娃娃也似。”   听到这话,赵祚似有些不好意思,忙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孙儿失态了。”   弘景帝点点头,正想说什么,旁边李德全小声说了一句:“陛下,几位殿下天还没亮就来了,还在外面候着。”   弘景帝这才宛如大梦初醒,道:“去叫他们进来。”   赵祚半垂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   很快,安王几个就进来了。   先是行礼,行礼之后就纷纷问道昨夜刺客之事,听说那刺客已经被抓住,几人都松了口气。   “让你们记挂了。”   “父皇能安稳无恙,当是万民之福,也是儿臣等人的福气。”   若说平时这话中有几分真心实意,尚且不得而知,今日这话却是打心底的而来,至于为何如此,在场大抵没有人不明白。   “不是儿臣妄言,那刺客就该剥皮抽筋挖骨,真是胆大包了天,竟然敢来皇宫行刺!父皇,您把那人交给儿臣来惩治,儿臣定让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鲁王不改本性,说得血淋淋的。   换做以往,弘景帝要么训斥,要么置之不理,可今日却是面上带笑,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什么事都让你这么一说,都是让人不忍耳闻。”   “儿臣也是担忧父皇。”鲁王似是没看出来这其中的差别,嘴里不忿咕哝。   李德全笑眯眯地插了一句:“鲁王殿下至孝。”   弘景帝缄默不语,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鲁王笑嘻嘻的,“李内侍真是慧眼如炬,这夸本王受下了。”   弘景帝被气笑了,搁下茶盏,十分不耐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在这里跟李德全耍嘴皮子。”又对晋王几个道:“想必昨晚你们也没歇好,今早又急慌慌而来,都回去歇着。”   鲁王还想说什么,李德全已经上前一步,将他往外面送:“鲁王殿下,陛下这是心疼您和几位殿下呢。”   安王等人也只能跟着都出去了。   等人都走后,赵祚依旧还跪在那里。   弘景帝低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慈爱:“你也回去歇着吧,想必昨晚一夜没睡着,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   赵祚想说什么,这时刚把鲁王等人送出门的李德全,上前来扶他:“殿下快起吧,陛下这是心疼您呢。”   替弘景帝把人都心疼走了的李德全,站在门边吐出口气,才又回到弘景帝身边。   “那如嫔……”   “回陛下的话,如嫔娘娘昨夜闹急病,今儿一早就走了。”   弘景帝点点头。   瑶娘早就准备好了,坐在窗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晋王盼了回来。可还来不及多说一句,晋王就告诉她要出宫。   她顿时忘了自己想问的事,出宫好,出宫好啊,她以后再也不想来这皇宫里了。   瑶娘这边当下就能走,王妃和徐侧妃柳侧妃那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这三人昨晚一夜未眠,连衣裳都没脱,昨日清晨就穿在身上的冠服,还是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   晋王带着几人一路穿过御花园,到了玄武门,晋王府的车已经等在那处。一路坐车回到府里,晋王交代了瑶娘几句,便匆匆去了书房。   书房中,刘大先生等人早就候着了。   晋王在书案后坐下,让福成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他则是静心思索捋顺脑子里的思路。   虽是披着晨露等了一个多时辰,进去了一句话没说,就被人撵了出来。可去的这一趟却并不是没用,至少让晋王看出了不少意思。   “你们怎么看?”   显然刘大先生边听就边在思考,当即答道:“让属下来看,最后这一招无疑是画蛇添足,不像似永王的手笔。”   李茂天插言:“也许他是被咱们坑了一把,气中生恼走错了棋?”   “啷个我看是不像活,倒是像有人浑水摸鱼,不会是鲁王那个瓜娃子发痴,所以走了一步昏招。”   “属下倾向是皇太孙。”   刘大先生的话,顿时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东宫接二连三出事,先是太子,再是太子妃,大厦将倾之势已明,这种时候再对圣上下毒,无疑是自毁长城。毕竟太子现在还没被废,圣上真是驾崩了,即位的就是太子。于其他人来说,等于多年努力全做无用功,没人会傻的这么干。可这件事对于东宫而言,却是截然相反的局面。   “圣上一直看中太孙,太子被压,早已是颇多怨怼。太子和太子妃私德有差,对太孙确实很有影响,但别忘了外在的影响,同样干扰着人内在的心思。而圣上生为一国之君之余,他还是一个祖父。太孙是他从小看长大的,人人都说圣上偏爱太孙,与其说是偏爱,不如说太孙是圣上亲手培养出的继承人,合乎他的所有期望。   “圣上对太子及太子妃有多少失望,就对太孙有多心疼,这无疑是在一个近乎完美的东西上泼了一层脏污。可凡事讲究适当,过犹则不及,若说之前还可归咎于太子夫妇私德有差,但再加上下毒一事,无疑是在表明有人刻意针对东宫一脉,有人想刻意毁了太孙。这个时候,圣上会如何想?”   刘大先生留下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弘景帝对太孙的舐犊之情必然会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同时对东宫一脉同情,对做下这一切事情的人厌恶。有了弘景帝的青睐,皇太孙还会怕失势?这些皇子皇孙们争得从来都是圣心。   “你的意思是说下毒的人是皇太孙?”   刘大先生摇扇一笑:“下毒只是手段,圣上不可能会中毒,事情败露是必然的。”   黑先生和李茂天都陷入沉思之中。   须臾,对刘大先生俱是拱手一拜,赞道:“先生睿智。”   这就是刘大先生为何能稳坐晋王智囊中第一把交椅,而其他人都要退一射之地的原因所在。   刘大先生心思巧妙,算是举世无双。   三人看向晋王,晋王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你们太小看圣上,他也小看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皇太孙。   刘大先生微微有些迟疑:“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定然会疑上他。”   “这——”   晋王往椅子里靠了靠,又道:“不管如何,如今的局面对本王算是有利,如果本王没料错,接下来圣上会废太子,留诸王滞京。”   还有一句话,晋王并没有说,从始至终这场闹剧本意就不是斗倒东宫,东宫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诸王想滞留京城,却师出无名。   所以有了太子与如嫔私通,有了太子妃与侍卫有私。而最后这一招看似画蛇添足之举,其实就算皇太孙不去主动下手,也会另有人补刀。   只有让弘景帝疑上了亲手培养出来的孙子,对东宫一脉质疑、失望,甚至是恐惧,其余诸王才会有机会。   轰隆一声,外面的天忽地一下暗了下来,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间宛如黑夜即将来临。   却是响起了春雷,似乎在预兆着什么。 第118章   春夏交替, 历来是一年之中最舒适的季节, 可今年的京城似乎提前就进入的了酷暑。   是人心的浮躁, 也是一桩接一桩的事让人目不暇接。   万寿节那日宫里生了变,先是魏皇后旧疾发作, 再是弘景帝龙体微恙,结合当时的情形, 谁都能从其中感觉出点不同寻常。可之后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似乎就只是人上了年纪,免不得多有病痛。   圣上的龙体一直不见起色,这种情况下本该回封地的诸王自然滞留在京。   进入五月,朝堂上突然热闹起来,弹劾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了。   早先年也不是没人弹劾过太子, 从他人品德性到才能贤德,不过俱都是小打小闹。只那一年闹腾得有点大, 却随着弘景帝的强行镇压,及晋王分封就藩,而渐渐归于沉寂。   近些年随着弘景帝打算越过太子传为给皇太孙的意思越来越明显, 而太孙赵祚确实优秀,已经没有什么人会去注意太子如何了。可近些日子却是出了奇,太子身上的毛病一下子多了起来。   先是纵奴行凶,再是门下之人仗势卖官鬻爵大肆敛财,让朝臣们一下子回忆到当年太子愚昧干出来错事,朝堂之上弹劾太子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起先弘景帝是置若罔闻,再是对递上来的折子留中不发, 激起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老臣当朝死谏。   弘景帝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而与此同时,魏皇后亲赴乾清宫跪地劝谏。以太子之母的身份请求弘景帝废太子,弘景帝休朝三日,终于下了废太子诏书。   满朝沸腾,太子韬终于结束了近三十载的太子生涯,被封为惠王。   圣旨颁下的当日,惠王韬来到乾清宫,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流涕,感人至深。弘景帝甚至说下‘不是我儿无能,实乃大乾朝这个担子太重,朕恐累着我儿’之言。   都知道这话其实就是做个样子,不过但凡提起废太子之事,大家都是不愿多论。其实换白话点讲就是,你们都把人家最疼爱的儿子搞下台了,还想作甚,都消停些,别没事找事。   毕竟谁都没料到废太子竟会这么容易,容易之下难免心虚。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人面临尴尬处境,那就是皇太孙祚。   按理说,太子建在,不立太孙,哪有太子太孙并存之理,于江山社稷不稳。可太子愚钝,而太孙打小聪慧过人,太孙太傅与太孙太师俱对他赞扬有加,朝中诸多大臣也对他也多有褒誉。在明知太子不会退位让贤的情况下,立太孙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于是,赵祚便于十四之龄被立为太孙。   现存的问题就是,有太子,才会有太孙,太孙必然是太子的嫡长子。可如今太子被废,太孙又该如何处之?   其实早在弘景帝下了废太子诏书之时,就有许多大臣猜出恐是太孙犯了陛下的忌讳,才会有废太子之事发生,不然为了太孙,陛下怎么也要保住太子。   可这其中事情牵扯过大,谁也不敢妄议。如今眼见太子被废,这太孙还能不能保得住,谁也不敢妄加猜测。   毫无意外,朝中掀起一阵即无太子,自当无太孙的热论。许多朝臣奏请弘景帝,当让皇太孙还于惠王之世子位,这才符合天理伦常。期间自然有想保太孙的大臣,可惜一来此法违背纲常,二来也是反对的声音太多,最终被压了回去。   这一日,弘景帝召太孙赵祚于乾清宫。   “你该知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孙儿明白。”   无人知晓,这句明白花了赵祚多大的心力,期间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与痛苦。   弘景帝点点头,面容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你是个好的,天家经不得这种丑事,而朕老了,你的那些皇叔们却心思各异,皇祖父这是想保护你,不想你再经历过多非议。”   “孙儿知晓,只是希望皇祖父在孙儿离开宫里以后,能注意龙体,万望保重。”伏在地上的赵祚,声音艰涩起来,似是万分不舍。   “傻孩子,你和你父王出宫,又不是离开京城,还是能时时回来探望皇祖父和你皇祖母的。”弘景帝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摆摆手:“去吧。”   赵祚又叩了一个头,才缓缓站起,慢慢退了出去。   在转身迈出宫门的那一瞬间,赵祚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半垂的脸上写满不甘与讥诮。   保护?   不过是做戏罢了。   若是真想保护他,会废了他父王?若是真想保护他,他的那些好皇叔们也不会滞留在京一直不走。   其实这些日子赵祚已经想明白了,离开了东宫,反倒对他更有利。即能彻底扫去丑事的阴影,前可进,后可退。到底心中还是不甘的,明明他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是囊中之物,却偏偏被人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山脊,高高耸起的飞檐翘角,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迸溅出点点金光,象征着生死予夺的权势与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的那几个好皇叔,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立于乾清宫殿前的石阶上,赵祚在心中如此起誓着。   随着惠王带着一家人搬入匆忙收拾出来的惠王府,朝堂之上再度安静下来。   时间也进入了六月,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   瑶娘素来是个不耐热的体质,如今又是两个人,一动就是一身汗,简直就像是被水洗过了也似。   她想用冰,可是红绸玉蝉就是不让,怕她着凉,让她再忍忍,忍到了生就好了。其实瑶娘知道她们是骗自己的,生完了还要坐月子呢,等这阵子熬过去,夏天也过了。   她被热得心浮气躁,脾气越来越大,往常还懂得些温柔小意,最近也不知是晋王惯的,还是怀了孕的妇人就是脾气起伏比较大,和晋王顶了几次嘴,还甩了好几次脸子。   第一次,晋王错愕。   错愕完后,见她心虚的那样,也不忍心斥责。   第二次,还是错愕。   想着她挺着大肚子,又马上快生了,浑就当没发生过。   有了一就有二,自然还有三跟四,然后就是无穷大。瑶娘现在越来越不怕晋王了,像昨晚明明热得人难受至极,他还非要搂着自己睡,瑶娘扭头就给了他一口。   咬完之后,瑶娘也呆了。为了补救,也是为了证明她并不是想咬他,只是闹着玩,她顺势亲亲舔舔,一路招呼上了小晋王,然后大晋王也顾不得是真咬还是假咬了,舒爽得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   自打瑶娘怀了身子,晋王就没真正爽快过,每次都是紧着她。偏偏她是个没用的,倒是贪吃得厉害,就是不中用,来得快去得也快,去了后就把他扔下不管了,只顾自己睡。   其实也不是不管他,就是身子不中用,舒服了就想睡,一睡过去哪还管他个天崩地裂。所以每次晋王都是和五姑娘交流,让他恍然以为是回到当年毒还没解掉,最难熬的那段年月。   小晋王好久没享受道这般待遇,没坚持多久就丢盔弃甲。知道舒服过后的晋王特别好说话,瑶娘就跟他商量用冰的事。   晋王没受美色所诱,依旧坚定说是明儿让刘良医来看看再说。   费了半天功夫,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瑶娘当场给了他一个脊梁,气呼呼地睡了。   留下晋王一个人,一面想着胆子越来越肥了,一面又想胆子大了才好,以前还得他哄,现在都不用哄了,受益的还是他。   处在这种纠结中,晋王也缓缓进入梦乡。   晋王是言出必行的,第二天刘良医就来了。   来了后,先给瑶娘请了平安脉,才道:“老夫听殿下说了这事,冰是可以用的,以舒适无汗却又不凉为宜,这个度还需侧妃娘娘自己拿捏。”   瑶娘顿时高兴开了,借势又问:“那生产之时可用?坐月子之时可用?”   “都可用,别放太近即可。”   瑶娘忍不住给了红绸一个眼神,又去和刘良医道谢。   等刘良医走了,她便忙命丫头们去找冰,然后终于吃了一顿不用流汗的午膳。甚至还多吃了小半碗饭,最近因为太热,瑶娘最近食欲都不振了。   吃罢了午膳,瑶娘只着了一身水红色绸衣绸裤,半躺在铺着牙席的大炕上,四肢舒服地伸展,大大的肚子高耸。边上坐着小宝,小宝正在研究她的肚子。   “你别手总是动,静静地放在上头,免得吓到二宝不敢动了。”   这是母子俩最近总爱玩的游戏,找二宝。   小宝总是听瑶娘说动了动了,可到底是哪儿动了,他一直不清楚。还是一次亲眼见到瑶娘的肚子鼓起了高高的一块儿,他才懂得这动是什么。   他感到一种神奇,难道他当年就是这么被他娘生出来的?   慢慢长大,一点点长大,及至能坐、能爬、能走,能说话,渐渐有了自己思想,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尤其自己又重活了一次,小宝更是觉得很神奇,每每总有诸多奇思妙想,让他亢奋不已,却又觉得荒诞。若是小宝学过道,大抵就能明白为何上辈子寒川子第一次见他,会说他与道家有缘之语。   不过这会儿他可没功夫去关注这些,他感觉二宝踢他了。   是的,二宝,小宝固执的认为瑶娘肚子里这个就是二宝。甚至擅自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字,二宝。   他的起名就是总是指着瑶娘肚子喊二宝,无视晋王叮嘱他之言,是妹妹。   妹妹也是二宝,这是小宝的回答。   于是瑶娘只能面对以后肚里孩子生下来叫二宝的事情,为此她甚至和小宝讨论过:“若这个叫二宝,你就得改名了。”   “改什么名儿?”已经能一句一句的说话的小宝,奶声奶气问道。   “改成大宝啊。你看你若是叫小宝,就成二宝的弟弟了,你想当弟弟?”   人家小宝才不会上当受骗呢,要知道他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他十分坚决的看着瑶娘道:“没有大宝,只有小宝。这个叫二宝,以后是三宝四宝。”   这下可是露馅了,一个一岁半的奶娃子,哪能会识数。幸好瑶娘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么多‘宝’上了,倒是没注意儿子的奇怪之处。   也幸好红绸几个都不在,小宝轻吁了一口气,心想以后可得千万注意。他的笨娘也就算了,若是在父皇面前,是绝对绝对蒙骗不过的。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晋王从外面走进来,他穿一身玄色锦袍,衣襟和袖口都用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看就是刚从宫里才回来。额上挂着薄汗,给人感觉热气腾腾的。   “热不热?我让丫头拿衣裳来,你换换。”瑶娘坐起来,打算下炕来着,被晋王一把按住。   “你坐着,我去沐浴。”   随着说话声,福成和红绸几个都进来了。福成和晋王进了内室,红绸几个则是备水。不多时,晋王换了身单薄的长袍回来,来到炕前坐下,也不说话。   一看晋王这样,就是在宫里受了气。   瑶娘也不知怎么劝他,让红绸先去端个冰碗子来。   这冰碗子是京中每到暑日最盛行的小吃。   就是磨得细碎的冰,放些切碎的时令果子,然后再淋上一层乳酪蜜汁。吃起来清凉可口,即解暑又好吃。   可惜瑶娘不能多吃,每次就只敢吃几口,然后剩下都便宜晋王了。   本来晋王不爱吃甜,看瑶娘那可怜巴巴馋嘴样,吃了两次还算顺口,自此被归类为能摆到他面前的吃食之一。   今儿冰碗子里放的是覆盆子和梅子,是瑶娘最喜欢的口味,还有一种她喜欢的口味是寒瓜。小小的、红嫩鲜艳的覆盆子和梅子上浇了一层乳酪,其下是冒着白烟的冰碎,旁边还放了些糯糯的赤小豆点缀。梅子是提前用蜜渍过了,吃起来酸酸甜甜,但又不会酸的太过。   瑶娘只要一想起那味道,口涎便忍不住泛滥起来。   同样泛滥的还有小宝,两双黝黑黝黑的眼睛,都望着晋王。   一时之间,晋王竟有种不忍下勺的感觉。   他将炕几上放着的琉璃碗往前推了推,瑶娘顿时眉眼皆笑:“殿下最好了。”   这种狗腿子的话,小宝可说不出来。对着父皇撒娇,他暂时还有些无能,但对着娘撒娇,他却是早就驾熟就轻。   他扯了扯端起琉璃碗就舀一勺放进口中的瑶娘,小胖手指了指:“小宝也吃。”眼神能把人看化了。   瑶娘被冰得嘴巴直哆嗦,含糊的对儿子道:“小宝不能吃,会着凉。”   “娘也不能吃,会凉到二宝。”   瑶娘试图说服儿子:“不会的,娘含在嘴里等它化了再咽下去。”不然她也不会被冰到嘴巴。   “小宝含着,等它化了,再咽进去。”   会说话的小宝越来越不好哄了,都会顶嘴了。瑶娘很无奈,打着商量:“那就吃一小口?”   这次小宝很警惕,“一口,一口,再一口。”   也就是三口了。   “不行,太多了,只能一口。”   “一口,再一口。”   “只能一口。” 第119章   晋王将琉璃碗拿过来, 挖了一大口填进嘴里。   刚在宫里受气的他, 回来面对这种一口一口的场面, 突然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不就是削藩么,他的那些好兄弟都能接受, 他又有何不能接受。反正晋州与别地不同,边关不是沈家旧部, 就是他的人。不能在明, 那就在暗,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是的,继废太子之后,弘景帝又折腾着削藩了。   他所谓的削藩是封地保留,但藩王归京。   既然藩王都归京了, 手中的兵权自要上交,甚至藩王拥有的一系列的特例, 例如可以建卫,拱卫藩王府的安全以及藩王自身安全,以及默许扣留封地里一半的赋税供以建卫之用等等, 都没有了。   一卫是三千,三卫就是九千,只要明面上不过万数即可。这是属于藩王的私兵,但一般都是会暗中多置,就好比晋王,他的私兵便有五万之数。   如果一旦归京了,就代表不能拥有自己的私兵。且归京之后, 就在弘景帝的眼皮子底下了,想要做什么都缚手缚脚。   其实对此,晋王并不意外,解决了东宫的威胁,接下来本就该是他们。   他父皇老了,老了就会怕,老了就想把一切都拽在手里,捏在掌心里。尤其经过那一番事后,更是让他有一种危机感。   一种急于掌控一切的危机感。   当然归京也不是没有好处,甚至诱惑更大。   在京城,离弘景帝近,离朝堂近,离那个位置自然也近。之前诸王费尽心思,想滞京不归,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所以毫无意外,经过一番挣扎后,安王最先响应,再之后是鲁王、永王、代王。都默认了,晋王也只能被赶鸭子上架。   其实即使不是这种局面,晋王扪心自问他也会答应,藩王虽是天高皇帝远,可惜不能长久。但凡诸王之中,有一人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等待其他人的就没有好下场。   好点的,在封地里当个只吃俸禄不管事的藩王,日日受朝廷监视。就如同弘景帝的剩下的那几个兄弟。不好的,可能是守陵,可能是圈禁一辈子,也可能是寻个名目就病亡了。   一气儿吃下整整一碗的冰碗子,晋王终于把心中的郁气给捋顺了。   抬头就见面前有两张脸,有些幽怨的看着自己,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他竟抢了女人儿子的吃食。   作为一个王,晋王肯定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他清了清嗓子,十分大方道:“再端一碗过来,没眼色的,没看见侧妃和小公子都想吃!”   这毕竟是晋王府第一次有人生孩子,以前胡侧妃自然被忽略了,而瑶娘当年生小宝的时候不在王府。   晋王记着之前蕙娘说的话,当初瑶娘生小宝,连接生婆都不敢请,早早就命府里开始准备了。   内务府那边也送来了人,接生嬷嬷备了两个,奶口备了五六个,供以挑选。只是这种时候谁敢用这些人,无疑于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晋王命人私下在办这事。   王妃也送了一个人过来,说是她表妹晋阳侯世子夫人惯用的接生婆,手艺人,家中几代都是做接生这行当的。   瑶娘见了人,确实与一般接生婆不大一样,白净体面,说话做事都是有章有法的,不让人心生厌恶。   王妃既然好心送人过来,瑶娘必然要收下,只是用于不用还是看她自己。再说了,她知道晋王命福成私下找了稳婆,所以也就没把这事当成回事。   越是临近产期,院子里的下人越是紧张。   瑶娘本来不紧张的,在这种气氛之下,也不免紧张起来。   例如她就是站起来的时候,肚子抽疼了一下,红绸几个就都围了过来。她要是表现的哪儿不舒服,大家就紧张兮兮的。有一次,一日把刘良医叫来了三趟。   这种情况下,不紧张也难啊。   天气又热,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在酝酿。   尤其这些日子晋王也忙,之前说削藩之事,只是弘景帝提前给几个儿子打了招呼,这种事放在朝堂上自然要议的。   议的不光是削藩,还是削藩了之后诸王该如何自处,以及封地里的一些军政大务。其实与其说是弘景帝在和大臣议,不如说是在与诸王议,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儿子和老子讨价还价。   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看这其中的度在哪儿。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又不会太过到触犯了弘景帝的底线。而对于安王等人,如今能多争一些自是好的,总比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再去争再去抢,也没人会理你啊。   这其中所要调停的东西太多,再加上彼此之间不停地给对方下绊子,晋王也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过了刘良医掐算出的产期,瑶娘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刘良医也不准了,还是王妃送过来那个姓李的稳婆,过来帮瑶娘摸了摸胎位,说是还没到时候,至少还得十多天。   这李稳婆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瑶娘也知道有些稳婆因为接生多了,光用手就能摸出妇人什么时候生,遂也就听信了她。   这李稳婆也确实掐算的准,六月进入末尾的时候,瑶娘发动了。   发动的时候极其不凑巧,晋王前脚出门进宫,瑶娘正坐在炕上和玉蝉说话,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破了,然后一股水流淌了下来。瑶娘也是生过一胎的,自然知道自己要生了,忙叫玉蝉去喊人。   玉蝉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见瑶娘脸色泛白,有些仓皇,自己也就慌了起来。   呼呼啦啦从外面冲进来一群人,扶着瑶娘往产房里去。产房设在西厢,专门辟了出来做产房,顺道给瑶娘坐月子之用。   瑶娘身边都是些小丫头,最大也不过二十,自然不懂这妇人生产又是怎么生。曹稳婆临危不乱,指挥红翡去拿干净的布和用烧酒洗过的剪子,指挥红蝶去把床榻收拾好了,又指挥其他人去烧水。   等瑶娘换了舒适的衣裳,她让红绸扶着瑶娘起来走,要忍着疼多走,多走孩子才能早点进入产道,生的时候就不用受罪。   这曹稳婆乃是福成请回来的,自己人用起来自然放心。且瑶娘记得自己头一胎时,王家的婶子也是这般跟自己说的,便咬着牙让红绸扶着自己走。   王妃收到报信来了,一同的还有徐侧妃和柳侧妃。   晋王妃面色急促,进来就问道:“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了?稳婆呢,可是都到了?”   红雁上前一一回话,见产房中根本没见着自己送来的那两个稳婆,王妃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没这事一样。   “怎么还没开始生,不是发作了吗?”见瑶娘模样狼狈地让人搀着走,徐侧妃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可眼神在扫到对方肚子的时候,又有一抹遮掩不住的嫉妒。   “听稳婆说,妇人生产耗时许多,侧妃娘娘不用担忧,到生的时候自然就生了。”玉蝉虽步履急促,但语速不疾不徐,态度也是恭敬的:“这里人多混乱,且产房污秽,还请王妃和两位侧妃去堂间喝茶。”   徐侧妃知道玉蝉是瑶娘身边的大丫鬟,见一个丫鬟都敢出言撵人,当即有些恼了,斥道:“你这丫头倒是会替主子当家,你家主子都没撵我们,你一个小小的奴婢倒是敢撵王妃走!我和柳姐姐也就罢了,我们不过是个侧妃,可王妃你们也敢撵?”   这话是把王妃也牵扯进来了,王妃似乎也有些许不悦,没有说话。   玉蝉这会儿心浮气躁的,能压下脾气说话,已是极力克制。她目光冷了下来,口气冰冷:“这是殿下的吩咐,殿下说了,若是他不在府中,苏主子生产,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你——”徐侧妃被气得一噎,“这么说来,我们好心好意来探望苏侧妃,倒是成闲杂人等了。你们荣禧院的人都是这么蛮横的?罢了,今日苏妹妹生产,我不与你个丫头争,这话你去和王妃说,我是不奉陪了!”   说完,徐侧妃就甩袖子走人了。   柳侧妃顿了顿,也跟着迈了出去。   轮到晋王妃,她似叹了口气,语气和缓道:“殿下不在,本妃当得代其劳。本妃就在外面候着,苏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可让人传话出来。”   那边瑶娘急喘了声,又抹了抹汗,才道:“待妹妹过了这关,再去向王妃赔不是。”   晋王妃点点头,就出去了。   房里就只剩下自己人,所有人都不禁放松了神经。   曹稳婆道:“若是娘娘累了,可坐着歇息一会儿。”   瑶娘点点头,便让玉蝉和红绸搀着去椅子上坐了下来。   红蝶端来一碗参茶,递到瑶娘嘴边:“娘娘,喝一些,补充补充体力。”   喝了两口茶,又擦了额上和身上的汗,瑶娘再度被玉蝉扶起来走。   似乎又有水流了出来,瑶娘总感觉这胎和当初生小宝时不一样。   当初生小宝,瑶娘是先见了红,再阵痛,快生的时候,才破了水。而这次却是恰恰相反,破水了却没见红。且当初那时虽疼,但开始并不密集,而不是像这次,一痛起来如排山倒海,瑶娘感觉自己都没办法直起来腰了。   可曹稳婆一直在旁边给瑶娘打气,她也就半靠在红绸身上强行命自己挪步。冷汗宛如泼水也似,止不住的往下流,瑶娘几次腿软往下滑,都让玉蝉给搀住了。   “不行、不行……不对……”   瑶娘嘴唇抖得十分厉害,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娘娘,您怎么了?”   瑶娘想说话,一阵排山倒海的阵痛袭来,当场让她裂了声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这声尖叫吓住了玉蝉等人,要知道之前哪怕瑶娘再难受,也是没叫的。她们都没有见识过妇人生产的场面,一时都慌了。   “曹稳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气氛,几个丫鬟这般模样,再加上瑶娘此时情况却是有些不对,曹稳婆也不禁有些慌了:“我……我……”   “你什么你,说话!”   “到底怎么了?”晋王妃急匆匆又进来了,似乎是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   一见这场面,她面色凝重:“可是苏侧妃有什么不好?”话音还未落,她便扬声叫人:“快来人,去请李稳婆来。”   不过几息的时间,李稳婆就来了。   她进来后,先是在旁边水盆里洗了手,掀开瑶娘的裙子就去摸她下身。   摸完后,她十分恼怒,斥道:“真是胡闹!真是胡闹!侧妃这种情况,怎能让她还走动,而是应该静卧。先见红者,可利用走动让胎儿顺利进入产道,可若是先破水,是万万不能这样的。还不快把人扶到床榻上去!”   一听这话,玉蝉几个也顾不得说什么,忙把瑶娘扶到榻上去了。   曹稳婆嗫嗫嚅嚅:“老婆子接生了这么多,都是这么生出来的。”   李稳婆一面擦手,一面冷笑刺她:“估计难产一尸两命的也不少。”   曹稳婆脸白了一下。   在曹稳婆手里一尸两命的确实不少,可时下妇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因为各种原因难产而亡的数不胜数,她之所以能名头响,就是因为经由她手里生出来的孩子有数百之多。   当然其实也有一尸两命,或者孩子生下来,产妇却没了。但这都是命,产妇的家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么想着,曹稳婆来了勇气,反驳道:“难道你还能保证接生的个个都不难产?”   李稳婆没有理她,直往床榻那边而去。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婆子接口道:“李姐姐乃是京中最好的稳婆,接生下来的孩子有数百之多,但出问题不足五数!”   这话直接让曹稳婆失了声。 第120章   等曹稳婆回过神, 李稳婆和她带来的那个婆子已经去床榻那处忙活上了。   一副越俎代庖的模样,将几个丫头指挥的团团乱转。   她走过去, 想挤上前, 却被人挡着外面。气急之下,扭头见刚将王妃劝出去的红翡正往这边来,就上前一把拉住她,扯着嗓子道:“红翡姑娘, 您们真让这人帮侧妃娘娘接生?”   曹稳婆的声音有些大, 自然让大家都听见了。场中的局面为之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李稳婆。   瑶娘身边的人都知道曹稳婆在说什么——要知道李稳婆可是王妃的人。   王妃虽对侧妃一直还算和善, 但心中也不是没有龃龉的, 尤其生产不同他时, 若是期间动了点什么手脚,可就是悔之晚矣。   曹稳婆就是基于此才被找来, 难道真要弃自己的人不用, 用别人的人?   可侧妃娘娘的情况——   红绸几个的视线转移到床榻上面色一片苍白, 整个人似乎已经虚脱的瑶娘身上。   她平时好看的脸有些扭曲, 足以证明疼成什么样了, 还有之前那事, 明明破了水不该再挪动,可这曹稳婆偏偏还催着让走……   曹稳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忙解释道:“那种情况毕竟是意外,十个产妇中也不会有一个。生孩子这种事你们这些丫头们不懂,都是一脚踏入鬼门关, 跟阎王爷在搏命。老婆子的手艺出去了谁不说好,接生下来的娃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李稳婆只是冷笑,她放下挽起的袖子:“既然你们对老婆子不信任,那就让她帮着接生吧,我在旁边看着就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就她这样的,恐怕今儿办不了这场事。”   “你说办不了,就办不了?边上去吧你!”   曹稳婆嗵嗵嗵几步走上来,将李稳婆挤了开去。   李稳婆站在一旁看曹稳婆得意的用水净手,又将袖子挽起。   “再提醒你一件事,因为你方才错误的指挥,侧妃娘娘的胎位变了,她本就没有入盆,如今胎位不正,羊水又流了大半……”   剩下的话李稳婆没说完,曹稳婆却变了脸色。   她有些惊慌,下意识伸手去摸瑶娘的胎位,果然胎儿的方向变了,竟成了斜的。她不敢置信,又摸了一遍,依旧是斜的。   其实早在之前曹稳婆就知道侧妃的胎位虽正,却没入盆,但她也不是没碰见没入盆却要临产的产妇。她之所以名头响,就是因为有这手绝活,别的稳婆碰到这种情况,八成要抓瞎,可她却能让人把孩子生下来。   不说十成十,十个能成七八个是没有问题。   当初福成之所以会找了这曹稳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如今却偏偏碰到这种困难的情况,曹稳婆虽不懂为何破水不能下地走,但懂得羊水流了大半是什么意思。羊水的多寡,关系着这胎能在肚里坚持多长时间,等羊水少到一定的程度,胎即使是活的,也会憋死在肚子里。   胎不正,没入盆,羊水又流了大半……   这、这是死局啊!   曹稳婆的汗水一下子多了,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烧得她眼睛火辣辣的,可她连闭眼都不敢。   “曹稳婆、曹稳婆……”   曹稳婆回过神。   “你到底能不能行?”   她翕张了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稳婆,麻烦你帮我接生。”却是床榻上,瑶娘说话了。   “娘娘……”是红绸等人诧异的声音。   李稳婆也似乎非常惊讶瑶娘的话,向她看了过来,就见这个美丽的妇人笑得十分和善,明明疼得嘴唇直抖,还是对着她笑:“麻烦你了李婆婆,我和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好!”李稳婆下意识就答道。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个高贵的贵人,就是她曾经接生的那些普通人家的产妇,都是对她全心信赖的,愿意为自己为自己肚里孩子努力的。   李稳婆其实并不愿意上高门大户里接生,门第越高的地方,越瞧不起她们这些人。而这些所谓的贵人们,个个养尊处优,怕疼怕受罪,不愿听人指挥,不折腾到奄奄一息,要出人命的时候,她们似乎不知道这其中厉害。   且这些大宅门里阴私甚多,总有一些人想借着接生婆的手干点什么,一个不慎就会祸及全家。   李稳婆见识到其中厉害之后,就急流勇退又回归到了市井。若不是晋阳侯府与她家有点渊源,她是绝不会走这一趟的。   “既然侧妃信任老婆子,那老婆子说要做什么,您就跟着做。”   听闻动静,小宝也来了,春儿拦都没拦住。   来了他就不走了,就待在外面等着。   “小公子你还是跟奴婢走吧,娘娘在里面生孩子,这会儿可没空陪你玩。”   “生孩子,生二宝?”   春儿忙点点头。   “我在这里等娘,等二宝。”说着,他就向一张椅子走过去。因为人小又矮,还没椅子腿儿高,他回头看了春儿一眼,春儿很识趣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在椅子上。但还是想说服他:“不如小公子和奴婢回房里吃糕点,咱们吃完了再来。”   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声音很细小。   小宝望了过去,却是徐侧妃。   “他这么小,你跟他说话能听懂?”这话是对儿说的。   春儿犹豫了下,道:“回侧妃娘娘的话,能听懂,小公子聪明着呢。”   “聪明?倒确实像个聪明的。”徐侧妃撇了撇嘴,像似不信,旋即换了张面孔,笑得一派亲热,她对小宝招了招手:“来,我抱抱你。”   春儿有些着急,想说什么,可小宝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别看小宝上不去凳子,但是他能下来,他很快下了椅子,去了徐侧妃身边。   徐侧妃将他抱起,似乎有些不熟稔,姿势看起来很别扭。   不过她似乎真的很喜欢小宝的样子,对他笑得很好看,还逗他玩。小宝也就跟她玩,春儿有些紧张,想过去,又怕做得太明显。见徐侧妃确实没恶意,就离了几步,远远地看着。   晋王妃只是瞄了一眼,就将眼睛放在紧闭的房门上,似乎很担忧里面的人。而柳侧妃则坐在那里,似是神游太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侧妃让小宝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摸着他的小胖手。一个很细小的声音突然传入小宝的耳里:“我看你娘大抵给你生不了弟弟了,一尸两命的下场。”   小宝侧头看向徐侧妃,笑得亲热的脸,嘴里却说着恶毒的话。   她是笃定自己听不懂,故意泄恨么?   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儿说娘要死了,弟弟也要死了,足以证明此人的心肠有多狠毒。他若真不懂事,说不定还会笑,还会应承她。   蛇蝎毒妇!   上辈子小宝知道瑶娘是死于后宅争斗,可这辈子因为瑶娘命运的改变,再加上瑶娘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从不和徐侧妃之流打交道,小宝并没有切身体会。可此时却是真正的意识到蛇蝎毒妇是什么样的了。   看着对方笑得灿烂的脸,他扬起小手啪地一下打了过去。   很用力,打得也很响,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徐侧妃脸色的笑容凝固住了。   又是啪的一声,小宝顺势从她腿上滑下来,跑到春儿身边,才回头看她:“丑,你长得丑,我不跟你玩。”   徐侧妃的脸顿时龟裂了。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啼声。   瑶娘紧紧地闭着眼,耳边传来一个贺喜声:“恭喜娘娘,是个小公子。”   “您先歇一会儿,等会儿让她们弄些东西您吃了再睡。”   她点了下头,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幸好,幸好生下来了,也幸好李稳婆的手艺好,无数次她都快坚持不住了,都是李稳婆在旁边提醒她给她打气。   红绸端来了温水,李稳婆手上血糊糊地抱着刚出生的小奶娃,打算将他洗净。曹稳婆挤了过来,“李姐姐,还是我给你帮忙吧。”   与之前的不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实在是李稳婆接生时种种手法,让曹稳婆叹为观止。   李稳婆看了她一眼,往旁边让了让,“不用,一事不劳二主。”   “那我去看看侧妃娘娘,这还有后续事宜,婆子都知道怎么做。”说着,曹稳婆就往床榻前去,却被李稳婆带来的那个打下手的婆子给挡住。   “你这人有些不识趣,都说了一事不劳二主,你难道不懂其中的意思?”   曹稳婆的脸气成猪肝色,正打算说什么,李稳婆已经抱着包好的奶娃过来了。   她先将奶娃放在床榻旁边的悠车里,才又去了床边掀开瑶娘身上盖着的那层布。不多时,手里捧着一样东西出来,面上带着笑容:“娘娘福气,完整的。”   红蝶拿了个木匣子接住,合上盖。另一边红绸又端了热水来,玉蝉走过来不费力气地将瑶娘抱到旁边的一张软榻上,给她擦干净身子,又换上干净的衣裳。与此同时床榻上已经整理好了,才又将瑶娘放进舒适的床铺上。   血腥味终于淡了一些,盖上绵软的被单,瑶娘沉沉的阖着双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迷迷糊糊中,玉蝉端了碗什么东西来,服侍她喝下。   喝完后,她就沉沉睡了去。   ……   门从里面打了开,李稳婆向外面人报喜。   “侧妃娘娘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均安。”   徐侧妃还沉浸在自己被小宝打了两巴掌,又被人骂丑的震惊中,听到这话,下意识抬头去看晋王妃。   均安,怎么就均安了?怎么能均安?   徐侧妃太了解自己这个嫡姐了,她想要孩子,苏瑶娘必然不能活。她甚至打算,若是苏瑶娘死了,她的两个孩子,自己怎么也要争一个过来。可均安,也就是苏瑶娘没死,怎么就没死呢!   晋王妃正在看孩子。   这时,红翡端着个托盘走过来。   知道里面端的是药,所有人下意识让开了,晋王妃瞄了那药碗一眼,脸上带着笑,道:“苏侧妃有功了!让她好好休息,我这便派人给宫里报信。”   既然已经生了,自然不适宜再待在这里。   晋王妃领头便出去了,柳侧妃等晋王妃出门了,也站起来往外行去。只留下徐侧妃一人坐在那里,似乎在想着什么。   她的贴身丫头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见王妃和柳侧妃都已经走了,忙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丫头匆匆离去。   室中弥漫着淡淡的橘皮香味,隐隐还有些血腥味,但已经极淡了。   晋王一身常服出现在床榻旁,缓缓在床沿上坐下。   悠车里沉睡着一个小奶娃,红彤彤的,皮子嫩得吹弹可破,眉眼有些浮肿。她静静地躺在榻上,本来已经习惯的大肚子突然没了,感觉似乎一下子瘦了许多,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羸弱感。脸色有点白,但气色还算好。   瑶娘突然自睡梦中醒来,睁眼就看见了晋王。心情有些复杂,似乎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怎么知道能用李稳婆,不能用曹稳婆?”   “那个李稳婆是不是受你的指使,故意骗人的?”   两个声音是一同响起,说故意骗人的瑶娘。   她早就感觉不对劲了,她是很疼,但绝对没有李稳婆说得那么严重。且她是见红了的,刚开始因为心里太慌没去注意哪些,但李稳婆检查她下身的时候,她和对方都看见亵裤上的血。   明明见了红,李稳婆却偏偏置若罔闻说了那一番话,瑶娘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了。直到曹稳婆出来抢活儿,她让李稳婆帮自己接生。   晋王只是眼中带了丁点笑,也没说话,似乎在等瑶娘说。   她想了想,才道:“李稳婆是王妃送来的人,且当时也说了是晋阳侯世子夫人惯用的稳婆。王妃就算想、想害我,她也不可能泼上自己,还拉了晋阳侯府下水,所以我觉得李稳婆是可以用的。”   晋王抚上她的脸颊,笑道:“还算你不笨。”   瑶娘不忿地嘴动了动,你才笨。不过这话没敢说出来。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福成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在药中下东西的丫头已经被拿下了,曹稳婆也已有人看着。”   瑶娘顿时惊疑了下,原来王妃真想对她下手,她还真当自己是多想了。   “那曹稳婆不是福内侍你找来的?”   “是老奴找来的。”福成笑眯眯的道:“老奴找她后,又有人去找她了。”   所以说,李稳婆才是那个好的,曹稳婆才是那个坏的?   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瑶娘觉得好复杂,她还是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比较好。 第121章   可说是这么说, 瑶娘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王妃不愧她一向面面俱到的好手段,明面上找了一个最好的稳婆送来, 面子功夫都做足了。明明知道她不会用, 还是往她身边塞,甚至今日连着两次闯进来,都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故意露出急切的破绽,让她心中起疑, 让她对李稳婆唯恐避之不及, 而选择自己放心的曹稳婆。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会十分信赖曹稳婆, 甚至会把李稳婆撵走。   等到时候她在曹稳婆手里出了问题, 王妃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还能博一个委曲求全识大体却让人误解的印象。   而她就是——自己心思肮脏,把人也想得肮脏, 谁曾想自己把自己作死了的笑话。   至于王妃的目的, 自然是她的孩子, 她还没忘记之前王妃被人说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去母留子, 妇人生产本就容易出岔子, 若是她真如李稳婆说得那般危险, 必死无疑。   多好的计谋!   瑶娘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同时还有些委屈。   若是她没有留下李稳婆,而是选择了曹稳婆,是不是等待自己的就会是难产而亡的命运?   瑶娘的心思太浅白了,有点东西就露在脸上。   晋王怕她误会, 忙道:“就算你真那么笨,也会有人安排这一切的。”他往站在旁边的玉蝉看了一眼,瑶娘顿时明白玉蝉就是那个知情人。   “合则你们都知道,就是把我蒙在鼓里?”她的口气有些小小不忿。   晋王瞥了她一眼:“你脸上藏不住事,告诉你了,别人不就知道了。”   这别人自然指的是王妃。   可瑶娘还是没想通为什么要瞒着王妃,既然知道她要下毒手,提前制止不就好了,何必弄得如此复杂。   “你先吃些东西,这件事等你睡一觉起来再说。”见红蝶端了吃食进来,晋王如此说道。   “我还没看孩子呢。”   晋王往旁边让了让,有些嫌弃道:“长得真丑。”   瑶娘却是眼睛看着就挪不开了,小点点的人儿,眼睛还闭着,头发很浓密,和当初小宝生下时长得一样。   “像小宝,小宝生下来时就是这样的。”又见晋王口气嫌弃,她解释道:“小奶娃生下来都是这样的,过几天就好了,越长大越好看。”   晋王不置可否,即使不好看也塞不回去,也就只能这样了。   当爹的不上心,当小哥哥的却很上心,小宝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悠车前。   他个子矮,幸好这悠车也不高,他刚好可以扶着栏杆往里面看。   听见娘说跟他小时候长得一样,他特别高兴,这就是二宝。   这辈子二宝和娘都是好好的,真好!   瑶娘吃了一碗汤面,就睡下了。   虽然生得很顺利也很快,但她还是感觉很累,方才说话吃饭都是强打着精神。等榻上的人呼吸平稳了,晋王才来到悠车前。   他个子太高,腿边站了个小不点,悠车也是矮矮的,只能蹲下来。   蹲下来的晋王比小宝高很多,望着儿子认真看弟弟的侧脸,再看看悠车里的小猴子。一股水气不期而至,他清了清喉咙,才道:“还真让你个小子说准了,是弟弟,不是小妹妹。”   小宝不想理他,他只要一想到方才姓徐的那个侧妃说的话,就有一种想迁怒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眼珠转了下,似乎很兴奋地对晋王指着悠车里的小奶娃:“弟弟,二宝。”   晋王颔首,以为小宝在跟自己说话:“对,弟弟。”   小宝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又道:“那人说没有弟弟,生不出来。”   “谁说没有弟弟?谁说生不出来?”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小宝答非所问。   晋王狭长的眼一眯,浑身气势骤然变得冰冷无比,他就想逼问小宝,可想着大儿子才一岁半。虽说比同龄的幼童聪明许多,到底还是不知事的年月。   “去把方才跟在小公子身边的人叫来!”似乎怕吵醒了瑶娘,他压低了嗓音道。   低沉的声音配着他森冷无情的脸色,玉蝉莫名打了个寒颤,有一种有人要倒大霉的错觉。   也合该那人倒霉!竟然敢对小公子说这种话!死她一百遍都不为过!   春儿很快就被叫了进来,她面色惊恐,显然是玉蝉把事情都跟她说了。   “奴婢不知道是谁对小公子说了这样的话,奴才也不敢说这种话。倒是方才徐侧妃抱了小公子,是小公子自己上前去的。奴婢本是想把小公子要过来,可小公子与她玩得很开心……”   “小宝,你跟父王说,谁跟你说没有弟弟的?”晋王和暖了脸色,低头问小宝。   “就是抱的,她抱小宝,她长得丑!”   “方才小公子打了徐侧妃两巴掌,说她长得丑。”春儿忙在旁边道。   晋王冷哼了一声,面色再度变得森冷无比。   春儿小声哭着让玉蝉送了出去,玉蝉小声对她道:“以后千万别让人再接触小公子,有些人人坏心毒,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玉婵姐姐,奴婢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晋王妃回到正院,刚进屋周妈妈就迎了上来。   “王妃,那边……”   晋王妃一个眼神,周妈妈就止住了想要说的话。   王妃先坐下慢慢悠悠地喝了盏茶,又让人给自己捏了捏肩膀和小腿。   这期间紫菡端了糕点过来,王妃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半盏茶,才在炕上歪了下来。   屋角放着冰,窗子也大开着,徐徐的风吹进来,十分凉爽。   周妈妈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美人锤,一下一下给王妃捶着小腿。王妃阖着目,但并没有睡着,嘴角时不时往上勾起一些。   屏退了其他人,又让紫梦在门外看着,周妈妈才小声问道:“王妃,那事成了?”   “本妃离开的时候,是母子均安。”   周妈妈忙点点头,又问:“那……”   “奶娘,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其实这事不难办,难办的是怎么事成又疑不到咱们身上。”   “娘娘说的有理,那咱们等着?”   “等着。”   等着那边传来噩耗,她一定会装出即吃惊又诧异的模样,她会出面主持大局,做好一个王妃该做好的一切。   殿下那么宠苏氏,必然会黯然神伤。他就算再心疼那两个孩子,毕竟是个男人,府外还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他忙。苏氏是个好福气的,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聪明伶俐,小的这个懵懂不知事,有奶就是娘,她其实更倾向养小的那个,可大的却占了长之一字。   想着徐侧妃方才被打后诧异的脸,晋王妃想,也许养了大的那个,会有令她出乎意料的惊喜。   晋王妃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亢奋,这种情绪太刻意了,她从大炕上坐起来,打算去休息一会儿,等她醒来,那边必定是的哭声震天。   晋王妃感觉自己睡了一会儿,可醒来却发现屋里掌灯了。   她下意识叫人,紫烟和紫菡走了进来。   “几时了?”   “娘娘,已经戌时了。”   王妃愣了一下,“这么晚了?本妃竟然睡了一个下午。那边怎么样了?可什么有动静传出?”   紫菡摇了摇头。   她又去看紫烟。   紫烟道:“奴婢命人盯着,那边没传出什么动静,也没有请大夫什么的。刘良医倒是去了一趟,但很快就出来了。”   “也许是还没到时候吧。”她喃喃道。   因为这件事的出乎意料,王妃晚膳没用几口就撤下了。   天有些闷热,明明屋里放着冰,晋王妃还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带着人来到庭院。明月高悬,夜风徐徐,一阵夹杂着花香的凉风吹来,换做以前,她心中会感到无限的宁静,可今日却是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感。   她无意识地来回走了一个圈,又走了一个圈。旁边紫烟等人俱不敢出声打扰,都知道王妃心中有事。   这时,紫菡匆匆走了过来:“娘娘,那丫头来了。”   晋王妃来不及多想,便道:“让她进来。”说完,她就转身带着人回房里去了。   不多时,紫菡领着一个丫头走进来。若是瑶娘身边的人就知道这丫头是瑶娘身边的二等丫头青碧,寻常跑个腿儿打个杂什么的,一直没能去瑶娘身边服侍。   “事情可是办成了?”   青碧小声道:“奴婢没敢和曹稳婆说话,不过奴婢的事是办成了。奴婢亲眼看见红翡姐姐将药给端走,而里面也再未出来熬过药,应该是服下去了。”   听到这话,晋王妃脸上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像似悲喜交加,又有一种扭曲的亢奋。   “你先回去,小心隐藏,过些日子本妃就命人送你离开京城。”   “那答应给奴婢的东西?王妃说好事情办好之后,会给奴婢一笔银子,还有奴婢的身契也会归还给奴婢的。”   王妃看了紫烟一眼,紫烟便进里屋捧了个盒子出来,递给青碧。   青碧打开看了一下,里面放了一些银票,是答应给她的数目。另还有一张身契,她确认身契是自己的,才把盒子关上。   蓦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可真是本王的好王妃。”   晋王妃竟是僵在当场,半晌才缓缓侧过脸来,颈子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脆响。   竟然晋王双手负于身后站在琉璃珠帘外的阴影里,而他身边跟着一个宫里内侍打扮模样的人,正是李德全。 第122章   “紫菡!”晋王妃下意识尖叫一声。   站在旁边的紫菡,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王妃您别怪奴婢们, 奴婢还年轻, 奴婢不想死。奴婢们劝过您,可您定要听了那周妈妈的话,要做出这样的事来。您是主子,就算事情败露, 也是安稳无恙, 可奴婢们就是个死的下场。”   “奴婢们?”晋王妃喃喃自语,忽而冷笑, 眼睛宛如带了毒的锥子也似, 射向紫梦、紫蝶等人。   紫烟连连摇头, 解释说自己没有。紫梦和紫蝶却是低下头,默不作声。   晋王妃身边的四大丫鬟, 竟是背叛了三个, 只留下一个紫烟。   何其可悲!   周妈妈从里面跑出来, 破口大骂道:“好你们几个贱蹄子, 竟然敢卖主求荣, 老婆子就说平日王妃要做什么, 你们总是劝着拦着,还挖空心思把老婆子往外撵,生怕老婆子近了王妃的身……我打死你们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你们一家子可都在国公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   周妈妈一面骂, 一面就扑了上来,挥着厚实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打,宛如窜进鸡窝的黄鼠狼。紫梦她们不敢还手,就只能狼狈地躲着,屋里一片大乱。   紫烟想拉,又不知该怎么拉,不拉,又是许多年的好姐妹。她们四个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打小就在王妃身边服侍,十几年的感情了,万万没想到紫菡她们竟会出卖王妃。   紫梦素来是个泼辣性子,挨了两巴掌,头发又被周妈妈这老泼货拽掉了一缕,也恼了。一把将她推开,回嘴道:“若不是你总在王妃身边挑唆,王妃会干出这种事?之前撵你,是王妃的主意,可不是我们!我们是老子娘一家子都在国公府,所以才不敢冒险。殿下是皇子,苏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是龙孙,真查出我们来,那就是个死,死了还要诛九族,到时候国公府能拦得住……”   紫蝶一面哭一面道:“我们是背了主,可也得主子心疼我们。我十一来到王妃身边服侍,如今已经十三年了。我今年二十四,你见过二十四没嫁人的丫头?王妃每次总说帮我们寻个好人家,可就是挂在嘴上说说,她心里根本没这想法。我不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你爱骂就骂,我不还嘴,但是你别动手,再动手,我们可就还手了!”   周妈妈素来自诩德高望重,几个丫头平日里也对她恭恭敬敬,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尤其两人说的话,句句扎心,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晋王妃如遭雷击,面色惨白地环视着几个丫头,声音一点点从嗓子里挤出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别看这几个紫对周妈妈敢顶嘴,对晋王妃却是不敢,大抵也是愧疚,俱都偏开了脸。视线落在紫烟身上,她忙道:“娘娘,我从来没有想嫁人的打算。”   晋王妃面色怔忪,之后苦笑:“我以为我是对你们好,没想到倒是惹了你们的厌弃,嫁人有什么好?身为女儿身的苦,就是从嫁人开始的。”   这话她说得声音极小,近似蚊吟,旁人只见她嘴唇动了几下,倒是不知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忽的一笑。   这一瞬间,她的笑容极美。   她看向晋王,眼神一片幽暗,没有一丝光:“我没什么想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德全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不过是代圣上来晋王府送赏,竟会看这样一场戏。之前晋王留他,他心里就约莫有些数,想着莫是发生了什么事,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晋王没有理会晋王妃,对李德全道:“让李公公笑话了。”   李德全哂笑一声:“殿下,这——老奴还等着回宫复命。”   “本王送你。”   两人相携离去,一如来时那般随意,留下满室疮痍。   都是混迹宫廷多年的老人精,李德全自是明白晋王的意思。   回宫后,他给弘景帝回话,说了些母子均安,晋王府二公子很是康健的话。话音落下,他顿了顿,将在晋王府所见到的一五一十都对弘景帝说了。   弘景帝听完后很是沉默,放下手中的朱笔,问道:“那照你来看,晋王是什么意思?”   “这——”李德全腰往下弯了弯,“晋王殿下大抵莫是想废了晋王妃。”   不然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领着他去看这场戏。   弘景帝今天批了一天的折子,都是前些天攒下的,也是肩酸腰痛得厉害。他从龙座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圈,又活动了下筋骨,才道:“当年给老五选这个媳妇,倒是选错了。”   李德全没有说话。   其实这事还真怪不是弘景帝,晋王妃身世不差,容貌过人,本人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当初晋王还未出宫就藩时,弘景帝便知道老五两口子关系很差,他只当老五性子孤僻,时间长了就好了。   可谁曾想晋王府一直没有嫡子生出,外面又总是有那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他还莫当是五子有什么问题,赏了几次女人下去,老五都拒了,还是最后那次他连招呼都没打,就把人送了过去,他才受下。   这趟进京来,突然多了个儿子,身边还多了个宠妾。弘景帝向来对女人之事不上心,觉得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宠就宠了,也不当什么,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成。可谁曾想竟闹出这样的事,老五竟要休妻,明显不是一日两日才积下的怨愤,而是日积月累的。   “这徐氏实在不庄重,不体面,一点大妇的样子都没有!不过就这么休了,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李德全不敢接腔,只是笑着支吾,其实什么也没说。   弘景帝突然道:“明儿把他宣进宫来,朕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翌日,晋王来到乾清宫。   弘景帝刚和几位阁老议完事,也没耽误就将他召了进去。弘景帝正在看一份奏折,边问道:“你是想好了?”   晋王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儿臣想好了。”   “不过是个妾。”   晋王倒不是无言以对,只是他想说的话很多都不适合拿来对弘景帝说,索性他便什么也不说。   弘景帝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儿子,还算了解他的一些秉性,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肯定在大逆不道。   遂,他也不打算再绕圈子,似恼非恼地挥挥手:“这事不要再提,朕是不会准的。”   “为何?”   弘景帝很严肃郑重的样子,“朕是为了你好。”   就如同弘景帝了解晋王的一些秉性,晋王同样也了解弘景帝的一些习性,见他这样,他脑中电石火花般闪过一个念头,突然明白父皇为何会这么做了。   不外乎是为了惠王世子赵祚,也就是前皇太孙。   其实弘景帝很早就给赵祚挑好了太孙妃,乃是陈家的嫡幼女。这陈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却也是清贵之家。家中中过举人进士的子弟无数,在一众文官中是中流砥柱的存在,赵祚能娶陈家的女儿,对日后继承大统将会如虎添翼。   可惜这件事让晋王命人给搅黄了,陈家的女儿和表哥私奔,陈家没办法交差,只能报了病丧。当然这是对外之言,陈家自己人以及晋王都清楚陈家的小姐其实并没有死。   这事且略过不提,因为孙子临近大婚,未婚妻突然病丧,弘景帝可是有一阵觉得晦气。也心疼赵祚命中有此一劫,更是想补偿他,就又为他指了一门婚事。   这次对象的出身比之前那个更高,乃是王阁老家的姑娘,其祖父在一众文官中执牛耳地位的存在,本人也是家中嫡出,千娇百宠长大的。   本是定在今年十月大婚,可谁曾想中间出了岔子,人家小姑娘不愿意了。   王阁老亲自来找弘景帝说的,说他这孙女从小娇惯的任性妄为,他家那个老婆子又宠得厉害。不知怎么突然孙女就闹着不嫁了,说要在家中多陪祖母两年。小姑娘哭,老婆子也哭,祖孙俩哭得王阁老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进宫来找弘景帝。   王阁老能坐上阁老的位置,自然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明晃晃来找弘景帝退亲,自然是讲究策略的。他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就坐在乾清宫的地上哭了起来,让弘景帝可怜他一把岁数了,实在经不起折腾。   这折腾之说自然是应在他家老婆子身上,京中谁人不知王阁老人品德性皆是一等一的,唯独有一样,他惧妻。这算不得是什么丑事,历朝历代没少有些名臣名将惧妻的,再加上王阁老也一把岁数了,胡子都白了,也没人会不自在到他身上找乐子。   可这惧妻惧到和当今圣上作对,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关键这王阁老极为泼得下面子,弘景帝这厢气得七窍生烟,他浑然不顾,只管哭自己的。   直到把弘景帝给哭软化了。   弘景帝不得已答应下来这门婚事就当没提过,反正当初也没下圣旨。幸好是没下旨,不然弘景帝还不知怎么把这场圆回来。   他自然知道王阁老为何会来退亲,扯了那么多由头都是假的,东宫失势被废才是真。可王阁老乃是两朝老臣,当初提这婚事之事,王阁老就不怎么愿意,再三说自己孙女被娇惯坏了,恐是不适当做太孙妃,家里的老婆子也不愿意让孙女嫁入皇家来。   是弘景帝再三保证太孙一定不会亏待王家姑娘,让王阁老回去劝服家中妇人,这门婚事才算说定。如今不得不说王阁老真是千年的老狐狸,说话做事提前就给自己准备了后手,一句老婆子不懂事闹着不答应,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也是弘景帝不愿和这位倚重的老臣闹僵。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前脚王阁老把婚事给退了,后面没多久就有永王妃与王家姑娘来往丛密,有意替永王聘了王家姑娘回来做侧妃的消息传出。关键是永王妃表现出这种意思时,王家姑娘竟然没当场拒绝。   虽是妇人家的事,可到底前朝和后宅也是有所关联的,诸王撤藩归京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无意外这些皇子们个个都是未来储君的有力角逐者,免不了让人多思多想。   而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更是让人差点没惊掉大牙,鲁王竟然跑到弘景帝面前表示自己想娶王家姑娘,请弘景帝下旨赐婚。虽是被弘景帝给斥走了,可这连着两件事已经说明了这八王的角逐已经正式开始。   如今晋王如此大费周折想废了晋王妃,在多疑的弘景帝来看绝不是为了那个妾,大抵是想表现出自己的诚意,空出王妃之位,拉拢王家人。毕竟八王可都是大婚了的,侧妃之位哪有王妃位诱人。   晋王也算是有七窍玲珑心之人,一瞬间诸多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倒是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想废了王妃,竟会是如此不凑巧与这件事联系上。要知道他不过是想……   晋王出了宫,就一路回了晋王府。   来到瑶娘住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瑶娘正抱着二宝喂奶,边上站着小宝。 第123章   瑶娘生产的当天晚上, 奶水就下来了。   晋王的意思是不让她亲喂,让奶娘喂着。且不说内务府那边送了几个奶娘供以挑选, 晋王也私下命人找了奶娘。   瑶娘也知道高门大户中的规矩, 是没几个会亲自给孩子喂奶的,倒也答应了。不过嘴里虽是答应了,她多少觉得有些亏欠了二宝,总是会让玉蝉她们把二宝抱来, 偷偷的喂上一次两次的。   二宝和两个奶娘暂时安置在西间, 瑶娘坐在东间听二宝在西间哭得地动山摇,忙就问红绸怎么了, 让把二宝抱过来。   红绸去了回来, 不光二宝抱来了, 奶娘也跟了过来。两个奶娘急得满头大汗,她们也不知二宝为何会哭, 奶是刚吃过的, 尿布也是刚换过, 也检查过没有哪儿不妥帖的, 可他就是哭。   瑶娘心疼地把二宝接过来, 也是怪了, 一到瑶娘怀里,二宝就不哭了。   “这是想娘了。”瑶娘眉眼皆笑地道。   二宝进了瑶娘怀里,就往她胸前拱,蠕动着小嘴。   这是想吃了。   瑶娘一本正经地对红绸等人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二公子先放我这儿,有事我再叫你们。”   红绸几个一看就知道侧妃是想偷偷给二公子喂奶,可主子既然坚持,她们也就全当不知道。一群人鱼贯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瑶娘撩开衣襟,二宝往前一凑,小嘴就叼住了,吸得可贪。   若不是瑶娘知道这两个奶娘是个老实的,红翡一直在边上盯着,她还真以为两个奶娘是不是天天饿着二宝过来的。   小宝站在旁边看得有些脸红,侧过脸去,瑶娘来了兴致,调侃道:“小宝害羞了,可当初你也是这样的。”   “才没有,我才不是这样的。”小宝反驳。   自打他来了,就没有吃过娘的奶了,也不是没有吃,就是没有这样吃过。   他瞥了一眼二宝吃得满足的小胖脸,忍不住出主意:“用勺勺喂。”   瑶娘摇摇头:“二宝现在还小,不会用勺子。”   正说着,晋王从外面走进来,红绸几个跟在后面,一脸愧疚地看着瑶娘。   这种情形,瑶娘也不可能□□不让二宝吃,只能微微侧过身,掩耳盗铃当做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晋王在床沿上坐下,小宝看看脸色晦暗的爹,又瞄瞄一脸心虚的娘。心里好想说,既然理直气壮就不要一脸心虚,这不是明摆着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瑶娘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转头看着晋王,若无其事道:“对了,你说昨晚要跟我说什么,你昨晚都没说。”   她这明显是在岔开话题,晋王却不免想到之前在宫里发生的那事。   原本是想给她个惊喜,如今这惊喜显然是给不了了。心中一阵郁气油然而生,若是他坐在那个位置,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如今不过是休妻,竟然还有那么多破事。   不过这话肯定不会对瑶娘明说,他掐头去尾将晋王妃和永王妃的事说了一下。包括晋王妃和永王妃曾是那种关系,以及永王妃这些年在背后做的事,以及这次晋王妃为何会对瑶娘下手。   换成以前,晋王是不会把这些事跟瑶娘说的,凡事他都会帮她布置得周周全全。她这么笨,根本应付不来外面那些事情。可如今,晋王却是换了想法,总有一日她会面临外面的种种。   即使不需要她做什么,但总要让她知道究竟,也免得让别有居心者蒙蔽。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能一直这么单纯下去。   瑶娘听完晋王的话,整个吃惊得都合不拢嘴了,连晋王把二宝从她怀里扯出来,让红绸抱走,她都没自觉。   “你是说王妃和永王妃……”   好吧,瑶娘总算明白晋王和晋王妃的关系为何会如此差了,为何晋王从不去思懿院,为何王妃生不出来孩子。她以前还以为莫是王妃身子骨太弱,才没办法生孩子,才会想抢她的孩子,如今看来这里面的原因竟是如此复杂,让人吃惊。   “我跟父皇说了,会送她去外面庄子上养病。明日二宝洗三,我让老七的媳妇过来帮忙。”   瑶娘点头。   她如今依旧处在震惊中,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晋王话里的信息太多,她一直没办法接受。   到了洗三这日,晋王府十分热闹。   安王府、永王府、代王府等几府都来人了,往日是各自都在封地,山高水远,如今在京中逢上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上门道贺。   不光如此,魏皇后也赏了东西下来。说是给孩子的,更多的却是给瑶娘,大抵是有安抚与补偿之意。   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则都聚在瑶娘所住的院子里。   李稳婆作为收生姥姥帮忙洗三,瑶娘坐在里头都能听见外面二宝的轰天哭声。   这孩子嗓门大,一哭起来地动天摇的,连小宝这么疼弟弟的,一听见二宝哭,也忍不住要捂耳朵。   红绸用小毯子将二宝包住抱了进来,红蝶几个一拥而上,给他穿衣垫尿布,一直到送到瑶娘手里,二宝才不哭了。   红翡急急走进来,道是安王妃她们来了。   前脚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阵说笑声,紧接着一阵阵环佩声,夹杂着香风迎面扑来。   “这倒是个有福气的,连着给五弟生了两个儿子。我们来就是探探你,别下榻,你这坐着月子呢。”安王妃笑眯眯地道。   “是啊,别下来,我们就是来沾沾你的喜气。还别说,这苏侧妃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不怪她命中多子。”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将瑶娘说得面红耳赤,除了陪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今天五嫂怎么没出来?我听庆王妃说五嫂好像是病了?”鲁王妃好奇问道。   庆王妃点点头,一脸可惜:“可不是,也是不凑巧,五嫂抱病,大夫说见不得风。几个嫂子应该知道五哥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这府里也没什么旁人,就让我帮忙招待几个嫂子。也是知晓我这人脸皮厚,自来熟,没把我当外人。”   她一面说话一面陪着笑,话都说成这样了,自然没人不识趣的戳破。   什么抱病,莫怕是这风头正旺的侧妃又生了一个儿子,心中郁郁撂摊子了罢。   这晋王也真是冷面无情,正房大妇闹情绪了,哄哄就是,偏倒好竟叫弟妹出面帮忙操持。打脸打得忒狠,幸好今日登门的也就只有几个皇子府上的的女眷,不然晋王妃这次的脸可就丢大了。   再去看瑶娘,几位正妃颇有一种看狐狸精的感觉。历来这正房和侧室就是处于敌对的状态,别看晋王妃她们这几个妯娌坐在一起说话机锋不断,没少给对方下绊子,可牵扯到西风压倒了东风,无一例外是瞧不上这西风的。   本就是走个过场,再加上庆王妃怕这些人留久了,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刺激到了瑶娘,就把人都引出去上别处吃茶。这来庆贺洗三的宾客是要吃过宴,方才能走的。   刚出了院子,永王妃就提出说去探探晋王妃。说是不能见风,她们过去探望倒是不妨碍什么。   庆王妃比其他人多知道些内情,虽具体内里不清楚,但知道这是五哥有意晾着五嫂,明显就是五嫂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被五哥给禁足了。   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她自是要帮着挡了一挡。可庆王在一众皇子中排行本就低,这里头除了吴王妃个个都是她嫂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就往晋王妃的住处去了。   无奈,她忙让人给晋王传话,自己也跟了过去。   到了正院,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安王妃等人到后,就有丫鬟迎了出来。   “我家王妃因为患病不能见风,所以今日失了礼数,还请诸位王妃见谅。若是不嫌弃,当备上香茗一杯,请诸位品赏,待日后王妃亲自再去各位府上赔个不是。”   “行了,都说是妯娌了,谁还与她较这个理。茶就不用了,我们还是进去探探她,没道理门都进了不去见人的。”   “这——”这丫头并未迟疑太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诸位娘娘这边请。”   满室阴森,明明正是六月暑天,这屋里窗不开,窗扇上还挂着厚厚的帘子。   高几和柜子上倒是摆着灯,并不显黑暗,只是大白天突然进了这种屋子,多少觉得十分怪异。尤其屋角放着冰釜,徐徐地散发着凉气,更是让人莫名有一种诡异感。   床榻上,卧着一个人。   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色苍白,眼窝下有着重重的阴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哎呀,五弟妹,你怎么成这样了?”   晋王妃徐徐睁开眼睛,望着众人的眼波澜不惊,她在丫头的搀扶下靠在软枕上,嘴角挂着浅笑:“多年的老毛病了,每年都要犯上几回,倒是让各位嫂嫂弟妹见笑了。”   “我看五嫂这怕莫不是病,是有人妨碍了吧?”年纪最小的吴王妃心直口快道。   没人接她的腔,不过望着晋王妃的眼神都是在表述这个意思。   晋王妃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人浅笑,笑得这些想看笑话的人自己都觉得尴尬。   吴王妃讪笑着打了自己嘴一下,“瞧我这嘴,真是不把门,五嫂可千万莫与我计较。”   安王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吴王妃一眼,“还别说,老七媳妇,以后管好你的嘴。成天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旁人莫以为你是发了癔症。”   吴王妃笑得更是尴尬,却又带点撒娇的意味:“二嫂,我都说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乱说话,各位嫂子千万莫跟我计较。”   经过这么一打岔,倒也没人再重提之前那茬,问了问晋王妃的身子,又各自关切了几句,这些王妃们便告辞了,还和晋王妃约着改天等她好了请她过府吃茶。   临出门前,永王妃看了晋王妃一眼,可晋王妃并没有看她。   房中终于恢复了寂静,之前立在一旁的丫头们不知何时都下去了,只留下了紫烟一个人。   晋王妃如今身边也就只剩下紫烟,其他人都走了,周妈妈则是被送回了国公府。晋王妃不知晋王是如何与国公府交涉的,也不想知道,打从李德全目睹了那一切,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更不想去想别人会如何想她。   其实这样也好,本来就是这样更适合她。   福成从外面走了进来,悄无声息。他方才也是这般走进来的,转达了晋王的话。事实上晋王妃是个聪明人,知道闹得太难堪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所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殿下说王妃身子欠安,总是闷在这府里于您身子也无益,王府在城外有处庄子,鸟语花香,景色优美,让咱家送娘娘去庄子养病。”   “他不废了我?”直到这时,晋王妃才侧过头去看福成。   福成哂笑了下,默不作声。   晋王妃道:“那走吧。” 第124章   出了正院, 吴王妃见永王妃似在回头看什么,不禁好奇问道:“四嫂在看什么?”   永王妃收回眼神, 看向她, 勾唇一笑:“没什么。”   安王妃在旁边插了一句:“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四嫂和五嫂以前可是手帕交,大抵是心有感触。”   吴王妃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正欲说什么, 被永王妃的声音打断:“二嫂这话说得我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做心有感触?不过也是,我这人醋性大, 我家殿下也敬重我, 寻常也不弄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给我添堵, 倒确实少找了许多麻烦。不像那有些府上,妾室姬妾一大堆, 做个当家主母, 不是累死, 就是被气死。您说是不是, 二嫂?”   这话说出, 安王妃当即变了脸色。   永王妃这话明显就是指桑骂槐, 指着秃子骂和尚。安王府就是妾室姬妾一大堆,关键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安王妃每日疲于应付,成天被气得总是胸口疼。   “老四媳妇,你这话是说给二嫂听的?”   永王妃不咸不淡的样子, 秾艳的眉眼透着一股锋利,一改平日的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我可不敢,俗话说长嫂如母,今儿大嫂不在,二嫂就是长,我这做弟妹的哪敢拿二嫂来开玩笑。二嫂您可千万别误会,您方才不是说了,我就是心有感触罢了。”   这种言语上的机锋,即能杀人不见血,又能让人抓不住把柄。安王妃若是计较太过,就是小家子,可若是不计较,永王妃明明就是意有所指。   安王妃气得一拂衣袖,扭头就走了。   庆王妃在后面叫了一声二嫂,跟着追了过去。   其他几个王妃则是留下来和永王妃说话,说得大多都是安王妃的一些事情。说她表面大度,实则是个妒妇,在封地的时候怎么闹也就罢,来了京城也是这般如此,前儿才被魏皇后叫进宫训了一顿,连钱贤妃也落了排揎。   既然留下来说这种话,明显就是站在永王妃这边,她也就恰如其分地解释了两句,说自己并不是有意讥讽安王妃,也不知道安王妃才挨了训斥。   不过到底有没有,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反正也没有人不识趣的戳破。   一路让丫鬟引去了摆宴的花厅,安王妃正坐那儿喝茶,庆王妃陪在旁边。一见几个嫂子都来了,庆王妃忙站起来招呼。   经过大家在中间插科打诨一调和,永王妃低头赔了不是,安王妃一个做嫂子自然不能再拉着脸。两人一番说笑,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大抵也就只有彼此自己心里清楚。   用过了宴,又坐着喝了会儿茶,等前院那边来人通报几位王爷的宴也散了,就各回各府。   回到永王府,满身酒气的永王一面让丫鬟更衣,一面对永王妃道:“听说你方才在后头和二嫂争了嘴?”   这听说自然是听丫头说的,永王从不对永王妃隐瞒他在她身边放了人,而永王妃也知道这事,她也并未对此表示有任何异议,似乎并不在意。   “你倒是知道的挺快。”   “二嫂怎么得罪你了?”   永王妃哼了一声,没说话。   永王笑了下,来到她跟前:“难道真是你那老情人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在去晋王府之前,永王妃就心中约莫有些数,那事可能是败露了,她只是没料到晋王会如此狠,竟然禁了晋王妃的足,这种场合都不让她露面。   见永王妃不理自己,永王摸了下鼻子:“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老五好像想休妻。”   一直懒洋洋坐在贵妃榻上的永王妃,猛地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表现有些过,她又靠了回去,才皱着眉问:“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本王这不是忘了么,那日李德全去晋王府,在那里留了一些时候,第二日父皇就把老五叫进了宫,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老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昨儿在御前侍候的,刚好有我们的人,传话出来说父皇和老五打了些哑谜。”他把当日弘景帝和晋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永王妃听后,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才道:“这么说来,晋王真想休妻?可徐国公府——”   永王哂笑一下,在她身边坐下:“老五这小子的脾气从小让人摸不透,你每每以为他会这么干时,他偏偏能出乎人意料。若是换做别人也就罢,若是他,本王并不意外。”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着自己的媳妇跟人搅三搅四的,晋王能忍这么就,已经很出乎永王意料了。   “是因为那姓苏的女人?”   永王的眼神变得饶有兴味起来:“你大抵不知道吧,沈家出情种,你瞧瞧沈家的男人可有纳妾的?那沈家老二多年就只有一人,沈家死了的老大,虽有个庶子,据说是当年醉酒之时留下的,这事在当年在京中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俱因沈大夫人是个妒妇,硬是把孩子的娘给撵出了府。   “当初就应该弄死她!”永王妃突然恨恨地这么说了一句。   “瞧你,这是心疼老情人了?”   永王妃有些听不惯永王的口气,似笑非笑地挑起眉,眼神锋利地睇着他:“且不管我与她之前的关系,当年我可是为了你才利用了她。咱们一码归一码,这些年你借着她,可没少让晋王在你手里吃亏,做人要吃恩图报,总不能上桌吃饭下桌骂娘,那不是我何婉懿的性格!”   这才是何婉懿真正的面孔,想说什么说什么,直接到让人觉得尖锐。可就是这样的她才最迷人,像似一朵带了刺的蔷薇。   永王举手告饶:“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卑鄙无耻。那你想怎么办?把她接到咱府里来,给你做姐妹……”这话音还飘在空气里,就在永王妃眼神中变了腔调:“老五是不可能休了她的。他想,父皇也不会让,那王家的女儿父皇心心念念还想留给赵祚那小子,怎么可能给他留机会。”   永王妃的眼神翻滚了一下,才道:“这事不用你管。”   “不管就不管,反正你别坏事,那王德芳让谁娶了都行,就是不能是本王那几个好兄弟。”永王嘴里说着,就对永王妃动手动脚起来。他就喜欢她这种又毒又辣又呛人的模样,每次见到总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   永王妃眉心蹙了一下,任永王施为。丫头们早在两人说话时就退下了,偌大的房里只剩了两人,不一会儿的功夫,贵妃榻上便多了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朝中在经过近两个多月的动荡后,诸王归京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明面上自然不会说弘景帝是有意撤藩,只道当今圣上上了年纪,需要诸皇子辅佐帮忙打理朝政,如今特下旨让诸王归京,入六部习政务。   算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藩王势大这一毒瘤。   像这样的事,每一朝都会经历一次。   藩王就藩,屏藩社稷,乃是太祖下的祖训。   起初效果十分显著,即加强了统治者的集权,又能避免子孙后辈为了争抢皇位做出兄弟阋墙之事。可惜随着大乾的江山稳固,渐渐也显出一些弊端,那就是藩王势大,威胁正统,于江山社稷不稳。   每一朝皇帝初始登基,必然要拉拢打压一干藩王,老实的自然安享富贵和太平,不老实的大多没有善终。   当年太祖建藩本是为了亲亲之谊,屏藩社稷,想法是好的,却漏算了人心。在长辈心中,自然希望后辈子嗣能共同守护这偌大的江山。可对于同是龙子凤孙的皇子来说,这一跪下去,就是祖祖辈辈。   先帝与高祖不是没想过要撤藩,可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疾而终。如今兜兜转转,倒在弘景帝手里办成了这事,也算是出人意料。可还是避免不了因为皇位而起纷争,也许生为天家的男人,注定就是这般命运。   安王去了礼部,代王去了兵部,永王去了户部,鲁王去了刑部,吴王在太仆寺,庆王被安排去了光禄寺。值得一提的是,晋王去了工部,最是淡水刻板也是六部之中最不起眼的地方。   倒是惠王世子赵祚去了吏部,着实让许多人都大吃一惊。   但吃惊并不意外,弘景帝的安排很明显的暴露了他的心思,与诸王一般,曾经的皇太孙赵祚也拥有着等同的机会。   可说是这么说,事情的真实情况却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般,几位皇子各带领一部,发挥自己的所长,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被弘景帝选为下一任继承者。   这些个天潢贵胄的龙子凤孙,都只领了个正六品主事的差事。一个连朝都不能上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   不过诸王并未对此有任何异议,能入朝准许为官,就是代表可光明正大的参与朝政。大乾皇子有非储君不得参政,不得结交朝臣之政令,如此算是对晋王等人解了禁,所以这主事之位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并不道破。   不过弘景帝明显不是这么打算,他在朝堂上特意对六部的几位部堂大人说了,他本是历练这些儿子,让几位大人多加督促,千万不要徇私。   这种话特意拿到朝堂上来讲,明显别有一番意思,且不提弘景帝是何种心思,总而言之晋王等人马上就要入各部为官了。   瑶娘还在坐月子,比较后知后觉,她还是见晋王从外面带回来两套官服,才知道晋王竟要去工部做一个小小的主事。   她觉得十分惊奇。正六品的官儿对以前的她来说,已经是比县太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官儿。可晋王乃是亲王,是超一品,如今却倒转回去当个六品官。   她想着晋王莫是挨了圣上的罚还是什么,心中可是忐忑不安了一会儿,还专门叮嘱小宝,让他不要顽皮,免得惹来父王生气。   小宝对此很无奈,能入朝为官,那是好事好不好?可被笨娘小题大做的这么弄着,再去看晋王的脸,他也无端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感。   整整一天,瑶娘都小心翼翼地瞅着晋王的动静。   她坐月子本是三十日就够了,可晋王非要让她坐满四十二日。这大暑天的,热得不得了,还非要躺着,能少坐就少坐。瑶娘早就不耐烦了,死磨活赖硬是让晋王答应她可以下榻走动,不过格的事情都可以做,只要别出门,注意忌口就可以了。   所以瑶娘已经搬回了正房那边,晋王也在此住着,不过不能行房的禁忌都还守着。   瑶娘去翻看晋王拿回来的那两身官服,都是青底儿的,正面有一块绣着鹭鸶的补子。另有冠、带、佩、牌、靴,为整整一套。   还有一本册子。   瑶娘是识字的,便拿过来随意翻了翻,一翻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这是一本相当于为官者行为准则的手册,里面上到为官者德行操守,下到什么时候上值下值休沐都有明文规定,每日都需按时去衙署点卯,不到时间不能下值,无故不去者或是提前早退者,都相应有一定的惩处。   例如这册中就很明确的写了:凡大小官员,无故在内不朝参,在外不公座署事,及官吏给假限满,无故不还职役者,一日笞一十,每三日加一等,各罪止杖八十,并附过还职。①   而去上值的时间是卯时。   卯时?!   那时候天都还没亮,她一般都还在大睡不醒中。   可能是瑶娘同情的眼神太过明显,晋王啜了口茶,道:“本王做皇子的时候,寅时就要起。”   瑶娘下意识问:“起那么早作甚?”   “念书。”   殿下真可怜!   基于这种心情,第二日明明眼睛睁不开还处在睡梦之中,瑶娘也硬撑着起来送晋王去上值。   自此,晋王便开始了他在工部每日点卯上值的日子。   注释①取自参考的《大明律·吏律·职制》 第125章   瑶娘打了个哈欠, 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晋王用早膳。   “你去睡。”端着粥碗,晋王第三次这么说。   “是啊娘娘,您去睡就是,有老奴在旁边看着呢。”   瑶娘来了点精神, 好奇问道:“殿下去上值,你也能去?”   “这——”   说实话,这件事晋王和福成还没议过呢。   不过福成在晋王身边跟进跟出了几十年, 没道理现在就变了。其实按理讲, 晋王去上值,是不能带着下人去衙署的。如果每个官员去衙署,都前呼后拥地带着下人,那衙署里也装不下。   “他不去。”晋王简洁明了道。   瑶娘给了福成一个眼神,有那么点儿‘你看你,跟我一样是呆在家里的’意思。福成心里有些急, 不过这其中事情自然不能当着瑶娘论,他也就没开口说话。   “我觉得陛下真是一个好严厉的人。”说完这句,瑶娘忙重申道:“这是褒义的意思,意思就是说陛下内政修明、克己修身……”   晋王忙颔首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不然还不知道她要解释多久, 并示意她往下说。   瑶娘也就往下说了,“你看你们明明是皇子,他偏偏要你们去做个小官儿,还给你们发个小册子, 让你们按时点卯,无故不能缺席。不光如此,你连车都不能坐,马也不能骑,只能坐轿子抑或步行。可问题是这轿子也有规制,不能僭越。就瞧瞧这尺寸吧,殿下你这么高,这轿子我算过尺寸了,您坐在里头绝对不会舒服……”   瑶娘发挥她妇人碎嘴的毛病,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其实她也是被愁的,打从昨儿她看完这那本小册子,她就愁得不行。   倒不是其他,就是觉得委屈了晋王。   晋王乃是天潢贵胄的出生,从小哪里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罪。这都是其次,关键是条条框框的管制太多,她怕晋王会受不住。   如今瑶娘也知道晋王以后不回晋州了,就留在京城,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以前作威作福惯了,突然被人管着束着,肯定不能接受。尤其晋王又是个犟脾气的,若是和亲爹闹起来……   想想,瑶娘就觉得愁得不行。   晋王有些失笑,很想与她说这本册子是为官者人人都有一本的,并不是弘景帝刻意给他发了,让他去按着上面的做。可很快他就想起瑶娘形容弘景帝的话,内政修明、克己修身……   他父皇虽有诸多身为帝王者都有的毛病,但认真来说却是一个好皇帝。不奢侈铺张,不任用谗臣,待下严明,知人善任,躬勤政事。   起先晋王只当弘景帝把他们兄弟几个安排进六部,还只给了他们这么底的位置,大抵有压制他们之意,也有想看他们互斗的嫌疑,可如今他却多了一层深思。   有这种深思的还有小宝。   他昨晚是和爹娘一同睡的,所以一大早天还没亮晋王就起了,也把他给吵醒了。晋王去晨练,这边瑶娘就摸索着起来收拾东西,小宝就跟着也起来了。   此时,他正坐在一张专门给他做的高脚椅子上,吃着面前碗里的粥。   瑶娘吃不下,可不妨碍他的好胃口,他正长身体呢。瑶娘在那边和晋王絮絮叨叨说着话,这边小宝就开始动脑想问题了。   想出点苗头的小宝,看着他笨娘的眼中带着一抹吃惊。   难道是心思简单的人,看问题也比较简单?还是误打误撞的?   小宝更倾向于后者。   很快晋王就用罢早膳要出门了,瑶娘送他到门口,有些忧心忡忡塞给了他一个青色提囊。并告知他里面有些糕点,还有些解暑的药丸之类杂物等等,他很自然地就接了过去。   这些东西都是瑶娘问过红绸她们后,自己琢磨着准备的。大抵就是想着晋王身边没有下人服侍,又要去衙署上值,那里肯定是没有冰的,晌午不知道供饭不供饭,若是热了饿了不舒服了,都能暂时缓解一二。   瑶娘这是当晋王去受苦受难的,她嘴里虽把弘景帝夸得英明神武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明君,其实心里还是想着这当爹的太坏,竟然这么苛责自己的儿子。   小宝站在瑶娘腿边,看着晋王,眼神有点同情:“父王,你好好上值,早点回来。”   以他目前的水平,他也就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安慰之言。其实小宝更想说的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受的苦在未来都会变成胜利的甘甜。   只是这话他才不敢说,没得被人拉出去烧了。   “是啊,你早点回来,我和小宝、呃,还有二宝都等着你。”   呃,这都是以为他去干什么的?又不是打仗!   想了几息时间,晋王都没想出所以然来,只能点点头就走了。   出了院门,福成立马道:“殿下,您可别听苏主子的,还是老奴跟在您身边吧,马车也准备好了,老奴就不信还有人管着您怎么去衙署不成。”   晋王一身青色官袍,长身玉立,显得清隽非常,别有一番俊逸的味道。   他摇了摇头,“听你家苏主子的。”   然后福成便眼睁睁地看着晋王一手提着囊袋,出门上值了,上值了,是步行的。   虽说晋王府离棋盘大街的工部不远,走路也就小一刻钟就到了,可这是走着去!手里还提着个袋子!   哎哟喂,他家殿下何曾受过这种罪,这苏主子可真会折腾人,关键他家殿下还就吃这一套!这种小两口之间的情趣,福成是不懂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赶紧转身去吩咐人跟着。   殿下不让他去,可没说不让别人去。   于是,小顺子便带着一辆马车远远缀在后面,一路跟着晋王往工部去了。   可以想见今儿一天他大抵是要耗在这车里了,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当一个好奴才,自然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就是天热,不就是酷暑,他小顺子不惧!   六部衙署位于正阳门里的棋盘大街,不光六部,光禄寺、钦天监、太医院等官署也俱都在此,各府部呈相对列街之左右。   正是上值点卯的点儿,大街上行满了匆匆而来轿马行人,因为临着各府部很近了,所以大街上保持着一种安静无声,大家虽步履急促,但很有秩序,该让则让,并不显杂乱。   时不时就能看见前面路上行着的蓝呢官轿突然停了下来,往旁边避开一些,不多时就有一顶绿呢官轿匆匆打此经过。   这轿子也分三六九等,绿呢官轿乃是三品及以上者可坐,四品以下只能坐蓝呢轿子,所以但凡有绿呢官轿经过,不用看标示,这些蓝呢官轿便会避开而行。   以往这条街上都是保持着一种平和的状态,就算新官上任不懂,抬轿子的轿夫也懂。至于那些不坐轿子的,乃是官之一字中最微末的存在,不用旁人提醒,自己就知道挨着街边走。   可今儿也是奇了怪,倒是有个人忒不识趣,占着大街正中行走。逢轿逢马从不避让,倒让后面的都因他耽误了速度。   大家都挺好奇这是哪儿来的一个极品,可为官者讲究体面,自然不可能站在大街上就叫骂出声。别说自己,下人也不许,没得损了自己的羽毛。于是纷纷绕开前行,回头一瞧——   有些人认识,匆匆在轿中一拱手,就远远离开了。心中却诸多杂乱思绪,暂不言表。有些不认识的,倒是想横眉怒目,可看见对方一张俊脸,再加上对方的脸比自己还冷,也只能蔫蔫收回目光,心中忿忿觉得晦气,打算以后碰见这不懂事的小官,定要给他一个苦头尝。   虽是对此人面相不熟,但是见他面前悬着正六品的补子,不过是这京中诸多小官吏中最不起眼的那一挂,想拿捏一二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   远远的,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随同而来还有车声辚辚。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能坐车而来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有些眼界的官员纷纷掀开轿帘,示意轿夫往路旁避开了去。又见不远处那街中心的人,依旧像个木头似的缓步而行,心中更是充满了嘲讽。   有本事你就别让,咱们不与你计较,自有那达官贵人与你计较!   年轻人,难道不知道为官者先要为人,为人都不会,合该要吃苦受罪!   只是还来不及多想,这种种复杂的心绪就被一阵刺耳的马车急刹声打断了,只见那辆车突然停在那一身青色官袍的年轻人面前。   再定睛去看,那车虽是貌不其扬,但车上徽记明显就是鲁王府的。   赫,难道是鲁王殿下!   “五哥!”   掀开的车帘子后,露出鲁王吃惊的脸。   按鲁王一贯秉性,他本是骑马不坐车的,可府中幕僚说他如今乃是文官,文官坐轿,武官骑马乃是正途,他第一日上值就如此招摇过市,恐有碍官声。在这朝堂之上,文官才是中流砥柱,武官不过是陪衬,鲁王本就打着拉拢文官的主意,自然不能不合群。   鲁王府也与他准备了一顶轿子,可坐进去后鲁王就受不了了。他生得人高马大,这轿子逼仄狭小,完全不相称嘛。因为这事他大发雷霆,耽误了不少时候,眼见快迟了,便匆匆择了辆车就出门了。   鲁王觉得自己已经够放低身段了,没想到还有个更放低身段的,他五哥竟用走的。   “五哥,你晋王府该不会是穷得连辆车都没有吧?若真没有,弟弟送你一辆就是。”   晋王不想理他。   老六是个混不吝,嘴上没把门,什么都敢往外说。关键还是个胡搅蛮缠的,跟他缠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块儿肉。   他眼神清淡地看着鲁王:“早食吃得太多,消食。”   鲁王失笑,倒是想说晋王是在忽唬他,可问题是对方表情太正经,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就在这当头,一顶蓝呢官轿停在两人身侧不远处。   “这么早。”   轿帘子从里掀开,露出安王的笑脸。   他看了看鲁王,又看了看晋王,“一大早两位弟弟就在这儿说上了,真是感情极佳。”   鲁王正想刺安王两句,又一顶蓝呢官轿在一旁停下。   “二哥,老五,老六。”正是永王,“你们说什么呢?老远就看见你们杵在路中央,瞅瞅后面堵了多少人,我估着今儿不少人要迟。”   晋王回头看了一眼。   永王说得并不夸张,后面大街两侧停了不少轿子,还有不少不知道前面情况的,闷头闷脑就往这边扎过来,却被堵在了后面。   “我先走一步。”晋王一拱手,就往前行去了。   三人看着他的背影。   永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这老五在搞什么?”   也没人答他,安王的轿子很快就离开了,接着是鲁王。不过鲁王这会儿已经有些后悔了,且不提晋王,就看安王和永王,他方才就不该意气用事坐了车。可这会儿后悔已经晚了,现在想倒回去都没处倒。   随着这里的疏散,棋盘大街又恢复之前的轿马如流,只是方才附近那些心存讥讽的官员,却是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额上直冒冷汗。   那木头人,那呆子,那不识趣的小官儿……   竟然是晋王殿下!   老天爷,幸好方才没不识趣地上前呵斥,怪不得有句老俗话讲,在这棋盘大街上,要睁大眼闭紧嘴,能有多谦和就得多谦和,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遇见了鬼。   嘿,今儿真是遇见鬼了! 第126章   随着这里轿马纷纷驶离, 关于棋盘大街发生的一切也传遍了三省六部。   自然也传到了弘景帝耳里。   弘景帝刚下早朝,就听说这里的事了,只是摇头意味不明一笑,让人猜不透心中在想什么。   而与此同时,各处纷纷都在讨论这几位皇子上值之事。关于晋王自然被说了又说, 有些人说晋王是个迂腐的,陛下让他做个正六品的小主事,他还真就煞有其事地做出个小主事的样子来。有的说这些皇子都是些不好相与的, 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自然也有些趋炎附势的, 想攀上高枝寄望自此能飞黄腾达。   不过这样的人到底是少数,大多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小官吏,能做到五品以上的京官,没几个是傻的,至少人情通达是没问题的。在上意不明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示个什么出来。   尤其像工部这种地方, 算是六部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府部。因为工部不像户部,掌钱,不像礼部,掌典礼祭祀科举之事, 不像吏部, 掌百官升调。说白了,工部就是管着各种营造、土木水利之事,脏活累活不体面的活儿都是工部干。   士农工商,工之一字排行为三, 地位足可见一斑。   且这里有许多官员,大多都是由‘工’升为‘官’,再加上工部尚书洪启本人就是沉默寡言务实派的风格,所以自打进了这工部衙署,晋王就没见着点儿热乎劲气儿。   大多官员都是低着头来去匆匆,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有很多人点个卯,人就不见影儿了。   前来接引晋王的是一个姓周的小主事。关于晋王的指令头一天就下来了,他要去就任的地方是营缮清吏司,司掌营缮之事。其实修房子盖房子的。   营缮清吏司设郎中一人,员外郎两人,像晋王这样的小主事有四个,晋王不过是其中之一。司之下还有有营缮所、皇木厂、木仓、琉璃窑等附属机构。   营缮清吏司的公廨位于衙署最里端靠南的一排房子里,像主事这样的官,是可以分到一间值房供以办公休歇之用的。晋王的值房已经提前就准备好了,不管采光朝向都是极好的。   之所以会下如此结论,也是之后晋王见识到另外几个主事的值房后的心得体会。   姓周的主事将晋王引到值房,并拿出一些装订整齐的文册给他,就毕恭毕敬的离开了。今天晋王的任务就是看这些文册,有助于帮他了解工部,据说这是尚书的意思。   幸好晋王以前治理自己封地时,对这种事并不陌生,所以还不算为难。   连着看了好几册,晋王才停下歇了歇眼睛。本想叫茶,才发现这里是工部,而他身边没带下人,只能自己动手。   他来回在值房里环视了一遍,在靠墙角处的一个橱柜中找到了茶盏和茶叶。但房中无水,也无火炉,他只能出去寻。刚打开值房的门,旁边一间大敞着门的值房里走出来一人,正是那名姓周的主事。   他叫周武,也同是营缮清吏司的一名主事。他瞅着晋王这般动静许久了,虽是在晋王来之前,尚书洪启就对下面打过招呼,说是不用将之当做皇子亲王看,就是寻常的普通官员,这是陛下的口谕。   可说是这么说,营缮清吏司的人也不免有些紧张,都明白这些皇子入六部是来做什么的,不敢在明面讨好,更也不敢轻易得罪。如何与之相处,就成了一门大学问。   周武生得容长脸,一对八字眉微微下垂,面相看起来有些倒霉,但此人算是一个极为八面玲珑之人。一见到晋王,他就露出一个既不让人觉得过分热情,又不会让人觉得失礼的微笑,拱了拱手:“还不知赵主事可有何需要帮忙的?”   听到这个称呼,晋王一愣,旋即明白这是称呼他。   也是此人大胆,竟敢直呼晋王姓氏,没有尊称。可认真再想,这实在称不上是过格,因为若晋王只是个普通的小官,确实是这般称呼的。   也是这周武生得七窍玲珑心肝儿,昨儿被派下这差事时,他就在家中想了整整一夜。其实不光这一夜,打从他知道五皇子晋王会被派来工部时,他就打算着怎么才能攀高枝了。   这攀高枝也讲究策略,攀得好,皆大欢喜;攀得不好,惹人生厌。所以他尽自己能力收集了许多关于晋王的性格、癖好等等资料,又收集了一些朝堂上关于八王入朝的消息。   期间费了很大的力气,花出去的银钱不知几凡,幸亏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光让他琢磨出了点儿意思来,也好运气的被派下这样的差事。   基于这些前提,今儿一大早周武站在工部衙署大门前,远远见晋王一身青色官袍,既未骑马也未乘车而来,他就明白这位爷的意思了,所以他才会冒险用这样的称呼唤晋王。   明眼可见,晋王对这个称呼是默许的,也可能是对方涵养好不愿与他计较。总而言之,周武很好的走出了第一步。   既然第一步走出了,自然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他顺时随俗地领着晋王去茶房,边与他介绍这衙署内的一些基本事务。   茶房在这一排房子的边角处,不光是茶房,也是平时同僚们在一起喝茶打诨的地方。也是凑巧了,晋王和周武到时,刚好有几个官员正聚在一起边喝茶边说话,且说得正好几个皇子入六部之事。   男人八卦起来,比起女人们也不差,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一些风言风语,反正说起来有鼻子有眼儿的。又正好议论到了晋王,周武忙故意不小心弄出一些动静,也免得真说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惹怒了晋王,也让他里外不是人。   一见周武身边这一身青色官袍的俊美青年,这几名年纪不等的官员俱都站起了身,一副‘本官很正经,你方才都是看错’的模样。又听周武以赵主事称呼晋王,他们也褪去了局促,与晋王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找借口离开了。   “这几位大人也真是太闲了,咱们这里,闲起来闲得打蚊子,忙起来忙得脚不沾地的。不像其他地方,这会儿值房里大抵没几个人,都各处忙着呢。”周武讪笑道。   晋王只是听着,也没说话。   茶房的滚水是不断的,一直到所有人都下值了才会停,由一名年迈的茶役看管着。晋王给自己泡了盏茶,就端着茶回值房了,周武并未跟进去套近乎,只是与晋王说到了午时公厨会供饭,让晋王记着到点出来用。   到了午时,外面一下子热闹很多,似乎早先藏在值房里的人都出来了。   晋王刚站起来,周武就敲响他值房的门,两人相携一同去了公厨。   这公厨是个统称,即是指供饭之地,也是指朝廷每日为座署官员提供的一顿免费饭菜。毕竟上值期间,无故是不能离开衙署的,总得给大家解决果腹的问题。   如同之前一般,一见到晋王来就是满堂寂静,不过晋王素来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倒也丝毫不以为忤,拿了自己的饭菜就回值房了。   菜是一荤一素一个汤,统一配备,也就是说只要来公厨,上至尚书,下到一名经承,都是这种伙食。   一个青瓜炒肉,一个虾仁儿豆腐,汤是最简单的青菜豆腐汤,可谓是简朴至极。碗筷是各自自理,晋王由于未能未卜先知,这餐具还是周武管人公厨里打杂的差役借来的,用完了要还。   晋王尝了一口,并不好吃,但也不难吃。   他就着两个菜,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些汤,算是混了个半饱。饭后茶余之间,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平凡无奇的值房,向东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字画,上面写着‘宁静致远’几个大字。   画普通,字也很普通,却让晋王感觉到一种心灵上的宁静。   也许接下来的日子并不难熬,说不定会非常有趣。   就在晋王坐在工部的值房里,吃着公厨免费提供的饭菜时。   晋王府里,瑶娘也在用膳,和小宝一起。   瑶娘的胃口向来不错,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都不见他下筷子。   “你父王现在肯定也在用膳了,娘见那小册子里有写午时供饭之事,也不知那工部公厨里的伙食如何,你父王可是用的惯?”   小宝能说什么,以他这个年纪也答不来这种话,反正他是小孩子,他只管吃就好。   嗯,今儿这八宝豆腐做得不错,又滑又嫩,这青笋炖肉也不错……   现如今小宝都是自己吃饭的,筷子他还用不来,就用勺子。一柄专门给他特制的玉勺,短短的柄,勺头刚好够他一口的量。   为了能自己吃饭,小宝也是颇费了不少力气。每次有人喂他吃饭,他就同人抢勺子,开始是为了安抚他给他玩,玩着玩着他就拿着勺子自己捣鼓上了。   见他捣鼓得有模有样,瑶娘也就给他装小半碗饭给他自己吃,开始还会洒得到处都是,后来慢慢就好了。如今只要不是吃那种汤水太多太稀的东西,小宝都能自己来,一丁点都不洒。   就是不能自己夹菜,但他会指挥,每次用膳时专门给他配个小丫头,他小胖手指一指,便有丫头给他布菜。   其实瑶娘也没指着儿子能回答自己,她不过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罢了。   瑶娘虽是眼界不高,但她也不傻,来到京城这么久,通过一些所见所得与一些听来的细枝末节,足够她看出一些东西了。   现如今这情形就像是她曾经听她娘和那些街坊中碎嘴大娘们议论来的,毛财主几个儿子争夺家产的八卦。   那毛财主有四个儿子,个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早早就惦记上亲爹的家产了。这几个儿子有大妇生的,有小妇养的,家产只有一份,怎么都不好分。   有一年,毛财主患了病,几个儿子就各自纠集了一伙人开始争夺家产。你坑我,我害你的,手段齐出。可关键问题是,毛财主这会儿还没死啊,他就是病了,如今这些儿子竟把他当成死了。   毛财主又气又怒又悲,这病就气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家产被分光后,自己被扔在大街上,毛财主开始对亲儿子下手。倒也不是什么狠手,就是把他们手里的权利都夺了回来,宁愿让他们闲着,也不让他们帮忙打理家中生意。   让瑶娘来看,现如今弘景帝和晋王他们就是这种状态。   当爹的老了,当儿子都在寻思着当爹的手里那点儿东西。一个小财主家就这么多是非,更何况是天家。   瑶娘猜测莫是晋王这些儿子们做了什么让圣上震怒的事,所以圣上才会收拾这几个儿子。那么现当下就不该去硬碰硬,而是该老实,越老实越好,等把这阵子过了,后面的日子就好过了。   瑶娘是个软性子,只要不触犯她的底线,她一般都不会过多质疑。可晋王不一样,她就怕晋王逆反心起了,和弘景帝对着干。   和老子对着干的儿子,通常不会落好。   她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就只能哄着晋王。把这位爷给哄好了,哄顺气儿了,他也没那么多火儿去和弘景帝对着干。   “你父王今日第一天上值,我们去接他下值好不好?不行,娘现在不能出门,真去了你父王的火气该更旺了。小宝,你替娘去一趟好不好?我家小宝又白嫩又可爱,你父王就算满肚子的火,一见你肯定就没火气了。”   其实瑶娘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借由小宝提醒晋王,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能不作就不作吧,总要为孩子想一想。   所以等晋王下值后从衙署里出来,就见门前停了辆车,小顺子满脸堆笑地站在车旁。一见他来了,忙去掀车帘子,就见车里坐了个奶娃子。   那奶娃子一见他就说:“爹,娘让我来接你下值。”   晋王愣了下,然后哦了一声。   小剧场:   晋王:谁跟你说,本王有火气了?   瑶娘:我猜的。   晋王:谁跟你说本王贪图老头子财产了?(本王就算贪,贪的也不是财产啊)   瑶娘:我猜的。   晋王:(一脸不屑)摊上你这样的,本王也不用争霸天下了,直接老婆孩子热炕头,天天在家养孩子得了。别人家的贤内助都是在后面抽着腚上,你倒是巴不得本王能有多没出息,就多没出息。   瑶娘:(脸红红的)那你到底想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炕头儿哦,热炕头!   晋王:(眯眼)本王想一想。 第127章   晋王把手里的青色囊袋递给小顺子, 便上了车。   春儿本来也在车里的,一见晋王,就赶紧下去了。这富贵人家用的马车,考虑十分周全,不光前面车辕上能坐人, 车厢后面也有一排辕子可供人坐。春儿便和另一个小太监去了后面坐。   马车行了起来,走得并不快。   车里,晋王坐在小宝身边。   “你娘怎么让你来了?”比起瑶娘, 晋王不会逗趣似的和小孩子说话, 所以他与小宝说话的模式更像似和一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这一点,晋王还是跟瑶娘学来的,只是瑶娘是煞有其事和小宝说话,没指着小宝能回答自己。晋王也是如此,他却是见小宝比同龄幼童聪明多了,觉得是这种说话的方式让儿子早慧。   有时候小宝也能和他一问一答。回答的话稀奇古怪的, 但能看出小宝的条理正在逐渐的形成,让晋王更是乐衷这些。不过平时在府里,话都被瑶娘说完了,他相对显得言少一些。   “娘说, 爹第一次上值。”   晋王点了点头。   “娘还说, 爹一见到小宝,就没火气了。”   火气?她是从哪儿看出自己有火气的?   小宝瞅了晋王看不透深浅的脸一眼,又说了一句:“娘说爹辛苦了,说皇祖父坏, 故意欺负爹。”   第一句瑶娘确实说过,但后面的都是小宝自己编的。   晋王有些失笑,这丫头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说圣上坏。倒是像她会说的话,那次他见她半道转话夸父皇,就夸得有些言不由衷。   至于故意欺负他?倒也称不上,不过是想压一压他这些棱角分明、不甘屈于人下的儿子们罢了。可问题是,很多东西都不是能压就压得住的,希望他的父皇到时候不会失望。   “以后皇祖父坏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被人听见——”晋王找了个相对容易让小孩子听懂的说法,“就不会给小宝吃糕糕了。”   小宝有种想一脸撞在墙上的冲动,别看他平时和他娘撒娇卖憨,怎么样都行,可逢着他爹就是觉得别扭。尤其他爹肃着一张脸跟他说这种很幼稚很奶声奶气的话,他觉得格外不能接受。   关键问题是,为了装嫩,他还必须得答。   “吃糕糕,小宝不说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瑶娘都会鼓励地香小宝一下。自认只想香瑶娘,连儿子都不想垂青的晋王,决定换用瑶娘平时所用的另一种方式。他看了眼放在旁边的囊袋,想起里面还有两块之前他吃剩下的糕点,便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是特制的,半尺来长,四寸来宽,黑漆描金的,十分精致,密封的也很好。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还剩一块儿马蹄酥,一块儿藕粉糕。晋王并不喜欢吃甜口的,所以瑶娘一样只装了一块儿,另外还有些咸味的糕点,都被晋王吃光了。   他午饭是没有吃饱的,所以吃了些糕点垫一垫。   晋王把盒子放在小宝面前,小宝觉得有些羞耻。他误会晋王听错自己的话,以为自己在讨糕吃。   见儿子不动,晋王体贴地道:“这是你娘早上装的。”   以往举凡提到瑶娘,小宝总是吃得格外香。小宝也伸手去拿了,不过却并不是因为他娘,而是他想通了,他就是个奶娃子,他在意羞耻感作什么。   本来就离得近,所以小宝一块儿糕点刚吃完,就到家了。   父子二人下了车,晋王腿太长,小宝腿太短,再加上这会儿太阳正烈,晋王索性将他抱起一路大步往荣禧院去了。   是的,如今瑶娘住的这院子还叫荣禧院。本来因为这王府建好就是个摆设,也就偶尔归京时落脚用,所以很多院子都没取名。前几日玉蝉提起这事,说院子没有名儿,不太便与称呼,瑶娘也不想费脑子想,就还叫了荣禧院。   荣禧院里,瑶娘正翘首以盼,一见晋王和小宝回来了,就迎了上去。   虽是进入七月,但天还是很热,屋角处放着冰釜,里面搁着冰块。槅窗是半开的,有徐徐微风吹拂进来,沁得满室凉爽。临窗的大炕上引枕、扶手,早就被收拾走了,上面铺着牙席。   此时二宝正躺在上面,身下垫了块儿棉布,好奇地往这里望来。   二宝已经满月了,现当下讲究襁褓中的奶娃要攒福气,所以只过洗三和周岁,满月是不大办的。所以二宝满月那日,也就晋王和瑶娘、小宝一同吃了顿饭。   二宝和小宝小时候有些像,都是白白嫩嫩,五官清秀,眼轮廓修长。不过这是瑶娘的自我感觉,因为小宝刚生下来的时候,这里也就她一个人见过。   似乎很好奇眼前这群人在干什么,二宝嘴里依依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小手小脚一动一动的。他如今还不能翻身,只能歪着脑袋看,这孩子也是个性急的,见没人理自己,动作和声音又大了些。   小宝让红绸拿着湿巾子擦干净了手脸,就忙走了过来。他先伸手似模似样地抚了下二宝的小脑袋,就让红翡给他脱鞋,爬到炕上去了。   二宝黑黝黝的眼睛跟着哥哥走,兄弟俩玩着一个拨浪鼓,小宝摇得挺起劲,二宝看得也高兴,时不时发出兴奋的笑声。   瑶娘要服侍晋王更衣,晋王没让,让丫头们备了水,自己便往浴间里去了。   不多时再出来,换了一身宽松舒适,颇有些魏晋名士的风流气质。宽袖大袍,长发披散束于后,足上也没穿足袜,趿拉双鞋就出来了。   “你饿不饿,中午可有用膳,伙食可好?”嘴里说着,瑶娘就要去吩咐丫头去备点膳来,她总怕晋王吃不了衙署里公厨,是挨饿了一日才回来的。   晋王拉住她:“不用,午膳用了。”   “衙署的伙食好么?”   反正瑶娘的关注点,像晋王这样的男人是没办法理解的。不过他一五一十地照实说了,果然瑶娘十分感叹,说这些菜不太可口。何止是不太可口,明显就是粗茶淡饭,她打算明儿还是准备些菜给晋王带去衙署,抑或是到点儿命人送饭食去?   正想着,二宝突然小声的哼唧起来,他这声音一听就知要么是饿了,要么是困了。不过二宝刚才吃过没多久,那应该就是困了。瑶娘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一会儿,二宝就睡着了。   此时才不过申时,离用晚膳还早。因为晋王今儿上值,瑶娘记挂了整整一天,饭后她和小宝也没有午睡,这会儿母子俩都有些困了。小宝躺在二宝身边,看着娘一下一下抚拍着弟弟,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而瑶娘就这么近看着两张可爱的小脸蛋,困意越来越浓,很快撑不住也睡着了。   晋王靠坐在大炕的另一边,正在看从工部带回来的文册。抬眼就见母子三个睡着了的样子,翻书的动作也不免放的轻了些。   夕阳的余晖透过槅窗洒射进来,照着满室静好,一片安稳。   瑶娘还是忍不住将毛财主的故事讲给了晋王听。   怕他多想,她提前做了很多铺垫,用说闲话的那种口气将这事当做闲话讲。至于晋王能不能明白,就不是瑶娘人力可及的事情了,不过她希望他是能明白的。   因为头一天的事,晋王最近在兄弟几个跟前都挂了号。   于他们眼中,老五就是故作姿态,哗众取宠。   他们有的想,自己当初怎么没想着这法子,有的却是不屑一顾,还有的则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想看晋王能坚持多久的时间。   不是没人想效仿,可这些个皇子们个个把面子看得比天大,若真是学着晋王,那可就在满朝文武面前落一个东施效颦、拾人牙慧的笑话。   这个脸,他们可丢不起。   也因此安王等人还是每日坐着轿子去上值,而晋王还是徒步走自己的路。倒是鲁王没有再坐车了,他换成了骑马。   最近晋王在棋盘大街可是出了名的,在一众京官众口相传之中,只要见到一个瘦高个,穿着一身青色官袍,面前是鹭鸶的补子,手里提着个囊袋,那就必然是晋王殿下无疑。   若是不小心碰见晋王殿下,不用等他走过再行,相安无事各走各的路就好,晋王是不会怪罪的。   至于这个不会怪罪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就算有那些不长眼的人挡了晋王的道,也没见他有任何表示,不过是静静地等前面的人都走了,自己再行。   人们总是善于去描补自己所陌生的一切。就好像晋王,他一贯以冷面示人,极少有人能见他笑。这样一个人,这样的身份,却丝毫没有因为下面人的冒犯,而大发雷霆,人们不免就开始将他的一切都往好处想。   认真回想,晋王除了脸冷了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风评。   即使有一阵子传过他不近女色、有断袖之嫌、暴戾好杀,也似乎都只是流言蜚语。晋王有个宠妾,有两个儿子,足以击退断袖的流言,至于暴戾好杀,确定那不是说的鲁王?   尤其随着晋王每日都是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底,平凡无奇的青色官袍,不疾不徐地闲庭信步。尤其是晋王总是提在手中的囊袋,引起了无数人的猜测。   为此,还有人私下讨论过那囊袋里装着什么,才能让晋王每日都提着。有的说是装了文房四宝,可从外形上来看实在不像。也有人猜测是不是官袍之类的杂物,反正猜什么的都有。   直到有一日清晨,有人看见晋王边走边从囊袋中掏出一个包子。   大家才知道,原来那袋子里都装着吃食。   不过不管外界的猜测如何,晋王在工部看了十多日的文册后,被派下了第一件差事——监督修缮惠王府。 第128章   提起这惠王府就要说说了。   当年弘景帝给每个皇子都赏下一座府邸, 太子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太子的这座府邸不叫府,而叫别院,供以游玩消遣之用。   平时都是空置的,太子一年到头都不会来一次。后来随着赵祚的年纪日渐成长,这地方就被他用了, 用来做一些不适合在台面上进行的事务。   这次太子被废,自然要迁出皇宫,这地方就成了惠王府。可问题是当年这座府邸是按照太子的规制而建, 太子规制等同帝王, 只在细枝末节次了一等。如今太子成了惠王,既已不是储君,按制是要再下半等的。   也就是说工部需按制去惠王府拆房子,拆掉惠王府一切不适合规制的东西。   这不符合规制如果列数下来就多了,大到门前的门楼,小到房顶上的一片瓦。例如亲王府只可用绿色和灰色的琉璃瓦, 不可用皇宫随处可见的黄色琉璃瓦。房顶的话,王府只能用硬山顶,绝不能用皇宫的歇山顶式。甚至房顶上的脊兽,地砖的高度, 乃至是大门上的一颗门钉都有诸多讲究。   这些其实都不难, 对工部营缮清吏司是驾熟就轻的活儿。可问题是惠王的身份太敏感了,本来是储君是太子,如今成了亲王。能从太子被废下来,明摆着是与大位无缘, 人家才刚被废了太子没多久,这当头去拆人房子,不是明摆着是给人添堵去的。   若是惠王失势也就罢,关键人家还有个得宠的儿子,有个皇后的娘和皇帝的爹,就算如今不是太子了,捏死一两个小官吏也是轻而易举的,所以营缮清吏司这边一直拖着没去办这事。   可这种事明摆着是拖不久的,早晚都得办,若是拖久了恐是授人把柄,到时候工部这边就里外不是人了。   这不,眼见晋王来了工部,工部这边就不免把主意动到晋王头上,同样都是王,又是亲兄弟,总不至于闹翻了脸。   当日陈员外郎把差事分派下来,心里就做好了准备,想着晋王殿下大抵是要大怒,哪知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为此,作为主管营缮清吏司,陈员外郎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晋王第二日就带着人上了惠王府。   惠王府这边大抵不知道来人是晋王,一听说是工部的人来了,就紧闭了大门。实在不是对方无礼,而是被烦的,因为这已经是工部的人来的这是第四趟。   周武对晋王苦笑,小声道:“前几次我们派人来过,第一次还被请进去喝了盏茶,第二次就被人撵了出来,说是惠王殿下没心情见我等。等最后一次来,直接不让进门了。”   工部这边自然不是傻的,既然惠王府逾了制,自是早就派人上门打过招呼了。而惠王府这边,不知是惠王真心情不好,还是假心情不妙,总而言之对工部的人避而不见。   而惠王府的下人秉持着‘好主子都是有几个恶奴’的惯例,对工部的人颇为不假颜色。   其实这都是老套路了,有些事情当家主子为了体面不愿表现,都是用刁奴来替自己说话的,惠王府这边明摆着就是没把工部所说的事听在耳里。   工部当然可以请奏上谕,可问题是一旦闹到明面上去,那就是得罪了惠王。在京为官,谁愿意闲的没事得罪人,还得罪的是这么一位爷。   这里面的道理,晋王自然是门清,也清楚工部这边是拿他来当替死鬼。可身在其位谋其事,只要他还在营缮清吏司一日,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就少不了。   因为晋王那几日翻阅营缮清吏司文册时,已经看见了不少关于此类的事情,都是滞久未办的。晋王就心中有数自己为何会被放在营缮清吏司,恐怕还是洪启那老狐狸的主意。   这么想着,晋王示意工部的人再去叫门,这次让人报上了他的名讳。   没有意外,晋王带着工部的人被请进了门,惠王府的总管太监秦顺满脸堆笑地出面招待了他们。   “没想到是晋王殿下大驾光临,奴才迎驾不及,还请晋王殿下赎罪。”这老太监脸笑成了菊花,边说话边佯装打自己的脸,恐怕换了谁都不会与他计较。   即使明知道此人是有意做出这般,可当主子的和奴才计较,不是降低身份,又显得不太体面。所以晋王也没跟他多说,示意工部的人将惠王府逾制,工部按制来拆除不符合规制的文书递给了他。   德顺拿着那张纸,连连叹道:“瞧瞧,这奴才也不识字……”   晋王脸色是一贯冰冷,“复述给他听。”   从晋王身后走出来一人将纸上内容复述给德顺听,这里面的内容不用看着,营缮清吏司的人都能背下来。   听完后,德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这、这奴才也做不了主啊,晋王殿下您看这么成不成,今儿惠王殿下也不在,往魏国公府去了,等主子回来老奴就禀明了他,这事还得主子安排下章程才行。”   这明摆着是耍无奈吧!   工部其他人都是心中郁愤,却是不敢流于言表,真没想到堂堂的前太子现惠王,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逾制了就拆,合情合理,做出这般推三阻四的姿态,实在让人不齿。   而晋王想的则更要多一层,心中有数这是他那好大哥故意给他下绊子。若今儿他从这惠王府出去了,还不知怎么被人笑话,而以后再有等同这般事,人人都来这么一出,他这张脸就甭想要了。   晋王素来是个你进我一尺,我还你十丈的性子。   俗话说不叫的狗咬人,大抵就是他这样的。他轻易不咬人,若是咬起来,又毒又狠,不撕扯下来几块肉,绝不会松口。   他神色清淡一摆手:“无妨,此事你可慢慢与他讲。”   德顺心中一喜,又一松,心想等会儿总算能对殿下交差了。可他的喜色还来不及上眉梢,就被晋王之后做出的事给惊没了。   “你们先把各处逾制要拆的地方标记出来,下趟来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这次过来前,晋王就吩咐下面人把该带的家伙什都带上了。一听这话,他身后那些跟随而来的人俱是一愣,忍不住去看周武。   周武斥道:“赵主事既然下命了,还不去做。”   这几人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见他们领着一帮匠役进来,宛如饿狼入了羊群奔向各处,先拿这前院开刀。站在这堂中就能看见,几个匠役合伙将几截木梯搭架好,一个匠役手提着木桶,腾腾腾几下就上了房顶。   下面人递给他一根特制的木刷,这木刷长约两米,状似超大号的毛笔。此人将木刷浸入桶中,直到木刷吸足了红漆,才以双手抱着木刷在房顶的瓦片上奋笔疾书起来。   这人大抵也是干熟了的,不过眨眼之间,一个血红大字‘拆’便出现众人眼底。   德顺老眼都惊掉了,指着那字:“这、这……”   晋王看了他一眼:“不用惊慌,早晚都是拆的,是时那瓦片换了,字自然就没了。”   借着晋王的威势,工部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惠王府各处逾制的地方画上‘拆’字,就像似一只只恶心人的蟾蜍贴在墙上,别提多刺眼了。   惠王府的人想挡不敢挡,这真挡下去就是和皇权作对,和圣上作对,谁也不傻,怎么可能自己找死。   做完这一切,晋王也未久留,对德顺说三日后再来,让他速速禀明了惠王,便带着人离开了。   晋王走后,一直憋在屋里的惠王,从里面蹦了出来。   他肥硕的身躯宛如一个球也似,上下弹跳。胖脸气成了猪肝色,隐隐有些泛紫,明显就是被气到极致。   “好你个老五,孤不过刚不是太子,你就这么损孤的面子,孤跟你没完!”   一众下人俱都低头束手地听着惠王在那里破口大骂。   收到消息的赵祚匆匆赶回来,还没进王府大门就看见了门外门楼上被刷上了一个大大的、血红的‘拆’字。   等进了府,一路各式各样的‘拆’字,宛如张牙舞爪的鬼怪,往他瞳子里钻。与此同时,还有他父王犹如市井泼妇式的谩骂。   他袖下的手指颤抖,几个大步进了堂中,一面示意人清场,一面喝道:“父王,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见着……”   见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赵祚才难看起来,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笑话!”   惠王本是火气都在晋王身上,听到这话他一对眼睛有毒似的盯着赵祚,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你小子也敢嫌弃你父王,你可是老子生的。没了老子,你以为你能站在这儿?!是不是皇太孙的名头把你给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可你不还是指着老子。老子这太子做不成了,你这皇太孙的位置不也是保不住!”   惠王的话句句扎心,像似有毒的利箭扎入赵祚的心底。   他厌恶惠王,可打从他被生下来,他就是太子的儿子,他就和眼前这个人捆绑在一起。他痛恨这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却还是得仰仗着这个人的名头,谁叫他是他生出来的。   有时候赵祚甚至厌恶自己,为什么要被这个人生下来。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太子被废,他的皇太孙之位被夺,烟消云散了。这就是他一辈子躲不开的魔障,除非哪日他死了。   “你知不知道这事闹大,丢脸的还是我们。不但讨不了任何好,还会惹来非议。我们都这样了,还用怕被人暗地里嘲笑?只要皇祖父还站在我们这边,旁人的眼光根本不用在乎。而本来很好的机会,都被你给毁了!”   这个机会还是赵祚一直留在手中,准备彻底扳回一城的契机。   为何他会明知王府逾制,依旧让下人再三敷衍工部的人,打从晋王去了工部,这步棋他就一直留着,只是他没想到晋王会使出如此手段,根本不给他施展的机会,就用这么出人意料的手段将一切都结束了。   赵祚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违抗规制,不过是借着惠王心中郁气与下人的不懂事,摆出的一个龙门阵。晋王上门,他自是会让下人好言相对,却尽量拖延。等多来两次,等晋王终于沉不住气,说出什么或是做出什么,这边再摆出一副受人威逼欺辱之态,让工部的人把逾制之物拆了。   是时外界之人,甚至在弘景帝与魏皇后眼里,必定会觉得晋王咄咄逼人,而惠王一系受了委屈。   人性总是惯于同情弱者。   就好像那王阁老的孙女,他皇祖父本已打消了念头,却又起了心思想补偿于他,还有去吏部的事情……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太孙,什么都是要靠自己一点点挣来,体面、权势,甚至一切。而当体面和权势相冲,他会毫不犹豫弃了体面,因为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酸甜苦辣后,赵祚很清楚面子这东西一文不值。   可如今倒好,不光里子面子都没了,还根本找不到可以发作的机会,因为人家是按制办事。   对,晋王此举给人的感觉就是按制办事。   别人知道这件事只会说晋王傻,木讷,榆木疙瘩脑袋,愣头青,哪有办事办成这般模样的,估计是把制式章程当做都是这样来办了。殊不知工部的人下来办事,但凡碰到一些有脸面的人家,都会给彼此留些脸面的,不会这般赤裸裸的做事。   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惠王本是谩骂不休,似乎想把积攒在心中的郁气通通发泄出来。听到这话后,戛然而止。   儿子说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他又怎么会认错。   “你以为就你能行,老子这便进宫去!”   赵祚冷冷地看着惠王消失的背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罢罢罢,他即想丢脸,那就去丢吧。   惠王府有多么狼狈、丢脸,皇祖父就会对他有多么怜惜。   他本就该是完美无瑕,尊贵、体面、高高在上,让世人赞扬的。可惜这一切都被他的好爹好娘给毁了。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当觉得威胁不再是威胁,那股可笑的怜悯慈悲心又会占了上风,不过这样也好,刚好他可以利用。 第129章   出了惠王府, 周武便小心翼翼问晋王:“殿下,这么做会不会有些——”   这周武也是个人精,人前称呼晋王为赵主事,人后则是尊称。起先还是晋王殿下,如今则成了殿下。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周武是晋王的心腹之人, 殊不知彼此之间不过是泛泛之交。但周武却是工部中唯一主动亲近晋王之人,也是借着这周武,晋王今儿这趟公务算是办得可圈可点。   晋王喜欢聪明人, 更乐意和聪明人打交道, 既然周武有附庸之心,他自是不会将之拒之门外。   “无妨。”   果然周武听懂了,也并不过多质疑。这也是周武另一个可取之处,一点就通,哪怕心中有疑问,嘴里也不会说出来。   这趟一同随来的差役已经听命带着匠役们都离开了, 按理说此时还没有到下值的点,晋王和周武应该回工部。可晋王却让周武自己回去,而他则是自己离开了。   等周武回到工部,陈员外郎将他拉到一旁, 问道:“那事可是办成了?”   周武踌躇一下, 点了点头。   “那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回府了。”   一听这话,陈员外郎苦笑一声:“罢,殿下也是辛苦了,当得休息休息。”说完, 他便走了。   周武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大上午的晋王突然回府了,瑶娘十分吃惊。   这既不是休沐,也不是晌午休息点儿,难道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说,殿下臭脾气犯了,和人吵嘴撂挑子回来了?   心里想得很多,嘴里却不敢多问的瑶娘,在旁边摸摸索索拿着眼睛研究了晋王好半天,都没研究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就凑到了跟前去。   “殿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晋王正低头看小宝解九连环给二宝看,闻言瞥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本王回来?”   “可……”   晋王怎么可能忽视她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拽了拽她鬓角旁的一缕碎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胡思乱想,今儿本王休沐。”   瑶娘明显不信,晋王休沐不休沐,她可比他清楚多了,这还没到时间,怎么就休沐了。   见此,晋王只能将大概情况说了一下。   听完后,不光瑶娘呆了,小宝也呆了,手里的九连环都解乱了还没自觉。   “殿下的意思是说,因为你今儿去拆惠王府辛苦了,所以今天休沐?”   晋王点点头。   “那太子、不、那惠王殿下让你拆?工部那些人实在太坏了,竟然让你做这样的事,圣上是不是训你了?”   晋王用那种‘你知道这么多,让本王很吃惊’的眼神看瑶娘,“你知道的倒是挺不少。”   瑶娘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实解释道:“我都是自己胡乱想的,虽然惠王犯了那样的错才会被废,但毕竟是圣上的亲儿子,且皇后娘娘还在那里呢。几十年的父子情,又有皇后娘娘的枕头风吹着,圣上不可能真正怪上惠王。而且惠王已经那么惨了,太子位置都没了,你这时候还去欺负惠王,肯定会被责怪的。”   晋王听着,嘴角的笑意一点点露了出来。   瑶娘瞅他:“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还知道枕头风,本王真是小瞧你了。”   连着被戏谑了两下,瑶娘有些恼羞成怒了,气鼓鼓地瞪着眼神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说得我好像很笨一样。”   你本来就很笨啊。   这话晋王没说出来,但眼里无不是这个意思。   瞅着玉蝉红绸她们都不在,两个小的还不懂事,瑶娘壮着胆子就去抓晋王腰上软肉。爪子还没伸过去,就被人抓住了,轻轻一带进了怀里,带笑的薄唇印上粉嫩的朱唇。   有些冰凉的薄唇带着一股薄荷的清香,温热的舌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唇齿交缠之间,瑶娘能感觉到唇上轻微的刺疼,更多的却是一种眩晕感,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晋王咽下喉间满足的喟叹,迫不及待又是一番探索……轻吸、舐咬、粗壮的大舌一下一下卷着粉嫩的舌尖,不让她避让开去……   “你这枕头风什么时候对本王吹一吹……”   呃,瑶娘这会儿脑子有点糊涂,明明声音钻进了她的耳里,却半晌都明白不过其中的意思。   直到晋王轻咬了她下,她才回过神来,轻喘着蚊吟道:“刘良医说得两个月呢。”   晋王不悦地哼了一声,衔着那唇瓣又吸又咬,大掌也不忿地揉捏了好几下。   直到——   “臭小子,看什么?”   瑶娘顿时清醒过来,俯趴在晋王怀里侧脸往旁边看。   就见不远处两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正盯着她和晋王看,这两双眼睛是那么明亮,像似天上最亮的星子,带着一种晶莹剔透感,乍一看去似会反光,她从那光里看见自己面红耳赤、娇喘未歇的模样。   轰的一声,瑶娘的脸整个都爆红了,感觉脑子都懵了。   “哎呀,你快放手,我要起来。”   晋王作为一个大男人,此时该当仁不让要镇定自若。   “慌什么,他们才多大,懂个什么!”   “那我也要起来……”   瑶娘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背着身去整理衣裳和头发。   那边晋王煞有其事对小宝和二宝兄弟俩,道:“娘渴了,爹喂她水喝。”   其实这话主要是对小宝说的,二宝那么小,小宝却是会说话了。   小宝真想问晋王这么骗小孩子到底心虚不心虚,可很明显他爹脸皮厚如铁,反倒他娘脸皮太薄。为了不让娘以后没脸面对自己,小宝决定屈服在他爹的威严压迫之下。   “喝水,小宝也要喝。”   这种水才不给你喝!   晋王把旁边炕桌上的茶盏放在小宝面前,这茶盏是小宝专用的,里面放着白水。偶尔会有新鲜的果子榨汁给他冲水喝。   瑶娘这会儿也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红着脸转过身来,很殷勤的端起茶盏看了看,边往外走边道:“只有白水,娘让红绸弄点寒瓜汁来给你喝。”   明明之前小宝已经吃了两块儿寒瓜,瑶娘还说他吃多了,今天不能再吃了。这扭头又给弄寒瓜汁喝,明摆着就是收买。   瑶娘前脚出去,后脚晋王就对小宝道:“不准对外人说爹吃娘的嘴!”   晋王总有一种感觉,大儿子很懂事,懂的事可能比人想象中更多,为了提防他说漏了嘴,他特意叮嘱一句。   本来按照他的习性他是不会费这种话的,可谁叫她特别在意这种事。   小宝才不想理他,他是傻了才会拿这事去外面说。眼角瞅着瑶娘的身影在拐角处出现,他眼珠一转,牙牙学语道:“爹吃娘的嘴嘴,小宝不说。”   瑶娘红着脸疾步走了进来,“你怎么教他说这个!”   晋王瞪着小宝。   这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之后瑶娘花了很多力气,才让小宝忘了这茬。   为此,她特意抱着小宝喂他寒瓜水喝,又陪着他玩,玩了很久,见小宝嘴里没再说那话,才终于松了口气下来。   私下她偷偷对晋王说:“小孩子记性差,很多事情打个岔就忘了,你越是着重交代,无疑是在加深他的记忆。还不如哄着他玩,玩一会儿,他就忘了。”   刚用罢午膳,小宝就睡着了,二宝这时候正是睡觉多的时候,也在哥哥身边睡着了,瑶娘这才抽出空和晋王说这话。   “以后等这小子再大一些,就让他单独住一个院子,本王当年五岁就单独一个人住了。”晋王有些吃味道。   “小宝现在才一岁半,离五岁还早。”   “别让他总腻歪着你,会养得女孩气儿。”   “小宝现在才一岁半。”   晋王还想说什么,瑶娘突然道:“对了殿下,你说之前那事,惠王会进宫告状么?”   肯定会,因为他大哥打从他记事开始,就是这样的。   瑶娘忧心忡忡地道:“那你说陛下会不会听信了他的,训斥你,还罚你?你还是快想想怎么办吧,我总觉得惠王府那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见晋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瑶娘偷偷地拍了拍胸口。   总算把这茬给绕过去了。   可惠王府那边,怎么办?   本来想转移话题却把自己给愁上的瑶娘,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什么来,总觉得晋王这顿训斥肯定挨定了。   怕晋王到时候挨了训斥犯倔,她提前先安抚上了:“若是圣上真训你了,你就听着呗,别还嘴。他顶多就是骂两句,总不至于还打你一顿,当老子的训儿子,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过了。圣上上了年纪,惠王不懂事,你可别跟他学。”   晋王被她的样子又差点逗笑了,“行了,别担心,没事。” 第130章   可是很快晋王就被打脸了, 因为宫里来了人叫他进宫一趟。   也是晋王做得太不留面子,惠王府那门楼上偌大一个‘拆’字太显眼,惠王还没进宫闹,这件事就四处传开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宫里自然也听说了这事。   魏皇后听后,心里特别不舒服。   当初她以太子之母的身份主动请求废了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保全方式。这是彼时最好的办法, 既能保全太子一脉, 又能安抚了弘景帝,也能让安王等熟知内情的不暗中生事。   所以她主动求了废太子,也是开了先例。   太子是没出息,还不中用,但也是她生出来的,她多少心里是偏袒的。如今太子刚被废, 就被人欺上了门,还以这种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脸,魏皇后就算再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这会儿也是有些恼了。   之后惠王进宫闹, 她索性也不劝了,佯装头风病发作,让人把这事传给弘景帝。   不多会儿,惠王就被乾清宫来的人带走了。   不同于面对魏皇后, 太子其实是有些怕弘景帝的。他当着魏皇后敢撒泼打滚地哭诉,当着弘景帝却是不敢多置一词。   不过也不用他说什么,弘景帝想知道什么,问一下就都知道了。包括惠王府发生的事,包括太子去找魏皇后说的话,包括魏皇后为何会头风病发作。   “你母后身子不好,你还要来闹她,看来是朕对你太宽容。”   其实认真说来弘景帝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如今上了年纪,因为消瘦,脸皮有些下塌而松弛。此时的他浓眉紧皱,嘴角紧抿,越发显得面部线条严苛。   惠王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说了一句:“不是儿子闹,是老五、老五实在太不给我这个做大哥的面子了!”   “那也得你有个做大哥的样子!”弘景帝拍了下龙案,手边的茶盏被他的动作撞倒,茶水洒的到处都是。   李德全哎了一声,忙让小太监拿了布过来擦,又迅速将龙案收拾干净。   弘景帝站了起来,额头上的筋一跳一跳的疼,他不耐地挥了挥手:“滚,现在就给朕滚出宫去!”   然后太子就滚了。   “一群不省心的东西!”   没有人敢说话。   过了会儿,弘景帝才又道:“去把晋王给朕叫进宫!”   于是晋王就进宫了。   他倒还能镇定自若,瑶娘却是着急的不得了。她急中生智,把小宝给晋王带了上,有小孙子在,她就不信弘景帝还能当着小宝的面打晋王一顿不成。   果然见到小宝也来了的弘景帝,本是一肚子火,莫名其妙给气没了。   行了礼后,父子二人便在下面站着。   弘景帝没好气道:“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   “儿臣不知。”   看着晋王的死人脸,弘景帝更是气没打一处来,却也挺佩服五儿子的这股镇定自若劲儿。这些个儿子们中,也就老五是在他发怒之时,还能面不改色。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本来挺严肃的场景,威严肃穆的宫殿,高高在上的帝王,旁边是一众乍一看去面目有些模糊的太监和宫女们。   可此时这副严肃的画面却被破坏了,一个个头矮矮的,穿着大红柿蒂窠过肩通袖襕曳撒的小童,一摇一晃地就摸到龙案那里去了。   他有些顽皮,仗着自己矮小,以为没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殊不知就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他。他来到龙案旁,就钻到明黄色的桌罩下面去了,时不时钻个头出来,对着晋王笑,仿似里面有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弘景帝努力保持自己的威严,可最终还是被在腿边上钻来钻去的小东西打败了。   他俯下身来问:“你在干什么?”   小娃儿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仰着头说:“花花,猫猫,躲猫猫。”   “谁是花花?”   “花花是猫,皇爷爷,小宝陪你躲猫猫,你别骂爹好不好?”   “谁跟你说皇祖父会骂你爹。”似乎总这么弯着腰有些困难,弘景帝将小宝抱了起来,放在膝上。   “娘说的。”   弘景帝抬眼看了下站在下面的晋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娘怎么说的?”   “娘说,皇爷爷老了,要是皇爷爷骂爹,就让爹听着,别还嘴。可小宝不想让你骂爹。”   晋王脸皮不由自主绷紧,忍住想冲上去把儿子抱回来的冲动。这小东西竟然还会装睡,那他之后哄她的话,是不是都被他给听去了。他打算若是小宝乱说,回去就收拾他,她拦着,也要收拾。   “那你娘为何说皇爷爷要骂你爹?”   小宝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似在想,似又在困惑。想了会儿,才道:“那破差事,吃力不讨好,工部的人坏。”   见小孙子还在费力想着,弘景帝突然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宝这么聪明,皇爷爷就不骂你爹。”   “真的?”   “真的!”   “那我陪你玩躲猫猫。”说着,小宝就往地上滑,站稳后又去拽弘景帝。   李德全在旁边着急的不得了,想拦又不敢拦,“哎哟,小皇孙,陛下可不能跟你去玩躲猫猫。老奴找个人陪你来玩可好?”   “跟皇爷爷玩。”   “陛下他忙着呢,老奴找个小太监陪你玩,他们可会玩了。”   李德全一个眼神过去,旁边就跑来一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的,嘴里学着猫叫,叫得可像了。小宝当即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就只顾看着那小太监,那小太监就一面学着猫叫把小宝给哄了下去。   等人走了,弘景帝才去看晋王。   “这孩子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小宝早慧。”   弘景帝哼了一声:“你倒是一点儿都不谦虚。”   晋王不说话了,弘景帝一看他样子,就知道他若是说肯定是大逆不道的话。老五就是这点实诚,说不出好听的话,也不会讨好人。   鸾儿去的早,而他政务繁忙,难免会疏忽,等突然去认真看这个儿子,他就变成了这样。   努力、刻苦、认真。同时寡言、沉默。   上书房里一众皇子,就属他话最少,也不甚得师傅喜爱,可他每旬考评都是头三。他夸他一次,他就比之前更努力,连武艺也是一样。一众皇子中,若论文武全才,当还是老五。   莫名其妙陷入回忆中的弘景帝,许久都没有说话,眼中有着缅怀与唏嘘。   半晌,回过神来的他,看了一眼晋王:“罢了,回去吧。你那妇人都说怕朕骂你了,朕若是真骂你,不是落了妇人的口柄。”   至于晋王这次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从始至终弘景帝都未表示过明确的态度。   回去的马车上,晋王对小宝道:“以后爹和娘说的话,不准拿出去告诉外人。。。”   你以为我想?   小宝拿着手里的草蚂蚱玩着,佯装没听见。这草蚂蚱是方才那个小太监编给他的。   回了王府,见父子两人平安回来,瑶娘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别看她对晋王说圣上不可能打他一顿,可这事毕竟闹得有些大,又有魏皇后在其中,还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幸好没事。   惠王前脚出宫,晋王就被叫进宫。   所有人都等着看动静,可惜宫里什么消息也没传出,从晋王的脸上更是看不出端倪。   不过隔了一日,工部的人便去了惠王府,对惠王府进行修缮。惠王府的人未置一词,工部进行得很是顺利。   这京中各家各府上耳目众多,几处关键的地方飞进去一只蚊子,都有人通风报信。如今这般姿态,那么不用说惠王没讨好,晋王也没吃亏。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到底前太子如今成了一棵弃子。   倒是弘景帝对惠王世子还是一贯的关切,时不时叫进宫说说话,偶尔还会留膳,让人们都知道惠王如今虽是不中了,但惠王世子还能撑起惠王府的门庭。   这其中有多少人看在眼里,又有多少人暗中动心思,谁也不知道,更不清楚。而随着京城的风云开阖,暑热褪去,秋意来临。   晨光微熹,天方破晓。   沐浴在晨光中的棋盘大街像往常热闹,车声马蹄声,时不时还有互相打着招呼的说话声。   晋王今儿又起晚了,连早膳都没用便出了门,临出门时瑶娘塞了他一个囊袋。   不用说,这囊袋放着吃食。   可能是中午这顿总是粗茶淡饭,所以晋王如今对这个囊袋颇为关注。这囊袋里的吃食每日都会换,之前因为天热,只能放些糕点之类的。这几日天凉了起来,里面还会装些下饭小菜什么的。   例如干煸的耗牛肉丝,又香又辣又有嚼劲,晋王以前的口味偏清淡,说白了就是宫里那一挂的口味,如今吃到这种民间的吃法,也是颇为新奇。有次就着这干煸的肉丝,吃了两碗白饭。   瑶娘也说过让人到点去给晋王送饭,因为太过高调显眼被她否决了。在她想来,弘景帝本就是磨砺自己儿子,每日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私下偷偷吃也就罢,送到府部里去,那不是明摆着扎人眼么。   晋王也不想与她解释其中干系,索性就让她这么误会着,每日忙完之后到了用饭的点儿,明明是一个小盒子,晋王却总是忍不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感。   而这种期待感让他觉得还不错。   像此时这袋子里,还放着几个用纸包装着的包子。新鲜的猪肉配着虾肉,馅料滑嫩有弹性,咬一口肉汁咸香。关键这包子还是瑶娘亲手做的,以前都不知她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样想着,晋王忍不住从囊袋里摸了个包子出来咬一口。第一次吃的时候没防备,肉汁流了满手,现在晋王可以很好的将包子咬开,而肉汁一点都不洒出来。待吸吮干了肉汁,再吃包子,一个包子下肚也不会沾上油光。   晋王正吃着包子,突然面前跑过来一个人。   瘦高个,面容年轻,一身青色官服,面前也是鹭鸶的补子,是个七品的小官儿。   此人一来到晋王面前,就双目放光,一脸激动道:“晋王殿下,下官是翰林院编修徐晋之。”   晋王正吸着汤汁,乃是关键时刻,哪能空出嘴来应他,就点了点头。   “晋帝殿下你在吃包子么?”这徐晋之的眼神恍然让晋王觉得自己的手里的包子很好吃,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分对方一个,这徐晋之又道:“那您吃吧,下官不打扰。”   说完,此人就如同来时那般突兀地匆匆离开了,似乎过来搭话就是为了问晋王吃包子。   晋王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并未多想,因为工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进了工部,晋王先在花名册上画了卯,才步入内里。   一路去了营缮清吏司的厅廨,他也并未和他人打招呼,便去了自己的值房。   随着惠王府的修缮进入正轨,晋王最近又陷入无事之中,这修缮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晋王只用隔几日去一趟,监察一下进度,至于其他事务是不用他管的。   坐班坐了一日,到了申时,晋王就可下值了。   他在花名册上又画了卯,便出了工部大门。门外无车,今日没人来接他,他只能自己走回去。从工部到晋王府,也就小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晋王一手提着囊袋,步履不疾不徐。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蓦地响起,还有人的喊叫声,晋王背身继续走,眉头却不禁蹙了起来。   马车在他身后半米不到的位置停下了,车夫心有余悸地斥道:“你这人也真是,都叫你了怎么也不知躲躲,若是撞上你了该怎么办?”   晋王停下脚步,转身看这马夫,正确的应该是这马车。   马夫似乎没料到这人还是个官,见到他胸前的补子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一抹轻视,正想说什么,车中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   “冯大,是你驾车不慎差点没撞到人,怎么倒是埋怨上了对方?”   随着说话声,一只白嫩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将车帘拉开。   这只小手的主人不过是个丫鬟,而车中还坐着一名女子,身穿青莲色对襟暗花夹衫,碧色撒花马面裙,裙角还镶嵌着珍珠裙襕。   她皮肤白皙,眉眼清艳,姣若春花,说是倾城之色也不为过。   晋王目光扫过那马车上的徽记,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悠长。正欲转身走,此女却突然说了话:“这位大人,都是我家车夫的疏忽,不知你可有大碍?” 第131章   这名貌美女子的声音并未能让晋王停驻脚步,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地便转身走了。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恼怒。   她身边的丫鬟道:“姑娘,这人也是忒没礼数了。”   “行了,是我们的不对,也不能怪对方会不假颜色……”   “那他也不能话都不说就走了,姑娘明明是好心……”这丫鬟很是一番抱怨,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姑娘,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若是被夫人知道就不好了。”   “只要你不说, 冯大不说,我娘是不会知道的。”晋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王德芳这才不甘收回目光对柳芽道。   柳芽自然不会说,冯大也不可能说,这两人都是王德芳的心腹下人,不然今日她也不会带着二人出来。   一想到方才那人一身青衫, 满身磊落出尘的气质,又带了一丝刻在骨子里的尊贵。尤其是对方那张脸,那是怎样一种俊美——直飞入鬓的剑眉,狭长的俊目, 高挺的鼻梁下是薄白的唇。   最引人瞩目的是此人眼中那股漠然与莫不在乎, 王德芳见多了看着自己眼中绽放着各种各样光芒的男人,哪怕是尊贵如皇子,也是对她趋之若鹜。   可偏偏他是那么的目中无人,王德芳早就听说诸皇子中以五皇子晋王长相最为俊美, 人也是最冷的。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他知道自己是王家的女儿,他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面孔,不知怎么王德芳的心开始嘭嘭嘭地跳了起来,竟有些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穆嬷嬷进京了,带着玉燕等一众晋王府的下人,以及从晋州运入京的许多物件和东西。   这一批从晋州而来的人让晋王府顿时热闹起来,人手也比往日充裕太多。不光是府里各处的下人,府卫也增加了许多。   人多物也多,前院也就不提了,后宅却是不免有些乱了。   自打王妃被送去养病,这后宅的事务就是由福成兼管着的,福成管着前院各处事务,还要管后宅这些琐碎事,难免兼顾不周。   刚好晋王正想锻炼瑶娘一二,就让她把这后宅的事拿起来,瑶娘哪里干过这种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可把晋王给气的,合则给她管家她还不愿意管。   可转念一想也是,她还要管着两个孩子,哪里有空管这个,幸好穆嬷嬷手里还是有几个人的,就让穆嬷嬷的人把后宅的事给管上了。另又借用了一个叫做宫嬷嬷的人来荣禧院做管事嬷嬷,顺道教导瑶娘这些事物,以及行走在外的一些礼仪。   王妃养病,晋王府里的必须有个女主子能立起来,别的人家也就罢,寻常入宫及出入各王公府上,没有个女眷可是不成。   晋王对瑶娘讲事实摆道理,瑶娘总算是克服心理障碍,打算先试试再说。   就算她不为自己,哪怕是为了小宝和二宝,也得走出府门,总不能一辈子就待在府里这一方天地,闭门不管外面的事。正好庆王府最近有喜事,庆王家的二公子要摆周岁宴,晋王就打算带着瑶娘去。   小宝也去,二宝就算了,孩子太小也不方便出门。   这还是瑶娘第一次以侧妃的身份出门去别家府上做客,很是有些紧张。提前几日就开始准备是时要穿的衣裳,越是临近这一日她越是亢奋紧张,反正以晋王的思路是不明白她这又怕又期待的情绪到底是怎么来的。   其实也不难猜,瑶娘才不过十八,别看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童心未泯,怎么可能不喜欢出门,只是她的身份让她平时根本没什么机会出门,而她在京中又没有什么朋友,可不是给闷坏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晋王不免有些怜惜,与她说有空带她出去走走,还与瑶娘说她这趟出去可多结交几个朋友,到时候可以下帖邀她们来府上做客。   瑶娘有些诧异,竟然还能这么干。晋王被她弄得苦笑不得,与她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哪家府上的王妃侧妃没几个相好的手帕交。   暂且不提这些,很快这一日就到了。   屋里十分寂静,瞅着窗子那处外面已大亮,可屋中还是有些昏暗。   对于每日天不亮就要起的人来说,能睡一场懒觉无疑是幸福的。晋王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可能美人乡是英雄冢,现如今每日清晨起床他都需要耗费极大的毅力才能把软玉温香推出怀抱。   掀目看看身边,被子隆起,身侧却不见人。   她每次睡着了就会蜷成一团,若是他忘了抱着她,睡着睡着人就不见影儿了。关键她还不爱让他抱着,总说挤,还说他重,嫌弃得不得了。以前她可从不这样,都是他给娇惯的。   她连着坐了近两月的月子,他碍于她辛苦,素了太久,好不容易昨晚狂放了一回,依旧还是悠着劲儿没敢动她。刘良医说了,至少得养两个月,说她连着两胎日子太近,要调养好了,身子骨才不会落下病根。   这几日晋王心心念念都想着是两月之期,简直觉得度日如年。   把被子掀开,人果然床里面,腿还在他这边,小屁股是撅着的,身子则睡成了侧方向的趴在里面。   只穿了条薄薄的绸裤,玉白色的,又薄又轻软。一条裤腿儿半掀在膝盖上面,露出纤细嫩白的小腿儿。裤腰松松的覆在胯上,再往前是弧度惊人的纤腰,整个背都是裸着的,只有一根细细的带子环在上前。   却是只穿了件桃红色的肚兜。   如此美景让晋王困意顿消,人附了过去,在她背上亲了两口,就想把人抱过来。她可能睡在梦里还嫌弃他压自己,闭着眼伸手推他,“别闹,我困……”   瑶娘说话一直不像北方人,带着一种只有江南人才会有的软糯,平时说话就是一贯的轻声细语,这会儿正迷糊着,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更是又酥又软,勾得人心痒痒。   再去看她挣扎间从小衣里不慎露出的那一半高耸弧度,简直让人恨不得上去把那破东西给拽了好看个全景儿。   晋王哪里受得住这般,眼睛都红了,呼吸也粗重得不成样子。   他咬牙把人松开了,一把拽过被子,将她盖上。自己滚去一边,拽过一件衣裳盖在脸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方平缓呼吸。   幽幽的,馥香绕鼻,才发现自己竟拿的是她的中衣。而这方寸之间,全是她身上的清香,让人发狂。   晋王苦笑,明明这毒解了,仿若却是更深了。   又见她睡意沉沉,恍若未觉,他扔开手中的衣裳,心中怨气平地而起。   “再不起去庆王府就要迟了,我记得你说老七媳妇特意命人递话来说要等着你的。”   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人儿顿时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玉蝉她们怎么也不叫一声……”   嘴里说着,瑶娘忙不迭就拿起一旁的衣裳穿上,又见他衣裳穿得好好的,也没有露膀子露胸膛,便扬声叫人。   等之后坐上车,瑶娘还是忍不住抱怨,说玉蝉她们不敢进来叫,晋王明明醒着怎么也不叫她。   晋王噙着冷笑,睨着她:“今日本王休沐。”   不用晋王多言,瑶娘就想起晋王十日才能休息一日,平时都是天还没亮就起。尤其随着天渐渐开始冷了,亮的也不如往前早了,每次晋王起的时候外面天也就麻麻亮。瑶娘虽是每日都陪着一同起了,但晋王前脚走,她后脚就钻回被窝睡回笼觉。   这么想着,她顿时觉得愧疚非常。   晋王每日上值点卯,她在府里闲着,如今倒还要让个好不容易睡个懒觉的人来叫她。   瑶娘忍不住往晋王边上靠了靠,因为小宝在边上,她也舔不下脸说讨好人的话,只是拿嫩白的指尖拽着晋王的衣袖,拧过来搓过去,又拿波光潋滟的大眼去看他。   晋王不打算给她好脸色,惯得她没个正形儿了,可扯着他袖子的那小手实在太烦人。石青色的布料显得那指尖越发宛如葱白也似,让他想起这双小手有多么的馥软灵巧,自然又想到许多不可言说的场景。   想到了不可言说的场景,幽暗的眸光不由就落在她在新做的衣裳下,显得十分挺拔的高耸,与领子里那半截细白的玉颈,在往上是莹白的小脸,花瓣似的唇。   晋王喉咙紧了一下,不打算再往上看了,若是他没忘记的话,旁边还坐着个小崽子。   这小崽子又精怪又聪明,被他给看了去,以后他这当爹的脸该没处摆了。又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轻咳一声,袖下大掌往上翻起,罩住那只小手。   “待会儿去了你就跟着老七媳妇就是,她虽是主母,但王府办事还用不着她忙前忙后,应该有空陪着你。只是——”   见他面色有些晦暗,瑶娘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了?”   晋王将大掌中的小手搁在掌心里磨蹭了一下,才又道:“你需得长个心眼。哪家都有哪家的复杂事,老七的家事你别往里搀和。”   剩下的话,晋王却是没说,她好不容易有个说的来的,也就不给她扫兴了。大不了他扭头交代老七,老七媳妇求的不过是这,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正说着,却是到了庆王府。   今日庆王府办喜事,早早门前大街就清扫的一尘不染,门上挂着彩,王府的总管站在门前迎着宾客。   两侧大门都是开了,中门却是未开,一见晋王府的马车到了,那总管忙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厮去开中门,另有人则进去通报。   正是车马如龙,可前面有辆车堵着,后面的人也过不来,只能在后面等着。   在京城这地界讨饭吃,最重要的就得有眼色,一看那马车上的徽记,与随行在马车四周的随扈,就知道来者非富即贵。若是再懂行一些的,光凭那些随扈身上的衣裳,就知这是晋王府的府卫。   不多时,就见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身形硕长,穿宝蓝色双肩绣团龙缎袍,衣襟与袖口处俱用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一头乌发尽数拢束在头顶,用一只三指宽的嵌蓝宝赤金冠扣着,更显得其俊美无俦,宛若神邸。   他下了车,便从车里接过一个小童,单手抱着,另一手则依旧对车里伸出。本来目睹这一幕的人还在疑惑着他要做什么,很快就看见车中伸出一只细白纤嫩的小手,覆在大掌手心里,然后从车中下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一身海棠红牡丹花开通袖夹衣,下系十二幅石榴裙,梳着随云髻,插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只凭侧面就能看出是个极为罕见的美人,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腰臀之间让人惊心动魄的弧度,简直让人心中一窒。   等其下了车,在抬首的那一瞬间,去看那芙蓉面——那眉如远黛,那眼含嗔带娇,那眼波光荡漾,好一个美人!   被堵在后面王家的马车里,王德芳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第132章   王德芳眼睁睁地看着晋王把那女子扶下车。   今日的晋王与那日的截然不同, 那日清俊出尘, 一股光风霁月的磊落感。而这日却是俊美到让人不敢直视。   不得不说, 衣着打扮可以很好的衬托出一个人的气质, 此时一身亲王常服的他, 光耀夺目,宛如天神下凡。   除了他手中竟不协调的抱了个孩子,身边还站着那样一个女人。   此女就是传说中那个为晋王诞下两子的宠妾,姓苏的侧妃?不过如此!就是个狐媚子罢了!   “芳儿, 在看什么呢?这里人这么多, 快把车帘放下。”   说话的人是王大夫人。   今日王家前来庆王府道贺的是王大夫人, 带着小女儿王德芳。   身为阁老家自然诸多避讳,可身处在京城也不可能完全不沾凡尘俗事。这时候女眷的作用就显现出来,家中男人无法前来, 女眷出面足以。即使日后有个什么岔子, 一句家中女人不懂事就够了。   她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 当即皱起眉:“这是哪家的女眷, 竟如此不讲究妇道。大庭广众之下, 抛头露面也就罢,竟还和男子并肩而行, 真是伤风败俗!”   王大夫人长脸细目, 已经有些上了年纪了, 穿一身靛青色的褙子,青灰色马面裙,梳着独髻, 打扮素淡而显得有几分刻板。   平时还觉得娘太过僵板迂腐,此时王德芳却觉得再没有比她娘说的更对了。   “娘,你也觉得此女行为不端么?”她浅笑问道,一派大家闺女的含蓄与内敛。   何止是行为不端,反正以王大夫人的目光来看,此女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妖物。王大夫人出身山东孔家,要问哪个孔家,自然是衍圣公那个孔家。却不是嫡系,而是拐了不知道几道弯,旁枝中的旁枝。   即使是旁枝,也是姓孔,王大夫人向来以姓孔自豪。   而她也素来以熟读女四书为自豪,并以此为范本要求着自己的行为举止,所以她会觉得瑶娘这种长相碍眼并不为奇。   “快别看了,没得污了眼。你真是越大越不听娘的话了,好生的坐着,待会儿就下车了。”   王德芳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放下车帘子。   而另一头,晋王已经带着瑶娘进了王府,他留在前院,而瑶娘则带着小宝坐着软轿,往后院去了。   整个庆王府都十分热闹,下人们俱都打扮喜庆,脚步匆匆地来来去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穿着体面的女眷,让下人引着往里走。   软轿来到一处院子,比起外面的热闹,这里却显得十分清幽。瑶娘还没下轿,庆王妃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庆王妃笑吟吟的,可瑶娘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等庆王妃领着她往里走,她才突然明白,庆王妃眼睛有点红,像似哭过了。   果然进屋坐下后,庆王妃一改之前给瑶娘是个热闹人的印象,整个人暮气沉沉的,沉默得厉害。   “你怎么了?”   庆王妃有些走神,闻言忙笑了一声:“没什么。”又对旁边让玉蝉抱着的小宝道:“来,七婶抱抱你。”   小宝听话的让庆王妃抱了,看着他这懂事样,庆王妃眉开眼笑,吩咐下人:“快把大公子和大姑娘领来。”   不多时,琰哥儿和珠珠都来了。   琰哥儿三岁,珠珠才两岁,哥哥牵着妹妹,两个小娃儿打扮的鲜亮可爱,一下子让瑶娘亮了眼。   尤其是两岁的珠珠,头发都剃光了,只留了两个小揪揪,颈子上带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一双大大的眼睛,雪白可爱,真是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   她走路还有些不稳当,胖乎乎的,像个小团子。瑶娘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爱不释手的,“珠珠真好看,继柔你可真有福气。”继柔是庆王妃的闺名。   庆王妃不禁笑了起来,打趣道:“小五嫂,要不咱俩换换,我拿珠珠换小宝,你换不换?”   瑶娘还没答,珠珠就嚷上了:“不换不换,我跟哥哥在一处。”那奶声奶气的小摸样,真是让人心都化了。   将珠珠放下,让她和哥哥在一处,瑶娘有些感叹道:“有个女儿真好,我本想着我这一胎能是个女儿的,谁曾想生了个臭小子。”   庆王妃眸光闪了闪,笑容不禁淡了些:“瞧你这说的,旁人羡都羡不来你这福气,你倒是想生个女儿。”她顿了下,看了女儿一眼:“女儿好,娘贴心的小棉袄,可儿子多了总是好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瑶娘哪怕想装傻,也有些装傻不过,不禁又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庆王妃勉强一笑:“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我看你眼睛有点红。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倒还愁上了?”   话音还未落,瑶娘心里突然咯噔的响了一声,突然意识到庆王妃就生了一子一女,琰哥儿是大公子,今日却是二公子过周,即不是庆王妃所生,那就是别的女人生的,对庆王妃来说怎么能是好日子。   尤其她自己的身份,她也算是‘别的女人’其中之一,至少对同是王妃的人来说是这样,瑶娘顿时尴尬得不知怎么好。   小宝望了瑶娘一眼,心中叹息道,他这傻娘终于明白过来意思了。不过庆王府的事可比她想象中要复杂的多,若是他没记错——   小宝将目光放在珠珠身上,他印象中是没有这个小堂姐的。倒是有一次琰哥儿喝醉了对他说过,说他曾经有个妹妹,但是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上辈子小宝虽是常年卧病在床,却是对庆王府的事知道不少。在他记忆中,打从他记事开始,庆王就在京中,之后等他长大了才知晓,他父皇坐上皇位之后,就大刀阔斧地削掉了所有藩王。   安王、代王、庆王、吴王俱都在京中,不过比起庆王这个晋安帝自始至终的追随者,安王等人是泯灭于众的。除了有个亲王的帽子,很少在人前露面。反倒是庆王,即是晋安帝的拥护者,又是心腹,自是在京中风光得意,权力在握。   而上一世,琰哥儿虽是庆王世子,但却并不得宠,得庆王宠爱的是府上的二公子。不过他父皇却是颇为看重琰哥儿,不止一次说这孩子是个将才,在他最后那次的大病之前,琰哥儿被父皇派去了边关。   这一切思绪不过是顷刻之间便闪过小宝的脑海,他没敢多想,他娘这会儿正尴尬着呢。他突然从庆王妃的膝上滑下来,跑到瑶娘身边,指着琰哥儿和珠珠:“小哥哥,小姐姐。”   庆王妃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忙打岔笑道:“小宝想跟哥哥姐姐玩儿是不是?琰哥儿,来和弟弟玩,带着妹妹一起。”   然后三个小豆丁便凑在一起了。此时才发现,小宝虽是里面最小的,但个头可一点都不矮,比两岁的珠珠高,也只比琰哥儿矮了半个头。   小宝个头远超同龄小孩子是一个,另一个也是琰哥儿太瘦弱了。   庆王妃不禁感叹道:“小五嫂养孩子养得真好,琰哥儿这孩子打从生下来就小,怎么都不长,我天天愁死了。”   提起育儿经,瑶娘可就有话题说了,她不禁问了些是不是琰哥儿胃口不好,活动太少之类的话。两个当娘的在这边说,三个小娃儿手牵着手,就往门外去了,有丫头们看着倒也不怕出什么事。   琰哥儿牵着小宝左手,珠珠在这里面最矮,却要充当小姐姐牵着他另一手。不光如此,还对他说:“小宝弟弟,我屋里有只小狗,你听话,我就带你去看。”   小狗啊。小宝看着眼前这个矮豆丁,叹息道:“那好吧。”   三人本是结伴去看狗,看着看着就把小狗抱出来,放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这小狗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只小土狗。黑鼻子,黑眼圈,四个小爪子也是黑的,其他地方却是土黄色的毛。   长得丑丑的,但是挺可爱的,一身小奶膘,跑起来小肚子一颤一颤的,跟在珠珠后面咬她裙子。   琰哥儿保护妹妹,拿着根小树枝撵它,可小土狗一点都不惧,琰哥儿又舍不得打小土狗,只能十分无奈地在旁边瞎着急。   小宝站在旁边看得满眼无奈,脸上却是带笑的。   这时,从院门外匆匆走进来几个下人,人刚进院子,就被人拦下了。   庆王妃听到动静走出来。   那下人之中为首的一个丫鬟恭敬道:“王妃娘娘,韩侧妃请您去一趟。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都等着您呢。”   庆王妃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半晌才道:“本妃这就去。”   瑶娘坐在里面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心想庆王妃和那韩侧妃之间矛盾肯定不小,怪不得之前来时晋王会说那种话。   正想着,庆王妃从外面走进来:“也总不能让嫂子就陪我坐在这儿,呈祥阁那边许多府上的夫人都到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瑶娘点了点头。   这呈祥阁位于庆王府后花园,临着一片湖光水色,景色十分优美。   有点像似水榭,但却又比一般的水榭大很多。分几处地方,以抄手游廊相连,有一处大花厅是临着湖,另几处则是临着花园。   晋王府也有个这样的地方,若不是景子不同,瑶娘真怀疑是在晋王府。   庆王妃和瑶娘到时,呈祥阁已经到了许多人了,四处可见衣香鬓影。这些个贵妇和贵女们或是三三两两,或是三五成群,散布在这一片建筑之中,各自与相熟的人说话谈笑。   而最大的那一处花厅之中,已经坐着许多贵妇,看模样和打扮俱都是京中首屈一指府上的女眷,韩侧妃陪在一旁,看得出此女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个性,和大家笑语声声,一派热闹喜气。   她身边立着个丫鬟,手里抱着个孩子,一身大红,颈子上带着个金锁,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一见庆王妃来了,韩侧妃就站了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姐姐,你可算来了,让妹妹好等。”   这话说得就有些歧义了,貌似正常,实则透着不同寻常。   庆王妃一直没露面,由韩侧妃出面招待这些上门道贺的女眷们。按理说也不是不可,侧妃也是上皇家玉牒上的侧室,在座的估计没人比她品级更高。可侧室总归是侧室,又不是没有庆王妃,哪能让她喧宾夺主。   可庆王妃明明在,却不愿出面,这就值得人深思了。在坐着的都是混迹后宅多年的人,各家各府上情况都大同小异,正室与侧室,大妇和小妇,是一项永恒不变的命题,大抵只有在棺材板阖上的那一日,才能摆脱这一切。   同情庆王妃的自然有,不屑韩侧妃也不少,可这一切都不会影响表面上的融洽。又不是自家事,不过是上门吃顿酒,谁愿意去管这种闲事,有戏就看着,没戏就闲着,历来如此。   作为旁观者可如此,作为当事人显然没办法如此洒脱。早在进来之前,庆王妃就远远见到了韩侧妃的得意,心中又哪里是滋味。   她撑起一抹笑,对韩侧妃道:“今日小五嫂第一次登门,这不,殿下命本妃好生招待,所以才会来迟了。”之后端起主母的派头,对旁边的一众贵妇歉道:“诸位能来,王府蓬荜生辉,本妃荣幸之至。”   “王妃客气了。”   “能经历这等喜事,对我等来说也是三生有幸。”   一阵客套的寒暄之后,韩侧妃便招呼说要为二公子抓周。这可是今日的重头戏,随着一阵口口相传,很快这处花厅里里外外便围满了人,大家俱是面带笑容地看着正中那张三米见方的案桌上坐着的红衣小童。   案上放满了各式抓周要用的玩意,有玉佩、有四书五经各一本,有笔墨纸砚、算盘、帐册等,还有专门做小的弓箭和大刀,另还有些宫花与胭脂、吃食和一些小儿的玩具之类,但这些俱都是放在边角的位置,不过是为了凑数罢了。   瑶娘忍不住摸了摸小宝的脑袋,当初小宝过周,晋王本是也要大办一场。可惜逢上了弘景帝万寿,当时在路上,只能一家三口吃了碗长寿面了事。此时见到如此热闹场面,她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愧疚。可转念一想她的小宝如此聪慧,日后定非等闲可比,而这抓周不过是讨个喜气,当不得真,也就释然了。   正是要开始,韩侧妃突然说话了。   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放在桌案上,“为了讨个喜气,殿下特意把自己的金印借来一用。”   这金印龟钮,龙首龟身龙尾,整体呈方形,一看就不是凡物。   事实上也确实不是凡物,皇子受封,当有金册金宝,而这金宝指的就是金印,代表着王的地位与威严。只是金印过大,又太重,并不适合平时日常之用,所以会造出一个材质、样式、印面,都相同的缩小版金印,作为平常之用。   很显然韩侧妃手中拿的正是代表着庆王的金印,也是庆王日常所用之印。   能把自己的金印给一个侧妃,哪怕只是暂用,也足可见一斑。尤其此印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就更让人心生微妙了。   作为抓周之用,倘若二公子真是抓到,那又将大公子置于何地?   毕竟这金印可是代表着庆王的威严,而抓周抓得是喜气,也是大人对小儿的期许。难道说庆王不喜大公子,反倒对二公子寄予厚望?   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落在庆王妃的脸上,虽是一闪即过,却是宛如实质。   庆王妃紧紧攥紧了袖下的双手,脸上虽是在笑着,但是脸色却白得有些吓人。她嘴唇有些颤抖,而很显然她的样子已经影响到旁边的琰哥儿了。   琰哥儿咬着下唇,攥着娘的衣角,也就珠珠还睁着懵懂不知的眼睛,有些钦羡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二公子。   瑶娘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不禁握住了庆王妃的手。   抓周很快就开始了,并无人指引,可二公子毫无意外地抓住那枚金印。   若是按一般周岁幼童来看,此时的幼儿懵懂不知,能准确无误的抓住,明显就是有人刻意教过。瑶娘终于明白为何韩侧妃硬是要命人去把庆王妃请来了,这明摆着就是她的示威。   一片寂静之后,便有人开始与韩侧妃道喜。有了一个,自然有两个,然后就是一片。   这一片人声之中,庆王妃转身离开了,似乎也没有人发现。   随后离开的还有瑶娘,琰哥儿、珠珠、小宝,和他们的丫鬟。   ……   庆王妃走得太快,瑶娘并没有跟上。   她往一条疑似来路的道上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不光庆王妃没找到,琰哥儿小宝他们也不知道往哪去了,她只能往回走,打算回去后找个丫鬟带自己过去。   远远瞧见了呈祥阁,她加快了脚步,却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知道我是谁么?”这女子看着瑶娘道。   瑶娘并不认识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她不屑一笑,“也是,你这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我只想告诉你,你配不上他,不配出现在他身边。”   瑶娘虽不知道这是哪儿来了个女疯子,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此人口中那个‘他’,指的是晋王。   会这么说,应该是方才到庆王府时,被此人看见了。   据她所知,晋王成日里忙得没时间养外室,整个晋王府除了她,就是徐侧妃和柳侧妃。而如今那两个人,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既然如此,此人又是谁,一副趾高气扬,鼻孔恨不得朝天的模样。   她有些可怜的看着对方:“姑娘,你若是病了,就赶紧回家看大夫。迟了莫怕是伤了脑子,就治不回来了。”   王德芳又不是傻的,当然知道对方是在她骂自己。脸色气急败坏而恼怒:“你是在骂我?”   “我是在为你好!”   “你什么出身,敢对我说这种话?”   “我什么出身也不是!”   瑶娘莫名有些烦躁,是庆王妃孤寂寥然的样子,也是那韩侧妃别有心机的示威,让她意识到其实对某些人来说,自己就是那个碍眼、恨不得除之后快的人。   无疑她心里是同情庆王妃的,对韩侧妃心中厌恶。可她恰恰就是韩侧妃这样的人。她也是侧妃,她也把正室挤兑的没地方站,她恶心韩侧妃所作所为的同时,可能有很多人也在恶心着她。   唯一有所区别的大约就是,她从没有想争什么的念头,也可能是有,只是她藏得比较好。她佯装与世无争,实际上她很清楚晋王对王妃的冷待,她从来没在中间劝过什么。晋王总说她傻,其实她一点都不傻,她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想硬拽着他不放手罢了。   她连王妃都不想让,府里那两个侧妃就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人算老几,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   基于这些复杂的心思,素来是个面人的瑶娘,第一次说话格外不让人:“这位姑娘,我说你病了,你非是不承认。我是什么身份难道你不知?我是上了玉牒圣上钦封的晋王侧妃!你一个身无诰命的小姑娘,见到本妃非但不行礼,还在本妃面前无礼,难道贵府的家教就是如此教导自家姑娘的?!”   “你——”王德芳气得七窍生烟,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   “谢谢姑娘夸赞了,殿下从来都说我嘴笨,惯是容易受人欺负,伶牙俐齿称不上!”说完,瑶娘越过她就往前走,她这会儿心情烦躁,不想和此女多言。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瑶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王德芳。   她脸上带着冷笑,这副模样着实与她娇憨妩媚的外貌不搭,竟让她多了几分艳丽逼人。   “这位姑娘,你难道不知以色侍人这话不能随便乱说?不过换句话来讲,你说本妃以色侍人,本妃有色,你有么?”   她一面说,一面拿目光上下打量王德芳,俨然一副瞧轻的不屑样。   王德芳再也保持不了自己大家闺秀的仪范,尖声叫道:“你竟然说我长得不如你,你眼睛瞎了么,本姑娘可是京城四大美人之首。”   “问题是本妃有胸,你有胸么?瞧你这面无二两肉,前面和后面一样平,我家殿下可不喜欢你这种石板路,这京城四大美人之首该不会是你自封的吧?”   王德芳直接被瑶娘这种毫无廉耻地说法给惊懵了,眼睛除了看着对方那高耸惊人弧度,再没能其他反应。   趁着这当头,瑶娘赶紧走了,她一时恼怒,竟说出这般羞耻的话,这会儿也是面红耳赤羞得很。   往前走了一段,她就听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是晋王妃了!”   瑶娘的步子不禁停顿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第133章   瑶娘踏着急促的步伐往前走, 一个沙哑的低笑声骤然响起。   这声音带着磁性, 尾调微微上扬, 宛如带着钩子也似, 挠得人心痒痒。   瑶娘下意识想到永王妃, 而事实上立在路旁杏树下含笑向这边望来的确实是永王妃。   她身穿金绣牡丹花纹蜀锦褙子,暗花细丝褶缎裙,一派的雍容华贵。瑶娘也不过只见了永王妃数次,每次见到此人都免不了被其惊艳。也是永王妃喜好浓郁的色彩, 精致而繁复的刺绣与金饰, 整体给人一种十分华贵明艳的感觉。   “没想到苏侧妃如此利口, 竟把王阁老家的千金都给驳得溃不成军,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瑶娘并不想和此人说话,尤其思及晋王所言, 永王妃和晋王妃的关系, 更是让她心中防范, 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不知永王妃可有事, 若是没有的话, 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永王妃勾魂摄魄的眼睛在瑶娘身上徘徊, 此女真是个尤物, 明明长相娇憨透着稚气, 却偏偏身具媚骨。不经意散发出来的风情才最是撩人,大抵没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这般。   永王妃不是一般人,永王看似表面一副温文儒雅, 实则内里最是荒诞不经。永王喜欢女人,永王妃男女通吃,夫妻二人也不是没干过颠龙倒凤,两女一男的荒淫事。什么样的手段没玩过,什么样的花样没见识过,见识自是远超一般人。   她几乎不用多想就知此女在床榻之上会是何等的妖娆,不怪晋王那般人物也会掉进温柔乡里出不来。连她本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也忍不住有些心痒起来,若不是……   想到晋王妃,永王妃眼神冷了下,面上却是笑道:“我倒没什么事,不过是出来透气不小心撞见不该看见的画面。不过苏侧妃请放心,我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瑶娘低着头,没有说话。   永王妃又道:“见苏侧妃不常出门,恐怕不知此女来历吧?此女乃是王阁老的嫡孙女,那王阁老乃是两朝老臣,王家一门四进士,家学渊源,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一些当世大儒与高官,算得上是顶顶清贵的门第。”   瑶娘依旧没有说话。   永王妃好奇地看着她:“难道苏侧妃不好奇这王家姑娘为何会拦了你的去路,又对你口出妄言?”   瑶娘这才抬头看向对方:“我并不好奇,若是永王妃无事,我这便离开了。”明摆着这永王妃就是别有心机,她才不想上对方的套。   又是一声轻笑,永王妃不再卖关子,切入正题:“圣上本是为前太孙现惠王世子求娶王姑娘,可惜王姑娘不喜世子,闹着不嫁,这婚事自然是做不成。王姑娘出身清贵,多少人求娶不得,恐怕你不知,安王、永王、代王等都有求娶之意。”   “这么多天潢贵胄求娶王家姑娘,可真真是让人羡慕万分呢。”说到这里,永王妃刻意停顿了一下,眼波流转地睇着瑶娘。见她依旧是不说话,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不显的挫败。   她更是笑盈盈的:“就不知这晋王殿下可是这其中之一了?王家姑娘即说出这种话,我觉得苏侧妃还是多留心留心的好,若真是得罪了未来的大妇,恐怕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瑶娘打断道:“永王妃你这般说,置晋王妃于何地?若是我没弄错的话,您和王妃还是旧识。”   永王妃愣了一下,看着对方眼中明眼可见不信,她发出一连串的轻笑:“原来苏侧妃并不知道啊。”   瑶娘不由自主顺着她问:“我不知道什么?”   “难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晋王曾与圣上说过休妻之事?现在外面谁个不传,晋王殿下真是诚意可嘉,竟然打算空置王妃之位,以示诚意……”   之后永王妃又说了什么,瑶娘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她混混沌沌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见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和红绸的声音。   “娘娘,奴婢可算找到您了,不过是眨个眼的功夫,等奴婢出来就没看见您,正打算让庆王府的人帮着找来着。”见瑶娘情绪有些不对,红绸不禁问:“娘娘,你怎么了?”   瑶娘回过神来,去看身后,发现不知何时永王妃已经不见了。   “没,我没什么。对了,玉蝉和大公子?”   “玉蝉姐姐和大公子同琰公子珠珠姑娘在一处,好像跟着庆王妃去正院了。”   “那我们去找他们。”   两人都不认识路,只能让庆王府的下人引着去了正院,还没进房门,就听见里面有孩子在哭。   是小珠珠的哭声。   瑶娘忙跑了进去,就见琰哥儿、珠珠和小宝,都在次间。里间的门是关着的。本来听话懂事的珠珠突然变得蛮不讲理起来,无论丫头们怎么哄,她都置之不理,躺在大炕上甩着手脚哭嚎。   “这是怎么了?”   她几步上了前,去把珠珠抱在怀里,又去看琰哥儿和小宝。琰哥儿脸色有些苍白,明明才不多三岁多点的孩子,眼中竟是充满了痛苦。而小宝站在旁边,精神并不太好。   再去看丫头们欲言又止看着紧闭的房门,瑶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轻拍着珠珠,低声哄着她。   可这一次瑶娘对小孩子无往不利的魅力失效了,珠珠就是不听哄,嘴里不停地叫着娘。莫名的,瑶娘也想哭,不光是可怜孩子,可怜庆王妃,更是可怜自己。   她抱着珠珠,几步上前,去拍房门。   “你若还认我这个小五嫂,你就把门打开!我知道你伤心你难过,可这是你生的,你就不心疼?!”   话音还未落,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露出庆王妃满是泪水的白皙小脸。   她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抱着瑶娘,同时也抱着珠珠,呜呜地哭了起来。   “五嫂,你不知道,我心里苦啊……”   当娘的哭,珠珠也哭,瑶娘都快被哭晕了。好不容易庆王妃没那么激动了,她忙给玉蝉和红绸使眼色,让她们帮着把庆王妃扶到大炕上去。   她在庆王妃的对面坐了下来,怀里抱着小宝。庆王妃则坐在她对面,抱着珠珠,身边坐着琰哥儿。   经过这一番,庆王妃也恢复了一些平静,让丫鬟去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   一番弄罢,除了眼睛还有些红肿,庆王妃已经好多了。   “让小五嫂你见笑了,还有方才还请你莫怪,我并不是故意拿你做筏子与她斗的。”庆王妃这话是指之前她对韩侧妃说,是因为受了庆王的吩咐招待瑶娘,才会去迟了。   事实上庆王也确实交代过庆王妃让她好生招待瑶娘,只是在那种情况下说出来,有一种想要把瑶娘拖下水的嫌疑。   瑶娘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事,你不要多想。”   “我实在是心里憋屈得慌,你说得对,再怎么样我也不该拿了孩子撒气。”   瑶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姓韩的不是个好东西,在王爷面前伏低做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关键我说了,王爷他不信,他不信她会这样,总觉得我是因此吃醋故意抹黑对方。”   瑶娘犹豫了又犹豫,才道:“继柔,这事你不该对我说,我……”她顿了下,“我没有立场评价对方,毕竟我也是侧室。”   她的脸上有一抹难堪,小宝看得有些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摸娘的脸。瑶娘抓住儿子小手,轻拍了拍,才抬起头来看向庆王妃:“同样都是做小,谁也没有比谁高贵,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为难,我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   庆王妃明眼可见愣了一下,有些急的道:“小五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和那姓韩的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她是妾,我也是妾……”   “不不不,是不一样的。我是听我家王爷说过了的,五哥和五嫂打从成亲后就没好过,两人之间有个解不开的死结,好像是五嫂对五哥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错事。具体的我家王爷没说,但我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虽是叫五嫂,但并没有把她当做真正的五嫂。而你不一样,你是五哥亲自对我家王爷说过的人,我们虽是叫你小五嫂,不过是碍于名分上,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瑶娘迟疑地点了下头。   庆王妃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所以你千万不要自我贬低,你和韩侧妃是不一样的。她这个人,心不正……”   一提起韩侧妃,庆王妃面色又复杂起来,足以证明她有多么在乎,又有多么忌惮此人,几乎都成了她的心魔。   她苦笑了一声,道:“其实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和王爷是挺好的,包括现在也挺好。您来的晚,大概不知道我家王爷和五哥的关系,按理说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即使面上兄弟情深,也大多不过是做个面子,可我家王爷和五哥却不是。”   随着庆王妃缓缓的诉说,瑶娘终于对庆王此人以及他和晋王的关系有了正确的认知。   庆王虽是皇子,但出生并不高,这一切都是因为庆王的母妃韩妃是个高丽人。   韩妃是高丽进贡上来的,像这样的女人,每隔几年高丽都会进贡一批,有些被赏给了王公大臣,有些则是在宫中充当宫伶。韩妃运气好,因为容貌出色被弘景帝留在身边侍候。   紫禁城里像韩妃这样的人数不胜数,而她初入宫不过是个小小的更衣。像这种小宫妃是没有资格独住一宫的,一般都是附庸一宫之主身边,而韩更衣就住在景仁宫的后偏殿中。   景仁宫的主位是沈德妃,也就是晋王的母妃。   一个身体羸弱,与世无争。一个背井离乡,惶惶不安。沈鸾是个宽容的性子,而韩更衣性子软绵,两人住在一个宫里倒也相处融洽。   后来沈鸾怀上的晋王,没两年韩更衣怀上了庆王,可惜韩更衣命不好难产死了,丢下了庆王。   韩更衣一直不算得宠,直到死的时候还是更衣,死了之后才被封了妃。因为沈鸾是景仁宫的主位,庆王就被养在沈鸾身边,再后来沈鸾也殁了,这哥俩都成了没娘的孩子。   不过这会儿晋王已经大了,就没让人养,而是自己住在乾西五所。倒是庆王因为还小,让一个嫔养了两年,后来也去了乾西五所。按大乾制,皇子满了五岁都是要离开亲娘,去乾西五所居住的。   所以说晋王和庆王两人从小感情就好,庆王更是打小以晋王为马首是瞻。   听完晋王和庆王的故事,瑶娘久久不语。她只知晓晋王的母妃德妃娘娘是早就没了,还不知晋王和庆王及他们的母妃竟还有这般渊源。   “王爷因为母妃乃是外族进贡的女子,一直在宫里地位不高,幸亏有五哥的庇佑。之后五哥分封就藩,当时我刚嫁给王爷,这些事情都是王爷告诉我的。没两年我和王爷也就藩出了京,不过和五哥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断。”   说到这里,庆王妃突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挺疑惑为何明明是说韩侧妃,怎么倒是说起我家王爷和五哥的往事了?”   瑶娘也不算傻,韩侧妃姓韩,韩妃也姓韩,再加上韩侧妃给她的感觉怪怪的,此时才想起怪的是她的口音。而且此女白皙柔媚,长相与大乾人没什么区别,但总有一种别样的异族风情。   “难道说韩侧妃与韩妃娘娘——”   庆王妃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连我都没想到,我和王爷也算伉俪情深,竟会突然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王爷有一次外出,整整一个多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她。她的娘和母妃是亲姐妹,母妃来了大乾,她娘则是留在高丽。她娘重病,临走前实在放心不下女儿,就托人将她送到了大乾。”   瑶娘震惊非常,这分隔了二十多年,竟然还有寻亲上门的。   “这中间会不会有……”   “你是说会不会有假,是不是冒充的?”庆王妃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后来才知高丽只是番邦小国,进贡女子能在大乾封妃极少,所以母妃也是惠及了家人,她的娘嫁的还算不错,她也是官家之后。只可惜高丽动乱,她父亲死于一场政变,她和她娘因为母妃的关系,侥幸逃脱。她来庆州之前,是先去京城,后由京中之人送来的,来历上不可能有假。”   “那即是表妹,又是来寻亲,也是可以做表妹出嫁的,也不用这样。”   “所以我才说她心不正。王爷带她回来,本是打算当做亲妹妹嫁出去。可她却借机趁王爷一次醉酒之时,对其投怀送抱。也是我傻,竟没看出她有这种心思,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木已成舟。我说她居心叵测,王爷反倒为她解释,说是自己醉酒误事,污了表妹的清誉,又怜她身世凄苦,将她纳入府,还许了侧妃之位。”   “王爷是个好人,赤诚之心,宽容大度,从不胡乱疑人。又有这份渊源在,更是厚待于她。而她,没多久就在我面前显露了真面目,当着王爷伏低做小,当着我却是绵里藏针。尤其这次诞下晟哥儿,她更是与我针锋相对,而我与王爷本是两不相疑,倒因为她中间生了不少龃龉,闹得夫妻离心。”   “你就没与庆王说过这些话?”   “怎么说?即使说了,他也不信。小五嫂你应该明白,这后宅之中有太多的手段,让人有苦难言有痛难诉了。”   瑶娘默然,她活了两辈子,当然明白这些。   两人陷入了沉默,而三个孩子坐在边上,都是小脸肃然,也不知能听懂几分。   庆王妃突然笑了一声:“五嫂,让你为我的事费心了。你不知,这些事情我憋在心里太久了,当着别人不敢说,当着娘家人更不敢说,今日倒是累得你听我说这些事。”   “不当什么,只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庆王妃苦笑,面露萧索之意。   瑶娘看了庆王妃一眼,犹豫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们今日说了这么多,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瑶娘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你该把心里的那些郁气和傲气都给扔了,除非你不打算要你和庆王的夫妻情分,打算看着庆王与你越行越远,打算看着庆王疼晟哥儿,而冷待琰哥儿,打算看着她笑,而自己哭。两口子没有什么低不下来的头,你放软态度,多与他说说,我就不信庆王听不进去。   “咱们不要强来,水滴石穿,润物无声,我就不信她能一丝马脚不露出来。你即知道她居心叵测,就该明白你和庆王越是好,她越是着急,人急则生乱,乱就容易出纰漏。等她出了纰漏,庆王就不会像现在对她百般不疑了。”   庆王妃听得目中异光连连,抓着帕子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忍不住问:“五嫂,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啊?她毕竟活了两辈子,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而庆王妃想得更是多,她想到被送去了庄子的晋王妃,难道小五嫂就是用这种手段把那人逼到庄子里去的?   旋即她觉得用‘逼’这一字来形容小五嫂实在太不对了,她是听庆王说了的,说小五嫂当年吃了很多苦,即使之后与五哥相认也是安分守己,是晋王妃沉不住气趁着小五嫂生产之时对她下手,才会惹怒了五哥将她送去庄子养病。   “这样能行么?”她忐忑而迟疑。   “行不行,试试也无妨,又不损失什么。而若是成了,你也不用总委屈着,还委屈了两个孩子。”   庆王妃和瑶娘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两人的关系也随着这些越来越亲密了。   见娘重展笑颜,琰哥儿和珠珠的精神都好了许多。瑶娘让兄妹两个带着小宝弟弟去玩儿,三个小家伙就结伴去玩了。   瑶娘才对庆王妃道:“你以后可千万记住,再怎么样,别在孩子们面前显露出来。你看他们小,不懂事,其实他们什么都懂的。”   庆王妃连连点头,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不是五嫂你,我还真不知道竟对孩子造成了这么大的害处。”   此时外面已经开宴了,庆王妃和瑶娘也没再出去,而是在正院里用了饭。   吃饭时,小宝的大饭量吓呆了庆王妃和琰哥儿珠珠。   小珠珠的眼睛都不够使了,这个小弟弟怎么这么会吃,还能吃这么多。有些不甘示弱的她,挥开给她喂饭的丫鬟,也要自己吃。可惜人小手短,以前还没自己吃过,根本不会用勺子自己挖了吃。   关键这孩子倔强,不会吃还要自己弄。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珠珠身上,琰哥儿找丫鬟要了饭碗和勺子,自己拿着勺子一点点挖着碗里的饭。   等大家回过头来,琰哥儿已经吃了一碗饭了。见小宝正在吃第二碗,他也让丫鬟又给自己盛了饭。   庆王妃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对瑶娘道:“琰哥儿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多,每次吃几口就不吃了,什么都不爱吃,就没见他吃什么东西能吃这么香。”   瑶娘想了想,才道:“琰哥儿大了,不能让人总是抱着。他体力耗费的多,吃饭才会多,总是不动的坐着,自然不会觉得饿。”   庆王妃边听边点头:“五嫂,你真有办法,以后我就让她们多领着琰哥儿玩。你以后也多领着小宝来我这儿,有小宝带着,琰哥儿肯定会越来越壮实的。”   一旁扒着饭的小宝,瞅瞅边上的两个吃得满脸都是饭粒的毛孩子。   他这么小,这两只都比他大,他又不是陪吃的,说得好像他很能吃一样!   且不提这些,前院那边的席很快就散了。   其实认真来说,是晋王他们所坐的那一席散了。这一席俱都坐着皇子,大家各怀心事,各种试探,饭没吃到什么,酒倒是喝了不少。   鲁王一喝酒就闹,惠王酒品也不佳,这席自然吃得不舒心,草草就结束了。   那边传了话来,这边瑶娘就得带着小宝走了,庆王妃依依不舍地拉着瑶娘的手,一再跟她说让她有空就来,她有闲也去晋王府。   上了车,瑶娘闻到晋王身上带着酒气,一看就是没少喝酒,   车静静地往晋王府驶去,晋王半阖着目,似在养神,又似在思索着什么。大掌握着瑶娘的小手,时不时磨蹭一下。   车中很安静,瑶娘突然发现本来心中积蓄了不少情绪,在经过了那么一场劝解,莫名其妙烟消云散了。   其实晋王到底如何打算,她又何必去计较。那王姑娘来与不来,都有一个晋王妃在那儿。是晋王妃也好,是那姓王的姑娘也罢,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她能干涉的。   是最近的这些日子,养大了她的心。让她恍然以为她才是他的妻,因为妄想得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才会迷惘才会痛苦。   瑶娘静静体会,这一刻她的内心很安详,当然还是有一些小情绪,但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想什么?”晋王狭长的目半掀看着她。因为喝了酒,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异样的迷离,让人有种出过来气儿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他,瑶娘心里又开始沸腾起来。   她想起自己对庆王妃说的那些话……   “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人……” 第134章   不光小宝看了过来, 晋王也不再是一脸慵懒, 而是正目看着她。   瑶娘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包括王德芳拦下她莫名其妙的挑衅, 以及她的回应, 直至王德芳说她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到她反唇相讥对方,都一五一十说了。   本来挺严肃的一件事,因为瑶娘纠结羞耻的表情, 还有她那些很幼稚的反击话, 而显得有些好笑。晋王松开蹙起的眉头, 挑眉看了她一眼,那眼里的含义太多,瑶娘忍不住就红了脸。   “其实我这些话说得有些违心, 王家姑娘还是长得挺好看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搓着衣角道。   晋王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竟是这种女儿家的口舌之争, 他往后靠了靠, 姿态慵懒地调侃道:“你不都说了,本王不喜欢那种前面和后面一样的平的石板路……”   “我是在跟你认真说话, 你别……”   “别什么?”晋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环在怀里, 看着她染上了粉霞的小脸,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两团压在他胸膛上,一阵心猿意马, 嗓子莫名有些发干。   “本王也是说认真的,本王确实不喜欢那种前面和后面一样平的……”他一面说,一面手就有点不老实,知道儿子在边上,瑶娘使劲去按他的手,又不停地往边上使眼色,晋王顺着看过去,小宝靠坐在他的专属坐垫里似乎睡着了。   他微微侧开身,让瑶娘看了下小宝睡着的画面,就大掌覆在她脑后将她拉进,亲了上去。他一下一下舔咬着红艳艳的小嘴,修长的指节已经覆上那引来争议的上面,哑着嗓子咕哝:“好像又大了些……”   瑶娘想推没力气,只能任他为之,怎么都想不通本来挺严重的事,怎么就成这样了。   过了下干瘾解馋,晋王在快克制不住之前停了手,瑶娘也是娇喘吁吁的,伏在他怀里半天都没起来。听着他胸膛里传来嘭嘭嘭的心跳声,她抿了抿嘴,又道:“对了,之后我遇见了永王妃,她也对我说了一些话。”   “她对你说了什么?”   瑶娘没敢抬头,就听着他的心跳声,小声道:“她说几位皇子都有想求娶王家姑娘的意思,说你也有。”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示意瑶娘继续说。   “她说让我多留心,别得罪了大妇,以后日子不好过。还说你前阵子去找圣上提了想休妻之事,俱是因你想空置正妃之位,对王家以示诚意。”   一口气儿把话说完,瑶娘就不由自主紧绷了身子,哪知晋王却是笑了起来。   是一种无声的笑,她只感觉到他的胸膛在震动。被他笑得有些尴尬,瑶娘扯了他衣襟一把,嗔道:“你笑什么。”   晋王没答她,只是问:“你信了?”   “我……”我了两声,瑶娘也没说出完整的句子。半晌,才道:“我没有,我觉得她有些居心叵测,估计没打什么好主意。”   晋王垂目看着她粉嫩嫩的耳根儿,那里皮肤细嫩而晶莹剔透,甚至能看到上面淡青色的筋。他伸出手指搔了搔,又搓了搓那玉珠似的耳垂,漫不经心道:“不信就对了,我去找父皇说要休妻,不是为了那王家姑娘。”   瑶娘下意识问:“那是为了什么?”   直到撞上他微眯的眼,她才明白自己的莽撞。她就想垂下头,却被他抬起了下巴,带着薄茧的大拇指揉了揉红润的唇瓣,他的目光饶有兴味,在她绯红的小脸上来回流连。   “你想知道?”   这种姿势让瑶娘十分紧张,想挣又挣不开,只能半拉下眼皮,左看右看就是不去看晋王的脸。   晋王松开手,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   她忙就往上凑了一些,将脸凑到他跟前:“我想知道的。”   她趴在晋王胸膛上,而晋王半靠在软垫上,两人几乎是重叠的姿势。因为凑得太近,那两团完全压在晋王的胸口上,近在咫尺。晋王连眼都不用垂,就能看见微微有些乱的衣襟里,那桃红色下的高耸与与那道深陷的弧度。   他眼神在上面打了个转,哑着嗓子:“给我看看,我就告诉你。”   瑶娘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缝隙之上,她下意识想去拉,可又想到晋王的话。心里即兴奋,又喜悦,但同时又有些恼和羞耻。   “不能这样!”哪有这么逼人的。   晋王的眉眼当即淡漠下来,“既然不想知道那就算了。”   “我想知道的。”   你光想知道,倒是付出行动啊。晋王的目光又落在那道缝隙,恨不得那道缝会自动变大,将里面美好的景儿都显露出来。   “这样不好,小宝还在……”瑶娘还在挣扎。   晋王也不理她了,任她纠结挣扎。   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为了自己的好奇心,瑶娘打算牺牲一点色相。   她悄悄地拉开了一点点,又示意晋王:“我给你看了,你快说。”   晋王冷笑,他就这么像傻子,还不够塞牙缝就把他打发了。无奈,瑶娘只能又拉开了一些,晋王继续冷笑。直到瑶娘不顾羞耻感的,将衣襟全部拉开。   “你快说啊。”她推了推他。   晋王还是冷笑。   瑶娘看着他冷笑的脸,又低头看自己牺牲了这么多,都叩了九十九个头了,也不在乎最后这一拜。她闭着眼睛,心一横就把颈子上的那根细带给扯了。心里打定主意,他若是再戏耍自己,非给他好看的。   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人狠狠拉上,又被人紧紧地抱住,滚烫的大掌按在她腰窝里又是揉又是搓。   晋王感觉自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简直蠢透了。   都是被她传染了!   他狠狠地咬了咬她耳朵,喘着粗气:“现在不行,休了她,今天有王姑娘,明日就有李姑娘,再等等。”   瞬间,她就明白了,明明不应该,心里却是开了一朵小花。   刚把晋王几个送走,庆王就听说发生在后院的事了。   不过他听到却是缩略版的,只知道庆王妃今儿一直没露面,韩侧妃去请了几趟,好不容易把王妃给请去了,却在二公子抓周的时候当场甩脸走了。   当时许多府上的夫人都在,场面极为尴尬。   庆王心中当即就有些恼了,不过送走了晋王等人,还另有其他的勋贵大臣在,他作为东道主,暂时是不能离席的,只能将火压在心中,打算等宴散了再说这事。   等宴散后,庆王也喝得醉醺醺了,想起之前这事,便去了正院。   庆王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为了表妹的事,他一直对庆王妃伏低做小。   两人是有真感情,当年五哥分封就藩,他依旧还在宫中,虽是已大婚,头上却只有个空头皇子的帽子。   宫里那地方,历来看人下菜碟,说委屈倒也称不上,但多多少少还是有许多不如意的。而在宫里那两年,都是继柔陪着他一同过来的。他特别珍惜,也想好好跟她过,事实上两人大婚后感情一直很好,等到就藩后更是再无掣肘,直到表妹来投奔。   当年的具体,庆王不愿再回想。   他确实做错了,可该但起的责任还是得担起来,继柔的不能接受他也能理解。可再多的理解都随着对方的一次次不理解,而变得精疲力尽起来。   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庆王很累。表妹柔弱,身子也不好,她本就背井离乡,继柔又不待见她。这王府上上下下都是看脸色吃饭,管着后宅的王妃不待见,他若是再不看着点儿,还不知表妹会怎样。   而对于庆王妃的种种之举,庆王心知肚明却,却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心里有气,就发吧,只要别伤着人就行。   可他的容让却换来的却是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就算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闹成这样,庆王府能有脸?   带着这样的心情,见庆王妃身边的丫鬟拦着说要通报时,庆王脑子里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一个窝心脚将那丫头踢开,他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就闯进了房里。   临窗下的大炕上,琰哥儿和珠珠并排坐在一处,庆王妃正在给他们念诗经。   庆王妃脸上带着笑,声音又轻又柔,两个娃儿雪白可爱,十分乖巧,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而闯进来的庆王就像是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   庆王愣在当场,庆王妃看了他一眼:“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的气儿突然就没了,想起当年刚大婚的时候,他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她每次都是这般问着自己怎么了。自己会像一头舔舐着伤口的兽,去到她的身边,诉说其中的种种,她会安抚他安慰他,第二日他又能重拾面对一切的信心。   庆王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炕沿上坐下,有几分局促,有几分窘迫。   “瞧你这满身酒气!”庆王妃蹙着眉道,又喊丫头去端醒酒茶,并服侍他洗漱更衣。一通弄了下来,庆王更是气弱,他刚坐下来,小珠珠就扑了上来。抱着父王的脖子说,珠珠想父王了,父王这几日去哪儿了,怎么都不来看看珠珠。   其实庆王哪儿都没去,那日他和庆王妃因为给晟哥儿摆周岁酒的事闹得不愉快,他就一直住在前院。韩侧妃命人去请了他几次,他都没去,后来见她一直不理自己,就好像没自己这个人,他才气怒之下去了韩侧妃的院子。却也只过了一夜,这段时间两人唯一的联系,就是昨儿他命人来说摆酒当日让她照看着些小五嫂。   见女儿抱着自己诉说委屈,庆王心里也十分责怪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该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女儿。珠珠是个小人儿,小人儿委屈来得快,也去的快。不一会儿就忘了委屈,闹着要让庆王背她骑大马。   于是庆王就把珠珠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学着马的叫声。小珠珠在他脖子上说了句驾,他就快走几步,小珠珠说吁,他就停下脚步。父女两个玩得乐不思蜀,脸上都是笑。   庆王妃看着,莫名有些眼热。   她觉得五嫂说的很对,这个男人是她一路陪着过来的,凭什么要把他推给别人。   玩了一会儿,庆王佯装对珠珠说父王很累了,珠珠也就不闹着玩了,父女俩个来到炕上坐下。   丫头们端了果子和茶,庆王啜了口茶,看向庆王妃,有些犹豫道:“我听下人说,晟哥儿抓周时,你甩了脸,闹得很不愉快,当时旁边许多府上的夫人都看着。”   庆王妃心里道一句果然,面上却是漫不经心道:“下人没跟你说我为何会甩脸?”   庆王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庆王妃轻笑了声:“你还别说,那种场面我真是没办法留下,所有人都盯着我和琰哥儿瞧。我是大人,我是当娘的,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可琰哥儿已经开始懂事了。你把你的金印给了她,让她拿去给晟哥儿抓,而晟哥儿刚好就抓到了。你说那种场面,我怎么带着琰哥儿和珠珠继续留在那儿?!”   庆王彻底呆住了,紧接着就去摸怀里的荷囊。   荷囊上系了一条金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是挂在衣襟里面的。这荷囊庆王从不离身,因为里面不光装着他的金印,还有平时他用的几个私印,这些印至关重要,轻忽不得。   他将荷囊打开,将里面的印都倒了出来,只剩下几个拇指粗细的私印,金印果然没了。 第135章   庆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站了起来, 二话没说就往外面走去。   这般情形, 庆王妃自然明白过来了意思, 难道说那金印竟是韩侧妃偷拿的?   一时间,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悲喜交加。   喜的是他没有拿金印给韩侧妃,悲的是今日若不是听了小五嫂的话,就冲他这种样子过来, 两人定是要大吵一架。而韩侧妃此举看似莽撞, 实则恰恰掐准了她和庆王之间的隔阂, 因为但凡有关韩侧妃那边的事,她从来不会多余解释,而那传话的下人偏偏掐头去尾只说与她不利的。   庆王妃如醍醐灌顶, 感觉自己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同时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为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其中下了多少绊子, 又从她和庆王之前造成了多少误会。还有这趟庆王过去, 是又被她装模作样敷衍了过去, 还是至少起一些作用。   另一边,韩侧妃收到下人来报, 说是庆王怒气腾腾的从正院出来, 正往纤月阁而来, 就忙去镜子前照了照。感觉满意了,方才又在临窗下大炕上坐了下来。   炕上放着紫檀木束腰展腿炕几,上面摆着个针线簸箩, 韩侧妃拿着一件衣裳细心的缝着,这是给庆王做的冬衫。暖阳透过槅窗洒射进来,给她蒙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更显其皮肤晶莹剔透。早先韩侧妃一直挺柔弱,还是诞下晟哥儿之后,才稍许胖了点儿,气色也比以往好了许多。   庆王一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韩侧妃见了庆王,就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惊喜地迎了过来。   “表哥,怎么这会儿来了?可是喝酒了,我让丫头给你端碗醒酒茶来。”   韩侧妃就要去外间和丫头说,却被庆王一下子拽住了胳膊。   “表哥?”   “我的金印呢?”   韩侧妃的脸刷一下白了。   她薄粉的嘴唇有些颤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你怎么不说话,为何要偷拿了本王的金印?为何拿了本王的金印给晟哥儿抓周用?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侧妃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晶莹剔透的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枚小印,可怜兮兮地捧着给庆王。   “表哥,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拿的。我就是觉得晟哥儿身份不如大公子高贵,在府里也不受下人的重视,特意想给他增添一些分量。你是知道晟哥儿的,他三天两头的生病,奶娘和丫头……”   “你别提奶娘和丫头,之前你说奶娘和丫头都是王妃安排过来的。她们侍候不经心,害得晟哥儿总是生病,人给你换了,也是你自己挑的。”庆王打断道。他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万万没想到韩侧妃竟能干出这种事来,他更恼怒的是自己,自己的金印没了,他竟是全然无知。   “表哥,我知道我现在解释什么,你都不会听的,可我真的没有什么不良的用意,也没有想争什么的心。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晟哥儿,你连抱都不愿意抱他一下,因为王妃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晟哥儿。可我是做娘的,我得替我的孩子考虑,所以我一时迷了心窍,拿了你的金印,就是想在外人面前表现一下你对晟哥儿的重视,以后我们母子俩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韩侧妃一面解释,一面呜呜的哭着。   “……我不是大乾的人,我知道外面的人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做堂堂亲王的侧妃……因为我的缘故,连累晟哥儿也被人瞧不起……我也没有想欺瞒你的意思,打算等过了就找你主动认错,如今你知道了倒也好,表哥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庆王皱着眉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韩侧妃,良久才拾起那方小印,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踏出门之前,他吩咐道:“韩侧妃禁足一月,以思己过。”   等庆王走后,韩侧妃站了起来,抄起炕桌上的针线簸箩就砸在了地上。   “去给我查,到底是谁多嘴在殿下面前说了这件事!”   韩侧妃自诩自己做的隐蔽,这方印庆王平时极少会用,而她是前天晚上庆王歇在纤月阁,临时动心思将金印偷拿了出来。那荷囊里另还有其他印,少了一个,庆王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且只隔了短短的一日,只要下人不敢多嘴,当日在场的又都是各府女眷,没有人会拿着这种事当庆王面说。大家只会以为是王爷默许的,甚至下人和王妃都会这么以为,下人忌惮王妃不敢多嘴多舌,等王爷大怒去正院,以王妃的性格不可能会多做解释,误会就定然造成了。   是时,她只用悄悄把金印放回去就可以了。即使以后被庆王知道,她也可以说是有人造谣想诬陷她,当日抓周用的金印明明是她专门命人做的,用来给晟哥儿添喜气,怎么可能是王爷的金印。她甚至提前命人做好了一枚金印备着。   至于那造谣诬陷之人,必定除过王妃不作他想。   万事她都计划得挺好,唯独没料到竟有人在庆王面前说漏了嘴。韩侧妃很生气,恨不得把这坏她事之人活剥了。   可是很快,被她命去查的人回来禀报,说并无人在庆王面前提过这事。殿下从前头回来,就直接去了正院。   难道说竟是王妃改了本性去向殿下告状,所以这事才露陷了?   只能是这么个解释!   “好你个肖继柔!”韩侧妃狠狠地骂道。   可这次亏注定吃定了,她只能老实潜伏起来,左不过还有个晟哥儿在身边,殿下总会原谅她。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韩侧妃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王德芳回到王家,就往正院去了。   正院里住着王老夫人。   王德芳到时,王老夫人正在歇息,上了年纪就养成了午后爱睡觉的习惯,每天不睡一会儿,一天都不得劲儿。而王老夫人每次午睡,至少要睡一个时辰。   明显王德芳来得很不凑巧,她倒也没有回去,而是去了后面的小佛堂,帮着王老夫人抄写佛经。   小佛堂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一股檀香味,若是闻一次两次,倒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若是日日闻,月月闻,一闻就是十多年,恐怕谁都有一种想恶心的感觉。   王德芳就是压抑着这种恶心感,跪在佛案前,一纸一纸的抄写佛经。等王老夫人醒来,王德芳已经抄了二十多张。   七姑娘来的事,自然由丫鬟报给了王老夫人。   “你这丫头也是,倒是虔诚。”   王老夫人坐在炕上,王德芳坐在她对面,让丫鬟撩起了裤腿揉膝盖。她皮细肉嫩,跪上一会儿腿上就泛了青。大抵也是习惯了,丫头给她推揉时,她竟一声疼都没叫,反而笑着对王老夫人道:“孙女为祖母祖父祈福,当得虔诚。”   王老夫人笑眯了眼,明显对王德芳的态度十分满意。   她常年信佛,可丈夫和二子却不信这一套,屡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当正道在心。王家乃是诗书传家,一家子都是读书人,信神拜佛,不是贻笑大方。   可无奈王老夫人固执己见,王阁老又素来爱重老妻,便也由着她。   小辈中,儿子孙子们自是不用提,孙女之中没几个能吃这种苦受这种罪。唯独七姑娘王德芳打小就显得有佛性,自己礼佛之时,也能跟在旁边似模似样的学。王老夫人初始只当小孩子家家大抵是好奇学着玩,直到六岁的王德芳能工工整整抄写出一册佛经,捧给她看。   自那以后王老夫人便待王德芳不同寻常,屡屡说这孩子合了自己的秉性,长得像自己不说,性子也合了她。   王德芳本就是嫡出,自此更是地位远超其他人,孙儿辈里也就是她最拔尖,几个男丁都不如她得王老夫人青眼。   都在王老夫人面前拔尖了,在王阁老面前自然也拔尖了,王阁老本是朝务繁忙,偶有闲暇也会提两句王德芳。这可是王德芳的几个兄弟和堂兄弟们都没能有的待遇。   “唉,都成大姑娘了,以后芳儿出了嫁,祖母可就寂寞了。”看着出落的宛如玉人儿似的孙女,王老夫人略有些感叹道。   王德芳顾不得裤腿还没放下,就来到王老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撒娇道:“芳儿不嫁,以后就陪着祖母。”   “傻丫头,哪有大姑娘家家不嫁人的。若不是当初那事,现如今芳儿都该成了孩子的娘了。”王老夫人有些唏嘘道。   闻言,王德芳面色不禁暗了一下,低着头也没说话。   王德芳今年十七,贵女中十七还没出嫁的并不是没有,但十七还未定亲的却是少之又少。尤其之前出了那么一档子事,王家都把前太孙现惠王世子的婚事都给退了,不是一般人还真不敢上门提亲。   自打退婚了之后,再加上外面的一些流言蜚语,王德芳就陷入一种十分尴尬的情况,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可把王大夫人给急的,最近在各家各府上走动都频繁了许多。   老夫人扶着她的秀发,有些怜惜道:“都是家里把我芳儿给耽误了!你放心,我已经你祖父说过这事了,你祖父有个门生,其子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少年郎,你祖父看中了他,打算将你说给他,定不把你给耽误了。”   一听这话,王德芳就有些急了。   可她的心急却不敢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佯装羞涩的好奇问道:“祖母,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若是我真嫁了,会不会给咱家招来祸事?”说到这里,王德芳表情十分凝重:“若是会给家里招来祸事,芳儿宁可不嫁!”   提起这事,老夫人也不禁正了面色,她眉头微皱,似是心中有千万不愿与厌恶。   以王家如今在朝野的声望及王阁老的地位,还真不用做出与皇家联姻之事。可当初弘景帝放下身段为皇太孙求娶,王家自然强拒不得。心想皇太孙人品贵重,若无意外以后当是得登大宝,日后王德芳也是皇后,倒也没多做阻拦。   可谁曾想中途竟生了变故,眼见太子被废,太孙地位不保,众王滞留在京,明显就是一阵夺嫡的血雨腥风之乱像。王家的人再也坐不住了,才会做出‘孙女娇蛮,老妻护犊,王阁老哭求退亲’之事。   本想就算损了王德芳的清誉,能把亲事推掉最好,也免得王家被迫搅合在乱局之中。谁想到那几个皇子竟然不死心,虽还没做出什么事来,但外面的流言已是传得沸沸扬扬,无疑是把王家把王德芳架在了火上烤。   一个让诸王争抢的女子谁敢要,本来王阁老还有几个门生有些属意王德芳,想聘回来给自家子弟做妻室,这番闹的竟是无人敢应茬。王家人被逼无奈,才会匆匆忙忙给王德芳找了一户人家,就想把她嫁出去,也好断了那些个龙子的心思。   不过是霎时间,王老夫人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她拍了拍王德芳的手,安抚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可我王家也不是吃素的,那些个皇子拿你当争来抢去戏弄的玩意儿,还要问问祖母和你祖父答不答应。你别担心,你祖父即是说了这事,就定然有主张,不会让你屈了的。”   “可……”   “那户人家虽是清贫了些,但也是清流之中的一员。那少年郎身负功名,虽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但日后金榜题名定不是难事。我芳儿只管好生等着,最近别跟你娘四处去了。你那娘不是祖母不待见她,也忒不懂事了,明知最近外面满城风雨,还带着你四处走招人眼……”   王老夫人既然这么说,定是事情已经十拿九稳,才会告知王德芳,大抵也是想让她心里有个准备。至于老夫人后面又说了什么,王德芳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满嘴都是苦涩,苦到舌尖都泛着苦。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原本想着要当太孙妃了,以后说不定还是太子妃,是皇后。突然太子被废,太孙变成惠王世子。   惠王,那可是被人弃如敝屣的存在,以后再无缘大宝。哪怕圣上再怎么宠爱惠王世子,诸王归京,明摆着就是未来无定数,孙子辈毕竟是隔了一层,惠王世子想得登大宝难之又难。   家里说要退亲,就退了,如今家里又说要将她嫁给一个小秀才。   祖母哄骗她这门婚事好,可她堂堂的一个王家的嫡女姑娘,竟沦落到要去嫁个小小的秀才。什么清流,说白了就是穷酸到一穷二白。而这人定不是什么好对象,如今京中没几个人敢娶她,敢在这当头迎难直上的,说什么人品高洁,恐怕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王德芳心中百般激愤,却是一字一言都不敢流露出来,只能强笑着道都让祖父祖母做主。之后她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借口退下了。   等她走后,王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一直立在旁边的一个老妈妈,上前给王老夫人换了茶,小声道:“老夫人,我看七姑娘怕是不愿。”   王老夫人当然看出来的,芳儿那丫头不情愿的样子太明显。   她又叹了口气,才道:“如今已经不是她说不愿就能不愿的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咱们一家子都牵扯进去。罢了,这丫头孝顺我多年,给她嫁妆单子上再添一笔银子,从我私房中拿,那裴家清贫,手里有些银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是。” 第136章   王德芳一路从正院回到大房所在的院子, 王大夫人正在站在院子里命丫鬟婆子四处扫尘。   院子里乱糟糟的, 树荫下摆满了晾晒的书, 还有些小件儿家具也被抬了出来,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 王大夫人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喜色。   王德芳问过之后,才知道竟是她爹要回来了。   打从小王德芳就与她爹王梓见面极少,王梓乃是鹤山书院的山长,这鹤山书院位于济州, 乃是大乾有名的书院之一。书院中人才济济, 优秀学子数不胜数, 每年都有大量从大乾各地前来求学的学子。   这鹤山书院前身乃是王家的私塾,因当时连着出了五个举人两个进士,从只为王家子弟专设, 到也从外界招收学生, 直至成为大乾最顶层的学院之一。而王家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耕读之家, 变成了世家大族。   王家每一代, 都会从当代子弟中, 挑选出学识最为渊博者作为山长。上一任山长乃是王梓的大伯,也就是王阁老的亲哥哥。王梓的大伯去世后, 又这一代中挑选了学识最为出众的王梓接任。   王家让人忌惮的与其是说王阁老这个人, 不如说是王家的底蕴, 或是鹤山书院。王家的桃李满天下恰恰就应在鹤山书院上,   王梓作为鹤山书院的山长,一年之中有多数时间在济州, 只有逢年过节父母生辰才会从济州赶回京城。而这一趟王梓回来,就是为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王德芳其实并不愿意王梓回来,因为每次她爹回来,她娘就会变得格外不可理喻。同时她也必须面对她的那几个好兄妹,尤其是她那两个庶妹,会让她觉得自己存在就是一个笑话。   王德芳将王大夫人拉回了屋,有些气急败坏道:“娘,不就是他要回来了,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作甚,没得让人笑话。”   平日里刻板严肃的王大夫人,此时满脸都是笑,斥道:“什么他不他的,那是你爹!”   “那你可别忘了,他回来了,她也要回来了。你把这院子收拾得再怎么干净,他的书房收拾再怎么整洁,他也不会多留一会儿!”   这话无疑是在王大夫人心口上捅刀,她怔忪了一下,才道:“为妻之道,当以丈夫为先。你爹留不留,娘也要把地方收拾干净等着他。反正娘也没事,你快回屋去,女儿家到处乱跑个甚,是时让你爹撞见,又要说娘没教好你。”   王德芳被王大夫人命丫鬟看着回了自己住处,心里那股憋屈别提了。   什么叫做被她爹撞见,又说她娘没教好自己,明明就是偏心。他和那个小妇养的两个好女儿,在济州追着某个俊公子跑,害得对方连书院都不敢留了,收拾行囊前往他地求学,他怎么不说那小妇没教好女儿。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都知道!   还不是觉得你好,万般皆好,觉得你不好,万般都是不好!   因为她娘不受他待见,倒连累的她不如两个小妇养的庶女,若不是她知道讨好祖母,还不知怎么被踩进了泥里。   回到屋后,王德芳依旧还不能平复,想拿东西撒气,又怕传到祖母耳里落得排揎。   不行,这家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心疼她!她娘眼里就只有她爹,祖父和祖母更不用提,反正她是个女孩儿,为了家族牺牲也是白牺牲了,她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势,怎么能嫁进那个秀才家里,让那两个贱人耻笑!   要嫁也是她们嫁才是,她合该要配那俊美高贵的晋王!   她需要有人帮忙。王德芳下意识想到了永王妃。   可永王妃——   王德芳的贴身丫鬟茹翠,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宛如困兽一般的走来走去。这会儿倒是不走了,却又疯狂地咬起自己的指甲来。   每次王德芳碰到什么想不透的难题,都会下意识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明明一双纤手宛如葱根,偏偏指甲光秃秃的,不光涂不了蔻丹,还得小心遮掩修理才能见人。   茹翠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浑当没看见这一幕。心里却忍不住想,若是外面人知道王家那如仙子般的七姑娘还有这种癖好,也不知会吓成什么样。   只是茹翠不敢说,打死都不敢说。   因为之前那事,瑶娘到了晋王府还忍不住在笑。   那笑就像是挂在脸上,掉不下来也似。明明十分克制,眉眼还是忍不住飞扬着,让人一见着就知道她的心情很是不错。   红翡从玉蝉手里接过停车就醒了的小宝,好奇问道:“娘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小宝红着脸,简直没眼看。   他娘那高兴得意劲儿真是蠢透了。关键是他竟然也有想笑的冲动,于是晋王从前院转了一趟回来,进屋就见着两张大笑脸。   不对,是三张,炕上还有一张小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晋王坐下后,多嘴问了一句。   直到对方含娇带嗔的瞅了他一眼,他才会意过来味道。   难道是因为方才那事?问题是她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他以为自己表现的够明显了。   “就这么高兴?”晋王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瑶娘嗔了他一眼,她高兴自己的,他总是问作甚。   刚巧二宝饿了,瑶娘顺势就借着给二宝喂奶,进里屋去避着。不多时出来,满屋子的转,甚至心情好的指挥着红绸她们把屋里的摆设挪换了地方。   炕上,晋王难得闲暇,就拿了本闲书看着。小宝则坐着跟二宝弟弟玩,顺道想想自己的心事。   过了会儿,瑶娘笑眯眯从屋外走进来,宣告自己去小厨房炖了晋王和小宝最爱吃的‘凤凰涅槃’,晚膳的吃正好。   其实这凤凰涅槃只是个花名,俗名就叫肚包鸡。是瑶娘当初在晋州经常待在小厨房,和薛婆子学来的一道菜。做法也简单,就是把整只的猪肚洗干净了,塞一只刚宰杀洗净的鸡在里面。放上党参、玉竹、红枣等药材,再放上佐料,进沙煲慢炖。炖够了火候,把猪肚拆开,鸡取出来,鸡和猪肚都切块儿,再进汤中炖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一般炖过的鸡,只能喝汤,肉会比较柴。可这种做法却不会,所以当初小宝还没长牙,瑶娘经常会做这个菜给他喝汤补身,顺道还能满足他想吃肉的需求。   这个菜是小宝最爱吃的菜之一,晋王跟着吃过两回下脚料,觉得也不错,瑶娘今日才会亲手下厨做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果然小宝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饭,晋王也喝了不少汤。要知道晋王平时可是最讨厌喝这些汤汤水水的,也算是难得。   用罢了晚膳,一家三口坐在炕上消食,二宝每天晚上睡得都早,已经被奶娘抱下去了,就留着小宝还不愿意走。   红绸帮他把放小玩意的竹篮子拿了过来,他就坐在炕上玩。瑶娘则在边上和晋王说话,说的是之前庆王府上发生的事。   晋王听完后,皱起了眉:“老七媳妇出身虽不高,但秀外慧中,性子也好,老七真是糊涂了,好的不去亲近,反倒去亲近这种人。”   瑶娘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庆王妃竟是晋王选的,晋王虽只比庆王年长几岁,但晋王不像庆王,母族完全无靠,沈家既然能让弘景帝为之忌惮,甚至费了这么多心思兵不血刃夺了权,自然不容小觑。   所以明明都是皇子,都还未分封就藩,只顶了个空头皇子帽子,没有任何封号。晋王手中的权势,在宫中以及在弘景帝跟前的脸面,也不是庆王可比的。   当年晋王就是考虑到庆王母族不显,才会选了个大理寺寺丞,一个才五品官的女儿做了庆王妃。按理说,作为一个皇子妃,未来的亲王妃,公侯之家的女儿也不一定配的。晋王恰恰考虑的就是人品和德行,甚至连对方家中的环境,与底蕴也列入在内。   肖家就是那种属于面上不显,但好处都藏在里头的人家。   “我看继柔很伤心,你说庆王到底怎么想的,这不是故意想挑起矛盾么?”   晋王沉吟了一下:“老七为人敦厚,心性有些软弱,也有些感情用事,但他不是这种糊涂做事的人,可能其中另有缘故。”   瑶娘拿眼睛瞅晋王,眼神怪怪的。   直到晋王看了她一眼,她才有些不高兴道:“你这种说法明明就是偏袒,那印不是他给的,难道是韩侧妃偷的不成?那韩侧妃看样子不像是蠢人,不会干这种蠢事的。让我来看,你们男人最易受女色所迷,肯定是庆王被迷得神魂颠倒,就把金印给人家了,才不管什么夫妻情分,相伴多年。”   晋王瞅着她那义愤填膺的小摸样,好像这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他将她一把拉了过来,眼神危险,道:“你这话是在意有所指,想说本王容易被女色所迷?”   瑶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竿子打倒了一船的人,当即道:“我说的那是一般人,殿下不是一般人。殿下乃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破壁燎火,乃是当世鲁男子。”   晋王有些失笑,打了她小屁股一下:“行了,别夸本王了,是与不是明日我叫了庆王来问就知。”   “我没有夸殿下,殿下明明就是很好的。”   “有多好?”   “很好。”   “很好是个怎么好法?”   想着之前晋王在车上对她说的话,想着他竟是那么早就闷不吭想给她个惊喜。瑶娘明明羞得不得了,还是环上了他的颈子,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殿下就是很好很好的。”   晋王啊呜一口就咬上她的小甜嘴。   小宝又没眼看了,就算他还小,也用不着这么不当成回事啊。   次日,晋王从工部回来,就让人去叫庆王晚上过来一趟。   快用晚膳的时候,庆王来了。   晋王就没陪瑶娘和儿子用膳,而是让人在前院摆了一桌。兄弟二人对坐而饮,这种情形已经许多年未曾出现过了,自打晋王就藩之后,两人每每也只是书信来往。偶尔在京中碰面,也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无法单独相处。   酒过三巡,晋王道:“说说吧,昨日怎么回事。”   庆王就知肯定是小五嫂回来和五哥说了什么,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甚至在来之前就有所了悟。   庆王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韩侧妃的话也复述了。   “这么说来,这就是一个无知的妇道人家干了一件非常无知的事?”   晋王可不常用这种口气说话,庆王当即有些局促地低喊了声:“五哥……”   “多的我就不说了,这件事可轻可重,你心中也明。今日叫你来没别的事,就是我二人多年未曾在一处单独喝过酒了。另,我希望你别干出什么宠妾灭妻之事,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若这妻不好,另可商榷,可你和七弟妹是怎么走过来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庆王低着头:“五哥我知道,我……”   “你知道就行。好了,喝酒。”   这件事晋王本就没打算过多插手,若不是瑶娘替庆王妃不平,而这庆王妃当年是他替庆王选的,以他的性格,他绝不会多说一句。   在晋王来看,庆王也不小了,也不是当年那个让自己事事提点的弟弟。以如今他和庆王的地位,只要庆王不掺合到储位之争中,再大的事也就是跌得头破血流,不会伤了命。   而有些人不跌得头破血流恐怕不会知道教训,晋王冷眼瞧着庆王替那妇人解释的模样,就有这种征兆。 第137章   晋王回来时, 瑶娘已经睡着了。   瑶娘迷迷糊糊就感觉身后多了个人, 皮肤微微有些湿润而冰凉,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她往后靠了靠, 窝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眼睛也没睁开,就道:“庆王走了?”   晋王嗯了一声。   “那金印到底是不是他给的啊?”瑶娘睡得迷迷糊糊,还惦记着这事。   “是那妇人偷拿的。”   闻言, 瑶娘一个激灵就醒了, 转身坐起来看着晋王:“偷拿的, 她可真是——”胆大包了天。   晋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咋了?”见他有些不乐,她凑近了一些, “还记着我说你偏袒?好吧, 这次是我猜错了, 你想怎么罚都行。”   晋王掀了眼帘去看她。   她长发披散, 穿着水红色的寝衣, 布料轻薄如蝉翼,透过晕黄的灯光, 可以很明显看到里面玉白色的肚兜。他倒是想这样那样罚她, 可二月之期还未到, 晋王在心里掐算了下,还得十多日。   默默地挖了她一眼,见她小脸儿红扑扑的。想着之前她刚生下二宝时, 气色难看了多日,看来刘良医说的调养之法倒是有效,也不枉他忍耐多日。这么一想,心里的气就顺了不少。   “不是因为这事,而是因为老七……”剩下的话,晋王没说完,难得的迟疑和犹豫。   “怎么了?难道说他没罚那韩侧妃,还是那韩侧妃哭哭啼啼一闹,这事就这么算了?”   所以说还是女人懂得女人的招数,所谓柔能克刚,大抵就是如此。任你笑傲官场,叱咤沙场,昂藏七尺,堂堂大丈夫,都逃不过美人泪光点点,痴缠撒娇蛮腰一扭,什么坚持大道理都忘了。   见晋王不说话,瑶娘更是吃惊:“还真是就哭哭过了?这还真是……”   见她对别人,比对自己还上心,晋王有些不满:“你这么关心别人的事作甚,不睡觉了?”   “这哪里是别人的事,庆王不是跟你好么,庆王妃又与我好……”   “你即不睡,咱们干点别的。”说着,晋王就压了过去。   瑶娘连连拿手推他,“还没到两个月,我还吃着药。”   “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了一场,收拾完躺下,晋王像只餍足的大猫。   瑶娘伏在他怀里,他用大掌顺着她的头发,才道:“老七家的事你别管了,人家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也不知老七媳妇心中如何想,若是管得好也就罢,若是管得不好小心里外不是人。”   “我也没想管。”瑶娘吭吭唧唧说了一句,又好奇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晋王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能猜着点庆王的心思,到底这是庆王自己的私事,晋王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出来说嘴。   “反正你别多管就成了。闲了去庆王府找老七媳妇说话,或者她来府里找你都可,至于人家的家事你别插嘴就行了。”   晋王都说成这样了,瑶娘想着这里头恐怕真有什么复杂的事,不是她能搀和的,遂点了点头,也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庆王从晋王府里出来,骑着马往回走。   马儿走得很慢,跟他出府的两个侍卫,也就只能仿佛龟爬似的跟在后面缀着。   庆王的心情很复杂,五哥话里的意思他都明白,觉得他是轻拿轻放了。可她毕竟没有酿成什么大错,她的处境她的想法,其实他都明白,因为很久之前他也是与她如同一辙。   因为母妃是高丽人,他是皇宫里唯一有着别族血统的皇子。早在庆王还小的时候,他就听过宫里的奴才说过,能侍候圣上的别族女子也不是没有,可没有一个能生下龙种的。还不是因为陛下和那一位总是较着劲儿,不然七皇子也生不下来。   那一位是谁,庆王起先不知,后来才知道是五哥的母妃德妃娘娘,也是他曾经的养母。在他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很温暖却又很洒脱的女子。   小时候的庆王不懂洒脱是什么,他也是长大后才明白。   没娘的皇子,在宫里活得很辛苦。   曾经,庆王不止一次的想,若是他娘是德妃娘娘就好了。哪怕德妃娘娘已经没了,他总能和五哥一样,抬头挺胸地活在宫里。即使可能会辛苦,至少坦坦荡荡,而不是总能听见有窃窃私语说‘那个七皇子’……   若说五哥的辛苦是来自于兄弟之间的争斗,而他的辛苦就是来自于在皇宫中占绝大多数的那些丝毫不起眼的奴才。没有人对他上心,奴才们自是拿他不当回事。那些阉奴们的心思变态而扭曲,因为卑躬屈膝久了,所以能有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供他们折辱取乐,会让他们得到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感。   庆王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刚去乾西五所那时候,经常每天每天吃不饱。侍候他的大太监总不给他饭吃,他会吃了他的例菜,然后将屋里的糕点放得很高很高。他够不着,他就搬个椅子坐在旁边看他够柜子上的糕点。   有一次,他搬了椅子去垫脚,却不小心摔了下来。上面有人过问,他说自己太顽皮,爬高上低。再之后就没有人再问了,等他身上的伤好了,他依旧把糕点放在自己够不着的柜子上。   最后那个大太监被五哥命人打死了,那时候五哥没比他大几岁,却是那么威风。后来庆王才知道为什么五哥能那么威风,因为五哥的母妃和他的母妃不一样。   因为母妃不一样,父皇从来视他为无物。因为母妃不一样,在上书房念书,念的好与不好,没人过问。因为母妃不一样,连同是兄弟的皇子们都不欺负他,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过对手。因为母妃不一样,宫里的奴才没有几个把他放在眼里。   不,后来已经没有人敢欺负他小瞧他了,因为有五哥护着他。   曾经,庆王很好奇他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他懂了些事,说出的话也有人听后,他就将曾经侍候过他母妃的一个老宫女要到了身边来。   在那老宫女口中,他知道了母妃很多事,知道她是个很柔弱善良的女子,却也命很苦,尝尽了背井离乡,受人轻蔑之苦。幸亏遇见了德妃娘娘,才能在她的庇佑下安稳活了那么些年,后来又生下了他。   就像曾经五哥庇佑他一般。   因为吃过这种苦,所以他能明白慧珍为何会干出这种荒诞之事,那是一种落水之人渴望抓住任何救命稻草下意识行为。因为曾经的他也迫切地想证明自己,想得到重视,想得来另眼相看。   她确实错了,却又可笑的情有可原,可惜所有人都不可能理解。连五哥都不能理解,因为五哥不曾遭受过那一切。   他能理解,所以方才他下意识地替她解释,是不是让五哥失望了?会不会觉得他优柔寡断,耳根太软?   “殿下……”   有人叫他,庆王这才发现竟不知不觉回了府。   他将缰绳给了下人,大步往府里走去。   走到半道才发现这是去正院的路,他下意识停了步,犹豫了半晌还是回了前院书房。   正院里,有人向庆王妃禀报:“娘娘,殿下从晋王府回来了,歇在前院的书房。”   庆王妃点点头,挥退了来人。   坐了一会儿,庆王妃才站了起来,让下人准备好她提前就炖好的汤,让丫鬟擎着灯笼往前院去了。   对于庆王妃的出现,庆王很诧异,也有些手足无措。打从昨儿他离开了正院,就再未和庆王妃照面过,他总觉得有些心虚。   即使这会儿他也是心虚的。继柔定是会生气的,五哥都有些恼了,更何况是她。   “看样子喝了不少酒,喝些汤暖暖胃。”   庆王喝完汤,来到庆王妃身边:“真好喝。”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男人脸,英俊、阳刚、正直,而豪迈,可同时他也是脆弱、优柔的。   庆王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与愧疚,他有些犹豫道:“继柔,我……”   “怎么了?”   “我罚她罚轻了……”似乎这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比较容易出口了,虽是依旧犹豫,到底也不算是难以启齿:“她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我却只罚了她禁足,她哭得很厉害,说是因为别人的都瞧不起他,也瞧不起晟哥儿才会干出这样的事……”   庆王妃轻轻地哦了声。   似乎怕她生气,又似乎意识到她已经可能生气了,他口气有些急促地解释道:“继柔,我以后不会再去看她了,她有了晟哥儿,以后也算有了依靠。你别再生我气了,咱俩以后好好的行么?”   “你不怕因你长时间不去看她,下人不将她放在眼里,暗中刁难于她?”庆王妃记得韩侧妃用过无数次这种借口。   “怎么会,她身边的下人都换过了,没人会胆大包天干出这种事。”   庆王妃点点头:“那你即觉得好,那就好吧。”   穆嬷嬷手下有个叫做宫嬷嬷的人,如今管着晋王府后院诸事。   小到下人的换季衣裳、针头线脑,大到各院的分例和库房的进出、及下人的调配。瑶娘跟在旁边看了几日,也是才发现府里不过就这么几口人,却这么多琐碎事。   就好比这后院,除过晋王,算得上主子的不过五个人,下人却有近五百之数。厨房、库房、园子,各处大院小院。洒扫的、浆洗的、看门的、守园子的、管花草的,管厨房、管库房的,数都不数不清。   就拿这厨房来说,里面便有十多个厨娘及粗使丫头、粗使婆子若干不等,厨房下面还有管采买的,采买又分若干不等人,有的只管买,有的管核算后每月结账。   林林种种,瑶娘刚开始接触时看得是头昏脑胀。   这还仅仅只是后院,前院的琐事更为复杂。车马处、回事处、府卫所等等,据说前院光管事的大小管事就有数十个之多。   瑶娘即想学,也只能从头学起。   宫嬷嬷也知道这位主儿是不关心这个的,因为之前殿下提过一次也没见动静,估计这次是殿下又说了,才来了几分兴致,也不知能维持几日的新鲜。宫嬷嬷以前也是宫里出来的,特别不明白这苏侧妃的想法,换做是哪家府上的女眷,都是巴不得把这些事抓在手里,生怕被人夺了去。   因为这就是权,掌家权就是作为主母最明显的象征,有了掌家权在手,谁也不敢轻忽。甭管是大的小的得宠的不得宠的,都得低着头老实做人,哪怕有一日恩宠不在,这也是最有力的保证。   所以把权往外推的,宫嬷嬷活了大半辈子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幸好这位主儿开窍了,她哪里知道这次的事是瑶娘主动提起的,不过是有感而生罢了。   像个陀螺也似连轴转了多日,各处该是个什么流程,瑶娘差不多也清楚了。宫嬷嬷这才对她道:“其实娘娘不用这般辛苦,各处的事务也不用您全盯着。若是都像您这样,各家各府上的夫人太太们也甭用干别的事了。您要做的就是挑选自己放心的人,让她们充当你的左右手及耳目,一层管着一层,有事来禀,您负责决策便好。当然赏罚的规矩是要先定下的,一切按着规矩来,以后就会轻松许多。”   “放心的人?你们现在就挺不错,至于规矩,我记得你拿过一个册子给我看,上面列数的很清楚。”   宫嬷嬷点点头,“还有一件事,就是娘娘要把账册及各处库房的钥匙,各处门房的钥匙管起来。”   之后宫嬷嬷就让人抱来了几个箱子,里面放的全是账册和各处的钥匙。幸亏这哪处的钥匙箱子外面都有注明,而账册由于晋王府刚落户京城,倒也不是太多,不过只有一二十本罢了。   即是如此,也让瑶娘瞠目结舌。   弄清楚哪处是哪处的钥匙后,她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甲乙两处库房的钥匙给收了起来。   这可是晋王府全部的家底,像一些家具、摆件、古董、字画、布料等等都在甲库里。当初从晋州运到京城,运了几十辆车,还是只拿了一部分,另还有些笨重的玩意都留在晋州的王府里。   而这几十辆车的东西都入了甲库,瑶娘当初听丫头们来报,还诧异了下王府里真有钱。其实是感叹了下王妃真有钱。   至于乙库,则存放的是金银等物,不光有许多很珍贵的珍奇异宝,还有许多银子。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这些银子了,瑶娘去看了下,回来后格外满足。   她每个月的月例发放下来,就仅仅只够用,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是个穷光蛋,钱箱子里的银子就没超过一百两。若是不看还好,每次看了钱箱子,她都有一种可能哪天自己打赏下人的银子都没有的泣血感。   晋王从工部下值回来,就见她笑眯眯的,时不时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趁着她去了里间,他叫来了玉蝉一问,顿时明白她在乐呵什么了。瑶娘从里间出来,就见晋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了?”   “没什么。”晋王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对了,听下面人说你这两日去几处库房看了?”   瑶娘忙点了点头,两眼有些放光:“里面好多宝贝!”   晋王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才正经道:“你即如今管着中馈,五千两以下不用向本王报备,可以随意支用。”   “真的?”   晋王微微颔首。   “殿下你真好!”   ……   旁边,玉蝉低着头,没敢去看两位主子亲热的场景。   她决定把这个秘密掩藏在自己心里,关于侧妃娘娘每月的分例都被截了一部分,另置一处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事。   都攒了一箱子了。每次背着人偷偷从侧妃娘娘的钱箱子里拿银子出来,务必不能让里面的银子超过一百两,玉蝉都觉得心里压力好大。   怎么拿,怎么拿才能不让侧妃娘娘察觉出来,还有每次银子不够时,她怎么偷偷拿银子出来贴补,都曾让她头疼万分。   可谁叫这是……吩咐的呢。   小剧场:   瑶娘数着自己的小金库:一两、二两、十两……   门外传来丫头的传话声:“夫人,殿下来赏了。”   ……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殿下真是宠爱您呢。”   瑶娘笑得面目僵硬:“赏,都赏,每个人赏一百文……”   ……   瑶娘继续数着自己的小金库:一两、二两、十两……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瑶娘被吓得一个激灵。   “夫人夫人,殿下又来赏了。”   “赏,本夫人很开森,同乐,同乐……”   ……   数着数着,瑶娘发现自己钱箱子里的钱越来越少,每次月头发的月钱,还不到月尾就没了。   她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做月光族。→.→   ~~~   瑶娘:嘤嘤嘤,(??ˇ?ˇ??)哼!都怪你 ,人家没有钱了!(〃′o`)人家超想哭的,捶你胸口,大坏蛋!!!( ̄^ ̄)ゞ咩QAQ 捶你胸口 你好讨厌哦!你为什么要赏这些破东西给人家,人家想要小钱钱啊!(=?ω?)?人家拿小拳拳捶你胸口!!!(?? ︿???)大坏蛋,打死你(つд?)   晋王:你天天想跑路,本王会给你银子才有鬼!→.→ 第138章   一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五这日, 按惯例中秋佳节宫中是要摆赏月宴的。   不光各个王府, 朝中重臣及一些勋贵们及其府上女眷都在受邀之列。   不同于其他时候, 赏月宴玩乐的性质占多数, 是以京中各家各府上夫人贵女们最爱参加的宫中筵宴, 就是这赏月宴了。   到了这一日,还不到黄昏,皇城各处坊间胡同便驶出了许多马车。这些马车俱都装饰华丽,一看就知是各家贵妇和贵女们所乘的马车, 间或也有满身华服一身贵气打扮的贵公子们, 三三两两骑着骏马而过。同时更有官轿夹杂在其中, 宛如一道五颜六色的洪流在临近紫禁城时,便分散流入各处宫门。   这次晋王和瑶娘是分开走的,他从东华门而入, 瑶娘则是从玄武门。   马车一路行到走不动时方才停下, 此时玄武门前的汉白玉石广场被一分为二, 左边呈长龙式的车队缓缓往前行着, 移动的速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另一边则不停有马车从里面行出来, 明显是在为后面的车腾挪位置。   而广场最前端靠近宫门楼的那里,远远望去有许多打扮华丽鲜亮的各府女眷, 正等着前来接引的内侍安排众人入宫。   马车停下后, 便有府卫驱马往前面去了。不多时回来, 领着马车通过右边空着的通道往前行去。   皇家的权势在此显露无疑,其实想想也是,若是没有好处和优待, 大家何必争先抢后恨不得削减了脑袋往上钻。一众在后面等得心浮气躁各府女眷们,只能眼含钦羡地目送着这两辆装饰华丽,带着晋王府徽记的马车绝尘而去。   据说,晋王妃因身子不佳,去了汤泉庄子上养病。那么不用说这打头的车里坐的人必是那连为晋王诞下两子的苏侧妃了。   如今瑶娘在京中的也算是声名鹊起,俱因近日连着两次有王府办喜事,晋王都是携她一同出现的。   这样的行举实属罕见,要知道侧妃虽是妃,但也属妾室。一般这种场合都是该携正室,若是没有正室,不去也无妨,再没见过有哪家是带着妾室出门交际的,这明摆着就有以妾为妻之嫌。   因为这事,有个愣头青的御史硬是参了晋王一本,却被弘景帝斥吃饱了闲的没事干,尽盯着人家今天吃什么喝什么了。   虽原话不是这般,但大家翻译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御史本就是监察朝廷、诸王侯官吏的言行政绩,大到朝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朝政,小到今儿哪个高官眠花宿柳,或者哪家治家不严,纵奴行凶等等。所以这种小事御史也是可说的,谁知却遭来斥责。   不过经此一事,该明白的自然各自心里明白,不该明白的顶多会编撰出一个晋王真是受宠这种似是而非的结论。   且不提这些,关于晋王府有个风头无二的侧妃倒是让人众所周知。自然又顺着提起晋王不近女色好男风的老话茬,外面将瑶娘传得神乎其神,说此女有闭月羞花之貌,不然素来清心寡欲的晋王何以会做出这般宠爱之态。   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英雄不近女色,那是因为没碰到真正的美人。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因为这个流言,最近外面关于诸王争相求娶王家姑娘的流言中,倒是少去了晋王的身影。   ……   这钦羡的目光有一道是属于王德芳的。   王家的马车恰恰属于排在后面,必须要慢慢等之列。其实以王阁老在朝中的声望来说,往前插队也不是不可,前面也多得是愿意给她们让地方的人,不过王阁老素来爱惜羽毛,严令家中之人不得仗势欺人,所以王家的人只能在后面等得心浮气躁。   王家一共来了两辆车,王大夫人和王二夫人带着各自的儿媳坐一辆,另一辆则坐着大房的三个女儿。   所以这辆车里不光坐着王德芳,还坐着她的两个庶妹。   按理说,这种场合,庶女是没资格出席的。可出门之前王梓临时发话,让王大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出门见见世面。说是见世面,其实说白了就是想抢她风头。   不光想抢她风头,她爹这是被那小妇蛊惑了,那小妇听闻京中最近的流言,想拿自己女儿出来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张脸。   王德芳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想把这两个弄脏了她车的人给丢下车去。   “七姐姐这是看什么呢?”王书莺好奇问道。   她和王书燕是双胞胎姐妹,姐妹二人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平时衣着打扮皆不同,一般人认不出两人的差别。   不过王德芳能认出来,她闭着眼睛只凭听声音就能把两人分辨出来。   王德芳脸上端着笑,眼中却写满了不耐:“没看什么!”   王书莺还想说什么,却被王书燕拉了一把打断了。   王德芳斜睨两人一眼,“不是我说你们,在宫里可老实些,这里可不是济州。”   王书莺是个脾气急的,当场就想反驳,王德芳却扭头去看窗外,给了她一个后脑勺。再加上姐姐王书燕拉了她一把,才忿忿闭上了嘴。   等好不容易轮到她们,王德芳先下了车,王书莺终于忍不住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我们多进了两趟宫!”   王书燕性子温柔,低声劝着妹妹:“行了,你别跟她争吵,别忘了这趟出来娘说了什么。”   王书莺当然记得,于是等下车后两人都是面带浅笑。两个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妹花盈盈伫立,可是招了不少的人的眼。   瑶娘出了玄武门,就看见了庆王妃。   两人结伴而行,瑶娘问道:“怎么把她也给带上了?”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韩侧妃。   庆王妃抿着嘴,小声道:“按制,是要来的。”   好吧,按制确实要来,毕竟是上玉牒的侧室。不然以晋王的性子,也不可能带徐侧妃和柳侧妃。不过瑶娘不是王妃,自然不用管这两个人。倒是庆王妃身后不远处缀着韩侧妃。   上次在吴王府遇上,瑶娘也知道庆王妃和庆王算是冰释前嫌了,她心里是替庆王妃高兴的。虽是因为晋王的说辞,她的心情多少有些微妙,可毕竟不是自家事。她只管与庆王妃相好就成,至于这妻妾之间本就是一本掰扯不清的乱帐,她就浑当不知,也不愿在庆王妃心口上捅刀子。   “那你带着她,咱们今儿不是说不了话了。”反正瑶娘是怎么都看不惯这韩侧妃,提起来都是她啊她的。   “你放心,她在这种场合老实得很。”庆王妃笑着道。   起先瑶娘还不知是怎么个老实法,之后到了坤宁宫给魏皇后请安,又去了交泰殿用宴。这期间韩侧妃一句话都没说,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得庆王妃待见,从不往跟前凑,也不跟人说话。   瑶娘瞅过去两眼,总感觉像以前她家附近一户人家的童养媳。那小媳妇就是这样,做什么都默默的,若是不刻意去注意,还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真与那日宴上是判若两人!   用罢了宴,这重头戏就该上了。   御花园里,各处都挂着琉璃彩灯,照得四处一片灯火通明。青翠葱郁的古木点缀着各式奇形怪状的山石,眺眼望去,远处雕栏玉砌屋宇楼台层层叠叠,恍似不在人间。   弘景帝带着一众王公大臣、勋贵子弟在浮碧亭,而另一边以魏皇后与数位宫妃为首,带着一众外命妇及贵女们在澄瑞亭。   这两处亭子呈东西相对,遥相呼应,位于钦安殿一东一西。说是亭,不如说是巨型的水榭,占地面积颇大,其下是池,池上有桥,而这两处亭子就坐落在桥上。   其中各有一面延伸而出建在水面上的露天平台,以汉白玉铸就,四周有围栏。站在其上,迎面是一片湖光水色,抬头是明月悬空,却是个赏月的好地处。   此时池中漂浮着许多五彩莲灯,照得漆黑一片的水面点点波光。往东望去,隐隐能见远处池子的另一头,浮碧亭里的场景。却是只能隐隐看见全貌,看不清其中具体,也算是做了男女大防之别。   因为今日这宴本就是玩赏为主,所以魏皇后也未着冠服,而是一身常服。若是不知具体,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哪家来的贵夫人。   不光是魏皇后,淑妃几人也是如此,而一些王公大臣家的女眷大多不是第一次参加这宫里头的赏月宴了,俱都是做寻常的打扮,只当这是参加哪一府上的花宴,俱都神态轻松。   亭中也未做席位设列,而是随处可见桌椅布设,桌上放了许多瓜果点心与美酒茶水,当然也有今日应景的吃食月饼。   不过这些东西大多都只是做个摆设,之前在宴上该吃的都吃了,甚至有许多人提前出门便吃饱了肚子,来皇宫里本就不是为了吃食而来。   魏皇后和几位宫妃身边陪着几个年纪相仿的贵妇,她们凭栏而立,似乎在说着什么。这些品级高的命妇尚能入了亭内陪驾在侧,位低者或是一些府上贵女只能散布在亭外四周。   小宝和琰哥儿珠珠跟在各自父王身边,陪驾在浮碧亭,瑶娘和庆王妃也算是无事一身轻。两人在里面陪了一会儿,就有些闷了,便出了亭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说话。   正说着,庆王府的丫鬟抱着珠珠让一个小太监领过来了。   却是珠珠在那边呆不住,闹着要找娘,庆王没办法,只能让人把珠珠送过来。   “小顽皮,你不跟小宝弟弟玩了?”庆王妃搔着女儿的小鼻子,轻声取笑她。   “小宝弟弟被皇祖父抱着,他不跟我玩。”珠珠嘟着小嘴道,颇有些被遗弃了的可怜模样。   瑶娘最是疼爱珠珠,当即就道:“等小宝弟弟回来我揍他,怎么能不陪我珠珠玩。”   “五伯母,你别打小宝弟弟,你让他去我家陪我玩,我就不生他气了。”小丫头奶声奶气道。   瑶娘被逗笑了,“好好好,伯母不打他,让他去你家陪你玩。”   “那伯母要说话算话呀。”   “一定一定。”   瑶娘和庆王妃相视而笑,小珠珠也不懂大人笑什么,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可爱模样,让两个大人又笑了起来。   珠珠说饿,庆王妃就让宫女拿了些点心来,喂着她吃了,又喝了些水。珠珠要嘘嘘,庆王妃就带着珠珠去了,留下了瑶娘一个人。   夜风清凉,瑶娘半靠在石栏上,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彩灯。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急走过来,道:“苏侧妃娘娘,殿下请您去一趟,小主子有些不舒服,闹着要您。” 第139章   不同于澄瑞亭这边, 浮碧亭里场面很是热闹。   有男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有酒,有酒自然少不了有美人有歌舞,尤其正值中秋佳节,应景赋两首诗也要的。   弘景帝今日也十分高兴, 特意拿了彩头出来赏人,一众勋贵高官家的年轻子弟便纷纷踊跃争先。   另一头, 惠王及安王等人坐在一处喝酒。   几人来回的推杯交盏, 一副不把彼此灌趴下不罢休的模样, 关键表面上还是谈笑声声, 兄友弟恭的画面。   “老二, 我记得你诗做得不错,不去试试?”惠王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安王。   安王四方脸上一片红润,笑眯眯的,“大哥这是在调侃弟弟, 弟弟都一大把年纪了,和这些后辈们争什么。大哥若是喜欢那彩头,不妨上去试试,我记得当年洪太师可是夸过你于诗词之上有过人之处的。”   这话可就扯到当年一段老往事了,反正这事对惠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他脸上的笑当即就有些挂不住了。不过安王是谁, 不等他发作,就三言两语将话给岔开了。又招呼几个弟弟喝酒,现如今安王越来越有长兄的架势,俨然一副没将惠王放在眼里的模样。   不然以惠王的为人, 今日也不会当面给他找不痛快,可惜安王的手段要比他高许多。也是惠王曾经的黑历史太多,而安王又比他只小三岁,这几个皇子之中也就这俩挨得近的斗得时间最久。   惠王被无端讥了一下,心中郁愤,只能抓着酒盏猛灌酒。   那边晋王则是被永王和鲁王给围上了,事情的起因是鲁王说上次在晋王府没喝痛快。永王本是笑眯眯地在和代王说话,扭头也劝起酒来。   旁边的庆王见势不妙插嘴道:“四哥、六哥,你们这二对一可不成。”又去接酒盏,说是要代晋王喝。   鲁王笑着啐道:“行了老七,就你那点破酒量,还不够哥哥我喝两杯的。今儿是我和五哥的事,上次在他府上,他耍了滑头,答应得好好的,要陪我们喝个尽兴,最后倒是他借故离开就不回来了。”   “是啊,老五,这么做就是你不对了。那日你可是东道主,最后却把我们兄弟几人扔下不管,此举不是大丈夫所为。来来来,四哥先敬你一个,你若是这面子都不给我和老六,这是打算连兄弟都不做了?”   晋王狭长的眼微眯,看着庆王。   庆王不退不让,眼中带着笑。   晋王没有说话,捏起桌上的酒盏,一口吞掉里面的酒。   鲁王在旁边笑嘻嘻赞了句晋王好酒量,又说:“今儿五哥高兴,这么多年弟弟我也就见大哥家的祚儿和五哥家的琛哥儿,能让父皇如此另眼相看,也算是给五哥长脸了。”   一面说,他就一面给晋王斟酒,另一手持起酒盏虚敬一下,就把一盏酒给喝光了。   之前小宝确实大出了一场风头,今日值此佳节,众皇子与弘景帝亲近朝臣勋贵汇聚一堂,理所应当要向君父进献贺词。惠王带着世子打头,赵祚在文采之上本就远超同辈,这贺词自然说得格外标新立异,引来满堂赞声。一些老臣纷纷赞道若是惠王世子能下场应试,当是状元之才。   这种场合,本就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可惜每年都得来几次,这贺词来来去去就那么多,还不能离题,再多新意也显不出什么。而赵祚之所以能次次拔个头筹,不外乎占了‘头’这一字的便宜。   若是将他放到后面一众人中,大抵也显不出什么来。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气氛在此,场面如此,自然不甘落后。只是之前也说了,这种贺词来来去去就那么多,还不能离题,不外乎就是炒冷饭,泯灭于众也是正常。   轮到晋王府时,晋王本就是言辞简练之人,让他在这种场合表现自己那时莫想,随便说了两句,浑当是应付差事。轮到小宝时,众人也没当把他当回事,毕竟他这么小的年岁,能把话说囫囵了就不错了。   哪知小宝却是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他不光进献贺词时说得有模有样,且说了不少佳词佳句。其实若是注意过前面之人所说的话,就知小宝是把前面所有人的话集合在一起说了一遍。   这种情况旁人自是不能疏忽,哪怕一句两句还听不出来,只当没有新意。可谁叫小人儿想表现呢,说了很长一段,渐渐所有人都听出来了,面面相觑起来。   这么小的孩童条理如此清晰,不光如此,还能很快记住别人说了什么,并将之复述出来,说是甘罗转世也不为过。   一时间,满堂皆惊,无数人咂舌,纷纷道晋王家出了个神童。   谁都喜欢聪慧的孩子,尤其这孩子还是自家的,弘景帝笑眯了龙眼招手让小宝过去,小宝忙不迭也就过去了。   “朕多日不见你,你倒是越来越聪慧了。”   弘景帝并没有怀疑是晋王教了孩子,特意拿出来争宠,也是小宝机智,并未说出一些让人觉得惊艳绝才的词句。因为像他这般年纪,说出太让人吃惊的话,人们下意识就会觉得是家中长辈刻意所教,不免落了下层。   所以小宝现场取了前面之人说的贺词,新意肯定是没有,可他要得本就不是新意,而是‘撇清’。   “看来朕要精心给你选个好师傅,是时给你启蒙,也免得糟蹋了你的天资。”   “皇爷爷,师傅是什么?”   “师傅就是传道授业与你解惑之人。”   “那皇爷爷你给小宝当师傅吧。”小人儿理所当然这么说,一点都没有对方不光是他祖父,还是国君的自觉。   弘景帝来了好奇心,问:“为何要让皇爷爷给你当师傅?”其实下句话是,可是有人教的。不过即使不说,该明白的人也明白。为君者天生多疑,也是身为上位者的一种悲哀,听到的都是好话都是光堂话,免不了就会怀疑这些话是真是假,对方又是何居心。   大抵也就只有稚童才能降低这种防范,因为小儿在未启智之前,是不会说谎的。   当然,小宝这种小精怪不算在内。   “因为爹爹说皇爷爷是世上最有学问,最有魄力的人。文治武功,远超圣贤,尧舜禹汤。”小宝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放在晋王脸上。晋王饶是自诩面皮厚如铁,此时也不禁有些赧然。再说了,他也没说这种话,也不知这小兔崽子从哪儿编来的。   小宝跟着又问:“对了皇爷爷,什么是远超圣贤和尧舜禹汤啊?鱼汤是喝的,娘熬得鱼汤,小宝很喜欢喝。”   这句话让弘景帝怎么答,难道当着一众亲信大臣面前吹牛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吹牛的最高境界,从不是自己吹,而是让别人帮你吹。   显然弘景帝是不缺这些人的,小宝话音方一落下,就有人跳出来拍弘景帝龙屁。一个人跳出来,无数个人都跳出来了,然后这些人很完美的给小宝解释了什么叫做‘远超圣贤’,什么叫做‘尧舜禹汤’。   不过有小宝的美玉在前,又有晋王远超众人的花式拍龙屁,后面这些都不免落了下层。所以说拍马屁也是讲究形式的,最高境界的拍马屁从不是你自己亲自上去拍,而是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偏偏被拍马屁之人觉得你就是拍了,还拍得他十分爽。   譬如此时安之若素伫立在那里的晋王。   不光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处事不惊感,更让人没想到是,原来这个外表瞧起来冷冰冰硬梆梆的晋王竟是如此孺慕崇拜自己的父亲。   连弘景帝再看过来的目光都不免复杂了许多。   之后,小宝获得安坐在弘景帝龙腿的资格,俯视下面众人。一直到这边场面越来越不适合小娃儿们待了,弘景帝才吩咐李德全把小孙子们都领了下去。不光有晋王家的,庆王、吴王、鲁王几家的孩子都被领了下去。   “好一个尧舜禹汤,要喝鱼汤,五哥你家小子真是不得了!”鲁王又钦又羡道。   边上的惠王等人自然也不是滋味,尤其是惠王,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儿子比老子行,打小就行。可如今出来个比他儿子更行的,惠王免不了心中泛酸。   更不用说安王等人,心中暗恨家中女人都不争气,没生个聪慧的儿子出来,不然今日哪用看老五大出风头。这般情况下,自是蜂拥而上,巴不得把晋王灌醉了丢丑,也好扳回一城。   就这么轮番上阵,晋王竟是喝得越来越多。已经让宫女连着拿了好几坛子酒过来都没了,庆王在边上看得有些着急。想以弘景帝为借口让他们都收敛些,哪知抬头去看却发现弘景帝竟不时何时离开了。如今这亭中身份最尊贵者当属惠王等人,也没人敢不识趣的上前劝阻。   尤其这明摆着是几个皇子的意气之争,谁都不愿意搀和进来,浑当是没看见。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话的说话。   惠王最先不行的,他扔下酒盏,扶着肚子站起来:“本王得去排一排,你们先喝着,等本王回来,今儿本王我要和五弟不醉不归。”   他伸手招了下,就上来一个小太监扶着他离开了。   晋王搁下酒盏,看着面色酡红的鲁王:“既然大哥走了,就不喝了。”   鲁王正想说什么。   这时,急步走过来一个太监:“晋王殿下,陛下召您过去说话。”   “何事?”   这太监低着头,犹豫道:“好像是小皇孙说错了什么话,惹怒了陛下。”   旁边几人顿时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隐隐带着点幸灾乐祸。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为拿着孩子能讨好父皇,殊不知这般年纪的孩子懂什么,一不小心触犯圣颜,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鲁王这个不识趣的还拍了拍晋王的肩膀,安慰道:“五哥,我那小皇侄太小,不懂事,你可千万别迁怒了。”   永王道:“老五不是我说你,这么小点的孩子你教他那些做甚,你看这真是……”他颇为扼腕,不过是一句话竟是把之前小宝做下的努力全然推翻,俨然一副晋王别有居心的争宠如今被弘景帝识破的模样。   晋王瞥了他一眼,站起身。   庆王焦急道:“五哥我同你一起去。”   晋王摇了摇头,便随那太监走了。   另一边,瑶娘一听说‘殿下’、‘小主子不舒服’,就有些慌神了,下意识站起来。   “你是哪里的太监,殿下此时在何处,小宝到底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是浮碧亭那边侍候的太监,名叫小安子。奴才也不知是何事,只是上面这般吩咐的,殿下此时还在浮碧亭陪驾,小皇孙因为有些不舒服让奴才们陪着去了绛雪轩。”   “小皇孙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小安子面上带着焦虑,可怜兮兮地模样:“娘娘,奴才也不知道啊,只是听说好像是腹疼,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可是小皇孙闹着要您。”   “这样啊……”瑶娘不知在迟疑什么,往身侧看了一眼。   小安子顺着看过去,那边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正在用竹竿调整挂在树上的琉璃灯。   “侧妃娘娘,您在看什么?”   “庆王妃刚离开,我想……”   “娘娘,您快去看看吧,奴才们已经快哄不住小皇孙了。”   “那我这就跟你过去。”   瑶娘也没多做耽误,跟小安子离开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看见这一幕,只有那个拿着竹竿的太监。   那太监回过头看了两人背影一眼,将竹竿靠在树后,远远跟在后面。起先还是正常,等离开这一片灯火璀璨之地,此人身形一晃,竟是融入夜色之中就不见了。   离此处不远的池畔,一众贵女们围了好几处,有站立着的,有的提起裙摆蹲下,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却是中秋少不了的放莲灯。   一盏盏颜色不一的莲灯,载着橘黄色的烛光以及少女们美好的愿望,驶离岸边,往远处飘去。水面上已经飘荡了许多莲灯了,远远望去甚是美丽。   “莺儿,你看见七姐姐没有?我怎么很长时间没见着她了。”王书燕问道。   王书莺摇了摇头,又问:“姐,你关心她作甚。”   王书燕有些不赞同道:“她毕竟是爹的女儿,又是我们的姐姐,这是在宫里,又不是在别处,真出了什么事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不远处站着的一个贵女似是听到她们说话,道:“你们是找王家七姑娘么,我见她方才往那里去了。”   顺着此女的指的方向,两人目光落在一条并不明亮的甬道上。   方才姐妹二人来澄瑞亭时,就观察过四周的地形,若是她们没记错,那里好像通着御花园的西面,也就是浮碧亭那边。   王书莺拉着王书燕,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说话:“姐,若是我没料错,她肯定是去私会情郎了。”   王书燕打了她一下,小声斥道:“这种没影的话千万别乱说。”   王书莺目光灼灼,似是很兴奋:“姐,你知不知道爹说她行为不检,以至于惹来众皇子争抢,祖父要将她赶紧嫁出去,免得给咱家招来祸事。”   “你是听谁说的?”王书燕目光惊疑不定。   “是爹和娘说时,被我不小心听来的。我猜以她那高傲劲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小秀才,肯定是动了什么主意,打算在祖父将她嫁出去之前造成木已成舟的事实,而且那对象肯定是某个皇子殿下。咱们快去找她吧,把她的事给搅黄了,也免得给咱们家丢了脸。”   一听说给家里丢脸,王书燕不免就心急起来,自然也就忽视了亲妹妹眼中异样的光芒。   两人顺着那条甬道便找了过去。   这御花园里虽是各处都悬着琉璃灯,到底因为草木花草太过葱郁,所以还是有些昏暗的。有很多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树影幢幢,颇有几分鬼魅之态。   也是这御花园里奇石怪树太多,白日里看去妙趣不同,晚上就有些吓人。   瑶娘有些心惊,一路催着小安子快走,时不时扭头回看一下,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七拐八绕,走了近两盏茶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小型的殿宇之前。   这宫殿面阔五间,门前有坛,坛中叠石为山,并栽了几棵海棠树。据晋王说,每当海棠花开,花瓣飘落时,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所以才叫绛雪轩。瑶娘因此判断,自己并没有被引错地方。   从外面看去,殿中亮着灯,这绛雪轩本就是御花园中赏景休息之地,今日帝后在园中宴客,这绛雪轩自然也开放对外使用,供以酒醉之人暂时休歇。瑶娘顾不得多看,便随着小安子进了一间宫室。   室中很安静,并不像是有人的模样,不过居中倒是有一面屏风,阻挡着人的视线往后看去。   小安子笑着对瑶娘解释:“莫怕是小皇孙哭累了睡下了?”   瑶娘急急便往屏风那处走去,小安子本来端着笑脸,突然竟变得有些狰狞,他手里抄起旁边的一个花瓶,走到瑶娘身后,就打算朝她的头砸去。   他手刚扬起,就感觉眼前一黑,前面的瑶娘同时也往边上躲了开。一身太监服的暗十一宛如鬼魅似出现了,一手扶着小安子,另一手接过从他手中滑落的花瓶。   瑶娘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看着暗十一:“幸亏有你,不然我也不敢跟他来。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殿下打算干什么这是?”   暗十一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那我们看看情况再说,看此人引我来到底想做什么。”也是有暗十一在身旁,瑶娘艺高人胆大。之前晋王就说了,只要有暗十一跟着,保她出不了什么事。   瑶娘见旁边床榻旁幔帐低垂,里面躲个人,不刻意去看,旁人绝对发现不了,便躲到后面去了。而暗十一身影一闪,便不知藏哪儿去了。   没有人声,四处显得很安静。   等了一会儿,隐隐传来一阵细小的说话声,还有踉跄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太监扶着一个醉酒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醉酒之人体格庞大,一眼过去就能认出是谁,正是前太子现惠王。   瑶娘从帘幔之后看去,紧张地握着手心,心里却是忍不住发寒。   此人好毒,先是将她引来打晕,再是扶着醉酒的惠王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不用多想。   若是她没有嫁人也就罢,大不了跟了惠王。可她却是晋王的侧妃,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毒辣至极,不光想毁了她,还想毁了晋王的名声,毁了她两个孩子!   好狠!   瑶娘心悸气愤之余,迫切地想知道此人是谁,她一定会扑上去将此人撕个碎烂!   惠王似乎醉得不轻,嘴里说着酒话,让太监给他拿水帮他褪衣。可这太监却并没有理会他,嘴里说着敷衍的话,却是急匆匆就将他丢在这儿,人便走了。   门从外面阖上,惠王骂了一句,歪歪斜斜地越过屏风,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短短几步路让他走得险象环生,好不容易到了床榻前,瑶娘就听一声巨响,太子倒在了榻上,再之后就没了动静。   室中再度安静下来,瑶娘气完恼完,便生出想离开的心思。   如无意外,那人的毒计是不能成了,若不是她有暗十一跟着,若不是她笃信以晋王谨慎的性格,不可能会让一个陌生人来引她走,还不知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瑶娘不想再多留,便小心翼翼地从帘幔之后走出来,悄悄往门那边去了。   她拉了拉门,才发现对方竟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这可怎么办!   她正打算叫暗十一,突然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忙又再度缩了回去。   门从外面打开,瑶娘屏息静气地往外看。   来人竟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他手里提着个女人。对,就是提着的,反正让瑶娘看去,替那女子身上的衣裳堪忧,被人这般提着,也不知那衣裳的布料是否能经得起这般重量。   他提着那女人越过屏风,进来之后先是环视了一下,目光在瑶娘这里停顿了一下。瑶娘正打算出去,就见他移开目光,走到床榻前,将那女人丢到床榻上去了。   然后眼前一花,一个结实修长的身躯挤了进来。   “你躲在这儿作甚?” 第140章   晋王走后, 失去了可以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安王等人也显得有几分兴味索然。   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永王站了起来。   “你们坐,本王也去排解一二。”   永王刚走, 鲁王也离席了。   他方才喝得不比惠王和永王少,这会儿也是涨得厉害, 腰间的锦带已经松了又松, 见永王都去了, 他也不想再为了面子忍着。   两人前后脚出去, 鲁王就没见着永王的身影。他知道一般若是在御花园摆宴, 乐志斋和绛雪轩都会开放,离浮碧亭最近的是绛雪轩,便迈着步子往绛雪轩去了。   一路上只见奇石怪树鬼影幢幢,虽是每隔十多步便挂着灯, 但还是显得有些昏暗。幸好鲁王是个大男人,倒也不惧这些。   突然,传来一个被风吹得有些零碎的女声。   饶是鲁王艺高人胆大也被吓得一个激灵,定心去听才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若是换做平时鲁王定是回忆起紫禁城中各种私下流传的鬼魅之说,可此时有酒壮胆他竟是寻了过去。   过去后才发现是个走迷路了贵女。   “你是哪家的姑娘, 怎么跑到这儿了?”   王书燕本是和妹妹一同出来寻王德芳, 哪知走着走着却迷了路,她不过转个身的功夫连妹妹也不见了。她强忍着害怕与慌张往前走着,一路上宫女太监一个都没碰见,反而越走越荒僻, 实在被吓得不轻,才忍不住叫起人来。   王书燕被鲁王的出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人不是鬼。   “我和妹妹一同出来找七姐姐,哪知却和妹妹走散了。”   在王书燕说话的同时,鲁王就在打量她。   若是他没弄错,这是那王家的九、十两位姑娘其中之一。不同于王德芳在京中的名声,王书燕和王书莺姐妹二人因为常年待在济州,并不常回京,所以京中极少有人知道这姐妹二人。   不过该知道的自然都知道,尤其随着王德芳闹出退亲的事进入众人眼底,王家大房的另外两个女儿也为人所知。   鲁王有些泛红的眼睛在王书燕脸上来回睃着,一面磨蹭着下巴。   可惜是个庶出。   不过鲁王知道这庶出的却是王梓二房的妾室所生,那妾室因为身份不一般,十分得王梓宠爱,两人常年待在济州,同食同寝宛如夫妻。   王书燕被看得有些局促,可又实在怕被人扔在这里,只能双手紧攥着袖子,小声请求鲁王将她带回澄瑞亭。   鲁王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却并没有带着王书燕去澄瑞亭,而是去了绛雪轩。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永王独自出来有些蹊跷了,尤其又听说王德芳也不见了,难道这两人的失踪有什么关联不成?而且他心中也动了些不可告人的念头。   王书莺是刻意和姐姐走散的。   远远她就瞧见一个男子的身影没入一条岔道之中,她并没有忽略对方肩上的团龙纹。这种衣裳是只有几位皇子才能穿的,她就放慢了脚步,趁着王书燕不注意,折道跟了上去。   一路尾随在其后,因为太过紧张,她倒也没感觉到害怕。   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宫殿,而那男子进入了那宫殿之中,她便也跟了进来。进去之前她甚至想好了,若是碰见人该如何说,哪知进去后一个人也没见着。   永王是刻意前来探看事情进行的怎样,以谋后事,谁知到了地方门却是半开的。   他下意识地走进去,室中竟然无人。还不待他有所反应,身后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扭头就见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似乎是无意闯进来,见到他有些吃惊,小手捂着嘴:“我走迷了路,见到有灯就进了来,我想回澄瑞亭……”   原来竟是来宫中参加筵宴的贵女。   永王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对方长得犹如那月中嫦娥,娇艳不可方物,不禁有些心神荡漾。   他放柔了声音:“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姓王,排行十,家父姓王名梓。”   随着话音,永王也认出此女是王家的人了。   “不知公子是?”   这声音又娇又软,隐隐带着点儿怯怯,搔得永王心痒痒。   “本王乃是永王。”   王书莺一副吃惊的模样:“竟是永王殿下,小女尚未行礼,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在弄清楚来人是谁,永王竟是敛住了心中那点绮思。他正想说什么,突然就听到门那边有一丝动静。他下意识走了过去,才发现竟是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他喊了一声,没有人理他,王书莺也过去了,拉了拉门,有些急道:“这可怎么办?”   永王侧首看向王书莺,有些怀疑是不是此女做出来的,可旋即就想到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竟能指使宫里的人。还有这房中本应该有老五在,如今老五……   难道是老五?!   这种念头刚起,永王突然感觉有些晕眩,他摇晃了下脑袋想清醒些。鼻尖缭缭绕绕一阵惑人的清香,心烦意乱的永王下意识深吸一口,只清醒了一瞬,紧接着攀升而来却是一阵如同火烧的燥热。   他这才想起这房里是点了香的,而这香是用来对付晋王的,没想到他却着了道。也是此女突然出现耽误了他……   正迷迷糊糊的想着,突然从身后拥上来一个女体,永王顿时记不得所有了。   “你躲在这儿作甚?”   随着这句话,这方狭小的空间突然染上了一股酒气。   却并不难闻,让人微醺的酒气夹杂着他身上惯有的薰香,一种淡淡的说不出好闻的味道。   瑶娘扑在他怀里,小声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两人的身高并不对等,瑶娘的个子在女子中只能算是中等,即不高,也不矮,站直了刚好齐晋王下巴。他低头看着她,“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躲在这儿?”   “我想看看对方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又是谁想害我。这人太坏了,他竟然……”接下来的话,瑶娘说不下去,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不小心上了对方的套,就感到不寒而栗。   “不是有暗十一。”晋王风淡雨轻。他既提前安排好了,就不可能出什么事,但只要一想到对方的险恶用心,晋王狭长的眼便染上一层阴霾,嘴角的笑也越发的冷了。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还有,那人是王家姑娘?”瑶娘有些迟疑道。她虽是没看见对方头脸,但看对方衣着倒是挺像王德芳。   “你和她,你们……”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声音,瑶娘当即噤了声。   两人竖着耳朵去听。   是旁边的床榻有了动静,像似有人在说话,又似乎只是呓语。   “好热……”   王德芳感觉自己好热,像似身体里烧了一把火,烤得她口干舌燥,浑身发烫,她忍不住就去拽自己的衣裳。   拽了一件,还有一件,王德芳心想自己肯定是发热了,茹翠呢,怎么不去给她请大夫,这贱蹄子,等她醒来她就收拾她……   王德芳翻来滚去,突然碰到一个冰凉之物。这东西摸起来十分有弹性,像似一个庞然大物,关键是她挨在上面就不感觉热了。她忍不住贴在上面磨磨蹭蹭,突然就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她嘴里下意识嘟囔道:“别走啊,快给我……”   惠王睁开眼,迷迷糊糊就见身上靠着个玉体横陈的美人儿。这美人儿生得冰肌玉肤,纤秾合度,粉圆挺翘,肚兜却已是歪歪斜斜掉落了下来。   惠王太熟悉这种场景了,从他出了初精开始,他总能在各种地方碰到这种情形。他并未多想,浑当是哪个宫女又想攀龙附凤,刚好他这会儿欲念高涨,又见美人骚浪不堪地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口里还说着要,索性就压了过去。   瑶娘脸红似火烧,低呀了一声,就缩了回来。   “他们、他们……”   晋王明知故问:“他们怎么了?”   “哎呀,你自己去看。”听到外面的声音越发不堪,瑶娘跺了下脚,急道:“咱们快离开吧。”   语毕,见没人搭理自己,她才感觉出晋王的异常。   “你怎么了?”   晋王的脸有些红,不过这里光线暗,倒是看不显。他眼皮下耷,身上有些烫,呼吸也粗重起来。   被瑶娘摇了一下,他才小幅度晃了下头,哑声道:“忘了告诉你,方才本王在别处不小心闻到些东西。”   “什么东西?我怎么说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香味儿……”下面的话被晋王的动作给惊没了。   晋王把她抱了起来,与她额抵额看着她,眼睛里像似一团雾,缭绕勾人,引人入胜。其中燃着一朵小小的火苗,这朵火苗瑶娘很熟悉……   “忘了告诉你,这屋里好像也燃了那香,难道你没闻到?”   瑶娘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本来这方空间就狭小,此时更是显得逼仄。   “……啊,好麻,再用力些……”   床榻那处的浪荡的呻吟和粗喘,让瑶娘脸红的同时,一丝奇异地渴望也油然攀升。   “咱们快走吧,你别胡思乱想,等回去……”   抖着的嗓音再也持续不下去,因为黑暗中两只大掌已经小幅度地揉搓了起来。   外面的靡糜之声响亮,间或有暖昧的吸吮声和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瑶娘身体越来越热,想说什么,颤抖的小口却已是被人衔住。   晋王一下一下吸着小口中的蜜糖,捧着软臀的手分出两根手指已经滑到那不可言说之地。   他发出一声轻笑,瑶娘羞愧不堪。   “都湿透了……”   他的手指在上面轻揉慢捻,一囤儿一囤儿画着圆,瑶娘浑身酥麻不己,一种狂乱的躁动在四肢百骸流窜。说不出到底是她情动,还是因为晋王所说的那香的缘故。   双眼已经迷蒙起来,瑶娘整个人都挂在晋王身上,明知道要赶紧离开这里,偏偏她竞无力阻止,甚至有一种希望发生什么的冲动。   外面战况正热,啪啪啪地拍打声夹杂着女子麻入骨髓的呻吟。   “小骚货,看本王怎么插死你……”   “啊……好舒服……再用力些……”   一声明显不同的拍打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女子惊讶的低呼,旋即又是一阵不绝于耳的拍打。可若是细听就能听出其间的不同,些微诋的隐隐带着水声,而另一个声音则格外响亮。   瑶娘的脸红得更是能烙饼,不禁想起很久之前晋王毒发之时也曾这样对待过她。那一场之后,她连着半日不敢落座,还是涂了药膏之后才好些。   当时不觉得,此时听起来却格外觉得羞耻。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天!   瑶娘耐不住好奇忍不住向外看去,凑巧帘幔上有一道细缝,洽洽能让瑶娘清晰地看见外面一些。就见床榻之上交缠着两个人,一个人呈趴伏的姿势,另一个庞然大物却是骑在上头。   她只看了一眼,就被腿间被人捏住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她不禁打了个颤,倒吸一口冷气,那手指动作越发猛浪,竟是盯准了凸起的那一点。   瑶娘能清晰感觉到湿透了的亵裤已经被按压进了肉缝之中,那一点肿得宛如珍珠那么大,被两棍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一下一下的挤压、揉搓、轻弹着。让她浑身又酥又麻又痒,一种空虚感袭了上来,想要被什么东西填充。   而真的也有东西填了进来,却只是在小口浅出,来来回回这么被戳弄着。这么被两面夹击,很快瑶娘就受不住了,身子下意识抽搐,却被他紧紧钳在怀里。   “这么就受不住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竟是喜欢看……”耳边有个声音在咛喃。   “不是,我没……”   “嘘。”   之后刺啦一声,瑶娘顿时觉得下面一凉。紧接着便是手指往两边搜弄的动作,可惜方才已经深入,瑶娘此时又收缩着,一时竞拨不开。   “夹得这么紧。”他低叹了声。   她下意识松开,却又被嘲笑:“原来瑶瑶也想要……”   她来不及反驳,就被人抵在墙上,一个滚烫的东西探了过来。在入口轻挑匣捻,上下滑动,瑶娘甚至能明显得感觉到滑腻被揉弄的到处都是。   他是趣意的,她有些羞愤。   他往后退了些去,“你看!”   这声音有些突兀,她下意识就看了过去——就见那萋萋芳草之间,有一处幽深密谷,花瓣肿胀而嫣红,粗壮的巨龙高昂着高贵的头颅,一下一下轻点,似乎在那密谷之中汲水。有什么东西顺着腿蜿蜒而下……   完全不成比例,这还是瑶娘第一次直视这种场景,她真怀疑以前自己是怎么才能容下的。   “太大了……”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咛喃着。   “你摸摸。”   她仿佛受了蛊惑也似,竞伸手摸了过去。   “扶着它,吃进去。”   然后她就吃进去了。   “真乖!”   晋王跟着猛力一撞,整个都撞了进去,瑶娘一个哆嗦,情不自禁咬住晋王肩膀上的衣裳,在呜呜抽搐之间又一次达到顶点。   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晋王突然大力肏弄起来。 第141章   突然见前头大亮, 隐隐有宫殿的飞檐,王书燕不禁松了口气。   “鲁王殿下,到地方了!”说话的同时,她将自己的手从鲁王的手里退了出来。   之前两人在御花园里, 也不知是太黑鲁王不认路,还是什么, 竟是走了多时不见出来。四处又黑又暗, 王书燕胆战心惊, 差点没摔了一跤, 幸亏鲁王一把拉住了她。   之后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想安慰她, 鲁王竟一直没松手。而王书燕也是被这接二连三给吓怕了,就任着对方牵着她一直走到这里。   鲁王不动声色地松开手:“那前面就是绛雪轩了。”   王书燕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绛雪轩,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之所以会叫绛雪轩, 是因为这绛雪轩有五颗百年海棠,每逢到了花开之际,一阵清风飘来,花瓣飘落时,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   王书燕本就是喜好诗情画意的女子, 一听鲁王这般描述, 顿时有些惋惜道:“可惜错过了花季。”海棠是四五月开花的。   “王姑娘明年再来,定能看到。”   鲁王生得高大健硕,英伟不凡,此时皓月当空, 夜色迷离,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去,竟格外有一种风度翩翩。   王书燕不禁有些红了脸,微微垂下头去。   鲁王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不怕王姑娘笑话,本王方才在席间多饮酒,此时实在腹胀难忍,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那我们快进去吧。”王书燕羞道。   两人相携而入,鲁王随便找了间净室解决问题。不多时再出来,却见王书燕绯红着脸站在门口,有些站立不安的模样。   “怎么了?”   一见鲁王出来,王书燕忙跑到他身边来,急道:“鲁王殿下,咱们快走吧。”   鲁王满是不解,不过转瞬间他就听到一些呻吟之声,似是不远处的一处宫室中传来的。   王书燕红着脸,低着头:“咱们快走吧,这里……”   这种时候,鲁王怎么可能会走,他佯装一脸大义凛然:“什么人竟敢在皇宫里做这种事情!王姑娘,你等等,本王这便去把那胆大妄为之人揪出来。”   王书燕一把拉住他:“殿下,还是别去了,这要是……”   鲁王道:“你该不会以为是——”顿了下,他又道:“父皇在钦安殿,不会在这里的。”   也就是说在这房里淫乱之人,很可能就是今日来宫中参加赏月宴的人。   不是很可能,是应该就是。   王书燕也意识到严重性,不再阻拦鲁王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两人下意识回头,就见几个打扮精致华美的贵妇走进来,而为首的两位其中之一正是永王妃。   她陪在一个年长的贵妇身边,此人是魏国公夫人,也是魏皇后的亲大嫂。除过她二人,还有王大夫人、王二夫人及另外几个勋贵家夫人。一众人笑语声声,大抵也是来找地方如厕的。就是不知为何舍弃了离澄瑞亭最近的乐志斋,而选了相对要远一些的绛雪轩。   双方都没预料到会在这种场合碰见彼此,不禁都愣了一下。   王大夫人皱着眉,下意识斥道:“九姑娘,你怎么在这种地方,还单独和男人……”   剩下的话,被飘入耳中的声音给完全惊没有了。   “这……”   不光是她,其他人也听见了。   这几个平均年纪俱在四五十的贵妇当即臊红了老脸,又是吃惊又是震怒。   永王妃面红耳赤地斥道:“这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奴才呢,这绛雪轩的奴才呢?”   王书燕忙道:“我和鲁王殿下方才来时,这里便没有宫女和太监。我是和妹妹失散了,走迷了路,幸好碰到了鲁王殿下。”她这话也是变相和人解释,她大家闺秀何以竟和鲁王一个大男人同处一室,还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太不像话了!”   这时,两个帽子都戴歪了的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请王妃赎罪,请殿下赎罪,奴才二人吃坏了肚子,方才去了茅厕。”   另一个没说话的小太监,捂着肚子连连点头,   之后便是一片混乱,两个小太监出去了一个,也不知从哪儿又找来一群太监。   永王妃强忍着怒气,对魏国公夫人及王大夫人她们道:“几位夫人,今日让你们撞到这样的事,实在有辱我皇家颜面。还望几位能做个证,本妃今日就要把这不知羞耻的东西给揪出来,看到底是哪家的人竟敢淫乱皇宫。”   这种情况,几人自是点头称是,甚至义愤填膺地谴责那不知羞耻之人。   她们是误会了是哪家不知羞的贵女或者公子,竟在皇宫大内厮混上了。事实上也只有这么个可能,若是弘景帝一时兴起的话,外面怎么也要守几个太监宫女。   永王妃又命人去给魏皇后传话,这才带着一大群人往传出这声音的地方而去。   走进这处廊道,竟是不止一间宫室有狗男女,听这动静,竟是两处。永王妃更是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狠狠地道:“给我砸,砸门!”   都这种情况了,屋里这两对狗男女竟是一点都没察觉,还是厮混不停,几位上了年纪的贵妇若不是都是见过世面,真想捂脸。   太监们一拥而上砸门而入,永王妃领着头就进去了。   屋中一片欢爱之气,这群太监一副势不可挡的模样,竟是差点没把屏风撞到,最后索性搬开了。   屏风挪开,床榻那处的景象顿时纳入众人眼底。   这几个夫人忙扭头转身,永王妃一面转身一面斥:“瞎了眼的奴才,谁让你们把屏风挪开的!”   又赶紧把屏风搬回原地。即是如此,该看到的还是看到了,尤其是那一座肉山。   整个皇宫里能胖成这样的男子,大抵除了惠王没别人了。   魏国公夫人当即慌了起来,忙跟声附和,又想把人拉出去。可还来不及给她反应,里面就有太监失口道:“惠王殿下……”   与此同时,魏皇后也带着人来了。   她还不清楚情况,但是满脸凝重且怒不可遏,一到门口就问道:“人呢?”   却没有人答她,屏风后传来某个太监的哀嚎声,竟是惠王红了眼,不甘被人打断,把人扔了出去,同时间或有女子不满的娇嗔。   也是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弘景帝也来了。   随着那一声‘陛下驾到’,所有人都跪伏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用说吗,都这种情况了。永王妃低着头快速道:“儿媳陪着几位夫人前来,竟碰见有人在绛雪轩淫、淫乱。而这人竟是惠王殿下,至于女子……”   她转头问着里面的太监,“那女子是何人?”方才虽是让人看了个猝不及防,但惠王目标太大,自然没看见那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是何人。   有人仓皇回答:“回陛下的话,回皇后娘娘、王妃的话,这女子、这女子……”   “到底是谁?!”   那太监带着哭腔:“这女子像似晋王府的苏侧妃……”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晋王府的苏侧妃和惠王……   天呐!这简直淫秽不堪,弟媳妇和大伯……   除了魏国公夫人,其他人恨不得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同时一股战栗感油然而生。如她们这般位置,自然明白若是皇家出了什么丑事,会动怎样大的干戈。若陛下为了遮丑,她们会不会都在御花园里失足落水而亡?   这几个贵妇吓得浑身抖若筛糠,同时在心里骂惠王,搞谁不行,非要搞晋王的女人,还是上了玉牒,给晋王生了两个儿子的,这不是想找事么!   没有人敢去看弘景帝的脸色,明明屏风之后杂响声不断,却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感。   魏皇后仓促一笑:“陛下,肯定是弄错了,惠王再怎么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你养得好儿子!”弘景帝厉声道。   魏皇后当即被吓得不敢吱声。   就在这时,一个犹豫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叫我?”   众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去,就见晋王府的苏侧妃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边上跟着晋王。   她似乎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有些慌乱,但还是记得给弘景帝和魏皇后行礼。   此时的魏皇后竟有一种感激涕零的感觉,甚至失态的走过来,一把扶起她:“好孩子,没有人叫你,是里面太监眼瞎了认错人。”   晋王冷笑:“母后,您就别替人托辞了,让那里面太监滚出来,儿臣倒想问问他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胡来攀扯,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今儿若不是儿臣正好撞见,是不是扭头谣言满天飞,即使到时候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   随着这句话,有人不禁看向永王妃,因为她之前连着两次多嘴。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能遮掩就遮掩,哪还有当着人面复述询问的。当然也不能说这样有错,毕竟人有失口的时候。   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其中的异常。   瑶娘的脸涨得通红,伏在晋王手臂上小声哭了起来。晋王安抚地拍了她两下,殊不知瑶娘的腿到现在都还抖得厉害,裙子下空荡荡凉飕飕的,若不是晋王功夫好,听着外面有动静就带着她从里面离开了,现在还不知会是怎样。   就在晋王说话的同时,弘景帝已经命人进去了,由李德全打头,带了几个太监。里面顿时安静一片,惠王和那不知名的女子似乎被打晕了,而那说疑似是苏侧妃的太监也被拖了出来,同时李德全出来对弘景帝低声禀道:“陛下,是王家的七姑娘。”   场中很安静,除了瑶娘低低的哭声还在盘旋。还有一个声音,却是不远处另一间宫室传来的。   弘景帝又是一个眼神,李德全就带着人匆匆往那边去了。   这边听说里面的女子是王家的七姑娘,王大夫人当即呆住了。   她仿若发了失心疯也似,一下子就窜到了屏风后面去。看着被人用被褥胡乱裹着,扔在地上的王德芳,那肩头和玉颈上青青紫紫,她疯了也似扑上去,使劲扇着王德芳的耳光。   王德芳悠悠醒来,睁开眼就是劈头盖脸的巴掌。   “你这个不知检点的小蹄子,你竟敢干出这种事来了……”   王德芳吃疼,下意识就用手去护着自己的脸,一个太监走上来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这般放肆,还不噤声!”   此时王德芳也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按照永王妃的交代等着晋王,晋王果然来了,她知道房中点了香,就不知羞耻地对晋王投怀送抱,哪知却好像被人打晕了。   对了,晋王呢?!   她左顾右盼,却没能看到晋王,不远处的床榻上倒是有个男人——却是痴肥如猪,宛如一座肉山。   之前的记忆顿时回归她的脑海,她是如何不知羞耻向人求欢,而对方又是如何侮辱她的。   而这个人不是晋王,是惠王。   本来苍白的脸一片死灰的白。   ……   廊道上一片寂静。   不远处那间宫室里的声音也停了,让人恍以为是幻听。   李德全很快就回来了,低声向弘景帝禀道:“是永王殿下和王家的十姑娘。”   弘景帝冷笑一声:“好,真好!”   王大夫人在里面大抵是没听见,王二夫人腿当即软了,跌倒在地。同时,一旁几个夫人更是面白如纸,连头都不敢抬。   永王妃愣住了,早在之前见苏瑶娘和晋王一同出现,她就愣在了当场,此时听见这话,更是呆若木鸡。可是她反应速度也是比较快的,当即呛哭一声便向那间宫室奔去。   “好呀,你竟然敢在这里偷偷和贱人幽会!”   永王妃的声音宛如夜枭鬼嚎,魏皇后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紧接着皱眉道:“还不快去拉住永王妃,还嫌不够丢人。” 第142章   宽敞的宫室, 一片灯火通明。   只上首处摆了张座,弘景帝面色暗沉地坐在那里。   永王妃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平时见惯了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模样,如此这般真是让人不习惯。   永王白着脸, 低头耷脑地跪在那里。   之前永王妃冲进去就对永王一顿厮打,不光打了永王, 王书莺也被她狠狠地扇了几巴掌。这被人打晕了两人, 自然醒了过来。   场面闹得一片不可开交, 不相干的人被魏皇后命人领了下去。好不容易把疯癫了永王妃拉开, 这一对苟且的狗男女也是模样狼狈。   王书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脸上红肿一片,永王的脸上也被挠了好几道指甲印子。弘景帝发了场怒,之后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晋王一改平时的高冷模样,硬是要让人审那太监, 到底是谁授意他胡乱攀咬的,这不就当众审起来了。   这太监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早已吓得是眼泪鼻涕一起流,咬死了当时他是惊吓之下的错认。再说, 当时那种情形, 王德芳被惠王压在身子下面,头发散乱一片,他就只看了半边脸,会认错也是正常。   不过这正常之言他却是不敢说, 只是跪在那里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扇自己,说自己胡乱说,求晋王殿下和苏侧妃饶命。   瑶娘惯是个软心肠,此时也不出声了。经过之前的那场事,她知道现在对别人心软,就是在对自己残酷。只要一想到若是晋王没提前安排,她可能会遭受的一切,她的心顿时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   这时,有人来禀说王阁老来了。   不多时,王阁老被人领了进来。   他已是花甲之年,须发灰白,面颊消瘦。往日一副文士的儒雅模样,不像是个官,倒像是个不出仕的大儒。此时老脸暗沉,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才显现出来,却又有几分穷途末路的气急败坏。   “老臣惭愧!”行了礼后,王阁老低头道。   面对这样的老臣,还是弘景帝较为倚重的老臣,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什么严苛的话。只是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孽子妄为!”   “是老臣家没有教好孙女,老臣这便将这两个大逆不道的东西领回去,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话倒是说反了,本来男女之间你情我愿,尤其这种事肯定是女方吃亏,如今王阁老倒是说了反话。不过是不是反话,只有王阁老和弘景帝心中有数。事已至此,必然得有个交代。王阁老总不能逼着弘景帝给自己交代,只能说自家给个交代。   其实让王阁老来想,这种不肖子孙能少一个是一个,如今已经不是舍得不舍得的时候了。他自诩清流,不走裙带,不结交权贵,之前因为王家不愿牵扯进夺嫡中,退了和前太孙的婚事,已经有人私下议论王家人势力,做事不地道。为了打破这种流言,也是不愿搀和进去,他咬牙劝服家中的老太婆,打算把孙女嫁出去。   文官之所以会爱惜羽毛,俱是因为文人讲究德行品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文死谏,武战死,说的便是文官和武官的最高境界,武官以战死沙场为荣,文官以匡扶社稷,敢于和皇权作斗争,在君不‘明’时,不惜以身死为代价进行劝谏,视为最高荣耀。   所以说,文官做到一定的位置,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皇家结亲。   尤其是像王家这种自诩清流,因其德行高洁负有名望,吸引来无数清流官员附庸的门庭。所谓清流,便是不阿谀奉承,不攀交权贵,敢于批判皇权,哪个文官若是不给自己身上戴上个清流的牌子,简直不好意思入朝为官。   如今倒好,之前摆出的姿态全部被狠狠地打脸回去。王家哪是自诩高洁,而是抱着宝贝下注,如今见局势不明,索性就一家下一个。不用等到明日,王阁老就能想象王家的声誉会跌倒如何低的地步。   而王家上下也会遭人耻笑,大厦将倾之态啊。   王阁老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一阵头晕目眩,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可他不能晕,不到绝境,以他的心志和城府又怎能去晕。   他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带回自家的女儿,当做这事没发生过。可很显然弘景帝与他想法并不相同。   “是朕的几个孽子作孽了,自己作的孽自己收场。这样吧,王爱卿,我这几位孽子都有侧妃位空悬,就以侧妃位许于王家姑娘。你王家道德传家,你说是两朝老臣,倒也是配的。”   王阁老就要拒绝,却被弘景帝制住了,“难道爱卿竟是瞧不起我赵氏皇族,还是爱卿宁愿拼着损了自家子孙,也要拆散几对有情人?就这么说吧,时候也不早了,爱卿领着孩子们归吧,朕明日就让人去你府上下旨。”   弘景帝挥了挥手,以示退下。   事已至此,王阁老也只能强颜欢笑谢了恩,领着王家人离开了。   可以想象王家今日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王德芳姐妹几人回去后也不会好过,可至少王家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因为弘景帝说明日就去下旨了。   之后,弘景帝阴沉着脸拂袖而去,魏皇后领着蔫头耷脑的惠王也离开了。   事情发展了这种地步,永王妃反而松了口气。   她有很多的疑问想知道,可什么都没有把这事瞒混过去重要。若真是追查下去,虽是永王一脉惯是做事留有后手,也不得不防被查了出来。   鲁王有些不甚满意,这样戏就结束了?不该是撕扯一场,大家元气大伤,也就他是大胜而归?鲁王并没有忽略弘景帝的言下之意,哪怕为了遮掩,那王书燕也必然要入他鲁王府。   王家的女儿终于被瓜分了,谁也没便宜谁。只是闹成这样,多少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鲁王便有点不是滋味,本来的费尽心机,倒要用这种手段才能得之,还不是唯独的那一个。可转念一想,他将浑水搅合了,老四的主意没打成,其他人更是不用说,这场也算是平局,倒也消了郁郁。   而按理说今日最无辜的晋王和瑶娘两人,因为晋王的提前防范,让所有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全部落空,并狠狠地还击,让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   晋王并不意外弘景帝会是这种粉饰太平的处理方式,比起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弘景帝绝不会放弃一个扳倒王家的机会。臣子势大,为君者必然要削减对方的羽翼,当初为太孙求娶王德芳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认真说来,这一场弘景帝才是真正的胜者。什么也不用做,就有这些跃跃欲试的儿子帮他做了。   事情的过程虽有些出乎意料,到底结果是让他满意的。   当然,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结了,弘景帝虽是表面并没有再查下去,但并不代表背后不会查。   尤其惠王接二连三出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人刻意陷害。   这人究竟是谁?   是永王,是鲁王,还是晋王,抑或是其他几个没到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恐怕今儿晚上弘景帝也将是个不眠夜。   永王两口子匆匆离开,鲁王也没多留,瑶娘和晋王走出绛雪轩,打算去钦安殿接小宝回府。   而不远处,虽是帝后都不在了,但赏月宴依旧还在进行着,恐怕要到很久之后才会结束。   钦安殿,偌大的一处宫室分了里外两间。   外间是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像安王、代王、永王家几个四五岁以上的,都聚在外面玩,而里面却是像小宝这么大的孩子。   其中有一个女娃娃,小宝盯着人家看了许久。   实在不是小宝好色,这么小就知道看女娃娃,而是这个女娃娃是他上辈子的太子妃——孙月儿。   小月月如今才不过两岁多的年纪,但俨然一副小美人的模样。胖嘟嘟的小脸,大眼睛,粉嘟嘟的小嘴儿。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上一世小宝初见她时那般大方得体,沉稳有度,还是十分孩子气的。她正在和珠珠玩耍,看得出两个女娃娃不是一次见了。   “小宝弟弟,你在看什么?”琰哥儿伸出手指推了下小宝。   作为哥哥的他,在离席时被父王交代,要好好照顾小宝弟弟,这孩子也就真记住了,明明看着别的孩童玩耍,眼中闪着渴望,却依旧守在小宝身边。   “我什么也没有看。”小宝说了一句话大人说的话。   琰哥儿不解,为什么小宝弟弟明明在看,却偏偏说没有看呢?   鲁王家有个小崽子名叫瑄哥儿,今年三岁,长得像爹,体格也是敦敦实实的,随了鲁王。在这一片大小不超过四岁的孩子中,俨然一副孩子王的存在。   他领着安王家的昊哥儿,代王家的焓哥儿,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满室跑着。吴王家那个才两岁大的裕哥儿,也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跑。旁边跟着两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生怕他摔了。   玩了一会儿,瑄哥儿扔下手里的竹马,跑来招惹室中唯二的两个小女娃。这小子也是个坏的,见月月头上留了两个小揪揪,上来就伸手拽她揪揪。   小孩子哪里知道轻重,月月被拽得眼泪花直转,却又不敢哭。   珠珠上来打他手:“瑄哥哥你快松手,你把月月拽疼了。”   “不放不放就不放!”瑄哥儿一面跳着笑,一面推了珠珠一把。   珠珠人小又圆,被推摔了。   琰哥儿诧异了一声,还不等他动作,小宝却冲了过来。   “你再不松手,我让人去告了皇爷爷。”又斥旁边两个宫女,“你们就任他惹事?”   这些个宫女太监们个个都是人精,见瑄哥儿惹的不是皇孙皇孙女,也就没上前制止。等到珠珠被推倒在地,忙赶忙上前去将珠珠抱起,又见小宝斥他们,面上虽是堆着笑上前劝阻,但却也有些敷衍了事。   到底不是皇孙,也不是皇孙女,她们是不怎么上心的,也是不想惹事。   月月的小揪揪还在瑄哥儿手里,他甚至示威地又拽了两下。月月本来懂事一直忍着,此时也忍不住了,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宝脑子里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也不看彼此之间体型的差别,上前就去推瑄哥儿。   瑄哥儿从来是小霸王的存在,还没碰见敢推他的人,他丢了月月的小揪揪,就还手去推小宝。   小宝被推了一个趔趄,也知道自己不敌,就喊琰哥儿:“你还站着,他欺负珠珠,揍他!”   小宝先上,像个小炮弹似的撞向瑄哥儿。   他被瑶娘养得好,虽是抽条长个子了,但也没见比以往瘦。这般体格砸过去,一般的小娃儿经受不起,瑄哥儿被他撞到在地,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打了两拳头。 第143章   瑄哥儿哪里吃过这种亏, 嘴里哇哇啦啦大叫着, 就和小宝扭打在一起。   小宝比他小这么多, 当然要吃亏。幸好琰哥儿也来了,琰哥儿与他同岁,就算瑄哥儿就算再厉害, 也只能闷着头挨打。   不过瑄哥儿可不傻, 小宝知道喊帮手, 他也知道,便喊了与他相好的焓哥儿和昊哥儿来给他帮忙。   五个孩子打在一处, 几个宫女太监想上前制止根本插不进去手, 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   珠珠见哥哥和小宝弟弟吃亏了,也上前去帮手。不过她人小胳膊腿儿都短,站在旁边也挤不进去,还是月月聪明,从旁边拿来方才被瑄哥儿骑得小竹马, 用小棍子去抽打瑄哥儿他们。   挨了抽的昊哥儿, 扭头就来追月月,剩下三个对两个,虽是没办法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但也战得旗鼓相当。   瑶娘和晋王来到钦安殿, 就面对的是这样一副境况。   几个小娃儿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还有指甲印子,衣裳被拽得歪歪扭扭。旁边几个宫女太监吓得跪了一地。见情况不妙,他们已经叫人来帮着制止了, 可留下的伤可消不掉。   都打算要出宫,自然也要来接自家孩子。   所以不光晋王和瑶娘,鲁王、安王、代王等都来了,还有镇国公府家的人。镇国公世子夫人听说女儿和人打架了,打得还是皇孙,吓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就和婆婆赶了过来。   到后,见室中站了一屋子的王爷王妃,吓得也不敢吱声,冲上来一把将小脸上也挨了一下的月月抱住。   “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安王最长,自然他先开口。   他儿子也挨打了,昊哥儿虽不是王妃所生,但却是安王一个比较得宠的侧妃所生。这小子也聪明,平时十分得安王的喜爱。   一旁的宫女也不敢隐瞒,就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不过她怕挨罚,没敢说自己等人开始没上心,才致使这群皇孙们打起来。   最后是各大五十大板,瑄哥儿他们以大欺小有错,小宝几个却是先动手。尤其小娃子打架,是不懂事,哪能大人们为了点小事也打起来。且看了看伤也都不严重,毕竟小孩子下手能有多重,也就没人再追究不放。   里面受伤最重的就是瑄哥儿,脸上青红一片,他到现在还在哭。   小宝心黑,下手都往软肉上掐,全是那种让人疼,又让人抓不住手脚的地方。   鲁王心疼死了,他妻妾无数,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平时在府里看得像眼珠子似的,如今被人打成这样,他能罢休才怪。   罪魁祸首是小宝,他就直冲晋王去了。   “五哥,看不出你家崽子小是小,倒是个能招事儿的。”   晋王看鲁王那副嘴歪眼斜想找茬的模样,就不待见。   他只冷笑着,也不说话。   “你儿子把我儿子给打了。”鲁王控诉。   “我家才多大,你家多大了?挨打了,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这么说,我家这顿打是白挨了,五哥你这么说可不成!”   “那你想怎样?要不,你跟我出去练练?本王也许久没考校你武艺进展如何了。”   一见晋王眯眼看他的样子,鲁王当即怂了。   他是横,但是他不蠢,早先年没少因为脾气暴招了晋王挨打的,关键他武艺傲视群雄,偏偏打不赢看似文弱的晋王。   从小就打不赢,一直到晋王就藩出京,他每次爪子痒招惹晋王,也是被暴打的份儿,就没占过便宜。   “你蛮横不讲理!”   素来蛮横出了名的鲁王,竟然说人蛮横不讲理,也是破了天荒!   晋王懒得理他,看了瑶娘一眼:“走。”   瑶娘抱着小宝就跟在晋王后面走了。   庆王呵呵一笑,也示意庆王妃领着孩子走。   到了殿门外,玉蝉从旁边迎了上来。   这些孩子们是弘景帝让人领下来的,所以各府从外面带进来的丫鬟奶娘一概不许近身,里面侍候的都是弘景帝身边的人。这也是防了孩子们都不懂事,有人借机下手,毕竟防不胜防。不让近身就容易解决问题了,可以防止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没防住几个小孩子还会自己打起来。   “疼不疼?”瑶娘有些心疼地看着小宝青了一块儿的小胖脸。   “不疼。”其实小宝疼得直想抽气,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挨打,不过痛快!   晋王斜睨着他,哼道:“什么不学,倒是学着和人动手了。”   瑶娘听着就不愿意了,嗔道:“不是鲁王家的孩子欺负两个女娃娃,小宝护小珠珠,才会和人打起来的。合则看见人欺负兄弟姐妹,站在那里看着才是乖孩子?”   “蠢!”   这是晋王下得判定。   确实是蠢。明明不对等,却偏偏选择了最蠢的方式,逞匹夫之勇。   若是琰哥儿不来给小宝帮忙,又或是两个女娃娃胆子小不上前帮手,小宝今儿可就惨了。关键就算挨打了,也有理没处说。都是小屁孩子,打了也就打了,只要没伤到要害,是讨不了回公道的。   上一世晋王教小宝从来都是谋而后动,而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小宝也知道,可他就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她。   因为上一世,他就是眼睁睁看着有人欺负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等他和她大婚那时,他其实身子已经很差了,连下榻都不能。他给了她身份地位,却也给她带来了许多不可承担的负重。有人说她是冲喜太子妃,有人说她注定守活寡。他其实都知道,虽然那些人都恭恭敬敬,实则说什么的都有。   可她却好像一直像没事人一样,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还有她家里的那些事……   上辈子他就对自己说过,若是有来生,一定护着她不给人欺负。   果然有了来生,而他竟然这么早就遇见了小点点的她,所以明知道不可为,还是为了。   还不到两岁的小宝让娘抱在怀里,胖胖的小脸上青了一块儿,同时还隐隐带着些感伤。这种感伤是让人不能理解的,所以瑶娘下意识认为是晋王嘴巴太毒伤了小宝幼小的心。   “小宝才多大,你小时候没和男娃娃打过架?”   当然打过!不过一般都是他打别人!   也知道再说下去就是母子俩都不待见自己的结果,晋王保持一贯的高深莫测的风格,选择了缄默。   出了玄武门,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徐侧妃和柳侧妃是先出来的,早已上了车。晋王扶着瑶娘上车,等她坐好后,方把小宝递给她,自己也上了车。刚打算开口让人走,马车旁突然来了人。   是镇国公世子夫人抱着女儿月月。   她先行了一个礼,才低声道:“妾身方才听小女说,贵府的小公子是因为护着小女才与和鲁王府的小公子打了起来。真是抱歉,害得小公子受了伤。”   这世子夫人是南方人,说起话来吴语软侬,煞是好听。看模样也是个性子温婉之人,瑶娘一见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不当什么事的,小孩子顽皮。男娃娃都是打打闹闹长大的。”瑶娘这话可不是说的场面话,而是她心里真这么想,她打小见到的小男娃都是三五成群,疯疯跑跑,在泥巴堆里滚大的,这样长出来的孩子才康健。   再说了,一看就是鲁王家的孩子吃亏吃得多,方才瑶娘观察了一下,几个男娃娃中就小宝受的伤最少。   世子夫人腼腆地笑了一下,“但还是要谢谢的。”又对怀里的月月说:“月月,还不谢谢小公子。”   小月月眼圈还有些红,因为光线不亮,倒是看不显。但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被泉水洗过也似。   她看着小宝,道:“谢谢你了,小宝弟弟。”   瑶娘见小宝不说话,笑着对世子夫人歉道:“他害羞了。”   实则小宝哪里是害羞了,他是被弟弟这两个字给惊住了,他此时才想起,从年岁上来算,他要比月儿小半岁的样子。   还有他的丈母娘,他上辈子是没有见过丈母娘的,月儿的娘亲早逝,人们都说婚嫁讲究五不娶,丧妇长女不可娶,无教戒也。可月儿却是人品端方,处事有章有法,是他父皇再三斟酌后,为他娶回来的。   没想到月儿的娘亲长得与月儿长大后那么像,若是他没记错月儿是三岁亡母,可他看丈母娘身子弱是弱,却不像是短寿之相……   “侧妃若是有闲,可带小公子来国公府做客,妾身一定扫榻相迎。”   “一定一定。”   客气了两句,世子夫人就带着月月离开了。   瑶娘这才低下头来看小宝,“怎么,在看什么?”   小宝没有说话。   晋王插了一句:“他看人家小姑娘。”他方才可是一直在边上看着,他儿子看人家小姑娘眼珠不落的。   瑶娘讶然地看看晋王,又看小宝,嗔道:“他才多大,哪里知道看小姑娘!”   车轮转动,马车往晋王府的方向跑去。车声辚辚,头顶上一轮清月。 第144章 (捉虫)   一直目送晋王府的车架离开, 世子夫人乔氏才抱着女儿回到镇国公府这边。   世子孙氓接过女儿, 低声问她:“可是和晋王府的侧妃道了谢?”   孙氓本是打算亲自去的, 转念一想如今正是风头浪尖,为了不给家里找麻烦,也是不想给对方增添不必要的猜忌, 才会让妻子带着女儿去。意思表达到就够了, 想必晋王应该能明白。   他现年二十有六, 前头曾娶过一个,可惜对方是个短命的, 进门还没一年就没了。后来孙氓去江南办差, 偶遇当时去庙里上香的乔氏,一见倾心,命人打听对方身世,乔家也是江南当地富商之一。虽是一个商户女配他,身份是低了些, 但孙氓自己也身受命硬流言之苦, 倒也不拘这些。   孙氓回京说服家人,便以三媒六牌娶了乔氏过门。自打成婚后,夫妻二人恩爱,琴瑟和谐, 并生了一子一女。长子孙瑫,现年四岁,次女就是月月了,现年还不到三岁。   孙氓生得身形高大, 眉高眼深,相貌坚毅。而乔氏则是小巧玲珑,一身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气质。此时孙氓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护着妻子,向后方的一辆车走来,衬着天上的明月,真是宛如画一般。   可惜落在镇国公夫人眼里,却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孙氓送乔氏入了车,便翻身上马,领头往镇国公府行去。   车里,镇国公夫人有些厌恶地看了月月一眼,对乔氏道:“女孩儿家家的,怎生就敢动手去打人,还是打皇孙,真嫌不够给家里招祸的!”   这车里不光坐着镇国公夫人、乔氏和月月,还有瑫哥儿。不过瑫哥儿之前是在外面,等他知道里面几个孩子打起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镇国公夫人的厌恶太明显了,不光乔氏垂下了头,月月在娘的怀里也瑟缩了一下,瑫哥儿已经懂事了,倒是想帮妹妹解释,可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祖母更是会苛责娘和妹妹,只能默不作声。   感受到女儿的惧怕,乔氏安抚地摸了她一下,对镇国公夫人道:“儿媳回去后定会好生教导月月,孩子还小,她不懂事。”   “她不懂事,你是做什么吃的?!”   瑫哥儿有些忍不住了,道:“祖母,你就别怪妹妹了。也是那晋王府的小公子主动和鲁王府的小公子打起来了,且他们也是为了庆王府的珠珠妹妹,跟妹妹没关系。”   “瑫哥儿,你别替你娘和这丫头解释。还不是你娘没好好教她,以后若是再发生这种事,就让她搬到正院来,由我亲自教。”   一听这话,乔氏下意识收紧了抱着女儿的手。   儿子生下来还不到两岁,就被婆婆变着方要走了,说是养着她跟前,由她亲自教。女儿生下来后,婆婆倒没提这茬,她知道是因为月月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定然也被要走了。   百善孝为先,做子女儿媳自当应该孝顺长辈。可乔氏知道婆婆要走自己的孩子,不是因为多喜欢心疼孩子,不过是故意如此罢了。   她强忍下心中的酸楚,小声道:“娘,儿媳回去后一定好生教月月。”   镇国公夫人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很快就回到镇国公府,孙氓先迎父亲镇国公下马,又迎母亲下场,待二老走后,才去了妻子身边。   见妻子神色郁郁,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娘说,若是我再教不好月月,就把月月要到正院去。氓郎,瑫哥儿已经给娘要去了,若真是再把月月要走,我……”   孙氓握住妻子的手,剑眉紧皱:“你别怕,我不会让娘把月月再要走的。”   “可……”   “瑫哥儿也快五岁了,等过了生,我就把他挪到前院来。娘那儿我去说,你别担心。”   丈夫即是这般说了,乔氏也只能含着泪点点头。   次日,弘景帝的圣旨便到了王家。   等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了。而让大家更吃惊的是,王家竟然接了旨、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无论外面人怎么询问,王家人都是三缄其口。   一时间京城流言是传得沸沸扬扬,大多都是在议着王家有三女即将嫁入皇家之事。换做不懂情况的人,自然要钦羡一句王家要发达了。对于懂的人来说,免不了会滋生各种念头。   或是说王家受人胁迫,或是说王家人这注下得真好,唯独本是该前惠王世子的未婚妻,如今却是改嫁了老子,就让人分外不能理解了。   总而言之,有些流言传得特别难听。   王家人备受流言之苦,王阁老向弘景帝告了病,闭门不出在家养病。王家人一夕之间淡出世人眼底,可这件事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眼见王家大厦将倾,自然少不了想有取而代之的人家,朝堂上进入一片混乱的局面。王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低调不过是想避风头,可明摆着有人想捞过界,自然不可能被动挨打不还手。   这个秋天无疑是个混乱的秋天,素来抱团的文官互相碾轧,彼此攻歼,分了数个派系,其中更有无数人趁机浑水摸鱼。文官们撕起来,可不比武官们好看,捋袖子摘官帽,有次差点没在朝堂之上打起来,还是弘景帝发了怒,才算是消停。   最后以王家元气大伤,王阁老上书乞骸骨为告终。   王家这个屹立在朝堂上几十年的庞然大物终于轰然倒塌,自然是有后起之秀,可能他们也会上演如同王家的经历,崛起、发展、壮大,直到某一日侵犯了皇权,以至于惹来大祸。不过这已是以后的事了,即使明知道但凡为官到了极致者,必然引起反噬,却从来没有人能抗拒权利的甘美。   而就在朝堂之上纷纷扰扰纠缠不清时,诸皇子的境遇也是各异。   自打中秋节那日后,惠王就开始闭门不出,永王也是低调得厉害,而惠王世子赵祚往宫里跑得越发勤了。倒是安王却是一改之前的作风,突然高调起来,一副虚化若谷,礼贤下士的模样,身边也开始渐渐有朝官出没。   同时还有一个高调的人是晋王,晋王的高调不是其他,而是他干了一件让众人瞠目结舌的事。   事情还要从晋王迎来自己的第二件差事说起。   差事与安庆公主有关。   提起这安庆公主就要说说了,安庆公主乃是当今的姑姑,虽不是嫡亲姑姑,但先帝一众兄弟姐妹中,也就只剩下安庆公主一人还建在了。她身份尊贵,辈分又高,所以弘景帝平时待她也是颇多厚待。   早先安庆公主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明是非的通达之人,如今也不知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还是仗势欺人,干出一件让人颇多非议之事。   公主出嫁,按制是有公主府,而公主府的建造都有规制。可安庆公主的公主府与她本人一样,存在的时间太久远了,安庆公主如今七十有五,公主府是她十八出嫁那年建造,至今已是五十多年。   而随着安庆公主与驸马大婚生子,儿子又生孙子,孙子又生重孙。关键安庆公主特能生,仅她一人便生了五子两女,还不算驸马两个小妾生的。这五个儿子长大成婚后,分了五房,五房各为一支,继续繁衍子孙后代。   反正到目前为止,安庆公主府光主子都不下两百之数,奴仆自是不必说。人口在不停的增多,可府邸就那么大,不可避免就面临了一件事,要扩府。   问题是驸马没出息啊,而安庆公主这些子孙后辈也没几个有出息的,也就指望着安庆公主的俸禄和禄田,以及各自头上的爵位领银子白吃饭。平时为了维持体面,自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得让安庆公主时不时进宫要点赏赐,才能维系下去,更不用说是扩府了。   且公主府位置太好,左邻右舍都是头上有爵位,要么是官位品级不低的人家,别人也不愿给她腾地方。实在没办法,公主府便开始有意无意地侵占邻居家的地。   起先是占用公用地,例如两家之前隔着条巷道,巷道无人家住户,就把巷道给占了。旁人自是厌恶这种事,谁愿意跟人宅子挨宅子,就隔一道墙,又不是那种市井人家住的逼仄。可问题是占的又不是自家的地,也犯不上去得罪一位公主,俱都忍下了。   也是为官为爵者,命中多坎坷,少不了有人家因为犯了事被人夺爵夺官的,没了爵位没了官衔,这上面赏下的府邸自是要收回,等待下一个入住者。每逢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公主府最为忙碌的时候。   先是推墙,再是重砌,隔壁家的院墙往里收紧,自家的往外扩。关键也是公主府做的隐蔽,且不贪心,一点点蚕食鲸吞,竟没让人发觉出来。   就这么一点点吞了几十年,还是今年有户人家得了朝廷的赏赐,满心欢喜的搬进房子一看,这赏赐的宅子没有说得那么大啊。是自己理解错了五进宅子的面积,还是圣上赏的宅子就这么小?   这家的主人也是个愣头青,当即就去问工部了,工部的人亲自上门勘测,才勘测出宅子面积确实不对的事实。   这家既然闹了出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另外几家也闹了起来,一户在公主府左侧,也和右侧这户一样,宅子面积大缩水。后面那三户最惨,门前的路明显比别处窄许多,平时马车进出都不方便。   事情爆出来,满城皆惊。   还能这样干?   可偏偏人家就这么干了,还不是一日两日了,估计以前就有人发现了,只是碍于各种没说出来。工部那边大抵心中也有数,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反正宅子不是自己住,该修的修,该整的整,至于剩下的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事情发生后,安庆公主当即拄着龙头杖进宫了。   可惜弘景帝忙于政务没见着,是魏皇后招待的她。魏皇后恭恭敬敬,事无巨细,也愿意听安庆公主哭可怜。可但凡提到要承诺,就是闭口不提,只说这事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管的,毕竟牵扯到前朝。   安庆公主倒想见弘景帝吧,弘景帝天天忙着政务。也是弘景帝被她给磨怕了,打小就见这姑姑隔三差五进宫要东西,要赏赐,要爵位帽子。弘景帝素来觉得多子多孙都是福,碰到这样的,真想说一句养不起生那么多作甚。   朝廷能管着公主,还能管着公主儿子公子孙子公子重孙子这么一大家子人?弘景帝不知在心里埋怨高祖多少次,给安庆公主找了个这么没本事的男人。   赵家不是养不起安庆公主这一家子,只是不合规矩,都这么干以后还没章法了。   弘景帝就是不见自己,安庆公主心里也算明白自己个老东西没人放在眼里了,既然老了老了要进棺材了,总要给子孙后辈造点福。   以前还遮遮掩掩,这下人家也不遮掩了,一副我就不还地,有本事把我这老东西给扔出去的模样   可谁敢扔她?再已是出嫁女了,但人家毕竟还是公主,还是目前仅剩辈分最高的公主。   若是换做一般人,碰见这事也就自认倒霉了,偏偏之前把这事闹出的愣头青忠勇侯不干。   忠勇侯现年四十有一,这么年轻能封侯也算是少见了。毕竟人家一没走裙带关系,二没阿谀奉承,乃是凭着真本事,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才会封了侯。   忠勇侯本是福建水师一小小的把总,沿海一带闹倭寇,害得老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几次派兵剿寇,俱都无功而返。也是近多年朝廷将主要兵力俱都对着草原方向,而疏忽培养水师兵力。   而就在这时忠勇侯突然异军突起,在福建各处一面倒的被倭寇打得抬不起头时,他带着手下兵力接二连三获胜。   简直就是万丛黑中一点红!   就这样,忠勇侯连升三级,升任了福建水师抗倭总兵官,带着福建水师官兵一路剿尽沿海一带的倭寇。甚至打到倭寇的老巢倭国,逼得倭国几位幕府将军对大乾朝俯首求饶,并赔偿大笔银两,承诺以后定会严厉管制本岛浪人出海,此事才算罢休。   胜利传回来,举国欢腾。   而欢腾之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倒要让功臣屈就流泪,于心何忍啊!   忠勇侯去找了两次弘景帝,弘景帝就给工部尚书递话了。   其实这段时间弘景帝虽是不见安庆公主,但并不是没想法子的。他倒是让工部从中假意递话开解,想把安庆公主府挪到外城,由朝廷出银子重修公主府。   可人家安庆公主也不干,安庆公主说了,再没说哪个公主府是建在外城的,难道她不是皇家的人?   其实说白了,还是顾忌着最后一份体面,真被扔出去,安庆公主一脉甭用做人了,会被人笑死。   既然不挪地,可问题是皇城,也就是内城,实在没地方安置啊。   没办法,只能强拆!   这事自然就摊在了晋王头上。   知道晋王被摊上这样的差事,瑶娘这么温和的性子也骂人了。   骂工部尚书是个乌龟王八蛋,这种事自己不出面,倒顶着晋王上。骂弘景帝不知道心疼儿子,这是打算弃晋王的名声于不顾。   侄孙子去拆姑祖母的房子,这不是让人戳晋王的脊梁骨。再是有理如何,人家不会说工部尚书半文钱的不是,也不会说弘景帝如何,只会说晋王冷酷无情,没有长幼尊卑,有违做晚辈的伦常。   弘景帝这明显就是把锅扔给了儿子,关键晋王不接还不行。   瑶娘发愁,给晋王想了几个办法。   例如装病,例如去了意思下就回来等等都想过了,却被晋王一一都反驳了。事情总要解决的,再说了晋王也没打算认怂。   事情既已定下,晋王准备了数日,就打算去安庆公主府了。   他是一个人亲自上门的,安庆公主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并不愿意见她。   老子晾她,她晾儿子,一报还一报。   晋王连着去了三趟,才见到安庆公主。   “多的话本宫也就不说了,若想要地,先从本宫的尸体上踩过去。”安庆公主老态龙钟,不过气势和嗓门倒是不小,看得出是个长寿之人,估计再活十年也没问题。   “本王今日前来并不打算要地,不过是想问问姑祖母对此事的打算。”   “打算?本宫没打算!本宫就想问问皇帝,是不是不打算管我这个大乾的大长公主了,是不是打算把我这个当姑母的给扔出去?如果是的话,本宫这就走,不让皇帝为难。”   安庆公主一口一个皇帝,明显就是拿辈分压晋王。关键谁敢说是?若是的话,以安庆公主的性子,真敢领着一家老小去大街上哭,皇家的面子甭要了。   “看来姑祖母还是很激动,既然如此,本王就先告辞,明日再来。”说完,晋王就离开了。   他行为举止让人没什么可挑的,就是太莫名其妙,安庆公主觉得特别莫名其妙。   次日,晋王再临。   还是重复了昨日之言,说着说着安庆公主就陷入‘激动’之中,晋王再度离去。   然后是第三日,第四日,直到第五日。   安庆公主耐不住了,“你小子是耍老婆子玩?再来本宫就不让你进门了!”   问题是安庆公主敢这般,这府里其他男人不敢这样,驸马死的早,但安庆公主还有五个儿子,无数个孙子和重孙。压一压外臣也就罢,可晋王和别人不一样,本身是皇子,未来还不知前途如何,其实光凭皇子的身份就足够震人了。   终归究底,这偌大的府里算得上是皇族之人只有安庆公主一人。   晋王是一贯不动如山漠然,却又不让人觉得他失礼:“本王并不是耍姑祖母玩,不过是想让姑祖母冷静下来,再来商谈此事。”   “本宫很冷静。”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瞅着安庆公主。明明他一字未说,却让人有一种‘瞧瞧,你又激动了’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管本宫冷静不冷静,说完了就给本宫滚,以后别来了。”   晋王点点头,就开始说了,“姑母已是古稀之年,让本王来看活到耄耋之年是必然,期颐之年也不是不可。”   一提这话茬,安庆公主就笑了,她素来最得意的就是长寿,古往今来能像她这般长寿又有几人。   “可人有力不怠之时,姑母总有顾不到的时候。本王如今已为人父,也是能理解父母心,总想护着帮扶着,能护一时是一时,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可孩子长大,总有展翅高飞的时候,强行护着,不过是折掉了他的羽翼,让他从一个展翅高飞的大鹏,变成一只缩在鸟巢里只会要食吃的小鸟。若有一日,大鸟不在,小鸟又该如何?”   随着晋王的话,安庆公主早已陷入沉思之中。   驸马没出息,连带他几个儿子也是没出息的。她倒是抽过打过,可惜舍不得,便想就这么过罢了,只要有她在一日,这日子总能过下去。可她得意自己长寿之时,却也觉得自己每活一日都在和老天挣命。   她恐惧,她害怕,可是已经晚了。   类似晋王说的这话,也不是没人跟她说过,只是随着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敢和她说这种话的人渐渐就没了。不是死了,就是觉得说了她也不会听,没人知道她其实是希望有人对自己说这些话的。   “我幼时听父皇说,姑祖母年轻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明是非晓对错。姑祖母埋怨父皇不见您,殊不知父皇不是不见您,而是不忍伤了您的心。一边是尊敬的长辈,一边是于社稷有功的功臣,伤了谁都是不对也不忍,所以这恶人就被孙儿给摊上了。之前所言,可能失礼,也可能难听,但句句肺腑,还望姑祖母能理解。”   安庆公主沉默不言,面色时有怔忪,时有恍然,时有回忆,复杂至极。   “姑祖母您要知道,您总有护不住的时候,为何不放手让晚辈自己去挣去打拼。情分磨没了就真没了,就凭着这份情分,但凡这些表兄弟们能有些作为,父皇就不可能会亏待。是时,表兄们光耀门庭,您脸上有光,难道不好?”   “可——”   “姑祖母是担心挪了公主府,您面上无光?其实这点不用担心,您住了一辈子的府邸,父皇怎能忍心夺了。而外城环境复杂,也不该您去住。所以父皇命人在城郊择了处鸟语花香的地方,修一处比这里更宽敞更气派的公主府。这处您也留着,想住皇城住皇城,想住京郊住京郊。至于诸位表兄弟,若是有合适的地方,本王推荐一二也不是不可。”   安庆公主恍然,半晌颓叹道:“皇帝有心了。”又看了看晋王,表情有些复杂:“你也有心了。”   晋王赧然。   很快从这里回去后,他便去了荣禧院。   他一副沉凝的冷然,瑶娘还寻思着莫是又没成,心里还想着怎么哄哄他,让他别生气了。   她在四周摸摸索索,摸到晋王身边,佯装去收拾晋王面前的炕桌,明明这炕桌上已经被红绸她们收拾得很干净了,她还是挪挪茶盏,佯装自己在忙。   心里寻思不能太刻意,不然他脸上挂不住,正想着怎么开口,突然一把被人搂着腰抓上炕。   “你怎么知道这种法子有用的?”   有用?那就是成了!   瑶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当娘的嘛,大长公主虽然上了年纪,也是当娘的。儿女都是父母的债,生得越多债越多。”   见晋王和小宝都看着自己,她先对小宝解释:“娘没觉得我小宝是债。”又对晋王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市井民间的说法。”   顿了顿,她才又道:“对全天下的娘来说,谈她的孩子才最能打动她的心。只要不假大空,切合实际,应该不会太难。”   所以晋王就顺着这条思路进行了扩充,终于拿下了安庆公主。   事实上没人是傻子,有没有诚心,是不是用心,其实都能体会出来。所以工部的人去了就被打出来,甚至激得安庆公主放言要拆就从她身上踏过去。   也所以晋王成了。   就在晋王和瑶娘在说这件事的同时,安庆公主也在府中静静思索。   她想了很多,想清楚想明白的她,又拄着龙头杖上宫里去了。   这次去是谢恩的。   据说,安庆公主谢了恩后,对着弘景帝哭着忏悔了自己的错误,同时对弘景帝的宽容大度感到无地自容。   其实姑侄俩坐在一起说说话,说到动感情时哭一场,也没有什么,关键当时有数位朝臣在。   这数位重臣目睹这姑侄俩演了一场长辈慈爱晚辈孝顺的大戏,同时其中一人在其中的作用也让人不能轻忽,那就是晋王。 第145章   安庆公主走了, 弘景帝也没有想继续议事的心情,遂说了改日再议,便让数位大臣退下了。   宫室里一片寂静,弘景帝坐在龙椅上,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十分复杂,有些失笑的忍俊不住, 有些惆怅, 甚至还有几分赧然。   李德全走上前来, 在弘景帝手边放了一盏茶, 便在边上站下了。   弘景帝端起茶盏, 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啜了一口,才道:“倒是小瞧了他。”   这个他虽是没指名道姓,但李德全知道是指晋王。   是啊, 谁也没想到晋王竟会能把这事给办成了。还办得这般让人无可挑剔,里子面子都给弘景帝挣足了。关键安庆公主不愧是出身皇家,可能是打着哪怕晋王是哄她,也要做成木已成舟,也可能是顺势而为的一种识趣。   这一场戏演罢, 弘景帝的面子全了, 安庆公主的面子也全了,顺道还给晋王表了功,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竟然敢当着大长公主面前这般说朕,朕什么时候对他说过大长公主也是明事理的通达之人……还朕不忍心夺了她的宅子, 真若是不忍心,会派了他去了……”   弘景帝一面喝茶,一面嫌弃道。看似口气颇为不悦,实则嘴角却是上翘的。   这话李德全可不好接,只能弯腰笑着道:“晋王殿下打小聪慧过人,这长大自然也是不差的。”   弘景帝点点头:“像德妃。”一样的通透,心思澄明。   提起德妃,弘景帝抚触在茶盖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时光在一瞬间飞速倒流。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捏着茶盖又拂了拂茶汤,才啜了一口。   一口之后,他搁下茶盏,站了起来:“好像又快到德妃的忌日了,忌一忌。”   “是。”   这句话每年弘景帝总会提起,每年李德全也会这么答着。   德妃去了多久了?也有二十多年了吧。能让陛下记上二十多年,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李德全莫名有一丝感慨,弓着腰跟在弘景帝的身后往外行去。   出了大殿的门,抬眼是一片辽阔无际。远处有绵延起伏的山脊,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黄色的琉璃瓦,其上点点金光,在此时都显得甚是微不足道的渺小。   普天之下,只有帝王能如此俯视这一切,以深沉而凝重的目光。   弘景帝站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开。   刚抬起脚,眼角余光就见惠王世子赵祚正从宫殿前的甬道上走来。似乎远远见到殿前伫立着一个明黄色龙袍的人,他脚步加快,来到丹陛石前,便顺着殿阶一路小跑而上。   他仰着头,脚步轻盈,面上带着诧异、惊喜、恭敬的神情。   从上往下,一览无遗。   “是惠王世子来了。”李德全凑趣地说了一句。   弘景帝只顿了一下,就抬步离开了,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也似乎并为听见李德全所说的话。   李德全微哂,这惠王世子最近往宫里跑得也太勤了些,不怪陛下不想见他。   见殿前之人要离开,赵祚下意识就想叫,却又想起这里不得随意喧哗。   他跑了上来,气喘吁吁,想要见的人却已经离开了。   难道皇祖父没有看见他?   安庆公主居然答应挪府了。   自打这事开始闹起来,就有无数人关注着。两边相持不下,一边是大长公主,一边是朝廷功臣。到底是皇权至上,还是不寒功臣的心,谁也不知道。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实则并不简单。   强行拆了公主府,是没有长幼尊卑,是有违伦常,是大不孝,历朝历代天子都是以孝治天下。可若是寒了功臣的心,那就是寒了无数官员与千千万万将士们的心,以后还有谁愿意为大乾朝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后来事情摊到晋王头上,私下里都在说晋王这次恐怕要遭了。事情无论成与不成,以后他都将止步于此。   可,能怪谁呢?若是怪就去怪圣上吧,没有圣上的默许,恐怕工部尚书也不敢将这差事分派给晋王。   说白了,圣上这是把晋王推出来背黑锅。   只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晋王竟然把这事办成了。   不动一兵一卒,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将事办成了。若不是安庆公主大张旗鼓去宫里哭了一场,谁也不知道这老太婆竟然变了心思。   至于为何会变了心思,谁也不知道,也许晋王知晓。总而言之,这件事让晋王在京中大出了一回风头。   就在外面因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之际,晋王又向工部那里告了假。   什么理由也没有。   工部那边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说赵主事辛苦了,让他多休沐几日。   晋王便就回去了,连着在府里闲散了三日,瑶娘劝他去上值。   “差不多就行了,太过了以后还怎么在工部里待。”   晋王没有说话,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他此时半靠在大炕上,一只腿伸直,一只腿微曲,正拿着一本闲书看着。   腿边趴着只猫,正是花花。   花花如今是大变样,早先刚被小宝抱回来的时候,才不过巴掌大。如今身子比以前长两倍有多,宽也有两倍有余。   成了一只小肥猫。   也是春儿和秋儿稀罕它,荣禧院里历来不缺吃食,小公子的爱宠自然也不缺。小的时候喝羊奶,大点一天三顿鱼汤泡饭,等再大一些,五寸来长的小鲫鱼,它一天要吃三四条,还不加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零嘴。   这猫也是奇了,什么都吃。但凡是从小宝手里喂的,大到鸡腿包子,小到一些果子点心。   花花吃葡萄吃得可好了,吃葡萄还会吐葡萄皮。   这项技能让花花在荣禧院一众奴婢眼中,简直就是神猫。上上下下都疼它,疼着疼着它就肥了胆子。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花花敢缠着晋王了。   花花还小的时候就喜欢晋王,对他有一种谜样的迷恋。不过那会儿还小,连门槛都越不过去,等长大一些后,能这间屋那间屋来回跑了,就喜欢绕在晋王腿边钻来钻去喵喵的叫。   晋王但凡来到荣禧院,他去哪儿它就跟哪儿,起先晋王烦它有毛,不让它近身,被缠的次数多了,渐渐就开始无视起来,顶多就是花花在他腿边钻,他一脚将它踢开。   当然是很轻的那种踢,类似于搡开。可花花是个不要脸的赖皮猫,晋王只要用靴子尖推它,它就爬在晋王靴子上,用爪子死死抱着他鞋面。   就这么缠着磨着,花花终于可以待在晋王身边了,偶尔晋王在炕上躺着,它偷偷跑上来趴在身边,也不会将它拎着脖子上软肉扔下去。不过花花现在还有一个地方尚未能攻克,那就是瑶娘和晋王的床榻,它倒是试过两次,可无一例外是失败。   见瑶娘说话,花花抬起身子,对着她喵了一声。   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他不去就不去了,让我俩好好呆着不成。   瑶娘才听不懂猫语,继续对晋王道:“对了,镇国公府那边给我下了邀贴,让我带着小宝去做客,是世子夫人下的贴。”   “可去。孙氓不是不懂事之人,且那日在宫门处,那妇人抱着孩子前来道谢,估计宫里人都知道来龙去脉。你与他夫人相交,与我和镇国公府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   瑶娘正是想问这,随着她渐渐开始出入各府,已经渐渐懂得什么叫做避嫌了。就有点类似她们小的时候,这两家的大人吵过嘴,所以两家的孩子是不在一处玩的。   不过现在还多了一项,为了在弘景帝的面前避嫌,与手握重权的也不能在一处玩,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所以瑶娘都得问清楚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明日就去。”   翌日,晋王去了工部,瑶娘则是去了镇国公府。   乔氏住在咸若馆,是个两进的院子。这是独属世子的居处,前面一进是世子的书房,并待客之处,后面一进的正房则是咸若馆。   瑶娘下了软轿,就见乔氏带着小月月迎在门口。   “还让你迎我,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还望侧妃别嫌我失礼就好。”   两人相携进了屋里,只见一片低调的奢华中带着雅致,看得出乔氏是个多才之人。临窗下的琴桌、棋盘,落纱罩后的有一方大画案,其上摆着各式粗的细的画笔,另有几个大缸里插着许多卷轴。   墙上挂着字画也都是出自女子的手笔,一看俱知是她的大作。   见瑶娘目光放在墙上的字画上,乔氏赧然一笑:“让您见笑了,我都说不挂的,世子非要让我挂起来,没得惹人笑话。”   瑶娘收回目光,钦羡对她道:“怎么会惹人笑话,一看夫人就知是博学多才之人。读书可明理,琴棋书画则能陶冶情操,都是极好的事。只是我出身寒微,当年只识了几个字,想学这些却是没能学到。”   瑶娘这话就说得有些太实诚了,一点都没有避讳自己的出身。事实上也却是如此,苏秀才满身酸儒之气,是不赞同女子念书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不是他堂堂一个秀才老爷,女儿竟然不识字,实在太丢人,怎么也轮不到瑶娘一个女子去读书识字。   苏家两个女儿,蕙娘因为不乐于此道,只识得几个字。瑶娘喜欢,倒是跟在苏秀才后面学了两年,等瑶娘识字了,苏秀才就不愿意再教她了,后来很多东西都是瑶娘偷偷抱着苏秀才的书看来的。   乔氏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媚有些太过,在外面风评不佳的女子,竟是这般的性格。   其实她给瑶娘下帖,不过是碍于那日之言,只想走个过场也就罢,并没有打算深交之意。如今看来,这苏侧妃倒不如传说中那般,是个挺实在坦诚的人。   想到这里,乔氏有些失笑,她怎么也成了自己厌恶中的那种人,要知道外面议论她的话也不怎么好听,可她却不是那些人口里说的那种人。   “如果侧妃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瑶娘看着乔氏的眼睛冒着光。   乔氏被她逗笑了,“当然。其实侧妃若是想学,可以请个女先生去府上的。”完全不用这般见猎心喜。   虽乔氏知道这个形容词有些不恰当,但瑶娘确实给她这种感觉。   瑶娘有些诧异:“啊,还能这般?我倒是不知道呢,我以前只听说过有些富贵人家,可以请了女先生上门授业,没想到……”   说着说着,她面露赧然之色,话也消了音。现如今她也能称得上是富贵人儿了,说白了,还是心态没转过来。   两人都懂这其中的意思,相视一笑中,不免感觉更亲近了一层。   而就在瑶娘和乔氏说话期间,两个小的也对上话了。   进了屋后,小宝就扔开玉蝉的手,往小月月跟前凑。   小月月还记得小宝,那个鲁王府的小公子拽她发揪揪,是小弟弟救了她。在小娃娃的心里,你帮了我,我们就是一国的人啦。月月一点都不怕生的牵着小宝的手,说是要给他拿糕点吃。   因为月月每次见娘招待小孩子们,就是这般招待的。   也因此,两个大人在一旁说着话,说到兴起时,乔氏还领着瑶娘往书房里去了,从画缸里抽出卷轴展开与她看。而两个小人儿相携坐在了大炕上,一同吃着糕点。   月月做出大人般的模样招呼小宝,小胖手把装着糕点的碟子往小宝面前推:“小宝弟弟,你尝尝这个桂花糖蒸栗粉糕,这是南边带来的厨子做的,可好吃了。”最后这一句,显现出小吃货的本质,人家乔氏招待人可不会说这句。   小宝手里已经捧了块儿如意饼正在吃,乔氏这里的点心都是江南那边的式样,小巧精致也好吃。小宝上辈子也不是没吃过,只是上辈子喝多了药食不知味,且有很多东西也不适宜他身子吃,所以他高居太子之位,坐拥天下间的美食,其实吃过的东西并不多。   他佯装稳重的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饼吃完,又拿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他以为他很稳重,很慢条斯理,殊不知因为人儿太小,行为举止下意识就给人一种很可爱的感觉。所以不光小月月笑了,旁边两个丫头也看笑了。   月月瞪了两个丫头一眼:“如梦,如画,你俩不准笑话小宝弟弟。”又对小宝道:“小宝弟弟你慢慢吃,别心急。”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小宝抬起的小胖脸上沾了一块儿糕点渣子。   “你别动,我给你擦擦。”   她捏了一块小帕子,凑过来给小宝擦脸。尾指微扬,姿态优美。这个年纪的小娃儿模仿能力最强,尤其是模仿最亲近的人,看得出月月是和她娘学来的。   不过乔氏做起来是优雅好看,月月做出来平添了一种好笑感。不是不好看,反正让小宝来看怎么都好看。   他的心嘭嘭嘭地跳起来,下意识闭上眼睛,可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听月月说好了。   见小宝睁开眼睛,月月说:“我给你擦好了。”   怎么这么快?多擦一会儿啊!   可惜小宝心中的呐喊,没人能听见。他啃了一口栗粉糕,看了月月一眼:“你能不能不叫我小宝弟弟?”   月月是个乖丫头,就问:“那我不叫你小宝弟弟叫什么?”   “什么都成,反正别叫弟弟。”   “可是你本来就比我小啊,娘说,比自己小的女孩儿叫妹妹,男娃娃就是弟弟。”   “我就比你小一点点啦,我快两岁了,你还没有三岁,也算两岁,你看咱们一般大。”   “可我也快三岁啦。”月月记得娘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不能这么算的,没有到就不算。你看我们都是两岁,你以后叫我名字,我也叫你名字。”小宝强词夺理道。   月月可不会算数,只能点点头:“那好吧,我以后叫你什么?”   “小宝……”说完,小宝下意识摇头。小宝这名字太不威武霸气了,他以后的小媳妇怎么能叫他奶名。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叫赵琛,你以后叫我琛哥吧。” 第146章   “琛哥?”月月呆滞脸, 很快反应过来, “可是你比我小, 我怎么能叫你哥哥呢。”   “都说了不小了, 咱们一般大。再说了, 你叫我琛哥,以后有人欺负你, 我就帮你。你再碰到像瑄哥儿那种坏小子,你就不用怕,到时候我保护你。”   见月月还有点犹豫,小宝又道:“难道你不怕瑄哥儿那种坏小子, 以后像这种坏小子还有很多,他们都会拽你揪揪, 还把你推倒, 我就问你怕不怕?”   月月当然怕,一对大眼睛红了起来。她不光怕那些坏小子, 还怕祖母,因为只要她惹事了, 不管对错,祖母就会骂娘。   “那你真的会保护我?”   小宝点点头,拍拍小胸脯:“当然了。你看我是皇孙,我爹是王爷,我皇爷爷是皇帝,我以后也会是王爷。有我保护,就没有人敢欺负你。毕竟哥哥都是要保护妹妹, 你叫我琛哥,我就永远保护你。”   “那好吧。”   旁边,乔氏的两个丫头看得瞠目结舌,都忍不住咂舌是不是皇家的子孙都这么聪明,才不过两岁的娃娃就能把道理说得这么明白,还把她家姑娘给哄信了。   问题是她们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晋王府的小公子说得都对。也都对,就是、就是这娃娃太聪明了,也许这娃娃本就聪明,是她们大惊小怪。   至于玉蝉早就见怪不怪了,她家小公子打小就聪明,都能把陛下哄得眉开眼笑,哄个小女娃算什么。   “那你叫我一声,我听听。”   月月是个小女娃,哪里知道不自在什么的,既然小宝能说服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琛哥……”她顿了一下,又改口:“琛哥哥。”   其实小宝更想听月月叫他琛哥,因为上辈子他就一直想听,可惜他难以启齿,她也不是此时可以随意哄骗的小女娃。   不过琛哥哥也行,小宝目光深暗地看了月月的小胖脸一眼,等他们都大了,他就让她喊他琛哥。   于是等瑶娘和乔氏满脸都是笑过来喝茶时,就见两个小家伙突然来了个大反转,本来是姐姐的成了妹妹,而本来是小弟弟的家伙,竟然成了哥哥。   “琛哥哥说,我叫他哥哥,以后谁欺负,他就保护我。”月月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主动就把事情说了。   小宝睁着一对天真无辜的大眼看着两个大人,两人看着眼前这两个小不点,不禁都失笑起来。   瑶娘道:“坏孩子,竟然哄了姐姐叫你哥哥。”   乔氏浑不当事道:“没什么,小孩子都这样,都想当大的。我家月月见到比她大一点点小娃儿,都不愿意叫人哥哥姐姐。”   两人说说笑笑,就把这事岔过去了,也都没当成事。   她们都没想到,这句琛哥哥一叫就是十多年,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还如小宝所愿变成了琛哥,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后的事了。   一个小丫头进来禀道:“夫人,六姑娘来了。”   乔氏愣了一下:“她怎么来了?让她进来吧。”又对瑶娘解释道:“是我娘家的一个妹妹,随她哥哥一同进京准备明年的春闱,暂住在国公府里。”   正说着,从门外进来一名穿象牙白弹墨褙子,天水碧素面褶裙的女子,她面容姣好,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梳着随云髻,打扮十分素净,头上只簪了一根白玉兰花簪。   看见炕上坐着的瑶娘,她似乎有些惊讶,但眉眼不惊,面容娴静地行了礼。   看得出是个教养非常的好的女子,文雅大方,从容淡定。   “这是我娘家那边一个旁枝的堂妹,也姓乔,闺名秀丽。”乔氏介绍道,又对乔秀丽介绍了瑶娘的身份。   “侧妃娘娘万福。”   瑶娘点点头,态度既不亲热也不疏淡,脸上带着笑。   这阵子有宫嬷嬷教她,再加上也去了几回别家府上,是知道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做派。她招了招手,让乔秀丽来到她面前,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放在对方的手里。   “第一次前来,没有准备,这小玩意儿就给姑娘带着玩吧。”   这玉镯一看就不是普通货,水头极好,乔秀丽不禁有些诚惶诚恐,下意识看了乔氏一眼。   “既然侧妃娘娘给你,你就收着吧。”   乔秀丽道了谢,拿着镯子退去一旁。旁边一个小丫头端来一张绣墩,她就陪坐在下头听乔氏和瑶娘说话。   “你真是太客气。”   “不能失了礼数。”瑶娘笑眯眯的。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能理解这种见了人就从手腕上褪镯子,是个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这是代表亲近、重视之意。   一般富贵人家的夫人对待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其中又分了几个层次。让丫头们代赏的是一种,亲自开口赏是一种,这种把自己戴过的首饰赏人,乃是最高一种。有时候不光是对方讨自己喜欢,也是有必然要给对方这个面子的意思。   就例如此时,她和乔氏聊得来,双方的身份对等,而乔氏娘家的堂妹来了,用赏就有些太过刻意,这种亲近却恰恰正到好处。   类似这种用来送人的镯子瑶娘手上戴了好几个,都是提前备下的,这也是她和那些夫人王妃们学来的。出门必备,不光有这,还有一些小孩子们戴的小金锁金项圈啥的。   乔秀丽并不是个话多之人,也识进退,从不随意插话。偶尔说上一句,却是颇为讨喜,让人既不觉得太过,也不觉得讨人嫌。   大多的时候,她都是捧着一盏茶静静地喝着,笑容恬静。   小宝和月月坐在炕上玩九连环,他教月月解,月月埋头苦思,他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就滑到了乔秀丽的脸上。   乔秀丽就是上辈子孙氓的填房小乔氏,后来的镇国公夫人。   人人都说小乔氏命好,沾了乔氏的光,乔氏没坐上镇国公夫人,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就没了。可小乔氏后来居上,比姐姐福气还大。   若不是乔氏的遗言,以她的出身怎么也坐不上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可人家不光坐了,还养了乔氏的一对儿女,在府里说一不二,当家夫人的气派一点都不比旁人少。   虽然外面对于小乔氏的碎言碎语很多,但一般人听见都会觉得是讥酸之言,因为小乔氏的名声很好。   首先小乔氏孝顺,镇国公夫人临终前,在其床榻之前衣不解带地侍候了整整一年,将对方送走。其次小乔氏待姐姐的两个儿女也好,为了怕人猜忌对姐姐的孩子不好,她人近三十方才怀了一胎,这一胎还是镇国公强命她怀上的。   之前小乔氏也怀过一胎,却是谁也没说,偷偷就给流掉了。   小宝那时见到的小乔氏,一身富贵,进退有度,在各家各府都是座上宾。那时候的人们怎么会想到此时的小乔氏,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只能坐在小墩子上,连个正经的座儿都没有,话都不敢随意去插。   不对,人家不是孤女,是有个本事的哥哥。哥哥乃是堂堂的进士,官拜正四品京兆府尹。   小宝看着乔秀丽的眼神有些冷,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抬头一看见是个小男娃,还是晋王府的小公子,当即奉上一个娴静的笑。   小宝扭头去看月月,月月依旧埋头解着对她这个年纪来说极为难的九连环。月月一直很认真,打小就是,其实方开始小宝是不知道镇国公的家事的,还是娶了孙月儿以后才知道。   却仅仅只是皮毛,因为月月的亲娘去的太早,她从小就是小乔氏养大的。后来可能也渐渐察觉到一些机锋,但因为对方手段太好,即使明知道吃了亏也没办法讲出来。   其实小宝应该感激小乔氏的,若不是她,月月也不会嫁给他这个缠绵病榻,活一天少一天的病秧子太子。可他却一点不感激她,认真说来小宝上辈子最恨的人当属这小乔氏。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注定早亡,而她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的时候。   “你真笨,来我教你。”   小宝拿过月月手中的九连环,三下两下把它解开了。又重新把之套了回去,然后一步一步解给小月月看。   月月看得很认真。   见着两个小娃儿凑在一处的模样,乔氏忍不住笑道:“小宝还真像哥哥,这声哥哥没白叫。”   瑶娘眉眼都是笑:“他是个小人精,最会哄人了。平时把琰哥儿珠珠哄得都一口一个小宝弟弟,如今好不容易哄了个月月妹妹,可不是浑身解数都拿了出来。”   所以说还是当娘的了解儿子啊。   乔秀丽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如梦将她送出去,她到了院门处就拒绝了如梦的再送。   其实如梦顶多也就是将她送到院门,不过她拒了一下,多多少少给人感觉很知书达理体贴入微的错觉。   可惜了六姑娘,就是身份太低了,不然怎么也能在京中找个不错的人家,如今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至今还未能说亲事。   如梦莫名有这样一种感触,想完后她有些失笑,她想这些做什么,便转身回了院里。   乔秀丽回身看了一下兰若馆,远远望去藏在那葱郁古木、繁花锦簇之间的建筑,是那么精致华美,高高在上。   她忍不住攥了下袖中的手,却是捏到一个硬物,脑海里不禁浮现方才那晋王侧妃居高临下取下腕上镯子,赏给她的模样。   她低着头紧抿了一下嘴,也未再多看,悄悄离开了。 第147章   如画端了碗药走进来, “夫人, 该服药了。”   但凡提到药就没有几个好闻的, 瑶娘前阵子坐月子调养那会儿, 每天三碗早中晚, 都快把她给喝吐了,闻到药味就头疼, 最后几天的药都是被晋王哄着喝,才能喝完。所以她对药味特别敏感,闻到就忍不住皱眉头   乔氏似乎看出瑶娘不喜这药味了,赧然一笑, 让如画先端走,等会放凉了再拿来给她喝。   如画欲言又止。   瑶娘也知道药都是有药性这一说的, 忙道:“药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我也是前阵子喝药喝怕了,闻着药味儿觉得不好闻罢了。对了,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坦?”   乔氏小口地把药喝完, 忙接过如画手里装着白水的茶盏喝了两口,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我如今吃这药也是吃怕了,倒不是哪儿不舒坦,就是我有咳嗽的旧疾,一到了冬日就会犯。后来长了教训,就每年快入隆冬之前, 提前喝药防范一二,这样一来也不容易发作。”   “可是严重,有没有寻了大夫瞧过?”瑶娘想起了刘良医,在她眼里,刘良医的医术顶顶高明,许多顽症怪症,他都能医治。   “寻过了,也寻了不少,可总是治不了断根儿。一旦天寒招了风,就会咳许久,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还是有些烦人。”乔氏道。正说着,咳了两声,她有些无奈地对瑶娘笑道:“你瞧瞧,所以天一冷下来,我就不出门了。”   说起天冷,瑶娘就笑了,“这京城的天倒是不比晋州冷,如果此时在晋州,这会儿大抵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晋州?我倒是还未去过,你跟我讲讲那边是什么样的……”   两人聊了许久,到了中午摆饭的时候,瑶娘和小宝自然在这里用了饭。   用罢了饭,瑶娘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小宝和月月两个小家伙依依不舍的,还是瑶娘许诺过几日再来,月月才破涕为笑,松开拉着小宝不丢的小胖手。   乔氏送了瑶娘几副字画和一些书,与她珍藏好笔和砚台,可把瑶娘惊喜坏了,打定主意回去后就好好学学,顺道把自己的字也练起来。   早先苏秀才为了省笔墨,从来不让瑶娘用宣纸来练字,瑶娘都是拿着水在桌上写的。这也是为何她总是说自己只识得几个字,因为她的字是不能见人的。   乔秀丽回到客院。   这座小跨院位于整个镇国公最北角处的地方,虽是离正门远了些,但也占了个清幽二字。   这是孙氓知道乔安和需静心准备次年的春闱,才特意命人安排的地方。一座小院就兄妹二人居住,院子里有个做杂活的老婆子,并一个小厮和丫头,也足够二人使唤了。   其实镇国公府对乔安和兄妹二人还不错,也是这些簪缨世家一向的惯例,皇帝老儿都还有几门穷亲戚,更不用说这些世家大户,一般有亲戚友人投靠上门,都是这般安置。   而乔安和和乔秀丽能住进这里,全是看在乔氏的面子上。   认真来说,乔安和兄妹二人这一支和乔氏娘家算不得血缘亲近,早就出了五服,充其量只能算个族亲。不过乔氏的爹是个有远见的,自己这一支富了,并不忘照拂族人。   不光重修了宗祠,还建了族学,以供族中年轻子弟读书。每月补贴银米,成绩优异者还另有奖赏。乔安和就是近十年来乔氏一族最出众的子弟,顺顺当当的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人,之后考过一次进士,却是落了第。   刚巧乔安和兄妹二人的寡母去世,乔安和遂一面守孝,一面在家中苦心研读,这一次春闱他不说有十分把握能中,也有六七分。   不过也说了只是把握,进士若是这么好中,也不会有人考到白发苍苍,却依旧名落孙山。这考科举也不是一定的死板硬套的制式文章,而是要因地制宜,主考官、副考官的偏好与忌讳等等,都需考量其中。   乔氏的爹专门给女婿写了信,并让乔安和提前入京恰恰就是为此。孙氓身份不同一般,可以提前帮着打听不少可用的消息,甚至帮着打点一二也不是不可。至于乔秀丽,这趟本不该带她入京的,可她却以照顾哥哥之名硬是跟了过来,事实这一路上乔秀丽还是帮了不少忙,毕竟男人都是粗心大意的。   乔秀丽回来时,乔安和正在看书。   见妹妹回来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去世子夫人那儿了?”   乔秀丽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夫人今日有客,是晋王殿下的侧妃带着王府的小公子,侧妃娘娘是个很和善的人,还送了我一个镯子。”说着,她把腕上的碧玉镯亮给乔安和看了一眼。   看着妹妹笑得娴静的脸,乔安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家出身寒微,乃是依附着主枝那一脉讨生活,打小乔安和就见他爹他娘隔三差五往主枝那边去,回来的时候笑眯眯的,或是带些布料,或是带些肉食和米,更多的时候都是给银子。   然后那一阵子家中就会宽裕不少,直至下一次再去。乔氏一族这样的人很多,大家丝毫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眼里,都是同族,主枝富裕,理所应当帮衬旁枝的族人。   可总是这般谁也会厌烦,去的次数多了,便再无之前那般顺遂。他爹他娘有时候能讨了东西回来,有时候却是空手而归,抑或是得到下人们的一顿奚落,灰头土脸地回来。   那时候乔安和已经懂事了,并入了族学,也觉得这种行径不对,却是无能无力。只能下狠心要求自己一定要读出个样子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事实上他确实出人头地了,而随着他的书越读越好,家中的境况也开始慢慢有了转变。乔老爷是愿意帮助有出息的族人的,所以他家换了房子,家中也有了固定的供养,直至他考中了举人,处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即是如此,他家也是攀附主枝而生。   乔老爷理所应当地安排着他的生活,甚至婚事,若不是他娘重病而亡,可能他此时已经成婚了,对象是乔大奶奶娘家的侄女。   其父是个六品小官,其本人长相十分普通。   乔老爷说这是为了他仕途顺遂,其实乔安和知道对方是想绑死他。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口气只有等有朝一日他金榜题名,才能吐出来。   他知道妹妹心中也憋着口气,同样都是女子,乔烟儿长相学识女工都不如妹妹,乔烟儿会的妹妹也会,搁在乔烟儿那里是才华出众,是才名远播,搁在妹妹这里却只能是陪衬。   他知道妹妹不喜陪乔烟儿读书的,说是陪读书,实际上因为身份的不对等,还不如说是个丫鬟。可妹妹却是一直去,直到乔烟儿到了说亲的年纪,不再需要陪读的,妹妹才不去了。   但不去陪读书,却时不时去陪说话,每次妹妹回来总会多件衣裳或是首饰什么。   乔家乃是江南有名的豪商,乔烟儿生为嫡出的姑娘,吃穿用度俱是最好。每次乔安和见妹妹回来,总是会想起自打爹走后,巴结主枝那边巴结得越发勤勉的娘,他曾经让他娘不要再去了,他娘却说他什么也不懂。   他娘说族中读书好的人不光他一个,若不是她总是往大奶奶那边跑得勤,乔家会下力气栽培他?!   这对乔安和简直是一种侮辱,可惜那是他娘,哪怕他心中有再多的不愿,也是不能说的。   换做妹妹,他总能说得两句,可他娘和妹妹还是说他不懂。   说做人要做两手打算,若是妹妹嫁得好,也是能帮衬到哥哥的!其实说白了就是不信他一定能金榜题名。   这趟入了京,乔安和便隐晦对乔秀丽说,此时不同往日,这里是镇国公府,作为客居之人总是往后宅去不好,乔秀丽却置若罔闻。   之前有一日乔安和喝了些酒,与乔秀丽争了两句,乔秀丽哭着说自打住进来后,镇国公府便再对两人不闻不问,她频繁往乔氏那里去,也是想提醒兄妹二人还寄居在这里,寄望能让世子带着哥哥出去交际一二,哪怕是带着去可能是主考官的几位高官的府里做做客,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便宜。   乔安和哑然失语。   事实上那日他之所以会在外面饮了酒,恰恰也是因为此事。一旦临近春闱,京中便会聚满了各地而来的学子,大家会在会馆中进行一些交流。有门路有关系的,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而他空抱了一座金山,却毫无作用。   直到至今,乔安和都未同一些结交的学子们说他是寄居在镇国公府。   他心中也清楚光有才学是不够的,三年前他踌躇志满,自诩文章做得繁花似锦,却依旧落了第。   一时间千头万绪浮现在乔安和的脑海之中,他看了一眼乔秀丽,道:“这府上时有男子出没,你还是要避讳一二的。”   乔秀丽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话点点头,却明显心思不在上头。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动作太突兀,忙解释道:“哥,你忙,我想起我有件绣活儿还未做完,先回屋了。”   乔安和点点头,乔秀丽便走了。   出了门,还未到西厢,拐角处就有个书童模样的人冲乔秀丽挤眉弄眼。   她点点头,便进了西厢。   不多时,那书童找了过来。   他是乔安和的书童,名叫发子。   乔秀丽把丫头支出去给她泡茶,发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给她。见他那拿着的姿势,仿佛里面有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   乔秀丽凝重着脸色接了过来,转身就塞进了炕柜里,同时又从里面拿了个巴掌大的小包递给发子。   “收好了,按照我说去办,三日后再拿回来给我。”   发子点点头,又有些犹豫:“姑娘,你弄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不该问的不要问!”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疾言厉色,她放缓了表情,口气也柔和了下来:“我自有用处,等日后我再告诉你。”   “姑娘……”   乔秀丽目露乞求:“发子,你别忘了当年你快死在街上,是谁救你回来的……”   发子当即不再说什么,将东西揣进怀里,就离开了。 第148章   另一边, 送走瑶娘和小宝后, 按习惯乔氏是该午睡了, 可她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和几个丫头说说笑笑, 尤其如画说起小宝是怎么哄月月叫他琛哥哥的, 乔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丫鬟莺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帕子叠起的布包。   “夫人, 方才忘了说,之前六姑娘来时交给奴婢一只香囊。”   “香囊啊。”乔氏接过布包打开,看香囊上熟悉的花色与刺绣,面露感叹:“秀丽也真是, 知道我喜欢闻这薄荷香,隔三差五就做一个送来, 真是为难她了。”   如梦在一旁笑着道:“这算是什么为难, 即使她不做,奴婢们也是能做的, 只是她有这么一份心,夫人受着就是。”   乔氏嗔道:“你们这群懒丫头, 自己偷懒耍滑,还尽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几个丫头嘻嘻哈哈,浑都没当成事。其实还真不是她们偷奸耍滑,不过是那六姑娘爱做又爱送,夫人还在闺阁时就喜欢,这趟来六姑娘说她赶着来京之前晒干了不少薄荷草,又像以前那样往这边送香囊, 大家都明白她想讨好的心,也就受下了。   “拿去挂起来,这阵子闻着这药味也真是够够的了。我正想说之前那香囊不管用了,没想到她就送了来。”   正说着,世子孙氓从外面走进来。   他似是刚从外面回来,披着大氅,满身寒气。   孙氓自打成了年,就替弘景帝各处办差,近几年方接了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拱卫京师守护宫禁。这个位置一般都是由皇帝的心腹担任,上一任指挥使的是镇国公,也就是孙氓的父亲。   镇国公一系算是天子近臣,其风光不是其他人可媲美,不过既然能做天子近臣,自是忠字当头。而这忠,不是对朝廷,而是帝王。   一见孙氓走了进来,乔氏便迎了上去,亲手替他褪下了大氅。   “夫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用了饭?我让丫头们再去准备一些?”   孙氓按着她的手,道:“不用,我在外面用过了才回来。”   这期间莺歌拿着香囊去挂了起来,如梦等人则是端着热水和帕子,服侍孙氓洗漱更衣。   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孙氓这才在炕上坐了下来,问道:“月儿呢?”   乔氏柔声道:“今日晋王府的苏侧妃来了,还带着小公子。两个娃娃在一起玩得可开心了,用罢饭那丫头就困了,让奶娘领去睡了。”   如画端来茶。孙氓接了过来,拂了拂其上茶沫,啜了一口:“方才在笑什么?我还没进门就听见了。”   乔氏眉眼带笑将小宝哄月月叫他哥哥的事,说了一遍:“咱们女儿也真是笨笨的,竟就管人叫哥哥了。”   孙氓失笑,道:“我看月儿就随了你。”   “你的意思是说我笨了?”乔氏娇嗔,少不得睨了孙氓一眼。   那眉似蹙非蹙,那眼含娇带嗔,孙氓最是受不得她这般,见丫头们都识趣地避了出去,便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过来,搁在膝上。   乔氏比孙氓小七岁,尤其自己身负克妻的流言,前面订过一次亲,又娶了一个回来,都没了。乔氏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孙氓是很娇宠她的。   他也愿意宠着她,孙氓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通房,不过知晓乔氏心眼小不喜欢这些,俱都遣出府了。夫妻二人成婚几年,恩爱非常,镇国公夫人瞧不惯乔氏,不光是因为她身份低贱,是个商户女,也恰恰有这一层原因在。   一见丈夫的眼神,乔氏便忍不住有种想躲的冲动,可她坐在他膝上,哪儿也去不了,只能让他扶着脑勺肆意汲取着。   亲着吻着,孙氓就乱了呼吸,眼睛也有些红了起来。大手探了下去,去解那碍事的细带,乔氏按着他的手,小脸像烧熟了那般红。   可她哪里能按得住他,只能一声小声求着,一面往门外瞅。   “怎么都是两个孩子的娘,还这么爱羞,她们没有这么不识趣。”孙氓咕哝了一句,乔氏又慌张去捂他的嘴,顾此失彼,等她反应过来时,下面凉飕飕的一片。   旋即被火热取代,乔氏紧咬着下唇,不让声音滑了出来。可孙氓最是喜欢看乔氏失控的模样,一下比一下狠急,乔氏忍不住就呜咽了出声。   门外,如梦和如画隔着一层珠帘站在外面,面红耳赤的,还要佯装镇定。   好不容易停下,乔氏嗓子都哑了,孙氓轻车熟路地从炕柜里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出来,替两人收拾了,才环着她半靠在引枕上。   “你和那晋王的侧妃交往并无不可,不过别谈其他除过妇人之间和孩子以外的事。”   乔氏嫁给孙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知道丈夫忌讳着什么。   她还有些喘,小声道:“我能看出来,那苏侧妃不是抱着那种目的上门的。她怎么说呢,好像是不懂外面事的那种人。”   孙氓颔首,又道:“方才我进来时,听说乔安和的妹妹又来了?”   乔氏点点头:“陪着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她倒是对你挺上心。罢,我过两日便让人领了乔安和出去一趟,至于能不能受惠,能受多少好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乔氏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因为乔安和兄妹二人姓乔,又是她爹写信过来吩咐照顾的族亲,而为对方说什么好话。   恰恰是她这样最让孙氓喜欢,识趣懂礼,不该插嘴的事从不多话。坐在他的位置,见了太多的阴私和心机,自己心思多,就不爱身边的人一根肠子绕十八道弯。   是夜,荣禧院。   葱绿色绣花卉百鸟软罗帘帐低垂,倒影出其后交缠地两个人影。   晋王额上满是薄汗,明明天已经冷了下来,被窝里却热得是仿佛烧了炉子。也是今儿晋王太有兴致,先是暴风骤雨地来了场,瑶娘嗓子都喊哑了,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两人也都收拾干净,重又回榻上睡下了,偏偏他兴致又起,缠磨了上来。   也不像往日那般激动,而是慢条斯理的,一下一下的,却比暴风骤雨还难熬,那样虽是让人喘不过来气儿,到底也是舒爽的,有一种比吃了蜀地最辣的茱萸还要辛辣,让人猝不及防地过电感。   而这样,也是舒服的,却是更要磨人。   就好像有一根弦儿,明明看着快要断了,却偏偏差了那么一口气。   瑶娘难耐得厉害,忍不住红了眼,一种湿漉漉的水红,瞳子里似乎装满了水。似乎抖一下,便要溢了出来。   “你饶了我罢……”明明短短的一句话,却是其中不知绕了多少道弯儿,简直柔媚到了骨子里。   晋王最是稀罕她这般模样,尤其是那随着荡漾的水波,一下一下起伏抖颤,简直让人恨不得将她揉进了骨子里,偏偏今儿个他换了做派。   他往下沉了沉,伸手去摸她的眼角。   长而翘的睫羽,覆下来就像似一把小扇子,摸起来毛茸茸的。他在上面揉磨了几下,瑶娘掐住嗓子里的抖音,伸手去拽他的手。   “别摸,痒……”   “哪痒?”他咬着她耳朵问。   瑶娘屏住呼吸,还没喘上来,又差点儿岔了气儿。   她急喘一口,抱紧他的肩头,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把自己当花花了?”   瑶娘不想理他,她这会儿从骨子里到皮肉都在颤抖,像似化成了一滩水,她能感觉到自己胀乎乎的,一戳就能破,忍不住就抖着上嗓子道:“重些……”   “多重?”说话之间,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瑶娘觉得自己就像似一条快窒息了鱼,嗓子眼里全是气泡,一串串地往外冒。她忍不住环着晋王的颈子,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之后,晋王果然如她所愿了。   一场事罢,两人收拾了回到床榻上,一时也睡不着,瑶娘就和晋王说起了今日去镇国公府的事。   自然是说小宝骗月月叫他哥哥的事,提起这事瑶娘就忍不住想笑,对晋王道:“你说他是不是个小人精,都会哄着人叫他哥哥了。”   “小宝想要个妹妹。”   瑶娘没提防晋王会说这么一句,道:“这生男生女又不是我能控制了,再说了我见小宝平时挺喜欢二宝的。”   可不是,小宝每日都要去看看二宝,陪他玩耍一会儿。尤其晋王嫌弃俩孩子碍事,早就将他们从正房里撵了出去,现如今小宝和二宝住在东厢,小宝住东间,二宝住西间,兄弟俩同一屋檐下,待一起的时间,比和瑶娘在一起的时间还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相拥睡着了。   迷迷糊糊,瑶娘感觉外面大亮,可四周却又安静得厉害。   她往身后的热源靠了靠,闭着眼睛问:“殿下,天亮了?”   “没亮,下雪了。”   瑶娘睡得沉,并不知道半夜的时候晋王起了一趟,吩咐人将地龙烧上,不然早该就将她冻醒了。   事实上这一场雪确实下得挺大,一夕之间京城变成了一片雪茫茫的白。   树梢上、房顶上、道路上,全部是一层厚厚的积雪。一大早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出动了,将城中主要干道都给清理了出来。可惜雪还没有停,前面清出的路,后面就被雪给覆盖上了。   据说外城有不少地方都塌了房子,还压死了好几个老百姓,至于睡梦中冻死的乞丐自是不用说。   换成往常,这种事情早就议论得沸沸扬扬了,偏偏天气太冷,人们都不愿意出门,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只知道今年的头一场雪出奇得大。   这般严寒的天气,朝也上不了了。弘景帝宣布了休朝三日,各处府部里官员也俱都回家,只留几个人轮番坐班。   晋王从工部回来,见瑶娘不在次间的大炕上,问过红绸才知道,她竟是在书房。   去了书房,门是紧关着的,他推门而入,就见书案前立着一个人,姿势有些笨拙地似乎在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瑶娘就下意识把面前的纸张揉成一团捏在手里,转过身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晋王。   晋王眯了眯眼,“写什么呢?”   “没,没写什么,写着玩呢。”瑶娘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笑得特别殷勤和热情:“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工部今日提前下值?”   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才上午,工部再怎么早下值,也不可能是这会儿。   晋王瞥了她紧攥的手一眼,淡淡道:“天冷,这雪也不停,这几日不用去上值。”   “那可真是太好了,能休沐几日?”   “等雪停了再说。”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瑶娘手里的纸团想塞都没地方塞,只能藏在袖子里。   来到炕上坐下,花花突然跑了过来。   也不知它是从哪儿溜来的,三下两下跳到炕上,尾巴伸得直直的,一面眯着眼嘴里喵呜着,一面就往晋王跟前凑,看样子似乎打算蹭蹭毛撒娇一通。   可惜晋王不是小宝,它也不是瑶娘,人还没到近前就被晋王搡走了。它还想不屈不挠,被随后上炕的瑶娘一把抱在怀里。   “行了,你就别招他了,小心又被不准进门。”   前些日子有一回就这样,晋王被花花磨烦了,吩咐不准让它出东厢大门,也不准它进正房门。连着被禁了多日,最后还是花花不要猫脸的搭了小宝的空子,才能进了这正房大门。   花花蔫蔫地喵了一声,从瑶娘怀里跳出来,去旁边老实卧着。而随着它弹跳的动作,瑶娘的袖子里滚出了个纸团。   晋王眼疾手快,拈了过来。瑶娘就要去抢,可惜人矮胳膊短,又哪里是晋王的对手。她整个人都扒到晋王身上了,也没能抢下来,反而让晋王把纸团给摊了开。   只见那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晋王嗤了一声,“你这是相思谁呢?” 第149章   瑶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也不看他, 就管他要那纸。   晋王就是不给他, 拿在手里啧道:“这字可真丑, 本王竟不知道你还会写诗抒发心中的郁气。瞧瞧这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他越说口气越冷, 眼神也冷了下来,冰渣子似的眼神,来回在瑶娘脸上睃着:“即便相思全无用处,也不妨抱着痴情惆怅终身?本王让你很惆怅, 这让你如此思念的对象该不会是那个马夫吧?”   瑶娘嚷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谁也没有想。”   晋王冷哼, 满脸冰寒。   这情诗肯定不是写给他的, 他日日杵在她身边,还能让她惆怅成这样, 定是有哪个野男人让她一直惦着。   是那个马夫?还是那个小捕快?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野男人?   她还没十五跟了自己,那事出了以后她不可能有心思和野男人勾搭, 那不用说就是之前的事了?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怪不得那时候她心心念念都想离开他,除了小宝外,外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勾着她的魂儿。   晋王只要一想到瑶娘有个两小无猜的小野男人,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不定大了些后,懂得些许情事,还偷偷亲过小嘴, 说不定那小野男人还摸过她的兔儿。   寻常女孩儿像她之前那般大时,哪里会有那般丰腴的身段。有只手摸过她的小鸽子,把小鸽子摸成了白兔儿,才变成他喜欢的模样。只要一想到这些,晋王就满心暴戾,恨不得当即将那个男人找出来撕巴撕巴了。   晋王这一切思绪也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瑶娘不过是自惭形秽自己的字,羞于给人看见,哪里知道对方会生出这么多心思。   不过她也有些意识到晋王的情绪有些不对,嗓音软软地解释着:“你真的想多了,我谁也没有想,我就是闲来没事写来玩的。”   “以前也没见你写这种东西!”   呃,问题是以前她根本没想到这茬来。   大抵是他爹给她的影响太深刻,所以她下意识觉得男人都是认为女人无才便是德。再加上这些东西丢开的时间太长,她根本记不起来。也是昨日去了镇国公府,见乔氏住的地方布置成那样,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是可以重拾,甚至再去学的。   “这句诗不是我自己写的,是世子夫人给了我一本诗集中收录的,我觉得意境很美,就抄写了一下。另外你也不要胡思乱想,我之所以不给你看是因为我的字太丑了,我想练好一点再写给你看。”   就只是这样?   晋王狐疑地去瞄她,骨子里的多疑开始作祟。   可她的表情实在太浅了,也是他对她太过了解,他能很清楚的堪透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里的意思。   她没有说谎。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同时突然想起她说的那句等字练好一点了写给他看。   她想给自己写情诗?   “我知道这诗是你抄录来的。”晋王清了清嗓子道,面色终于不再那么冷了。   瑶娘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说完,晋王不屑一哼:“你们妇道人家就喜欢这种无病呻吟的东西。”   什么叫做你们妇道人家!   瑶娘心中忿忿,知道晋王的臭毛病又犯了。   明明错了,还非不认账,借用贬低别人来达到混淆视听的作用。她瞅了瞅旁边用同样高傲眼神看着自己的花花,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这是气了?   晋王瞄了瞄瑶娘的背影,同样去瞅花花。   不同于对待瑶娘,花花此时的眼神要绵软就多绵软,它眯着猫眼,就歪着身子想往晋王腿上蹭,却被晋王长腿一扫,给扫了开去。   瑶娘整整气了一个上午,中午用饭时都没和晋王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侧妃生气啦,是殿下招惹的。   用罢了午膳,瑶娘没有小睡,而是去了书房,留下晋王一个人坐在东次间大炕上,和小宝面面相觑。   对此,小宝是乐见其成的,总是要让他爹吃一次瘪,才知道泥人儿也是有三分土性。   心情太愉悦,小宝抓着花花两人在炕上翻滚起来。花花最喜欢的人,除过晋王,就是小宝了,也愿意纡尊降贵陪他玩。   晋王嫌弃地看了一眼和猫滚在一起的儿子,趿拉着鞋往里间去了。   最近,他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即使是在工部,到了时候也会在值房里睡上一会儿。   躺了一会儿,睡不着。晋王又从卧房里出来了,小宝和花花已经在炕上睡着了,身上搭着一层毯子。花花没有睡实,听到动静睁开眼看了晋王一眼,想起来跟过去,可又实在舍不得暖暖的被窝,遂又闭上了眼。   书房的门关着,晋王试探地推了下,就搡开了。   瑶娘果然在那里伏案书写着什么。   静悄悄地走过去看,就见她姿势什么别扭,时不时握着笔的手还动一下,看得出是握笔姿势不顺手的关系。   晋王上前一步,从身后握上她执笔的手:“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你无须太过计较正确的执笔方式,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掌心留有活动的余地,执笔灵便就可以了。”   说着他松开瑶娘的手,让她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执笔。果然瑶娘的姿势是不正确的,但又因她知道正确的方式是什么,所以总在脑子里计较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也因此反而受到影响。   “你记住几个要领,指实掌虚,松紧有度。也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掌心要留有活动的余地,但手指却要牢牢的抓住笔,不可太紧,也不可太松。管直腕平……你要放松,不用太过紧张……”   晋王握着瑶娘的手在宣纸上写了个‘晋’字,此字笔迹瘦劲,金钩铁画,富有傲骨之气,笔画如同断金割玉一般,乃是晋王最擅长的瘦金体。   这还是瑶娘第一次见晋王写字,其实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偶尔晋王也会搬回一些密函文册之类的回来看,时不时在上面批写着什么,但瑶娘从没有凑上去看过,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见晋王写字。   “殿下的字真好看。”瑶娘可看不出什么字好字不好的,好看的在她眼里就是好字。   “你初学,临摹瘦金容易误入歧途,本王明儿等会让人送本颜公的《多宝塔碑》来,你每日临摹一二,假以时日必有长进。”   晋王一面说,一面虚握着瑶娘的手又用颜体写了几个大字,笔力雄强圆厚,端庄雄伟,气势磅礴,显然在颜体上的造诣也是挺深的。   “殿下你懂的真多。”   即使脸皮厚如铁如晋王,被这么连着夸了两下,也忍不住老脸红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他松开手,打岔道:“你写几个字我看看你可是掌握了执笔的姿势。”   随着晋王退开去了一旁,瑶娘不自在地将手心里狼毫小楷调整了下。可当她握住笔后,还是忍不住有些不自在,总是想调整手上的姿势。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瑶娘攥捏了好几下,都没有捏舒服,索性也不考虑姿势对不对了,就照着晋王方才所讲——   ‘指实掌虚,松紧有度,管直腕平。’   她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起先写了两个字明显受姿势所碍,渐渐就开始顺畅了。虽字还是丑丑的,到底没有方才的生涩停顿之意。   “你即没有基础,就先从描红开始,每日描红十张,本王检查。”   晋王的架势太一本正经,瑶娘自然被他震慑,也顾不得生气了,宛如刚入学的孩童一般,老实地点点头。   “至于描红就从明日开始,今日你也练了很久,还是先去歇息。习练书法当讲究松弛有度,这样才能习出好字。”   被晋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瑶娘,就这样被他哄了回去。   两人上了榻,晋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环抱着她,再也没有方才不充实的感觉。   这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五日,雪势时大时小。   让曾经待在过晋州的人来看,这雪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京城的人来说,却是极为罕见的。   外城有许多老百姓的房子都受了灾,京兆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每日来回穿梭在各处,安顿这些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据说大兴、宛平等临着京师的几地,聚集了大量的灾民,都是因为受灾下意识从附近各地汇集想到京城,却被拦在外面。   京师乃是重地,不可能让灾民涌向这里。   福成每日都会向晋王禀报外面的情形,可晋王却是一点动静都无。   瑶娘实在是忍不住了,问他:“外面已经有人在施粥了,若不咱们也施点儿,不用太多,总是一份心意。”   她所说施粥的人,是京城一些富户人家开设的小粥棚,倒是一些勋贵与大臣家中并没有什么动静。   晋王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枪打出头鸟。”   不过这出头鸟很快就出现了,正是安王妃。   正确应该说是安王。   最近安王风头正盛,惠王遭弃,他排行最长,进的又是礼部这种清贵的地方。礼部这地儿看似清贵,却是掌着朝廷的命脉,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会试正是由礼部主持。   时下官员学子们讲究这几种关系,同乡、同年、同座师。   《生员论中》中所言,生员之在天下,近或数百千里,远或万里,语言不同,姓名不通,而一登科第,则有所谓主考官者,谓之座师;有所谓同考官者,谓之房师;同榜之士,谓之同年;同年之子,谓之年侄;座师、房师之子,谓之世兄;座师、房师之谓我,谓之门生;而门生之所取中者,谓之门孙;门孙之谓其师之师,谓之太老师。   足可见一斑!   这座师与门生之间,同年与同年之间,人老几代,盘根错节,利益庞大。   所以文官者若是哪一日能被钦点成为会试的主考官,哪怕是个副考官,也足够给其增添许多资本了。   想想,这一科被取中的学子俱是自己的门生,何等的风光!   每逢临近春闱,疑似会被钦点为主考官的府邸大门前都是车马如龙,而另一个受众人瞩目则是礼部的诸位官员。因为除了主考官由当今钦点以外,其他同考官大多都是礼部的人,可不是炙手可热。   恰恰安王又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主事一位,而仪制清吏司统管科举之务。   炙手可热的安王殿下,加上炙手可热的礼部,也因此明明是数九寒冬。安王府却是门庭若市,每日被拒在门外的人不知几凡,安王俨然一副不愿与这些人深交的模样   当然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实际上该进行的都是私下进行着,由安王手下门人出面应酬交际。哪怕是老谋深算的安王经此几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会试三年一次,正是他网罗大量年轻官员的好时候。   这厢闹了雪灾,那厢安王府就大张旗鼓地开设粥棚施粥,市井之间关于安王乃是贤王的言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议论前太子不过是占了嫡长,人才贤德都不如二皇子的安王,如立太子,当立安王才是。   一时之间,这种呼声越来越高。   朝中本就有老臣上书建议弘景帝当尽早定下储君人选,方是社稷之福,只是弘景帝态度不明,一直压着。这一阵呼声而起,朝堂之上竟有人向弘景帝进谏起来。 第150章   不过敢当朝提着话茬的, 也只是毛虾两三只, 有分量的大臣却是一个也无。   俱是话头还没提起, 就被京师一带闹雪灾一事给压下了。却也能看出安王一系的蠢蠢欲动, 恰宛如那烧热的滚油, 白沫已经泛起,就不知什么时候能炸开锅。   外面闹得这些, 俱都和晋王府没什么关系。   雪停之后,晋王又开始每日去工部点卯了,闲暇之余在家中喝茶看书、教导瑶娘练字,倒也颇得趣味。   如今的晋王越来越有为师者的风范了, 每日下值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瑶娘的描红。甚至还定下了完不成另有惩罚的规矩,这惩罚可能是多罚几张大字, 也可能是其他别的。   起先瑶娘只当他说着玩, 她倒也不是懈怠偷懒,不过是自喻不是进学读书没那么上心罢了。也是瑶娘看似是两个孩子的娘, 实则还不到十八,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很多时候对某些事情都是一时兴起, 兴致过了,扭头就扔下了,倒是心心念念都记得,就是免不了会被琐事打搅。   尤其晋王不在,她要陪着小宝,还要陪着二宝,几个丫头找她说话, 插科打诨一日时间就过去了。今日总想着明日,明日还是明日,有时候晋王与她布置的大字没写完,回来检查多罚写几张也就记着数,这数越记越多,竟攒了百数不止。   这日,晋王下了值回来,瑶娘正在和几个丫头玩叶子牌,小宝坐在一旁看着。   他既回来,这叶子牌自然玩不成了,换了衣裳出来问瑶娘描红写了几张。瑶娘心虚不敢说话,晋王命红绸把去把写的大字拿来看。   红绸犹犹豫豫去了,不多时转来拿了一叠宣纸。看似厚厚的一叠,实则只写了两张,且其中一张只写了半数,有一个字写了半边部首,就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什么事打岔给忘了。   晋王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几个丫头吓得低头不敢吱声。瑶娘做个眼色,放在裙边的手摆了摆,丫头们便鱼贯退了下来。   她笑得一脸灿烂,莲步轻移挨了过去,以为讨个笑脸,小意儿哄两句也就算了,哪知晋王却冷哼了一声,寒着脸出去了,不多时拎了把戒尺回来。   荣禧院正房里一片安静,几个丫头守在门外想进不敢进,勾着脖子立在那儿,耳朵却是竖起了听里面的动静。   “你当本王只是和你玩乐?既然要学,当得勤勉认真,当初你即哄了本王教你,就不是玩笑!”   自此,瑶娘才明白晋王真不是和她玩笑,那些攒下来的大字都是要写的,罚也是要挨的。   本来她还以为晋王是跟她说着玩儿的,却也就是说着玩儿,关键是晋王这个为人师的太不端,本来罚了也就罚了,他偏偏喜欢弄些情趣来。   床笫之间,耳根厮磨,总喜欢让瑶娘弄些花样来抵大字的张数,瑶娘会与他认真才有鬼。   如今这厮提起裤子翻了脸,瑶娘心中哀怨,也只能自认倒霉。   瑶娘还记得小时候苏秀才坐馆时,有些学童不听话是怎么挨罚的,又见晋王手持戒尺,就怯怯弱弱老实地伸出一只手。   ~   晋王被她气笑了,她还真以为他拿了戒尺来是想打她?旋即又想,他拿了戒尺来不打,拿来做甚。   其实晋王也是被瑶娘这阵子的态度给气糊涂了,他虽是寡言面冷,不露山水,但寻常做事最是认真。也是幼时在上书房念书,受那些给皇子授业的大学士们的影响,觉得不学也就罢,既然要学当得竭尽所能的学好。   晋王之所以能文武双全,恰恰与这竭尽所能有着莫大关联。   至于自己做得那些卑鄙事,以至于误导了瑶娘,此时他是全然忘记了的。就算没忘记,他也不会认账。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打手就不用了,你的手还要练字。”再说他也舍不得。   “那打哪儿?”蠢蠢的瑶娘忘了说话之前要观其色,还以为晋王在跟她动真格,老实问道。   这无形就是在和晋王示威,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我,所以咱们还是在闹着玩儿。   晋王眼神一动,瞟到大炕上。   “爬那儿去。”   呃?   她越是诧异,晋王越是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眼神又往炕那儿绕了一下。   瑶娘下意识反应过来,摇头:“不行,小宝在!”   “他不懂。”   话说,爹,你真以为我不懂么?   不懂的小宝似是被花花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过头和花花你给我一爪子,我给你一爪子,玩了起来。花花是个聪明的喵,对小宝才舍不得露爪子,一双小肉掌和小宝玩来玩去,倒也挠不着他。   而另一边,瑶娘眼见儿子不能救母,当即着急起来。可上天入地竟无人能求她,又迫于晋王的威势,只能去炕上俯下了身。   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瑶娘穿得本就单薄。   一袭合身掐腰的水红色小夹袄,藕荷色的阔腿儿缎裤,显得她的身段纤秾合度,饱满怒耸。明明是两个孩子的娘,竟一点都不显痴胖,除了胸比之前更大了,臀比之前更圆了,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此时在炕沿伏下来的她,从后面看去是个惊人的弧度。因为臀翘而圆,越发显得纤腰一把。实际上晋王也知道瑶娘的腰有多么戏,他一把就能掐住了。   今日瑶娘没有穿裙子,也是近些日子懒散,天寒地冻也没人来,她在室中更喜欢穿宽松一些的裤子。因为俯下的弧度,缎裤贴合了她的曲线,正中有一条明显下陷的线。尤其她似乎有些窘,也有些怕,禁不住有些颤颤巍巍的,逆着光看去宛如最上等的水豆腐。   晋王喉咙发干,感觉自己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为师者的威严,双手负于身后,一派正经的步上前去。   他歇力让自己显得正常,说道:“念着你是初学,自制力不佳,罚你两尺。但你不是初犯,而是明知故犯,再加三尺。”   说着,他就挥尺而上。   啪的一声,明明不疼,却惊了几个人的眉头。   瑶娘回首望他,抖着嘴唇,虽没有说话,但眼里无不是‘你还真打我’的意思。这种姿势,这种眼神,让晋王眸色更暗,其中有惊涛骇浪翻滚。   “本王是在罚你。”   是在说服她,也是在说服自己,于是就听连着四下,又急又快,全是戒尺击打皮肉的声音。   瑶娘就想哭,还不待她哭出来,晋王蓦地问道:“你蒙学之时学到哪儿了?”   这话太突兀,瑶娘下意识就愣了一下,老实回答:“我就学过《蒙童训》和《三字经》,之后爹爹就不愿再教我了。后来的《百家姓》和《千字文》都是我自学的,还看了些闲杂的杂书,算不得数。”   晋王僵着脸点点头,双手依旧背在身后:“即是如此,本王就先从《幼学琼林》教你,你跟我来。”   他转身往书房行去,瑶娘自然也忘了自己被打之事,爬起来跟着他去了。   留下小宝捂着脸坐在那儿看着花花,花花对他喵了一声,小宝一骨碌翻起来,溜下炕也跟着去了。   到了门外,就见红绸几个面色担忧地看着书房那边,小宝要去,被红翡一下抱住了。   “小公子你还是别去了,殿下生娘娘气了。”   红绸却拉了红翡一把,小声道:“就是殿下生气了,小公子才要去。”   红翡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抱着小宝的手。   小宝带着花花悄悄推门进去了。   书案那里,晋王坐在书案后,瑶娘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瑶娘面前摆了本书,晋王手中无书,却是在给瑶娘讲解。讲得正是《幼学琼林》开篇——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夭,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小宝当初蒙学之初习过这《幼学琼林》,正可谓学了幼学会读书,学会了这一篇,再读其他书,很多典故自然而晓,可谓是每个蒙学之初的幼童都会学的。   瑶娘跟着念读得很是认真,小宝来到瑶娘身边,也不说话就是拽着瑶娘要抱。瑶娘从下面小心翼翼地瞅了晋王一眼,见他眉眼不动,便悄悄把小宝抱在了膝上坐着。   就这样瑶娘听,小宝也听。   瑶娘本以为他要捣乱的,哪知小宝却听得极为认真,嘴里还似模似样跟着一起读。   到了后面,晋王的注意力反倒转移到小宝身上了。   他冷眼旁边,却依旧照着之前的速度读着。瑶娘虽没习过这一篇,到底是识字的,所以没有初蒙之人的生涩。虽其间的意思如何,有些地方她还不能懂,但是跟着读一遍却是没有问题。   而小宝不过是听晋王讲一遍,竟在不识字的情况下,随着瑶娘一同复述,而瑶娘面前有书,他却没有。   过耳不忘?记忆力奇佳?   显然晋王的见识与自制力显超一般人,他不动声色,又念了一遍方才停罢。他让瑶娘去看书册上的切韵,自己则一把将小宝抱起,说是带他出去喝水。   瑶娘并未洞悉这一切的玄机,她太过专注,又一时惧于晋王冷脸,只顾去看书本有没有念错,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端倪。   至于小宝跟着的牙牙学语,一来她没放在心上,二来也浑当是他跟着念着玩儿,并没有注意去听他在念什么。   将小宝抱去外室坐下,让丫头上了茶,趁这空档,晋王对小宝道:“将方才爹读给娘听的,重述一遍给爹听。”   然后小宝就将方才学的几段都重述给了晋王,一字一句,丝毫未错。   晋王面上闪过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终归变成一种沉默,他深深地看了小宝一眼,淡然道:“念的不错,以后爹教娘时,你一同来。”   其实在这不过是几息的时间里,晋王想了许多,若是能够用言语来表达此时的情绪,大抵是——我的儿子是个神童,当爹的真高兴,我要给全天下人知道。   可同时他一向克制隐忍的性格又作祟起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伤仲永的故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小宝此时正值似懂非懂之间,幼童启蒙之际,若是一个不慎,反而容易损了孩子的慧根。   最终晋王选择平常待之,甚至他还想过要不要找个先生来教导小宝。想了又想,他决定还是自己来吧。   此时身在屋中的瑶娘浑然不知,因为一时玩闹,晋王竟发现了小宝的天赋异禀,以至于小宝还不到两岁就被晋王带着启蒙了。   小宝之所以想学,是想让以后自己能更名正言顺的妖孽。而晋王想教,是爱子之心。于是瑶娘多了一个同窗,那就是儿子小宝。   起先知晓晋王要给儿子启蒙,瑶娘还觉得有些早了,可晋王坚持,再加上小宝也表现的非常想学,只能点头答允。   后来发现儿子竟有过目不忘之能,她诧异惊喜了两天。但也仅是这样,因为她发现小宝念书的进度竟然快赶超她了。   她一个当娘的,怎么能这么丢脸呢,于是越发刻苦用心。虽不到悬梁刺股那般,但也是勤勉非常,坐卧起居都不忘拿着书默背。自己挖了坑给自己的跳的晋王,心中各种郁郁,这里就暂且不提了。   母子俩都忙着读书,自然就忘了曾答应多去镇国公府做客之事。   也是天气太冷,出一趟门太不方便。   期间瑶娘记起这事,还曾让玉蝉带着特意给月月准备的小礼物去了一趟,诉说了下天气冷出门不便,以及自己最近在读书的事。   玉蝉回来后说,乔氏病了,说是旧疾犯了,并说等天气暖和些,病好了就带着月月来王府做客,随同一起还给瑶娘又捎了几本书。   因为玉蝉说乔氏并不严重,就是有些轻咳,瑶娘也没有放在心上。她打算等哪天碰个晴日,便上一趟镇国公府。   至于小宝,这趟给小月月送东西,还是他催着去的。听到乔氏病了,他心里一紧,一听说只是有些咳,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决定过几日就去趟镇国公府,至于怎么才能去他需要想个法子。   小剧场:   瑶娘:哀怨脸.jpg 你卑鄙无耻下流,提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   小宝:无辜脸.jpg 娘你受苦了,我不是不想救你,是实在人小力单啊。   花花:舔着爪子的猫脸.jpg 喵了个咪,这些个人念个书,还能玩这么多花样。   晋王:为人师表、一本正经脸.jpg 我打你是为了你好。   路人甲:你确定不是为了别的? 第151章   镇国公府, 兰若馆。   伴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轻咳声, 乔氏浑身无力地倒在身后的引枕上。   如梦忙端起茶盏想与她喂水,乔氏也想喝,她嗓子里实在干痒难耐。可水刚进口, 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痒意, 她克制不住, 水全喷了出来。   几个丫头忙了一片,替她擦嘴, 收拾被褥上的狼藉。   如梦轻轻地给她拍着背,一面埋怨道:“这药吃着也不顶什么用, 若不换个大夫来看看吧?老夫人也真是的, 不过就是去宫里请趟太医,怎么就不能做了,非说怕人觉得咱家猖狂!”   “噤声!”乔氏斥道, 又咳了两声, 才说:“我这老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 娘说得也有道理, 没得咳几声就去宫里请太医。你以为请个太医回来简单, 世子不在府里, 公公他老人家不管事,若是动用娘的牌子去请, 还得经过中宫魏皇后,没得这么麻烦。”   “可……”   “好了,如梦, 我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这病的?大碍没有,就是咳得有些烦人,吃不吃药,看不看大夫,都没什么作用,过阵子也就好了。”   乔氏都这么说了,如梦也只能听着。   丫头们端来了热水和帕子,两个大丫鬟服侍乔氏擦了擦脸和颈子。乔氏躺回软枕里,她面色苍白,微微带了些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咳狠了的缘故。   有丫头来报六姑娘来了,不多时乔秀丽被丫头领进来,满脸担忧地走上前来。   “烟姐姐,你好些了没?”没有人注意到她在靠近床榻时,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头悬挂的一个香囊。   “我这老毛病你还不知道,没什么,不用担忧。”乔氏喝了口茶,靠在软枕里笑着道。   “我也知道烟姐姐这是老毛病,过阵子就能好,可免不了会担心。且烟姐姐这次似乎病得久了些,可是大夫开的药没用,要不要换了大夫看看?”   乔氏浑不在意地摇了摇手,“不用,一直吃的这药,药也还挺好……”   正说着,她又咳了起来,这一咳就是停不住,无论如梦如画怎么帮她拍背都止不住。连续咳了好些声,乔氏才喘着气儿将掩着嘴的帕子拿来,所有人都没注意,倒是乔秀丽眼尖地看到一丝红色。   “有血!”她惊诧道。   闻言,如梦忙一把拿过乔氏手中的帕子,玉白色的帕子上果然沾了几丝血迹。鲜红鲜红的,像似雪地里开的腊梅,却并不让人觉得美,反而莫名的胆寒。   之所以会这样,也是有典故的。   乔氏惯有个咳嗽的旧病根,请医问药,也吃过不少药,一直不见根治。乔氏虽为嫡出,但乔老爷也不是没有妾,有妾就有庶子庶女,这些人多了就免不了多事。   有一阵子乔家大宅里风言风语传说,乔氏总是咳,是得了痨病。   因为这事乔大奶奶可是发了顿怒,打死了好几个下人,还发卖了一批人。乔老爷也恼得不轻,刻意请了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名医来给乔氏诊病。   事实上乔氏就是普通的咳,这种咳说不上来是何原因,也不是着凉或是肝火旺,就是一到天冷的时候,免不得会发作。一般不超过一月之数就好了,病愈后的乔氏与常人并无不同。   最终将此归咎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乔大奶奶当初生乔氏的时候是冬天,可能孩子刚生下的时候落了寒气,才会一直有个这种不痛不痒的病根。   到底不是痨病就好。   这痨病虽不若天花之类的让人闻之变色,也是一种容易过人的病症,这也是为何大奶奶和大老爷为何如此慎重其事的原因所在。   乔氏还未成婚,若真是背上个痨病的名头,这一辈子甭想嫁人了,乔家也将无她的立足之地。   这件事不光乔氏,她身边的人都知道,所以看到几丝血迹,免不得会联系。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如画正想哭,被如梦从后面拉了一把。   乔氏浑不在意道:“瞧瞧你们吓成这样作甚,我这两日成日里咳得嗓子干疼干疼的,这大抵是嗓子咳出了血。”   “真不是痨病?若不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乔秀丽不知是一时情急失言,还是什么,竟说出这种犯忌讳的话来。   如梦就不愿意听了,忙道:“六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痨病不痨病的。七月那会儿夫人的旧疾犯了,世子爷才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看过,这才多久,真是痨病的话,太医会诊不出来?”   乔秀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白着脸局促解释:“我也是一时说错了话,实在是太担心烟姐姐的缘故。烟姐姐你可别怪我,我这嘴真是不把门。”   她泫然欲泣,边说就边要去打自己的嘴。   乔氏忙让人上去制止,又去瞪如梦,道:“你别多想,我没有怪你,如梦也是一时情急。你俩都是为我好,我知道,快别哭了。”   “真是对不住了烟姐姐,我不会说话。”乔秀丽拿着帕子拭了拭泪。之后她陪着乔氏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倦怠之色,便出言告辞了。   等人走后,如梦不忿的小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嘴能不能把门还管不住!这六姑娘真是的,会不会说话。”   “好了,行了,你也别气了,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六姑娘难道不知道?”   提前这茬,乔氏也忍不住皱了下眉,不过为了不让几个丫头担心,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道:“你之前不也说了,七月方请了太医来看过,别多想了。”   另一边乔秀丽出了兰若馆的大门,一路上她都十分沉默,时不时拿着帕子拭着眼角,似是有什么伤心事。   路上偶遇了一个婆子,好奇问她:“乔家的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乔秀丽来兰若馆来得频繁,所以后宅中很多丫鬟婆子都认识她。   乔秀丽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但面上还是难掩郁郁之意。   “你这丫头该不是被谁欺负了吧?你虽不是咱们府上的正经主子,到底是夫人的亲戚,真若有不识趣的丫头婆子欺了你,可万万不要隐瞒,我们镇国公是容不下这种下人的。”   “如梦也不是故意的……”   闻言,这婆子当即来了精神:“你是说夫人身边的如梦欺了你?她可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不过你别说,那丫头确实仗势欺人了些,平时咋咋呼呼的,生怕不知她有脸面。”   听到婆子这般误解,乔秀丽似有慌张,又泫然欲泣了起来:“如梦没有欺负我,她也是一时失言,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才会呵斥于我。都是我不好,唉,我怎么能那么说烟姐姐……”   “你到底说了什么?”   “烟姐姐咳了血,我说她会不会是痨病,让她赶紧换了大夫……”话说到一半,乔秀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打住了声。又解释道:“七月才方有太医前来给烟姐姐看过,若是那病,早就该诊出来了,所以说我这嘴啊……”   她只顾懊恼自己,浑然没发现边上的婆子眼中异光连闪,面带惊骇之意。   等乔秀丽走了,这婆子忙往正房那边去了。   正房里,镇国公夫人正倚在大炕上,让丫头拿着美人槌敲打着小腿。   一个五十多岁、方脸细目的婆子匆匆忙忙走进来,附在镇国公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镇国公夫人被惊得当即从炕上坐直了起来,差点没摔了,还是这婆子一把搀住了她。   “老夫人,您可别急。只是下人来禀,这事还没个辨证,当不得真。”   镇国公夫人坐稳后,一把挥开她:“还用什么辨证?我早说了这乔氏一脸早亡的面相,没得拖累我氓儿。成日里咳咳咳,换季也咳,天冷点也咳,一副病秧子的娇弱相,身子难道比我这上了年纪的人还差不成?”   她面露嫌弃之态,同时也十分凝重:“这事可不能轻忽,月丫头我虽不疼她,到底她是我孙家的子嗣。这病可是过人的,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当年我那大伯就是这般没了的。主子们也就罢,不用近身,大伯死后,他那院子里的人活了几个?”   一提这事,白妈妈就不寒而栗,她是镇国公夫人的陪房,当然知道曾经发生在南宁侯府的这件事。   怕受人指摘,所以大老爷也就没挪出去,只是把院子封了,即是如此也是人人皆避,下人们寻常都不打那院门前过。院子里的丫头小厮,隔三差五死一个,倒不是被过了病,而是侍候这种痨病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染上了,下人成日里沉浸在这种恐慌之中,有的受不住跳了井,有的人痴痴傻傻魔怔了。   那几年里,那地方就是南宁侯府的鬼蜮,等大老爷没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来那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给烧了,院子直接推了重建。   “那这事可怎么办?”一时之间,白妈妈也没了章程。   若是下人还好,大不了仍出去,可偏偏是世子夫人。   “你去把黄大夫请来,等会儿去兰若馆一趟。”想了想,镇国公夫人又改口:“还是我同你一起,左不过现在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恶人,既然是恶人,我就恶到底吧。”   乔氏睡了一会儿,刚醒正让丫头们服侍喝药,镇国公夫人就带着人来了。   她用帕子掩着鼻子,离得老远站着道:“你这病也有些日子了,氓儿临走之前让我多照看些你,总是这么着也不行,今儿特意找了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乔氏本还想下榻行礼,却被人拉着了。婆婆说带了大夫给她看,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镇国公夫人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   她心里诚惶诚恐总觉得自己卧在榻上,婆婆站着太过失礼,还想让丫头搬了椅子来,可镇国公夫人这般模样,让她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乔秀丽说的那话。   乔氏面色苍白:“娘,儿媳这病没什么大碍,七月那会儿世子方请了太医来,替儿媳诊过,药方也换了,吃着还不错。儿媳这是小时候落了寒,咳两日就没事了,实在不用您……”   镇国公夫人打断她:“甭管好不好,让大夫诊诊总是好的。”   事已至此,乔氏也只能听之任之。   丫鬟们放下帐子,并在乔氏露出的手腕上搭上一块儿帕子,才方有人从外面领了个五十多岁面容消瘦的大夫进来。   此人姓黄,乃是常年给镇国公夫人请平安脉的大夫,医术在京中也算是赫赫有名。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只供着一家,所以镇国公府每年都会给其大笔银两,镇国公府里几个主子大病小病,都是由他看着的。   黄大夫走上前去,在榻旁的棉墩子上坐下,方抬手覆在乔氏的手腕上。   他诊脉诊了很久,是不是变换手势,半响才放下手,又让丫头们把帘子撤了,看了看乔氏的面色和口舌。又问了些是否手足心热,口干咽燥,不易睡眠,多有盗汗之言。   男女有别,能是这般表现已经极让人觉得惊诧了。黄大夫又问了这种问题,乔氏也一一照实说了。   之后黄大夫也没说什么,便行去了室外。   镇国公夫人跟了出来。   见此,别说乔氏了,连如梦几个丫头都不免心惶惶。   “老夫人,见世子夫人症状,有肺阴亏虚、阴虚火旺之嫌……”   镇国公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听懂这些有关病症上的话,“那你只说她是也不是?”   黄大夫叹了一口气:“这病坏处就在于方开始不易诊出,等诊出后已经过晚,此时您让老夫说个一二,老夫也说不上什么,只能是细心观察,若是世子夫人依旧有咳血之兆,再下判定不迟。”   “也就是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黄大夫点点头。   镇国公夫人不禁握紧了手,面露凝重沉思之态,显然有什么东西正让她挣扎。白妈妈见此,忙让丫头把黄大夫领下去了。   过了半晌,见镇国公夫人沉沉的出了口气,白妈妈放才问道:“老夫人……”   “去将月丫头抱走,兰若馆暂时封闭,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随意进出。”   白妈妈起先惊诧,之后也能理解镇国公夫人的做法。   此时看来,这确实是稳妥之举,也以免误传其他人,牵连全府上下。   月月被抱走时,哭得很厉害。她虽是还小,但也感觉出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不过到底还小,又说是去和哥哥玩,也让她止住了哭声。可待一众人都走后,兰若馆里却陷入了一片荒芜之境。   乔氏强忍镇定,却还是满心惶惶。   几个丫头心里也慌,到底是相伴多年的情分,纷纷安慰乔氏让她别多想,她不可能是患了那样的病,七月太医方来诊过,若是真有那病,也该诊了出来。定是有什么人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话,老夫人借机寻夫人的麻烦。等世子回来了,定然无事。   乔氏也命自己这么想,可到底还是压不住心中惶惶。   现如今兰若馆上下都盼着世子孙氓赶紧回来,可孙氓哪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他奉命驻守在通州、大兴、宛平等地,以防灾民扰了京师重地,灾民不退去,赈灾没落实,他是暂时回不来的。   与此同时,府里也有流言四起,说是世子夫人患了过人的痨病,老夫人都把兰若馆给封了。   这里头少不了有人以讹传讹,也有人暗中作祟,当年被孙氓遣散的几个通房,俱都是府里下人的出身。这偌大的公府,下人最多,盘根错节,巴不得这会儿趁孙氏倒了霉,或是死或是失宠,那被遣离之人也能重新回来。   一时之间传得是沸沸扬扬,能有多可怖就传得多可怖,连住在正院里的月月都听了一些进耳里。   她不懂传尸痨是什么,也不懂痨病鬼是什么,只知道娘病了,病得很重。她想回兰若馆看娘,可丫头婆子们都不让她去,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哭,甚至哥哥去求,祖母也不让去。   就在这时,下人来禀晋王府大公子来了。   月月当即就想起小宝曾经对她说的话——   “你看我是皇孙,我爹是王爷,我皇爷爷是皇帝,我以后也会是王爷。有我保护,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月月知道皇帝和王爷都是很大的人,且她也叫琛哥哥了,琛哥哥一定会保护她的是不是?   一定是。 第152章   连着在府里闷了许久, 瑶娘也闷得慌。   所以当小宝闹着说要去找月月妹妹, 她想了想便同意了。其实她也一直惦着乔氏的病有没有好,虽是只和乔氏见了两面,但打心底她是十分喜欢乔氏这个人的。   她让宫嬷嬷准备了些药材, 便带着小宝和玉蝉坐马车上镇国公府。   说起来简单, 实则准备车架, 以及随行的丫鬟婆子,还有府卫等等, 诸多杂事繁琐。这也是为何瑶娘最近不愿意不出门的原因所在,天冷出一趟门, 麻烦不说, 也连累下人们也受罪。   到了镇国公府,因为没有邀贴,所以需要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 从里面迎出来几个人。   由于瑶娘也不认识国公府里的下人, 倒没觉出异样, 直到下人将她引去了镇国公夫人住的正院, 她才心中泛起了疑惑, 却来不及多想就被人迎进去了。   镇国公夫人坐在首位, 倒是没见着乔氏。   奇怪归奇怪,该注重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瑶娘向镇国公夫人行礼。国公夫人年长位高,也是受得起的,却是满脸笑容, 连声让瑶娘不用多礼。   坐下后,丫头奉了茶,镇国公夫人问了些闲话,大多都是集中在小宝身上。事实上两个互相不认识的坐在一起,也只有说这种话题最安全最不易得罪人。   小宝不安地动了动,瑶娘能看出端倪,他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现在心中各种不好的念头浮现,很想知道月月怎么了,乔氏怎么了。   这边,瑶娘也问起了怎么没见着乔氏的话,镇国公夫人面露担忧之色,道:“我那儿媳这阵子有些不好,大夫来看了看,说是最好不要见风,所以就让她闭门养病了。侧妃应该知道,最近我那儿子不在京中,我实在心中担忧,所以才会冒昧将侧妃迎到我这院子里来,就当是替我那儿媳不便现身给你陪个不是。等她好了,再让她上贵府赔罪。”   这话说得面面俱到,即点明了事情原由,让人生不出怪罪之心之余,自然也不会再不识趣。可瑶娘却忍不住想起之前她来镇国公府时,在兰若馆见到的一个小细节。   那日到了中午摆饭之时,乔氏特意让丫头去正院递话,说留了晋王侧妃在院中用饭。   事情很小,但可见端倪,只有那种婆婆特别严苛之人,才会让儿媳妇连用顿饭还需要去报备一二的。   之后乔氏言语之中,果然透露了些镇国公夫人对她有些不喜之意,不过并没有多说,瑶娘也没有多问。不过瑶娘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乔氏的独子瑫哥儿养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瑶娘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想到这些,她总是觉得镇国公夫人弄得这一出,似乎想遮掩什么。   “娘。”小宝拉了拉她的衣角,“月月妹妹。”   瑶娘当即想起来,今儿除了她想看看乔氏,另一个目的则是因为小宝想月月了。   思绪翻腾之间,她笑着对镇国公夫人道:“老夫人这般说,可就有些让妾身诚惶诚恐了。既然乔姐姐生了病,我就不去打搅她,只是您看我儿小宝,这趟专门是来看月月的。不知月月这孩子如今何在?”   镇国公夫人点点头,也并未隐瞒:“乔氏这些日子不妥帖,我怕下人亏了那孩子,就把她抱来了身边养几天。白妈妈,你领小公子去看看月丫头。”   一听说月月也被抱来了正院,瑶娘更是坐不住,忙笑着站了起来:“我也多日未见到月月那孩子了,白妈妈,我跟你同去,你看可好?”   白妈妈能说不好?老夫人也不敢制止。   她本就是想遮掩府里发生的事,才会演了这么一出,可若真是拦着这苏侧妃去见孩子,还不知会增添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暗中给了白妈妈一个眼色,白妈妈收到眼色,便笑着迎到瑶娘身前:“老奴这便领着侧妃前去。”   因为这几日月月实在闹腾,老夫人上了年纪,一听孩子闹腾就头疼,所以月月如今住在正院靠南侧的一个小跨院里。   白妈妈领着瑶娘行去,还没到跨院门前,就听见月月哭闹声。   她心急如火,忙几步走了进去,斥道:“怎么又把姑娘弄哭了?你说要你们何用?”又堆着笑对月月道:“大姑娘快别哭了,你看晋王府的小公子来看你了,老奴这就让人多准备些果子点心,你与小公子同吃。”   月月也不理她,见到小宝就跑了过来,“琛哥哥,姨姨。”   小脸上满是泪水,哭得小宝可心疼了,想一把将她抱过来好生安慰,才发现自己短胳膊短腿儿短身子,根本抱不住。   倒是瑶娘一把将月月抱了起来,“月月怎么了?可是想小宝哥哥了?”   “姨姨,我……”   瑶娘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姨姨知道你想小宝哥哥了,所以姨姨今日特意把小宝哥哥带来陪你玩。你看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好不好?姨姨坐了很久的马车过来,又累又渴的,让姨姨先喝口水。”   月月是个懂事的孩子,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还是忍住了。   白妈妈也在一旁道:“侧妃娘娘快请进去坐。”   进了屋里坐下,丫头奉了茶,又拿来了点心果子盘。   瑶娘心里砰砰直跳,装模作样端着茶喝,心里却想着这事该怎么办。   到底是她多想了,还是真有什么事?   思索之间,她的衣袖被拽了一下,却是月月见瑶娘喝了茶,也坐下了,就想姨姨肯定不渴也不累了,能听她说话了。   “姨姨,我想见娘,可是她们都不让我去。”   白妈妈一直陪在旁边,见此忙道:“姑娘,不是不让你去,而是怕过了病气给你。等夫人好些了,奴婢就让人带你去好不好?”   “可我想见娘的,我……”   小宝走过来,拉着她的小手:“好了,你别闹,哥哥带你玩。”   “琛哥哥……”   “我们去玩雪好不好,我会捏雪人!”也不给月月说话的机会,他就拉着月月跑了出去,丫鬟婆子想拦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   瑶娘当即站了起来,快步跟出去:“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冷的天,玩什么雪。真是皮得无法无天,都是殿下给惯的!”   瑶娘都火急火燎追出去了,玉蝉红绸等人也只能跟上。   出去外面,瑶娘语速极快对玉蝉道:“你让暗十一去看看怎么回事,如果可能最好得了乔氏的话。”   玉蝉了然地点点头。   说话之间,镇国公府的下人也围了上来。因为玉蝉是下人,倒也没人注意她,她退去了一旁,瑶娘则装模作样站在一旁看小宝带着月月玩雪,嘴里还嗔了几句真是顽皮。   过了一会儿,玉蝉来到瑶娘身边。   瑶娘自然明白其意,扬声道:“小宝快别玩了,你方才怎么答应娘的?”   小宝一直在找机会和月月说话,哪里顾得去理她。瑶娘无奈地摇摇头,吩咐身边的丫头:“把小公子抱回屋,小心着凉。”又对白妈妈道:“不知这里可有恭房?”   白妈妈忙命人领着瑶娘前去,玉蝉侍候在身边。   进了恭房,领路的丫头在外面守着,玉蝉和瑶娘两个人进去了。   玉蝉低声道:“娘娘,乔夫人恐怕是不好,暗十一说病得十分厉害,院子里死气沉沉的。他听您的话,特意向乔夫人禀明来意,乔夫人似乎并没有想出去的意思,只是说谢谢夫人了,说她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让您别管她。”   听到这话,瑶娘就惊住了,什么事能让知书达理、性格温和的乔氏说出这种话?这分明是存了死意才会这般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她的病就那么严重,连她自己都没了求生的意志?   “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乔夫人说,若是可以托您帮忙照看下月月姑娘,说瑫哥儿有祖母护着,又是男丁,怎么都能好。月月姑娘是个女儿家,她实在放不下心,若有来世,她结草衔环。”   “就只有这了?”   玉蝉点点头。   瑶娘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各种念头在她脑子里穿来穿去。直到外面传来那领路丫头的询问声,她才慌慌忙忙装作解完手了推门出去。   而另一头,小宝内心焦急,他想找了机会同月月说话,可身边一直有人看着。他心里有预感乔氏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镇国公夫人不会这么慎重其事。   时间过去了很久,瑶娘也不能一直赖在国公府里不走,只能出言告辞。   可小宝怎么都不愿意走,非说要带月月回家玩儿。没办法瑶娘只能问白妈妈可是能把月月领到晋王府玩儿几日,并说一定会照顾好她。   这边小宝作天作地地闹,只差没在地上打滚,那边白妈妈去禀了镇国公夫人。   这闹得一出出,让镇国公夫人失去了耐性,板着老脸挥手恼道:“让他们领走!”   “可老夫人——”   镇国公夫人当然知道白妈妈担心什么,她道:“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腌臜事,她患了这种病,我替她遮掩也是为了咱家好,为了她两个孩子好,没得好人没做到,反而落了坏处。让她们把月丫头领走,过两日我命人去接。”   “若是大姑娘说了什么话,让人听了去——”白妈妈迟疑道。   “听了去又如何?祸害的也不是咱们孙家,七出之一恶疾,这苏侧妃若是不怕害乔氏被休,她就尽管四处说去。”   闻言,白妈妈也再不劝阻。本来这事就是能遮掩最好,若是实在遮掩不了,于国公府也没有什么大碍。   坐上了车,瑶娘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不等小宝出言询问,月月就道:“琛哥哥,你快帮我救救娘吧,她们说娘是痨病鬼,我想去看娘,她们也不给我看。祖母不喜欢我,那些丫头婆子都不喜欢我,我见不着娘,我好害怕……”   瑶娘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明白乔氏会说那些话了。   可痨病鬼?明明前些日子她才见过乔氏,并不像是得了痨病的样子,怎么这才短短多久的时间,就成这样了。   晋王从工部回来,瑶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犹豫了半天,还是对他说了这件事。   “那你想怎么做?”   瑶娘犹犹豫豫的,“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乔氏前阵子还好好的,这才多久就病成这样了?”   晋王没有说话。   瑶娘絮絮叨叨,又跟他说:“我跟你说,我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你不知道有些婆婆虐待起儿媳妇来,下手可狠了。以前我家住的那条巷子里,就有个小媳妇,她婆婆每天让她干活不给吃饭,小媳妇很可怜。另外,我想着若乔氏真得了这种病,也不知有没有法子治,能不能让刘良医帮忙看看?乔氏是个很好的人,若是月月没了娘,我……”   见她情绪低落,晋王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好了,你也别多想,我让人去给孙氓送信。若是有异,他自然会解决。至于其他事……”他沉吟了一下,“暂且不谈。”   “会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这才是瑶娘犹豫的主要原因。   当然会添麻烦,不过既然她想,那就不是麻烦。   “这事你不管,本王来办。”   兰若馆,还真若暗十一说的那般,死气沉沉的。   自打院子被封了以后,当日能托关系出去的下人都离开了。乔氏是个和善的性子,也做不出为难人的事,也没有留他们。   本来院中丫鬟婆子几十号人,如今竟只剩了几个人。   至于乔氏身边,如今只有如梦如画两个还留着,甚至一些乔氏从江南带来的陪嫁丫头都走了,这里就不细述。   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乔秀丽。   自打知道院子被封了,她就来到兰若馆,宁愿只进不出也不走。就这么留在乔氏身边帮忙侍候着,不过事实上也没让她做什么。乔氏心中有数不愿拖累人,除了如梦如画贴身侍候她,其他一概不让乔秀丽沾手。顶多就是她陪着说说话,这种时候也是极少的。   门窗都紧紧的关着,明明是白日,却宛如天黑了一般。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的。   乔秀丽嘤嘤的哭着:“烟姐姐,你可千万别多想,你还有瑫哥儿和月月,若是你有个万一,两个孩子怎么办?按理说当妹妹的不该说这种话,可你想想你若是没了,姐夫他肯定会再娶,这种公侯之家内里多少机锋。那后来的能对两个孩子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乔氏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但她的脑子还是不受控制的转动着。   她想孙氓,她舍不得他,她还舍不得两个孩子……   是啊,她若真死了,孙氓一定会再娶的,婆婆心心念念就是想给他娶个高门之女。这些年,她虽不做那些腌臜事,可也听多了各种各样的隐私。可能她的瑫哥儿会被养废,可能她的月月会被嫁到不合乎心意的人家。她虽是托了苏侧妃照看,可那毕竟是外面的人……   不行,她不能死,即是要死,在死之前,她也要把两个孩子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的眼睛不由地落到了乔秀丽的身上。这些日子,她也能看出她是个好的,以前还因为对方的讨好,有些轻视之心,如今却全然变成了感激。   “丽姐儿,若是我让你照顾我的两个孩子,你可是愿意?”   “烟姐姐,你说什么?你这是何意?”乔秀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心中却在呐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她安排了这么多,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在等这个。   “我恐怕是活不了多少日子,你若是能答应,我去信让爹爹把你过在他的名下。我会和氓郎说,让他娶了你,希望你能……”   剩下的话,在一阵轰天作响中,消弭在空气里。   孙氓带着满身寒气卷了进来,“我谁也不娶,你把你这念头给我打消了!”   乔秀丽宛如被惊了的蚂蚱,不由自主蹦了起来。   世子怎么回来了?   没等乔氏再说话,就见孙氓转过身去,他态度急切却不失恭敬之意地拱了拱手:“刘太医,劳您给看看。”   “世子不用客气,老夫也早就不是太医了。”   说话之间,刘良医走了进来。 第153章   孙氓自打去了通州,就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涌入通州的灾民比想象中更多, 不光是京师附近受了灾, 临近的山西、河北两地,都有地方遭了雪灾。   这两地临着京师重地, 老百姓估计也是知道京里有圣上坐着, 只要来到这里就不会缺了饭吃,所以一走投无路就都来了。   按理说, 这通州有京师粮仓之名,缺了哪处的粮,也缺不了京城的。旨意一下, 便可放粮赈灾,可也不知弘景帝是如何想的,竟一直没有动静。   地方官员怕闹出大数量死灾民的事, 是时交不了差, 只能拿了地方仓先顶着。可人多粮少, 再加上御寒衣物不够, 天天都有人来找孙氓,就想问问京城那边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氓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这趟的差事, 不能让灾民涌向京城的方向。   幸亏的是,赈灾旨意很快就下来了,老百姓有了饭吃,有了御寒的衣物,也不再闹着一定要往京城去。赈灾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孙氓终于可以歇口气。   可晋王的人竟来找他。   孙氓不是不知道近日京中发生的,几个皇子明里暗里都在争抢前来赈灾之事,不然京中的旨意不会拖了这么些日子。若说唯一没有动的,大概就是晋王。   晋王一系安静得不像样子,似乎那曾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打得那些鞑靼人缩在老巢里不敢出来的人,失了浑身锐气,就打算在那工部里待着,今儿带着人去拆房子,明儿带着人去盖房子。   晋王竟每日走着去部堂上值,孙氓只要一想到外面流传的晋王那些事迹,就有种想笑的冲动。   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那样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可到底是哪样的,孙氓一时也说不上来。   后来闲暇时偶尔想起,他却也能理解晋王的做法,失掉兵权的人就宛如没了爪牙的野兽。陛下生了心思想压制这些儿子,聪明的就该老实些。   人人都知道这些道理,可真正能做到又有几个?   因为你永远也料不到别人在想些什么,你可以不动,可你不知别人会不会动,别人会不会超过了你,你会不会在不自觉中失掉了先机?但凡少了一步,很可能就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所以在经过最初的沉寂后,所有人都在动,也许晋王也在动,只是他并不知道。   这么一想,孙氓自然也就笑不出来了。   可晋王竟然敢派人来找他?   难道不知如今这通州乃是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不知聪明些的就不该来与他接触,以免犯了猜忌?   孙氓本是不打算见晋王的人,可冥冥之中却又非常想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想干什么。   他见了晋王派来的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氓只来得及和手下交代一声,就单枪匹马往京城疾驰而去。从通州到京城差不多需要半日时间,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就跑到了。   快到城门前被人拦下了,拦他还是晋王的人。   孙氓心中非常不悦这种行径,哪怕这消息本就是晋王命人传给他的,可在见到刘良医之后,却突然没了脾气。   认真说来,刘良医算是镇国公府的大恩人,当年镇国公一次命在旦夕,是刘良医妙手回春救回来的。   刘良医转达了晋王的话,说他一定会用上刘良医。   想着晋王传来的消息,孙氓心中十分不安,自然知道若真是有事,刘良医的作用。   孙氓一路不听任何人的阻拦到了兰若馆,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乔秀丽与乔氏说的话,自然也听到乔氏后面所说之言。   他目眦欲裂,乔氏虽是柔弱,但柔中带刚,到底什么竟让她灰心丧气如此,竟失了求生的欲望。   她怎么舍得?难道她舍得他!   孙氓并不否认当初想娶乔氏,是一时为女色所迷,打从见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在告诉自己,她就是他想要的女人。所以他不顾她是个商户女的身份,将她娶了回来。   她心眼小,他就让着她,她人娇气,他就惯着她。让着惯着就成了习惯,他觉得这样就挺好,他本就不是一个重色之人,就她一个也就她一个吧。   爱到底是什么,孙氓其实并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乔氏的。   她即使真得了那种病又如何,得这种病的人也不是没有,荣养着也能多活几年。更何况到底是不是还是未知。   榻上,乔氏哭得泣不成声,语不成调:“我不好了,你快出去,不能过给你。”   孙氓几个大步走上前,乔秀丽还站在床前,竟被他的冲势差点没掀个趔趄。乔秀丽刚站稳,就见孙氓走到床边,将乔氏抓了起来,胡乱地亲了两口。   “如果真要是能染给我,现在已经染上了。”   孙氓站直身,不再去看乔氏,“刘太医,麻烦你了。”   刘良医没料到打小就是个闷葫芦的孙家小子,竟还能演得这出。不知怎么就想到府里那位主儿,想当初晋王不也是为了儿女情长,明明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却偏偏怜香惜玉,宁可拼了失了神智,丧了命。   都是痴儿啊!   刘良医心中唏嘘,来到床榻前。如画搬了张墩子过来,他坐下给乔氏把脉。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提在了嗓子眼里。   一旁的乔秀丽,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她心里明明清楚就算是天下最好的神医来了,乔氏也回天乏术。可就是莫名的惧怕,总觉得这事情的发展竟有些让她出乎意料。   她本是没想让乔氏这么早死,可孙氓的突然离京,让她看到了机会。本来她还想着怎么才能避过世子,如今倒是没了这种担忧。   事情果然按照她的所想进行着,老夫人的反应和府里其他人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需要一点一点往上加稻草,不用阎王来催命,乔氏自己就不行了。   万万没想到世子竟会在这时候回来,哪怕再迟一日,可偏偏就是这时候。   到底是谁坏了她的事?   老夫人不可能会命人给世子送信,府里其他人也不敢,最近府里没有来外人,除了那晋王府的苏侧妃来了一趟。可据她所知,苏侧妃是没有见到过乔氏的。   刘良医放下了手,面色有些凝重。   他回头看了孙氓一眼,孙氓的心不禁往下沉,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不相干的人都下去了。   包括乔秀丽。   她倒是不想走,可惜孙氓即下了令,自然有人将她请出去。   房里除了孙氓、刘良医和乔氏,也就只剩下如梦如画两个丫头。之所以没让这两个丫头出去,因为她们不光是乔氏的心腹,也是这阵子唯一陪在乔氏身边的人。   孙氓只要一想到乔氏病了,这院子的下人都跑光了,就有一种暴怒。可现在不是处理这事的时候,等过了这事,他一个一个算账回来。   还有乔秀丽陪着乔氏身边的行径,也有些让孙氓出乎意料,但只要一想到方才她对乔氏说的话,他就心中一阵反感,下意识就将她排除在可信任的人之外。   “刘太医,你有话尽管讲,还请千万别遮着掩着,此时也不是遮掩的时候。”孙氓苦笑道。   刘良医沉吟了一下,抚了抚胡子:“若是老夫没诊错,贵夫人确实患了痨瘵之症。观其脉象,患上的时间不久。”   床榻那处传来一声响,竟是乔氏一时不撑撞到了床柱子上。   孙氓面露悲恸之色,先将乔氏扶坐好,才深吸一口气,道:“此病可是有医?”   其实这话问了等于白问,痨病属绝症之列,一旦患上,就只能拖着日子,能拖一日拖一日。家里有钱些的精养着,还能多活些日子。家境贫困的,也就只有等着死的份儿。   “这……”   两个丫头哭得泣不成声,如梦跌坐在地上,失神喃喃道:“怎么可能是痨病,我家夫人本来好好的,就是才咳了起来,也没多少日子。七月世子爷方请了太医来看过,都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怎么可能是痨病?”   听到这话,刘良医目光一闪,问:“你是说七月有太医来看过?”   刘良医样子有异,如梦以为是不是有什么转机,连连点头:“我家夫人虽是有这个爱咳的病根,但也不是什么重症。请过无数大夫看过,都说只要注意季节交替天冷时注意保暖即可,这痨病怎么能无缘无故就沾了我家夫人的身。”   孙氓也颔首道:“因为拙计有这种病根,天还暖和的时候,她有一次咳了两日。我索性便请了宫里的胡太医来看过,一是想替她保养,二来也是想看能不能除根。”   刘良医点点头:“可不知脉案还在,能否拿来让老夫观摩一二?”   太医院的太医诊病不同寻常大夫,寻常大夫来看诊,看过就是看过了。可太医院因为不是一般处,也是怕给宫里贵人看诊,沾染上什么阴私事,所以寻常规矩是极为严格的。   像给皇帝看诊那就不说了,规矩极为繁琐。宫里其他主子贵人,也非同一般。而这太医院的太医不光供着宫里人使唤,还供一些勋贵大臣皇亲国戚家,但必须非常有脸面才使得动人。   恰恰孙氓就是这有脸面的其中之一。   而太医给人看诊有一处特殊,那就是每次诊病都需将脉案方剂备存,用来日后查证。   刘良医就是想看这份脉案,因为他临出府时,晋王特意交代过,乔氏的病恐有端倪。换成一般大夫,哪怕是太医,也是能不沾染这种事就不沾染,他们只管看病,不管看命,可谁叫晋王交代过,而刘良医又与孙家有这种渊源。   孙氓当然懂得脉案是什么,“太医院应该有,我这便命人去太医院找胡太医取。”   乔氏的脉案很快就取来了,这期间镇国公夫人收到儿子回来的消息,也知道孙氓回来就直接来了兰若馆,连正院都没有去。   她自是气得不轻,但也心虚,命人来叫了一趟孙氓,孙氓不理,就再未命人来了。   刘良医看完了脉案,又替乔氏诊了脉,同时还问了一些问题,例如有些病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光问了乔氏,还问了如梦和如画。   刘良医听完也看完,心中也约莫有些数,还真是应了晋王的话,有蛇鼠之辈害人。   他面露复杂之色地看了一眼孙氓,“孙家小子,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太医只管讲。”   “贵夫人这病患得有些蹊跷。”   此言一出,房中几个人都看向了他。   “何有此言?”   “老夫看过胡太医的脉案,当时夫人确如这位丫鬟所言并未病兆。需知凡有病,必有征兆,可贵夫人却一丝征兆都无,她这种到了季节时的咳,并不可能会转变成痨病之症。”   “刘太医的意思是?”   “世子该不会以为这痨病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的吧?贵夫人这病是被染上的。”   孙氓可不是一般人,自然懂得刘良医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你是说有人害人?”他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袖下的拳紧握。   刘良医微微一笑:“若是别人,老夫自然推说不知。可世子也不是旁人,让老夫来看确实如此。”   刘良医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乔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举凡出门不是入宫,就是去哪家府上。来往的俱是金贵人,哪个金贵人会有这种腌臜病,自然不可能是与人寻常交际之间被染上的。再说了,这痨病虽是凶险,还易过病气,但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染上的,需得是长时间的接触。   刘良医怕孙氓等人不懂,又把这话细讲了一下,孙氓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浑身隐含着风暴,估计让他知道是谁害人,他此时能活撕了对方。   他望着如梦如画两人,沉声道:“你们来说,能长时间接触到夫人的有什么人?”   “也可能是物。”刘良医插了一句。   如梦如画战战兢兢说了几个人名,这几个丫鬟与她们一样都是乔氏从江南陪嫁过来的,寻常在乔氏身边服侍,但若是接触的时间最久,还是当属两个人。   孙氓二话不说就命人去拿人了,拿来了先让刘良医诊。   刘良医诊完,这几个恐慌不安的丫头就被带走关了起来。   如梦如画也诊了,这些丫头没一个有这种病的。   其实只要确定不是人,就可以排除了许多疑问,没有哪个人害人会随身携带害人之物,除非是自己的命不打算要了。   那就只应了后面一种说法,是某样东西。   如梦如画翻箱倒柜四处找着,刘良医竟还有说笑的心情,与孙氓聊起了闲话:“世子恐怕不知,这世上最险恶的当是人心。有些人烂了心肠,寻些染了天花之人用过的东西,放在小孩子身边,孩子莫名其妙就染了天花。直到孩子死了,家中人还只当是自家孩子不走运……这种事有的能查出来,有的查不出来。所以说若论世间三百六十行中,哪一行最见识的人心最险恶,还当属我们这些开方诊病之人。”   孙氓这会儿哪有心情与他闲聊,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这卧房乃是贵夫人长年累月所待之地,若是老夫没料错,那物就在这房子中,只管往经常接触的物件上找就对了。若真是找不到也罢,离开这间屋子就成。”   怎能找不到。孙氓这会儿挖地三尺都想找到那东西,查出背后之人是何人,然后将对方碎尸万段。   “对了,这病灶也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是陈年老物,需得隔三差五更换,另夫人染病乃是近几月的事情,东西应该就是这段时间从外面送进来的。”   刘良医该说的也算是知无不言了,这寻找范围自然缩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其实若想查某样东西并不难,乔氏不是寻常人可近身的,寻常人送来的东西乔氏不可能会收,即使会收,也不一定会用。   而她的贴身衣物被褥,都有人专门清洗收放,尤其是贴身衣物,今日洗了几件,到时就必须收回来几件,都是专人负责。毕竟女子的闺誉大如天,若是贴身衣物遗失,再闹出个什么事来,可就贻笑大方了。   “如果这还找不到,孙小子你这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刘良医今儿也不知从哪儿打了鸡血,连番多次往孙氓心口上插刀,孙氓这会儿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若不是这人当年救了他父亲,还指着他给乔氏治病,孙氓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他并不知道,刘良医以前不是这样的,也是一本正经的老头。可自打和福成待一起的日子久了,就被染得贫了许多。   可问题是话都说成这样了,如梦如画还是没找到可疑之物。正当孙氓打算命她们再找一遍,如梦的眼睛落在悬挂在床头的一个香囊上,她迟疑地指了指:“会不会是它?”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了过去。   “这是六姑娘送给夫人的,夫人惯是喜爱这薄荷香,寻常没事就搁在怀里,心里不舒服了,就放在鼻尖嗅一嗅,六姑娘便做了送她。夫人还在闺阁时,六姑娘便喜欢送,这次她来了京中,说专门晒干了一些薄荷草,做了香囊送夫人。大概五六日换一次,因为时间久了薄荷味儿就淡了。如果说这房里真有那腌臜物,奴婢最怀疑的就是这东西。”   香囊被取了下来,用一块儿帕子包着。   刘良医拿了块儿帕子系在鼻子上,又拿出一双特制的手套,带在手上,打开了香囊。   如梦又道:“这东西次次送来,我们次次都会查看,里面就只放了薄荷草,并无它物。”   而刘良医的检查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就是一袋子普通的薄荷草。   那到底是不是呢?   毕竟那病灶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敢断定,但至少有了方向。   而关于乔氏的病,也并不是不能治,若是晚了恐怕刘良医也没有办法,可若是刚染上,他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治好乔氏。   孙氓和乔氏感激之心自是不用说,尤其乔氏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她心里激动的简直没办法形容。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刘良医出声告辞。   孙氓亲自送他出去,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帮我谢谢他,我记他一份人情。”   这个他自然指的晋王,而刘良医今日能费这么大的功夫,说白了还是替晋王攒人情。不管用不用得上,先攒着再说。   乔秀丽心中揣揣了一整天,第二天便去了兰若馆。   似乎世子的回归,让兰若馆散发了一种生机,丫鬟婆子似乎都回来了,再也不见之前那般死气沉沉之色。   让人通报了被领进去,乔秀丽心中不平。以前她得被人通报了才能进来,后来乔氏犯了病,人都跑了,她自然不用再通报,就可随意进入。而今日又回到了之前,她又成了一个外人。   乔秀丽心中冷笑,巴不得能看到乔氏心若死灰的样子,哪知进去了乔氏脸上竟带着笑。   她心里一突,下意识就问道:“烟姐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丽姐儿,你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夫昨日请来的大夫是个神医,他帮我诊过了,我其实并没有得痨病,只是肝火太旺又着了凉。你说这事值不值得高兴?你不知,这些日子我真不知怎么过来的,感觉过一天就少一天,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没病,是大夫误诊了,我这心啊,总算可以松快起来了。”   乔氏一面说,一面去看乔秀丽的表情。   乔秀丽确实怔住了,不过旋即就反应过来,就是笑得有些勉强:“那真是恭喜烟姐姐了,我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想想昨日,再看看今天,真是感觉就像是一场梦。对了,我昨儿说的那话你可还记得?”   乔秀丽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乔氏笑着道:“不记得那就算了,也是我魔怔了,竟动了那种念头。你不知昨日你姐夫狠狠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把他当做什么了,他说这辈子就我一个,绝不找旁人。就算有那些不要脸的女子对他动心思也没用,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看着乔氏脸上的笑,乔秀丽心里呕了一滩血。   觉得乔氏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她最恨的就是乔氏这点,从不吝于展示自己的幸福,仿佛衬得别人多么不幸一般。   为什么这世上的好事就能让一个人给占了?   绝美的容貌,良好的家世,从小娇宠长大,长大了还有个身份尊贵长相英俊的男人等着。嫁了人后,子女双全,夫妻和睦。   乔秀丽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嫉妒深深的啃咬着,让她痛苦不堪。可她眼中除了有一丝异光,面上却是陪着笑,甚至还能说些好听话给乔氏听。   这种隐忍她做了十多年,对她从来不算是什么。而乔秀丽笃信,总有一日她能抢了乔氏所有的东西。   “对了烟姐姐,我又做了个香囊,那旧香囊应该是失了味道吧?”乔秀丽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不用说那里面自然是她惯做的香囊。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丽姐儿,又麻烦你了。”乔氏示意如画去接过来,却并不像以往那般,或是当即挂起来,或是顺手揣在怀里,而是仿佛忘了也似,就搁在几子上。   乔秀丽看了那香囊一眼,便出言告辞了,她此时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就怕自己会露了端倪。   等乔秀丽走后,乔氏的眼中才露出一抹冷色。   这香囊多留没用,所以送出去一个,乔秀丽就必须再弄回来一个。   她现在心中满是对乔氏的恼恨,恨不得她现在就能死,这事自然寄托在香囊之上,所以她回去后便叫来了发子。   她把自己做好的香囊交给发子,交代道:“让那人贴身收几日,别弄污了,到时候拿回来给我。”   发子已经做习惯了这种事,接过东西,又从乔秀丽手里接过一锭银子,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时至至今,其实发子知道自家姑娘在做害人的事,谁闲的没事会找了那患痨病之人,把东西让对方贴身收着,还倒贴对方银子。可发子不在乎,当年是姑娘救了身为乞儿的他,他的命就是她的。   发子轻车熟路去了外城,一路往边角走。   哪怕是京城,也少不了有贫民窟,他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间破房子门前。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   发子推门走了进去,这种地方这种人,锁不锁门都没人敢进,说是神憎鬼厌也不为过。   进了屋里,床榻上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此人脸色黑黄,眼眶下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若是有懂药理的大夫在,就知此人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一见发子出现,此人眼中就绽放出一抹绿油油的光,像似野狼看见了食物。   “小爷,你来了?是不是还要小的帮忙?你把东西给我,还有银子、咳咳,我要银子,我要银子买些补身子的回来,我要吃……”   发子用帕子掩着鼻子,从怀里掏出香囊和银子,扔了过去。   “老规矩,东西别弄污了,我过两天来找你。”   此人捧到东西,激动的连连点头,连看都不看,就将香囊塞进怀里,手里则拿着那锭银子就想爬坐起来,却因为浑身乏力,几次都摔回了榻上。   发子没有再看,转身出去,刚打开门,门外却出现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乔秀丽让丫头泡了杯茶,又拿了本书,来到临窗下的大炕上。   这喝茶看书的习惯还是她与乔氏学来的。   手里拿着书,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头上一疼,接着是一片黑暗。   等再醒来时,却身处一个黑屋子里。   四处昏昏暗暗,窗子上蒙了布,只有一角处的布耷拉下来,露出一道微弱的白光,让人可以模模糊糊看清四周的情形。   十分安静。   因为安静也就显得越发耳目聪明,乔秀丽听见有窸窣声,她下意识望了过去。靠角落处有一张床,床榻上堆着些脏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被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这样的场景和画面,让人下意识就毛骨悚然起来。   乔秀丽忘了言语,只能看见那一堆被褥慢慢的蠕动,直到坐起来一个人。   那是怎样一个人?   乔秀丽简直用言语没办法形容,却下意识想到曾经同一条巷子里那户人家病痨鬼的儿子。   那一家人离乔家很近,日日夜夜耳边都是咳嗽声。没有人跟他家来往,甚至及至到了最后,同一条巷子的人合起伙来,把这户人家给撵走了。   说是痨病会传染,这户人家想害人命。   最后这一户人家去了哪儿,乔秀丽并不知道,但这种人却是她心目中最肮脏恐怖的人。她曾看过一眼那个人,吓得回去后几个晚上都做恶梦。   这个枯瘦如柴的人露出一个称不上是微笑的扭曲弧度,“媳妇,快扶我起来。”   乔秀丽被惊得一个激灵,“我不是你媳妇,你是谁?”   “你就是我媳妇啊,那位官老爷说了,说你这丫头烂了心肠,谋害主母,就把你送给我做媳妇。不光是这样,那官老爷还说会花银子帮我请大夫看病,每月都会送银子来给我花用。你烂了心肠不怕,我的心肠差不多也快烂干净了,我现在就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   “自打我得了这病,就没人敢睬我了。不怕你笑话,找个暗门子人家都嫌弃我腌臜,娶媳妇自是不用想。可我老马家就我这一个男丁,我怕断了香火,下了地狱无颜见祖宗……这位官爷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心肠,竟给我送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来,我现在不想死了,我就想要个儿子……”   说话间,这人竟强撑着从榻上下来了,踉踉跄跄往乔秀丽走来。   乔秀丽骇得面无血色,浑身不能动弹,只能鼓涨着眼珠子见那人走到近前来,一下子扑到在自己身上。   她想叫,声音却被掐在了嗓子眼里。   这人的手像似干柴棒,又黑又干,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宛如最肮脏的污秽玷污了纯净的白雪。   她被吓得浑身抖颤,正想拼命推开这人,嘴里却突然被塞了点儿东西。   “对了,那官爷说你这丫头最是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让你心甘情愿给我做媳妇,恐怕不容易,所以他给了我好东西。吃吧吃吧,吃了你就愿意了……”   男子嘶哑不成调的声音,宛如地狱里来的恶鬼。   那物入口即化,乔秀丽使劲地呛咳都没呛咳出来,她疯了也似去挥打这个病痨鬼,却根本挥不走他,而她身体里竟然起了一种奇怪的反应。 第154章   荣禧院, 东厢。   小宝专属的大炕上, 此时趴着俩孩子。   都是胖乎乎的小娃儿,小男娃头顶上留了个桃心, 穿了身宝蓝色的薄棉袄棉裤。女娃则是留着两个小揪揪,穿着樱粉色的衣裳。   两人趴在炕上,正在玩一只猫。   这猫自然是花花。   花花已经钻到引枕下了, 可还是逃不出月月的小魔掌。   月月想豆豆了,同时她也发现花花比豆豆更可爱。那只名叫豆豆的小土狗,蠢笨蠢笨的, 除了吃就是睡, 要么就是咬她裙子。可花花不光会舔爪子洗脸, 还会拿眼睛斜她。   月月觉得这只猫真有趣,自打住进荣禧院后,她就和花花杠上了,把它搬过来抱过去, 揉猫头还捏它小爪子。   花花可讨厌这个小女娃了,问题外面天寒地冻, 它也没处去。这两日晋王又给它下禁足令了,它只能窝在东厢, 最重要的是它的小主人竟就任这小女娃这么折磨它。非但不管,有时候还当帮凶。   “你说花花是个小公猫, 还是一只小母猫?”月月问。   “母的。”   这话是红翡告诉小宝的, 一来他不会认猫的公母,二来他也没看过, 红翡既然说是母的,就是母猫了。   月月这会儿正是好奇心正旺的时候,“那你怎么知道它是小母猫,它有小丁丁么?”   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之前小宝干了件蠢事。他很早就可以自己撒尿了,有时候不好意思叫丫头服侍,就自己去恭房。那次也是他疏忽了,竟忘了自己现在多了个小跟屁虫,正撒尿的时候月月闯了进来。   月月一点都不害臊,指着小宝的小丁丁大声问,说为什么他竟然有个丁丁,自己却没有。春儿和秋儿听到动静,就忙跑进来把月月抱走了,还给她解释为何只有男娃娃有,女娃娃没有,并告诉她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自那以后月月就对这事好奇上了,丫头们告诉她这种事不能四处说,她就偷偷跟小宝说。说丫头们跟她说了什么,言语之间自然少不了拿小宝的小丁丁说事,可把小宝给郁闷的,心情别提了。   “它既是母猫,肯定是没有小丁丁的。”两个小娃儿讨论上了这个问题,花花想跑都没机会,就被抓住了后爪子。小宝当主犯也当帮凶,把花花翻了过来并按着,月月研究了下花花没有丁丁的样子。“它真的没有耶,只有小宝哥哥有。”跟小宝处久了,见瑶娘和几个丫头都是小宝、小宝公子这么叫着,月月也抛弃了对她相对来说很复杂的琛哥哥,而是改口叫小宝哥哥了。   当然只有他有!   小宝点点头,“只有我有,别人都没有。还有月月,看别人小丁丁是不对的,以后这话只能对我说,不能对别人说。”   这话小宝已经重复了很多遍,月月乖巧地点点头,又冒出一句惊人之语:“我只看小宝哥哥的小丁丁。”   明明这话很怪异,小宝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并点点头。   屋外,隔着窗子看了会儿两个娃娃在一起玩耍,裹在披风里密不透风的乔氏,终于放下了心。   她身边立着孙氓。本是不该来的,可乔氏实在想女儿,就在临走之前来了一趟。   乔秀丽终于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虽乔氏不知道孙氓是怎么处置她的,但她清楚孙氓的手段,自然不做好的方向想。乔安和被送回了江南,乔氏也给乔老爷和乔大奶奶送信了,以乔秀丽对她做过的事,乔安和的下场好不了。   虽是报仇不能牵连无辜,可那书童是乔安和的,乔秀丽一个弱质女流竟能干出这种匪夷所思且恶毒的事,若说只是她一个人策划的这出,谁也不信,乔安和自然被迁怒了。哪怕他苦苦求饶,也没人信他。   解决完这两件事,接下来紧要做的是给乔氏治病。   之前孙氓去见了一面镇国公夫人,两人闹得极为不愉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氓回去就和乔氏说,带她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其实这样也好,庄子上环境清幽,有利于养病,顺道也算是散散心吧。这不临走之前,乔氏实在放不下月月,就求着孙氓来看看女儿。   将月月放在晋王府,是乔氏下的决定。她去庄子以后,主要是治病,势必不能照顾女儿,且她这病会过人,也不能将月月带在身边。而放在府里她并不放心,所以还不如放在晋王府。   “你不见见月月?”瑶娘问道。   乔氏摇了摇头,她从头到脚都裹着厚厚的披风,还用帕子掩着口鼻。不知道的人还当此人太怕冷,知道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不见了,你看我这样,让月月见到会吓到她的。”   瑶娘面露萧瑟之色,心中唏嘘感叹。她自然也知道了乔秀丽干出的事,真没想到那样一个柔弱女子竟能用如此令人发指的手段,对待一个一直对她好,对她家人好的族姐。   手段阴狠、令人毛骨悚然,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刘良医,恐怕谁都没想到她竟会用这种害人的手段。   “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月月的。”   “我信你的,不信你也不会把月月交给你。谢谢你了瑶瑶,若不是你,我简直不敢想象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可能已经死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就算不死,我也不想活……得了那样的病,拖累孩子,满身污秽,令人嫌弃。若不是你,我现在可能错付于人,夫君孩子都给了人家……”   孙氓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开口打断道:“好了,别说了。”   “对啊,别提这些不好的事,毕竟没有发生。你好好养病,等你回来我一定帮你把月月养得白白胖胖的。”   乔氏破涕为笑,她笑得又咳了起来,转身埋头在孙氓怀里咳,孙氓一面拍着她的备,一面出言告辞。   瑶娘和晋王将两人送到后门处,从始至终晋王和孙氓都没有说话。   孙氓将乔氏扶上马车,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晋王:“二月的春闱,别搀和。”   这话极短,没头没尾,可晋王却是眼光一闪。   就在这期间,孙家的马车已经远远离去了,一同离开的还有刘良医,他应了孙氓之托,为乔氏治病。   “希望她能好好的回来。”瑶娘有些感叹道。   虽是刘良医说了有六七成的把握,到底痨病乃是绝症,能不能治好,谁也不敢打包票。乔氏是那样温柔而又无辜,瑶娘希望她能好好的,好人应该得到好报才是。   晋王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   东厢那处,月月对小宝道:“小宝哥哥,我好像听到娘的咳嗽声了。”   小宝瞥了一眼窗子那处,才对月月道:“你肯定听错了,我娘不是说了么,乔姨去治病了,等明年天暖和了,乔姨就回来了。你看你在我家住着,有我陪你玩,还有花花……”   他一面说,一面就把花花抱了起来,强迫花花的小毛脸对着月月。幸好花花是猫不会笑,不然他用手扯也要给扯出个笑来。   “如果玩烦了花花,还有二宝。走吧,我带你看二宝去,他肯定睡醒了。”   小宝扔下花花,就下了炕,对月月伸出一只手。   月月顿时顾不得去想娘了,也滑下炕,然后春儿和秋儿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公子带着月月姑娘去玩弟弟二宝了。   晋王将瑶娘送回荣禧院,便折身去了前院。   孙氓说得话可能旁人不懂,可他却明白是什么意思。   认真说来,可能大家都想在二月春闱上动心思,不光只是安王一人。而别人动的心思却与安王不同,安王如今风头正旺,正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时候,可这火烧大了,有好处,也有弊处。   弊处就是很可能一个不慎,就把自己烧死了。   这是安王的机会,也是其他人的机会。   安王排行为二,除过太子,就是以他为长。近多年来随着太子越发不成器,安王对上对下,都俨然一副慈兄的姿态,不止一次让弘景帝训斥太子时,拿他来作比较。   而对此,安王一直是受之有愧,声称他即是兄,虽为二兄,对下面弟弟们来说也是兄,又比其他几位皇子年长,当得拾遗补阙。   至于对外,安王一向宽宏大度,礼贤下士,在朝中风评甚佳,有贤王之称。   所以这次朝中热议,有人举荐当立安王为太子,许多人对此并不吃惊。太子被废,太孙变成了惠王世子,终究是隔了一辈儿,明显不再占据优势。而代王虽也是中宫所出,但其本人不善言辞,为人低调,在一众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位。   论文,他不如永王,论武,他不如晋王。不若安王的八面玲珑,又不如鲁王的锋芒毕现,十分中庸。   而对于皇家来说,中庸就代表着平庸。   所以安王登顶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可安王的机会大,就代表对别人是障碍,黑先生不止一次建议晋王趁乱下手,刘大先生虽一贯喜欢阳谋,而不是像黑先生喜欢使阴的,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一旦得手,安王大厦将倾,失去这座大山在前头,后面的人就能显出来。   晋王行事从来不拘小节,也没有那些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教条。于他来说,浑水摸鱼是常干的,他自然被劝得有些动了心思,甚至已经命下面人开始动了。   可孙氓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孙氓无疑是弘景帝的心腹,不是心腹也坐不上掌管亲军上十二卫,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   他说这话到底是何用意?难道说父皇……   晋王正想着,刘大先生、黑先生和李茂天已经到了。   他们先行了礼,方在下首位置上坐下来。晋王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此时他的背上隐隐汗湿,俱是被惊的。   “安王那边,把人撤回来。”   晋王虽言简,但意明。   黑先生下意识问道:“啷个为了啥子嘛?”   晋王也并未遮掩,而是把孙氓的话复述了一遍。   刘大先生一下攥紧手中的羽扇,略有些迟疑道:“殿下,您是觉得——”   晋王点点头。   一时间刘大先生的面色变幻不停,明显就是脑中正有什么东西在博弈,显然他很快就有了决策,对晋王拱手一道:“殿下果断,大智。”   黑先生还有些弄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可此举是他提议而来,他势必要关心一二。   由刘大先生出面解释道:“你别忘了殿下此时是不争,既然不争,那就不争吧。”   “可这不叫争。”   “怎么不叫争?难道争非要是为了某样东西你争我抢,才算是争?你给人使绊子,把人绊倒,就不算是争了?同样都是争,至少在圣上眼里是如此。”   “好了,你个大黑蛋,听殿下和先生的。”李茂天插言道。   “罢罢,你们说怎样就是怎样。”   很快就临近了年关,京城到处一片喧嚷热闹。   大街上行走的人们都面带笑容,连最寒冷的冬天都无法阻挡这种过新年的喜气。   与此同时,各家各府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连晋王府也不例外。瑶娘要忙着内务杂事,从过年要备的一应物什,各处院子的除旧、掸尘及下人们的新衣,各处的年礼诸事等等,都得治办。   过了小年,由钦天监选了吉日,圣上封了印玺,另各府部也一一封了印。   这就是不办公了,而晋王也终于再不用去工部。虽是近日无甚事,但每日都要起早去点卯,也是极为让人厌烦的。   瑶娘正在办着往各处送年礼的事,皇宫和各王府以及有些交情的几个府上,都得意思一二。哪怕送过去也是封了库里,该办还是得办。   这送年礼也是有讲究的,先长后幼,先尊后卑,为长者是不用给小辈送年礼的,也就是说,晋王府除了给皇宫、以及前头四个王府,后面几个是不用管的。   而这年礼怎么送,送什么,也让瑶娘焦头烂额。   送重了,有显摆之意,送轻了,惹人笑话。后来还是在宫嬷嬷的指点下,瑶娘把年礼单子给拟定了,交由下人去办。   办过了皇宫和几个王府,再来就是宁国公府和徐国公府了。这两家里宁国公府自是不用说,越丰厚越好,而徐国公府那边,瑶娘却有些不好拿捏。   毕竟是晋王妃的娘家,由她一个侧妃来办,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同时,一直在庄子上养病的晋王妃,也是必须得面对的事情。   那边是不是也要送些年礼过去?   另还有柳侧妃的娘家汝阳侯府,也省略不了。平常还不觉得,一到这种逢年过节之时,什么事都拿到面前来了。   索性瑶娘也不好拿主意,等晋王来了,就都丢给他,她自己则佯装要读书很忙,一副不想沾手的模样。   晋王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转头丢给福成,让福成看着给办了。   离京约莫有一百余里的一处庄子里,不同于外面一片萧瑟之色,这里四处可见绿荫。   也是这地方得天独厚,附近有多处汤泉眼,连着地热,自然比他处暖和许多。   像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寻常老百姓可住的,这里离京城也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京中凡是家中有些权势的,俱在此地建有别庄。   晋王府便在这里有一个,乃是当今赏下的别庄。位于半山腰处,景色宜人,庄子中还有汤泉。   “王妃,府里送东西来了。”紫烟从远处急急走来,对垫脚正剪着树上腊梅的一名女子说道。   她身披素缎绣折枝花披风,打扮很素净,只发髻上插了一根玉簪。听到话声,她头都没回,剪下一株腊梅,放在脚旁的篮子里。   “都跟你说了好多次,别叫我王妃。”   “可奴婢不叫你王妃,叫什么。”   “随便叫什么都可,你以前不是唤我姑娘么,那就叫姑娘吧。”   紫烟期期艾艾唤了声姑娘,才又道:“府里送东西来了。”   “送就送了,此事不用与我来讲。”   自打被送来了这青碧山庄,晋王妃就在这里住了下来,经过了初始的颓丧,渐渐她倒也恢复了许多。   她想过死,可胆子太小,又从小怕疼,试了几次都下不去手,便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事实上皇家的颜面还是重要的,哪怕她被送到这山里,该有的一应不会少。徐燕茹了解晋王的性子,他是个君子,不会用那些龃龉的手段侮辱人。她的事定然在圣上那边过了明路,所以无人对她的消失产生质疑。徐燕茹心中也清楚,她大抵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其实回不去了也好,就带着紫烟待在这里,庄子上的下人她一概不认识,听不见那些碎言碎语,看不见那些碍眼的,她的心渐渐就平静了下来。徐燕茹甚至觉得自己早就该这样了,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   至于晋王府、徐国公府,甚至是苏瑶娘、何婉懿如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离得远了,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徐燕茹又剪了两株腊梅,方把铁剪放进篮中,并弯腰提起竹篮。   紫烟想去接来,她也不给。   “对了,国公府那边也来了人,说想见见姑娘。”其实这才是紫烟匆匆而来的真相。   徐燕茹怔了一下,她的事连娘家那边都知道了么?   “来的人是谁?”   “是安妈妈。”安妈妈是徐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也是代表她娘都知道了?   一时间,徐燕茹心情起伏不定,良久化为一片沉寂。   “那我去见见她。”   安妈妈一看就徐燕茹就哭了起来,抚着她的背,说自家姑娘受苦了,人也清减了。   其实徐燕茹比之前吃胖了许多,气色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安妈妈哭了一会儿,就把徐国公夫人知道女儿被送来庄子养病的事说了。   而国公夫人之所以会知道这事,还是从府里得知的,因为徐国公在知道徐燕茹已经成为弃子,甚至在圣上面前都挂了号,就寻思动了其他主意。   这其间种种复杂自是不必细述,总而言之徐国公的意思是想让晋王休了晋王妃,改立徐侧妃为正妃,反正徐家两个女儿都在晋王府,这个不行换另一个也不是不可。   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国公夫人知道了,哭了一夜,这不就命安妈妈寻来了。   徐燕茹笑得带点儿讥讽:“这是她,还是她,又动了心思?”   这两个她一个指的是徐燕茹,还一个则指的是玉兰夫人。   “王妃,您就别不当回事了,若真是被……”   徐燕茹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王爷不会答应的。就算王爷哪日休了我,也轮不到她徐月茹。”   “可……”   “你回去对我娘说,说我在这里很好,从未有过的好。若是她嫌了那府里猫猫狗狗太碍眼,也搬过来与我一同养病吧。她年纪也不小了,实在没有必要继续和那人斤斤计较下去。”   “王妃……”   “安妈妈,你也是明白人,难道希望我跟我娘一样,就那么过一辈子?”   安妈妈如遭雷击,看向徐燕茹。   她确实是明白人,平时也没少劝,可夫人就是掉进那个坑里,就不愿出来了。明明少不了被气堵,却还是要忍不住去想去介意,活了一辈子,也哭哭啼啼了一辈子,什么也没解决,反倒自己的身子也拖垮了。   “求仁得仁,我求的,与她不一样。”徐燕茹感叹一笑,才看向安妈妈:“我如今住在这里,外面的事无能为力,娘那里就指着安妈妈多多照顾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翩然而去。   小剧场:   小宝:面面,你不是人,你居然让月月看我小丁丁,我还这么小,这么小……   面面:你还这么小,本就该这么小啊,你想要多大。   小宝:555,2333…… 第155章   这个年对瑶娘来说, 无疑是忙碌的。   好不容易把年事治办完, 歇了不到一日,就到了除夕。搁在寻常人家除夕是全家共聚团圆的时候, 是晚上的爆竹声,是欢声笑语。可对于皇家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除夕当日宫中要摆几场宴, 白日的宴是大宴,是招待勋贵大臣、文武百官的。晚上的宴则是家宴,能列座者俱都和皇家沾亲带故, 例如出嫁的公主带着驸马, 例如皇子家眷, 例如后宫嫔妃。   乾清宫,此时一片灯火通明的富丽堂皇。弘景帝和魏皇后居于首位,其下分了两侧,左边是一众皇子们, 右边则是女眷带着孩子们。反正瑶娘也看不懂男人那边你来我往,到底在演什么, 遂也就专心致志地管着小宝和月月吃宴。   她们下午就入了宫,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早就饿了。   小月月今日也来了, 按理说是不该来的,可小宝非拽着人家小姑娘不丢, 闹得出门都耽误了, 瑶娘怎么哄都不行。后来晋王来了,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 说带上也无妨。今日的宴与往日不同,宫里的宴瑶娘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以往吃的宴十有八九都是冷的,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好吃。她甚至见识短的和晋王说,老百姓都说宫里圣上和娘娘们吃的御宴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可让她来看不过尔尔,还不如王府的厨子做的。   晋王当时只是笑,没有说话。   现在瑶娘知道晋王在笑什么了,明明就是笑她没见识。宫里的宴之所以会不好吃,不是因为御厨们的手艺差,而是因为菜是凉的。皇宫中每次摆宴,招待那么多人,东西送来早就没了热气。可家宴不同,也就这么一屋子人,若是这样还能吃到冷菜,御膳房那边的御厨也不知要掉几个脑袋。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几乎没人有心思吃宴,也就显得瑶娘几个特别显眼。   两个小孩儿也就罢,这大人也吃得津津有味的,又不是升斗小民一年到头就吃这么一顿好的。   瑶娘和鲁王、庆王、吴王的家眷坐在一席,小点儿的孩子都跟在娘身边,大点儿的则是另辟一席。吴王妃的目光早就在瑶娘身上打转了,这一桌子都是正妃,也就她一个侧妃,也不知是谁这么安排的。   “小五嫂,不是我说,这种家宴你怎么带了个别人家的孩子来?”   晋王府如今就只有两个公子,以前倒是有个小郡主,可惜夭了,突然瑶娘身边出现个这么大的女娃,谁都知道不是晋王府家的孩子。   只是人到底是瑶娘带进来的,上面主子们没说,下面的奴才自然不敢多嘴,落座的时候自然也就多给了个座儿。其实桌上的人都不盲,早就看在眼里,甚至也都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但也就全当做不知,大抵也清楚早晚会有人蹦出来。   这不,就有人蹦出来了。   瑶娘早就想好了说辞,正打算解释一二,突然小宝就说话了。   “月月是我带来的,八婶婶你有意见?”   这小人儿人不大点,说话倒是一副大人的气派。   吴王妃就惊奇了,她笑盈盈地看着小宝,“没看出琛哥儿才两岁大的孩子,倒是气势不小。”   看似笑谈之言,可但凡扯到皇家,事情就是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吴王妃不过是在和小娃儿开玩笑,往大里说则就成了小宝没有长幼尊卑了,竟用这种语气和长辈说话。   瑶娘忙低声斥道:“怎么和八婶婶说话的?”又对吴王妃解释:“八弟妹,你看小宝还年幼不懂事,我先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这可不敢当,我可不敢有意见。”吴王妃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庆王妃也在这一桌,和瑶娘三人比邻而坐,听到这话插言道:“怎生八弟妹今儿有些心气不顺的样子?”她刻意往身后孩子们那几席上看去,“按理说你该高兴才是,吴王府子嗣繁茂,当有你一功劳。”   这话就说的有些气人了,再繁茂也不是吴王妃生的,吴王妃也就生了个裕哥儿,其他都是吴王府的其他妾室所生。之前还未落座时,就属吴王府最人多势众,像晋王府这般人丁稀少的,都被显没了。   吴王妃的脸青了白,白了又青,正打算说什么,小宝突然从椅子上跳下去,还拉着月月,几乎没给瑶娘反应的机会,就往弘景帝那里跑了过去。   “皇爷爷,皇爷爷,小宝要跟你说件事。”这边,几个皇子针锋相对正是如火如荼之中,看似笑语声声,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样,实则机锋不断。   惠王阴着张脸,安王则是红光满面,一个越俎代庖,一个时不时刺上一句。代王是一贯的默不作声,永王则是一派斯文地时不时点把火,晋王从始至终没说几句话。至于鲁王从来就是个搅屎棍子,和永王一唱一和的,差点没把安王捧到天上去。   这让惠王的脸色更是难看,正想发作,小宝跑过来了。   弘景帝垂下眼去,看着站在腿旁的矮豆丁:“你想跟皇爷爷说什么?”   “我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可八婶婶说我小媳妇不能来这里,我找您做主呢。”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失笑诧异之余,目光不禁往晋王的脸上转了又转。   弘景帝笑容依旧,但嘴角却不显地往下拉了下:“你才多大点儿,就知道给自己找媳妇了。”   “月月的娘生病了,托我娘照顾月月,可她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我就陪着她睡。可我听丫头们说,睡在一起就是媳妇了,我要早知道是这样,她哭鼻子就哭鼻子,我才不好心陪她。”   “小宝哥哥,原来你对我好,都是骗我的呀。”小月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没有骗你,但我还这么小,就多个媳妇,很惹人笑话的。你瞧瞧你,这么缠人,又爱哭鼻子,我天天哄你,我很累的……”   月月哪知道小宝是口是心非的,还当小宝真嫌弃自己哭鼻子烦人,忙悬着泪珠道:“那我以后不哭鼻子了,你别烦我好不好?”   “你不哭鼻子,我就不烦你了……”   起先,别人只当是晋王私下教过孩子,可看小宝不大点儿人似模似样说出这些话,开始还有条不紊,越说越小孩子气。两个小娃儿的对话十分好笑,充满了童稚,丝毫不做作,若真说是大人故意教的,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   毕竟两个孩子加起来连五岁都没有。   “那你也不能因为陪着人家小姑娘玩,就说人家是你小媳妇。再说了,你们还小,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才多大点?”弘景帝失笑斥道。   “可这里不是只有自家人才能来?八婶婶一口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我娘是我爹的媳妇,所以我娘能来,月月给我当媳妇,所以她也能来才是。”   “小宝哥哥,我给你当媳妇,你别不带我。”月月有些紧张,抓着小宝的手道。   小宝一副‘你看’的样子,满脸都写着无奈。   这副情形让众人啼笑皆非,也明白为什么这小娃子会突然蹦出来,原来都是吴王妃在…作怪。   虽说皇家的家宴上多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可到底是个孩子不是,那若真论起来,圣上的几个公主所出的孩子,也算是别人家的孩子,毕竟也是外姓。   自此,关于镇国公府的孩子为何会晋王家的在一起,终于为人所知。其实想想也是,晋王若真和镇国公府有什么联系,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拿到人面上来,又不是傻了蠢了,生怕人不知道了。   这明明就是两个妇人之间交情不错,受对方之托,而两个小娃儿感情太好,所以今日才会闹得这么一出。   事实上,今天这一出还真是晋王教的,不过晋王与别人的教不大一样。他只是和小宝说,自己惹得麻烦自己解决。简单而又粗暴,不过他相信儿子能听懂。   小宝果然自己解决了,解决的方式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   啧,还我娘是我爹的媳妇,所以我娘能来。现在这个小女娃也是我媳妇,自然也能来了。   每次见到小宝,弘景帝都要刷新一下认知,也看这小孙子越发喜欢。他心情本是不愉,经过这一场,倒是烦躁顿消,不禁龙颜大悦递给李德全一个眼色,忙就有小太监挪了张座过来。   李德全要抱小宝坐,小宝不让他抱,指指椅子对那小太监道:“你个没眼色的,怎么就搬一张椅子?”   太监不禁拿眼睛去看李德全,去看弘景帝。   弘景帝笑着骂:“还真是没眼色的,还不去给小皇孙妃也挪一张来。”   此言一出,顿时许多人变了颜色。   之前小儿童言童语,说说也就罢了,可这话从弘景帝嘴里冒出来,难道这是同意了镇国公府与晋王府结亲?   小宝坐上椅子后,往弘景帝跟前凑了凑,“皇爷爷,什么叫做小皇孙妃?”   “你方才不是说是你小媳妇?你是皇孙,皇孙的媳妇就是皇孙妃。”弘景帝说,老眼在下面瞟过一眼,见几个儿子面色各异,但都有些不好看,眼色更是冷了些。   他还没死呢!   哪知小宝非但不见高兴,反而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怎么?如了你的意,反倒不高兴了。”   “她以后若是长得不好看,我不是亏大了?”   弘景帝诧异完,失笑地摸摸小宝脑袋:“是你说人家是你小媳妇的,怎么现在反倒又不认账了。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小姑娘以后长得不好看,让朕来看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   “小宝哥哥,我以后长大肯定很好看,你别不带我玩。”月月可怜兮兮地看着小宝。哪里知道人家说得根本不是玩的话题,而是自己的人生大事。   小宝犹豫了一下,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我爹说男儿要有担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你以后长得不好看,我也认了。”   这还出口成章了!   “你爹还教了你什么?”弘景帝好奇问。   小宝看了弘景帝一眼,小胖脸得意起来:“我爹教我的可多了,但我爹说了,君子恃才而不露于色,藏情而不显于表,方成大器。”   弘景帝哈哈大笑起来,不仅是小宝一副小人儿样,却强行想去学晋王平时说话那般样子,也是真的诧异且惊喜。古往今来,都有不少神童的事迹传出,前有甘罗曹冲,后有元嘉李贺,但让弘景帝来看,大多只是虚夸。   当年皇孙赵祚,三岁识字五岁习文,已是让弘景帝如获至珍,感于孙儿聪慧,更是打小悉心教诲。弘景帝自认赵祚已是他见过最聪慧的孩子,可今日小宝又刷新了他的眼界。   难道他们赵家真要出个绝世神童?   “你小子有才?”弘景帝一脸不信,明显就是激将。   小宝自然看出来了,却是佯装幼童气盛不愿被人瞧低。   “我当然有才!”他伸出一只小胖手,数给弘景帝看:“我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我也学了,如今正在学千家诗。”   弘景帝抚了抚胡子,摇头:“朕不信。”   小宝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胖手往身后一背:“皇爷爷,你看好了。”便摇头晃脑地背起来,他并没有选择最粗浅的三字经,而是背了千字文。   千字文顾名思义,就是由一千个字组成的一篇文章。篇幅虽不长,但对于一个稚龄幼童来说,算得是极为长了。   可小宝却是口齿清晰,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弘景帝存了想考他的心,抚着胡子问他:“光会背,不会解,可是不行。朕问你,学优登仕,摄职从政是为何意?罔谈彼短,靡恃己长是为何解?”   小宝几乎不假思索就道:“书读好了就能做官,可以行使职权参于国政大事,造福老百姓。至于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则是不要谈论别人的短处,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长处就不思进取。”   这两段乃是弘景帝随意截取,小宝既然能对答如流,当算是千字文学得不差。   “好,好!”弘景帝连赞两声好,又道:“你爹你娘把你教的不错。”   都点名道姓了,这爹娘自然不能再装死。   晋王道:“工部事务不忙,儿臣只是闲暇之余教了教。”   瑶娘则是小声答:“都是殿下的功劳,妾身受之有愧。”   简直无耻,闲暇之余教了教,就教成这样,不是无耻是什么。下面不知有多少人这么腹诽着。   弘景帝点点头,“好了坐下吧,朕信你真有才。”后面这句是对小宝说的。   待小宝拒了李德全去抱他,非要自己爬上椅子坐下后,他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年纪小小,才学出色,以后打算做什么?”   此言一出,所有看向这里的人都是瞳孔紧缩。   瑶娘的心差点没提到嗓子眼里,生怕儿子平时在晋王身边听到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不小心说漏了嘴。   至于其他笃信晋王手段下作,拿小孩子争宠的人,恨不得小宝能说出点什么惹弘景帝不悦,也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似乎浑然忘了,上一次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却是失望而归。   “这……”小宝拧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犹豫道:“孙儿还没想好,皇爷爷难道学了什么,都必须要去做什么吗?我爹说了等我五岁了,还要教我习武,你等我长大了再问我吧。”   此时的小宝全然不同方才对答如流的模样,而是又变成了一个稚龄幼童。   好一个等我长大了再问我,既回了弘景帝的问话,又变相说了弘景帝一定会长寿。等小宝长大了,弘景帝也是古稀之年了。帝王能入古稀,古往今来都没几个。   弘景帝一改之前高深莫测的脸色,满脸都带着笑,一股意气风发的气派。   而下面安王等人,看看别人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浑然有种自家的种子不良的错觉。   可明明都是同样的种,一个爹的!这些个龙子自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免不了去看看自家女眷,顺道瑶娘也收获了不少眼神。   家宴用罢,又出了一场风头的小宝,浑然不觉回到瑶娘身边,又成了个听话的乖宝宝。   出了乾清宫宫门,几个皇子彼此打着机锋,满肚子酸水都冲晋王泼去了。晋王听了几句,就不愿意再奉陪,拱拱手向站在不远处等他的瑶娘走去。   天冷路滑,又是孩子女人一堆,车架都是驶入了宫里来接的。   上了车后,晋王才噙着冷笑道:“真是出息了。”   这话自然是说小宝的。 第156章   可不是出息了, 不过吃了顿宴, 就混了个媳妇回来。   晋王知道小宝很聪明,出乎他想象的聪明, 包括这一场麻烦小宝也解决得很好。即点明了晋王府与镇国公府除了妇人孩子,是没有其他以外的关联,又把以后和镇国公府的来往过到了明面上。   若晋王真图谋大位, 想要和镇国公府有点什么牵连,这会儿恐怕高兴得要疯了。   可偏偏晋王这会儿非常不悦,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小宝又想装傻, 想扭头和月月玩, 可连月月都意识到晋王的情绪不对, 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小宝顿时火了,转过头来瞪着晋王。   他是为了谁?好吧,虽然他承认自己也有为己谋私的意图,但他确实是为了一家人啊。难道要像上辈子那样一家人妻离子散, 他成了病秧子,一辈子躺在床榻上, 爹则壮年白了头,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这些都不能说, 甚至他的打算也不能说,他已经露得够多了, 再多就成妖孽了。小宝看过太多的人心, 所以他并不确定当爹娘知道自己活了两辈子,其实是个妖怪, 会怎么看待他。   而就在小宝愣神之际,晋王眯了眯眼,伸手将儿子抓过来,瑶娘见势不对,想拦都没拦住。   晋王把小宝按在膝盖上,大掌啪啪啪打了屁股蛋几下。   瑶娘当场就呆了,月月则是被吓哭出了声。   “你当你老子稀罕你出风头,毛都还没长齐,就学会出风头了……”   小宝也被打傻了。   他,堂堂的大乾朝太子殿下,金尊玉贵的人儿,从小只有他打别人,没有别人打他的份儿。上辈子父皇摸都舍不得摸他一根指头,现在居然挨打了,还被人打了屁股。   小宝本就满心不忿与憋屈,又遭受这般羞辱,哪里承受的住。再加上他重活了一回,心智似乎也便小了许多,反正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声音之响亮,马车外面都能听见。   本来这会儿马车还没跑远,宫门前守着的禁军侍卫都听见了。再一看那马车,这是晋王殿下在打孩子?   他们记得那晋王府小公子长得挺可爱的,怎么这就打上了?只是不及让他们多想,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   “你多大了,能自保?你不是只进这一次宫,以后随着你大了,会越来越频繁。伤仲永的故事,本王前天才跟你讲过,叫你不要自满意得,当谦虚谨慎,你把本王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吧?”   瑶娘本来想拦,一听晋王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拦了。   晋王说得并没有错,现如今他们一家子巴不得离宫里那些是非远远的,小宝突然表现得这么高调,就怕招了人的眼。瑶娘喜欢儿子聪慧懂事,可她更怕会出事,于她来想,小宝和二宝不需要多么聪明,只要能安安稳稳身体康泰就行。   可看着小宝抽抽搭搭的哭,她的脑子还是懵了,扑上去一把将小宝夺回来。   “他还这么小,你打他做甚!”   “你还当他小?他可不小了。”都会给自己找媳妇了。   “你不能因为他聪慧,就觉得他不小,他才两岁,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瑶娘讲不了道理,就只能比大声,事实上证明她这样是有用的,晋王不说话了。   她把小宝抱在怀里,扒了裤子去看,果然小屁股蛋上红肿一片。   瑶娘的眼泪顿时下来了,“你还下手这么重……”   晋王僵着脸,他能说他其实就是轻轻地拍了几下吗。   母子两个抱在一起抽抽搭搭的哭,小月月也是抽抽搭搭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晋王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回去给他上药,本王不是有意的。”   说话之间,车已经回到了晋王府。   瑶娘抱着小宝,又让玉蝉把月月给抱上,理都没理晋王,便带着俩孩子走了。   其实小宝已经没哭了,疼倒是不疼,就是觉得丢脸,心里一时接受不了。回去后春儿和秋儿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可一听说是晋王打的顿时不吱声了。   小宝心灵受到了创伤,要求晚上跟娘睡,瑶娘让玉蝉给自己拿了两件衣裳来,打算歇在东厢。至于晋王,瑶娘也没问,自是不知这会儿正房那边的晋王脸都黑了。   分别洗漱上了榻,瑶娘给小宝上药,小宝红着小脸蛋捂着屁股就是不让,还谎称其实已经好了不疼了,还是瑶娘硬把他翻过来扒了裤子,才把方才福成拿过来的药膏给他涂上。   小娃娃的屁股嫩得像水豆腐,瑶娘涂好药膏,顺手拍了拍,才说了声好了。而小宝早就羞得滚到床榻里面了,月月笑他:“小宝哥哥害羞羞。”   小宝埋头在被褥你,腹诽: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他是为了谁才被打的。   瑶娘笑着把藏在被子下面的儿子扒拉出来,帮他把裤子和衣裳都扯好,才将放在里侧的被子拉开,给两个小家伙盖好。   “好了,都躺好,我讲故事给你们听。”   偌大的拔步床上,躺了三个人,月月和小宝两个并排躺着,瑶娘半靠在最外侧。若不是二宝这会儿还小,晚上睡得也早,等瑶娘他们回来时,他早就睡了,这会儿榻上应该是三个小娃娃。   瑶娘拿着一本书,开始给两个小家伙讲故事。   这还是当初小宝想出来的,彼时他变着方法和晋王做对,晚上赖在瑶娘的榻上不想走了,就让瑶娘讲故事给他听。说不听故事睡不着,瑶娘才养成了一个晚上若是哄小宝睡觉,给他讲故事的习惯。   瑶娘讲的是一个小宝从来没听过的故事,大意是讲一个很有学识的诗人,有一天喜获麟儿,前来贺喜之人都非常高兴,唯独他做了一首很不合时宜的诗。然后瑶娘就在小宝幽幽的小眼神中,将那首‘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诗念了一遍。   其实瑶娘也觉得这首诗放这里不合时宜,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能拿来讲故事的诗了。   “你看他明明是当爹的,人们都盼望自己儿子聪明伶俐,唯独他希望儿子不要那么聪明。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小月月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神,问道。   小宝眼神囧囧的,还要佯装听得很认真的模样,同时还要无视笨娘和笨月月的蠢萌。门外,晋王刚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的讲话声了。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没了声音,才走了进去。   榻上,小宝和月月都睡着了,瑶娘还醒着。抬眼就看见他走了进来,两人交替了个眼神。   晋王有些尴尬,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伸出手。瑶娘放下书,就打算起身,正好晋王走到床边来,她抓住他的手,晋王顺势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环上他的颈子,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能走。”   晋王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她胸前单薄的寝衣。   屋里有地龙,外面可没有,晋王也不知从哪儿变了件披风出来,往瑶娘身上一裹,就把人抱走了。   至于之前的闹别扭,那都是不存在的。   正月初一,这一天是岁之首。   外面天还没亮,晋王就起了。瑶娘迷迷糊糊问了他一句,也不知道他说了几句什么,昨夜两人睡太晚,反正瑶娘感觉自己没睡多大会儿,晋王就起了。   今日要入宫去奉先殿祭祖,祭完祖后,便是大朝会。   这种场合自然与女眷没什么关系,可今日内外命妇都需入宫向皇后朝贺。   瑶娘在榻上磨蹭了很久,直到玉蝉第二次悄悄来跟她说,该起了,小公子都起了,她才撑着从榻上起来。   晋王不是人,明明知道今儿日子关键,还是禽兽地压着她厮混了半宿。关键她也不争气,拒绝得一点都不坚决。   没有睡好又浑身酸痛的瑶娘,憋了一肚子气出去,见晋王已经收拾好坐在桌前了,当即瞪过去一眼。可惜气不足,在看到晋王微微的眯眼后,她很没出息的就将白眼收了回来。   再去看小宝,她问:“还疼么?”   小宝摇了摇头。那药膏药效极好,当时抹上就不疼了,早上起来他偷偷看了一下,也消肿了。   用罢膳,分开行动。   晋王先行入宫,瑶娘这边迟点没什么。把晋王送走,瑶娘磨蹭着带着小宝和月月出门上车,在车上她又睡了会儿。她特意交代不用赶着,等她睡醒了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玄武门这里刚好轮到他们的马车入宫。   整整折腾了一个上午,等用罢宴出宫已经下午了。晋王已经出宫了,让人来递话在宫门处等着她。   瑶娘同庆王妃一起走的,到了玄武门,不光晋王在,庆王也在。   互相道了别,各自分别上车,瑶娘被晋王搀上车的同时,却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她眉头不禁一拧。晋王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等上了车后,瑶娘还在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韩侧妃上车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庆王从旁边搀了一把。   按理说这没什么,可瑶娘总觉得看着有些不舒服。她将这归咎于因为自己和庆王妃好,而韩侧妃伤害过对方。同时,她不禁想起这两次见庆王妃,对方异常沉默的样子。 第157章   “谢殿下。”   “快上车。”庆王收回自己的手道。   韩侧妃有些失望地看了自己手肘一眼, 也没多说话, 点点头便低头入了车。   另一辆马车里,庆王妃隔着车窗看着这一幕, 眼波动了动。   身旁,珠珠拉了拉庆王妃的衣袖,“娘, 我困了。”   庆王妃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道:“困了娘抱你睡。”她一手将车帘子拉上,再不去看那一切。   到了庆王府, 庆王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 先把琰哥儿接了下来, 又去抱珠珠。珠珠睡得像个小猪一样,下车都没醒,庆王妃牵着琰哥儿,跟在庆王的身边往里行。   “啊呀……”   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正是韩侧妃的声音。   扭头就见她一手抚着小腿,眉心紧蹙, 一脸痛苦的样子。她旁边跟了个丫头,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庆王不禁停下脚步, 韩侧妃见庆王望了过来,当即含着泪花唤了一声:“殿下, 我的脚好像扭了……”   庆王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她, 又去看庆王妃。   庆王妃面无表情,那边韩侧妃又痛呼了一声, 庆王有些犹豫地道:“她怀着身子……我送她回去就回来……”   庆王妃伸手接过珠珠,没有说话,低着头就走了。   见那众人拥簇离去的背影,庆王眼中闪过一抹低落,直到那边又唤了他一声,才缓缓走过去。   “娘。”琰哥儿有些担忧的唤道。他只有在人前才会叫母妃,平时都是唤娘的。   “怎么了?”庆王妃含笑看着他。   “没什么。”琰哥儿摇了摇头,掩下眼中的担忧。   除了初二这天在府里闲了一日,从初三开始,晋王就带着瑶娘和小宝出门四处拜年饮宴。   先去的自然是宁国公府,整整热闹了一日,接着惠王府、安王府、代王府和永王府。前者是拜,至于后面的鲁王府、庆王府等,则是请上门才会去。去别人府上都是提高警惕、走马观花,连着几日,瑶娘都累得不轻,直到庆王府的人请上门,她才终于露了一个笑容。   到了这日,睡到辰时才起,收拾洗漱用过早饭,备了车马去往庆王府。   庆王府与其他几府别无不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下人们打扮光鲜,满脸带笑,这种时候哪怕是家里有丧,也得先等着年节过去再说。   庆王自然不单只请了晋王一个,而是几位哥哥都请了。   除了惠王没带王妃,其他诸王俱都带着王妃前来。倒是晋王带着瑶娘,旁人如今都晓得晋王府恐怕是发生过什么事,那晋王妃失宠被送去庄子养病,也是见晋王寻常带着瑶娘出入习惯了,弘景帝都没说什么,旁人自是不会多言。   逢着这种时候,自然是怎么喜庆热闹怎么来,庆王府也请了唱堂会的戏班子。现下京里流行看戏,会不会唱的都能跟着哼几句戏文。瑶娘倒是不喜,武戏觉得太闹腾了,文戏她也听不懂。耐着性子陪着听了几回,每回都是头昏脑涨的。   与晋王说,晋王说她听少了。   还别说,瑶娘以前还在家时,确实没听过几次戏,也就是小时候有两回县城里有富户人家请戏班子唱庙会,跟着听了两回,却是人山人海,连个旦角的影子都没见着。   还没到中午摆宴,大家就坐在观戏楼看戏。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小孩子,八个王府加起来二十多个孩子,大的跟大的到一起玩,小的跟小的一起玩。至于再大些的,则都是陪在父王或者母妃身边。   例如惠王家的世子赵祚,例如安王的大女儿十四岁的荣霞郡主。荣霞郡主长得像安王妃,圆脸细目,一派娴静,话也不多,不是有人跟她说上话,大多都是陪坐在安王妃身边默不作声。   几个妇道人家聊着聊着,就聊到荣霞郡主的婚事上头了。   几位王妃中吴王妃最小,倒是她最多话,把荣霞郡主都问得面红耳赤直想躲了,还是不收口。瑶娘和庆王妃对视了一眼,也没有插话,就默不作声坐在旁边听着。   男人们坐在另一边,与这边隔着一道穿堂。从这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情形,却是听不见说什么。   另一头,几个半大的孩子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一会儿跑上楼,一会儿跑下来。与平时在宫里见着的完全是两个样子,大抵也是见人下菜碟,知道宫里不能闹,出来了能闹。   也是过年喜庆,这个时候讲究忌讳,一般就算孩子们调皮捣蛋,也没大人会训斥。   眼看安王妃和吴王妃针尖对麦芒,像似要争吵起来,庆王妃和瑶娘对视了一眼,站起身借口说要去恭房。   两人出了戏楼。   今儿天气好,虽还是冷,但有日头。   琰哥儿、小宝、珠珠和月月在戏楼前的花圃玩,旁边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见玉蝉在边上看着,瑶娘十分放心地离开了。   和庆王妃择了条小径走着,瑶娘低声问道:“怎么了?我看你这几次心情似乎不好?”   庆王妃起先还想遮掩,大抵也是心中郁郁,嘴唇翕张了下,低下头看着裙摆:“她又怀上了。”   怀上了?瑶娘吃惊脸,直到看见庆王妃脸上的落寞之色,才匆忙狼狈地收了起来。   “这才多久,那事儿就算过去了?”瑶娘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庆王看起来也是英明神武,怎么就在这上头混不吝。   庆王妃苦笑了一下:“这是她惯用的手段,装可怜。她总有办法能博取他的同情,以前我骗我自己,王爷只是同情她,可怜她,并不是喜欢她,现在我突然不确定了……”   瑶娘也不知怎么劝,只能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别想多了。”   “五嫂,我没有想多,我这段时间想得特别清楚。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些日子一宿一宿睡不着,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我在想我到底输在哪儿呢?我到底哪儿不如她?可是我渐渐发现真是我想多了,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应当,我吃醋就是我善妒。可问题是,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真的,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笼络、不让,可我发现特别难,尤其在经历过之前的种种,一下子突然面目全非了,有一种好陌生好冷的感觉……”   瑶娘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更希望庆王妃能哭,而不是这种心若死灰地喃喃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失望才能使一个如海棠般的女子,一下子枯萎凋零?   瑶娘想不出来,她尝试着去想若是哪天晋王突然变了,变得不再像现在这样。他冰冷下的温柔给了另一个女人,他和那个女人做着她和他做过最亲密的事,说着同样的话,那个女人还给他生孩子……   她就有一种如坠入冰窖似的彻骨感,甚至忍不住想打哆嗦。她努力让自己往下想,想象一下自己会怎么样,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肯定会疯掉。   毕竟她是那么那么的心悦他,就想独霸他,谁也不让。   她喜欢晋王?   是的,她是喜欢的,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七弟妹,你不想其他,也要想想琰哥儿和珠珠。”瑶娘觉得自己的劝慰特别无力,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无耻的,因为她自己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又怎能要求别人。   可除了这样,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这个世道待女子是如此的苛刻,寻常老百姓人家的媳妇,若是丈夫纳妾,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更何况是皇家。这对皇家来说,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当以繁衍子嗣为重,甚至皇子身边女人少了,上面还会主动赏几个。   瑶娘还没忘记晋王府的后宅里还有不少女人,哪怕晋王从来没有碰过她们,她们也是晋王名义上的妾室。   这本就是一场不见刀剑却你死我活的战争,她霸占着,别人注定荒着,而别人不想荒着,就得斗,把她斗倒了,别人就出头了。活了两辈子,瑶娘第一次对后宅之争有了一种彻底的感悟。   瑶娘心慌得厉害,不想再想下去了。   而庆王妃在淡淡一笑后,道:“我就是想着琰哥儿和珠珠,不然我现在已经自动求去了。”   正说着,突然一个丫鬟急急走过来:“王妃,小公子、小公子出事了。”   庆王妃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小宝和琰哥儿带着两个小女娃,正在玩那只叫豆豆的小土狗。   本来玩得好好的,瑄哥儿那个皮猴子,叫了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也跑来这处玩,几个人玩官兵抓盗匪的游戏。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各自手里拿着软树枝当刀剑,盗匪和官兵战得如火如荼。   小宝见越来越闹,就想挪地方,和琰哥儿几个说了一声,四人就带着豆豆打算离远些。   正走着,躲避官兵的盗匪瑄哥儿,一不小心和琰哥儿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个头差不多,不过瑄哥儿壮实,琰哥儿弱些。琰哥儿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而瑄哥儿因为阻挡,则被身后的官兵给抓住了。   瑄哥儿是盗匪团里最后一个人,抓到他就算是胜利了。几个扮演官兵的哥儿嘴里发出一阵欢呼,而盗匪团里则是埋怨瑄哥儿不会跑,怎么就被抓住了,明明他跑得最快。   瑄哥儿见输了,又被这般埋怨,同时想起上辈子被打的仇,气得小脸通红,丢下手里的树枝就冲琰哥儿扑过来。   “都是你害我的!”   一见瑄哥儿和人打起来,旁边的盗匪团,以及官兵团都起哄地拍起巴掌来。   旁边的丫鬟当即就想上前来,却被其中一个‘盗匪’呵斥:“都站远些,这是属于我们男人的战斗。”嘿,个小屁孩子,毛都还没长齐,倒是会战斗了。   这明摆着琰哥儿打不赢瑄哥儿,小宝就想上去帮忙,还没走过去就有人说他以多胜少胜之不武。小宝才懒得搭理这些小屁孩子,依旧要上前,瑄哥儿在盗匪团的同伙就冲上来了。   “要打跟我打。”   男孩子似乎特别容易热血,尤其旁边有人起哄拍巴掌,往常不敢干的事现在都敢干了。月月和珠珠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让丫鬟上前制止,几个丫鬟也是想上前却被盗匪团和官兵团有意的挡着,还一面挡一面口中斥骂奴婢扰事。   玉蝉也在旁边看着,可这种场合她是不方便出手的,出手了就是奴婢帮着打小主子。且她来看,这个和小宝对打的小不点,个子最矮,冲得最快,并不是小公子的手。   外面的吵闹引起里面的注意,刚好男人们坐的二楼离这边最近。安王几个就相携来到窗前,往下看去。   安王呵呵笑着道:“老六,你这儿子倒是个混世魔王,怎么又和人打起来了。”   鲁王不但不觉得丢面子,反倒一脸得意:“这小子精力旺盛,我打算再过一年教他武艺。不过二哥你这种说法就不对了,小时候咱们也是这么打过来的,怎么轮到我儿子就成混世魔王了?”   这倒是实话,这几个皇子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打架,只要不动兵器,不会有人拦的。弘景帝也不让人拦,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被打。因为这,几个皇子长大后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当然除了永王,不过永王打小就鸡贼,从不主动招惹兄弟们,一般都用阴的。   所以安王他们见到这样的场景非但没有制止的心,反倒就站在窗子边上看了起来。   鲁王对晋王道:“五哥,你家的那个还小,倒是能和四哥家的打到一起。”   晋王才懒得理鲁王。   鲁王也习惯了晋王一张死人脸,又转过头去惹庆王:“老七,我看你那小子,不是我家小子的对手啊。”   可不是,琰哥儿瘦弱,瑄哥儿壮实,看着琰哥儿比瑄哥儿还大几个月,但根本不是瑄哥儿的对手。瑄哥儿将他压在身子底下,琰哥儿倒还能还手,就是有些吃力。   不过琰哥儿也是个倔强了,倒是没哭。   庆王笑得有些勉强,“这孩子打小就瘦弱,不若六哥家的壮实。”   鲁王哈哈一笑,道:“壮实就对了,以后和人对打不吃亏。”   鲁王的笑让庆王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他和鲁王序齿最近,小时候被鲁王压在身下打得最多。父皇不让人插手,所以五哥想帮他,也只能在边上看着。   他挨过很多次打,每次回去后都更用心学功夫,可惜鲁王天赋异禀,是几个皇子中除过晋王武艺最高强的。而他在学的同时,对方也在学,他因在宫里不受宠,武艺师傅教他并不用心,所以他永远打不过鲁王。   如今他的儿子也打不赢鲁王的儿子,明明琰哥儿比瑄哥儿还要大一些。   庆王心中一阵失望,琰哥儿打小身子就弱,这是天生的,根本改不了。他倒想和继柔再生一个儿子,可惜继柔自打生了珠珠后一直没动静。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晟哥儿,那孩子打生下来就十分壮实。个头大,也有力气,才一岁多点,整天皮得只差没上房子揭瓦。   韩侧妃说等晟哥儿再大些,让他跟着自己学武。庆王嘴里虽是没应,其实心里却是愿意的,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要如何悉心培养晟哥儿。   他知道到时候继柔肯定又不高兴了,可若不是琰哥儿不争气……   就在庆王陷入恍惚之中,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骇声。   “见血了……”   “小公子的头磕破了……” 第158章   事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琰哥儿好不容易翻过身将瑄哥儿压在身下, 却是力气不如对方大, 被人掀翻了过去。瑄哥儿劲儿太猛,而琰哥儿没提防, 跌下去的同时头磕在了地上。   也是凑巧了,刚好地上有个小土块儿,撞在上头。   这个年纪的小娃子是不留头的, 一见血就显了出来,当即就有丫鬟吓得叫了出来。   一见血,瑄哥儿就吓懵了, 旁边几个围着小娃也都吓得面色泛白, 有那胆小些的还哭出了声。   庆王见是琰哥儿受伤, 当即从二楼上翻跳下来,鲁王也跟着下来了。   鲁王面色有些尴尬,几个大步上前,先声夺人去斥瑄哥儿:“瞧你干得好事, 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可小娃子哪里懂得大人的装腔作势,瑄哥儿当即吓得嗷一声哭了。   外面闹得动静太大, 妇人们那边也收到消息。鲁王妃走出来就听见鲁王训斥瑄哥儿,还伸手要去打瑄哥儿, 当即冲过来抱着儿子道:“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   场中一片乱, 安王妃等七嘴八舌地劝鲁王妃, 安王等人也从楼上下来。   晋王走过去看了看丫鬟怀里琰哥儿的伤,琰哥儿伤得并不严重, 就是磕破了一块儿皮,看着血流得有些多,但并没伤着内里。而琰哥儿是个非常勇敢的小家伙,虽是大家都指着自己说他见血了,也没哭。   没哭自然就是没事,可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流着血也不是事。晋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让丫鬟给琰哥儿捂着伤口,蹙着眉看了一眼正拦着鲁王不让他打孩子的庆王,道:“老七,先把孩子抱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庆王此时满心烦躁,虽是他对琰哥儿不满,可到底是自己亲儿子。亲儿子挨打受了伤,他反倒要去劝别人,几种情绪交杂在一处,他道:“看什么看,死不了,没出息的!”   琰哥儿当即白了脸,晋王紧抿着嘴角,正想说什么,庆王妃冲了过来。   庆王妃自然听到了这句话,看庆王的眼神特别冷,她冲过来二话不说先把琰哥儿从丫鬟怀里抱过来,又对晋王道了谢,便匆匆忙忙带着人走了。   瑶娘实在放心不下,递给晋王一个眼神,跟在后面。   庆王自然没忽略庆王妃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想跟上去解释,却被鲁王一把拉住。   鲁王这会儿不打孩子了,反倒来劝他:“老七,别跟女人见识,她们就这样,小心眼。你瞧我家这个,别理她们,都是惯的!走走走,喝酒去,女人越惯毛病越多!哪天惹烦了收拾她们一顿,就老实了!”   这话是看着鲁王妃说的,本来她看有这么多人劝着,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样子。一听这话当即缩着脖子,抱着瑄哥儿,也不敢吱声了。   “小孩子磕磕碰碰的,哪儿有不伤着的,多大点儿事瞧你们这弄的,又是打孩子又是吓女人的。老五,琰哥儿的伤不重吧?”安王道。   晋王摇了摇头。   “既然没怎么伤着就没事,走,进去,别坏了兴致。”   “是啊,难得今儿老七请客。”   几个男人又往戏楼里走去,并未注意到女人这边,韩侧妃虽是陪在鲁王妃身边,却对不远处一个丫头使了眼色。   珠珠见琰哥儿受伤了,就哭了起来。   庆王妃来势匆匆,抱着琰哥儿就走了,根本没想起女儿来。珠珠见娘和哥哥头也不回地走了,先是站在那里哭,哭着哭着就追了过去。小宝被玉蝉抱着擦身上的灰,眼角余光看向珠珠跑了,忙挣脱开跟了过去。   场中正乱,谁也没看见这一幕,玉蝉下意识要跟过去,却想起月月,回身一把将月月抱起来就跟上了。   这观戏楼建在园子里,园中奇石怪树林立,玉蝉出来后就没看见小宝和珠珠。不过想着有暗十跟着,她也没有太担心,依靠着记忆中正院的方向往前走着。   珠珠哭得像个泪人,一面哭一面蹒跚往前走。   园子里很安静,和不远处喧嚷的观戏楼,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娘,哥哥……呜呜呜……”   小宝听到前面传来珠珠的哭声,迈着小短腿就往前跑,他越过一座假山,见珠珠正走在远处一个水池旁边,正想出声去叫,突然打横里出现了一个人,抱起珠珠就往池中丢了去。   小珠珠只来得及唤了半声,剩下的声音就消失空气里。   那人一见得手后,就慌里慌张地往回缩了进去。小宝的心跳得生疼,下意识喊道:“暗十——”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连着几闪,就闪到了池子上方,再是一卷岸上就多了一个浑身湿漉漉已经昏过去的小人儿。   暗十没有停留,追向那个消失在小径的人。此时小宝已经扑了上来,着急地去摸珠珠的脸,又去试探她的鼻息。   珠珠还有鼻息。   小宝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突然意识到珠珠上辈子可能就是这样死的。   “来人,快来人!”小宝特别恨,恨那些藏在暗处像似毒蛇一样的人,她们比老鼠还肮脏,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就会出来咬你一口。   当年他和他娘是这样中招了,七婶和珠珠也是这样,若是他没有跟来……   “小公子,怎么了?”   玉蝉听到声音,出现在小径的尽头,往这里奔来。   “珠珠落水了,快叫人!”   观戏楼里已经摆了宴,偌大一张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热菜有鹿筋烧松鼠鱼、海参煨樱桃鸡、高丽羊尾、冬笋鸡脯、鸭舌煨菜台、锅烧羊肉、火腿煨蹄肘、文武肉等等,冷碟也是花样繁多,简直看着就让人口涎泛滥。   还有各式美酒,摆了好几样。鲁王拉着庆王给他敬酒,像似赔罪的模样。   戏台子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常,正唱着八仙报喜。   一个丫头匆匆进来,打散了这热闹的席面。   珠珠落水了。   这消息实在让人惊诧,要知道这可是数九寒天,孩子怎么可能落水。庆王惊得泼了一胸口的酒,也顾不得说话就匆匆忙忙跟着丫头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宴自然也用不下去了。   安王等人倒也提出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晋王出面挡了回去。   晋王面上带霜,眼似寒冰,环视了众人一眼。鲁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五哥,你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   晋王徐徐道:“今儿老七府上这事,最好不是你们谁动的手,不然……”   “五哥,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两个孩子打架,我也给老七赔了不是了,怎么珠丫头落水,反倒又与我们扯上关系……”   “不是最好。”丢下这话,晋王就转身离去。   福成走了上来,“几位殿下,你看这——”   鲁王气得一蹦三尺高:“你说这晦气不晦气,大过年的弄个这事出来,听五哥说的这样,珠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还得管我们算账不成……”   安王出面劝和:“老六你也别生气,老五和老七向来关系亲近。珠丫头招人喜欢,这种日子出了这种闹心的事,老五看着心里肯定不痛快。”   “他不痛快,我还不痛快了!走走走,以后请我,我也不来了!”   鲁王挥开安王的手就往门外走,鲁王妃也没敢多留,忙招呼丫鬟婆子抱起瑄哥儿,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安王和永王几个面面相觑,代王道:“本王先走一步。”   “罢,这种时候还是别留下招人嫌疑了。”   庆王到了正院,就看见丫鬟们捧着东西出出进进。   进去里头,珠珠已经醒了,正抱着庆王妃哭。琰哥儿头上裹着白布坐在旁边,旁边立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在和丫头们说什么。   珠珠不愿离开庆王妃,丫鬟们只能拿了细软的毯子裹在珠珠身上,庆王妃抱着女儿,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瑶娘牵着小宝站在旁边,面色复杂。   “珠珠……”大步冲进来的庆王步子一顿,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吓死爹了。怎么就落水了,是不是又顽皮了,快来给爹看看。”   他伸出手,珠珠却看都不看他,小脸往庆王妃怀里埋。   “怎么这会儿倒是不喜欢爹爹了?”庆王讪笑,可场中没有一个人去接他的话茬,庆王妃的脸冷得掉渣,他落了个自讨没趣。   庆王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大夫身边,本来已经把该注意的事项交代好的大夫,只能又对庆王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珠珠救上来的快,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孩子还小,又喝了几口水,天冷水寒,恐夜里会发热,另外就是怕会入了寒气,落了病根。   “怎么就会落水了?丫头婆子们呢,都是干什么吃的?!”   庆王妃没有说话,瑶娘忍不住说了一句:“七弟,珠珠是被人扔下水的。”   扔下水的?是他听到的这个意思?   庆王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瑶娘这会儿实在没心情说话,就让玉蝉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包括珠珠是如何趁乱追了过去,小宝是如何跟上的,玉蝉跟在最后。当然也少不了小宝亲眼目睹珠珠被人扔进水中,暗十的出现救人。   对了,那个害人的婆子也被暗十拿下了。   “把人带上来。”   很快,那个婆子就被拖了上来。   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竟是吓得抖若筛糠。庆王问她话,她就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说了些自己做错了事,被王妃罚了心存怨恨,所以才会趁乱下手的话。   问题是这种话只能骗骗傻子,被罚了就害府里的小主子,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而是王府,珠珠也不是普通人,是皇孙女,是小郡主。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敢害人,难道就不怕满门被牵连?   这种说法连庆王都骗不过,可这婆子就是咬死了这种说法。   庆王也命人打了板子,但这婆子被打得皮开肉绽,依旧是这么个说辞。   珠珠是个小孩子,本身不可能与人结仇。这是在庆王府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无疑是大人之间有仇有怨,牵连了孩子。   可谁能和庆王妃有仇有怨?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庆王坐在椅子上,浓眉紧锁。   屋外,那婆子渐渐没了凄厉的痛呼,只能听见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   一个丫头走进来禀道:“殿下,人没气儿了。”   庆王僵硬地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屋里很安静,所有下人都低垂着头。瑶娘带着小宝坐在旁边,柳眉忍不住皱了一下,又一下 。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够不聪明了,也知道如今这种情况该是命人去查,而不是将那婆子打死,可偏偏人就打死了。   问题是这种情况,又不是在自己府上,她也插不了什么嘴。就是满心感觉悲凉,说不出的悲凉感。   珠珠已经没有哭了,似乎在娘的怀里睡着了。   庆王妃将她在榻上放下,盖上被子。   小女娃脸蛋白得近乎透明,有别于平时像个小沙果似的,红扑扑的。庆王妃坐得太久,身子早就僵硬了,她站起来时,忍不住摇晃了一下,才站稳了。   “继柔……”是瑶娘的声音。   庆王妃置之不理,一步一步走向庆王。   庆王抬起头来,面色有些苍白,嘴唇翕张了下,想说什么,却被庆王妃冷冽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啪的一声,是耳光击打在庆王脸上的响声。   晋王从前头过来,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声响,在门前站定。   “继柔……”   “你别叫我!”庆王妃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是不是觉得珠珠没事,一个婆子的命足够偿了?你想替她遮掩,是不是?”   庆王摇着头解释:“不是的,继柔你误会了。不是芷儿做的,她胆子小,看到老鼠都害怕,怎么可能会做这样……”   接下来的话,又被庆王妃一巴掌打了回去。   “赵佑继,我以为你能走出来,可是你永远走不出来!于外人来看,你豪气爽朗,实则你内心就是个懦夫!你成日沉浸在自哀自怨当中,你佯装什么也没有,实则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庆王妃苍凉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我也是个懦夫。我以为给你时间,你能走出来,我自己跟自己钻牛角尖,放任不去管,我等着看你如何做。其实害了谁呢?害得只会是我自己,是我的孩子,而那蛇蝎毒妇大抵要笑死了吧……”   “继柔!”   庆王妃没有去理庆王。   这时,院子中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却是韩侧妃被几个丫鬟婆子连拖带拽地带来了。 第159章   韩侧妃穿着藕色绣折枝梅长袄, 雪青色马面裙, 裙角还嵌了一圈儿珍珠裙襕。梳着垂云髻,只插了一根珠钗, 说不尽的如水般柔婉,犹如一朵空谷幽兰。   认真说来,韩侧妃其实长得称不上多么好, 五官也没什么让人惊艳之处。但胜在气质出众,乍一看去不显,越看越耐看。   此时的韩侧妃分外楚楚可怜, 发髻上的碎发掉了些许下来, 垂在白净的脸侧, 更显其无辜柔弱。瑶娘忍不住去看了庆王一眼,果然庆王看着韩侧妃的眼神很复杂。她又去看晋王,晋王虽也看着韩侧妃,但眼里却是冷意毕现。   “继柔, 你……”庆王迟疑道。   庆王妃看着他,唇角染上一抹讥诮:“我跟你说过, 那婆子的一条命买不了我珠珠。今日若不是小宝和五哥,我的珠珠现在已经没了。你做爹的为女色所迷, 可我这个做娘的还在,这事你不追究, 我来追究!”   随着说话的同时, 韩侧妃已经被人带进来了。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见到庆王就想扑过来, 却被一个婆子扯住了。   这婆子生得满脸横肉,一看就是不易相处之辈。她笑眯眯地拉着韩侧妃,道:“侧妃娘娘,主子没发话,你这是想上哪儿去?是不是王妃平时厚待你惯了,把你惯了连点规矩都不懂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身份搁在皇家是侧妃,搁在外面就是个妾,知道妾是什么吗?就是站着的女人,主子坐着,你站着,主子让你不准动,你就最好老实的乖乖的别动。”   说话的这人姓肖,人称肖妈妈。之所以和庆王妃同姓,是因为这肖妈妈也是肖氏一族的人,是庆王妃娘家拐着很多道弯的一个亲戚。同时也是庆王妃的乳母,这两层关系加起来,肖妈妈在庆王妃身边很得脸,深受其信赖。   肖妈妈早就看不惯这个韩侧妃了,若不是不想坏了王妃和王爷的感情,她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肖妈妈的话说得太难听,韩侧妃不禁往庆王看去,庆王却是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庆王妃似乎还想解释什么。   庆王妃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韩侧妃道:“你怀上了?”   韩侧妃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眼神闪烁一下,露出一脸哭相:“王妃,妾身……”   “你可千万别哭,我记得你平时很嚣张得意的。怎么当做他一张脸,当做我又是一张脸,你说你成日披着两层皮到底累不累?”   “王妃你说什么,妾身不懂。”韩侧妃低下头,一副忍气吞声,含冤受屈的模样。   “你不懂不要紧,会认人就行了,外面那婆子你可认识?”   韩侧妃心里一跳,道:“王妃您说得是哪个婆子?”   庆王妃没有说话,肖妈妈不用吩咐就像掐小鸡似的,把韩侧妃连扯带拽地拉了出去,拉到那被打死的婆子跟前。   那婆子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下半身浸在一片鲜血中,头脸朝下趴在条凳上,早已没了声息。   肖妈妈丝毫不客气,压着韩侧妃的头就让她凑近了看,韩侧妃使劲挣扎着,拼命看向庆王:“表哥,你救我,你救我啊……”   “继柔……”庆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乞求。   庆王妃不为所动,肖妈妈让方才负责打人的婆子,把那死人的头脸转了一下,一张极为可怖的脸顿时露在众人眼前。   那婆子整条舌头都吐了出来,上面一片血肉模糊,却是因为疼痛太过,硬生生地咬断了舌头。眼睛圆睁着,七孔流血,胆子小的人看到这张脸怕是会吓死。   韩侧妃猛地弹动了一下,却是根本没办法反抗肖妈妈的重力。她嗓子里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明显就是惊吓到极致的结果。   瑶娘在看到的第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掩住了小宝的眼睛,玉蝉则是捂月月的。轮到她自己实在遮无可遮,只能偏开脸。   “继柔,你若是有气,你就往我身上撒。她毕竟怀着孩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不好?”庆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是充满了疲累和无力。   庆王妃笑了一声:“她对珠珠下手的时候,怎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是以前佛面看多了,所以才总吃这小鬼儿的闷亏。对了,她是怀着孩子啊,按理说怀孕的妇人受不得惊吓才是,我看她倒是挺好。”   话音还未落下,那边韩侧妃就干呕了起来,一面干呕,一面捂着自己肚子叫疼。   “肖继柔!你……”   庆王妃猛地一下抬眼看着庆王,冷笑:“我二人成婚多年,这是第二次称呼我全名,第一次是咱们洞房花烛夜那日……”   一听到这,庆王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痛苦,脸色也软了下来:“继柔……”   “当年种种,如今物是人非。我说她居心叵测,你不信。我说她蛇蝎心肠,你不信。我曾经希望你能信,我现在不想这个问题了。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我的珠珠不是一个婆子的命能偿的,你紧张她怀着身孕是不是?她肚子里是条命,难道我珠珠不是?你别忘了,一报还一报,谁也别怨谁……”   庆王妃的声音越来越低,忽而大喝一声:“肖妈妈。”   “是!”肖妈妈应声洪亮。   还让人弄不清楚这主仆二人是为何意,就见肖妈妈把韩侧妃往地上一掼,抬脚就踩向韩侧妃的肚子。她甚至脸上带着笑:“韩侧妃,你可千万别怨,你给我家王妃吃了多少的闷亏,就要有哪一日阴沟里翻船的觉悟。”   庆王想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肖妈妈那双大脚踩了下去。晋王倒是离得最近,可他动了一下,又没动了。   瑶娘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肖妈妈的脚是真的碾了下去,甚至还用力转了两下。她脸上写满了快意,分明就是往日憋屈够了,今日彻底地发泄出来。   韩侧妃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庆王下意识冲过去,却被晋王伸出一臂挡住了。   “五哥!”   晋王并没有说话,只是向庆王妃看了一眼。   “难道你也觉得她是对的,她不是好人?五哥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弟弟,她是你让我娶的,你就向着她?!”   庆王明显是口不择言了,他这句话说出来明显就是否定了晋王曾待他所有的好,包括他和庆王妃多年的夫妻感情。   他与庆王妃当年确实经由弘景帝指婚才成了夫妻的,可当年晋王却是提前拿了庆王妃的小像,安排两人见了一面。经过庆王本人同意后,晋王才去求了弘景帝指婚。   而这一句话,全然被否定了。   甚至否定了他与庆王妃初见时的萌动,与互相心许。   庆王妃一直在想,她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心死。这一刻,她听到了心死的声音。   她不哭反笑:“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居心叵测。她不是怀上了吗?被折磨成这样,肯定要小产了吧。肖妈妈,大夫还没走吧,让大夫来给她把脉。”   蜷缩在地上的韩侧妃身体僵硬了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自然为众人所看见。   她嘴里痛苦呻吟着,叫着庆王:“表哥,表哥……我要回去……不待在这儿了,这里的人都是恶鬼……”   “你想回哪儿去?不怕跟你说了吧,想走可以,让大夫给你把了脉。一个大夫不成,我让人去宫里请太医来给你诊脉,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多久。那次我不过让你站了一会儿,你回去后就小产了。因为这事,他口里不说,心中一直猜忌于我。就那么一场,你讨了多少好处去,我就不说了,难道你以为我还能再上你一次当不成?”   庆王的脸僵硬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去看韩侧妃。   韩侧妃顾不得去申辩,抓住庆王的手,哭道:“殿下,我那次是真小产了,王妃这是诬陷我,她一直看我不顺眼……”   庆王妃打断她:“他会相信你的,你不用叫得那么惨,你这一次也一定会小产的,是不是?”   这话说得让韩侧妃一口气儿堵在嗓子眼里,而就在这时大夫已经被人找来了,来到韩侧妃身前要为她把脉。   韩侧妃挣扎着不想让大夫给她把脉,可肖妈妈又上来压住了她。庆王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没有帮着她。   这大抵是瑶娘见过最怪异的场面,病人是被硬压在地上把脉的。   大夫很快把完了脉,禀道:“此女并未怀有身孕,似乎小日子刚来过,有些气血两亏之兆。”   韩侧妃尖叫道:“你撒谎,撒谎!你是王妃的人,定然是被她收买了……”   “让人去宫里请太医。”庆王妃道。   庆王站起来,“不用了。”   “表哥……”   庆王妃笑道:“确实不用了,我也觉得不用了。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不,不是这样的。继柔,我信你。”   庆王妃闭了闭眼睛,他每次都会这么说,但每次都会动摇。因为太熟悉,熟悉到每一个眼神都能堪透,他的一点点迟疑,一点点犹豫,甚至是踯躅,都是那么清晰。   他其实不是真心信任她,不过是想安抚她罢了。   庆王妃睁开眼,里面一片清明:“我们和离吧。”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瑶娘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心情依旧还不能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庆王妃可能是真死心了,丢下要和离的话,便让人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连琰哥儿和珠珠都一同带走了,庆王拦都没拦住。   其实庆王想拦也拦不了,因为那韩侧妃又出幺蛾子了,嘴角淌着血,死死抱着庆王的腿,嘴里喊疼。   瑶娘被气得不轻,是被这臭不要脸气的,也是被庆王气的。   后来送走了庆王妃,她气呼呼地就拉着晋王走了,不想去管庆王那个糊涂蛋。   “殿下,你说继柔能和七弟和离吗?”   晋王默默地看了瑶娘一眼,这眼神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傻子的感觉。   明摆着不能和离,历朝历代就没听说过皇子妃敢和皇子和离的。说句最难听的话,只有皇子不要皇子妃的份儿,哪怕有一日他比你先死了,让你守一辈子活寡你也得守着。   “就不能挽回了吗?”瑶娘喃喃道。   就是因为明白有多难,瑶娘才会这么说。且不提能不能成功和离,就算真和离了,庆王肯定是要再娶的。那珠珠怎么办?琰哥儿怎么办?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更不用说韩侧妃还在那府里,以后俩孩子还不知会成什么样。   还有继柔该怎么办?被皇家休弃的女人,谁敢要。   瑶娘想得脑袋疼,气馁道:“你说怎么有这么无耻卑鄙的人,她就不会良心不安?”   她良心肯定不会不安,因为根本没这东西。   女人狠起来能有多狠,晋王见识过。她们甚至比男人还能成大事,因为她们可以把自己放进尘埃里,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男人有时候还碍于尊严和面子。、“前有乔秀丽,后有韩芷儿。这些人实在太可怕,就像一条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蛇,随时都能上来咬你一口。你为何不说说庆王,他不是最听你的……”   瑶娘絮絮叨叨地喋喋不休,说话语无伦次,显然是心里乱极。   晋王抓住她的手,搁在掌心里揉了揉:“行了,别管别人家的事。”   瑶娘见晋王眉梢有些冷意,这才想起庆王之前说得那句伤人的话。她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也不知庆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事情发生太突然,让两人都静一静。”   瑶娘迟疑道:“若是继柔坚持要和离怎么办?”   晋王沉吟一下:“当初这闲事是本王管的,她若真想和离,我帮她和离。” 第160章   是夜。   瑶娘不知为何原因, 特别激动。   比以往每一次都激动。   以前她太容易羞涩, 除非是到了极致,很少能特别放得开。可她今日却既热情又主动。晋王觉得她贪吃极了, 吃得比以往都深都贪,让他头皮发麻。   瑶娘紧紧的抱着晋王的颈子,嘴里胡言乱语地说着些话。说着说着, 就小声地啜泣起来。   她有这种毛病,舒服了哭,不舒服了也哭。她越是哭, 晋王越是想欺负她, 狠狠地欺负。   可今日的哭却与以往不大一样。   她的瞳孔似乎失了焦, 情绪特别激动,边哭边使劲儿,边使劲边说哪日他若是有了新欢,就提前跟她说, 她一定主动让位置,去得远远的, 千万别让她经历庆王妃经历得那一切,不然她肯定受不了。   晋王听得十分艰难, 一来注意力不在这块儿,二来她说得颠三倒四的。他强忍镇定凝神了听了一会儿, 才听明白, 顿时也清楚她到底在怕什么了。   想起她说要走得远远的,晋王就一阵怒火上了心头。   走, 往哪儿走?   他狠狠地扇了她小屁股两巴掌,这一出手让他顿时后悔了,也顾不得与她说话,过了半晌,才倒在她身上。   而她浑身还在打着潮颤,他静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她说得话,又打了她两巴掌。   “你想往哪儿走?”   经历了这一会儿时间,瑶娘此时脑袋已经清楚了,也知道之前自己做了蠢事,竟把心里的话都拿来和晋王说了。   这么丢人的事,她才不想承认,遂闭着眼睛装死装睡着了。   真蠢,蠢得装睡眼睛珠子还动。晋王心里啐道,唾弃归唾弃,还是怕自己打疼了她,伸出大掌在水豆腐似的软肉让揉了一揉,才翻身起来收拾。   从浴间里收拾完出来,晋王手里拿着一个热帕子,掀了被子给她收拾。瑶娘既然装了睡,肯定不能自曝其短,只能紧闭着眼睛,浑身红得像个虾仁儿似的,任晋王这样那样,顺道还吃了她几把豆腐。   待晋王再上了榻,她悄悄地凑了上来。   晋王哼了一声,将她往怀里楼了些。   “殿下。”安静中,瑶娘小声道。   晋王嗯了声。   “你肯定不会找其他人的对不对?”   晋王又嗯了一声。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瑶娘装不下去了,声音也大了些。   这会儿换晋王不想理她了,阖着眼装睡。   “你跟我说说呗。”   晋王还是不理她。   瑶娘气了,恼羞成怒的气,也不顾自己现在光溜溜的,掀了被子就想走:“我去和小宝睡。”   人还从晋王身上翻过去,就被他钳着腰压到身下了。   “你若是还有精神,咱们今晚就别睡了。”   之后两人果然一夜没睡。   因为今儿晋王不用上值,也不用去其他府上吃宴,所以起得比较晚。   瑶娘起来后,也没见小宝和月月,就往东厢去了。还没进门就听见有奶娃子的哈哈笑声,走进去一看,原来二宝早就醒了,正坐在床上和小宝月月玩。   认真来说,不是二宝在和哥哥姐姐玩,而是他太调皮,正在招惹小宝和月月。   他也不干别的,就是坐在那里时不时摸下小宝的小光头,扯一扯月月的小揪揪。小胖脸凑得很近,满是好奇的样子,似乎在研究两个人的头为何不一样。   而小宝和月月大抵昨晚睡得比较晚,都还不想起来,二宝拽一下,两人就挪一下。旁边的奶娘拦都拦不住,不让二宝弄,他就嘴里发出愤怒的啊啊声。   最后是月月先克制不住坐起来了,捂着小揪揪要哭不哭的模样,“小宝哥哥!”   小宝骨碌一下就坐起来了,凶二宝:“小臭臭,你拽你月月姐做甚!”   二宝才听不懂哥哥说什么呢,还以为哥哥在跟自己玩,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米牙,发出兴奋的尖叫声。   “我揍你。”   月月忙拦在前面,把二宝护在怀里:“二宝还小,你别揍他。”   二宝哪里知道哥哥姐姐在干什么,还当在跟他疯着玩儿,躲在月月怀里发出一阵兴奋的咔咔笑声,边笑还边瞅小宝,可把小宝给气的。   瑶娘被这副画面给逗笑了,就倚在门边看着三个小的,还是月月眼睛尖看到瑶娘,喊了一声姨姨。   二宝虽小,可知道姨姨是娘,顺着就看过去了。一见到瑶娘眼中就绽放出一股光,啊啊的冲这边直招手,让瑶娘无端有种自己是不是陪二儿子太少的错觉。   不同于小宝,二宝让奶娘带的次数居多,就白日里偶尔抱过来喂几次奶。现在二宝吃瑶娘的奶也少了,一来瑶娘白日里的事多,忙着忙着就忘了,二来晋王也不愿让她喂。   瑶娘走过来把二宝抱了起来,二宝可高兴了,嘴里啊啊哦哦的说话,似乎在跟娘说自己方才干了什么。   “小顽皮,一大早上来闹哥哥姐姐。”瑶娘点点他的鼻子。   奶娘在旁边道:“二公子早上醒了,见大公子和月月姑娘没去看他,就闹着要来。”   “早上吃过了?”   “吃过了,吃了顿奶,又吃了一碗米糊,二公子胃口好,一大碗米糊都吃完了。”   “随了哥哥!”瑶娘下了结论。   小宝在旁边不愿道:“才没有随我。”瑶娘笑着道:“还不快起来,待会儿等你父王回来,就要用早膳了。”若说什么不会让晋王拉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就是这每早半个时辰的晨练。   这边丫头已经都上来了,帮着小宝和月月穿衣,又给他们洗漱。等收拾完,瑶娘带着三个小的便去了正房。   用早膳的时候,小宝提起珠珠:“也不知珠珠姐姐可是好了些,有没有发热?”   瑶娘并不知庆王妃娘家是什么情况,就拿眼睛去看晋王。她其实担心得更多,说要和离毕竟只是庆王妃一人之词,她一个弱质女流,若是娘家那边不支持,又或是娘家那边人是劝和不劝分的态度,使出什么强硬的手段逼庆王妃,到那时候就不好了。   晋王又怎会不知瑶娘在想什么,道:“肖家家风正,肖大人也不是迂腐僵化之人,七弟妹在娘家住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你若是不放心让人你探探也可。”   瑶娘确实有些不放心,便让下人备了礼,打着送礼拜年的幌子,派人去了一趟肖家。   而此时的肖府里,珠珠白日的时候还没显出什么来,就是受到惊吓有些黏娘,可到了晚上却发起热来。   庆王妃不顾下人的劝阻,在珠珠床前陪了一夜。好不容易珠珠的热终于退了下来,她才回屋歇息。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睡得并不安慰,梦里全是当年她和他的种种。醒来后枕巾都湿了,心里却是通畅了不少。   庆王妃洗漱完,刚坐下打算用膳,肖大人带着肖夫人,以及庆王妃的哥哥嫂子都来了。   其实昨日庆王妃带着俩孩子回来,肖家人就看出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可当时庆王妃情绪不对,俩孩子情况也不好,只能先搁置不提。庆王妃的娘肖夫人昨晚忧心了一夜,想到点儿什么不好的就抹眼泪,肖大人实在受不住自家夫人这样,这不一大早就都来了。   “好吧,说说到底怎么了?”肖大人五十多岁的模样,身板消瘦,气质儒雅。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实则肖家的几个孩子长得都好,随了爹娘的相貌,男的俊美,女的俏丽。   庆王妃也没有遮掩,就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这些事以前庆王妃可从没和家里人提过,也是没机会,庆王两口子一直就藩在外,这次好不容易归京,庆王妃又素来是个好强的性子,哪里会将自己的烦心事说出来让父母担忧。   听完后最先暴起的不是肖大人,而是肖夫人。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却是很显得年轻,看样貌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生得娇小玲珑,相貌甜美,这种长相最是藏年纪,若是不说肖夫人的年纪,恐怕谁也猜不出来。   “乖女儿莫气,娘去帮你收拾他。铁蛋,把你娘的穿云枪拿来,娘这便去庆王府刮了那小子。”肖夫人虽是嫁了个文官,但却出身武将世家,年轻那会儿就是个暴脾气,上了年纪也没改。   乳名铁蛋,如今都三十多当爹了本名叫做肖乾的肖家大爷,生得风度翩翩,一派斯文,一看就是随了肖大人的长相与气质。一脸窘然地看着肖夫人,道:“娘,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叫我铁蛋。”   “铁蛋怎么了?这可是你外公取的,这种名儿才泼实,不然你以为你能无病无灾长到这么大,还考了个状元回来,都是这名取的好。娘不跟你掰扯这个,铁牛,你去把娘的穿云枪拿来。”   不同于肖家大爷,二爷肖坤可最是热衷这种事,忙颠颠就往外头跑,二奶奶孙氏拉都没拉出他。   “还不给我回来!你娘让你去,你就去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成日不知事!”肖大人发了怒,肖坤当即灰溜溜地回来了。   肖夫人顿时泄了气势,做左顾右盼状,“也是不能去,你们爹最是有主意,听他的准没错。”她如是这般对儿子媳妇们解释着。   肖大爷和肖大奶奶,以及二爷和二奶奶俱都点头如捣蒜。一般肖家的情况是,肖大人不发火,全家都听肖夫人的,肖大人发了火,自然肖大人最大。   不过一般情况下,肖大人不发火,所以大多数还是听肖夫人的。   肖家人口简单,肖大人一生中只有肖夫人一人,而肖夫人生了三个孩子,也就是肖乾、肖坤和庆王妃。庆王妃在家排行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得家人宠爱。“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所以说,还是肖大人了解女儿,也是最明白此时不该是意气用事,而是该动脑解决问题的时候。   不过肖家一般动脑只有两个人,两个儿媳妇就不提了。动脑派是肖大人和肖大爷,行动派以肖夫人为首,肖二爷为辅。至于庆王妃,她是折中派。   “女儿想和离。”此言一出,肖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庆王妃的两个嫂子想说什么,可惜还没等她们张口,肖家其他人就纷纷表态了。   “跟他离!”这是肖夫人。   “离了,哥再给你找一个!”这是肖二爷的。   “也不是不可。”这是肖大人的。   “就是看怎么行事。”这是肖大爷的。   两个嫂子顿时不说话了。   庆王妃笑中带泪,低头拭了拭眼角道:“谢谢爹娘,大哥二哥。”   “如果真离了,珠珠和琰哥儿怎么办?”肖大爷话一出,顿时冷场了。   见女儿复杂的神色,肖大人叹了一口:“罢,你就在家里住着,这年节还没过,此事容后再商议。” 第161章   肖家一家人都是匆忙而来, 连早饭都没用,索性便让丫头把早饭摆了,一家人围坐吃了一顿。   吃罢, 去看了看琰哥儿和珠珠,才各自散去。   肖二爷和二奶奶相携往住处走,二奶奶孙氏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丈夫。   不用她开口,肖二爷就知道她想说甚, 一双虎目瞥向她:“先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我就柔儿这一个妹子,她受了委屈,就是我受委屈。你平时心眼小, 喜欢和大嫂斤斤计较,那是你和大嫂的事, 我跟大哥心知肚明, 反正不会伤兄弟之间的感情。柔儿如今回了娘家,名义上是外客,可咱家没一个把她当外客来看。你若是拿你那一套去对付她,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就别怪我翻脸不留情。”   这话说得二奶奶面色尴尬,十分不乐意地嗔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你和大哥平时在外面忙,我和大嫂也是闲来无事,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你看我几时和大嫂争吵过。柔儿是你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 我肯定会待她好的。”   “那最好不过。”   其实肖二爷清楚大嫂和自己妻子吵不起来,是因为彼此的男人都管着。就应了二奶奶说的那句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妇人家心眼都小,成日待在一个屋檐下,免不了你的鼻子我的眼睛。   肖家老两口心里也清楚,不过浑当不知,而肖大爷和肖二爷都重视兄弟情分,女人家的小矛盾并不能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你就喜欢污蔑我。”二奶奶委屈上了。   肖二爷虽为人粗莽,但懂得夫妻相处之道,也是从小看爹娘恩爱场面看多了,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他是肖家人中唯一长得不像肖家人的,而是随了他的外公,也是肖夫人的亲爹。外形偏粗犷,身高马大,长相坚毅,一看就是个硬汉子。而二奶奶却是娇小玲珑,相貌俏丽。   肖二爷伸出结实的手臂,环上了二奶奶的肩,将她搂了过来:“咱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爹严于律己,刚正廉洁,娘虽是陪嫁多,但那是娘的体己,给了咱们受着,不给咱们不惦记。咱家就这么多祖上传来的家底儿,以后就算分家,也大半都是大哥的。不过你放心,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男人都剖心析肝了,二奶奶哪会还顾得自己的小心眼,尤其她爱得不正是二爷这股男人劲儿,当即靠在肖二爷胸前道:“坤哥,我再不懂事,这上面也不会不懂事。你放心,我一定待妹妹好。”   “你乖就对了。”   而同样的话题也重复在肖大爷和大奶奶之间。   不过相较于肖二爷的言行粗放,大爷很明显就是内敛派人物。   他并未直接点明这事,而是事无巨细地吩咐柳绮轩那边丫头婆子的安排,乃至于从吃穿到用住,无一不包含。   一听到这样的话,大奶奶嗓子眼里的话自然咽了下去。   其实她也不是嫌弃小姑住在家中,只是小姑子的身份毕竟不一样,姑爷又是皇子是亲王,和皇子和离,这事从大乾朝建朝以来就没发生过。   尤其还有俩孩子,怎么和离?   可从公婆到丈夫小叔都鼎力支持,她自然不敢再多言。本打算和弟妹合计合计,总是要劝劝小姑,可谁知二奶奶不接茬,自然进行不下去。当然这是后话了。   庆王妃回娘家的第三日,庆王来了。   也没让人安排车架,一个人骑马来的。   消息没送去柳绮轩,而先送去了大房和二房,肖二爷历来是个行动派,当即在门房里把庆王堵了,狠狠地揍了一顿。   “别看你是个皇子,老子想揍你还是揍你!”见二爷上来就打人,还打得是姑爷,门房里的两个小厮都吓跑了。肖二爷又挥了一拳头,才恨恨地骂道。   庆王没还手,有点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挨了打,还要求二舅哥:“二哥,你让我见见继柔吧。”   “呸,老子才不是你二舅哥。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是忘了吧?你和柔儿大婚之前,我和大哥可是找上门特意跟你说过,如果你做不到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就别娶我肖家的姑娘,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一定会对继柔好,拿她当宝贝捧着,一辈子就只对她一个人好。   可是他没做到!   到底为什么没做到?庆王至今都还有些恍惚。   皇子身边是少不了女人的,哪怕他大婚之后,父皇还赏了他几个。可他却一个都没碰过,他心里眼里就只有继柔一个,他看不进别人。   他现在心里也只有继柔一个,可为什么就把人逼跑了,逼得要和他和离?   这两天庆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怎么也想不透,恍恍惚惚的,就来到了肖家。   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求了继柔原谅他。   “二哥,你骂我打我都没关系,我只求你让我见见继柔。”   肖二爷冷笑:“让你见她,让你继续伤她?你就好生抱着你那高丽的表妹过去,我肖家还是养得起几口人的。”   说完,肖二爷就将他推出了门房,狠狠地摔上大门。   庆王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没有敢多留,心里清楚自己身份不一般,恐会招来瞩目。若事情闹到父皇面前去,给肖家招来祸事,到时候他就再也挽回不了继柔了。   庆王回了府,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这两日他就是在书房里过来的,谁也不见,包括韩侧妃。   韩侧妃来了两趟,都被挡在书房外头。今日她听说庆王脸上带伤回来了,便又往书房来了。   庆王喝得大醉淋漓,地上到处都扔着酒坛子。下人们若是进来收拾,就被他骂走了,这些酒坛子都是这几日攒下来的,足以看出庆王喝了多少酒。   韩侧妃走进来,房中光线昏暗,她差点没被地上的酒坛子给绊倒。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就看见桌角倒了一个人。   正是庆王。   庆王模样狼狈,鼻青脸肿的,烂醉如泥地瘫在地上,浑身都充斥着酒气。   韩侧妃走到近前来,正想去扶他,哪知庆王还有知觉,伸手将她推开了。   庆王睁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她:“你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表哥,你这样是不行的,会弄坏身子。我扶你起来,你别躺地上。”   “你走,滚开,滚出去!”   “表哥……”韩侧妃哭了出来,十分可怜:“你就算再讨厌我,再不想见到我,你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当儿戏。这么冷的天,你躺在地上,怎么受得住。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一直不理我,我怕你忘了我,怕你嫌弃我,才会骗你自己有了……   “我在大乾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次进宫,我都不敢说话不敢吱声,生怕惹来了嫌弃。去各家各府上,那些王妃夫人们,看似都对我笑着,实则眼里根本没我这个人……我知道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是高丽人,我不是大乾人……   “同样都是侧妃,你看苏侧妃,在陛下皇后娘娘跟前都得脸,王妃也跟她好,别人提到她,都是羡慕。提到我……不,没人提到我,她们连提都不愿意提到的……”   庆王恍恍惚惚地听着,与以往不同,以前他每次听到这些话,总是会觉得心有感触,而现在却是厌恶。   非常厌恶。   不想听,恨不得把耳朵捂着。   “你别说了,出去!”   “表哥……”   “都是你,若不是你,继柔不会走!”庆王突然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嘴里胡乱嚷道:“我不该对你心软的,我应该早就把你送走。继柔说得对,我是个懦夫,我就是个懦夫,我总是困在以前走不出来,我应该把你送走的……”   韩侧妃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庆王竟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她满心憋屈悲愤夹杂,浑身克制不住颤抖着。   不过她还是上前要去扶庆王,想得到他的原谅。两人拉扯之间,从庆王怀里落下一物。她眼光闪了闪,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东西收入袖中。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总管福喜来了。   他一看就韩侧妃就嚷上了,“侧妃娘娘,您怎么来了?您看殿下这两日心里不爽,唉,您就别添乱了。”   韩侧妃想说什么,福喜却是使了个眼神给她,她当即不再多言出去了。   走到外面还听见庆王对福喜道:“以后别再让她进来,我不想见到她……”   福喜道:“小田子去恭房了,都是老奴没被人看好,以后定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知道庆王妃在娘家过得不错,瑶娘就放心多了。   可转眼间又一项事情摆在眼前,那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宫中会摆宴。   庆王妃如今和庆王闹成这样,怎还能一同入宫赴宴。幸好晋王回来说,今年上元节的宴与以往不同,乃是与民同乐,是时庆王妃出不出现都可以。   为了掩人耳目,瑶娘还是决定邀了庆王妃出来,真有个什么也能有托辞。庆王妃本是不愿出门的,赖不住瑶娘一再命人去邀,只能答应了。   到了这一日,晋王先入宫去了,瑶娘则在府里陪着庆王妃。   庆王妃是提前就来晋王府,不光是庆王妃,琰哥儿和珠珠也来了。   见到阔别已久的小伙伴,琰哥儿和珠珠总算露出了些笑容,这几日琰哥儿和珠珠脸上的笑容少多了,庆王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免不得愁眉不展。   这几日家里人的态度她也看在眼中,自然明白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家里人都会支持她,甚至会尽最大努力帮她。   可她怎能罔顾家人的安危,若她真要和离,那对抗的可是皇权。即使成了,会不会招来陛下的厌弃?她会不会连累父兄?还有琰哥儿和珠珠,不可能让她带走。普通人家都没有这种事,更何况是皇家。   只要一想到这一切,庆王妃就有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可若让她再回到那座府里,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也因此这几日庆王妃一直纠结焦虑,实在想不出个什么好办法,只能就如同她爹说的那样,等年节过了后再说,能拖一日就是一日。   庆王妃本以为瑶娘会问她一些事情,哪知瑶娘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起这一切,她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几个孩子玩在一处,见着孩子们脸上的童真,庆王妃也渐渐忘了烦扰。   荣禧院里挂满了灯,大的小的,五颜六色。   瑶娘和庆王妃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吩咐下人们照顾好几个孩子,就收拾出门了。   弘景帝今日在午门楼宴请百官,并在端门前设了鳌灯和灯棚。其他众王公贵族勋贵大臣们,自是每年不拉的在棋盘大街上设起了灯棚,绵延一直到正阳门。   夜幕已经降临,方出王府,就能感觉到空气中蕴含着一种属于狂欢的躁动。   出了王府所在的大街,牌坊那里设了一个庞大高耸的灯塔,这是晋王府命人设的。从马车里往外看去,各种样式颜色的灯塔、灯树鳞次栉比,排列在一家一家一户户每个街口巷口前。四处都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   晋王府的马车先去了棋盘大街,远远就见到那条矗立在端门前张牙舞爪腾空欲飞的五爪金龙鳌灯。   瑶娘还没见到这样的场面,简直都看呆了。庆王妃与她讲,每年的上元节都是京中最热闹的时候,这鳌灯更是每年都会有,只是形状不同。   一直走到马车不能再走,瑶娘二人才下了车来,让护卫们护持着往里面去了。   再往里就是老百姓的禁区了,说是与民同乐,弘景帝也不可能真就毫无顾忌地融入在其中,若是出个刺客什么的,江山动摇,社稷不稳。   晋王府的灯棚设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临着弘景帝列坐的灯棚,瑶娘一路走来眼都看花了。越是往里,这灯棚外面所悬挂的灯越是好看,瑶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花灯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午门那处的宴刚散,瑶娘到时晋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弘景帝和魏皇后还未到,庆王府的灯棚就在旁边,紧邻着晋王府的。   看得出庆王府的灯棚并未用心认真准备,花灯式样平常,在一众皇子中怕是落了下层。   庆王面色苍白,看模样有些憔悴,欲言又止朝这里喊了一声:“继柔……”   庆王妃往那边看了一眼,庆王似是受到鼓励,就想抬步走过来,却看见在流彩的光芒照射下,庆王妃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嘴角也勾起一抹冷笑,转过头不再看这边。他扭头就看见韩侧妃被几个护卫丫鬟拥簇着来了。   他心中着急,下意识道:“你怎么来了?!”   韩侧妃委屈万分:“殿下,难道妾身不能来么?这家家户户都有女眷到,若是庆王府没有……”   一听这话,庆王就心中一疼,斥道:“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你以前不是说不喜欢这种场合,你跑出来做什么!”   韩侧妃哭了出来,一下又一下抹着泪也不说话。   庆王当即想让人把韩侧妃送走,却想到今日场合不同,恐会招来瞩目。他又看了庆王妃背影一眼,满心丧气,也没再去看韩侧妃,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韩侧妃盈盈楚楚地站在那里,袖下的手却是忍不住摸上袖兜里一个硬块儿。   那边,瑶娘犹豫地看了庆王妃一眼。   庆王妃对她笑了笑,小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第162章   弘景帝悄无声息的就出现了, 直到看见最前方的那个灯棚里出现了一个明黄色身影的人,瑶娘才发觉。   有内侍过来叫走了晋王, 庆王也离开了。   不多时晋王回来,庆王随后。不过庆王的脸色有些白,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事。   晋王说带瑶娘去逛逛灯市, 瑶娘问不用在这里陪着么。这种情况下, 若是弘景帝不离开,当儿子的是怎么也不能离开的。   之后瑶娘才知道,弘景帝的龙体有些不适,提前回宫了。   庆王妃同瑶娘一起出来的, 自然要一同走。庆王本是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府上灯棚里,见这边晋王带着人走了,想叫没叫出口。   “他怎么了?挨训了?”瑶娘小声问。   晋王道:“父皇知道了,将七弟训斥了一顿。”   其实晋王说得比较含蓄, 实则弘景帝大发雷霆,也不知是谁把这事捅给了出来。弘景帝骂庆王治家不严,宠妾灭妻。   这言语看似简单,实则是颇为严重的了,这种事对寻常官员来说都是大忌,更何况是封了王的皇子。   让晋王来看,弘景帝肯定是有什么烦心事, 才会发这么大的火,庆王是受了池鱼之殃。可这事乃是事实,庆王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跪下磕头认错,也不能再做其他。   当时所有皇子都在旁边看着,庆王十分狼狈。   晋王知道父皇待老七这是过了,父皇虽称不上是什么慈父,但一向在人前给儿子们留面子。从小到大,诸皇子中也就待老七不加以颜色,说是儿子,很多时候连个奴才都不如。   所以晋王能明白庆王为何会在他那个高丽人的表妹身上摔跟头,这大抵就是一种类似于物伤其类的感同身受。这种事旁人劝不了也劝不得,只能看着他继续往下走去,看他哪日自己能明白。   换成以前,晋王多少都是要为庆王说几句话的。这次却是没有开口,一直保持缄默。   听完晋王的叙述,瑶娘除了咂舌也没敢说什么,因为庆王妃还在身后跟着。她和晋王说了两句话,便去了庆王妃身边与她同行。   “殿下说要带我去灯市逛逛,咱们同行吧。”   庆王妃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瑶娘急道:“难得一年一次佳节,我还没见过京城的灯市,听殿下说是时还会放烟花。咱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趁着机会散散心。再说了,琰哥儿和珠珠还在王府,到时候你同我们一起回去接了她。”   庆王妃正想着怎么拒绝,突然看到几个往这里走来的人,眼睛一亮道:“我不是不去逛,我是不同你和五哥一起,你看我兄嫂他们来了,我同他们一处,就不打搅你和五哥了,等到时候我去王府接琰哥儿和珠珠。”   瑶娘也看到肖家的人。   肖乾和肖坤对晋王拱手行礼,“多谢殿下照顾舍妹。”   晋王眼神有些复杂,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之后庆王妃和肖家人走了,瑶娘则是和晋王一路往前逛去。   这灯市分内外两市,内市就是方才瑶娘和晋王走过的那一片,而外市在东安门以外,另琉璃厂和米市口两处也有灯市。   这一入灯市,就犹如陷入一片流光璀璨的世界。   到处都是各色的灯,一排排一列列,让人目不暇接。花灯的类型也很多,有龙灯、宫灯、纱灯、花蓝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走马灯等等,形状有圆形、正方形、圆柱形、多角形的,各式各样。有大的有小的,品种繁多,最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做灯山的主体,最小的仅不过巴掌大。   更有无数卖小吃的摊贩、耍杂耍的、唱大戏的,还有卖各种器物玩意儿的摊子,四处一片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晋王一手环上瑶娘的腰,做护持的状态。除了福成和玉蝉跟在两人身边,暗十和暗十一及数名护卫则乔装成普通人的模样,隐没在四周。   一路上,瑶娘吃了一碗元宵,看了一会儿舞龙灯,还买了盏最普通的玉兔灯提在手里,兴奋的小脸通红。   晋王看着,心中怜爱不已,他还是带她出来玩少了。不过当瑶娘把吃不完的元宵往他嘴里塞,他还是选择了拒绝。   “挺好吃的,你为什么不吃啊。”   晋王都不想理她,他又不是第一天不吃甜食的。   路过一个用竹圈套小玩意的摊子,瑶娘花了半两银子买了三十个竹圈。其实让晋王来看,那地上摆的一排排小物件,看起来好看,都十分粗糙,可瑶娘非要玩,就只能任她玩。   可惜手艺不行,三十个竹圈一个都没套着。   晋王就听她‘哎呀、哎呀’的感叹着,等手里的竹圈丢完,一个东西都没套着,那满身失望劲儿简直别提了。旁边福成和玉蝉都忍着笑,晋王无奈地看着她盯着地上那些小玩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买些竹圈儿来套。   “玉蝉,再给我来半两银子的。”   玉蝉忙掏了银子上前换竹圈。   这一次瑶娘比方才谨慎多了,可还是一个都没套着,套得最好的那一个只搭了个边,不算数。   为什么就是套不着呢?   瑶娘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小东西看,摆摊的小贩似乎良心有些过不去了,忙从地上拿了个小猫崽造型的瓷件儿,递了过来:“这位太太,送你一个吧。”   瑶娘觉得这个猫崽特别像花花,在上面浪费了好多圈儿都没套中,一见老板要送她,当即就露出个笑容想接过来。   小贩一阵目眩神迷,恨不得把摊子上的玩意都送给这位美丽的太太。而瑶娘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人挡下了。   正是晋王。   晋王看了福成一眼,福成就一挤走上前去,把小贩手里的瓷件儿拿过来,搁在原地上。并伸手管小贩要竹圈,小贩也不顾福成没给银子,就心慌意乱地把一把竹圈儿都递了过去。   福成拿着,毕恭毕敬地来到晋王身边。   晋王接了过来,也没见他怎么摆姿势,那些竹圈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了出去,等瑶娘俯首去看,所有玩意儿上都端端正正地套了一个竹圈儿。连那个离这里最远,也是最吸引人的走马灯的一角处也套了一个。   其实很多人被这个摊子吸引过来,就是看中了那盏走马灯。   那走马灯上贴着画儿,上面画着溪水鱼儿,因为色彩鲜艳,再加上无风之动,转起来犹如一群鲤鱼正在水中抢食,十分博人眼球。   可这样一盏走马灯若是花银子去买,需要十两银子,而这里几文钱就能买个竹圈。   若是套中了呢?人们免不了有侥幸心和贪小便宜的心理,所以这个小摊生意才会如此红火。   只可惜这竹圈太小,走马灯摆放的位置和形状也太刁钻,这盏灯一直没人套中。之前瑶娘在上面耗费了二十多个圈儿,才认清事实放弃去套别的东西,没想到竟被晋王给套中了。   “殿下,你可真厉害。”夸完了晋王,瑶娘扭头就去指挥福成和玉蝉把套中的东西都收拾了带走。   “这么多,福成他们可拿不了。”   经过晋王的提醒,瑶娘才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晋王示意福成去提那盏走马灯,自己则俯身拾起那个像花花的猫崽摆件儿。   他搁在手指间摩挲了一下,递给瑶娘:“你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言外之意,别人给的不准要。   瑶娘看着他眼里的流光,不禁红了脸,没想到这样晋王也能醋。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招财树被人拿走了,即使其他的贵人都留下了,小贩也觉得天都塌了。可他也不敢喊,不敢拦,他可没忽略方才那位太太称呼那位为殿下。   殿下,这世间能被称为殿下的有几个?常年混迹在皇城根儿下,小贩自然知道那都是惹不得的。   突然面前掉下来一锭银子,小贩抬眼就看见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万分欣喜地忙一把抓住那银子。   贵人就是贵人,出手就是大方。他再去买一盏灯回来,生意照样能做。   晋王没有再领着瑶娘继续逛下去,而是来到一座楼高三层的酒楼前。   这酒楼宾客盈满,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尤其二楼、三楼,槛窗均为大开,实在乃是罕见之事。   瑶娘一路上见街边凡有酒楼,俱是人满为患,而楼上的窗子都是大开的。若是夏日也就罢,可现在还是冬天。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何原因了。   “这么多人,会有座么?”   “自然是有。”   果然进去后,福成找了人交涉,便有人领着他们上楼。   刚踏上楼梯,瑶娘就见门口来了一群人,正是肖家人和庆王妃。   “继柔,这里。”   瑶娘兴奋太过,忍不住招呼出声。见四周有人看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往晋王身后躲了躲。   猫胆子!   晋王心里暗嗤,示意福成上前去。   很快肖家人和庆王妃就过来了,晋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若是没座可一同。   还别说,还真是没座,肖家大爷本不想麻烦晋王,可他们是临时打算出来的,这种时候别说这里了,恐怕到处都没地方了。又见家中的妇人孩子都是满脸期盼,便拱手施礼说了句打扰。   晋王点点头,并未多说,领头在前。   雅间不是二楼的,而是位置最好最高的三楼。   别人不知,肖家大爷可是清楚这‘仙客来’的三楼非达官贵人不开,有时候即使是达官贵人,也不一定能上来。能在上元节全城狂欢庆贺之时,订到这样的位置,晋王的手段和势力可见一斑。   说不定这仙客来就是晋王的,肖家大爷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据他所知,这仙客来背后的人十分神秘,且势力极大,无人敢惹。   很快就有人上了茶水、果子、点心盘,大家也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个雅间极大,占据了整个三楼的一半,妇人们和孩子坐在这边,几个男人则是另一边,倒是并不显吵闹。   互相认识过后,瑶娘便招呼大奶奶二奶奶,和庆王妃及两个孩子吃果子、点心。今日人多,所以肖家大房二房只带了大些的孩子出来,小的都留在家里,和小宝他们一样。   男人那边似乎在说什么话,瑶娘远远看去,心里猜测莫怕是在说庆王妃的事。时至至今,瑶娘也不清楚晋王对庆王两口子的打算。   就在这时,外面的夜空突然亮了一下,紧接着响起几声咻、咻、嘭嘭嘭的声音。   肖家的两个孩子当即跳了起来,一改方才的文静内秀,大声嚷道:“爹,娘,烟花!”   说着,就往窗边撒丫子过去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去了窗边。   天地似乎一下子就呈现在眼底,暗蓝色的夜空,高悬的明月,繁星点点。而比之更加璀璨的是不远处的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朵银花。   人声喧天,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瑶娘看见下面街上有无数的人往那处涌去。   ‘咻——嘭、嘭、嘭’,烟花的爆响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夜空中开始上演一幕幕美丽的画儿。   各种颜色,各种形状,那些烟花有的像火球、有的像银蛇、还有的像一朵朵盛开的各色菊花,美丽极了。   第一批烟花刚有消散之色,又有大批烟花从天上倾泻下来,形成了银色、金色的瀑布,壮观得让人叹为观止。其中更是夹杂着各式各样形状与颜色的烟花,美得让人窒息。   “好美啊!”瑶娘道。   一只大掌握上她的手,她一时情难自禁,靠在他的胸前。   恨不得这一幕永远不要过去,此刻便是天长地久。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烟花之美的同时,街角处有一个人正仰首看着这里。   庆王一路跟着肖家人走过来,无数次想上前,却又却了步。   他仰首看着庆王妃在流光下绝美的脸,各种情绪交缠在心间。他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不远处也站着个女人,只是那个女人却是看着他,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最终归于沉寂。   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身后那个人。   “把这东西交给他。”   此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终于想开了。”   她没有说话。   上元节的余韵还未散去,京中又被一片浪潮席卷。   春闱就在二月,京中开始聚集大量从各地而来的举人学子,到处客栈酒楼民居,甚至寺院,都人满为患。   京城里十分热闹,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在谈论春闱之事。弘景帝钦点了礼部侍郎萧琤为这一科主考官,另一名副考官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田霂。   两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主持这一科的春闱,自是无人辩驳。   春闱开考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每场三日,一共考九天。俗话说,进一场贡院,脱一层皮,可见一斑。   不过十年寒窗读,一举成名天下闻。读了一辈子的书,有人甚至考到白发苍苍仍旧不放弃,不就是求得这一日。所以哪怕前面刀山火海,也是无数人争前恐后。   不过这一切都与晋王府没什么关系,晋王依旧还是每日照常去工部点卯,到了时间下值。   二月下旬,春闱结束。   可京中的浪潮依旧还没有散去,甚至比之前更为热闹。会试放榜在三月,聚集在京中的这些考生,都是要等到放榜后,才能定夺是走是留。   如今春闱既已罢,这一科考得什么,又是什么题,自然为广为人知,免不了有人将自己所做的文章原样抄写,互相印证,广为流传。而各处酒楼酒肆少不了有众多考生汇聚一堂,谈论长短,研讨各家文章。   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能登科及第会有谁,大多考生心中都约莫有些数,即使猜不了十成十,七八成却是没问题。   可就在这时候,却出事了。   而事情兜兜转转,查到最后竟和庆王扯上了关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第163章   其实事情方一开始, 不过是个考生酒后失言,说是早就知道这一科的试题, 定是登科及第,不在话下。   起先大家只当是他吹牛,毕竟此人若是成绩优异也就罢, 偏偏其在乡试中也不过就挂了个末尾。一般这种人来参加会试, 都是默认白考一年,不过是来长些经验,以图下次。   这样的人竟敢放言自己一定会登科及第,简直贻笑大方!   当时在场有不少考生, 大多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有人不信,哈哈大笑骂此人吹牛,没少嘲讽于他。有人惊疑不定,也有人信了, 不过信了的人却是讳莫如深。且不论这些,到了会试放榜这一日,此人果然榜上有名,考中了贡士。   这一但考中贡士,过了四月殿试,再不济也是个同进士出身,此人的前程已是板上钉钉。而与之相反却有许多公认的饱学之士, 榜上无名,名落孙山。   最为可笑的是,与此人同乡试被点为解元的落了榜, 偏偏这挂车尾的及了第,简直让人摇头三叹,直道世道不公。   其实早在春闱前后,便有小道消息私下风传考场关节颇多,就不提什么拜干爹,拜门下,甚至有人私下售卖考题,非一般人不能买到。只是大家都不相信,偏偏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免不得私下议论此事的越来越多。   同时又另闹出一事,乃是一名江西籍举子大闹说是有官员收受了他的钱财,却没取他,这事情就闹大了。   弘景三十三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   三月初二这一日,数百名应试落第的考生相携去了位于东城国子监大街的孔庙。   问他们干什么来着,自然是哭文庙。   历朝历代就没少发生过科场舞弊大案,这科举关系的是朝廷命脉,更关系着无数人的利益,免不了有人在黄白之物面前乱了方寸,行他个一二方便。   前朝也曾发生过一次众学子哭文庙之事,不过那是乡试,取的不过是举子。即是如此,那场科举舞弊大案也牵连无数,许多高官纷纷落马,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   如今在自己在位时,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丑事,弘景帝听到这一消息后,龙颜大怒。   也是这些个考生太损,大抵也是打着破釜沉舟之心。   哭文庙?那可是要在史书中记载,只有那君主昏庸,朝廷无道,科场黑暗,让芸芸学子们上告无门,才只能去找孔圣人哭诉。   一时间风声鹤唳,整个京城都是一片阴云密布。弘景帝命人摘了杏榜,封存所有考生的试卷,同时命人彻查。   这彻查自然要从闹事的考生中查起,一来二去拔其萝卜带起泥,便牵连了无数人进来。   首当其冲就是主考官礼部侍郎萧琤。   为什么说首当其中是他呢,因为目前已审问出的数多名有问题的考生,俱是由他亲笔所点。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这会试评卷制度了,前面也说了,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有人在科举上动手脚,所以这防范措施也是与时俱进。   大乾施行的就是这朱墨卷,所谓朱墨卷就是考生答完卷,便会有专门的人来收卷糊名。糊掉了卷上的姓名,这考卷主人自然不为外人所知。当然这一步还不算完,需得送到眷录处进行眷录,由专门的书吏用朱笔重新抄写一遍,墨卷封存,朱卷才会送到考官手中。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阅卷官辨认字迹,或者考生在试卷上做记号,杜绝从中舞弊的可能。   看似手续极为复杂,已是天衣无缝,实则只要有心,总有可供钻的漏洞。毕竟除了两位主考官以及其他同考官以外,贡院之中还有无数阅卷官,以及众多小吏无数,甚至负责监考的号军、杂役等等。   就好比这次查出来的舞弊手段之一,关节条子。   乃是考官与考生互通有无之后,在考生进场前约定会在试卷中某几处用特定字眼,多是虚词。而打通关卡之人,只用把记着关节字的条子递给主考官,考官自会“凭条索录,百不失一”。   更不用说还有那其他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的。   萧琤自是极力否认,可经过查阅卷宗,还真发现这被其取中之人有文理不通者,错字连篇者。几乎不用重考就可以笃定,这确实是一场科举舞弊案,还是以主考官为首的大案。   萧琤辩无可辩,面色灰白供出一人,此人正是安王。   其实像这种关节条子在每一科的会试中都并不少见,权贵们想提携个什么门人,座师同僚提携个把晚生后辈,都会用这一套,算是约定俗成。但都知道过犹则不及的道理,每次会试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而这次查出经由萧琤手的人也不多,也不过只有七八个而已。问题是事情闹大了,还与售卖考题有关,算是大规模的科举舞弊了。   可这件事萧琤却并不承认,只说不知。   那就只能找到安王头上。   而与此同时,安王府一个叫王大同的门人浮出水面。   据查证,此人正是在私下大肆售卖考题之人。   将此人拿下审问,五百两一套的考题,他卖了五十多份儿。   弘景帝龙颜大怒,亲自提了安王叱问,安王却只承认了递条子,并不承认命门人售卖考题。   大抵安王也是清楚辩驳无用,说的十分坦白,递条子乃是约定俗成,他堂堂一个亲王万万没到要靠门人售卖考题来牟取钱财。可这王大同确实是安王的门人不假,且不提这层关系,这王大同还有个女儿乃是安王的小妾。   难道说是女色误人,所以才会从安王手里走漏考题,以至于铸成大错?且不提安王亲王的身份,他在礼部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考题乃是重中之重,不可能会经由他的手。   因此又牵连礼部无数官员且不提,同时王大同本人也被抄家下狱。   抄家的过程中,从王大同家里抄出了一样东西,就是这样东西将庆王牵连进来了。   一封印有庆王印记的书信。   庆王在家中喝得烂醉如泥时,被人押进宫了。   他那份在光禄寺的差事,无足轻重,有他没他都可,所以他已经很久未去光禄寺点卯了。成日就在家中饮酒消愁,偶尔出趟府也是往肖家去,可肖家那边却一直对他闭门不见。   所以他被押进宫时,还是醉醺醺的,根本不知事。弘景帝见之冷笑,命人好好给他醒个酒,等到酒醒后,庆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顿时色变,浑身冷汗,连声为自己声辩,又请求面见弘景帝,可并没有人理会他。   而与此同时,庆王府里,王爷被宫里人带走了,上下自是一片惶恐不安,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府里有人不见了。   城外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径上,此时行着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   马车上除了车夫,也就只坐了两名女子。   韩侧妃端坐在车厢里,双手在袖下紧握成拳,此时她已经褪去了华服首饰,只穿了一身简陋的棉布袄裙,若不是皮肤白皙,简直让人认不出是那犹如空谷幽兰的韩侧妃。   车上没有人说话,她身边那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也是一脸紧张。   她口里说出一段音节难辨的话,韩侧妃看了她一眼:“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说高丽话,一次两次无事,可若是成了习惯,在人前说漏嘴了怎么办?”   这丫鬟翕张了下嘴唇,有些委屈道:“咱们本就是高丽人,大家都知道。”   是啊,所以她又在计较什么?她已经从那府里出来了。   “娘娘,咱们这是去通州?”   韩侧妃点点头。   只要到了通州,坐上了船,天下之大尽可去的,她心中总有一种危机的感觉,觉得自己必须到了通州,远离这里,才能安全。   他现在肯定已经发现自己偷了他的印,并害了他,心里大抵恨死她了。可要知道,她也是不愿的……   车声粼粼,为了掩人耳目,这辆马车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种,坐起来十分不舒服。这几年韩侧妃跟着庆王养尊处优,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浑然忘了在没跟庆王之前的经历。   马车一上一下的颠簸着,韩侧妃必须紧抓住车窗,才能稳住身子。   突然马车骤然刹住,差点没将车厢里的两个女人甩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有人拦……”   还不及话说完,就是一阵打斗声传来,赫然是车夫与对方打了起来,刀剑相击之声铮铮。   韩侧妃下意识摸到腿边放着的一把短剑,她的丫鬟也是拿出一把短刀,丫鬟去掀开车帘,外面的情形顿时落入眼底,却是有十多名青衣大汉将他们拦下了,而她们竟一丝征兆都未察觉,明显对方就是守株待兔。   韩侧妃装出一副受惊不浅的模样,白着脸道:“你们到底是何人,竟拦了我们的去路,这里离京城不远,随时都有人经过,你们就不怕被人发现?若是各位壮士求财,尽可直言,小女子倾囊相付,还请莫要为难我等。”   没有人理她,那几名骑在马上没动手的大汉只是看着她笑。   “你们到底是谁?我可是王府的侧妃,这趟简装出行乃是外出烧香,不想落人耳目。你们可知袭击皇亲国戚是何等罪名,识相的速速放我等离开……”   “行了,韩侧妃,你就不用装了。”   韩侧妃顿时色变,一时间脸上五颜六色极为精彩,她色厉内荏斥道:“告诉你们家的主子,该让我办的事已经办完了,速速放我离去,免得鱼死网破!”   青衣大汉之中有一人不屑笑道:“鱼死网破,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不怕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即是将你拦下,就没打算放你活着离开。”话音未落,他浓眉竖起,斥道:“磨蹭个什么,一个车夫都解决不掉!”   与那车夫对打的两人当即加快了速度,旋即那车夫就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   而这边,眼见对方软硬都不吃,韩侧妃也放弃了做困兽之斗,和那丫鬟跳出车中与几个大汉战在一处,竟是打了想夺马而逃的念头。   这韩侧妃看似身材纤弱,没想到竟是个武艺高手,与两名大汉缠斗不落下风。一把短剑使得是出神入化,也不知素来以为她柔弱的庆王看见会作何感想。   一声惨叫响起,那方才还与她说话的丫鬟却是做了刀下亡魂。   韩侧妃从高丽来到大乾,就只有这个丫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对她也是忠心不二。此时见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亡,韩侧妃五内俱焚,目眦欲裂。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若想活命,就必然只能突破重围。只可惜对方人多势众,她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落入下风。   “殿下……”一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忍不住道。   明明是说要活口,可殿下却是一直不下令,眼见三人就剩了这一个,这一个也是危在旦夕,这侍卫免不了多句嘴。   而就在他多嘴之时,场中那女子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晋王微眯了下眼,这才微微抬起手挥了挥。   随着利矢破空之声,挥刀砍向韩侧妃的那名青衣大汉顿时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场中顿时一片大乱,青衣人纷纷做防护状态。可根本没给他们时间,就又有无数枝箭矢射来,当即有四五人中箭倒地。   那为首之人知道这是碰到了硬茬子,他们一贯的作风是不能留有把柄,便并未再做困兽之斗,能动的人纷纷上马,将受伤之人驮在马上,落荒而逃。   “追!”   树丛中跑出十几骑,追向逃掉的人。而晋王则是来到韩侧妃的身前。   “原来是你!”韩侧妃呛笑了一声,一口血喷呛而出,打湿了她的下巴。白皙柔美的脸,当即显得狼狈起来。“我以为你不管他了。”   “本王做何事,旁人无权置啄。”   “也是,毕竟是多年的兄弟感情。”韩侧妃又笑了一声,顿时更多的鲜血流了出来。   “你的目的,狙杀你的人是谁?”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完全可以继续待在王府中,若不是有异,我的人不会追出来。”   其实也是凑巧了,晋王一直命人盯着庆王府的动静,宫里刚来了人传唤他入宫,就收到韩侧妃偷偷带人跑的消息。这当头此人偷跑,再加上那事出了后,晋王就只肯定与这女人脱不了关系,便亲自带人追了出来。   没想到会看到一场大戏,不过也是预料之中。   韩侧妃苦笑,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她怎么可能会走这最险的一步棋。打从将那印交出去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必有这一日。只是她一直舍不得,总想能拖一日是一日,直到庆王被宫里人带走。   韩侧妃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宫里做出这般阵势,就必然不是小事。所以庆王前脚被带走,她后脚就离开了。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最后面还跟着一个猎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可以不说,本王并不勉强,只是由高丽细作生下的孩子,就不知那孩子是何下场了?”   韩侧妃顿时激动起来,大量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你卑鄙!”   卑鄙吗?对孩子下手的可不是晋王,韩侧妃也这么做过的。   晋王的表情漠然,可眼睛却是这么在说。   韩侧妃瞳孔紧缩,呼吸急促:“你保我儿安全,我就告诉你。”   “本王不能保证,因为本王现在甚至对那孩子的血缘都感到质疑。”   “晟哥儿是殿下的孩子,是亲生的,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   然后,晋王便从韩侧妃口中听到一个故事。   韩芷儿竟不是韩芷儿。 第164章   真正的韩芷儿已经死了,随着亲娘死于那场政变。   而现在的韩芷儿不过是高丽现任的王往大乾插入的一根钉子。   打从太祖之时打服了墙头草的高丽国, 高丽便对大乾俯首称臣, 使用大乾的年号, 接受大乾的册封,作为大乾附属国的存在。   可那弹丸之地的情况也是非常复杂的, 时常有政变发生, 又因其与多国接壤, 这些夺权者背后盘根错节。不过对于这种内政之事,大乾一般是不管的, 只要你小国臣服于我便罢。   高丽王本是没想动韩芷儿母女二人,万万没想到当母亲的殉了夫,当女儿的也没独活,才会有兰珠的出现。于是安排兰珠前来大乾寻亲,并在借着旧情在庆王身边站稳脚跟儿,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高丽历来不少用这种手段,包括每个几年进贡一批女人来大乾就是如此。但凡能在位高权重者身边站稳一个,对高丽来说便是受益无穷。虽庆王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 但谁知日后会是怎样呢?   兰珠冒名顶替来到大乾, 来到庆王身边。   庆王生得高大英俊, 手握权势,又对兰珠怜香惜玉, 兰珠免不了就心了动。再加上她虽是钉子,但类似她这种钉子本不过就是一招后手,她渐渐就忘却了身份, 只是沉醉于和庆王妃争夺庆王之间。   兰珠被封了侧妃,生了晟哥儿,她觉得只要让庆王和庆王妃离心离德,以后这府里就将是她的天下,既让她受用无穷,又完成了主子‘站稳脚跟’之言,可偏偏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给她递了信。   这信中的暗语只有她懂,她的主子竟将她的身份告知给一个人。   “我起初没打算和对方联手,信中只说了让我协助,但并没有让我受命于他,可他竟拿我的身份要挟我,我一直推脱,直到再也推脱不掉……”   “你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老七。”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晋王竟说出这样一句话。   听到这话,兰珠先是一愣,再是笑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可我是冒了名的……你们不会以为他真对我有什么吧?其实我有时候很可怜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时候他都是听我讲诉我娘告诉我的,关于他娘的一些事……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我编来的……”   兰珠的笑容很奇怪,晋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若是让他知道我都是骗他的,我估计第一个杀了我的人,就是他……男人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其实不光男人,有时候女人何尝不也是……”兰珠的神态恍惚起来,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表情十分复杂,夹杂了留恋、愤怒、苍凉,甚至是追忆、怨毒等等。   “你还没告诉本王,那个联络你的人是谁。”   兰珠回过神来,看了晋王一眼:“我不知道。”   顿了下,她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简单,因为福喜是他的人。他与我联络,就是通过福喜。”   福喜可是从小跟在庆王身边,侍候了庆王二十多年的老人。   晋王陷入沉思,显然是在思索谁才是兰珠背后的人。   而地上的兰珠,口里冒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再跟其他人说一遍。”   说完这话,晋王对旁边一名侍卫使了个眼神,便转身上了马。此人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捏开蜡丸,塞进兰珠的嘴里,道:“便宜你了,这药可是千金难求,哪怕是将死之人也能让她再多活半个时辰。”   乾清宫,弘景帝面色阴沉坐在宝座上。   其下站着以惠王为首的几位皇子,只有晋王和庆王不在,而安王面色惨白,跪在地上。   “还望父皇明鉴,有人刻意栽赃儿臣,儿臣确实有命人递条子给萧琤,却是万万没有大胆到命人四处售卖考题的份上。”   弘景帝不言。   惠王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在旁边笑着道:“老二,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就算是手头紧,找咱们这些兄弟拆借一二也不是不可,怎么吃相如此难看,连那猫狗之辈的银子都收。不是哥哥说你,你也太不谨慎了。”   换做以往,这种长短安王不会去争。可现在不一样,科场舞弊乃是大事,一个不慎他就是被夺爵圈禁的下场。安王眼色怨毒地看着惠王:“大哥你别说弟弟,这种事你可没少干过,需不需要我提提当年你太子门下有多少人是这么出来的。那都转运盐使司……”   惠王顿时色变,反唇相讥:“你以为别人都脏,就你干净,那……”   弘景帝气得面色紫红,在上面骂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枉为人兄,枉为人子……”   弘景帝胸膛起伏不定,李德全忙凑了过来给他顺气儿,又是端了热茶与他喝。   下面扑通扑通跪了一片,都在请弘景帝息怒。   可问题是弘景帝能息怒才成,他看着下面的儿子们,这些个人里还不知有多少在其中动了手脚。栽赃、陷害、诬蔑、诋毁……   弘景帝现在终于能明白,当年父皇为何看一众兄弟们是那种眼神了。   就是因为是从这种情况过来的,所以弘景帝知道惠王犯了那么多错,有多少是自己蠢干的,有多少是被人泼了脏水。而安王今日这事,还有庆王,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   不知为何,弘景帝脑中竟然闪过这样一句话,面容顿时苍老数十岁。   李德全依旧在给弘景帝顺着胸口,他感觉脑袋一阵阵的疼,疼得他恶心。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抑下这股恶心感,正打算说什么,突然有个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晋王来了。   “让他进来。”弘景帝道,挥开李德全的手,端起旁边的茶来喝。经过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能够恢复平静了。   他坐在御座上,高高在上,下面那些儿子们的面孔似在眼前,又似乎很遥远。   他看到了安王的不安,惠王的气急败坏,看到了代王的沉默,永王的伺机以待,鲁王的幸灾乐祸……   一股高高在上,凌驾芸芸众生感,他似乎再度回到那个冰冷无情的帝王,而不是为了子孙后辈内心焦灼的父亲。   晋王走了进来,衣衫整齐,不见一丝凌乱。他的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只是靴底儿染了一些灰。   “你上哪儿去了?朕叫你进宫,你兄弟们都来了,倒是你最慢。”   “儿臣有事。”说话的同时,晋王行了礼,便再是不言站定,似乎根本没有想解释自己会迟来的念头。   弘景帝被他气得不轻,也就这老五从来不在乎他怎么想,会不会惹他不悦。他抿紧唇,正想说什么,晋王又说了一句,“儿臣有事要禀。”   “什么事?”弘景帝下意识问。   晋王又不说话了,明显就是嫌弃旁边人太多,他不想说。   弘景帝没好气地站起来,他微微一晃,不过下一刻就抓住了李德全的手肘。   “跟朕进来。”   去了西暖阁,弘景帝在南窗炕下明黄色坐褥上坐了下来,一手搭在迎手上:“有什么事就说。”   晋王却是答不对题,“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二哥,又是如何打算处置七弟?”   这话倒是让弘景帝一愣,“朕如何处置他们,还用得着与你打招呼?”   “儿臣拿到一人,此人乃是……”   晋王将韩侧妃的事情大概的说了一句。   弘景帝听完,不惊怒反是嗤笑:“一个女人都能将他耍得团团乱转,他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口气倒是不像是在说自己儿子,反而像是一个外人,弘景帝一直对庆王有一种淡淡的厌恶感,许多人都不明白这是为何,只有晋王洞悉了些许原因。   晋王波澜不惊,眉眼不抬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对七弟手下留情,给他一个反思己过的机会。”   “你这么替他求情,倒显得朕宛如刽子手一般,难道他不是朕儿子?”   晋王抬头看向他,虽是什么也没说,但清亮的眼中写满了洞悉。   是啊,谁都知道庆王是被人栽赃了。   这事前两日就发生了,可弘景帝一直压着,直到今日才命人去拿了庆王,意欲为何,不言而喻。   弘景帝是位父亲,可同时他也是一位帝王。   帝王最怕的是什么?除了死,大抵就是失去皇位了吧。   父弱子强,尤其这么多儿子都野心勃勃,恐怕换做任何一位帝王都会恐惧。弘景帝用诱饵诱之,设计几个儿子接受削藩,将诸王人留在京中,授以官位。貌似想考察哪个儿子更具有储君之相,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心态的反应。   晋王太了解这种人的心态了,所以笃定弘景帝还有后手。   而这后手更是相当于杀鸡儆猴,以此来警告诸王别擅动,宣示自己至高无上的威严。   以晋王的性格,他就算明白这一切,也不会做什么说什么。可这次却是庆王被牵扯在其中,庆王虽糊涂无能,到底是他护了多年的弟弟。   晋王清亮却不见底的眼睛,让弘景帝想起一个人。   一个让他午夜辗转梦间,时不时会梦到的一个人。   “……沈鸾,你别忘了她是借着什么才会怀上龙嗣,你以为她单纯柔弱,实则……”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在这个眼神下,他有一种自惭形秽感,更有一种洞悉——她什么都知道的。   她知道她的心机,她知道她为何会动心机,她更是知道他骨子里男人的劣根性,她什么都知道,她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若说在乎,大抵只有沈家人能让她在乎,还有他……   两双眼睛重合起来,弘景帝眼神颤抖。   “朕不会怎么样他。”起先这声音还是如常,旋即有些气弱下来:“不过就是守个皇陵。”   晋王点点头,又道:“若是老七休妻,还望父皇不要拦着。”   “休妻,休个什么妻?”旋即弘景帝明白过来,说出的话有些不是滋味:“你倒是挺喜欢多管闲事的。”   “家中妇人惦着。”   弘景帝又被气着了,“你可真有出息!倒是一点都不遮掩,堂堂一个亲王,让个女人把持着脑袋。”   晋王不理他,只是说:“若是无事,儿臣就退下了。”   “滚,赶紧滚!”   于是晋王就滚了。   不过晋王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庆王被关的地方。   晋王到时,宫室里没有任何声音,庆王蜷缩在室中一角,偌大个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埋着头。   “你见过她了?”   “五哥,对不起……”   “五哥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庆王抱着头,痛哭出声,“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糊涂虫,我是个白眼狼……我成日沉浸在自哀自怨当中,我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我的,所有人对我好都是理所应当……我厌恶自己这种龃龉和弱小,总想着有一日当我强大了,我就能抛开这一切。其实没有,根本没有,我外表强大了,实则内心还是当年那个只会捂着脑袋躲在角落里哭的我……”   当年在乾西五所,晋王再度见到庆王,庆王就是如同他说的那般,捂着脑袋躲在角落里哭,甚至连哭都不敢大声。 第165章   庆王哭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   从头到尾, 晋王只是听着, 没有任何言语。   他并不是个会劝解人的人, 再说都不小了,孰是孰非也应该明白。   晋王离开了这间宫室, 临行前只是拍了拍庆王的肩膀。   兰珠还没有死, 之前从庆王这里离开, 便被弘景帝的人带走了。此时被人送了回来,还剩最后一口气。   她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染透了, 让人很难以想象一个人竟可以流这么多血。   晋王看了她一眼,正想命人将她抬走,兰珠突然有了动静。就像似一具死尸,似乎不甘就这么死去,还想做些无力的挣扎。   “别、别忘了你、你答应、答应我的话!”   “你似乎很在乎那个孩子,为何之前不把他带走?”   兰珠喘了一口气,此时说话对她来说,已经是很艰难了, “我们这样的、这样的人, 朝、朝不保夕, 留在王、留在王府是对他好。我、我是、我是运气好,领到这样的任、任务, 多活了、不、不然可能、可能早死了……”   晋王缄默。   兰珠的瞳孔慢慢扩散,人的意识也开始不清楚起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那孩子是老七的?”晋王突然问。   兰珠的瞳孔骤然收紧变成针尖大小,又蓦地扩散, 有一个声音卡在她的喉咙里,可她注定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半举在空中,过了一息还是两息时间,才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晋王蹙紧眉,看着她,半晌才道:“将她先抬走,尸体先别处理。”   晋王出了宫,直接回了晋王府,他本是打算去一趟庆王府,可此时实在没有心情。   回了荣禧院,瑶娘正坐在炕上陪三个孩子玩。   一见晋王回来,瑶娘就忙下了炕来。   “七弟那事怎么样了?”   “父皇打算让他去守皇陵。”   之后,晋王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瑶娘听完久久不能回神,包括小宝也是。   那韩侧妃竟是冒名顶替的?可为何上辈子她却没有偷跑?旋即小宝明白过来,这一辈子的轨迹早与上一世不同。上一世弘景三十二年大乱,他父皇于次年登基为帝,诸王之中,除了安王、庆王、鲁王、吴王,其他人俱都死于弘景三十二年。   没有胁迫,韩侧妃自然不可能被逼逃亡,事情自然没有败露。那么就是说知晓韩侧妃身份,并胁迫她的人,应该是在其他死掉的皇子中间。   小宝下意识想到了永王,旋即又觉得不是。在三十二年里,永王下了那么大的一盘棋,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高丽细作身上。   就在小宝想这件事的同时,晋王也在思索。   他同样下意识想到永王,却又觉得这不是永王的手笔。无他,他一直命人紧盯着永王,若是有什么异动,早该收到消息。   那到底是谁?   难道是鲁王?   晋王突然出声道:“去将舆图拿来。”   话说出口,却没人应声,他这才想起福成被他派出去办事了。不过还有瑶娘,她知道晋王有一份舆图是放在这边书房里,就忙亲自去了书房,将舆图拿了过来。   舆图乃是羊皮所制,经过特殊工艺制成,可保百年不风化不褪色。底色乃是淡黄色,其上标记着各种各样的图形和符号,反正瑶娘是看不懂。   她帮着晋王将舆图在炕桌上摊开,晋王的眼睛就放在右上角处的一个地方。他看了看那处,又看了看左侧临近高丽,其上写了个‘代’字的地方。   是的,代王的封地便是临近高丽。   就在晋王看舆图的同时,小宝也在看。   高丽王不可能无缘无故让韩侧妃协助一个人,必然与其有利益牵扯,而这个人是大乾人,还是几位皇子中的一个,那么除过代王不作他人想。   因为只有近在咫尺的利益关系,才能让高丽王毫不犹豫暴露自己埋藏多时的钉子。   代王?   那个处事中庸,沉默寡言,平时一点都不起眼的代王。   其实想想也是,同样都为中宫嫡子,会动心思很正常。而在这一场局中,既把安王掀下了马,同时害了庆王,而害庆王并不是主要,主要目的大约在于晋王。   估计对方没想到的是,晋王因为孙氓的点醒,并没有在这件事里动手脚。若是动了手脚,以弘景帝的性格必然能查到,即使弘景帝当时不发作,也会在其心中留下一个陷害手足的印象。   人上了年纪,心境会与以往截然不同。弘景帝防范着一众儿子的同时,私心还是希望兄弟之间能和睦相处。从当初诸王齐聚京城贺寿,弘景帝所说的那一番话就可看出。   好深的心思,好深的谋算!   想通其中关节的晋王,竟有一种冷汗直流的感觉。   因为诸王之中,若是他从来没有用心防范过的,大概就属这个最平凡无奇的三哥。   福成走了进来,禀道:“殿下,老奴到庆王府时,福喜已经服毒自尽了。”   晋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打从他猜出韩侧妃背后有代王的影子,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以代王如此谨慎的性格,必然会不留任何把柄。   “那孩子可是看了?”   福成顿了一下,摇摇头。   瑶娘有些不乐意了,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怎么我就看不懂呀。”   若是能让你看懂,也不叫什么哑谜了。   “晟哥儿耳后没有痣。”晋王道,福成在旁边点了点头。   瑶娘还在想什么痣,小宝已经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的他,惊讶的嘴都合不拢。直到月月问了一句:“小宝哥哥,你想吃东西么?”   二宝也呵呵呵地上来伸手摸他嘴,他才反应过来。   此时二宝已经把小手指伸进哥哥嘴里了,在里面抠抠掏掏,小宝被抠疼了,猛地一下闭上嘴,把二宝吓了一跳。   似乎在想,我的手指呢?二宝发了会儿愣,然后嗷的一声就嚎了起来。   惊天动地!   然后瑶娘也顾不得为脑子里想到的东西惊讶了,一把将二宝抱了起来。二宝到了娘怀里,委屈地在瑶娘胸前揉了揉脸,才指了指小宝。   “二宝是说哥哥欺负你了吗?”   这个月份的孩子哪里懂得这话,只知道娘说哥哥了,又见小宝露出一脸窘态,二宝当即哦哦哦地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   小宝瞪二宝,“小臭臭!”   小臭臭知道这话是在说自己,一面哦哦哦地应声,一面哈哈大笑。然后小宝也被蠢弟弟给逗笑了,月月更是笑倒在一边。   “二宝弟弟真笨,小宝哥哥是在骂你呢。”   瑶娘把二宝放回小宝身边,才分出空问道:“那意思就是说晟哥儿不是七弟的孩子,那这孩子是谁的?殿下你怎么知道要让福成去看晟哥儿的耳后的红痣,是韩侧妃自己说的?她怎么那么蠢,这种事都拿出来说?”   韩侧妃当然不蠢,只是晋王在听她说有些可怜庆王那段话时,笑容有些奇怪,便免不了留了心,之后又见韩侧妃三番二次提醒他要说话算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并不太适合放在这里。但是人到了临死的时候,她越是担心的东西,越是放不开。   按理说韩侧妃不应该如此表现才是,皇家与普通人家不同,只要是皇家的子嗣,哪怕孩子的娘是个宫女,是个身份十分卑贱的人,也影响不了日后的爵位和荣华富贵。   就好比庆王,弘景帝确实厌恶他,但该封王封王,该有的地位一应都有。   可偏偏韩侧妃却表现的很焦虑。   正巧晋王知晓红痣的事,就让福成去办事的时候顺带看一眼。   事实证明,果然很多事情只有人不敢想,没有人不敢做。   “难道陛下没让人检查过?我记得当初你说小宝都被抱去看过了。”瑶娘道。   晋王没有说话,这大抵就应在庆王不受重视上了。弘景帝连庆王都不愿见到,更何况是庆王的儿子。   “这韩侧妃可真胆大,竟然敢偷人。”   晋王眼睛看向了瑶娘,说话就说话,干嘛眼睛往他身上绕?   他眯了眯眼,瑶娘当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时,小顺子也走了进来,他同样是受晋王吩咐办事去了。   “殿下,找了医婆看过尸体,医婆说此女没有生过孩子。”   瑶娘眼睛一亮,明白小顺子话中的意思。   诚如她,生产前和生产后一直有人帮着调养,直到至今肚皮上还有几道淡淡的亮白色的纹路。瑶娘见过好几个妇人的肚皮,她娘、朱氏、她姐,那种没有特意保养过的纹路更加明显。   例如她娘,几十年了,肚皮上还有些浅褐色的斑纹。韩侧妃生下晟哥儿才不过一年之久,若是生产过,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怀不上?”   那就只有问韩侧妃本人了,可惜她本人已经死了。   至于韩侧妃是如何瞒天过海,从外面抱来的晟哥儿,也许这事还应在总管福喜身上。这大抵就是晟哥儿明明不是亲生的,韩侧妃却如此在乎,也许是因为相处久了总是又感情,也许是因为别的。   可谁又知道具体究竟呢。   只是庆王恐怕是惨了,若是让他知道养了一年多的儿子竟不是自个的,将又是一计重创。转念瑶娘想到庆王妃和珠珠,还有琰哥儿,当即又不替庆王扼腕了,若不是他是非不分,鬼迷了心窍,又哪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且不提这里,关于科举舞弊一案,朝廷很快就给了公断。   礼部侍郎萧琤削职为民,抄家发配,以儆效尤。其他涉案人员也一一有了处置,落马官员无数。而最让人瞩目的是搀和在其中两位皇子,安王被撤职回府,闭门思过,庆王则是被发配守皇陵。   看似处置的轻了,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不过是老百姓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大乾律例》中有‘八议’,也就是说八种身份的人,各府部均无审判权利,只有交给皇帝处置,且有一定的豁免权。   皇亲国戚恰恰就是其中之一,而皇子更是皇亲中的皇亲。于情于理于法,这种处置也能说得过去。   至于会试,则是择日重考,也算是皆大欢喜。毕竟大闹之时,众人便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能得此结果算得上是好的了。   而肖家那边,肖大爷作为翰林院的侍讲,早就知道这件事,不过一直瞒着庆王妃。直到庆王被发配守皇陵前夕,她才知道这一事情。   庆王妃去了一趟晋王府,瑶娘也没瞒着她,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她。   听完之后,庆王妃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才露出一个说不上是苦还是涩的笑容。   “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吧,我不劝你。”   见瑶娘这样,庆王妃心里的难受反倒淡了。   “我不想哭,我就是觉得造化弄人。困扰了自己那么久的人,竟然是假的,而那孩子竟也不是亲生的。那你说,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   庆王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才擦了擦脸问道:“那孩子呢?”   瑶娘犹豫了一下:“我听我家殿下说,让圣上命人带走了。”事实上,弘景帝反应一点儿都不比晋王慢,这边刚洞悉晟哥儿身份有问题,那边晟哥儿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至于晟哥儿的的下落,没人去关心,也没人去问。   左不过,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我想见他一面。”庆王妃道。   阔别已久的夫妻再度相见,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庆王妃还好,不过比以前瘦了一点,庆王却是完全大变样。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竟瘦得有些可怕,以前高大健壮,如今依旧高大,却是瘦骨嶙峋,衣衫之下空荡荡的。   尤其是双鬓,竟是泛了白丝。要知道庆王今年不过才二十些许,却是连头发都白了。也不知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能变成这样。   他的眼中充满了浓得见不到底的哀伤,是一种几乎死寂的黑,直到看见庆王妃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眼中才见了点光亮。   “你还好吧?”见到这样的庆王,庆王妃的心被揪了一下,竟有一种不敢上前的感觉。   “我很好,让你担心了。”   庆王妃想说自己也是才知道这件事,不知为何原因却是卡在了喉咙里。   庆王站了起来,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脸上在笑,眼中也有笑,但这些笑却只是浮于表皮,让人感觉一戳就会破。   庆王妃没有敢去看他,一下子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来这一趟,心里空荡荡的。   “其实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过很多很多,终归是我对不住你。道歉,让你原谅我的话,我说不出口。我这趟离开,归期无定数,你之前说的事,我答应了。”   口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说很普通的事,而当那句‘我答应了’说出口,庆王收紧了袖下的拳头。   他屏住呼吸,才能把哀求的话语关在喉咙里,慢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纸。   庆王妃一直低着头,看着一只大掌进入自己的视线当中。突然一下,视线模糊了起来,在有什么东西要滴出来的那一刻,她猛地伸手过去拿过那张纸。   “望君安好,一世无忧。”   庆王妃踉跄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着。   庆王的声音又在背后响了起来:“继柔,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   庆王被送走了,只是一人一车。   守皇陵无疑是苦寒的,虽是衣食无忧,但再回不到之前的仆从拥簇,锦衣玉食。   临行前只有晋王去送了,带着瑶娘和小宝。   晋王素来是个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的人,只是远远地对他点了点头,庆王也对晋王点了点头,他又一次举目四望,才失望的进了车厢。   车轮很快就转动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弱声,缓缓往前跑去。   远处一个山坡上,马车中传来肖二爷的声音。   “既然来了,怎么不出去送送?”   “就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王府。”   “回王府?”   “他休书虽是给了我,但外人并不知。如今他不在,若我也走了,两个孩子只能养在宫里,我日后再想见却是难之又难,且那宫里的奴才捧高踩低,两个孩子怕要受很多苦。我求了晋王殿下,请他和宫里说说,我先留在孩子身边照顾,等哪日他回来了,我再离开就是。”   “你啊……”   “反正休书在我手中,随时都可以离开的。二哥,你别担心我……”。。。。 第166章   进了五月,天就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瑶娘从庆王府回来, 脸色有些奇怪。   晋王也刚从工部下值, 刚洗漱换了常服, 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看几册卷宗。   一看她这脸色,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小宝和月月听话懂事地和晋王问了安, 就手牵手回东厢了。连两个小孩儿都知道瑶娘最近心情诡异得很, 忽晴忽阴的。   “这又怎么了?”   “没啥。”瑶娘答。   天气热, 她从庆王府回来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候,所以出了一身热汗。瑶娘历来是个怕热的体质, 一热心里就烦操。   去沐了浴,披着刚洗的头发出来,次间里放着冰釜,凉爽宜人。瑶娘吐了一口气,感觉心里舒畅多了。   她来到炕上盘膝坐下,玉蝉站在炕下给她擦着湿发,炕几上除了摆了晋王的几册卷宗,还摆着果子盘。夏天, 应季的果子多, 换着花样吃都不腻。   瑶娘吃了几颗紫玉葡萄, 才让玉蝉将那本《千家诗》拿来看。   看了半晌,没看进去, 她拿眼睛去瞅晋王,越瞅眼睛中的忿忿越是多。   这些日子瑶娘怪得很,像似谁跟她有仇, 其实那个谁主要是晋王,看别人的时候瑶娘不是这样。   晋王摆摆手,玉蝉就下去了,晋王把卷宗扔到一边,道:“过来。”   瑶娘不想理他,佯装又去看书。   “别让本王再说第二遍。”   她本是想暴起,不知为何却又怂了,忍一时之气换一夜安稳。瑶娘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磨磨蹭蹭地过去了。   “这又怎么了?”晋王将她拉到膝上坐下,一只手撩了撩她的湿发。   “没什么。”   装!晋王没说话,但眼里都是这个意思。   最后是瑶娘自己坚持不下去,主动说了:“我觉得这世道待我们女子真不公平,明明自己没错,是你们男人的错,受伤的也是我们,你们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女人进退两难。你不知今儿珠珠问起继柔,爹去哪儿了。继柔笑着哄她说爹爹去边关打仗了,我听着都想哭。我特别为继柔不值……”   好吧,晋王就知道是这事。   自打庆王去了皇陵,留下两个孩子,肖继柔没有回娘家,反而继续留在庆王府照顾两个孩子,瑶娘去一趟庆王府回来,就要阴晴不定几天。   关键她还爱去,没事就往庆王府跑,好像庆王妃是个小孩子,怕她会吃亏受委屈什么。且特别容易义愤填膺,什么事儿都能归咎在男人身上,身为男人的晋王为此受了不少白眼。   瞧瞧现在不就是,瑶娘絮絮叨叨地抱怨,晋王就只能听着。   他若是不想听也可,晚上就会发现瑶娘跑东厢去了。尤其现在二宝大了,会爬会黏人了,晋王敢叫瑶娘回去,他就敢抱着瑶娘胳膊嚎。   嚎得是惊天动地,晋王只能讪讪而归。   如今这两小一大,都是不能得罪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都是他给惯的!   晋王莫名有这样一种感叹。为了不让耳朵受罪,也是为了少得几个冷眼,他突然插话道:“对了,忘记跟你说件事,父皇重开了上书房,让众皇孙去上书房念书。五岁以上,十岁以下,都得去。”   瑶娘愣了一下,这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晋王又道:“父皇特意点了让小宝也去。”   “小宝才多大?!”旋即她又讪讪地合上嘴,小宝却是小,可也是在弘景帝面前出过风头的,既已启蒙,去上书房念书也是应当。   “其实你教就挺好的。”   问题是小宝最近特别不服管教,以往月月没来的时候,可专心致志了,一门心思念书学写大字。小点点的人儿,连毛笔都拿不住,每天还要练上几页大字。勤奋到让瑶娘觉得羞愧汗然,只能加把劲努力,免得被儿子甩在身后。   可自打月月来了,小宝就懒怠了。   陪着月月四处玩,换着花样玩,念书这事自然被扔脑勺后面。   晋王又不好强迫他,毕竟儿子还小,也因此瑶娘的进度才又赶上小宝。   “那你说他会愿意不?”   这不是废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点着让你去念书,那是抬举那是看中,你有不去的资格?   要知道弘景帝说这事的时候,永王、吴王几个,羡慕的眼睛珠子都红了,也就是因为提起让小宝去念书,才会有之后重开上书房之事。   当然小儿耍耍赖,再往后拖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行。可问题是,这不是小宝的画风啊。   小宝来了后,果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更不用说是耍赖了。   那就只能去了。   事说完后,小宝就领着月月回东厢了,月月这会儿心情也不甚好。   “小宝哥哥你去宫里念书,那我咋办啊?”   小宝也正为这事发愁着,他一去就是大半日才回,月月在家里也该无聊死了。   “要不我跟皇爷爷说说,把你也带去?”   月月没有问能不能行,而是点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在她心里,小宝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殊不知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小宝哥哥,正在发愁怎么说服弘景帝。   后来他想,与其说服弘景帝,不如先说服他爹娘。是时他来个先斩后奏,再耍耍赖,事情肯定能成。   于是小宝先把月月使去和二宝玩,自己则扭头去和晋王瑶娘说,瑶娘不同意跟他讲道理,晋王则是冷眼看着。   “娘,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去宫里念书了。”   为了月月,小宝也是无所不用极其,眼见口头说服不了,他便躺在炕上摔着手脚闹。这招还是跟二宝学来的,二宝每次一用这招,谁都得甘拜下风。   也是瑶娘太坚决,别看她平时软软的,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开玩笑,所以一直不松口。   这还是小宝第一次这么闹,瑶娘懵了,忍不住就去看晋王。   晋王冷笑:“你起不起来!”   就不起来!小宝也来了脾气,手脚摔得越发有劲儿,嘴里哇啦哇啦哭着,其实都是干嚎,没眼泪的。   这边晋王还没动手,那边月月就听到动静跑来了,还没进门就嚷道:“小宝哥哥,你怎么了?”   这下可丢人了,小宝还怕丢脸专门把月月使走了,哪知闹得动静太大,还是把对方引来了。   小宝红着脸,翻个身趴在炕上抽抽搭搭,这下是真掉眼泪珠子了。   不过不是气的,是羞的,也是故意的。   “娘——”   瑶娘哪里见过儿子这般,当即拍板道:“好好好,娘答应你。”   小宝怯生生地去看晋王,瑶娘顺着看去,晋王黑着脸,当即口快道:“你爹那儿,娘来说。”   她拍着胸口保证,两个小的手牵手又走了,轮到她对着一个大黑脸。   瑶娘也知道自己答应太快,可——   “殿下,你看……”   晋王不想看,一点都不想。 第167章   次日一大早, 小宝和月月穿得整整齐齐, 让瑶娘送出了门。   晋王今日没去上值, 因为他要送小宝两个进宫。   一路坐着马车入了宫,晋王领着两个小的还没走到上书房,就见着吴王领着几个孩子走在宫道上。不光适龄的褀哥儿来了, 不到四岁的玺哥儿和不到三岁的裕哥儿都来了。   吴王停下脚步, 和晋王打招呼:“五哥。”   晋王点点头, 看了一眼玺哥儿和裕哥儿。   吴王笑着道:“这不父皇说让琛哥儿进上书房,我想着家里两个小子成日里皮得只差没上房子揭瓦,就想也一同送来,左不过有先生管着,总能好一些。”   晋王缄默不语。   别看吴王说得好,实际上他打着什么主意, 晋王清楚, 小宝也清楚。小宝就知道肯定会发生这种事, 昨日才会答应带月月进宫。   “五哥,你这怎么还带了个女娃娃?”   不待晋王说话, 小宝就牵着月月手道:“我跟月月一处。”   吴王哂笑,小娃儿就是小娃儿,表现得再妖孽, 他本质还是个小娃儿。他不禁在想自己不顾妻妾的阻挠, 非要把两个小的带进宫,到底是不是有些多余   不过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见到永王家的善哥儿, 代王家的焓哥儿,安王家的昊哥儿,以及鲁王家的瑄哥儿,这几个大小还没有四岁的小家伙都来了,吴王顿时不这么想了。   弘景帝刚下朝,本是召了几个大臣议事,一见是这种情形,让大臣们先等着,把代王等人都召了进去。   鲁王最积极,上来就道:“父皇,您看儿臣家就瑄哥儿这么一个,这小子您也是知道的,皮得无法无天。儿臣就想,反正也错不了多少,不如送来让师傅管教管教。”   此言一出,引来永王、吴王等人的纷纷附和。   坐在宝座上的弘景帝态度不显,瞥了下面晋王一眼,点了点月月:“你这是?”   晋王没说话,倒是小宝先说了:“皇爷爷,月月想跟我一起来上书房念书。”   “她一个女娃娃……”   “女娃娃也能念书啊,爹每次都在家里教娘念书。”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没想到向来冷漠正经的晋王还懂得这情趣。   即使脸皮厚如铁似晋王,也不禁有些赧然。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又轻咳了一声,斥道:“不准胡说。”   小宝不再说话,但胖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分明就是大人强势威逼才屈就的。   坐在上头的弘景帝发现,这个小孙子的表情真丰富,一般像他这么大年纪的小娃儿,都是懵懵懂懂的,稚气烂漫。他也是,但却是个小机灵,聪明的不像话,还会看大人脸色。   再聪明还是个小娃儿。弘景帝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月月,心里暗叹了一声,再想想小宝的才多大的年纪,又想若这个孙儿若真得能做到面面俱全,抹除了童心,他还真要质疑之前那些到底是受大人指使,还是孩子自己如此。到底是释然了,反而松了口气。   弘景帝揉了揉有些涨疼的额角:“既然想念,那就念吧。上书房的规矩你们知道,不能受苦的话,就趁早领回去。”   鲁王忙笑着道:“父皇,一定不会的。”   别家都是几个,他家就这么一个,怎么也要留下来。   话不多说,晋王几个分别把自家的小崽子领出去,交代了几句话,又命下人看好了。不得不说永王几个准备真是齐全,一个小娃儿身边配两个人,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怎么也够使唤了。   小宝身边自然也有人,就是玉蝉和暗十一。   本来是暗十贴身保护他的,可暗十长相太粗犷,实在扮不了太监,只能暗十一来。   晋王几个走后,李德全奉命领着几个小皇孙去上书房。上书房位于乾清门内的东侧南庑,面阔五间,不过这五间却是极为宽敞的五间。   小宝等人到时,几个王府稍微大些的孩子已经在里面学上了。   李德全将总师傅从里面唤出来,将弘景帝的口谕说了一遍。弘景帝的意思就是另辟一处地方,将着几个小娃子单独一处,让一位先生教着。   这总师傅叫宗牧,乃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同时又兼着内阁文华殿大学士,也算是德高望重,知识渊博。他领了弘景帝的口谕,便让太监单独辟了一间宫室,在里面摆上桌椅,便领着小宝几个还没桌子腿儿高的孩子进去了。   他并没有亲自教,而是由翰林院另派来的一位侍讲洪虞教着。。   这洪虞十分认真,也知道教授小皇孙学业不能轻忽,一一问过小宝几人的启蒙情况,在得知除了小宝启蒙过,其他俱还没启蒙,只能苦笑不已。   洪虞从三字经开始教起。至于小宝,则单独教他千家诗上面的东西。   这时候的念书是极为枯燥乏味的,都是从背书开始。先生念一遍,下面的小皇孙跟着念一遍,一遍一遍逐渐累加,而后让小皇孙自己背。能背下,背熟了,再教下面的。   学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见下面几个小皇孙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洪虞便宣布休息片刻。   各自身边的太监宫女入了内来,吃点心的吃点心,喝水的喝水。歇息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才又继续开始。   不过比起之前的认真,显然几个小皇孙的耐性已经所剩无几了,一个个像屁股下面坐了钉子,时不时就要动一下,还不停地往外望。   其实也能想到,这个年纪的小娃儿,更大的兴趣是玩。之前之所以能忍下来,一来是父亲刚交代过,二来也是初始的兴起。   如今兴趣没了,自然坐不住。   洪虞站在上面环视,也就只有晋王府家的小皇孙,和那个小女娃还算是认真的。想了想之前大学士与自己说的话,洪虞倒也释然,知道自己该认真教授不过是晋王府的小皇孙,其他的人不过是陪太子读书。   又学了会儿,便有人闹着出去玩。不给玩就闹,各自的宫女太监怎么来哄都不行,只能任他出去。去了一个,自然还有下一个,甚至有人呼朋唤友的。于是总共七个人,加上月月八个,现如今只剩下小宝月月、永王府的善哥儿和代王家的焓哥儿了。   就这样学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一直到中午用膳,洪虞才宣布结束。   不过小皇孙还不能回家,用完午膳可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接着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除了小宝和永王府的善哥儿,其他人都跑出去玩了。月月也没去,不过月月能坐在这里,更多的是听话,而不是学什么。   申时过半,各自出宫归家,因为今日是小宝第一次进宫读书,瑶娘亲自来了宫门处接他。   “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人欺负你了,你就跟娘说,娘跟你爹说。”   小宝心道,与其这么麻烦,那他还不如跟皇爷爷说。   不过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表现,而是乖乖的说没有人欺负,说师傅很好,中午吃的好,也不累,还有点心什么之类的。   这个点儿也临近晋王下值的时候了,瑶娘索性让马车驶去工部,打算接晋王一同回府。   于是历时多日,晋王又体验了一把被人接下值的待遇。   回去的路上,小宝状似无事的提起琰哥儿,问到他今日怎么没去。   这话题就有些沉重了,晋王难道跟小宝说,因为爹不在,所以这种事自然没人争取,而弘景帝不上心,就把琰哥儿忽略了。琰哥儿也四岁多了,按理是可以去上书房念书的。   晋王看了瑶娘一眼,瑶娘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打算明儿上一趟庆王府去。   而与此同时,几个王府也差不多都知道自家孩子今日在上书房的表现。   大些的孩子就不提了,本身已经懂事,自然知道克制己身。至于小的,不好好念书,闹着要出去玩耍的,无一例外挨了罚。   尤其以瑄哥儿挨罚最重,因为就是他在上书房呼朋唤友叫着别人出去同玩的,自然算在他的身上。   鲁王素来是个暴躁脾气,但从没挨过瑄哥儿一指头,今日罕见的动了手,瑄哥儿小屁股蛋子上狠狠挨了两巴掌。若不是鲁王妃拦着,并说出打坏了明天不能去上书房的话,估计瑄哥儿还要挨几下。   次日,当爹的都没来,就是各个王府大哥儿领着小哥儿同坐马车来了。   今日可与昨日不一样,昨天是第一日,从今天开始这些小皇孙们就必须赶在辰时之前来上书房了。   这是因为皇孙们都不在皇宫里住着,路上难免耽误,像以前晋王他们这些皇子去上书房,都是寅时起,卯时之前便要去上书房,那会儿天都还没亮呢。   瑄哥儿今日特别不愉快,小宝从他脸上都能看出来,其他几个也都蔫头耷脑的。   他挺好奇怎么了,就问了瑄哥儿一句。   瑄哥儿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揉着眼睛抽搭出声,却言语倔强:“你管小爷怎么了?小爷挨打,小爷还跟你说!” 第168章   小宝噗呲一下笑了, 月月也笑了。   旁边几个蔫头耷脑的哥儿都笑了。   瑄哥儿被笑恼了, 骂道:“你们笑什么笑, 再笑小爷揍你们!”   他本就抽抽搭搭,这么一恼,倒把鼻涕给恼了出来。亮白色液体挂在他嘴唇上面, 他伸手胡乱一抹, 就想暴起揍人, 可惜屁股太疼了,倒是瘸了一下。   大家又想笑,还是历来跟他好的玺哥儿凑上去安抚他,“我们都没有笑你,你昨天回家肯定挨训了,我也是。”   说着, 玺哥儿黯然地耷拉下脑袋, 可怜兮兮的。   一提这事, 另外几个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哪还顾得去笑瑄哥儿。   小宝眼珠一闪, 也苦着一张小脸:“原来你们也挨训了,我也是啊。”   “你也挨训了?”几个挨训的小团子围上来,焓哥儿比其他四个机灵一点, 睁着一双怀疑的丹凤眼, “你肯定是撒谎,我们回去挨训,父王都是拿你……”‘拿你’后面他没说出来, “反正你是撒谎的。”   “挨训这事也能撒谎?你撒一个给我看。”   别看焓哥儿比其他几个懂事,到底是个孩子,自然接不上话茬。而昨天和小宝一样表现良好的善哥儿,则是冷眼看着这群人。   “原来你也挨训了,那我就不揍你了。我最惨,我爹说我在上书房捣蛋,把我揍了一顿,这会儿屁股都还是疼的。”瑄哥儿揉揉屁股道。   小宝做出吃惊的样子:“你爹可真凶,我爹就是训了我两句。你屁股还疼不?我这儿有药膏,平时摔跤了撞到了,擦一擦就不疼了。”   “我娘给我上药了,就是还疼。”   “那我把药膏借给你用。”   这边说着,那边瑄哥儿的贴身小太监小喜子已经走上来道:“谢琛公子了,奴才这里带着药呢。王妃娘娘出来时说过了,隔一个时辰给小公子擦一遍,就不用您的了。”   瑄哥儿斥道:“要你多话,小爷自己不会说!”又问小宝:“你这药有用么?我娘给我擦的好像不管用。”这个年岁的小家伙是最讨厌别人越俎代庖的,好像显得他不会说话似的。   “肯定有用了。”   “那你借我用一用,我这屁股待会儿肯定坐不了。我爹太狠了,打完了我还让我来宫里上学。”   可怜的孩子。小宝突然发现瑄哥儿特别好玩,以前觉得他就是个小恶霸,又蛮横又不讲道理,现在听他一口一个小爷的,那可爱的模样别提了。   小宝对暗十一伸手,扮作太监的暗十一老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小宝把瓷瓶给瑄哥儿。   瑄哥儿挠了下脑袋,为难道:“你给我,我也擦不了。”   小宝助人为乐道:“我们都可以帮你。”   “好好好,我看这个可以有。”   然后几个小团子便找地方帮瑄哥儿擦药去了,小喜子想跟过去都被瑄哥儿给撵了回来。月月也想跟,让玉蝉给拉住了。   “姑娘,不能过去。”   这上书房门前无遮无挡,没办法小宝几个在墙角处围了个圈,帮瑄哥儿挡着。   “你快些,等会儿先生肯定就来了。”   瑄哥儿当即拖了裤子,露出小屁股蛋。   小宝给他这利索的样子,吓得一跳。   “你快点呀,磨蹭什么。”   几个小团子都看着小宝,他们可不会替人上药。小宝这才摸着鼻子上前去给瑄哥儿擦药,他挖了一坨药膏,涂在瑄哥儿屁股上,瑄哥儿龇牙咧嘴,又想哭鼻子:“我爹真狠啊……”   肖乾远远走过来,就瞧见这样一副情形:“小皇孙们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小团子惊慌失措,昊哥儿催瑄哥儿,越催瑄哥儿越是提不起裤子,本来他就不会穿裤子,只会脱。   小宝没办法,上前帮他三下两下将腰带绑好,几个人才慌慌忙忙去了堂前,排成一排,作揖行礼。   “先生好。”   大乾历来讲究尊师重道,哪怕是皇孙也一样,昨天上午学了三字经,下午弘景帝便传话让人教小家伙们规矩。跟着学了几遍,今日倒也记得,还似模似样的。   肖乾点点头,翰林院派人来给皇孙们上课都是轮流着来的,今日正好轮到他。   他率先迈入堂中,几个小团子才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行走之间,瑄哥儿偷偷和小宝说:“你的药真管用,我以后跟你好了,玩耍都带着你。”   小宝默默瞅他了一眼,要不是不想被人排挤当个异类,不是怕月月被无端欺负,当他耐烦哄这小破孩子。   小破孩子还不自觉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小宝只能答:“快进去,别让先生等了。”   因为瑄哥儿和小宝好了,今儿小宝倒不再像昨天那样,只有他和月月玩。   瑄哥儿有两个跟班,吴王家的两个小公子,裕哥儿和玺哥儿。瑄哥儿既然和小宝处的好,他们自然也就和小宝处的好。至于昊哥儿和翰哥儿,昊哥儿不像他爹安王是个老谋深算的,倒像似个傻白甜的娃娃,明明比瑄哥儿大,但最是喜欢跟在瑄哥儿屁股后面。   焓哥儿倒是还有些不愿意,不过碍于威逼——瑄哥儿说了,瞧不起小宝,就是瞧不起小爷。也只能无奈接受小宝。   至于善哥儿还是一副离群索居的模样,谁也不愿搭理。小宝毕竟是个成人的瓤子,可闹不出你不跟我玩,我不跟你玩的幼稚手段,倒也叫过他一次,可惜善哥儿根本不搭理他。   小宝倒是没气,反倒瑄哥儿恼了。他自认小宝现在是在他的羽翼保护范围之下,不给小宝脸,就是不给他脸。然后小破孩儿成功的联合了昊哥儿几个小屁孩,把善哥儿给孤立了。   中午用膳放风时间,又是一副景象。   有的边吃边玩,有的边打边闹,听话如善哥儿、焓哥儿,也是让奴婢们喂着饭。   只有小宝带着月月独坐一案,玉蝉帮两个把膳摆好了,两人便各自拿起银箸吃起来。   以前月月也是让丫鬟们喂饭的,自打去了晋王府,在小宝和瑶娘的引导下,已经会自己吃饭了。   瑄哥儿嘴角还沾着米粒,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跑得像个小旋风,小喜子和那个宫女苦着脸在后面追。   他跑了过来:“你们吃什么?”   能吃什么,饭菜都是一样的,弘景帝亲自吩咐,由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不过小宝却是带了一小盒子小菜,这也是和晋王学的。   小菜是油炸小银鱼和酱菜,小银鱼被炸得香酥可口,酱菜是小厨房特制的,下饭最好不过。   “能不能给我尝尝?”从来没跟人讨过东西吃的瑄哥儿,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小宝道:“你好好吃饭,别乱跑,我就分你。”   “不就是自己吃么,小爷也会。”   然后瑄哥儿就招呼小喜子把他的膳也给端过来了,另置一张椅子坐下。小宝看了玉蝉一眼,玉蝉便端着小盒子往瑄哥儿碟子里扒了一些。   瑄哥儿伸手就上了,一条小银鱼下肚:“好吃!”   那边几个见此,都跑了过来。   “咱们坐一处吧,我看大人们吃饭都是一桌菜,咱们这些菜凑一凑,也是一桌菜了。”   就这样,几个小团子凑在一起,你吃我的,我吃你的,有的明明自己面前有,还专门去别人面前夹菜,一点儿都没自觉几家的爹都是死对头。   尤其是小宝带来的小菜,最先被扫干净,还纷纷都说好吃,让小宝明儿还带。可把彼此身边的太监宫女们给着急的,脑门子上出了一层汗。   用罢膳,又玩耍了一会儿,就到了下午课的时间。   今儿几个小家伙比昨日强多了,看来回家去被管教了一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作用的,哪怕不用心去学,他们也都老老实实的坐着。   就瑄哥儿一个比较特立独行,之前用罢膳他在草丛里捉了一只蚂蚱,就趴在书案上玩蚂蚱。一只蚂蚱被他整整玩了一个多时辰,到上书房放了学还没玩死。   “羡慕吧!”中间休息的时候,提着蚂蚱腿儿,瑄哥儿得瑟道。   旁边的裕哥儿和昊哥儿连连点头,他们快无聊死了,在旁边看瑄哥儿玩蚂蚱,别提多羡慕了。   “我家有蛐蛐,我明儿带蛐蛐来。”玺哥儿说。   问题是,小子你敢带来,回去不怕挨打么。   几个正议论着,有人报道弘景帝来了。   瑄哥儿忙把蚂蚱塞进小喜子手里,老老实实跟着小宝他们去门口站好了。   “皇祖父安好。”   弘景帝大步走进来,在几个小团子面前停顿了下,才去了早已摆好的椅子上坐下。   “皇祖父来考校你们功课,今儿都学了些什么?”   肖乾先答,答完了,弘景帝一一抽背皇孙们今日所学的内容。   除了小宝和善哥儿背诵流畅,焓哥儿背的倒也都对,就是磕磕绊绊的。至于其他几个根本背不出来。   弘景帝倒也没训责他们,道:“虽是学问没学好,但见你们兄友弟恭,相处和睦,朕心甚慰。”   这是夸了?   只有小宝知道弘景帝到底在夸什么。   人到底是年纪大了,都喜欢下面晚辈们在一起和睦相处,这大抵就是弘景帝重开上书房的寓意所在。   瑶娘今儿去了庆王府,她倒也没遮掩,将来意说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对肖继柔来说是正中下怀,肖大爷肖乾乃是翰林院侍讲,小皇孙入上书房念书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他。   可惜琰哥儿年纪尴尬,弘景帝说的是五岁入上书房,可琰哥儿不过四岁多点,若是庆王在府里,去求求弘景帝这根本不算是事,关键是家中没个男人,总不能让肖继柔去。   儿媳找公公说话本就是僭越,更不用说肖继柔现在已经不是皇家的人了。虽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弘景帝那边却是知道的。   肖继柔也没脸去,她正寻思着想去求求瑶娘,这瑶娘就找上门来了。   “瑶瑶,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是谢谢你了。”   “行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琰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即是想学,自然是好的。”   于是次日,琰哥儿便同小宝一共入宫了。   都是皇孙,料想晋王开个口应该不会难。所以肖继柔先带着琰哥儿和珠珠来了晋王府,到了后等晋王这边出门,临要走时珠珠不乐意了,硬是吵着要和哥哥一起去。   因为她看月月都去了,而且她也想和月月玩。   月月看了珠珠一眼,犹豫对小宝道:“小宝哥哥,要不我在家呆着吧,我今儿陪珠珠在家里玩。”   “我看也成,俩孩子一同玩,总算有个伴了。”   见此,小宝只能答应了,他心里也有数月月去不了几次,就算现在能坚持下来,再大些照样得分开。   就这样,小宝同琰哥儿入宫,月月和珠珠则是留在家里。   大抵是回去后都没少问自家孩子,今日几个小团子都是大变样,最明显的就是善哥儿了,昨儿他还一副懒得搭理大家的模样,今日倒是知道凑上来同大家一处。   见此,小宝有些复杂,大人的心思和态度受到直接影响的就是家中的孩子。   弘景帝昨儿说了兄友弟恭,今日果然就兄友弟恭了。   自打上次春闱的事后,弘景帝一招杀鸡儆猴,最近诸皇子都十分安分。也都不蠢,都学起晋王每日上值点卯下值回府,哪儿都不去,做派于以往简直是大变模样。   而就在这当头上,惠王世子要大婚了。   对象是静德侯府家的闺女,是惠王妃娘家的侄女。   赵祚这次婚事办得比较匆忙,等外面听到动静已经下聘了,而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至于为何会这么急,据流传说是惠王妃一直卧病不起,药石罔效。实在没办法,世子赵祚打算冲喜救亲娘。   因为这事,赵祚又得孝名,人人都夸其乃是至孝之人。   这种名头下,之前一女二嫁的污名倒是洗清不少,即使有那些人暗中骂荒唐的,也都冲着惠王去了。提起惠王世子却是惋惜不已,直道都是被当爹的给耽误了。 第169章   惠王府, 黄梨木如意云纹拔步床上, 躺着一个形容枯瘦的女人。   若是不点明其身份, 谁也料想不到此人就是曾经的太子妃,现任的惠王妃吴氏。吴氏虽生得算不上倾城之色,但也是端庄秀丽, 而如此却是面色蜡黄, 皮包骨头, 瘦得吓人。   世子赵祚立于榻前,声音温和说道:“母妃,儿子大婚就是五日后,望您的病能尽快好起来。嫣儿是个温和的性子,品行端正,是时定能好好孝顺你……”   赵祚说了很多话, 从聘礼送了什么, 到新房安排在哪处, 到吴家那边是什么反应,事无巨细的有些过头。、   旁边的丫鬟见到如此体贴入微的世子爷, 俱是目中异光连连,连连心道世子爷真是孝顺。这些丫鬟都是搬入惠王府中新换的一批丫鬟,据说以前惠王妃身边的宫女, 都因其生病后脾气暴躁都换掉了。   这些丫鬟们浮想联翩, 自是没注意到躺在榻上的惠王妃眼中含着惊骇,面部表情也有些扭曲。   其实即使她们看见了,大抵也不会多想, 王妃生得这病太怪,整个人都瘫在榻上,连一动都不能动。也辛亏这是生在王府,若是在普通人家这样的病大概早死了。不过让她们来看,王妃的日子也不多,就是世子孝顺亲娘,依旧折腾着要冲喜什么的。   “母妃大抵是累了,儿子就不打搅了,还请母妃好好保重,儿子还等您喝这碗媳妇茶。”   赵祚帮惠王妃掖了掖被子,又叮嘱了丫鬟们几句,这才离开。   惠王妃猛地急喘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榻上,若是细听就能听见细小的骨头嘎嘣响声。这是僵得久了,才会造成的。   “娘娘,您又使劲了,快歇着吧,奴婢帮您擦擦汗。”   就这么任几个丫头来回倒腾擦身,惠王妃心中一片凄凉。   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他死了,据说死得很惨。这个据说自然是据惠王说。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惠王每日喝醉了都会来对惠王妃拳脚相加,这话就是那时候说的。   惠王妃早就不想活了,可她能不能活,她说了不算。皇家不可能放任这般丑事不管,所以她安稳地度过那最初一段日子,然后某一天她就病了。   病的那天宫里来了人,惠王妃也是这样躺在榻上,她的儿子也在,就在门外。却任狗奴才糟蹋她,一碗药灌下去,她就只能这样数着天数熬日子。   惠王妃知道自己生了个狼崽子,赵祚打小聪明过人,却是心肠冷硬,一点都不像太子的种。不过以前不对自己,她没什么感觉,如今惠王妃才感觉到什么叫做寒彻入骨。   这种冷是一点点渗到骨子里的。她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灌药,一句不言,却在之后每日晨昏定省,日日不拉,甚至会服侍她汤药,如今又为了她要冲喜娶媳妇了。   惠王妃冷,真得好冷,明明六月伏天,却还是觉得冷。   “王妃这是怎么了?”丫鬟摸了摸惠王妃止不住打颤的身躯。   “是不是擦身冷着了?”   “快帮王妃把衣裳穿好,若是王妃再有个什么,世子爷肯定会更伤心……”   “世子爷真孝顺呢……”   阳光顺着半透的窗格洒射进来,在地上投注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柱,惠王妃只能看着那光柱里漂浮旋转的浮尘。   赵祚大婚这一日很快就到了,婚事自然是在惠王府办。   几个王府纷纷上门道喜,不光男人们来了,家中妇人孩子都来了。   不同以前,这次瑶娘能很明显感觉到几个王妃对她的热络,简直当成了自家人一般,甚至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体己话,让她一愣一愣的。   最后还是庆王妃给她解了惑,因为弘景帝三番二次提到兄友弟恭之言,这兄友弟恭自然不光指男人们啊,家中妇人也是,所以几个王府在一起空前和睦。   大的带着小的玩,不打不闹,个个嘴都很甜,也知道叫人了,以往都是不是大人提点,从来不会主动叫人,如今全改了。   大点的男孩都在前院,小点的男娃和女孩儿则在后院,和各自的母妃一处。安王妃等人去探望了一趟惠王府,回来后一面吃茶,一面说着闲话。几个年岁错不了多少的小娃儿则在一起疯闹玩耍。   “怕是大嫂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吧?”吴王妃道。   “我看着方才那模样,恐怕是不能好了。”哪怕是安王妃,也不免有些感叹。   几个妇人都有些沉默,那日宫里发生的事,她们都知道。料想惠王妃恐怕是活不了了,只是一直没见风声,万万没想到会事隔一年之久发生了。   “她这个样子,活着比死了难受,还不如死了。”鲁王妃道。   话是有些难听,但确实是这么个理。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开心的作甚,聊些别的!”   然后几个妇人又开始聊别的话题了,瑶娘和肖继柔对了个眼神,眼中都有些萧瑟。   而与此同时,前院晋王等人那边也是一片和谐。   包括惠王,以往最是喜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大抵今儿是儿子成亲,也收敛了不少。   代王总感觉晋王在看自己,不动声色望过去几次,晋王都没有看他。最后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老五,你总看我作甚?”   晋王望着他,眨了眨眼。   晋王还没说话,鲁王倒是说上了,“三哥,你觉得五哥像似喜欢盯着人看的性子?莫是你寻常被姑娘看多了,有些敏感过度?”   这所谓的姑娘应在一个故事里,几个兄弟都知道,一提这事俱都笑了起来。   代王道:“罢罢罢,你就会拿三哥打趣。”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像似非常无奈。他生得方脸细目,悬胆鼻,厚嘴唇。总体来说代王是兄弟几个中长相最忠厚老实的,天生一张安分脸。既不像弘景帝,也不像魏皇后。   别看惠王现在胖得走了形,以前惠王没发胖之前,也是生得俊美无俦,集合了弘景帝和魏皇后所有的优点,倒是代王打从生下来便不起眼,兄弟二人简直不像是同胞兄弟。   这一笑闹话题自然就岔了过去,也没有人再提,可之后代王却是有意无意地总去看晋王。   且不提这些,用罢了喜酒,等瑶娘和晋王回到晋王府,天已经大黑了。   洗漱更衣后,红绸捧着一封信来,“娘娘,晋州那边给您来信了。”   一听是晋州,瑶娘当即将信拿过来看,果然是姐姐的来信。   去年年关之前,瑶娘让人往晋州那边送了一车年礼,顺道报了平安并诉说了近况,押车的护卫回来时也给瑶娘带了信。信里说蕙娘和姚成都很好,几个小的也都很好,让瑶娘别担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封信里的内容与之前那封别无不同,不过多了几件小趣事。将瑶娘看得又想笑又想哭,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想姐姐了。   晋王一把将她拉过来,抱着:“你若真想你姐姐了,就接她来京里住一段时间。”   瑶娘擦擦眼泪:“还是不了,京里最近这么多事。”   “有事也与他们无关,你该不会以为本王护几个人还护不住?”   “还是不了,等情况好些了再说。”   在瑶娘心里,晋王合该此时低调最好,她姐姐姐夫倒是不怕,可若那李氏来了惹上什么人,没得给晋王招惹麻烦。再说,她一想到姐姐姐夫来,李氏也会来,顿时就失去所有兴致。   不得不说,这李氏也算是本事了,给瑶娘留下如此多的心理阴影。   不过瑶娘和晋王说话这会儿,并不知道姚家人如今已经在路上了,不光有姚家人,还有苏家人。   提起这个,就扯到瑶娘年前往晋州送的那一车年礼。   其实这事也是晋王安排的,瑶娘嘴里没说,实则心里甜了好些日子。为此晋王又收获了许多美人恩,当然这里暂且不提。   年礼自然不光是给姚家的,苏家那边作为瑶娘的娘家,即使瑶娘对苏秀才他们心中有隔阂,但作为女儿的也不可能不闻不问,所以年礼还有给苏家的一些,不过比起给姚家的却是少了不少。   可恰恰就是这年礼,才引发了这场事,大嫂朱氏早就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小姑子攀了高枝。只是到底是风言风语,做不得数,她倒也去过姚家明里暗里打探,苏慧娘根本不愿意告诉她,于是这事也就放下了。   这趟年礼送过去,即使瑶娘已经是捡了最不起眼的送,可堂堂王府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太差。这不就扎进朱氏的心里,硬是和姚家那边杠上了。   刚巧姚家那边有个不省心的李氏,虽李氏现在已经被吓得不敢去追究女儿怎么样了,但并不代表她愿意看到苏瑶娘好,明摆着朱氏此人就是条吸血水蛭,有苏家人出头给其添些麻烦,李氏巴不得。   于是她就把瑶娘给王爷做妾,在王府里很得宠,那冷面王爷可宝贝她了,还给王爷生了个儿子,天花乱坠的说给朱氏听。   朱氏一听,这还得了,她那小姑子竟然发达了。   她就知道她那小姑子不是简单人物,这不就应验了。   晋王,晋州的王!天老爷!   朱氏回家一说,也把苏家人惊得不轻,连苏秀才那般不屑阿堵之物的酸腐之人,连着多日坐馆教学生,也总是走神。朱氏和苏玉成一合计,妹妹发达了,自然要提携兄嫂,他们当即就想来投奔。可瑶娘去的地方太远了,竟然在京城,两人手中无钱,又没出过远门,怎么也不敢贸贸然上路。   于是不免将主意动在苏秀才身上,两人也是清楚自己待妹子不好,就二人去肯定会落不了什么好,可若是父母出面就不一样了。   苏秀才还要坐馆,哪里愿意出远门。   不得不说苏玉成此人虽是好吃懒做,没什么本事,但也是有可取之处的,那就是嘴皮子溜。他哄苏秀才,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晋王是皇帝的儿子。爹你不是一直想中举做官老爷么,如今女婿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老爷,有这么好的女婿,还怕做不了官?!   没考中举人,一直是苏秀才心中最大的遗憾,至于那进士,他是想都不敢想。而做官更是他的终究梦想,十年寒苦读到底为了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为了变民为官。   苏秀才动心了,这事就好办了,一家人商量了商量,便去找姚家人。   其实是找姚成,说白了这一家子活了一辈子,最远的地方就没出过林云县,京城他们想去也不知道路。   从去年磨到今年,蕙娘不答应,姚成自然也不敢答应。   后来苏秀才恼了,让儿子放话,既然女儿女婿不帮衬,他们就自己上路。蕙娘无奈,也是怕这群人去,妹妹又是那种软性子应付不了,只能答应下来。   而明摆着这就是一场大戏,李氏自然不甘落后。   最后两家人加起来十多口人一同上路。   这上路事宜自然是姚成打点的,他如今已经是林云县总捕头了,县太爷也得卖几分面子。一听说姚家人这是上京探望妹妹外甥,县太爷便帮着打通了关节,让苏家人跟着驿站的人走。   这驿站本就是传递官府文书及来往官员与其家属途中食宿、换马的地处,只要有官府出具的文书,不光路上安全有了保障,连食宿都是免费的。   就是这种走法速度特别慢,因为每到一处,都得等,也因此姚苏两家人三月上路,走到六月还没到。 第170章   新婚次日, 赵祚带着小吴氏进宫谢恩。   按例, 赵祚先去了乾清宫, 小吴氏则去了坤宁宫。   乾清宫,弘景帝刚下朝,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还没换下。   “你能成亲, 朕也总算是放心了。”   “让皇祖父挂记忧心, 乃是孙儿大罪。”   弘景帝拍拍他肩膀:“不可这么说, 朕本是想给你选个好的,谁曾想你母妃竟生了大病,如此这般也好,你也算是尽了一份为人子的孝心,就是委屈你了。”   这委屈之言,祖孙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祖父夸赞, 孙儿受之有愧, 孙儿也不委屈。”   “快去皇后那儿吧, 朕就不多留你了。”   赵祚点点头,便躬身告退, 看得出他心情似乎不错。   弘景帝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隐隐有失望滑过。   他突然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一圈, 赵家男人特有的狭长眼眸望着殿门外,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书房那边,可还好?”   “都好,都好, 小皇孙们都很勤奋刻苦。尤其是小宝公子,宗大人说可以挪到那边,但……”李德全顿了顿,又道:“但小宝公子他不愿意,说就想待在这边。”   这边和那边不过是对上书房的一个区分,例如那边就是指正经的上书房,里面都是王府中符合年纪的皇孙们,这边则是当初弘景帝因为鲁王几个提出让府里小点儿的孩子也来,另外辟出的一个地方。   两者的区别就是,前者师傅有定数,俱是一代大儒,学识渊博之人,且教授的内容十分宽泛,并更加严谨。而后者就是玩玩闹闹,师傅虽也是翰林院出来的,到底差了一层。   宗牧所言可以将小宝挪过去,也就是认为他的聪慧完全跨越年龄界限,再继续待在这边虚耗时光,有些浪费了。   可惜小宝不愿意。   弘景帝听完失笑:“小宝那孩子最近和其他几家的孩子感情不错?”   李德全点点头,脸上不禁带了点笑:“小宝公子是个仁义的,年纪虽小,但看得出有情有义,前途不可限量。”上书房每日发生了什么,都会先报到李德全这里来,他自然清楚这一切。   认真来说,小宝如今在这边的上书房,已经是领头的存在。   明明几个皇孙中,还有比他年长不少的,可偏偏就是信服他。而这一切,弘景帝自然也知晓。   “罢,他即愿意待,就继续待着,让宗牧多命人从旁边指点指点。”   李德全点头应下。   弘景帝背着手,来回又走了几步:“至于祚儿……”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而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不过李德全知道,陛下这是对惠王世子失望了。   这种失望从何时起,说不明也道不清。可能是从惠王一家搬出皇宫,世子一趟一趟往宫里跑,可能是因为朝堂之上的对世子赞誉越来越多。   而这赞誉多指孝顺,孝顺长辈没错,可他的孝顺太过,反而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还有大家都知道世子因为太子殿下,受了不少委屈,可这种情绪是会随着时间淡化的,可世子却置若罔闻,时不时摆出一副隐忍委屈的面孔。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引起人的反感。   一个未来将会君临天下的男人,又怎会做得这般妇人样,即使孝顺长辈,也不该是把每天的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对祖父母体现孝顺。   尤其前太子妃现惠王妃的事,虽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但并不是没人知道,偏偏他要大张旗鼓弄出个冲喜的事,说白了就是刻意做给人看,彰显孝道,顺便又一次提醒他受得委屈。   这提醒的自然是弘景帝,是魏皇后。   走歪了,终究是走歪了。   李德全记得以前那个皇太孙不是如此的,到底是地位的落差致使心态上的改变?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可不管是什么,这些在陛下眼里都成了瑕疵。   人心人性每天都在变,李德全自诩自己活了一把岁数,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如今也有些看不懂了。   别说陛下叹息,偶尔他想多了,也难免会叹上一口。   赵祚和小吴氏还要回府给惠王夫妇敬茶,所以魏皇后也没多留他们。   两人前脚走,后脚代王就来了。   两个儿子中,惠王最得魏皇后喜爱,因为惠王打小长得俊,又是嫡长子。反倒是这个中宫次子不甚得皇后喜爱,因为代王打小就沉默寡言,口舌笨拙。   只可惜让人想不到的是,惠王长大后,越来越胖,也越来越荒唐。魏皇后为他操了一辈子的心,最后还是把太子的位置弄丢了。反倒是这个从小不甚得自己关注的次子,自打回了京后,隔两日就要进宫来探望自己。   代王进来时,魏皇后眼神怔忪,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代王请安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都跟你这孩子说不用记挂母后,母后在这宫里凡事都好。”   代王也没有说话,就是点点头。   实际上这种话魏皇后没少和代王说,但她说归她说,代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不得不说魏皇后心里还是高兴的,太子可不知道来主动看她,非得魏皇后派人去三催四请,才知道来一趟。   “祚儿刚走?”代王问。   魏皇后点点头,招手让代王坐下,“你大哥真是作孽,好生生的孩子,被他给耽误了。”   魏皇后可惜的是什么,她懂代王也懂。且不提魏皇后几个亲孙子里,她本就最喜欢赵祚,若不是太子不懂事,如今她哪用愁成这样。   朝中让弘景帝立太子的动静一直没消停过,魏国公府自然着急,就催着皇后。可皇后又哪里能做弘景帝的主,当弘景帝的家,再说了她身份敏感,本就在这种事上不能多言。   魏国公的意思是立代王为储,既顺理成章又名正言顺,可魏皇后私心还是看重赵祚的。毕竟打小看大,这孙儿又够孝顺。   想着自己的私心,魏皇后不免多看了代王一眼。   代王虽是耷拉着眼皮,佯装在认真听魏皇后的话,实则他感觉到了这道目光。   他这个母后心思不够深,像个没脑袋的木偶,从来是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虽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后,威严架势都有,却是个空架子,他自然能明白母后眼神的意思。   代王心里在冷笑,面上却是更显平静。听了一会儿魏皇后的絮叨,便出言告辞了。   走出坤宁门,他扭头看了身后的坤宁宫一眼,看来外祖父那边该加把劲儿了,明摆着父皇已经改变了越过儿子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废了太子,那么多兄弟虎视眈眈,再耽误下去就是傻子。   瑶娘收到下人传话,说是她爹娘来了,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才收到姐姐的信,信里也没有说这事,为了确认此事真假,她让红绸去看看。   不多时,红绸回来了,来人果然是姚苏两家人。   红绸虽不认识苏秀才他们,但却认识蕙娘和姚成。且听玉蝉形容其他人的样貌体态,还真是她爹娘来了。   瑶娘惊喜万分,下意识就下了炕,正想往门外走,却不知为何停了脚步。   “娘娘,怎么了?”红绸问。   旁边的红翡几个也拿着眼神看她。   瑶娘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又在炕上坐下来,她心里似乎有些焦虑,手指竟学着晋王不停地在炕桌上敲着。   她爹娘来了,朱氏和大哥定然也来了,事实上瑶娘更倾向她爹娘这趟来,肯定是朱氏和大哥在其中挑唆的。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把事情告诉娘家人,那么不必说从中坏事的定然是李氏。   来者不善!   瑶娘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既然是来者不善,她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可她该怎么办?晋王此时不在府里,她也像似没了脑袋的苍蝇。朱氏的真面目再也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那就是一只吸血的水蛭,若是知道她现在是侧妃了,还给王爷生了两个儿子,定然会让她求着晋王要银子要官。   她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就会说动她爹娘,她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中举当官老爷。以前瑶娘还觉得苏秀才志向远大,跟了晋王后才发现简直是坐进观天。即使中了举,也不是随便就能当官的,想当官至少得是个同进士,这京城里每年有多少等着候补的官员,没有门路没有钱打点,只能是被扔到穷乡僻壤苦熬。   如今她爹知道有捷径,自然不会放弃。他爹向来不会说软话,只会来硬的,而她娘是个泪包,这么一软一硬,她的日子甭想过了。   她倒是还有条路可走,狠心无情将他们都撵走,可这事若是被人知道,她的名声和小宝二宝的名声都别要了,这毕竟是孝为天下先的世道。   瑶娘把其中关节搁在脑子里想了又想,才吩咐让红绸去给她找衣裳。   捡最旧的找来。   红翡几个还有些不明所以,倒是红绸眼中一闪,明白了瑶娘的意思。她进去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瑶娘想要的衣裳,无奈就去丫鬟房里找,最后还是在红雁箱子里翻了一身符合瑶娘要求的衣裳。   瑶娘匆匆穿上,又将头上手上的金银首饰都给摘了,只留了一根发簪一只镯子,才去了会客处。   晋王府侧门的一个厅堂里,正坐在姚苏两家人。   这地方是王府平日用来接待闲人杂客的地方,视身份不等,这样地方晋王府有好几处。而这里属于中等偏上,刚好符合瑶娘一个不受宠妾室的身份。   不过苏家人可看不出这些,让他们来看王府真气派真豪华,哪怕是这样的屋子在他们那里也是官老爷才能住的。   朱氏这个眼皮子浅的,见到堂中所摆的酸枝木的桌椅案几,甚至几子上一个花瓶,都能让她连连咂嘴地感叹着,恨不得拿回家里藏着。   只有姚成和蕙娘对视了一眼,感觉出来了一些异常。要知道他们即使在当初晋州的晋王府,那里头的摆设也不是此时能比的,难道是晋王府出了什么,还是瑶娘出了什么事?   蕙娘心里更倾向后者,恨不得当即见到妹妹问她个子丑寅卯,心中更是对晋王充满了无数愤怒。   她妹妹因为他吃了那么多苦,若是他真对妹妹不好,她非跟他拼了!   而苏秀才向来注重自己的体面,他最是见不得儿媳妇如此,轻咳一声又一声,朱氏还是没有眼色。还是苏玉成最明白他爹的心思,忙一把将朱氏拽过来坐着。   “你作甚!”   “我看看怎么了?我那小姑这般富贵的人儿。等会儿瑶娘来了,我便与她说让她将这些东西都给我,我带回家去。”   苏玉成也被媳妇眼皮子浅气得不轻,低声骂道:“给你,你能带回去?”   “也是,那我让小姑给咱银子……”   剩下的话让苏玉成给捂了回去,他看看门口站着的丫鬟,又看看苏秀才黑了的老脸,朱氏这才蔫蔫闭了口。   就在这时,瑶娘来了。   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夏衫,因为有些旧了,颜色显得十分黯淡。梳着垂云髻,头上就擦了根看起来不太鲜亮的金簪子,白白的手腕上环着一个玉镯。   身边跟了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那丫头看起来又瘦又小,还畏畏缩缩。   这样一副场景,又哪里是什么得宠的侧妃,明明就是连那何老爷家的小妾都不如。   朱氏心里正觉得不好,果然瑶娘还未站定,就拿帕子掩着脸哭了出来。 第171章   “爹、娘、姐姐、姐夫……”   瑶娘哭得泣不成声, 犹如雨打海棠般娇躯微颤。   旁边的柳儿是荣禧院的粗使丫头, 现被抓来的当贴身丫头使唤的。一见瑶娘哭这样, 当即被吓懵了。   旁人不知道,她们可是清楚王爷有多么宠爱苏侧妃,说是府里还有王妃, 还有两位侧妃, 却跟隐形人没什么区别。尤其苏侧妃待人和善, 也从不乱发脾气,荣禧院上上下下都喜欢她。   柳儿急惶惶就想劝,却被人从旁边挤开。   这挤开她的人正是蕙娘,蕙娘上前一把将瑶娘抱住:“瑶瑶,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   吴氏也走了过来, 眼泪婆娑的, “是不是在这儿受了什么委屈?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和爹娘说……”   瑶娘还是哭。   “你这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想让你姐急死啊!”   “姐、娘……”瑶娘一面拭泪, 一面强笑道:“我没事,真没事, 就是想你们了。”   “小宝呢?”蕙娘问。   “小宝他、他……”   “我小宝怎么了?二宝呢?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那个生不出来孩子的王妃,把咱小宝二宝都抱走了?!”   瑶娘不是不说话,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来之前她就想好了一切, 唯独没想到俩孩子怎么解释。   可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让人忍不住想多了。吴氏本就是没见识的妇人,什么王妃王爷对她来说, 宛如无字天书,只知道是比县太爷还大的人,至于大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   她还知道自己女儿是给人做妾的,做妾能有什么好?她家住的那条街上,杂货铺的老板就纳了个妾,可惜家里养了个母大虫,那小妾每天早上天不亮起来倒马桶,忙一整天到晚,店里所有的事做完才让睡觉,隔三差五还要挨打,不给饭吃。   那日子过得哟,简直是苦水里泡出来的。   吴氏一想到女儿如今过得日子,心里就悔就恨,悔的是当初就不该纵着儿子把朱氏娶进门,恨得是自己没本事管住儿媳妇,把女儿害成这样。   若朱氏不进门,瑶瑶自然不会被撵到姚家去,自然没后面这些破烂事,她瑶瑶也不会遭这般苦处。   “这还叫没事?我可怜的女儿啊,我命苦的二妞啊,娘没本事,娘护不住你,娘……”   吴氏抱着女儿,凄凉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哭,哭什么哭,晦气不晦气?!”苏秀才气得山羊胡直抖索,斥道。   换往常,吴氏会当场就吓得不敢吱声。   认真说来,吴氏是怕苏秀才的,她大字不识一个,男人却是个秀才。秀才老爷的地位是崇高的,即使苏秀才酸腐过头,苏家一贫如洗,吴氏也对苏秀才充满了敬畏。这敬畏中还有以夫为天的本能,在苏家自然是苏秀才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能是心里早就憋着火,可能是压抑之下的爆发,也可能是心疼女儿的本能战胜了另一种本能,吴氏罕见的非但没有噤声,反倒边哭边大声道:“我为何不能哭,我哭我女儿怎么了?不是你成天嫌弃瑶瑶,我瑶儿会落得这般田地?给人做妾,孩子都不能自己养,给人当奴婢,天天挨打不给饭吃……”   问题是吴大娘,你哪只眼睛看见瑶娘天天被人打还不给饭吃了?   晋王回府就收到消息,当即就过了来,路上时他便心中起疑,如今看到这般状况自然没有露面,就在外面廊下站着。   也是这位置巧,刚好有根柱子挡着,从外面能看见里面,从里面若是位置不对却看不到这里。晋王也就光明正大地拿一双幽幽的眼往里头看,看那个瑶娘哭得委屈万分倒在娘和姐姐的怀里,宛如受了折磨的小媳妇。   再见她特意穿了身旧衣裳,却肌肤粉光若腻,白里透红,看着不显肉,实则身上全是小软肉。   软绵绵的,嫩滑滑,他最是喜欢拿手指揉搓,每次揉搓得她受不了,软声求饶。也是她娇气,还没怎么样,就一个红印子。绯红色的一朵芙蓉花衬着玉白的底儿,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怎么就成天天挨打不给吃饭了?   小骗子!   吴氏难得气盛了一回,苏秀才大抵是没防备,反而气弱了。   又听瑶娘给人做妾,孩子不能养,日子过得也苦,他面色也变得复杂起来。终归是自家的孩子,养了十几年,哪会有不心疼的。   “若是她老实听家里的话,何必会走到这一步。”心里怎么想,却和嘴里说出来是两码事,也是苏秀才不会示弱,不过他心中也真是这般想的。   “听你的,听你的给那何老爷当妾?有区别?!”   “这事是玉成媳妇说的,你管她问去。当初她那种情况,给人做妾有人要都是烧了高香,难道你希望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受人指摘。”   “说来说去,你就是只在乎自己的名声。你那破名声有什么屁用,也就你成天抱着不丢。”吴氏今儿也算是大爆发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还未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两口反到吵上了。   见到如今这情况,苏玉成脸色也不甚好看,“既然过得不好,那就家去吧。”   “对对对,家去,家去。走,我二妞,跟娘回家。”吴氏抹了眼泪,就去拉瑶娘。   苏秀才也没说什么,倒是朱氏急道:“你们把她带回去做什么,家里那种情况,还能多养一个人?她名声那么难听,爹你以后有脸出去见人?娘你想让人被戳着脊梁骨过?”   转头又吼苏玉成:“把她弄回去,你以后去当苦力赚钱养她!”   不得不说,朱氏很会掐算人心,至少这苏家一家人的心思,她是了如指掌的,知道对方最在乎的是什么。   苏秀才最要脸,吴氏最怕街坊邻里那些小媳妇大妈大娘们拿自家事说嘴,而苏玉成游手好闲惯了,让他去当苦力,还不如杀了他。   苏秀才和苏玉成顿时不说话了,吴氏也有几分犹豫。   朱氏又道:“你们以为给大户人家做妾,是想能走就能走的?那都是签了身契的,想要赎身得有银子,再说了人家又不缺这点银子,为何要让你赎身。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对于富户人家来说,人打死了也不会让你领家去。”   朱氏本是想把有钱人家说得权势大,又可恶又可怕,打消苏家人的心思。苏家人说白了就是普通的小民,最怕惹是生非,却未曾想这句话招来吴氏的反感与恐惧。   于吴氏来想,女儿不管在哪儿,总能活下去,有口饭吃。这大户人家这么可怕,若是那不能生孩子的王妃,故意把女儿磋磨死了,就为了彻底把孩子抢过去可怎么办?   “孩子咱们不要了,你跟娘回去,娘养你。你爹你哥不管你,还有娘,就算娘不行,还有你姐……跟娘回家,咱不待这儿了……”吴氏就去拉瑶娘。瑶娘本是做戏才来的眼泪,这时眼泪倒是唰的掉了下来:“娘,我……”   “娘去求那王爷,他那么大的官,肯定不会跟咱们这种人计较。他不答应娘就一直求他,你别害怕……”吴氏眼中闪烁着不安,但依旧这么说着。   这是一片慈母心。   在父兄都犹豫的时候,只有当娘的毫不犹豫冲出来了。   吴氏不是不疼瑶娘,她只是没有办法,当初朱氏总是在家里找茬,她抱着能忍就忍的心态,这个儿媳妇得来不易,她也是这么对瑶娘说。所以当蕙娘说要把妹子接走,给家里减轻负担,她同意了。   谁曾想瑶娘身上竟会发生那种事,女儿家未婚先孕那是丑事,不光是丑事也是家里再也承担不起。姚成愧疚,再加上蕙娘气愤,就将瑶娘接走了。后来孩子生下来,儿媳妇张罗着给女儿寻人家,虽是给人当妾,但女儿那种情况,当妾总比一辈子受人指摘的强,所以吴氏依旧没有说话。   人们总是对于没发生的事情,抱有美好甚至是侥幸的心态。也许会好呢,也许还能过。可当吴氏真正看到女儿过得这般苦,她忍不住了。   她眼界浅,见识薄,她考虑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就是下意识想把女儿带走,护在自己薄弱的羽翼之下。就是明白这一切,瑶娘才忍不住掉眼泪了。   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气爹娘对朱氏要将她卖给人做妾置之不理,气娘总是让她忍着朱氏,忍得朱氏在家里作威作福。   所以她明明日子好过了,却一直不愿和家里人有直面的联系,可事实上若是家里人真都是坏心肠,当初她大着肚子,大抵早被打死了,哪能还能去姐姐家,把小宝生下来。   就算她爹她哥不疼她了,她还有娘……   “走!老夫去求那王爷,料想那王爷也是个读书人,定不会强人所难。”   “爹……”   苏秀才最是在乎颜面,从他嘴里从来听不到‘求’这一个字。若不是如此,他堂堂秀才公出身,一个县里超不出十个,也不至于过得如此潦倒窘迫,俱因他酸腐过了头。   瑶娘哭得更加厉害,蕙娘也是泪眼婆娑的走上来。   “还有姐姐,姐姐也去求他……”   蕙娘都出头了,姚成哪怕明知道会遇见什么,也强笑着走上来。   “还有姐夫……”   “你们这弄的像是干什么,又不是生死离别。好好好,哥也去求……”   “苏玉成,你干什么!”朱氏一蹦三尺高,骂道:“这群人脑袋都坏了,你也坏了?”   “你他娘脑子才坏了!那是老子妹……”在朱氏的瞪视下,苏玉成软了口气:“大不了我以后多去打几天零工,多少赚点,你就别……”   门外,晋王站不住了。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他就成十恶不赦的恶霸,需要对方人老几代人苦苦哀求,弄得人家一家子生死离别。   他清了清嗓子,走进去。   可苏家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还是福成眼见不对,忙充当报名小太监唱道:“晋王殿下驾到——”   随着这声响,从门外鱼贯而入十多个太监丫鬟,排成两排跪下来。   “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阵仗这架势,又见那步入进来的男子格外卓尔不群,尊贵俊美,苏家人当即就傻了。   瑶娘脸上还挂着泪,见此忙不住给晋王打眼色,晋王没有看她,来到首位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丫鬟奉了茶,晋王端起茶盏,也没有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皮子,拨拉着茶上的浮沫。   下面姚苏两家人俱是噤若寒蝉,局促不安,连不懂事的小孩儿都吓得缩在各自父母身后,不敢冒头。   见此,号称晋王肚子里蛔虫的福成,自然要说话了。其实方才他也在门外看着,自然明白苏侧妃这是在闹什么。   “诸位是苏侍妾的家人吧?殿下路过此处,既然看到了,避面不见也属失礼。殿下素是待人亲和,礼贤下士,诸位不用惧怕局促。”   见这位年长者比坐在那里的王爷还有架势,王爷没说话,他倒先说上了。朱氏忍不住道:“还未打听您老是谁啊?”   朱氏哪里知道这些贵人的规矩奇怪,越是地位高的人,说话越是少。尤其位高者与位低者,从来都是身边人代为说话的。   “咱家?”福成倨傲一笑,挺了挺胸膛,“咱家不才,乃是这王府的总管,你们可以称呼我福总管。”   “哎呀,原来是大总管!我是苏、苏侍妾的嫂子,我……”   苏玉成在后面拉了朱氏一把,又看大家都看着自己,她才蔫蔫住了声。   “你是大总管,那正好。”这时,苏秀才上前一步,他理了理身上的文士衫,才拱手道:“吾乃苏瑶娘之父……”   福成伸手做打断的姿势,脸上带着浅笑,却又夹杂着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   “苏家秀才,尔等方才所议之事不可再提。我晋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苏侍妾即为府中后宅女眷,当得安守本份,不可妄议其他。念尔等初犯,殿下便不做处置,还望勿要再犯,切记切记。”   “这——”   既为人妇,恪守妇道乃是理所应当。且苏秀才只是一时之气站了起来,这口气儿被打断了,自然坚持不下去。   福成自然不会让苏秀才下不来台面,又道:“苏家老爷可放心,苏侍妾虽人微言轻,但毕竟为殿下诞了两位公子。殿下英明神武,耳目聪明,自然不会让苏侍妾受什么大委屈。”   没有大委屈,但是小委屈肯定是不管的。   是这个意思不?   苏家人都听出这层意思来,转念在想王府里王妃毕竟是大妇,大妇刁难小妇,也是理所应当。委屈是难受点儿,但总比丢了命强是不是?   吴氏也听出王府是不会同意他们把女儿带走了,泪目道:“还望王爷能体恤我女儿,我瑶瑶苦啊……”   说着,吴氏又想大哭,被苏秀才斥了句噤声,才止住。   “本王会的。”   这是晋王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看了福成一眼,福成又道:“苏家老爷一家远道而来,想必还未调整休息过,咱家这便命人带你们下去休息。京中繁华,无事时可出去逛逛。”   “爹你们还是先去休息吧。”瑶娘也忙道。   苏秀才一众人等,这才同下人离开了。   临走前,蕙娘回头看了瑶娘一眼。她本是内心焦虑,直到见到晋王,才松下一口气来。晋王若是弃了妹妹,当不会来见苏家人,她心里也大抵清楚妹妹的意思了。她本就为此事为难,如此这般倒是减去了不少麻烦。   瑶娘不着痕迹地对她点点头,她才跟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福成当即向瑶娘赔了罪。他方才那般言语,称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瑶娘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她还得感谢福成帮她圆场,不然露馅了,可就白费功夫了。   她来到晋王身边:“殿下……”   晋王冷笑:“本王虐待你了,本王不给你吃饭了?” 第172章   瑶娘一看晋王的冷笑, 就知道要糟。   果然!   她有些灰头土脸的窘迫, 不过也知道是自己理亏, 晋王明明待她那么好,她还污蔑他。   等等,污蔑?   问题是她根本没有污蔑啊, 她不过就是哭得激动, 然后她爹娘他们自己就代入他们那条街上杂货铺老板的那个叫做曼儿的妾了。   也是那杂货铺两口子太不是人, 那条街上的住户但凡提起就只摇头,瞧把他们爹娘他们祸害的。   回忆自己以前每次主动示弱的讨好,他都会将之变成割地赔款,不把她压榨到了极致不停手,瑶娘觉得自己不能惯了他这个臭毛病。   他若是不愿意不同意,福成也不会出面圆场, 他明明是默认了, 居然还想讹她!   瑶娘当即就做顾左右而言他状, “谁说虐待,不给饭吃了?谁说了?柳儿, 我方才说过这话了么?”   柳儿偷看了晋王脸色一眼,又去看瑶娘,扎着脖子, 使劲摇了两下:“奴婢没有听见。”   “你看看!”瑶娘一拍巴掌, 笑容可掬:“殿下你肯定是听错了,妾身怎么可能会那么说,妾身可干不出那白眼狼的事。”   晋王拿眼角睨她, 依稀看到她身后正摇着一条猫尾巴,和花花那只偷吃不擦嘴装傻的蠢猫一样。   蠢透了!   晋王笑容更冷,哼哼了两下,站起来走了。   这下可把瑶娘弄傻了,想追过去吧,旁边站了这么多下人,她认输了不就是认怂。又想他天天小气儿最多,动不动就骗她哄他。便心里也有些恼,面上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却想若是他真是不消气,她晚上哄他也不迟。   也是瑶娘有紧要事要办,如今也没功夫就做这个。   红绸见姚苏两家人走后,就走了进来。   瑶娘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将事情吩咐下去,起先她是打算不留娘家人,既然如今晋王发话了,自然要安排一二。   红绸点点头,就下去办了。如今瑶娘掌着王府的中馈,前院那边也是畅通无阻,这些事并不难办。   而另一头,姚苏两家人被丫头领着,一路七拐八绕到了客院。   这客院乃是普通客人所居,自然与贵客是不能比,不过对姚苏两家人来说,也是顶顶好的地方。   不同于之前,有了晋王和福成的威慑,姚苏两家人非常沉默和拘谨。   大抵也是清楚王府不是其他地方,容不得他们胡乱放肆。来之前所想的一切,如今都被现实所摧毁,也有一种心累和沮丧的感觉。   这里头若说谁最开心,大抵就是李氏了。   苏瑶娘发达,她沾不到一分光,苏瑶娘倒霉了,她就痛快了。也因此方才那种情形,李氏很罕见的一句话都没说。   王府的规矩自是大的,一路被丫头领着,若是随意乱看,都会有人指点的。到了地方,就有几个丫头和婆子迎了上来。   没有讨好的笑,只是板板正正的做着分内的事,将姚苏两家人领到各自的房间,便有人安排了席面。   这席面对姚苏两家人来说,自然是顶顶好的,可吃个饭都有人在旁边盯着,谁都觉得局促得慌。   匆匆吃了一顿,各自回房歇息,下人们也都退下了。姚苏两家人这才偷偷从自己的房里出来,钻进了苏秀才和吴氏的房里去。   “我的妈,这王府的规矩可真大,这丫头们脸上连点笑都没有。”朱氏咂嘴道。   李氏在旁边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这些丫头不是不会笑,是分人的。当初我们在晋州的晋王府,那丫头婆子们,可是个个儿笑得脸上长了花儿似的。如今苏瑶娘失宠了,自然丫头也是瞧我们不起。”   这话说得真诛心,所有人都面色沉默。   朱氏看看公婆,又看看男人,忍不住道:“小姑子真失宠了?那咱们这一趟白来了?”   提到这事,所有人心里都有些烦躁。   万里迢迢的来,路上走了大几个月,虽说一路都有车船照应,可长途跋涉若说不累是假的,能撑着大家一路坚持过来,无外乎来了之后他们可以种种的想望。   这就好像是驴鼻子前面拴的那根萝卜,一直吃不上嘴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抻长了脖子吃进嘴,却发现根本不是萝卜,是个用木头做的,心里那股失望劲儿别提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苏玉成道。   朱氏想暴起和男人吵,一想到这是王府,当即消了声。   “什么白来了不白来了,若不是你挑唆玉成,我们一家老小何必拖家带口跑来这一趟。害得你爹辞了馆里的差事,这趟回去人家定是不用了,只能重新再找,能不能找到还是未知……”   吴氏愁眉苦脸的,褪去了之前的情绪上头,一切尘埃落定后,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苏家就苏秀才一个能挣钱的,关键苏秀才是个迂腐性子,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和人交际。每去一处学馆私塾,必然受人排挤,而他脾气也是大的,性子上来说不干就不干了。   一年十二月,他能做满十个月就算不错了。而之前做的这家私塾,他在里面做了好几年了,也是这私塾小,拢共只有两个先生。另一个是童生,奉苏秀才为先进,自然相处和睦。就是薪资太低,每月加起来不过二两多的银子。   可惜这一去几月,私塾里自然不能等着他,只能辞了。   “我堂堂的秀才公,还怕找不着私塾坐馆……”   每次提起这事,苏秀才就特别义愤填膺,不过现在已经没人愿意听他说这些了。   朱氏本是想反驳婆婆一二的,可牵扯到公爹的事,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苏玉成不耐道:“现在提这些作甚,回去了以后再说,这是京城,那总管不是说了京中繁华,可出去逛逛。即是这么说,就说咱们可多留几日,这事回去后再说。”   李氏乐得在一旁看笑话,嘴角挂着似笑非笑,那模样别提多招人厌恶。   姚成怕她惹事,推了推她道:“娘,你跟来做什么,没事你就回房去。”   “回去作甚,这不是商量事情?不是我说啊,这给人当妾终究是落了下层,大妇让你站着就站着,让你跪着就跪着,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岳家……”   听到这话,吴氏又哭了起来,苏家人则是对李氏怒目相视。   包括蕙娘。   姚成压低着嗓子道:“娘,你回屋去,能不能不着招事!”他一面说,一面就将李氏往外拉。   “你嘴里有句人话没?若不是你当我吹得天花乱坠,我至于……”朱氏呸了一口,骂道。   苏秀才黑着脸,“玉成,你不管管你媳妇!”   苏玉成立即道:“你说人家亲家母作甚!”   “她这么埋汰咱们,还不兴咱们说她!”朱氏翻着白眼道。   “你怎么不想想你这趟怎么来的!”苏秀才喝道。   当然是姚成送来的,这一趟多亏了姚成,不然以苏家这群不着调的人,恐怕走到明年也来不了,指定死在半路上。   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了李氏不打紧,得罪了女婿,没看见蕙娘站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这种亲戚攀扯亲戚的事情,历来复杂,背地说道两句也就算了,哪有人还没走远就骂上的。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历来如斯。   李氏听到里面的动静,就要扭头回去和朱氏吵,却被姚成一把给拉远了。   李氏一把甩开儿子的手,掸掸衣襟:“瞧瞧,瞧瞧,这就是你那好岳丈家,合则我儿子差事不做,到处托关系走门路,脏活累活银子也出了,还落个亲娘被人骂。”   姚成满脸无奈:“娘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门里,朱氏还想还嘴,苏秀才抄起桌上的茶盏砸过来,道:“滚,都给我滚出去!你滚,你也滚!”   苏玉成和朱氏落荒而逃。   蕙娘满心疲累地从屋里走出来,就看见妹妹瑶娘站在不远处对自己打手势,她望望四周,忙就过去了。   瑶娘引着她进了一间空屋子,刚关上门,蕙娘就道:“你这丫头到底在弄什么,吓死姐姐了。”   瑶娘又是撒娇又是讨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又提了提晋王如今在京中的处境,不过并没有往深处去讲,只是拿毛财主家几个儿子争家产的事举了个例子。   蕙娘自然不傻,虽然闹不懂其中究竟,但也明白事态严重。   家里其他人也就罢,尤其是朱氏和她那个耳根子软的大哥,还有李氏,没事还要找些事,有事更不用提。   “你这种做法是对的,过两日我就提了让他们家去,不能让他们待在这里给你添麻烦。”   “姐,你明白就成。殿下本就说要接你和姐夫来京中住一段时间,只是我觉得有些不是时候推辞了。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多住些日子再走。至于他们,多注意些也就罢了,惹不出什么是非。”   姐妹二人说了一些话,瑶娘看得出蕙娘车马劳顿也累了,便没有多拉着她说话,只是约着明日再聊,便和蕙娘两人出了这间空屋子。   一个回了房,另一个则是回了荣禧院。   瑶娘还没进门,红翡就在对她做眼色。   去了次间,晋王果然在炕上坐着。正在看几册卷轴,炕几上放着笔墨纸砚,时不时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一看情绪就不对。   搁以前,就是晋王不爱说话,也是会看她一眼。今天倒好,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真气了,还气得不轻!   瑶娘还记着自己之前的想法,瞄了他一眼,扭头就出去了。她去了东厢陪二宝玩,一直到小宝从宫里回来,沐浴更衣吃了些点心,母子三个才又去正房那边。   后来连小宝都看出晋王情绪很不对,瑶娘就是装作不知道。   用罢晚膳,陪俩孩子玩了一会儿,瑶娘亲自将小宝二宝送回东厢。今天月月不在,她昨日去了庆王府,要过两日才会回来。   瑶娘在东厢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小宝说自己要睡了,她才讪讪的回了正房。   次间已经没有人了,卧房里亮着灯。   瑶娘走了进去,床榻那边的幔帐是放下来的。她轻手轻脚去沐浴,出来后把所有人都支了出去,才扭身去书房拿了样东西回来。   掀开幔帐,晋王长发披散阖目躺在那儿,她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推了推他。   晋王掀目看她,她红着脸,因为刚沐过浴,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水汽。   他挑眉,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第173章   瑶娘递过来的是一张纸, 上好的澄心纸。   上面用颜体写着几行字, 字称不上好, 不过取个工整——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译诗名为《越人歌》,据说当年乃楚国的鄂君子泛舟之时,摇浆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这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一般用于女子向男子表达爱慕之意。   上次瑶娘抄了一句情诗, 晋王醋了。虽是解释清楚了, 但晋王还是记了很长时间, 时不时就拿出来提一提,瑶娘就想着什么时候抄一张给他。   可惜她的字写得不好, 一直没能成行。这些日子偷偷摸摸弄了好久,才抄了这么一张她自认为写得还算不错的。瑶娘偷偷摸摸藏了起来,打算挑个好日子送他, 今天一看他又气了, 她就想好了要把这个送他,他肯定会很高兴。   不得不说,瑶娘还是有几分小心机的。   只可惜她的小心机早就被晋王收在眼底, 这张被她自认藏得很好的纸,不知道被晋王偷摸拿出来看了好几遍了。所以就想这么点东西收买晋王原谅她,未免也太小瞧晋王了。   晋王不动声色看着,一直偷看他神色瑶娘,不禁心中有些惴惴。   “写错了一个字。”晋王突然道。   “啊?哪个字?”   瑶娘凑上来看,模样认真,晋王也不是唬她骗她,伸手在‘幾’这个字上点了一下。   这个字笔画太多,瑶娘少点了一点。   “真的错了!”瑶娘声音沮丧,竟有一种如丧考批的感觉。   无他,皆因她和晋王之间的有个约定,写错了字是要受罚的。   具体当初是怎么约定的,瑶娘已经记不清了,总而言之一直都是这样。所以瑶娘每次写了大字,都会检查了又检查,才会拿给晋王看,没想到这次竟然错了,她明明记得自己看过了好几遍。   “是你去,还是本王去?”   去干什么?   自然是去拿戒尺。   错一个字,要打三尺。瑶娘有点发怵,倒不是其他,因为每次晋王都不会打她手,而是会打她那个地方,她会觉得很羞耻。   “先记着,改天吧,这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   晋王睨着她。   瑶娘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改口道:“那要不打手掌心,你不用怕会打伤我的手,我没办法写字,这几天就不写字了。”   晋王还是睨着她。   瑶娘就知道今日躲不过去,蔫头耷脑爬上榻来,破罐子破摔地趴在那里。   “好吧,你来。”   说完,瑶娘屏息静气等着,可一直不见晋王有动静。   她好奇扭头去看他,就见他坐在那里,眼神怪怪地看着自己。   “不行。”   她下意识就捂着屁股,可惜晋王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她。   “你、你、你这人太荒淫了,怎能想如此不端之事。”瑶娘面红耳赤斥道。   问题是晋王如今荒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面上一副假正经,实则正不正经大概只有瑶娘才知道。   “你若是今晚不打算睡了,你就继续耗,反正本王是无所谓。”   晋王口中的无所谓通常是有所谓,他惯是擅长教会瑶娘做人,想起今儿自己睁着眼说瞎话他气成那样,肯定是小心眼又记恨上了。   罢罢罢,瑶娘将脸埋在松软的被褥历来,手抻下去将绸裤半褪。   “好了,你来吧。”   然后晋王就真来了。 如玉般水光柔滑的软肉,像似最上等水豆腐。 轻轻触去,嫩肉微颤,泛起一道道旖旎的波纹。 “啊…” 她低讶一声,声音又柔又媚,勾魂摄魄。 就见玉白色的底儿上印出一道海棠红的花瓣儿,美得像似最上等的胭脂泪。这胭脂泪顾名思义,乃是玉中极品,通体无暇,只其上有一滴胭脂色泪状的异色。 本是藏在晋王私库,前些日子被晋王命人找出来,给瑶娘做了块儿坠子用来压裙角,瑶娘可喜欢了,而让晋王喜欢的不是那美玉,而是眼前的美景。 深棕色的戒尺再此击打上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瑶娘又是一抖颤。 她只穿了身水红色薄绸的亵衣亵裤,此时亵裤半褪,露出挺翘的雪臀,和下凹的腰寓。从晋王这个角度看去,可明显看见隐隐有暗色藏在那雪样的白之间,那是最让他神魂颠倒的地方。 “可疼?”他问。 “不疼,你快点儿。”她趴在松软的被褥里,咬紧了下唇。下身一片片的凉意,总觉得有凉风正在往她腿心儿里钻。 有一道让人无法忽略的目光投掷在那处,她知道他在看那里,看她最羞人的地方。明明那穴儿他去过无数次,可她还是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羞。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腿心儿,湿湿黏黏的。 她等着最后一下,可这最后一下却是迟迟不来。 有个冰凉的东西在撩拨沾了露珠的花瓣,她这才明白他在干什么。她又急又恼翻身去抓那戒尺,没料到他手一抽,她一个不稳倒进他的怀里。 晋王的手顺势就环住了她,将她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就像他人一样,冰凉又含着一股炙热,细细密密在她唇瓣上啃咬着,舔舐着,勾着她的舌尖一下一下吸吮。同时大掌下移,罩在她光溜溜的腿儿上。 她就只穿了这么件单薄的亵衣,下面全是光着的,细白的两条腿儿轻绞在一起。他一时探不进去,就只能覆在那鼓胀上面,轻梳着她细密的毛发。 而另一只手却是罩住胸前那软白的一团,抓紧松开,松开抓紧,掌心儿时不时在顶尖儿打转。 不多时,那朵小红莓便然立起了。 他两只手指捏了上去,先是轻弹,再是揉搓拉扯。 一下又一下。 瑶娘蹙着眉心,胸口又紧又胀,胀得生疼。她情不自禁用双臂环着他的颈子,将他往下拉,恨不得让他埋进自己怀里。 “殿下,疼,吸一吸……”她央求。 “自己来。” 她心里唾弃他的无耻,却是火急火燎跪坐了起来。 瑶娘斜坐在晋王身恻,如此这般只能一条腿跨过去,才能将奶送入他的嘴中。她刚张开腿,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大量的流淌出来,顺着腿心儿往下蔓延。 她顾不得这一切,捧着往晋王嘴里送,直到他含上小红莓,才长长出了口气。 没有涨过奶的,永远不知道涨奶的疼有多么难以忍受。尤其如今二宝吃得少了,除了她自己挤了倒掉,其他时候也就指着晋王帮着排解排解。 晋王比她高,她跪直了也不过将将只比他高一点。她只能挺直腰杆,往上挺着喂到他嘴里。 瑶娘抱着对方的头颈,而对方的大掌拖着她的粉臀,他整张脸都埋在其间,随着一股殷乳汁往外排出,一股虚空而燥热感也从小腹攀升而起。 而与此同时,他大掌仿若揉面团似的不断揉弄着手下的软肉,时不时伸出长指在往穴口儿探去。 她的腿心儿已经湿透了一片,粘腻湿滑,那里头似乎有张小嘴儿,随着他的勾画不停地张合着。他也不进去,就在外面揉弄,时不时拿指尖儿弹着那花核。 她双腿抖若筛糠,已经快没力气支撑自己了,想并拢腿却又不能成行。 她不禁扭了下腰,长指便是一个歪斜顺着滑腻插了进去。 她满足地低叹了一口,不禁又动了动。 那里面温暖而潮湿,似乎有无数媚肉紧紧包裹着他,不让他脱逃。尽管不停地有春水往外淌来,却依旧能感觉到里面的紧致和蠕动。 她难耐地摆了下臀,他已经控制不住深深浅浅地戳弄了起来,拇指则时不时轻按那颗小豆子。 “这么紧,真会吸。” 瑶娘身子本就敏感,又被他这么玩弄着穴儿,只感觉到顺着尾椎骨就往上串出一股酥麻之意。 ”啊……嗯……殿下……哈啊……” 晋王又换了一面吸吱,空出的一手则大力将雪白的玉兔捏出各种形状。他又探入一根手指,两根手指变着法儿戳弄着湿漉漉的穴儿,其中一根手指的指节不经意触上一块儿微微凸起的粗糙,他当即用指节压了上去,引来她克制不住的潮颤。 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嘴里叫着不要,不要碰那处,里面的嫩肉却是紧紧的吸着他,恨不得将他全部吸进去。 晋王深吸一口气,接着她的腰寓,狠狠地捣弄了十多下,就在瑶娘感觉有什么东西快要爆了开,却突然停手了。 瑶娘睁着一双朦胧要滴出水来的媚眼儿,不解地看着他。 “殿下……” “嗯?”晋王嗯了声。 她心急难耐,又骚动非常,仍不住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蛮腰。 “想要,自己拿出来。” 她也就不知羞的急促去摸他腰间,手上伸过去就摸到一块儿炙热的巨铁。鼓胀而粗长,硬邦邦的,她一只小手合拢不住。 她心里又怕,却是更加急切,扯了他的腰带,就将那昂首挺胸的巨龙掏了出来。也是做熟稔了的,她调整姿势就想将之吃进去,却被他拦住。 晋王不知从哪儿摸到一个东西,手指一弹,拔步床的隔间里,斜对着床榻的一个立着的物体上的盖布就掉落下来。 赫然是块儿一人多高,一米多宽的镜子。 这镜子与平常物不大一样,非铜非金,整体呈银白色,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十分清晰,毛发毕现。 此乃西洋镜,也不知道晋王从哪儿弄来的。瑶娘十分喜欢,平时用布盖着,只有用的时候才会将盖布取下来。 当初为了将这块儿镜子放哪儿,瑶娘可是头疼了一阵,后来还是晋王建议就摆在拔步床里的。 这样一来,有时候瑶娘更衣懒得去屏风后面,将幔帐放下来,就可在里面更衣了。试了试,确实方便,就一直摆在这儿。 瑶娘听到动静就跟着扭过头去,就见那镜中呈现一幅淫靡的画面。 浑身赤裸的女子粉臀儿翘而挺,其上隐隐有绯红色的印记,她骑跨在一名男子身上。这名男子穿着衣裳,上身整齐,也就下身露出不可示人的巨物。 那巨物狰狞而粗壮,像似最凶悍的野兽,青筋毕露上面搭着一只玉白色的小手。 可恰恰就是如此才显得一股淫靡之气迎面扑来,像似女子十分饥渴,正打算对男子强行做什么事。 啊!瑶娘羞得当即收回手,就想从晋王身上下来,却被他拉住不让。 “又不是没弄过,你羞什么。” “殿下,你快把那镜子遮……”话还没说到一般,就被打断了,因为晋王竞扶着那巨物在她蜜穴之间轻挑慢捻,一股殷春水泛滥的往外淌。 “你不想要了?”晋王嗓音沙哑道。 瑶娘咬着下唇,她当然想,被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她身下的穴儿一阵阵空虚,恨不得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填进来。 “想要自己来。” 晋王抱起她,将她调整成了背对自己的姿势,这下更是让瑶娘的身子一览无遗的在镜子中整体呈现出来了。 就见她身条丰腴,却是腰肢纤细,其上是鼓胀饱满的大胸,两颗小红莓挺然俏立,隐隐有奶白色的露珠似坠非坠,蜜桃般的粉臀儿压着他结实的大腿上,被压变了形,一股肉欲感凭空而出。 而更为刺目的是,因为姿势不对,他的巨龙竞被她压在腿心儿里。 完完整整的贴合,却是因为太过粗长,多出了一掌之长,竞从她腿心儿里探了出来,正对着镜子摇头晃脑。 瑶娘情不自禁地低讶一声,同时红了脸,却忍不住在其上磨蹭了一下。 肥厚的花瓣吸吮着巨龙,而随着她的轻摇,她胸前两团粉白也是跳动起伏。晋王眼珠子泛红地紧紧盯着那镜子里,一只手后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却是忍不住抓向那她软嫩的臀肉。 这副画面实在太刺激眼球,瑶娘贝齿轻咬下唇,眼中更是魅意横生。而后也不用晋王指挥,她便照着自己的节奏来了,就这么在那巨龙上撩拨轻啄。 晋王低吟了一声,咬牙切齿的:“你个淫妇,小淫妇……” 随着他的话音,瑶娘只感觉腰间一紧,穴儿就被巨龙深深的肏入。 “啊!好胀……唔……好深……” “本王八得你可是舒坦?” 瑶娘只是不言,晋王也不想再问,身下的巨龙上下飞快地在那穴儿里捣弄起来。 晋王腰力惊人,肏得又深又狠,每次撞击都是整根没入,带得汁水横飞。瑶娘失了心神,随着他的动作迎合着套弄着。 晋王双掌紧握着她的臀瓣儿。咬着她耳朵道:“揉给本王看……” 她不解嗯了一声,直到看到镜中晋王的眼睛盯着的某一处,才明白过来意思。 她想拒绝,他却催促她:“快……”并狠狠地又顶了她一下,使劲儿研磨,瑶娘在尖叫出声的同时,咬住自己的手指。她不敢拒绝,一双玉白小手抚上那晋王最喜欢的地方。 她起先只是手覆在上面,还是晋王又示威了几下,才轻揉了起来。后来发现竞能添得几分别样滋味,再加上也是又快到了顶点,就不管不顾了使劲揉弄,叫声更是淫荡。 “你个小骚妇,小骚妇……” 晋王骂一句,狠狠地顶几下,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力道也越来越重,那巨龙像似要把她肏穿也似。终于在那最重的一下之后,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一股殷热流灌满了她身体最深处。   事罢,瑶娘半天都没理晋王。   她原本当他送自己那么珍贵的西洋镜,目的是单纯的,万万没想到竟还有如此作用。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方才看到那种种羞耻画面,还有自己鬼迷心窍听从他的做的那些举动,她就有一种羞愤欲死的感觉。   她将头深深的埋在被子下面,恨不得一辈子不冒头,不过晋王又哪会允许。摇响搁在床头的金铃之后,他便将瑶娘抱起往浴间去了。   沐浴一番再回来,床榻上已经收拾干净了,那面西洋镜也重新被盖布盖了起来。瑶娘简直不敢想象红绸几个收拾残局的场面,她们会不会多想,会想到那盖布根本不是被撞落,而是晋王刻意为之的吗?   事实上这西洋镜摆放的位置,也并不是容易被人撞落的地方,那么多想就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瑶娘气急了,拿粉拳打了晋王两下。这是小猫胆子大了,竟敢亮爪子起来。晋王微眯眼,可想到方才,又见她脸色,自然明白她到底是为何了。   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   晋王拉着她躺下:“快睡,明天还要早起。”   “我明天不用早起!”因为她不用上值,又不用给谁请安,什么时候起都可。   挑衅啊!   “你不用去看你娘家人了?”   这倒是!瑶娘还和蕙娘约了明天见面呢。   “你打算如何安置你娘家人?”   “什么怎么安置?他们过几天就回晋州。”   “他们会回去?”   “这……”瑶娘猜想朱氏那边肯定是会出幺蛾子的,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应付,反正这京中乃是是非之地,姚苏两家人不宜久留。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自打入了这京,进了这晋王府的门,就注定脱不开是非了。即使他们离开京城,若是有心,一定会有人找上他们。”   瑶娘先是震惊,再是无措:“那这可怎么办啊?”   “与其相隔千里之遥,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为便宜。不过这事且不提,先看看情况。”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送走晋王和小宝,瑶娘就吩咐人将蕙娘引了过来。   姚成心知肚晓媳妇干什么去了,自然要帮忙遮掩着,所以蕙娘在瑶娘这里整整待了一天。两人叙了离别之后的事,姚家那边倒没什么,倒是瑶娘这边发生的许多事让蕙娘很是瞠目结舌。   不过再深一点的,或是不易让外人知晓的,瑶娘并没有告诉蕙娘,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并不好。   蕙娘深深为妹妹感到高兴着,当然她也没少骂晋王妃,她竟然敢对生产的妹子下手,活该她被送走。同时蕙娘也觉得晋王这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他是真对瑶娘上心了。   直到见过了从宫里下学回来的小宝,姨甥俩好好亲香了一番,蕙娘才回了客院。   刚踏进门,就听见里面有吵闹声。   院中,姚苏两家人都在,几个孩子倒是没在外面,而是被拘在屋里。   旁边站了几个下人,院子正中朱氏正抓着苏玉成的耳朵大声唾骂着,旁边跌坐了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人。   “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娘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你竟敢和这小丫头勾搭上。你还要不要脸了,你老苏家还要不要脸,你个臭不要脸的!”   苏秀才在旁边气得胡须乱颤,姚成满脸无奈地陪站在一旁。李氏噙着笑站在旁边看大戏,吴氏则是焦虑的想上前去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你快松手,再不松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你说?!”说是这么说,吴氏还是收回了手,扭头则去骂跌坐在地上那丫鬟:“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竟然敢勾引老娘男人……”   那丫鬟生得纤瘦俏丽,嫩生生的,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而朱氏则与她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但生得痴肥胖硕,还凶悍得像个母夜叉。   其实朱氏早年也长得挺不错的,可惜连着三个孩子生下来,她就成了这般肥胖的样子。苏玉成平日里也不是不嫌弃,可但凡苏玉成敢说半个肥字,等待他的就是迎头唾骂。朱氏骂他丧尽天良,若不是为了给他老苏家传宗接代,她又怎么会变得如此这般模样。   “太太,你真的误会了。不过是大爷说袖口有些破了,奴婢帮他缝补一二。”丫鬟哭着解释道。   朱氏才不信这种说辞,抓住了就是缝袖子,没抓住指不定就缝到床上去了。这些个奴才秧子贱婢们,挖空了心思想往老爷床上爬,就指着有朝一日能脱胎换骨。朱氏虽出身市井人家,但平时可没少听人说什么毛财主何老爷家的八卦事,自然也知道这些个做丫头的心坏成了什么样。   她嘴里一面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就伸手要去打那丫鬟,旁边上来几个丫鬟要拦,却没有朱氏有力气,被推得歪三倒四。   就在场上乱得不可开交一团的时,苏玉成突然爆发了。   “你够了没有!都给你说是缝袖子就是缝袖子。老子这衣裳袖子破了这么些时日,跟你说了几次让你给缝缝,你都充耳不闻。我娘一大把岁数了,眼睛也不好,我一个有婆娘的,难道还把衣裳拿给老娘去缝?你自己不知羞耻,还有脸去骂别人,瞧瞧你有点为人妇的样子没有,泼妇!”   苏玉成一把将朱氏拉过来,狠狠地掼在地上,朱氏当初就被摔懵了。   苏秀才跺脚骂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吴氏站在旁边哭。   蕙娘也气得不轻,走进来骂道:“大嫂你就不知检讨一二,这里是在京城,是在王府,你闹什么闹!知不知道丢人!”   朱氏哪里经历过这般,墙倒众人推的情形。也是她太没眼色,再怎么也不该在王府里闹起来,还要厮打人家的丫鬟。   苏家人都气得进去了,也是实在没脸在外面待,至于那几个丫头,则扶着那个差点挨打的丫头下去了,大抵是想安慰对方。   朱氏坐在地上,根本没有人理她,就在惶惶不安又恼怒不已之时,李氏走上来将她拉起来。   “他大侄儿媳妇,让我老婆子看那小妖精就是想勾引大侄子,你可小心了,那几个丫头片子个个长得水灵,指定一勾一个准。”   “他敢!”朱氏厉声道,却是色厉内荏。 第174章   李氏斜睨着她, 倒也没说再什么挑唆的话。   可即使不挑唆, 朱氏心中也不安稳, 不然她何至于只看见苏玉成和丫头说话,就小题大做成这样。   当然, 朱氏可不会承认这些,只会认为那丫头是个狐媚子, 故意往男人跟前儿凑。苏玉成之前就曾闹出过和寡妇有私的事, 那一场朱氏整整闹了两个月。把那死了男人的小寡妇闹得搬了家不说,苏玉成也是大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虽说最后苏玉成认了错, 也服了软, 可朱氏心里还是得了病。   她一把将李氏的手挥开,站了起来:“不用亲家母多操心, 我自己的男人,自己还是管得住的。”说完便急匆匆往东厢去了。   李氏噙着幸灾乐祸的笑,小声啐道:“不怕你鸭子死了嘴还硬,有你吃亏的时候。”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东厢里传来吵闹声。   有朱氏的骂声, 还有苏玉成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简直热闹得堪比那唱大戏的。李氏听了一会儿,优哉游哉地回了西厢。   丫头房里,兰草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身边围了几个丫头劝她。   “兰草,这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那毕竟是侧妃娘娘的大嫂, 侧妃娘娘虽是待下人和善,但肯定不会为了咱们下了对方的脸,幸好他们也就住几日。”   “还别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粗鄙的妇人,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扔。侧妃娘娘那么好的性子,竟有个这样的嫂子!”   其中一个丫头忙打断道:“噤声!你们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见大家都是一脸讪讪,她叹了口气道:“不过也别说,这两家人若不是如此不着调,侧妃娘娘何至于摆出这种架势,大抵也是清楚轻不得重不得,才会这样吧。”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句地宽慰着兰草,兰草倒也止住了哭声。其中一个丫头出去打了水来给兰草洗脸,因为身上都有差事,大家倒也没有再多留。   兰草在房中坐了一会儿,直到情绪平复了,才从房里走出来。   院子里很安静,只隐隐能听见东厢那边传来的哭泣声和唾骂声。   之间蕙娘出来说话了,让苏玉成和朱氏要吵小声点,这里可不是林云县,是晋王府。所以苏玉成两口子的声音小多了,但从外面还是能听见些许。   兰草蹲在花圃前,拿着水瓢给花浇水,突然听到一声甩门响,一个男人从东厢里撞出来。   正是苏玉成。   苏玉成单手捂着脸,大抵没料到会撞上兰草,愣了一下。旋即是满脸尴尬,他本是打算走,不知为何停了下脚步,犹豫道:“方才那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那婆娘太泼了,倒是连累了你。”   兰草似乎没料到苏玉成会这么跟自己说,有些手足无措地低着头道:“没、没事,我不过是个下人。”   本就是妙龄少女,生得清秀白净,如此无措的模样更是给其增添了一抹娇怯。苏玉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没料到撞上对方宛如小鹿般的眼睛,他心中一慌,点点头就想走。   去的地方是正房,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没处可去。   “哎……”兰草忍不住喊了一声。   苏玉成停步,回头瞧她。   她往前走了一步,从袖中掏出一块儿帕子,怯怯地递过去。   “你脸上有伤,若是让老爷和太太看见,怕是会让他们担心,还是擦擦吧。”   苏玉成接了过来,可还不等他道谢,兰草就低着头匆匆走了,只留下一丝幽幽的馨香。   这边前脚闹完,后脚瑶娘那儿就收到了消息。   晋王也在,瑶娘既觉得羞窘又十分恼怒。恼得是朱氏如此不庄重,竟去和一个丫头厮打,窘得是娘家出个这样的人,在晋王面前丢了丑。   今日晋王的心情十分美妙,早上出门上值嘴角都是带着笑的,这种好心情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现在还未消失。   他瞥了瑶娘一眼,眉眼慵懒,“好了,多大点事儿,值得你气成这样。”   “这朱氏实在是……”瑶娘是个善良的姑娘,做不出背后道人长短的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也是实在气狠了。   “若实在不喜,换个就是,不过是个女人。”   瑶娘有些犹豫:“可她……”   “七出之条,她犯了不少,随便一条,就足以将她扫地出门。”晋王道。   晋王这话有些颠覆瑶娘的认知,一直以来她对朱氏的态度,从来是忍让,俱因她清楚,有一日她可能会脱离那个家里,可她爹她娘却永远脱离不了。甚至在日后的某一天,爹娘老迈患病,还是得指着朱氏。   再加上朱氏又给苏家添了三个孙子,在苏家的地位更是稳若泰山。不光吴氏平日里让着她,容着她,甚至连苏秀才也是颇为容让。有时候朱氏干出什么过格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苏秀才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子嗣为大,朱氏于苏家有功。   这一切都纵容了朱氏的恶性,她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长久以来更是张扬跋扈,而苏家上下竟是被个女人压在头上。   可除了忍,还能怎样?寻常老百姓家里娶个媳妇本就不易,更没有什么纳妾之说,不然那杂货铺老板纳了个小妾,会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这么些年。   所以瑶娘还真没有想过换一个大嫂这种事。   “妻贤夫祸少,你不觉得你家里这么多事,有很大一部分和这女人有关系?那日本王远观,你大哥虽为人懒惰,不成器,却也不是真恶,对你多少也是有几分兄妹之情。你即狠不下心不去管,就该去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发愁,这并不解决任何问题。”   瑶娘如遭雷击,对于家里人,她恨过,怨过。但认真说来,在朱氏还未进门之前,家里虽穷,但日子过得还是挺和睦的。   她爹迂腐,但对家里尽心尽力,每月所挣之钱,一文不少拿回家做以家用。经常一身文士衫多年不换,即使破了,也是让娘缝缝补补再穿就是,就为了让家中妇孺几个吃饱肚子。   而她哥从小被她娘宠坏了,吃不了苦,受不了累,读书也不行,成日游手好闲。不过她哥还是很护她和姐姐的,没少因为姐妹二人和人打架。长大后,有时候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不会独享,而是拿回家同两个妹妹一起分享。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大抵就是她哥一直娶不上媳妇的时候。   苏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可若想娶个媳妇,且不提给女方家的聘礼,操办喜宴等等,都需要银子。家里这么多口人吃饭,就靠着他爹一份银子,哪会有剩余。   那两年,她爹她娘愁得日日睡不着,娘总是以泪洗面,爹也是愁眉紧锁。只有她哥还是没心没肺,觉得晚几年再娶也没什么。一直拖到她哥快二十,而姐姐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家里才动了嫁女儿,顺道给儿子娶媳妇的心思。   后来她姐说给了姐夫,从姚家拿了聘礼,扭头给她哥订下了朱氏。大哥和朱氏成亲后,次年姐姐嫁去了姚家,而从那个时候,她的日子才开始难过起来。   朱氏性子拔尖,嫁进来没几日就要管家,她娘是个软绵性子,也是稀罕媳妇,就容着她。   朱氏好吃懒做,可使唤人却是勤快,她被使唤的团团乱转。她哥看见了,起先也会训斥朱氏,可朱氏却不是个会让人的,闹了两回,她哥灰溜溜去岳家接媳妇回来。背地里,她娘偷偷的跟她说,让她让着些朱氏,反正没两年她也要出嫁了。   想起以前的事,瑶娘忍不住泪盈满眶,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晋王蹙起眉,想要说哭个什么,但料想那朱氏肯定没少给她苦头吃,所以她才会哭成这样。心中更是生恼,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她即惹了你,那就换掉。你不管,这事本王来办。”   晋王素来办事果断,本来他对姚苏两家人的安置已经有了章程。这边和瑶娘通了气儿,次日就命福成去办了。   “殿下如今就是这么个意思,也是思及苏侍妾诞嗣有功,当得福佑家人。当然若是您二位还有别的章程,王府这边会命人送尔等回乡的。”   之前福成来了,把姚苏两家人都请了过来,将晋王的意思表述了一番。   晋王的意思是让两家人入京落户,住处由王府来安排,差事也各有准备。给姚成安排的是顺天府巡捕营的班头,虽从捕头降为一个小小的班头,可这里乃是皇帝脚下,一个小班头也不是林云县的捕头可比的。   至于苏家父子,晋王让人找了家学馆,让苏秀才去坐馆,还是干老本行。而苏玉成也被安排了差事,在五城兵马司当街使。   说是街使,其实就是个小吏。五城兵马司掌外五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火禁等事,算是和顺天府的巡捕营交叉管理着外城各项事务。救火、巡夜、摊贩占道、盗贼扰民等街面事务,都归他们管。   虽是福成话有两可之意,可姚苏两家人不可能不答应。   就好比这苏家,本是还在发愁回家后日子怎么过,如今有这么好的事从天上掉下来,真可谓是意外之喜。苏秀才也就算了,在林云县坐馆,来京还是坐馆,可苏玉成能从民变成吏,也算是大翻身,明摆着就是晋王刻意施恩。   而于姚成来说,他本人也不是没考量的,人往高处走,背靠晋王这座大山,别看现在是个班头,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   怪不得人人都愿意攀高枝,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人诚不欺人也。知道些内情的姚成,心里如此唏嘘道。   唯一不好的地方,大约就是两家人要背井离乡。不过在这么多好处面前,这点小事也不算是为难了。   就在两家人陷入惊喜之时,福成在给了甜枣之后,冷水也泼了下来。   “京中不比他处,尔等当谨慎为之,切莫在外面拿着晋王府当招牌,招摇过市,惹是生非。是时坏了殿下的名声,不用旁人处置,殿下也不会手软。还望尔等切记,莫为家中招来祸事之余,牵连了让你们得到这一切苏侍妾。”   “福总管还请放心,我们一定谨言慎行,不给殿下找麻烦。”姚成和苏秀才对视一眼,由姚成出面道。   福成点点头,便离开了。   之后,瑶娘又出了一次面,和姚苏两家人道别。   其间吴氏曾提过想见见两个外孙,瑶娘却是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都这样了,还用明说么。   姚苏两家人能有今日之福,明摆着就是为了补偿瑶娘的,因为她的两个孩子被那生不出孩子的王妃抱走了。   吴氏出门上了车后,还在哭,哭可怜的女儿。   她狠狠地拍了苏玉成两下,嘶声道:“你要给我争气,争气!你若是再不争气,你怎么对得起你妹妹!”   苏玉成垂头丧气地捂着脸,狠狠地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争气,一定不给瑶瑶添麻烦了。”   朱氏见得这一出,嗤笑了一声:“你们这是做什么呢,用得着这样!”   苏玉成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直接把朱氏给打懵了。   “你给老子闭嘴!”   连苏秀才和吴氏都怒瞪着她,明显就是犯了众怒。   朱氏当即不敢吱声了。   小剧场:   温泉庄子,正在种花的晋王妃,冷笑出声:“滚粗,这锅老娘不背,老娘生不出孩子咋了?碍着你们了,让你们成天说嘴。” 第175章   晋王给姚苏两家人安排的房子在东城, 位于下堂子胡同。   这地方靠近卧佛寺, 又临近米市口, 所以还算繁华。胡同里俱是平民住家,两个一进半的宅子, 墙挨着墙,每家各带一个宽敞的院子, 里面家具等一应物什齐备, 人到了直接可以入住。每家还给配了个丫头,也算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朱氏进了宅子, 就双目放光的四处看。   她什么时候住过这种体面的宅子, 虽是比之前苏家的房子没大多少,可苏家那是什么房子, 房子老不说,家里的家具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房子盖得逼仄狭小,哪有这么敞亮。   瞧这门这窗这院子,那是富户人家才能住的呢。   东哥儿、明哥儿、元哥儿进了门,就四处撒着欢, 满院子乱跑。连苏秀才吴氏的脸上都不禁见了丝喜色, 果然是好东西都是人人喜欢的。   朱氏只要一想到日后自己就能住在这种院子里当太太奶奶了,就忍不住一阵兴奋上了心头。可是当她看见从里面小跑出来的丫头,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谁让你在这里的?!”   这丫头正是兰草。   见朱氏如此凶巴巴恶狠狠,兰草被吓得就是一哆嗦,她壮着胆子小声道:“奴婢是王府派来做杂活的丫头。”   “咱家不要你, 让王府换个人来去!”   这话一出,别说苏家人了,连被福成安排来带姚苏两家人前来安顿的一个外院小管事,都觉得这朱氏十分不可理喻。   不光不可理喻,还十分可笑。   那管事听到这话,眉眼一动,却是面色不显。   可人既站在这儿,代表的就是王府的威严,苏玉成当即斥道:“你这婆娘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哪儿说错了,即是王府安排的下人,我换一个难道不成?”见连公爹都瞪视着自己,朱氏软了口道:“要不然跟姚家那边换换也成,不是说两家都送了丫头吗?”   那管事也不理她,对苏秀才和苏玉成拱了拱手:“即是没事,我这便告辞了。”   苏玉成嘴里说着妇人不懂事见笑的话,将这管事送出门,才转回来。   至于朱氏的意见,自然被苏家人集体给忽略了。   朱氏气得不轻,转念一想自己只要盯紧些,就不信这小妖精能干出个什么来。再说了,她也不是没手段对付这小妖精的,保准让她哭爹喊娘,到时候待不下去自己走。   且不提这些,安顿下来后,苏秀才、苏家父子和姚成便各自去当差了。   苏秀才和姚成都是干回老本行,又有晋王提前打过招呼,自是不会发生什么被人排挤之事。去了两日是容光焕发,还结交了几个朋友。可苏玉成就惨了,他是新丁入五城兵马司,以前既没从过军,也没习过武。甫一到地方,就被人拉着去操练,美闻其名就他这么弱,别说捉贼了,恐怕普通人都拿不住。   都是按照军中制式来,苏玉成以前根本没吃过苦,哪里受得住这些,被折腾得哭爹喊娘,每天回来都是瘫成一滩烂肉。吴氏心疼儿子,却也不敢说不让他去。因为她知道这是她两个外孙换来的,若是不珍惜,可就让女儿白牺牲了。   只能日日做好的给苏玉成补身子,还宽慰他再熬熬就过去了。而苏玉成大抵也是不想自己前头说的话,后面自己就打脸回去,也是勉力强撑。   至于朱氏,她见苏玉成天天累成这熊样,料想他也没精力勾搭小妖精。加上如今家里有丫头使唤,三个孩子有吴氏看着,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便白日里整条胡同乱窜,结识了不少妇人,开始了每天走街串巷道人八卦的日子。   这日,苏玉成从五城兵马司回来,浑身臭汗,精疲力尽。   朱氏不在家,明哥儿几个孩子让吴氏看着,苏秀才还没回来,兰草去烧了一大桶热水,提到东厢。   “大爷,累了吧,先洗洗换身衣裳。晚饭还得过会儿才能吃,若是饿了,厨房里还有早上剩下的馒头。”   苏玉成明明累得不轻,还是忙站起来将水桶接了过来。   “辛苦你了。”   他这些日子每天回来,都是兰草帮着忙里忙外,朱氏有时在,有时不在。可朱氏即使在,也就是抄着手就在一旁看着,连嘴皮子都不愿动动,时不时还故意找茬。想到朱氏骂兰草的一些胡言秽语,苏玉成一阵烦躁上了心头,想要劝慰兰草两句,却不知话从何处提起。   “奴婢不辛苦,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大爷,您先洗着吧,奴婢先出去了。”   苏玉成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朱氏进了院门,就看见那小妖精从东厢里出来了,她急火火地冲了进来,当场撞到苏玉成还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再想想方才那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抄起手边的一个花瓶就砸了过去,换成以往,苏玉成必定被砸个正着。不过他这些日子被人苦苦操练,也不是练假的,险险躲了过去。   扭头看着那撞在身后墙上的碎花瓶,再看看朱氏那粗鄙蛮横的模样,苏玉成一阵厌恶愤怒上了心头,吼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问问你干什么,谁让你和那小贱人单独相处的,你俩想干啥?”   苏玉成满心疲累,“我什么也没干,不过是兰草见我从外面回来,打水给我沐浴。你别一天到晚找事行不行?”   “我找事?我找什么事了?这还是大白天,不是青天白日,是不是你俩洗着洗着就滚一个被窝里去了?我就看那丫头不安分,成天给她安排了那么多活计,累不死她还有功夫往你跟前凑。个小贱蹄子,小贱x,长着一张小妖精脸,勾引男人……”   朱氏一面骂,一面就飞奔出去,冲进厨房就把兰草从里面拖了出来。   兰草满脸都是眼泪,显然是听见朱氏骂人的话了。   朱氏一巴掌就呼了过去,边打边骂:“你还有脸哭,你哭什么?生了张小x,欠男人捣,你就那么喜欢被男人压,往人房里钻。老娘撕烂了你……”   “奴婢没有,奴婢就是给大爷提了烧热的水……”兰草一面躲,一面哭着解释道。   吴氏本是在房里,也被惊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简直惊呆了。   “朱氏,你到底做什么,无缘无故打人作甚……玉成……”   却是苏玉成从房里冲出来,将兰草从朱氏手里救出来,又将朱氏狠狠地掼在地上。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闹够了没有?!”   朱氏被摔得半天缓不过来劲儿,大抵也是被苏玉成的样子吓到了。她一屁股翻坐了起来,拍着大腿就哭道:“我闹,我闹什么了。我为你们老苏家生了三个孙子,如今你嫌我胖嫌我老嫌我丑,说白了你就是看上这小妖精了!苏玉成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良心被狗吃了,你们姓苏的就没一个好人!你当初想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的……”   当初是他瞎了眼,在媒婆说的一众姑娘家中,就属朱氏长得拔尖,所以就挑中了她,宁愿让家里多出了几两银子的聘礼钱。可惜娶回来的却是个好吃懒做,人懒心坏的妇人。   苏玉成不是没和朱氏闹过,可每次朱氏都是胡搅蛮缠,疯癫耍横,动不动就拿回娘家做杀手锏。他虽是游手好闲,怕吃苦受累,可他不是不懂体恤父母的不肖子孙。爹娘为他娶个媳妇不容易,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所以他每一次都低头了。   一次退,次次退,惯得朱氏越发嚣张跋扈。   苏玉成想,就这么过着吧,谁家不是这样,只能算是他倒霉。可也不知是去了五城兵马司见了市面,还是见到比朱氏更好的人,感受到属于女子的温柔和体贴,他越来越不想忍她,越来越厌恶她。   “你够了!这一招你用的烦不烦,当初那薛家寡妇,就是被你捕风捉影闹得人家背井离乡,如今你又这般胡搅蛮缠!我告诉你朱氏,我这人虽是毛病多,可我干不出那种混账事儿,我若是看中哪个女子,我会娶人家,我不会让人家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更不用说偷偷暗里厮混了。再说,我也清楚我是什么人,我没本事,所以你尽管放心……”   起先苏玉成这话说得格外愤怒,可也不知是实在累了,还是什么,竟充满了无奈。   朱氏抓住话茬,唾骂道:“你想娶谁?你看中了这小妖精你就直说,你也清楚你没本事无能啊,我还只当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呢!”   院子里满是朱氏尖锐而又嘲讽的声音,三个孩子被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吴氏站在正房门前,嘴里哭着直喊冤孽。   兰草站在一旁,看着立在那里面容疲累的男子,莫名一种心疼上了心头。   苏玉成长得称不上俊美,顶多只能称之为斯文端正,但他个头瘦高,逢人一脸笑,也是能招来许多姑娘妇人的目光。朱氏就是因为明白,才会怕,怕了就会口不择言,可她的话太伤人了,兰草能明显看到苏玉成眼中藏着痛苦。   她明明知道自己该避嫌,还是忍不住替苏玉成解释了一句:“太太,你不要这么说大爷,大爷是个好人。”   朱氏本就怒中火烧,一见罪魁祸首说话了,哪能放过她。当即从地上一窜就过了去,拽着兰草的胳膊,又给了她两巴掌。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小贱人,敢勾引老娘的男人,我打死你……”   朱氏体格庞大,兰草却是娇小,哪里是她的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狠狠打了几巴掌,朱氏心里畅快扬手欲再打,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   苏玉成气急败坏,一把将兰草拉到自己身后,甩开朱氏的手:“你到底有完没完,闹够了没有!”   “你和这小贱人苟且厮混,还不准我闹。我跟你说苏玉成,你护不住她的,有本事你就天天在家里看着她!”   看着朱氏得意恶毒的脸,再去看兰草被打得通红一片的小脸,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苏玉成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爆了开,冷笑道:“还真说对了,我就是看中了她,打算娶她。不光如此,我还打算休了你!”   朱氏满脸不敢置信,在看到苏玉成不是作假的神态后,她口不择言:“你敢休我?你试试看,苏玉成,我让我爹我娘家兄弟来砸烂了你苏家。”   苏玉成噙着冷笑:“你试试,让你爹你兄弟从林云县来京城,砸烂我苏家。”   朱氏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京城,不是在林云县,她那个当屠户的爹,和她几个娘家兄弟都不在。   她慌张地威胁道:“苏玉成,你敢休我,别忘了我给你们苏家生了三个儿子。”   见苏玉成不为所动的脸,她哭嚎一声,想起了吴氏来:“娘,你快看看你儿子,他竟然说要休了我!”   扶着门框站着的吴氏满脸疲累,无力地摇了摇手:“你向来主意大,别找我,我老了,我管不动你们的事儿了。”   眼见正房的门在自己眼前合上,里面一点动静都无。   朱氏心里发慌,可回头看那对狗男女,又哪甘示弱:“你等着苏玉成,等爹回来了,我定把这事告诉爹,求了他老人家做主。”   丢下这话,她就躲回了东厢,将门从里面闩上。   一通脾气发过之后,苏玉成此时身心俱疲。   他有些尴尬,有些无奈地对兰草笑笑:“对不住,我又害了你。方才、方才那话你别多想,我也是一时气急,才会拿了你来说。我想休她,跟你没关系……”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匆匆丢了一句你别多想,就往一直没人住的西厢去了。   而兰草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76章   朱氏说是这么说, 大抵是心里有数苏玉成是动真格了, 一直没从东厢出来。   苏玉成也确实动了真格, 等苏秀才和姚成都回来后,他就亲自将他们请到了一处, 提了想休妻的事情。   实际上不用苏玉成去请,姚成和蕙娘也早就知道了。   苏家这边闹得这么凶, 隔壁姚家的李氏恨不得架了梯子上来瞧, 所以姚成和蕙娘等于听了场现场直播。   “你真打算休了她,那东哥儿他们怎么办?”蕙娘毕竟是女人, 知道这世道女子被休后, 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所以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   “东哥儿他们自打生下来, 除了喂奶她就没管过,小妹在家时,小妹带着孩子。小妹没在家,全指着娘。但凡她能做到一丝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我今天也不会动这种念头。”   “不是因为那兰草?”   苏玉成怔了一下, 失笑道:“蕙娘, 怎么连你也往那处想,我不过是一时气急,脱口故意气她的一句话。你大哥没本事, 不会糟蹋了人家好姑娘的。”   蕙娘还想说什么,被姚成打断了:“既然大哥已经拿定注意,休就休了吧。不是我当妹婿的多嘴, 大、朱氏那人实在不是个好的,搁在家里就是祸家之根,东哥儿几个如今还小,长大了不知怎么受她的影响。”   话既说成了这副样子,吴氏只是抹眼泪说造孽,也说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就只剩下苏秀才还没表态了,恰恰是他的态度才最重要。   “爹。”   苏秀才望着苏玉成,他虽是早出晚归,有闲了也极少和儿女们说话,可也将苏玉成最近的变化看在眼里。好几次,苏秀才都有一种老泪横流的冲动。他老苏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就苏玉成这么一脉香火,儿子不成器,他比谁都着急。   如今儿子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苏秀才心中甚慰。其实他早就看不惯那朱氏,可儿子不说,当公爹哪能越俎代庖。   “你也不小了,既打定了主意就去做,但做之前,要考虑周全。”   “爹,我知道了。”苏玉成点点头。   大抵这是他人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改变,且这个决定还是他自己做下的,烛光下的苏玉成竟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站起来,说:“我去写休书,只是送她回乡——”他有些迟疑地看向姚成,“不知妹婿可有什么好主意?”   姚成沉吟一下:“这事不难办,京中有很多车马行,他们不光管送货,送人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能出得起银子。”   至于银子,苏家有。他们临离开晋王府时,瑶娘把自己这几年攒的银子都给他们了,加起来大概有四五十两的样子,说是给他们做以安家之用。   苏玉成点头道谢,便去写休书了。   他虽读书不成,可幼时也是跟苏秀才读了几年书的,写一封休书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事情。   其实认真说来,苏玉成之所以游手好闲,文不成武不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早年苏秀才对他寄予厚望,硬压着让他读了很多年的书。可惜苏玉成朽木不可雕,试了好几次连个童生也没考上,苏秀才才终于死了心。可那时苏玉成年纪已经不小了,错失了学一门手艺最好的时机,有些体力活倒是可以干,可苏玉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吴氏又成天心疼念叨,才会浑浑噩噩度日。   苏玉成写完休书,也没耽误,就去了东厢。   之前吃晚饭的时候,朱氏没出来,自然也没人叫他。这会儿趁着外面没人,朱氏偷偷去厨房盛了一碗冷饭,正吃得狼吞虎咽。   听见敲门声,她忙将碗藏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苏玉成。   她撇嘴冷笑:“干什么?这次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可惜她偷吃忘了擦嘴,映着从屋里照过来的灯火,嘴角的油光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笑。   苏玉成莫名有一种悲哀感,不知是替自己还是替对方,他将手中的休书递了过去:“这是休书,我会托人送你回乡,我跟爹说了,会从妹妹给的银子中拿二十两给你,这些银子够你回乡生活几年了。至于以后,还望你能多多保重。”   听到这话,朱氏整个人惊呆了。   她的嘴保持着一个没有合拢的姿势,整个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她说不出话,想说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响声。   苏玉成不忍再看,“你早些休息吧。”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苏玉成……”   朱氏的哭声喊声骂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搅得四邻不得安稳。   一直到三更天,附近有户人家实在受不了了,跑来敲苏家的门,说若是还这么闹腾,就报官了,朱氏才没有再闹下去。   次日,苏秀才和苏玉成都是挂着黑眼圈出门的。兰草也没敢留在苏家这边,而是去了隔壁姚家,因为朱氏像似疯了一样,见到她就发疯要打她。   闹了整整两天,见苏家人都不为所动,朱氏终于换了路数,而是开始扮起可怜来。只是经过前两日歇斯底里大闹,所有人不再相信她会悔改了,连东哥儿几个孩子都躲着她。   本来三个孩子和朱氏就不亲,朱氏不但不管他们,有时候东哥儿他们不懂事哭闹,还会打骂他们,几个孩子又怎么和她亲近。朱氏一叫起东哥儿三个,东哥儿倒还好,已经懂事了,只是躲。另外两个小的则是都是哭着要祖母,只往吴氏怀里钻。   姚成找好车马行,价钱也跟人谈好了,苏玉成才终于和朱氏说话。   朱氏大抵也知晓事情没办法挽回,再说了她最是要脸,能闹成这样已经是极致,也没有再试图乞求,收拾了东西打算回乡。   就这样,朱氏抱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苏家。   这一去大抵就是今生无缘再见。   苏玉成没办法脱身,是姚成亲自将朱氏送去车马行的。银子已经付过了,姚成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和朱氏说,只是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朱氏抱着包袱,坐在一旁石阶上等。旁边车马行的人正在装货,像这种顺带捎人的,都是人跟着车队走,路上十分安全。   朱氏此时满心悲愤,对苏家人,甚至姚家人都充满了恨意。   恨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人,她自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检讨,若是会检讨,她和苏玉成也不会走到了今日。   “你是苏家的太太朱氏?”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笼罩了朱氏身前的光亮。   “你是?”   “我家主子想请朱太太去说些事情。”   晋王刚出工部大门,就在不远处的街角看到一个熟面孔。   他并未多看,顺着街边往前走着。此时正是各府部下值的时候,棋盘大街着很是热闹,轿马如流,人来人往。   如今晋王徒步上下值已经不能惹起任何人的关注了,即使碰见了,对方也只是点点头,或者拱手一鞠,都知道晋王殿下看似冷了些,其实并不是个架子很大的人。   一直到出了棋盘大街,那个身穿蓝衫的中年人才匆匆赶上晋王。   晋王停下脚步,看着对方。   “晋王殿下,还不知我家公爷所提之事,您考虑如何?这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您依旧没个准话儿,让我家公爷很是不悦。”这中年人瘦高体格,容长脸,八字眉,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看起来很精悍。若是熟知京中各家各府的就知道,此人正是徐国公府的副总管,徐吉。   今日徐吉说话分外不客气,明摆着是失去了耐性,这失去耐性的人自然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其身后的徐国公。   事实上徐国公能忍这么长时间,已经很出乎晋王的意料。去年年关之前,徐国公那边就与他提过休掉晋王妃,扶徐月茹上位之事。晋王一直没理这些人,没想到对方终于沉不住气的找了过来。   “本王以为跟你们说得十分明白,不废妃是圣上的意思。若是废,本王正妃之位也不会是你徐家的女儿。”   徐吉大抵没料到晋王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如此直截了当,颇有几分狼狈之意。不过这狼狈只是一闪即过,他压低了嗓子威胁道:“晋王殿下这是待价而沽,还是又看中了其他人家?你如此不留情面,就不怕得罪我徐国公府。”   晋王看着他只是冷冷一笑,这徐吉大抵也清楚这事是没法谈了,拱了拱手,冷言道:“此话小的会转达公爷,还望殿下别后悔。”   晋王没有理他,绕过他往前行。   徐吉冷冷地看了他背影一眼,急匆匆地钻入一条小巷,消失而去。   晋王踏入荣禧院大门,就一只肥猫缠了过来,正是花花。   花花毛发蓬松,油光水滑的,已经是大猫了,看起来圆滚滚的,像一只缩小版的小豹子。它窜上来就围着晋王脚边各种厮磨,在他两只脚之间钻过来钻过去,晋王举步维艰。   瑶娘从窗子里就看见晋王回来了,可半晌都没见他进来,好奇出来一看,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失笑道:“你再继续缠他,小心又被禁足。怎么每次挨罚,都不长记性。”   花花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看都没看瑶娘一眼,又绕了两圈,方才来到晋王脚边蹲下。   “小宝还没回?”按理,小宝这会儿应该是从宫里下学回来了。   “是不是圣上留他说话了?”   这是瑶娘的猜测,不过这种猜测也不是无的放矢。这些日子弘景帝对小宝的功课十分上心,时不时就召他过去考校他功课。也是这小子会来事,被弘景帝问过两次后,之后都不用让人问,就知道要去乾清宫找皇爷爷。   小皇孙都说了,下面人自然要往上报,这不祖孙俩隔三差五就要联络一次感情。瑶娘偶尔想起来,真不知自己当初是怎么生的,竟生了个如此机灵会来事的小子。   她和晋王一面说话,一面往次间走。红绸几个也进来了,捧着晋王的家常衣裳,和铜盆热水帕子,虽是过了暑天,天气还是热度不减,一路走回来,晋王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   服侍晋王擦洗了一番,又换了衣裳,两人来到大炕上坐下。   瑶娘有些犹豫道:“你说小宝如此高调,会不会招了人眼?”   晋王挑眉看她,也算她还不笨,他抓过她的小软手,放在手里把玩:“别担心,这事本王自有主张。”   “就怕防不胜防。”能说到这样,也算是瑶娘的极致了,她素来不是太爱过问外面的事,也是晋王不愿让她知道,她也就不问,可事关儿子小宝,当娘的心总是会充满很多不必要的担忧。   晋王拍拍她的手:“你大约不知,有时候高调反而是一种保护。你别小瞧了父皇,谁敢在这时候动小宝,谁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没有人会这么蠢。”   瑶娘一副不信脸。在她心里,弘景帝还真没有多么英明神武,也就比那被儿子争家产的毛财主要聪明一点,手中的权势也要大一点。她虽来京的日子没多久,但也碰见过不少事,若弘景帝真有晋王说得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宫里能发生那么多事?   太子殿下可够尊贵吧,还不是被害了那么多次,她可不认为自己小宝能比得上太子的分量。   瑶娘看了看四周,见四周无人,才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小声和晋王说了。   晋王失笑,他之所以会失笑是因为瑶娘的模样实在看起来太逗人了,鬼鬼祟祟的。关键这鬼鬼祟祟一点用都没有,若是这般就能瞒过旁人的耳目,大抵这世上就没有不漏风的墙。   这荣禧院看似平平常常,殊不知暗里也是层层守卫,外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院中侍候的人也是精挑细选,才能进了这院子里。所以偷听这事,还真不会发生在这里,即使有,也没人敢往外面说。   再说了,还有暗十在。   “你看惠王世子身上可有发生过这种事?”   听到这话,瑶娘愣了一下。   晋王将她拉过来,在她粉唇上轻点了一下,才目光晦暗道:“父皇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想法和目的。你别多虑,即使父皇那边出了岔子,还有本王的人。”   瑶娘想了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连连闪烁:“你是说陛下对小宝……这……”   她有些慌了。不是惊喜,而是真的心慌。   晋王拍了拍她:“所以才让你别多想,小宝才多大,为今说这些都还尚先早了些。你只需知道没人会蠢得在明面上对付咱们儿子,即使……”即使有,也绝不会是这种阴私的手段。   “即使什么?”   晋王目光闪了闪,“没什么。” 第177章   “皇爷爷, 那孙儿告退了, 娘还在家中等我呢, 若是回去晚了,娘肯定会很担心。”   弘景帝挥了挥手:“去吧。”   小宝似模似样地拱了拱小胖手, 让李德全牵着出了殿门。   玉蝉和暗十一等在外面,从李德全手里接过小宝, 并道过谢后, 两人便带着小宝往乾清宫外去了。   李德全回到弘景帝身边,低声禀道:“陛下, 御膳房的抓到的那个小太监已经招了, 是康嫔身边的细竹命他动的手。”   弘景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康嫔可与晋王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这倒是事实, 康嫔虽是嫔位,可多年来也就生了个公主,在宫里也是老人了,做甚要与一个皇子为难,两者根本没有利益冲突。   “这康嫔与钱贤妃寻常倒是来往丛密, 这么说来, 可能是钱贤妃唆使康嫔下手?”   钱贤妃诞了安王,安王之前出事,明摆着是几个皇子暗中下手了, 钱贤妃迁怒,也属正常。   李德全只是弓了弓腰,赔笑。没有敢接话茬, 他也不敢接。   半晌,弘景帝才点了点膝盖,自言自语了一句:“朕的这些女人们啊,一个个心眼比那蜂窝还要多,做个什么事都要拐弯抹角的。她们既喜欢这样——”他顿了一下,“杖毙了那太监,康嫔的位分降一降。”   李德全应诺。   这般处置下去,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若真是钱贤妃,也算是个警告。若不是她,她自会去查到底谁陷害了自己。   不过以李德全在宫里这些年的眼界来看,是钱贤妃的可能性极低。这么容易就能让人猜到自己身上来了,钱贤妃也不可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还能安安稳稳养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跟在弘景帝身边久了,李德全也深谙这位君王的处事风格,给你的宠,不一定是宠,给你的罚,也不一定是罚。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只有日子久了才能窥探点什么出来。就好比没了的那位主儿,陛下对晋王府的小皇孙格外不一样,除过了琛公子的天资聪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小皇孙面容肖似那位。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在李德全脑海里盘旋一下,旋即就埋在了心里。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不要多想,只能思陛下所思,想陛下所想,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至于其他的,都是闲扯淡。   乾清宫门那处,琰哥儿正等着小宝。   上书房早就下了学,其他各府的皇孙们都离开了,琰哥儿平时都是和小宝一同出宫回家的,所以一直等着他。   “你等急了吧?”   琰哥儿默默摇了摇头:“瑄哥儿本说也要等你,可他耐不住,就先跑了。”   两人带着各自的宫女太监,往乾清宫门外走。刚出乾清门,一个小子风火轮似的往这里跑来。   到了后,气喘吁吁的:“我想了想,还是等着你们一起。我把裕哥儿和玺哥儿两个跟屁虫甩开了,你说好的带我去你家玩,你别说话不算数。”   来人正是瑄哥儿。   小宝失笑,他不过顺嘴提了提,他倒还真记住了。   “那行,不过你去我家不能太调皮,还有我家有个弟弟,你不准欺负我家二宝。”   瑄哥儿不耐瞟了他一眼,“说得小爷好像天天欺负人似的,快走快走,你看我家那两个跟屁虫又来了。”   这两个跟屁虫自然指的是小喜子,和那个叫如花的宫女。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两张苦兮兮的脸,别提多可怜了。   三人一同往宫外走去,小喜子和如花只能又打起精神来跟在旁边。可以预料他们回去后肯定要挨罚,可谁叫小公子就是劝不听,不光吃人家的饭,还要上人家府里玩。   小喜子心想,等出了宫门,就赶紧让人往府里送信去,他是管不住这个小活祖宗了。   三个小团子上了晋王府的马车,这大抵是第一次坐别人家的马车,可让瑄哥儿惊奇了一会儿。整个马车里四处摸着看,连小宝惯常用的那个打大软垫子,他都想拽起来摸一摸。   可惜小宝和琰哥儿坐在上面就不起来了,他无奈凑了过来,一下子将自己摔进垫子里,发出一个感叹:“好软,我回去后也让我娘给我做一个。”   因为小宝说这是他娘命人给他做的了,这小子才会这么说。什么都要和人比一比,幸好小宝不是真小孩,不然两个要打起来。   到了晋王府,小宝留琰哥儿,光凭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瑄哥儿。琰哥儿也没拒绝,让庆王府的人回去传话,他就同小宝、瑄哥儿一同进了晋王府。   现在花花不光迎晋王,还有一个人必要迎,就是小宝。   它似乎知道小宝什么时候回来,早早就蹲在院门前的台阶上等着,所以小宝的一走进院门,它就贴了上去。   “喵。”   这不是亲昵的叫声,而是花花看到陌生人的炸毛。   “呦呵!”瑄哥儿才不承认自己是被吓到了,他掩饰地往后又走了两步,才指着花花问小宝:“这是你家猫,怎么看起来像豹崽子。”   花花本就是只狸猫,乍一看去像豹崽子,实际上并不像。所以瑄哥儿很快也看出来了,“它不是豹崽子,我见过豹崽子,前段时间有人送了一只给我爹,不是这样的。这只猫可真肥!”   别看瑄哥儿说得煞有其事,其实他还是不敢靠近,离得远远的站在那里和小宝说话。   小宝有些忍俊不住,琰哥儿眼中也是带着笑。   这时,瑶娘从门里迎了出来。   “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瑄哥儿来了,快进来,小宝跟我提了你好几次。”   瑄哥儿不是第一次见瑶娘,不过却是第一次这种情况下见对方。是他好兄弟的娘,还在这么危机的情况下出现,瑄哥儿表现得格外乖巧,忙走到瑶娘身边,避开旁边一直盯着他看的花花。   他有些犹豫要叫什么,听见琰哥儿叫五伯母,便也跟着叫了。   “五伯母,我们快进去吧。”瑄哥儿主动拉上瑶娘的手。   瑶娘愣了一下,忙点点头说好,就先拉着瑄哥儿进去了。   身后,小宝和琰哥儿差点没笑弯了腰。都看出瑄哥儿为何会演这么一出了,这小破孩子怕花花。   瑄哥儿竟然怕猫,这对向来无法无天的他来说,简直可以增添上一笔笑料了。   三个小团子先去正房拜见了晋王,因为晋王实在是个大冷脸,有他在,小孩儿们也玩不开,小宝就领着瑄哥儿和琰哥儿去了东厢。   琰哥儿是驾熟就轻,哪儿都熟,瑄哥儿却是第一次来。   小宝房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明明也没有什么惊奇的地方,后来小宝才从瑄哥儿口里知道,鲁王府上上下下都非常紧张他。尤其是鲁王妃,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不管去哪儿都有大批的丫鬟婆子跟着。进宫身边只跟两个人,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就为了这事,鲁王妃没少和鲁王絮叨。   所以在瑄哥儿看来,没有丫鬟婆子围着,将点心果子盘端上来,所有人都下去了,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并不知道,小宝其实也不喜欢让人围着,能像如今这样,他做了许多努力,包括不出任何岔子,让瑶娘和丫鬟们都非常放心才成。   瑄哥儿喜欢的并不是小宝房里有什么,不过是这种氛围罢了。   琰哥儿感同身受。   别看两个人儿还小,其实很懂事了,谁会喜欢做个什么都有人在旁边大呼小叫说不行的呢。   至于小喜子,在收到鲁王府那边的递话后,此时已经不急了,正坐在倒座房让小厮陪着喝茶说话。   王爷说得对,小公子在晋王府出不了什么事,一旦出事就是晋王府的责任。事实上瑄哥儿在晋王府,可比在宫里安全多了,晋王若是能让别家孩子在自己家出事,那才会成为京中最大的笑柄。   用晚膳的时候,晋王府的膳食又受到瑄哥儿的夸赞。   他的夸赞就是吃得特别多,比平时被丫鬟婆子追着喂,吃多了好几倍。   吃罢晚膳,三个小团子继续回房玩,一直到鲁王府都来人催了,瑄哥儿还是不愿意走。因为天已经很黑了,琰哥儿就打算歇在晋王府,不回去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也因此瑄哥儿也一直磨着不愿意走,提出也想宿在晋王府过夜的事。   小喜子苦着脸:“小公子,这可不成,王妃不会答应的。”   瑄哥儿站在炕上,叉着腰:“小爷不管,反正小爷就是不走。”   这时,如花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对瑄哥儿露出讨好的笑脸:“小公子,殿下亲自来接您了。”   “我爹来了?”瑄哥儿半信半疑脸,瞅了又瞅,觉得小喜子两个不敢拿这事骗他,才坐下来,让两人给他穿鞋。   “我回去就跟我娘说,我明天还来。”   问题是他愿意来,小宝也不愿意陪他玩啊,本来他今天打算去庆王府把月月接回来的。   前院,因为鲁王亲自驾临,晋王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避而不见。   鲁王见到晋王就没好脸色,一副晋王欠他十万两银子的模样。   晋王可不惯他这种臭毛病,只是坐着喝茶,也懒得跟他多说一句。   最后还是鲁王先沉不住气,冷笑道:“五哥,你家小崽子贼精贼精的,把我家瑄哥儿哄得一天到晚跟在你家的后面当跟屁虫就不提了,现在连家都不愿意回!”   鲁王大抵是真的心中不悦,一个大长句硬是说得连气儿都不喘,还掷地有声。   晋王瞥了他一眼,“谁的种像谁。”   这话可把鲁王给堵的,可不是谁的种像谁!若说鲁王这辈子最窝囊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跟在晋王屁股后面当过几年小跟班。   那时候他小,还不懂事,叛逆心也特别重,明明他母妃陈嫔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少跟晋王一起玩。什么派系不同遭人嫉恨,他通通都没听见心里,嘴里应着,其实该怎样还是怎样。   那时候鲁王特别崇拜晋王,明明五哥没比他大多少,武功竟然那么厉害。于是晋王学武,他也学武,他梦想有一天能打败晋王,可总是打不赢晋王。   不光如此,晋王打他下手从来不手软,每次都把他打得哭爹喊娘,浑然不记自己五哥长五哥短,两人一起坑过老四的情分。   这也就罢了,他还把老七弄在身边。   明明他和五哥比较亲近!   尤其小时候被打也就算了,不过是有点疼,长大了他还那么打自己,他六皇子的颜面何在!   所以鲁王就跟晋王崩了。   如今因为晋王的一句话,鲁王回忆起当年的同时,心中怨气更重。也因此当瑄哥儿出来后,他抱起瑄哥儿气哼哼的就走了。   鲁王决定以后都管着瑄哥儿,让他离小宝远点。那小崽子小是小,贼精贼精的,哄得住小的,还能哄得住老的。没瞅着最近把父皇哄的,恨不得天天召到身边伴着,老四、老八眼睛都嫉妒红了,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连累了他儿子!   他正打算叮嘱两句,瑄哥儿突然一把抓住他衣襟,兴致勃勃地道:“爹,我跟你说,我明天还来。我都跟小宝商量好了,明天从宫里下了学,我就不回去了,晚上宿在这里。”   鲁王满肚子的话都被憋了回去,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崽子。   小崽子一点都不心虚,说得理直气壮,信誓旦旦。   就像他当年。   鲁王出来是骑马的,他从不惯孩子,所以瑄哥儿坐在他身前。   父子俩一匹马缓缓往前跑着,身后跟了四五个侍卫。   快到鲁王府了,鲁王突然停下马,招了招手。   一个护卫跑了上来。   他附耳对护卫说了几句话,那护卫听完后点点头,便折道又往晋王府去了。   其实鲁王没说什么,就只有点小道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即管不住自家小崽子,所以那小崽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好,千万别连累了他的独苗。   对,就是这样,他才不是好心!   晋王府,晋王收到鲁王递过来的消息,洒然一笑。   其实这事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多少是份情,不亏他当年没少揍他!。。 第178章   如今诸王既已归京, 又分别在京中建府, 按规矩各王府女眷是需向皇后晨昏定省的。   不过考虑到进宫不便, 魏皇后只定了每逢初一十五各家女眷进宫请安的规矩。   这都是老章程了,晋王妃不在, 晋王府这活儿一直是瑶娘办的,所以知道次日要进宫, 瑶娘前一天早早就歇下了。   沐浴后, 瑶娘便滚到床榻里侧佯装睡熟,既然瑶娘挂了免战牌, 晋王自然不能强求, 也是体谅她明儿要折腾大半日。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瑶娘就起了,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了顿早饭,晋王去工部,瑶娘则带着小宝进宫。走到玄武门时,碰见庆王府的马车,却是庆王妃带着琰哥儿。   目的自然是和瑶娘一样的。   两人先把小宝和琰哥儿送去上书房, 再去坤宁宫。   等到的时候, 还是来早了。各府女眷只有她二人来了,而这会儿正殿之中,魏皇后正忙着见六宫嫔妃。   这是惯例, 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宫嫔妃每日都需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瑶娘二人也是知道这件事的,遂就在外面候着。   在殿前站了一会儿, 安王妃、代王妃、永王妃等人都到了。   都是主子们,下面的奴才倒也不敢怠慢,也说了请诸位王妃先去吃茶的话。可人既然已经来了,多等这一会儿也不算什么,总比落人口柄强。幸好魏皇后大抵也清楚外面的情况,并未久留这些后宫嫔妃。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瑶娘等人就见得一阵香风迎面扑来,从殿门里走出许多姿色各异的女子。   这里面大多都是年轻的女子,花儿一般的容貌,柳条一样的身段。宫里历来不少各色美人,瑶娘每次见到都要叹为观止。可再想想这些貌美的年轻女子都是侍候弘景帝的,她便心下微妙。   要知道弘景帝现下已六十了,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瑶娘可不敢说,连想都不能想,只是遇见心中难免唏嘘。   从殿门里又走出一名宫女,传唤众人入内。   诸女眷鱼贯而入,按规矩先给皇后行了礼,才又给几个位分高的嫔妃行了礼。能陪坐在这里的嫔妃,大多诞有皇嗣,有的甚至是这些王妃的亲婆婆。   该做的规矩都做完了,殿中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各种闲话家常说了起来。   认真来说,魏皇后是个很和善的人,待人温厚,架子也不大,这些是瑶娘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得知。   且魏皇后一向待瑶娘不错,按理说来都是王妃,是正经儿媳妇,瑶娘这个侧妃夹在里面会很尴尬。可魏皇后却从未表现出异常来,好像瑶娘就是正经儿媳妇,并不是个妾。   让人好感油然而生。   殿中正热闹着,突然有宫女来报,说徐国公夫人求见。   一般外命妇想进宫,都需提前递了牌子,由宫里安排时间觐见,再没有说自己贸贸然就来了。   为什么会说贸贸然?因为这种时候,皇后不可能会安排见外命妇。   不过徐国公夫人毕竟不是其他人,正一品的国公夫人,和魏皇后还有一层亲家的关系。徐国公夫人素来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脸,这么突然求见,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魏皇后也没耽误,就让人将徐国公夫人召了进来。   徐国公夫人从外貌上来看,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国公夫人,看模样稍显羸弱了些。似乎大病初愈,面色有些苍白,哪怕明明涂了脂粉,还是给人满脸病色的感觉。   魏皇后一见到她,就叹道:“怎生瘦成这副样子了?”   距离上次魏皇后见到徐国公夫人,还是年头元日那天众命妇入宫朝贺。也不过只是几月不见,徐国公夫人又清减了不少,衣裳宽松,像似风吹了就要倒。   “妾身病体,倒是劳累皇后娘娘挂心了。”   魏皇后微笑着说了句这算什么挂心,便吩咐人赐座。待徐国公夫人拘谨在下面坐下后,才开口问道:“徐夫人这趟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此时殿中有许多人,左边坐着后宫几位高品级的嫔妃,都是年纪不小了,但俱是风韵犹存,雍容华贵。右边则列坐着各家王府的王妃。   魏皇后说话,这些人自是保持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场中的魏皇后和徐国公夫人的身上。   众人就见徐国公夫人蓦地抓紧手中的帕子,似乎情绪有些激动,消瘦的手青筋毕露。众人还在想,莫是这徐国公夫人真忍不下了,打算来向皇后告状,处置了府里那刁妾,谁曾想徐国公夫人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我儿燕茹当年幸得皇后娘娘垂怜,蒙陛下赐婚,嫁入赵氏皇族,做了五皇子妃。后五皇子被封晋王,随晋王殿下一同就藩出京,去往晋州。我儿虽是兢兢业业,一直做好身为王妃的本分,无奈命薄福浅,竟一直未能替晋王殿下添个一儿半女,为皇族繁衍子嗣。   “七出之条最重者,除过不顺父母,便是无所出。我儿惭愧,竟一直厚颜居于王妃位,也是娘娘和陛下体恤,怜悯我儿命苦。妾身日夜心中惶惶不安,无数次心道我皇仁慈。可除过无所出这一条,我儿自认多年来从未行差就错一步。于外,她素有贤名,曾厚颜得娘娘一句温恭贤顺的夸赞。于内,府中上下无不赞叹王妃宽容大度,赏罚分明。而这些年来,晋王府后宅从未发生过任何龃龉之事,足以证明我儿乃是心地纯良之辈。”   徐国公夫人突然站了起来,行大礼拜于皇后面前。   她身子纤细羸弱,似是也是久病多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举动,竟是让她做得险象环生。却也让人明白她是真性情所致,以至于失了态。   徐国公夫人很激动,众人能明显看见她撑在地上的手在颤抖着,而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不过我儿还是做错了一件事,她不该因为心生嫉妒对府中其他妾室下手。此事说起来荒谬,其实我儿燕茹也是听了我这个做娘的唆使,才会铸下大错。我徐家之事恐怕是路人皆知,我这个做娘的懦弱无能,以至于也连累了我儿。我心中不忿,也是为女儿担忧,才会说下去母留子之言,而我儿急于多年未能有孕,一时被迷了心窍,竟听了我这愚蠢的主意。”   徐国公夫人所说的话实在太出乎人意料了,包括瑶娘都没想到,当初晋王妃借着生产之时对自己下暗手,竟会以这种形式昭告于天下。   她有些迷茫,也有些困惑,不太能明白徐国公夫人为何闹得这一出,难道是心疼晋王妃被送去庄子养病,想为女儿求情,所以才把所有的事都担在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瑶娘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像似要发生什么事,却是无从说起。   那边,徐国公夫人依旧在泣诉,却是已经说到晋王妃因铸下大错,惹得晋王震怒,将其送到庄子上养病的事了。   其实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戳破,众人就乐得装傻。没见着那个弹劾晋王的小御史都倒了大霉,这说明圣上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   众人一直都挺好奇针对这事,徐家那边的反应,可谁知徐家那边一点反应都无,似乎并不在意自家女儿怎样。本想着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事竟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当众掀开了上面那层遮羞布。   徐国公夫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何?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替女儿脱罪,将所有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可要知道下手谋害皇孙的是晋王妃,不管她是听了谁的唆使,是她下手无疑,她当是大错。   如果竟是哭得可怜就能脱罪,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怀疑徐国公夫人的目的,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包括瑶娘也是。不过徐国公夫人并未让她们等太久,很快就揭晓她今日真正的目的。   “……而我儿燕茹之所以会惹来晋王殿下如此不顾夫妻情分的处置,还有另一个原因,却是牵连到了一桩秘事。”   魏皇后接过宫女奉上来的茶,啜了一口,才道:“夫人但讲无妨。”又让宫女将徐国公夫人扶起来,让她坐着说。   这期间瑶娘的心砰砰直跳,突然明白徐国公夫人到底想做什么了。   果然几乎没给她反应过来的余地,徐国公夫人坐下后,矛头就直指瑶娘:“皇后娘娘可知此女的来历?”   “本宫知道些许,不知夫人所说的事与苏侧妃可有关联?”   “当然有关联,还有大大的关联……”徐国公夫人一面望着瑶娘冷笑,一面就将瑶娘当初未婚生子,在刘妈妈的帮助下进了王府当差,后借着服侍小郡主勾引了晋王之事说了出来。   她说得掷地有声,有因有果,实在让人不得不相信她所言。而随着她的言语,瑶娘的脸一点点白了起来,同时娇躯忍不住打颤。   无关乎其他,而是羞耻。   私事被暴露的羞耻,那段甚至是两辈子不堪回首记忆的羞耻。那一切其实离瑶娘已经很远很远了,她甚至很久都未想起过上辈子的事。而徐国公夫人的所言,却又让她再度回忆了一遍。   尤其,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脸上,似乎在说原来她就是那个进府当差却是勾引了男主子的奶娘。瞧她如今人模人样坐在这里,其实不过是个下三滥。   瑶娘强制镇定,徐夫人咄咄逼人:“不知苏侧妃,老妇人说得可有假?”   瑶娘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她知道凡事必有因,徐夫人不可能就为了羞辱她如此大费周折,她肯定还有其他目的。瑶娘不由自主想起了小宝,虽是晋王当初为了给外面一个说法,特意编了一个借口。可谎言终究是谎言,认真一查就能戳破,而当年她未婚怀孕生子却也并不是真的天衣无缝。   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并不是没人知道。   尤其她当年入府,确实是经由晋王妃之手,光这一点就足够人利用了。   果然,不出瑶娘所料,徐国公夫人提出瑶娘进府之前便已怀孕生子的事。包括她怎么入府,怎么跟了晋王,她的儿子小宝当时也被接进晋王府,晋王是如何安排,以及晋王突然将小宝认作亲子,阖府上下都被封了口的事都说了出来。   虽是话里话外并没有说小宝不是晋王的亲儿子,晋王只是为了个女人自甘给人白养儿子,还企图混淆皇族血统,但其中意思无不是这么说。   企图混淆皇族血统?即使晋王是皇子,这也是大罪。   “徐夫人你可确实自己所言不虚,要知道这种事可不是随意拿来玩笑的。”魏皇后肃了面容,厉声道。   徐国公夫人又跪了下来:“妾身以自己性命做保证。还请皇后娘娘明鉴,我儿燕茹就是因为知道这事中具体,才会被晋王殿下发放去了庄子养病。”   魏皇后点点头,面向瑶娘:“苏侧妃,不知你作何解释?” 第179章   随着这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瑶娘身上。   她攥紧了袖下的手, 深吸一口气道:“徐国公夫人所言非假, 可是其中也有道听途说之言。我当初确实是诞子之后才入王府,也是在入府后才再遇见殿下。实际上当年我曾与殿下有段私情, 殿下收到边关告急的消息,忘了安置我。殿下走后, 我才发现怀了身孕, 可彼时寻殿下不得,只能偷偷生下孩子。后因抚养孩子困难, 才会入了王府做差事, 以至于和殿下再遇,还望皇后娘娘能明鉴。”   “此事本宫曾听陛下说过一二, 苏侧妃也是受了多般苦处的。”魏皇后颔首道,声音中多有唏嘘之意。   瑶娘拿着帕子颜面而泣:“谢娘娘体恤,妾身当时年幼不懂事,做下了错事,这当初也是受到惩罚过的……”   她的话却突然被打断, 正是徐国公夫人。   “你说曾经有私就有私?这不过是你蛊惑晋王殿下, 让他对外的说辞与解释。你说晋王殿下回头再寻你却是不得,以至于两人阴错阳差的错过,直到王府再聚。老妇人就想问一句, 一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是怎么与晋王殿下有私,还怀了孩子?!你明明是被人污了身子, 未婚生子,又蛊惑晋王殿下,将那野种认在自己的名下。”   然后不给瑶娘申辩的机会,她便对皇后道:“娘娘,老妇人有证人,还请娘娘能准许传召。”   人很快就被传上来了,不光有当年带瑶娘进府的刘妈妈,竟然还有当年替瑶娘接生的王婶子,以及几个十分熟悉的面孔。瑶娘用心辨认才认出,这几个人是林云县那边姚家和苏家的邻居。   这几个普通妇人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贵人,吓得是连头都不敢抬,一进来就腿软地跪在那里了。   坤宁宫首领太监洪让代魏皇后问话,先问了刘妈妈,刘妈妈事无巨细将当年是怎么带瑶娘进王府的事给说了。   接下来轮到了王婶子,王婶子也说得十分详尽。   “那苏家的瑶娘是个命苦的,听我儿说,好像是被什么恶人污了身子。小妇人会得一门接生的手艺,我儿大牛是姚班头的手下,姚班头就求到了我家门前……当时他叮嘱我万万不能当人前说,说他这姨妹日后还想嫁人,只待孩子生下后送了人,就将她嫁出去……   洪让又问其他几个人——   “没有听说苏家瑶娘生了孩子,只知道她嫁人了,男人是个货郎。”   “对的对的,当初因为那苏家没有办喜酒,我还曾好奇问过,他们家里人说是在姐姐姐夫家办了。”   “姚家那边可没有办喜酒,说是在苏家那边办了……只是见过她男人一次,是个皮肤黑黑的汉子,一笑一口大白牙。”   洪让点点头,又道:“那你们抬头看看这位,可是能认出她来?”   几个妇人顺着洪让的手势,小心翼翼抬头去看,眼睛在触到瑶娘面孔时,发出各种各样的惊诧声。   “这不是就是那苏家瑶娘!”   “是那姚班头的姨妹,只是变得竟不敢认了。”   洪让望向魏皇后,皇后点点头,他便叫人把这几个妇人带下去了。   近乎千夫所指,各种目光朝瑶娘投来,有鄙夷的,有看笑话的,有满怀恶意的,种种不一列举。这种目光宛如实质朝瑶娘压来,重如千钧。   其实这明摆着是羞辱,从一开始就是刻意羞辱,看似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并不为虚,所以这些人在陈述经过才会那么详细。这详细在取信人的同时,更增加的一些道途听说的流言蜚语,似乎想一下将瑶娘钉死在狐媚惑主,使用肮脏手段使自己一直恩宠不衰的耻辱柱上。   在这件事中,对方一直强调瑶娘,却淡化了晋王,这才是对方的聪明之处。事关皇子,一个不小心就有刻意栽赃陷害之嫌。可瑶娘就不一样了,一个后宅妇人能有什么见识,被羞辱恼了,一时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话来,都是可以拿做攻击的把柄的。   这其中大抵只有庆王妃目光是充满了担忧看着瑶娘的,她几次想站起来帮瑶娘说话,都被瑶娘制止了。   瑶娘站了起来,下巴微含,眼帘半垂,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今日徐夫人进宫哭诉求得公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种时候来。但凡在京中有些体面的,俱都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这坤宁宫又会有些什么人。徐夫人到后,先是歌咏了一番王妃的大度宽容,又泣诉反省自己的错误,而后直冲妾身而来。妾身虽碍于出身,就只识的几个字,却也知道春秋笔法是为何意。徐夫人投身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这话中虽无任何诋毁之言,但明显就是在指控今日这一切是徐夫人的刻意为之。   可不是刻意为之,人证找了这么多,从晋州到京城,路上都得耽误一两个月,这说明徐夫人早就开始准备了。   但凡计策显出刻意就落下层,因为刻意必有针对,人之利益相对,会做出诋毁栽赃陷害也并不稀奇。而徐夫人明显是想将这件事闹大,才会刻意选了这时机,所以说但凡行事总有痕迹,这是怎么也抹除不掉的,   徐夫人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似乎是被气的。   可瑶娘却一点都不同情她,因为这整件事看似寻常,实则用心险恶。状似为一己之私,针对她的控诉,实则是冲小宝,冲晋王而来。   这也是瑶娘为何会说徐国公夫人使用春秋笔法,看似没有任何言语指责晋王,甚至为其开脱。可整个言语之中无不是意有所指,说晋王昏庸无能,为女色所迷。   一个昏庸无能,为了女色而混淆皇族血脉的皇子,大抵也就是一个止步于当前的下场。   若瑶娘不是知道那件事,说不定她会惊慌失措,可恰恰她知道,所以才羞恼之余,还能保持仅有的镇定。   “徐夫人准备如此周全,而妾身仓皇应对。这些个人说得信誓旦旦,谁又知这其中被徐夫人收买了多少?所以徐夫人的指控,赎妾身没办法认下。妾身只想说一句,晋王殿下不是昏庸无能之辈,我苏瑶娘也不是厚颜无耻之人,做不出那种混淆皇族血脉之事。   “而徐夫人也不用为了替王妃脱罪,因此而倒打一耙。瑶娘虽是妾室,但对王妃一直恭顺尊敬,你母女二人为了个人私利,下手谋害人命,置于我和我肚中的孩子生命于不顾。难道不知瑶娘虽身份微寒,可肚中孩儿却是皇族血脉,王妃下手谋害皇嗣,被罚去庄子养病,已经算是殿下念着夫妻情分从轻发落了。今日你如此颠倒黑白,竟为了个人之私,刻意栽赃陷害,我对你十分不耻!”   瑶娘的话语掷地有声,徐国公夫人没料到对方竟然不慌,反倒企图混淆视听。她明明说的是对方混淆皇室血脉,却被对方抓住为了洗清谋害皇嗣之罪,才刻意企图栽赃。   可这却是事实,之前她为了彰显大义和冤屈,故意自曝其短,如今被人抓住短处攻击也不能怨人。   “好一个巧舌如簧!”徐国公夫人频频冷笑,道:“老妇人早就料到今日,所以还有一个人可作证,还请皇后娘娘准许传召。”   “准。”   证人很快就上来了,是个体态臃肿的妇人。   “此人乃是苏侧妃的亲大嫂朱氏,当年苏瑶娘未婚生子,她知道最清楚。”   “她肚里那个是个野种,不知道是跟哪个男人的。当年……”朱氏将当年之事说了一遍,其中自然又添油加醋了一番,例如说瑶娘打小就是个狐媚子,和人勾勾搭搭不检点之类的等等。   魏皇后望向瑶娘:“苏侧妃……”   瑶娘依旧不为所动:“这朱氏已于日前被长兄所休弃,七出之条她所犯有三,不顺父母,妒、口多言。我当年还在闺中之时,她经常虐待于我,我长姐看不下去,将我接入家中暂住。而当时与晋王殿下相识,就是在这个时候,所以她是不知道的。如若皇后娘娘有疑问,可命人去询问姚苏两家街坊邻里。至于之前那几位所言,还请娘娘体谅为人父母长辈,厚颜为自家不成器的闺女遮掩的一片苦心。”   她顿了一下,垂头哭道:“妾身之前说过,年幼不懂事犯下大错,已经受到了惩罚。妾身不明白徐国公夫人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一再戳人伤口,甚至找来如此多的人企图诬陷我儿小宝不是殿下血脉。我看不是怀疑我儿小宝不是殿下血脉,而是有人故意想混淆视听,给我儿扣下不是皇族血脉的大帽子。   “当日殿下带我儿入宫,是经过圣上亲自确认的,我儿面容肖似殿下,如此明晃晃竟还有人企图颠倒黑白,不知将承认我儿身份的圣上置于何地?难道徐国公夫人认为圣上老迈糊涂,轻易就能被人巧言令色所蒙蔽?!”   不得不说,瑶娘看似态度恭顺,可言辞太犀利了。   这一句句,一声声,无不是在意有所指有人别有居心,也因此从始至终竟没人敢插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蹚入浑水中。此时她又拿了弘景帝说事,谁敢说她说的不是,就是在质疑弘景帝老迈糊涂,谁敢如此?   连魏皇后都不敢!   “你这是在混淆视听!”徐国公夫人涨红着脸指控道。   “混淆视听应该是您吧,国公夫人。今日这事就算您不再追究下去,我晋王府也会追究到底,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过瑶娘相信,圣上英明神武,晋王殿下果断睿智,绝不会受小人蒙蔽!”   殿门外,悄然肃立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弘景帝,其左右陪着代王安王永王等人。   弘景帝瞟了晋王一眼,晋王面色如常。   “没想到这小妇人言辞如此犀利。”马屁也拍得如此之好。   “她素来胆小,大抵也是被人逼急了。”   可不是被逼急了,都逼哭了,弘景帝见五子面上冷色,就知道肯定是心疼了。   而就在弘景帝和晋王说话的同时,边上有一人半垂的眼中写满了复杂之色。这种情况下,弘景帝竟有心情和晋王开玩笑。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妇人,竟驳得满场寂静,要知道他后手可不止安排了一个。   她们到底干什么吃的?!   此人不知整个戏本根本没有照着他们事先安排所演,苏瑶娘竟然一点都不慌张,还一点都不嫌羞耻将当年之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一一反驳回去,并直截了当提出有人刻意栽赃陷害,为的就是打击晋王府。   这种情况下,谁敢插言?   她们哪里知晓瑶娘是为母则刚,性命攸关,颜面算什么,哪怕她死了,也不会让儿子小宝蒙上不白之冤。   弘景帝领头往里走去,殿中之人俱都站了起来,纷纷拜下。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弘景帝在皇后身边坐了下来。   徐国公夫人被瑶娘气得抚着胸口直喘气,既然说不了话,就由了洪让代言。   听完后,弘景帝望向徐国公夫人:“徐夫人,此事可是属实?可有遗漏?”   “属实,没有遗漏,还望陛下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言……”   弘景帝伸手打断,目光有些晦暗,瞥了晋王一眼:“你作何解释?”   “儿臣无解释,不过小宝确实乃儿臣亲生,还望父皇明鉴。”   弘景帝自然是明鉴的,可问题是如何验证乃是赵氏皇族血脉的那法子,从没有浮出水面过。那是赵氏皇族重要机密之一,关系着后代子孙,弘景帝不可能为了向外人证明一个孙子是不是亲生的,就将此事公之于众。   现如今的情况就是晋王、瑶娘乃至弘景帝,都知道小宝是赵氏血脉。只是瑶娘和晋王不能以此作为佐证,还必须装不知,而弘景帝也不能明言。   幸好晋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从殿门外走进来一人。   此人竟是晋王妃。 第180章   晋王妃一身碧青色的衫子, 说不出得淡雅别致。   若不是相貌没变, 乍一看去还没人敢将她与晋王妃联想到一处。晋王妃一向给人观感就是苍白的面容, 精致繁复的华衫,而此时的她与以往相差太过悬殊。   她进来之后就盈盈拜下, 旁边的徐国公夫人满脸不可思议的复杂。弘景帝叫起后,晋王妃站了起来, 这才看向徐国公夫人。   “娘, 你真是糊涂。”   “燕儿……”   晋王妃没再看她,而是面容恭敬地对弘景帝和魏皇后道:“此事既与儿媳有关, 当得容许儿媳解释一二。”   “讲。”   “前事不可追忆, 孰是孰非,早已有论断。错了就是错了, 儿媳已然知错,闲暇之余寄情于乡野之间,也曾习了些佛法,每日诵经礼佛以赎自身罪过。在儿媳来看,这样的日子更适合自己, 可做人父母难免多思多虑。儿媳的娘只有儿媳这么一个亲女儿, 恨不得代为受之,可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于儿媳的娘来看,儿媳身陷囹圄, 归期不定,自然不知道儿媳心里也是乐意这样的。   “儿媳说了这么多,其实就只想说一句,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媳的娘糊涂铸成大错,千错万错,都是因为儿媳,还望父皇和母后千万不要降罪于她。”   徐国公夫人整个人都傻了,万万没想到女儿来后竟会说出这般话。   她本就是心性软弱之辈,之前被瑶娘驳得花容失色,早已是强弩之末。徐国公夫人就算再傻,也知道当下情况不利于自身。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咬牙硬撑,却万万没想到砸自己台的竟是自己的女儿。   “你魔怔了,你魔怔了!你跟娘说,是不是有人威胁于你?是不是晋王,是不是他为了那个姓苏的女人,威胁你出面说出这种口是心非的话?”   晋王妃摇了摇头:“没有人威胁女儿,女儿很好,也没有魔怔。”   “没有魔怔你为何说出这种话?本就是他二人为了私情逼迫于你,你堂堂的王妃竟被逼到庄子上去养病。现如今你竟向着他们说话,你说你不是魔怔了是什么?还是你在怕什么,不要怕,娘拼了这条老命,今日也要替你讨个公道!”   徐国公夫人宛如疯癫也似,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还伸手想将晋王妃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晋王妃本来平静的面容,突然一下子悲怆起来,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娘,没有什么公道不公道的,若论讨公道,应该别人向我讨才是。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不喜欢男人,我和殿下一直有名无实。”   徐国公夫人的絮叨戛然而止,殿中也在一瞬间变得极静极静。   所有人都眼含震惊的看着晋王妃,失去了言语。   “燕儿,你说什么?”   晋王妃挺直了腰杆,泪中带着坦然:“我说,我不喜欢男人,我和殿下成婚多年一直是有名无实。那苏侧妃当年其实是我亲自寻了来,送到殿下身边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遮掩这件事。所以娘,您不用替女儿可惜、不值,甚至愤恨。你以为的好,其实对我来说,并不是好。”   徐国公夫人似乎一下子就懵了,整个人都回不过来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你当初为何要她的孩子,以至于犯了大错。燕儿你肯定是骗娘的对不对,对不对?”   “娘,我没有骗你。我是晋王妃,我需要一个孩子,我需要一个孩子来遮掩这件羞于见人的事情。我的王妃之位需要一个孩子来维持得长长久久,所以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   晋王妃的态度太坦然,徐国公夫人知道女儿没有骗自己。她一下子激动起来,不住的摇头:“你爹不是这么说的,你爹说了只要能证明那孩子不是晋王的,那姓苏的女人就完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从庄子里回来,还安安稳稳做你的王妃。或是一年,或是两年,你定是要生个嫡子的,我女儿比我命好,不会生不出来儿子的……”   看见徐国公夫人这副样子,晋王妃心痛欲裂,一面流着泪,一面喃喃:“他骗你的,他骗你的……”   “他骗我?他骗我?他是不是又为了那个女人来骗我,他骗我骗我……”瞧徐国公夫人这样,明显是受打击太大,一时有些失心疯了。   可她说出的话却并未让人略过,原来这一切都是徐国公背后主使的。可徐国公为何要这么做?晋王是他的女婿,哪有老丈人坑女婿的。   可再想想被送去养病的晋王妃,与一直悄无声息的徐侧妃,明摆着徐家两个女儿在晋王府都不受宠,是苏侧妃一枝独秀,徐国公为何会如此做,似乎并不难以猜测。   也许是为了私利,也许是转投了他人,如今晋王府的小公子颇受弘景帝宠爱,若能借此证明小宝不是晋王的儿子,不过是晋王为了女色甘愿给人白养儿子,是时不光小宝完了,晋王也完了。   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扯了这么多,还是为了争储一事。   好深的心机,好毒辣的手段!   弘景帝冷笑,目光像似带了锥子似的在几个儿子脸上盘旋着。   “都长本事了!”   “圣上息怒。”魏皇后跪了下来。   几位后宫嫔妃,包括一众皇子和一众王妃们,都跪了下来。整个殿中除了一时失心疯的徐国公夫人,也就扶着她的晋王妃还站着。   “圣上父皇息怒!”   鲁王跪在后面,抻脖子看了弘景帝一眼:“父皇您别恼,儿子这就去徐国公府,问问那姓徐的背后到底是谁主使的。也太不像话了,哪有对妇孺下手的。”   说着,他就站起来要往殿外去,却被弘景帝叫住了。   “还嫌事不够多,唯恐天下不乱!”   鲁王很委屈:“儿子这不也是物伤其类么,照这背后之人这么个做法,以后家家户户都得提高警惕,不知什么时候儿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头上一摞大绿帽子。”   说着,鲁王也冷笑起来,眼睛在代王、永王几个脸上睃来睃去:“你们说是不是,三哥、四哥、老八?”   吴王有些恼:“六哥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夹枪带棍的。”   鲁王斜着眼:“我夹枪带棍了?老八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自己对号入座?你不心虚对号入座个甚?”   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直到弘景帝震怒地击了一下扶手,两人才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你们父皇还没老,也还没死,当着朕的面,就上演一出兄弟阋墙的戏码!”弘景帝的模样有些痛心疾首,下面人自然又都跪了下来。   “父皇息怒!”   弘景帝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便离开了。   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当天晚上锦衣卫的人便光临了徐国公府。   锦衣卫乃是弘景帝亲军上十二卫其中之一,历来极少在人前露脸,只有朝臣勋贵犯下弥天大错,才会以这种方式上门。   整个徐国公府被团团围住,府里的主子下人都被从自己房里赶出来,聚集在一处厅堂之上。然后这群人便宛如饿狼下山也似,撒入这偌大的徐国公府。   徐国公目眦欲裂,须发怒张,却还是阻止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四处搜寻,似乎想搜出什么东西。   其实宫里之前发生的事,徐国公早就知道了,便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可事情并未到得面前,弘景帝会如何想谁也不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想到下午被自己烧毁的那些信函,徐国公便一阵阵口干舌燥。   事情既已败露,他只能咬死了不过是想替女儿出口恶气,别的其他绝不能多说,说不定还能留得一丝机会,日后若是那位爷上了位,怎么也能落个从龙之功。可若是不识趣的为了脱罪胡乱攀咬,就是鸡打蛋飞的下场。   徐国公纵横朝堂多年,这些浅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玉兰姨娘被吓得花容失色,让两个丫头搀扶着,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失去了以往的淡定自若。   “公爷……”她想偎过来求得一丝庇护,却被徐国公一把推搡了开。   “都什么时候了,庄重些!”   玉兰姨娘摔倒在地,吃疼的痛呼了一声。   以前徐国公挺吃这套的,如今不过府里出了事,就换了一张面孔。玉兰姨娘哪里知晓徐国公心中对她也有一丝迁怒,若不是玉兰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徐哲和那位爷牵上关系,徐国公怎么也不会舍晋王而攀上那位主儿。   像徐国公这样的人是不会检讨自身错误的,而惯于将事情全部推在他人的头上。其实若不是他自己心生贪念,觉得那位爷比晋王更可能登上大位,因此而被人说动,又哪至于会闹得这么一出。   一队锦衣卫快速从书房里步了出来,为首的人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指挥使,找到了。”   指挥使点点头,将盒子接过来揣如怀中,而此时徐国公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盒子上面。若是他没有记错,他的书房中并没有这样一个盒子。   可这个锦盒又是他们从哪儿搜出来的?徐国公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强堆着笑,上前一步,问:“还不知这盒中装的是什么,诸位到底在搜什么?若是老夫没记错,老夫的书房里没有这样的盒子。”   这指挥使颇为不给他留脸:“公爷自是记不得,本指挥使见多了公爷这种人,一概不利于自己的,不是记不清,就是不知道。不过这东西被咱搜出来却是真的,至于这里头是什么就不告诉公爷了,是时陛下传您,您自会知晓。某还身有要务,就不多陪了,上面没发话之前,就委屈公爷在这府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说完,此人拱拱手就离开了,而徐国公府依旧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一夜注定是个混乱之夜,弘景帝在乾清宫发了怒,连夜命人将四皇子永王带进宫。   乾清宫里,弘景帝满目厉色,将手中的东西摔在跪伏在地的永王面前。   “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永王被带进宫时,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又见这副情形,早已是肝胆俱裂。他抖着手将地上的数封信函拿起来,一一打开了看,这些信竟是他与徐国公之间的密函。   有几封不过是家常闲话,上面虽没有用印,但写信之人言谈之间自称都是用了他的字。还有一封则是两人商议如何行事的密函,似乎为了取信对方,也是为了让对方为自己所用,上面用了他的金印。   而最为让他吃惊的事,这些信函之上的笔迹,竟然是他的笔迹。   永王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父皇,这不是儿臣做的,这是有人陷害儿臣!” 第181章   紫禁城的夜, 比别处的夜都要黑,都要暗。   乾清宫, 一片灯火通明,却是静若无人之地。那一身明黄色衣裳的君王, 逆光而站, 面孔落在永王眼里一片斑驳模糊。   “陷害你?谁陷害你?这东西是常建安亲自带人去徐国公府搜来的, 你是说常建安想诬陷你?”常建安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也是弘景帝的心腹,除了弘景帝的命令, 谁的也不听,乃是朝中有了名的孤臣。   永王冷汗直流, 依旧辩解道:“可这真不是儿臣做的, 是有人故意想害儿臣的,还望父皇明鉴。儿臣就算再傻,也不会与人通信用自己的金印, 这不是明摆着给人留把柄?”   弘景帝只是瞅着他冷笑,并没有说话。   永王的心,却一直往下坠,怎么也不见底。   按常理说,与对方通信,尤其是这种密函,在信上留印,是极为愚蠢之事。可徐国公是两朝老臣,还是晋王的岳丈, 若想收买了他,不下点本钱可不行。那是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所以捏了有对金印的密函,并不是不能取信于人。   而弘景帝的冷笑,也恰恰应在这上头,说明弘景帝是信的。   这些念头在永王脑海里跌来撞去的回旋着,他有一种如坠冰窖感,彻骨的寒冷。也知晓如今说什么,父皇都不会相信了。   到底是谁害他,到底是谁害他?   安王?代王?鲁王?还是晋王?   他到有办法替自己辩解清楚,可若是那事一说出来,恐会更加招了父皇的厌弃,且对方会不会与他作证还是未知。   永王没了章程,只能痛哭流涕地磕着头:“父皇,真不是儿臣做的,儿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还望父皇明察。”   嘭嘭嘭的磕头声,在夜晚听起来极为可怖。   可这么些年,弘景帝已经不知听了多少了,甚至比着还要凄楚可怜的画面都见过,他已经不信这些表面功夫了,他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你做不出这种事?那太子上次的事,还有王家的事,你以为朕不说,朕就是不知?淑妃买通了康嫔身边的人,使着在御膳房对小宝下手,却故布迷障栽赃给了钱贤妃,你也不知?淑妃当年为何舍了诸多贵女,却偏偏为你求了落败的安庆侯府嫡女与你为妃,你那王妃和老五的王妃是怎么回事,你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你母子二人真是心思恶毒,只因早年淑妃和德妃有些龃龉,就怨恨多年,人死了都还不放过,甚至贻害下一代人。你和你母妃真是好,好得很啊!”   永王彻底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弘景帝眼中充满了厌恶:“将他带下去!”   这一夜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不过次日永王便被弘景帝下旨圈禁在自己府里,罪名是结党营私。   张淑妃因替儿子求情,触怒了弘景帝,被褫夺淑妃的封号,禁足在自己宫中。   不光这母子二人,还有徐国公,不过徐国公却抵死不承认与永王结党。可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他可辩驳,徐国公被下了诏狱。   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让人目不暇接,弘景帝再一次向大家展现自己冷酷的手腕。大家本想着徐国公也是两朝老臣,圣上息怒了总要放出来,就算没了国公的帽子,总能留下一条性命,却未曾想到徐国公竟不堪受辱在牢房中将自己吊死了。   弘景帝亲自去了趟北镇抚司大牢,事情没有下文。   京中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在弘景三十三年里,一直藏在水面下的漩涡终于露出它血腥的爪牙。   徐国公被收尸回府,连丧事都没敢大办,摆过头七就拉去下葬了。   往常门庭若市的国公府,如今清冷无比,吊唁之人寥寥无几。国公府上下惶惶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国公府就要被收回去,一家子百十口人就要落得居无定所。   可上面一直没有动静,似乎浑然忘了之前的事,再加上经过多方打探,似乎因为徐国公的死,弘景帝并不打算追究后事了,便不免有人动心思了。   于是徐国公三七还未过,又一场乱子发生在徐国公府,却是徐国公一直未立世子,他的几个庶子为了国公的帽子打起来了。   府里乌烟瘴气的,主子、下人们各立派系,甚至经常有大打出手的事发生。   这其中以庶长子徐哲手段最为狠辣,最后压服了一众人脱颖而出。可就在他以为能稳打稳拿下国公帽子之时,上面突然下了圣旨,说徐国公夫人还在,当得另立嗣子,以传承徐国公香火。   一直没出现在人前的徐国公夫人回了府,从徐家旁枝抱了个还不足岁的小孩,养在自己的膝下。   与其一同回来的还有徐燕茹,她如今已经不是晋王妃了,表面上她是受了亲爹的连累,才没了这王妃之位,实际上如何该知道的都知道。   徐燕茹本想求个清净,谁曾想兜兜转转还是脱不开这国公府。不过没了徐国公,母女二人的日子似乎要更快意一些,养着那孩子,把曾经在玉兰姨娘受到的郁气全部找回去,似乎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这一切多亏了晋王,晋王在去找晋王妃之前就许诺了,这才是晋王妃为何愿意自曝其短帮晋王的原因所在。   其实她也不光是帮晋王,也是为了自救。   起先徐燕茹并不相信晋王的话,可事情的发展竟都照着晋王的预料而演,当晋王的人来带她进宫面圣,她看到一旁有乾清宫的太监,她就知道她必须全然服从去把这件事做好,说不定还能求个喘息之地。   事实证明,晋王是向来说话算数的。   乾清宫,弘景帝没好气地道:“你倒是真沉得住气!”   晋王微哂了一下,“儿臣必然要沉得住气。”   “你可以来与朕说,朕不是不明是非的昏君,会替你做主!”   可问题是晋王说了可有用,没有切切实实的把柄,谁会相信片面之词。别看这会儿弘景帝说得好,若是晋王真跑来找他告状诉苦,且不提弘景帝会如何看待这个儿子,怕是心中也会疑他故意如此。   再说了这两件事对晋王来说,一直是不堪示人的经历,晋王可从没有戳自己伤口给人看的癖好,若不是这次机会凑巧,而他又想趁机办成一件事。   解释不了弘景帝这话,晋王就只能说自己的:“儿臣如今很好,有两个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   弘景帝看着下面这张脸,许久在呓语了一句:“你跟你娘一样……”   声音很小,却钻入晋王耳中,他眸光动了动,旋即归于沉寂。   “让朕想想,你先回去吧。”   晋王点点头,便退下了。   宝座上的帝王久久回不过来神,李德全等一众御前侍候的太监宫女也不敢打搅。殿中很安静,似乎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许久,弘景帝才长长出了口气。   “闷得慌,出去散散。”   李德全忙上前弓腰侍奉,弘景帝扶着他手臂迈出乾清宫。   长长的甬道,高耸的红墙,构造成了整片的紫禁城。   弘景帝一路漫无境地的走着,像似没有目标。   李德全在旁边建议道:“陛下,若不奴才让人担了龙辇来?”   弘景帝挥了挥手:“说是散散,就走走吧。”   李德全只得应了声是。   进了东六宫,李德全想着陛下莫不是想去哪位娘娘那儿坐坐,却在看清不远处那座宫宇,心里略微有些不自在。   那是景仁宫。   自打那位没了,这座宫院一直就空着,东西六宫一共十二主位,早两年有个得宠的嫔妃因为不愿屈就人之下,向弘景帝求了几次都没求来。宁愿就让它空着,一直空着。   弘景帝也停驻了脚步,远远的看着那座红墙碧瓦的宫殿,那院中种着数棵白玉兰,一到花开之时,芬芳四溢,处处飘香。   “罢罢罢,难得他开了次口。” 第182章   晋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 瑶娘正盘膝坐在大炕上看账册。   见晋王走进来,她眼皮子都没撩他一下。   红绸几个走进来服侍晋王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晋王在瑶娘对面坐下,红翡奉了茶上来,几个丫头便下去了。   从始至终, 瑶娘连话都没说一句。   她这是气上了,打从那日从宫里回来就气上了, 倒也没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就是不理晋王, 连同两个儿子一起孤立他。丫头们她就没有联合了, 再说那些丫头们也不敢。   瑶娘气晋王明明提前知道消息, 竟然不跟她打声招呼。虽说当日能从坤宁宫安安稳稳回来,让她很高兴, 可回来后静下一想, 他这是明知道会发生什么, 依旧打定主意要黄雀在后了。   虽说理智上告诉她, 晋王这么做没错,可感情还是接受不了。晋王倒也跟她解释过, 知道幕后之人会动,但什么时候动着实不知。他有把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保证她安安稳稳的, 且当时那种情形其实已经算是挺好的,确实有所损失,但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道理说了千万个, 可这次瑶娘没以前那么善解人意了。   晋王喝着茶,瑶娘目不斜视地看着账册。   “刘良医递信来,说孙氓夫人的病已经彻底根除,不日就可回京。”   这下瑶娘可继续装不了高冷了,忙放下账册问:“真的?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段时间月月总是问我她娘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已经找不到借口可以瞒她……”说到这里,瑶娘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和晋王说话了,想变脸吧,实在有点太为难她的脸皮,只能讪讪地又去拿账册佯装要看。   晋王伸过一只手来,越过炕桌捏住她的手:“还在生气?”   其实瑶娘早就没生气了,她就是躲懒不想干活儿,才会佯装自己一直生气来着。   “我没有生气。”   问题是瑶娘每次说实话,晋王都不信的,他嘴里虽是没说话,但眼里无不是在说骗人的。   “下次若还有这种事,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瑶娘摆了摆手,怎么都没办法把晋王摆掉,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又大又紧,将她手包得紧紧的。   她红着脸嗯了一声,就想让他把手松开,可他就是不松开,还搁在掌心里把玩了起来。   “花花呢?”这几日晋王很忙,就忘了花花,此时想起来才发现最近那只蠢猫很久没在他跟前缠磨了。   “花花?”瑶娘被口水呛了一下,“你怎么提起它来了?”   见晋王眼神询问,她才又道:“我听人说,最近咱府里不知从哪儿来了两只野猫,花花总喜欢溜出去跟野猫玩。暗十问过我要不要管,我想着野猫又不伤人,便让人在北角柴房那里固定给它们准备吃食,那两只野猫就赖着不走了,花花每天都会出去跟它们玩一会儿,这几天经常看不到它人影儿。”   “莫怕是发情了吧。”   瑶娘诧异地看了过来,似乎很惊讶从晋王口中居然能听见这样的话。晋王被看得略显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野兽牲畜都有发情期,花花也不小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花花之所以会去找野猫玩,是因为——”‘因为’后面说不下去了,瑶娘的脸更红。旋即她着急起来:“你不说,我还没想起这事。我家以前有个邻居,他家就有一只猫,在家里养不住,隔三差五就往外面跑。关键那猫也是奇了,出去一趟十多天,那段时间就能见它家里人总出来找,总以为丢了,可过几日必然就回去了,然后没过多少日子,那猫定会大肚子。   瑶娘越说越脑袋疼:“那猫也特能生,一胎能下四五只小猫崽,一年能怀好几次。有一次,小猫还没长大,老猫又怀上了,那一年生了十好几只。那家人头疼死了,送都送不出去,还往我家送过。我娘没要,说家里粮食也就够人吃,哪有多余的粮食用来喂猫。”   两个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想象花花屁股后面跟十多只小猫崽的情形。   “那我让刘良医配点避子汤给它喝?”晋王犹豫道。   “那能行么?”刘良医是医人,又不是医猫的。   “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   就这样,借着花花这个话题,两人成功将生气没生气这个话题岔开了。   翌日,乔氏果然回京了,连镇国公府都没回,先来了趟晋王府。   乔氏比之前气色好多了,整个人也圆润了不少。听过她的诉说瑶娘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她待在别庄里,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自然长了不少肉。   再加上刘良医医术高明,趁机帮她调理了一下身子,乔氏如今的身子骨比之前强了不少。   瑶娘很替乔氏高兴,乔氏也很感激瑶娘,她见过月月了,女儿比之前胆子大了不少,人也吃胖了许多,看起来比以前懂事多了。   对于大人们来说,这是好消息值得庆祝,可对于小宝来说,却是让他挺闷闷不乐的。连月月都看出小宝哥不高兴了。   “小宝哥哥,你咋了?”   他咋了?小宝瞅着对方的小胖脸,那脸上满是笑,看来这丫头最近是在庆王府玩野了,好不容易回来才没几日,这又要回家去。合则就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她倒是乐疯了吧。   知道和月月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他只能用比较浅白的方式:“你这趟回去,我们以后就不容易见面了。”   “怎么会呢,我可以隔一阵子就过来找你玩啊。”   “那你可记住你说的话。”   呃,月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小宝又道:“以前都是我陪着你玩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什么叫做忘恩负义,月月是不懂的,可并不代表她不懂这是不好的话。   “我肯定不会忘恩负义的,一定会经常来陪你玩。”   小宝点点头,“那行,你隔两天就来一次吧,最好等我从宫里下学了再来,不然我也不在。”   一听说两天,即使月月也觉得有些为难了。   “两天会不会时间太短了,我怕我娘没空带我出门。”   “可你之前答应的好好的。”语毕,小宝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太夸张了,又改口:“要不就隔三天吧。”   月月还是为难:“可我答应珠珠,也要经常去找她玩的。”最近这段时间,月月总去庆王府小住,和珠珠的感情是处得越来越好了,两个都是小女娃,也能玩到一处去。   无视小宝的大黑脸,月月想了又想,才道:“要不就隔五天吧,中间我可以去找珠珠。”   也就是说珠珠比他还受宠,可以比他多很多次。关键问题是月月是个很有坚持的小姑娘,定下的主意就不改了,小宝也不好说的太明显,只能望着对方的小脸蛋,心里打着主意,反正到时候他也可以去庆王府。   按下不提,月月终于跟着爹娘回了镇国公府,至于乔氏回去以后会碰到什么,那也是后面的话了。   而这边,晋王和瑶娘又恢复到以前的恩爱。   这一日,瑶娘将晋王和小宝都送出了门,按习惯她是要接着睡个回笼觉的。睡的正迷迷糊糊中,好消息就在这时不期而至。   直到接完了圣旨,瑶娘整个人还是懵的。   幸好福成在,将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打点后送走,瑶娘回到荣禧院,依旧回不来神。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   瑶娘这才反应过来,想说句什么话吧,发现自己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赏,赏月钱。   玉蝉这个贴身大丫鬟站出来,先谢了赏,才对众人道:“好了好了,都下去吧。”   等人都下去了,瑶娘才露出一副傻傻的样子:“玉蝉,你快打我一下,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玉蝉失笑:“娘娘不是在做梦,这确实是封您为晋王正妃的圣旨。”   “可,可圣上怎么会同意?”毕竟她出身贫寒,要知道皇子正妃可每一个不是正经贵女的。   玉蝉想了想:“大抵圣上是补偿娘娘那日所受的委屈?”   这样也可以?瑶娘看看放在炕桌上的圣旨,若真是这样可以,她巴不得多来几次。又想到事情中的凶险,她又连骂自己乌鸦嘴大风吹吹百无禁忌。   这种激动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晋王回来。   瑶娘按压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直到晋王换了家常衣裳后,才将所有人都挥了下去,一把拉住晋王的手:“殿下,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晋王睇着她,装傻:“什么这事?”   “就是那事啊。”   看着她的傻样子,晋王还想装傻,可见她洞悉的瞠大眼做威胁状,只能一副风淡云轻模样的点点头。   “如果是那事,确实是本王做的。”   瑶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有点感动有点开心,有点兴奋又像似有些感伤,总而言之十分复杂,良久才化为一句平淡的话:“陛下怎么就答应你了?”   “本王也不知。”晋王才不会告诉她,他中间做了什么,才会让弘景帝答应这件事。   因为是侧妃扶正,自然不会补个仪式什么的。只用宣告阖府上下,没住在正院挪个院子便好。不过瑶娘暂时没打算挪院子,晋王的意思是正院推了重建,这一步自然省了。还有则是玉牒上会有所更改,例如瑶娘会从侧改为正,而小宝和二宝也会从庶出更改为嫡出。   不过晋王府这边,还是大摆了一场喜宴。   说是给晋王二子过周,实则什么情况上门贺喜的人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私底下有什么议论且不提,表面上可没有人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哪怕是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贵夫人们,也是满脸带笑的只捡了好听的来说,毕竟扶正的圣旨是弘景帝亲自下的。   谁敢有意义,那就是对弘景帝不满。   尤其在二皇子安王、四皇子永王、七皇子庆王,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被圈或是被厌的情况下,五皇子晋王一下子脱颖而出,日后得登大宝的机会无限增高,自然没有人傻得会在这时候得罪。   这一日,瑶娘第一次用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手抱着二宝,身边跟着小宝,接受所有上门道贺之人的贺喜。   这一日,很累,但瑶娘却是很高兴。   前所未有的高兴。   哪怕是她重活了一遍,这么惊奇的事都发生了,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以妻的身份站在晋王身边。   她战栗,激动,亢奋,胆怯,却与荣有焉。   是夜,一片红色海洋里,紫檀木高柜上点着两根手臂粗的龙凤花烛。   这一对龙凤花烛是晋王特意命人准备的,点了整整一夜。屋外,悬挂在院子里、游廊上的大红色灯笼,彻夜未熄。   正红色的帐子里,两道交缠的人影也是持续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瑶娘特意热情,也特别主动。   她主动去了上面,到了激动不可抑制的时候,她伏在晋王耳边说了无数次同样一句的情话。   晋王还是第一次发现有自己承受不了美人恩,他嘴里什么也没说,身下的动作却越发狠了,直到她兵败如山倒,丢盔弃甲得落荒而逃,还是紧追不舍,抓着她狠狠鞭挞。   直到最后才低低说了句什么,那会儿瑶娘已经神志不清了,却恰恰纳入了耳中。 第183章   瑶娘很高兴。   最近一阵子心情都很不错。   时不时还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   若是她也就罢了, 关键小宝最近发现他爹也有点傻,时不时也会笑得意味深长,然后他娘就有点羞。   哪怕活了两辈子,也有小宝搞不懂的问题,今儿他实在忍不住了, 装小卖萌地问了句:“娘,你在高兴啥?”   正在看账册瑶娘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高兴得就这么明显?   好吧, 她最近确实很高兴, 心情不自觉就会变得极好, 她也忍不住啊。   不过实话她肯定不会和儿子说, 只能扯着杂七杂八的借口:“我听你爹说,你大舅最近可努力了, 前几日还抓了个流窜多地的江洋大盗, 人受了伤, 幸好没事。”   这种事也值得高兴, 你到底是不是人家亲妹妹?   大抵是不想让儿子知道些不好的事情,所以瑶娘从不会对小宝讲以前娘家发生的事, 太复杂的事她一律不会讲,只会在言语中透露些,例如娘以前启蒙就是你外祖教的, 你外祖母的针线活儿可好了,娘小时候你大舅经常会讹了别人的糖来分给娘吃之类的等等。   瑶娘虽是一直没和苏家人照面,却一点都没少关注那边。   毕竟是生养了自己的亲爹亲娘亲大哥, 尤其自打休了朱氏后,苏家那边再没发生什么龃龉的事情。苏秀才因为无形中有个靠山,在学馆那边混得是如鱼得水。人的境遇改变了,心态也改变许多,苏秀才少了许多愤世嫉俗,多了几分本质中认真和质朴。   而吴氏因为日子好过了,没有儿媳妇成天给自己添堵,精神气儿都好了不少,每日和兰草一起照看着几个孙儿,有闲了和街坊邻居坐在一起说说话,结伴去菜市上买菜散心。会因为一文两文钱和人磨半天的嘴皮子,会因为有菜贩讹自己而气得四处与相好的妇人说,下次再也不去那个摊贩那里买东西。   日子过得琐碎,却是有滋有味的。   至于苏玉成,在经过最初的辛苦之后,终于开始走马上任了。   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十分繁琐,因分工不同,所属的差事也不同。由于晋王特意打过招呼以磨砺为主,所以苏玉成第一个差事是巡夜。   京城的宵禁是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在大街上游荡,五更晨钟响后方可通行,其余时间在街上游荡,一概以犯夜论之。若不是疾病、生产、死丧等其中之一,都需接受一定处罚。   每条大街的交叉路口都会设置栅栏,并设卡房,不过苏玉成这种小兵一开始可坐不了卡房,只能在大街上巡逻顺道充当更夫报夜。   他抓到的那名江洋大盗,就是巡夜时抓到的。   这江洋大盗也是聪明,被苏玉成拦下后,便说家里有病人,出门是去药铺取药。不光把药包给了苏玉成看,还装模作样拿出一个药方子。   对方没有料到苏玉成是初来乍到,所以格外认真,再加上苏玉成又认字。药方子一取过来,就被苏玉成识破了,这上面哪写的是什么药方子,明明就是鬼画符。   大抵写字的人自己都不识字,就是拿了毛笔在上面似是而非的画了几行字,似乎还是从哪个通缉要犯的白榜上抄来的,这一下不就露陷了。   苏玉成拦着不让对方走,说要拿去问话。对方当即暴起,这人也是个穷凶极恶之辈,身上还带着凶器,而苏玉成一起的不过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见对方亮刀子,吓跑了,另一个倒是没吓跑,却是个软脚虾。   两个软脚虾对一个人,幸好附近就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那吓跑的人边跑边喊,把人引了过来,这江洋大盗最终没跑掉。   事后查明此人乃是悬赏已久的江洋大盗,每逢入夜便趁机四处作案偷盗,手下还有几条人命。而苏玉成和同伴,虽是受了伤,却也立了功。   苏玉成受伤被送回苏家,可把老两口给惊坏了,幸好苏玉成的伤不重,就是被匕首划伤了几刀。又听说儿子是为了抓江洋大盗才受伤,苏秀才和吴氏心情既复杂又心疼。   小宝一听他娘这话,就知道她是哄小孩子的,不过说是这么说,他也不能戳破,谁让他是小孩子呢。   “那娘要去看大舅?”   瑶娘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去了,娘让人送些药过去。”   小宝没有说话,心中有数他娘如今还是有些担心苏家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变得好逸恶劳。   这对象主要指的是苏玉成,毕竟苏玉成如今才刚见到一些改变。   而苏家那边,苏玉成正在家中养伤。   他胳膊上和胸前各挨了一刀,最重的一刀在腿上,幸好没伤到关键处,只是短时间是不能随意行走了。   苏秀才要去学馆坐馆,吴氏得照顾三个孩子,所以侍候苏玉成的活计就落在兰草身上。   本就是暑夏,天气热,人穿得单薄。一个大男人躺在榻上,连翻身都困难,男女之间难免有肢体接触。   这大抵也是苏玉成第一次这般尴尬,连出个恭都得人搀扶,半辈子的脸都给丢光了。幸好兰草是个做丫头的,以前虽没贴身服侍过男人,但对服侍人还算内行,厚着脸皮倒也做了,就是苏玉成心中又悲又喜,愧疚难当。   本来他早就对兰草有意,只是碍于心知肚明自己没什么本事,觉得配不上兰草。这次见兰草不避讳男女大防,如此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又觉得自己坏了对方的清誉,心中犹豫了多日,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若是瞧得上我,等我好了,我就禀明父母,娶了你为妻。”   兰草没料到苏玉成会这么说,收拾水盆帕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把铜盆打翻。   “大爷,你说什么呢,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她脸上的笑十分勉强。   “我没跟你嬉笑,我是说认真的。”苏玉成激动得就想坐起来,却忘了自己的伤口,痛得他猛地一吸气,又砸回了榻上去。   兰草也顾不得心中复杂了,忙俯身过去,着急地翻看他伤口。见没有出血,方才放下心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正想收回手,却被对方一把拉住:“我感觉的出你对我也是心悦的,为何不愿答应?”   兰草心中泛苦,强笑道:“大爷,我就是个奴婢。不是您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您。”她一面说,一面拽回自己的手。   “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其实是我配不上你才是,我娶过一次,还有三个孩子,你若是嫁给我就是填房,还得给人做后娘。”   苏玉成话太多了,兰草听得心里直发慌,她低头匆匆说了一句:“大爷,您还是不要多想了,奴婢是丫头,还是王府的丫头,说不准哪日就要回王府了,奴婢的身心都不由己,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说完,她端着盆子就匆匆出去了。   门从外面阖上,兰草的眼泪才出来。   她接近苏玉成的目的本就不单纯,是受了上面的吩咐和指使。上面说了,只要她能让苏玉成下定决心和朱氏和离,就还她自由身。   其实兰草早就可以回王府要回自己的自由身了,只是她一直舍不得,明明知道不应该不可能,心里还是忍不住动了痴念。   只是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若说以前娘娘还是侧妃时,她若想和苏玉成有个什么是奢望,如今娘娘成了王妃,更是不可能。   殿下不可能让自己的舅兄娶一个丫头做妻子的。   看来,该是她找个时候离开了。   坤宁宫里,赵祚来给魏皇后请安。   与代王一样,若说儿孙辈里谁来坤宁宫最频繁,恐怕连坤宁宫的宫女太监都会告诉你,除了代王殿下,就是惠王世子了。   可今日,向来恭敬孝顺的赵祚却变了脸色。   偏殿中,只有魏皇后和赵祚两人,连魏皇后的心腹宫女闵秋都不在。   魏皇后瞪着赵祚,可赵祚一改方才穷途末路般的急切,又恢复了一贯的斯文儒雅,让魏皇后恍然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可对方眼中闪烁的光芒,告诉她那不是错觉,而她向来以为孝顺懂事的孙子,其实是只佯装成狗的狼崽子。   “皇爷爷他可是素来敬重皇祖母的宽容大度、温良贤淑,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若是让他老人家知晓皇祖母曾做过的事情,您猜他老人家会如何想?”   “你敢!”素来不在人前动怒的魏皇后,终于露出她从不示人的一面。人人都说魏皇后脾气好,人也是个和善的,实则没有一些手段,又怎能安稳坐在这后座上几十年。   难道仅仅凭这原配的身份?   至少魏皇后曾知道,弘景帝有一次是真想废过自己,可至今依旧是她稳坐在这张凤座之上。   殿中的动静,让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惊慌失措想进来看看怎么了,可人才刚冒头,就被一只茶盏砸了回去,随同而来的是凤怒:“滚出去。”于是屁滚尿流地都滚了。   赵祚依旧端着一派儒雅的风范,眉眼低垂:“孙儿自是不敢,孙儿也是走投无路了。怪只怪外曾祖父一家变脸太快,我惠王一脉刚失势没多久,就转投了三叔。皇祖母可曾考虑过父王的感受,可曾考虑过孙儿的感受,父王可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孙儿也是您最疼爱的孙子。可您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声不响就变了风向,着实让孙儿有些措手不及。” 第184章   魏皇后凤袍下的身躯轻颤着, 是被气的。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最疼爱的孙儿竟会来威胁她。   “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赵祚道:“皇祖母,孙儿一点都不好,若是好的话,今日就不会在这儿惹您生气了。”   魏皇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祚又道:“皇祖母, 孙儿也是逼不得已。当初您让魏家办的事,被晋王全部记在了孙儿的头上。就因为这, 孙儿和陈家姑娘的婚事被晋王搅黄了。若是没有这事, 自然没有孙儿之后和王家姑娘的亲事, 没有王家的这件事, 说不定父王和母妃的事就不会出, 自然也就没有王家姑娘一女二嫁,还有父王被废之事。   “孙儿从堂堂的皇太孙变成了惠王世子, 惠王府的名声也被父王败坏得一干二净, 无论孙儿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洗清。孙儿如今遭了皇祖父的弃, 又遭了魏家的弃, 如今连您也弃了孙儿,你让孙儿如何是好。”   赵祚说得声声如泣, 感人肺腑,可细听下去却能听出歪理一片。   照这么说,这一切都要怨魏皇后, 怨魏国公府了,难道不该是惠王夫妻俩作孽,才会连累了自己的儿子?抑或是赵祚自己不如人。   若是换做以前, 魏皇后听了说不了会感同身受,怜悯一二,可赵祚之前的话却是戳痛了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她除了愤怒也只剩下愤怒了。不过魏皇后能在宫里多年,自然不是善茬,很快便换了脸色,声音也软了下来。   “你要知道,皇祖母虽是皇后,可你外曾祖父还在,那魏家从来不是皇祖母说了能算的。你父王不中用,你的那些皇叔们个个虎视眈眈,你外曾祖父也是觉得你三叔把握更大一些,才会转头帮了你三叔。你父王和你三叔是同胞兄弟,若是你三叔真有一日能坐上那个位置,定不会亏待于你。相反若是你其他皇叔坐上那个位置,你和你父王包括你三叔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为何不是孙儿?本来皇祖父就打算将大位传给孙儿的,只是因为中间出了一些岔子。我父王和三叔是亲兄弟,三叔是孙儿亲叔叔,孙儿若是能登上那个位置,定然也不会亏待三叔,为何就不能是孙儿!”赵祚说得很委屈。   魏皇后打着想稳住赵祚的主意,耐心解释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懂呢,若是你皇祖父真是属意你,他又怎么可能会废了你父王的太子之位。打从那个人回来了,就注定旁人再没有机会。”   赵祚一愣,问:“你是说五皇叔?”   魏皇后点点头。   “这就是皇祖母当年为何会吩咐敬事房的人那么对付五皇叔?也是皇祖母为何会吩咐魏家人对五皇叔下那种药?”赵祚像个学舌鹦鹉似的,似乎有些恍神的说着。   他其实心中早就该有数了,皇祖父若真是属意他,不会废了他父王的太子位,可他总是记得当年皇祖父是如何如何待他好,对他寄予厚望,他总是还是存了希望。可当魏皇后将这句话如此浅白的说出来后,他才有一种痛彻心腑的明悟。   “为什么?为什么就一定是他!皇祖父对他并不另眼相看。”   魏皇后苦笑一下,声音低落下来:“因为你五皇叔的亲娘是你皇祖父最爱的女人。”因为弘景帝做事从来如此,他喜欢什么在意什么,从来鲜少有人知晓。你只当他喜欢的,他其实视若敝履,你只当他不喜的,殊不知他放在心尖上,让人永远也猜不透摸不着。   她也是做了他一辈子的女人,花了好多年才看明白的。可看明白了又怎样,她已经钻进他的心里了,她挖不出来也抹不掉。活人怎么和死人争,她也是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早知道……   “孙儿明白了。”   赵祚并没有多留,似是心如死灰般的离开了。   他走后,洪让从门外走进来,魏皇后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孩子知道的太多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罢,惠王就他这么一个立得住的儿子,若是没了他,惠王府怕是真要不成样子了。找人看着他,别让他坏了事。”   “那晋王那边?”   “如今正是风头浪尖,不易动手。父亲正在拉拢联合朝臣,看是否能请立代王为太子,若是能成便罢,若是不能成再说。晋王在京中的根基浅,失了兵权的宁国公府也犹如失了爪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洪让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鸾的儿子就像她本人一样,惯是喜欢装相,还喜欢下死力气装相,装什么不争,既然不想争,就永远不争的最好!”   刚出坤宁宫的赵祚,回头阴郁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宫宇一眼,袖下的拳紧紧握着。   他当然知道魏皇后在骗自己,若是真忌惮晋王,为何让他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若是真忌惮晋王,何不在他入京之前就将祸害扼杀在襁褓之中,又何必现在这种时候扯东扯西,扯上一个死了多年的德妃。   说白了就是主意已定,即使他拿出这个把柄,皇后依旧是决定站在代王那一边。   赵祚当然知道自己斗不过以魏皇后为首的这些人,所以他顺势做了场戏,隐忍了下来,不过他会记住今天这一切的。   二宝翻、爬、站都不若小宝早,学走路自然也没哥哥早。   幸好瑶娘的意思是一切随意,二宝什么时候愿意走,就什么时候走。   其实二宝已经可以能走了,就是胆子小,你成天看他一副暴脾气的大嗓门,实际上也就只敢让丫头奶娘牵着走几步,丫头奶娘一松手他就不敢走了,宁愿坐在地上爬也不走。   奶娘扶着二宝站在那里,瑶娘童心大发蹲在不远处对二宝伸手。   “快过来,娘抱抱。”   二宝跃跃欲试,想走不知为何又收步,似乎真的很想去瑶娘那儿,也似乎真的不敢走。他站在那里就嚎了起来,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种,扯着嗓门嚎,还佯装很可怜的样子瞅着瑶娘。   又来这一套!   瑶娘挫败,站起来从炕桌上拿了一块乳酪奶糕,继续逗二宝。二宝顿时不哭了,就盯着糕糕看。   “来娘这儿,娘这儿有糕糕。”   二宝指了指糕糕,嘴里呜呜啦啦说了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瑶娘啊呜一口,把乳酪奶糕咬没了一半,边吃边道:“你再不来,娘就吃完了。”   二宝急得也不说话了,举着两个小胖手跌跌撞撞就走过来了,快到瑶娘身边时,一头撞进她怀里。   逗着二宝走路也有一会儿了,瑶娘累得不轻,抱着二宝站起来,来到炕上坐下。一面喂着二宝吃糕,一面吩咐红翡倒杯水来。   “娘娘,以后这种活儿奴婢们就好,您在旁边看着就是。”红绸在旁边说。   “我倒是想,关键这孩子太犟,别人逗他他从来不理。”也就小宝和瑶娘能逗着他来,换做其他人哪怕你手里拿的东西二宝再喜欢,他也不会来。   连瑶娘都不知,二宝这是跟谁学来的。   似乎也是知道在说自己,二宝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之笑。瑶娘抚了抚他的小脑袋,二宝继续低头吃糕。   “奴婢见大公子那般聪明伶俐,只当小孩子都是这般的,如今又见二公子,方知道大公子那般乃是万中无一……”   红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红绸打断了。   “噤声,你到底会不会说话!”红绸的面色很难看。   红翡这才反应过来,又去看瑶娘。   瑶娘的脸色有些勉强,她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没有贬低二公子的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娘娘现在比当初大公子那会儿辛苦多了,奴婢……”   瑶娘强笑道:“好了,你在我身边服侍多年,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快起来。”   红绸去拉红翡,红翡低着头小声哭着:“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里面的动静惊动了外面正在吩咐小丫头们干活的红蝶,她急急忙忙走进来:“这是怎么了?”   红绸对她使了个眼色,将红翡交给她,让她将人扶出去。   红蝶知道肯定是红翡说错什么话,惹怒了王妃,可王妃素来是个好脾气的人,还从没见她对下人乱发过脾气。不过她也知道情况不对,没有多问,就将红翡扶走了。   屋里一片安静,二宝依旧无忧无虑地坐在瑶娘怀里吃糕。   红绸小声道:“娘娘,红翡向来心直口快,嘴上不把门,您也是知道的,您千万别跟她生气。”   “你也说了她心直口快,小宝聪明,二宝笨点……”说着,瑶娘失笑道:“瞧瞧,连我这个做娘的一不小心就说成了这样,更何况是别人。二宝现在是不懂事,若是懂事了,听到这话还不知会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蓦地一个男声响起,却是晋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瑶娘忙将二宝给了红绸,站起来迎上去:“没什么事,我跟红绸闲聊。殿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晋王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红绸:“你来说!”   红绸手足无措,看看瑶娘又去看晋王,然后低着头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瑶娘在旁边佯装无事地笑着解释:“殿下,你也知道的,红翡那丫头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也是心疼我,知道错了……”   解释到最后,看着晋王的眼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晋王来到炕上坐下,吩咐跟着从后面进来的福成:“将红翡拉出去打十板子,以后谁若是再拿嘴上没把门拿两位小公子说事,下场自己知道。”   “是。”   “殿下,红翡也不是有心的。”   晋王看了瑶娘一眼:“不管有没有心,话是从她口里说出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是小宝和二宝。小宝聪颖,二宝作为弟弟,不免就被衬得平庸,若是下人再嘴上不把门乱说……”   正说着,外面的刑凳已经架上开打了。   福成也深谙晋王的意思,手边没活儿的奴婢都被叫出来观刑。衬着板子声,福成略显尖细的嗓音回响着,虽是没有点明,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全然表现了出来。   瑶娘在里面听得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板子声停下,她忙对红绸道:“去把那碧玉膏拿些给红翡送去,找个小丫头好好侍候着,让她伤好后再来上值。”   红绸点点头:“娘娘您放心,红翡不是那愚笨人,能明白殿下的意思,奴婢先替她谢谢娘娘的恩典。”   等红绸走后,瑶娘才抱怨道:“你也真是,其实换个法子也不是不行,何必非要打人。”   晋王哼了一声,不想理她。   其实想想也是,晋王处置王府里的事,向来手段简单粗暴,但不得不否认是非常有用的。   瑶娘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低头看了看二宝一眼,抚了抚儿子小脑袋,沉沉叹了一口气:“以后教二宝恐怕要多费些心思了。”   恰恰瑶娘说的也是正是晋王会小题大做的原因所在,他经历过兄弟之间的各种碾轧,知道所谓的兄弟情都是欺骗世人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经历这一切。   这时,红蝶走了进来:“娘娘,方才有人来报说是苏家舅老爷想见您。 第185章   瑶娘方听到苏家舅老爷之时, 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说的是大哥。   大哥想见她?   她不禁看了晋王一眼,晋王又去看福成,福成低着头佯装没看见晋王眼神。   晋王有一种连下人都不听话了的错觉,只能自己开口说道:“你若不还是先去看看。”   这样反倒让瑶娘起疑了, 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至此福成终于装不了没看见了,忙撑着笑脸说道:“之前老奴听下面人说兰草家里人来赎她, 所以回家去了, 下堂子胡同那边就给换了个丫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   “兰草?我大哥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丫头来找我吧?”瑶娘总觉得兰草这名有点耳熟, 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晋王一本正经:“本王也不知。”   都不知道具体情况, 瑶娘只能去见见苏玉成看到底怎么了。   她特意换了身衣裳,还是只带了一个小丫头。   苏玉成很憔悴, 胡子拉碴的, 伤似乎还没好。一见到瑶娘就想站起来, 却歪了下又倒回了椅子里。   “大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还没好, 就四处乱走?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家里没事,家里都好,就是我……”苏玉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想找兰草,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我见王府又派了个丫头去家里,就想看看她是不是回王府了,我……”   苏玉成的样子让瑶娘生疑,她只能捡了自己知道的说:“我听福总管说,兰草家有人来替她赎身,所以她家去了,才会另换了一个丫头过去。”   “赎身?谁替她赎了身?她家在哪儿?”   瑶娘皱着眉:“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苏玉成似乎也知道瞒不下去,就将自己心仪兰草,可是兰草却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的事给说了。   “她总说她配不上我,大哥反而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咱家没什么钱,大哥也才蒙王爷庇佑得一差事,这才上差没几日,就受伤归了家,多亏她没日没夜的照顾我。我就想着吧,人家就算是个丫头,也是个姑娘家,我总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可她却不愿意。我就想等我伤好了,我就来求求王爷,谁曾想她会悄悄就走了……”   瑶娘听完,半响说不出来的话。   “大哥,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因为对方是个姑娘家,贴身照顾你,你出于想负责的心,还是真对人家有意?”   “这——”   瑶娘道:“如果大哥是出于想负责的心那就算了,兰草本就是个丫头,服侍人是她该干的活儿。如果都照大哥你这么想,是不是那些有钱富户的人家,都得把身边的丫头给娶进门?没有这么个道理,你也别想多了,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   有丫头奉了茶进来,瑶娘端起茶啜了一口,又拿眼睛去看苏玉成。   苏玉成偌大个男人半垂着头尬在那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瑶娘也就佯装不知,喝了几口茶,就又道:“大哥,还有其他事么,若是没有我让人送你回去。我看你伤也没好,这天气热别把伤口扯坏了,到时候难养。”   打从苏玉成见到瑶娘,就觉得妹妹这次说话的语气和做派与之前格外不一样。至于是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此时他全然陷入羞愧之中,又哪里顾得上去细究这个。听了瑶娘的话,他似是一下子回过神来,道:“大哥不着急回去,大哥……”   在瑶娘的目光下,苏玉成终于掩饰不下去了,道:“大哥对她有意,想娶她回来给你当大嫂。”   听到大嫂这个词,瑶娘一时间有些感叹万千,说不上来的感觉。   想到了朱氏,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年对很多事都懵懂不知的小姑娘,知道长嫂如母的道理。这个长嫂如母不光是名义上的,尤其是对苏家这种人家来说,一个长媳能不能娶好,关系着很多很多的事情。   瑶娘能看出苏玉成应该对兰草是真心的,可兰草本人,瑶娘并没有印象。因为当初苏家那边的事,都是晋王安排的。   她一时也不好回答,只能推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必须去请示晋王。   苏玉成有些愧疚:“对不住,小妹,大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今日殿下刚好在,我去求求他,至于能不能办成我现在也说不准。大哥你是知道的,殿下注重颜面,而兰草毕竟是个丫头。”   “大哥懂,大哥知道,大哥就是……我这……”   见苏玉成这样,瑶娘心里也是十分感慨,忙说:“大哥你别着急,我去去就来。”   回了荣禧院,晋王还等着瑶娘。   他看瑶娘,瑶娘看他,两人互看几眼,瑶娘犹犹豫豫把这事说了。   她其实方才对苏玉成说的那话,并不是弄虚作假,她还真没把握晋王会答应这事。她如今被晋王扶正了,按理说苏家就是晋王的岳家,岳家大舅兄娶一个曾经在府里当丫头的姑娘做妻子,这事恐怕任谁心里都会有想法。   瑶娘说得格外心虚,也表现得格外殷勤讨好。   见晋王听完后,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她心里着急万分,从袖中掏出帕子就掩面哭了起来。   “你别看我大哥这人不咋样,好像没皮没脸似的,其实我大哥这人特别要脸,从来不求人,宁愿饿死都不求人……他性子张扬,年少轻狂时没少得罪人,后来没读书了出去做工,便总有人耻笑他,说些风言风语,他那游手好闲的毛病跟这也有很大的关联……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求人,上一次他说求人是想带我离开,然后就是这次了。我也知道这事听起来有些不像话,可见他憔悴成那样,身上还带着伤就求到了王府来。我这心啊,就像刀割了似的疼……”   一直没见晋王有动静,瑶娘便忍不住从帕子低下偷偷往那边瞧。见晋王寒着张脸,她忙捂着脸哭得更伤心难过了。   “如今离了林云县,眼见着他脱胎换骨了,比以前改了许多,人也知道上进了。我也不图他能娶个什么样的,能得他心意,对三个孩子好,对我爹娘好就成……”   晋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多大点儿事,就让你哭成这样。”   一听晋王说这话,瑶娘就觉得这事肯定有商量,她顺水推舟靠进他怀里,低着头用帕子胡乱擦脸,佯装羞涩道:“我没有。”   “还没有?”晋王就想将她翻起来看,可她就是不给看,埋在他怀里,环着他腰,小声小气儿地问:“那殿下你同意不?”   “你怎么知道那丫头是个好的坏的,就这么放心让她给你做大嫂?”   “既然是殿下挑过去的,肯定是个安分守己的。若是不安分,大抵早就勾搭上了我大哥,哪还能被赎回家去。”这点辨识度,瑶娘还是有的。   不过她也是有点不放心,又问:“那丫头到底怎么样?”   晋王下巴轻搁在她头顶上,眸光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个懂事的。听福成说,你娘和你那三个侄儿都挺喜欢她。”   “那殿下你是答应了?”   晋王哼了哼。   都哭成这样了,他能不答应?   这种手段都敢往他身上使,看他回头怎么收拾她!不过现在就算了,毕竟……   瑶娘本以为还要割地赔款呢,谁曾想晋王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欣喜之余抱着晋王颈子,对着他脸颊亲了两下:“殿下你真好,我以为——”   她的以为晋王自然懂。   晋王从不认为体面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别人说你体面就有体面了?自己没本事,有个好岳家,好舅兄,一切都尽善尽美又能怎样,扶不上墙还是扶不上墙。   他哼了哼,一脸高冷。   “那我去跟我大哥说。”她边说就边要下炕。   晋王拉住她:“你别去,让福成去。”   瑶娘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福成奉命去办事。   这边瑶娘惊喜完,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感觉晋王实在答应的太爽快了,实在不像是他的性格。想起晋王曾经对自己说‘换个大嫂,这事他来办’的话,自然又想起那日朱氏在府里大闹,下面人来报说是厮打一个丫头,瑶娘突然想起为何觉得兰草这个名儿很耳熟了。   她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洞悉了什么。   毕竟晋王之前顺着自己心意办了桩事,瑶娘也不好意思明晃晃去问他,若是她想错了,不是平白给两人之间添了龃龉。   “对了殿下,当初兰草是谁挑过去的?”   晋王瞄了她一眼,不动声色:“不知。你问这事作甚?”   瑶娘打着哈哈:“就是挺好奇的,谁这么会办事,竟促成了这么一对,我得感谢他。”   “等福成回来,问问福成。”   瑶娘觉得晋王很奸猾,忍不住又说了句:“哎呀,我终于想起兰草这个名儿,为何会这么耳熟了!”   “嗯?”   “不就是那日朱氏说有个丫头勾引我大哥,在府里闹了起来,我记得那丫头就叫兰草来着。”   “是么?”   “对呀,我是听红绸说的。你说是不是真是太巧合了……你干啥……”瑶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被人放到了不该放到的地方,正被对方拿着在某样东西上磨磨蹭蹭。   夏日里本身穿得就单薄,衣裳料子也是轻薄的,所以也就显得手下那东西特别明显。   瑶娘盯着晋王掌下自己的小手,晋王一派正经地微眯着眼睛。若是只看脸,简直没有比晋王再正经不过的,一派高高在上的不容侵犯,除了眼角有点红。   “大白天的,你羞不羞呀。”   晋王依旧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舔了舔她的嘴唇,“你在本王身上磨来蹭去,你说本王羞不羞?”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却是小宝从宫里回来了。   小宝进了院子,就直奔正房这里。   瑶娘忙一把将晋王推开,理理头发和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好。   “娘,我回来了。”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进来了。看见晋王,小宝又忙唤道:“父王。”   被推得歪在那儿的晋王坐直起身,对儿子点点头。眼睛却是在不经意间瞟了瑶娘一眼,瑶娘从他眼中得出了一句话——晚上再找你算账。   小剧场:   福成:咱家号称背锅侠,不用谢我。   小宝:我不是故意想坏事儿的,我也想要个妹妹。   二宝:有个妹妹,我就是聪明的哥哥啦。   面面:你哥俩等着啊,等你们长大了就有妹妹了,呵呵…… 第186章   看到这一幕,小宝意识到自己可能坏了父母的好事。   心中有些窘然,状似随意地四处望了望:“娘,二宝呢,是不是在东厢?儿子去更衣,顺道看看弟弟。”说着,小宝就转头出去了。   瑶娘拿眼睛去翻晋王,晋王眯着眼去看她。   “都是你,不正经,差点让小宝撞见。”   晋王又歪回炕上,调整了下姿势,不让衣摆下那异常太过明显:“即使撞见了,他也不懂。”   瑶娘在心里啐他一口,忙站了起来,急匆匆走进里屋照镜子。   自打有了西洋镜,瑶娘惯是喜欢照它,一来清楚,二来可以照全身。有个什么不妥的地方,自己就能看出来,也不用丫头们帮着看。   她将西洋镜上面覆着的青碧色万字地绣折纸梅的盖布拿了下来,镜中顿时出现一个梳着垂云髻穿着莲青色夏衫的女子。   她肤若凝脂,目若点漆,眉若远黛,双颊带着玫色的红霞,像似擦了胭脂,杏眼中含着两汪水。若是以前,瑶娘定是看不出端倪的,现如今却能看出那是躁动的春情。   瑶娘看着镜中的自己,仔细检查有什么不妥之处,其实她主要是想避开晋王,免得他兽性大发。正照着,晋王跟进来了,她一看他那眼神,就心道不好,正想扬声叫人,他人已经拥过来了。   晋王从后面抱住她,咬着她耳朵哑声道:“本王不管,你惹出来的事,你负责解决。”说着,他抓着她的手就探了下去,瑶娘求饶都不行。   “不行,待会儿小宝和二宝就会过来了。”   “那咱们快些。”   可问题是能快得了么,他哪次不是不将她折腾得人仰马翻不会罢手。   “晚上罢。”   晋王哼了哼,明摆着不行。   确实也不行,瑶娘手里的那个大东西也在这么咆哮着。   “这怎么来得及。”   晋王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瑶娘顿时脸更红了。   ……   过了差不多一刻多钟的样子,两人相携出了卧房。   瑶娘不自觉地低着头,晋王则是一脸餍足的模样,神清气爽。   小宝和二宝刚过来没多久,正在大炕上玩耍。   二宝可喜欢哥哥了,举着两只小胖手向小宝走过来,等成功的扶住对方的胳膊,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一声一声叫着哥哥。那讨人喜欢的小摸样,甜得腻死人。   现如今二宝就只会喊哥哥和娘,至于爹暂时还不会。不过二宝知道谁是爹,在有人说到‘爹’这个字的时候,知道向晋王看。   小宝见父母出来,就喊了声爹娘。   二宝一听,当即扭过小脑袋,笑开了。   二宝长了五颗牙齿,还有一颗牙齿长得慢些,就只露了个头儿。笑起来的他像只小兔子,嘴里喊着娘娘,就抛弃哥哥呼啦呼啦朝瑶娘走过来了。   浑然不觉这是炕上,可是会摔下来的。   瑶娘三步并一步走过去,把二宝一把抱住,然后这小东西又在娘怀里笑得像只小兔子。   小孩子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二宝抱着瑶娘的腰笑了一会儿,便抛弃亲娘又去找哥哥了。他在炕上走得很稳当,就是下了地总是怂,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走过来走过去的游戏,二宝能玩一个时辰都不厌,精力旺盛得过头。   瑶娘坐在炕沿上,随时注意着二宝,防止他掉下来,晋王则坐在大炕对面的太师椅上喝茶。   他啜了一口茶,透过缭绕的烟气,瞥了对面的瑶娘一眼,想起她方才为了赶时间,咬了自己那一口。   就是那一口,让晋王缴了械,简直有辱他威风。   瑶娘感觉到晋王在看自己,望过去见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红了脸的同时,简直有种想把他撵出去的冲动,可惜永远只限于想一想。   福成从外面走进来,来到晋王身边,禀道:“老奴把夏家的地址告诉了舅老爷,他已经去了。”晋王颔首,没有说话。   小宝抬头看瑶娘,问:“娘,大舅今日来了?”   瑶娘点点头,因为自觉其中具体不适合小孩儿知道,她也没有和小宝细说,不过小宝也没有多问。   且不提这边,另一头苏玉成拿着夏家的地址,来到位于西城贫民窟的夏家。   夏家并不富裕,夏老爹是个铁匠,和妻子高氏养育了一子一女。除了兰草,还有兰草的哥哥大柱。   本来按理说平民家的女子,是万万不当卖身为奴的,可当年夏老爹得了一场病,家中实在无钱医治,就把兰草给卖了。   也是兰草运气好,被官家买进当初刚建府的晋王府。   彼时晋王还未成年,住在宫里,成年后便分封就藩出了京。京中晋王府的一群奴才们算是掉进了蜜罐里,每个月的月钱照拿,却没什么活儿干,只用把分内之事做完就可以了。   王府是允许赎身的,所以兰草一直计划着攒够了赎身钱就回家。可惜想法挺好,现实很残酷,她在王府当了十年差,一直没攒下什么银子来。眼见自己快十八了,也因此兰草格外重视这次机会。   只可惜其中出了些意外,致使之前的心境全然改变。兰草明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身,回家后却很是闷闷不乐,夏家人还以为她是犯了错被撵出了王府。   夏大柱已经成亲,娶妻马氏,两人孕育有一儿一女。不同于夏老爹,夏大柱是个好吃懒做的,娶了个媳妇马氏也是个嘴碎心眼小的婆娘。   以前小姑子是王府当差的,手里有钱,便巴着捧着。这趟兰草回来,马氏连半天都没坚持住便忍不住嘀咕起来。   开始嘀咕兰草是犯了错被撵,越说她越心痛,就开始埋怨兰草断了家里一条财路。   夏老爹一个铁匠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夏大柱又是个赚不来钱的,夏家这么大一家子人,若不是以前兰草每个月补贴点,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如今兰草从王府里回来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兰草早就知道嫂子是个不容人的,可她想着家里还有爹娘大哥。她打小被卖,有了月钱就开始奉养两老,家里再不济也不至于将女儿赶出家门。   如今确实也没人赶她,可家里乌烟瘴气的,嫂子看她像似乌眼鸡,又总说些不好听的碎言碎语,她本就心里难受,如此一来更郁闷了。   她嫌家里闷,便去找小时候的玩伴说话,谁知扭头回来自己的的箱子却被人翻了。   箱子里有兰草的包袱,最重要的事包袱里有二十两银子,是上面赏她的。这是兰草仅有的银子,以后她安身立命的钱,如今却不见了。   兰草当场就恼了,大声质问家里人,谁翻了她的箱子。   高氏没有翻,家里就只剩下马氏,那不用说就是马氏了。   马氏开始不承认,后来说是兰草的小侄儿蛋子翻来的,又说反正小姑是家里人,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兰草虽长相柔弱,但性子却是有主见的,当场掀了高氏屋里的桌子,就和她闹了起来。   夏家乱成一团,高氏在一旁着急的直抹眼泪,劝又劝不住,只能请隔壁邻居快去帮忙把她男人和儿子找回来。   还没能夏老爹和夏大柱回来,兰草就把银子抢过来了。   马氏不给,她就砸她屋里东西,才只砸了几样,高氏心疼得就把银子扔给兰草了。之后夏大柱先回来了,高氏哭哭啼啼地诉苦,说兰草不敬长嫂,说她私藏银子不往外拿。一个姑娘家自己藏私房不说,还砸兄嫂房里的东西,总而言之编排了不少。   夏大柱娶了媳妇忘了妹妹,便训了兰草几句,兰草就跟他吵了起来。   苏玉成到的时候,夏家正闹得一片不可开交。   门外围了许多人,都在说夏家这媳妇不是东西,小姑子是打小被卖的,这些年不知贴了娘家多少钱,好不容易回来了,人家攒点私房也要抢过来。   议论什么得都有,苏玉成腿伤还没好,一瘸一拐地挤了进去。   还没站定,就传来一阵惊呼声,却是夏大柱眼见吵不赢妹子,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恼羞成怒,准备动手了。   苏玉成忙跑了过去,一把将夏大柱的手抓住。   “你做什么!”   兰草本以为自己这巴掌挨定了,谁曾想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   苏玉成还来不及回答她,夏大柱就骂道:“你哪儿来的死瘸子?跑到我家跟我动手动脚,找死是吧?”   夏大柱可不是个善茬,生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嘴里骂着拳头就挥了过去。苏玉成如今虽行动不便,可之前在五城兵马司被训练也不是假的,这种就凭着一身力气的银样蜡枪头,他还真不惧。他状似憋足的躲开对方的拳头,伸出完好的腿一绊,夏大柱就轰然倒地,不过苏玉成也疼得满头大汗。   “大爷,你没事吧。”   “好啊,你个死丫头竟敢叫你姘头来打你亲哥,找个瘸子当姘头,你可真是有出息了,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们两个!”   见夏大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兰草一把拉着苏玉成就急急跑了。   兰草跑得很快,苏玉成也就瘸着腿跟在她后面,一直到远离了夏家那条胡同,跑出了很远,两人才停下来。   “你怎么来了?”兰草的表情很复杂。   苏玉成咧着嘴笑:“晋王殿下同意让我娶你了。”   啊!   兰草呆住了,旋即也发现苏玉成的样子有些不对,想起他腿上的伤,忙道:“先不说这个了,还是去找家医馆看看你的伤口。”   去了医馆,苏玉成的伤口果然裂开了,重新包扎好,两人在医馆中坐了一会儿,才出了医馆门。   此时已是黄昏暮色,两人找了个拐角处站着。   “殿下已经同意我俩的婚事了。兰草,你嫁给我行不?”   兰草没有说话。   苏玉成有些急了,“之前你说配不上我,我没觉得你配不上我。你说自己是王府的丫头,如今也有了自由身,王爷也同意了,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难处?”   “我……”   “你要有什么难处你就说,我一定去办了。”   “我没有难处。”兰草复杂地说了一句,又道:“我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苏玉成说得很斩钉截铁。   兰草叹了口气:“那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她点点头,苏玉成顿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之后两人商量了一下中间的具体事,苏玉成本是不想让兰草再回夏家的,兰草却坚持,并说夏大柱不会拿她怎么办,说他从小就是这样的,她也没挨过他的打。   苏玉成只能放她回去,并说他会很快就上门提亲。不过对于苏玉成的身份,兰草却是与他商量给隐瞒了,并没有提晋王府的存在。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下堂子胡同的苏家披红挂彩,热闹非凡。   苏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只请了苏玉成的几个好友,并苏老爹的几个好友,并姚家人。   瑶娘也回来了,并特意把小宝和二宝带了回来,说是专门求了殿下和王妃。   吴氏高兴地直抹眼泪,抱着二宝就不撒手了。   也是怪了,二宝惯是个不喜生人抱他的性子,竟然就让吴氏抱。吴氏说二宝长得像苏秀才,像吴氏的爹,还像苏玉成,外甥像舅舅嘛,总而言之一个小二宝像了十来个人。   幸好小宝现在大了,能自己到处走了,不然他大抵也要经历这么一番。   趁着外面正热闹,晋王一身青衫从大门走了进来。因为今天办喜事进进出出的人多,也没人拦他。瑶娘正指挥着人准备等会儿迎新人,一见他来了,忙迎过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不是说不能来,只是之前说好不来吗?”之前说好的就瑶娘回来,带着两个孩子,晋王那么高冷的人,又惯是在苏家人面前甚有威严,吓坏了苏家人怎么办。   毕竟一直以来,在苏家人的心目中,晋王是霸道王爷,瑶娘是不受宠的侍妾的画风。他若是出现了,不就都露馅了。蕙娘今天特别忙,吴氏只顾亲香外孙,苏秀才忙着招呼客人,里里外外都指着她和姚成,两口子忙得连轴转。   蕙娘看到晋王,被吓得不轻:“殿下!”   瑶娘忙道:“既然来了,就别叫殿下了。姐,你跟他们说,就说——”她看了晋王一眼,才想到说辞:“就说殿下凑巧路过这里,进来体验民情俗事,让他们千万别当着人面说漏嘴了。”   “好好好,姐这就去和娘说,让你姐夫和爹说去。”   晋王被引去正房坐着,正房里就吴氏和二宝,还有一个丫头。   一见晋王来了,二宝就伸手让爹抱。吴氏有些拘束,想着女儿交代不能叫王爷,就说道:“这位大兄弟,你坐啊,婶子给你泡茶去。”   小剧场:   吴氏:大兄弟,茶好喝么。   晋王:好喝。   吴氏:好喝就成,大兄弟你可对我女儿好一点。   瑶娘:娘,你叫什么大兄弟啊?   吴氏:那你让娘叫什么?小哥,后生,小兄弟?他一看岁数就不小了,比你哥大!   岁数不小的晋王:O__O "…   ~   大兄弟,注释:年长的妇女对年纪比自己小的男性的亲切称呼,口语中出现。 表示对人的尊重,亲近。 第187章   这句‘大兄弟’可把瑶娘和晋王雷得不轻, 两人一阵面面相觑, 瑶娘取笑他:让你不请自来。晋王才懒得理她,手里抱着二宝, 去了旁边坐下。   吴氏给晋王泡了茶,晋王表情怪怪地说了一句谢谢婶子。这时蕙娘在外面叫了瑶娘一声,她也顾不得晋王, 忙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碰到小宝和玉蝉,瑶娘匆匆对儿子说了句,你爹在屋里, 就走了。   苏家的人手实在不够, 这做喜宴都是从外面请来的人帮忙做, 可总是得有人看着。苏秀才忙着招呼他那些同馆,姚成得去门口迎客,蕙娘一个人在院子和厨房来回忙,实在看不过来, 才叫了瑶娘。   一直空着的西厢特意腾出来,摆了几张桌子, 这是招待贵客用的。院子里也摆满了桌子,做喜宴的班子正来来去去的忙。随着时间过去, 前来贺喜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大多都是苏家的隔壁邻舍。   吴氏这人性子好, 和街坊邻居处得也好, 今儿苏家办喜事,这么大的动静, 自然都纷纷上门贺喜了。   站在门口姚成,一口一个毛大叔花大娘马婶子,把人领了进来,真是让人佩服他看似平常都不在家里,竟能把这些人一个都不认错,连名儿都唤得上来。   有些个老妇人们嗓门特别大,人才走到台阶下,就吆喝上了:“玉成他娘,今儿真是恭喜了。”   这会儿吴氏可顾不上晋王了,忙从里面走出来,招呼道:“同喜同喜,劳驾您了,还劳您跑一趟。”   “说什么话,大侄儿娶媳妇,我这当婶子的还来不得?对了,这是——”   这话正是对吴氏怀里小宝说的,小宝终是没逃脱吴氏的魔掌,正被吴氏抱着和晋王唠说小宝长得像他大舅公,这与她相好的老妇人来了,她直接就抱着小宝出来了。   “这娃娃长得可真精神,瞧这小摸样,像个小大人儿似的!不像是你大闺女家的外孙,难道是小闺女的?”   吴氏应得可响亮了,“就是小闺女家的老大,叫小宝。小宝快叫奶奶,这是你桂花奶奶。”   小宝窘着小脸:“桂花奶奶!”   “哎哟,口齿可真伶俐,一看就是个将来要做大官的小娃娃,来给桂花奶奶抱抱,让你外婆去招呼其他人去,桂花奶奶给你拿糖糕吃!”   看得出这老妇人和吴氏交情好,抱过小宝就往旁边的桌子去了。那桌子正中间放了点心果子盘,点心是糖糕糖饼,果子盘则都是些瓜子、花生、红枣啥的。   还没开席,给先到的客人吃着玩。   玉蝉一直在边上看着,先是诧异这老妇人的敞亮,见她将小宝抱走了,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这边被姚成唤作桂花婶子的已经抱着小宝坐下了,拿了一把花生正剥给他吃。   “吃花生要吃皮,这红皮呀最是养人。”   见玉蝉这么突兀的来了,桂花婶子看了她一眼:“你是哪家的大姑娘,婶子怎么没见过你,是苏家亲戚吧?”   “我是、我是……”玉蝉一时答不上来了,想说是丫鬟,又怕觉得太突兀。   直到小宝喊了声玉蝉,桂花婶子也不问她了,自问自答起来:“哦,你是玉成他娘小闺女婆家的人是不是,快来这里坐下。”   这一串称呼,可把玉蝉给绕的,不过也听明白了意思。她确实是王府里的人,那就算是吧,忙点点头。   这期间,又来了几个老妇人,大多都是和吴氏一般年纪的妇人。来了你一句我一句,有的闲聊,有的则是贫嘴,还有的则是围着小宝夸上了,顺道还不忘夸夸吴氏好福气。   “嘿,你们见着玉成他娘的小闺女了没?刚才我说去厨房帮忙,被人挡了回来,刚好撞见了。啧啧啧,以前总是见不着,今儿可算见了一回,长得真是水灵、漂亮,也不知谁这么好福气,娶个这么漂亮的小媳妇。”   小宝一听说在说他娘,就竖着耳朵听起来。   有人就笑他:“这小娃子懂事,还会听话儿。”   “你说人家娘,人家当然知道。”   几个老妇人笑眯眯的,其中有一个插了句嘴:“那小闺女这么好的人品,也不知她男人今儿来了没?”   “嘿,你们别说,苏家搬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她小闺女的男人呢。”   “这两口子莫怕是忙,瞧人家小闺女今儿不也回来了,葱尖儿似的人也跟着忙里忙外的。”   “既然能配得上这般人品的小闺女,男人的人品肯定不会差。”   “那可不好说,没听过一句,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   “呸呸呸呸,说什么呢,今儿大喜的日子。”   说错话的老妇人忙佯装打自己脸一下,笑着道:“瞧我这张嘴哟。”   这话音还没落下,小宝就突然叫了声:“爹!”   随着这声爹,几个老妇人好多双眼睛顿时往晋王那边去了。   吴氏匆忙离开,正房里就剩了晋王和二宝两个人。本来还有红绸,红绸被晋王命出去给瑶娘帮忙去了。   这正房按理说寻常是不给人随便进的,可今儿日子不同,时不时就有人进来拿东西或者进来找人的。   人进来一看,里面坐个画儿似的男人,一问三不知,对方尴尬,晋王也尴尬。   晋王没坚持多大会儿,就抱着二宝出来了。想去找瑶娘,可惜没见着人,正往四处看,就听见小宝的声音了。   几个老妇人愣了一下,愣完之后反应过来。   “这就是那小闺女的男人?”   “孩子都叫爹了,难道还有假!”   “长得可真俊!”   这些个老妇人们可不知道害臊是怎么写的,也特敢说话。其实上了年纪的市井妇人都是这样,本来就是长辈嘛,对方要晚一辈,都是拿来当小辈儿们亲近。   “快来快来,玉成他娘小闺女家的男人。是不是没地方坐,来这边坐!”   又是一个被这一连串称呼绕晕了的可怜人。   不过晋王走过来是因为小宝在这里。   “玉成他娘也真是,亲姑爷丢这儿不管。孩子你也别怪,你大兄弟今儿办喜事,家里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这是家里老二吧,长得跟他亲哥一样白嫩。”   “人家小两口子长得都好,孩子自然也长得好。”   “快来,给奶奶抱抱。”   二宝个傻家伙也就伸着手给人家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让几个老妇人更是夸这孩子仁义,是个热闹人。   小宝终于解脱了,他被抱着喂了一嘴的花生米。来到晋王怀里的他,回头望了望傻弟弟。   反正二宝喜欢热闹,肯定开心。   晋王想走没走成,被好心肠的桂花婶子安排在旁边的一个席上坐下了。   “快别走了,这人僻静,待会儿炸炮仗不会惊着孩子。等会儿就要开席了,你这做姑爷的可是贵客,我得替玉成他娘把你给招呼好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鞭炮声喧天,去迎新娘子的花轿回来了。   感觉周遭一下子就喧嚷起来,彼此之间说话声都听不着。晋王见二宝坐在桂花婶子的怀里,让人捂着两只小耳朵,又见旁边有人不停地对他打手势,也笨手笨脚地学着人给小宝捂上耳朵。   父子俩面面相觑,都有一种窘然却不讨厌的心情。   有锣鼓声,有鞭炮声,震耳欲聋。   似乎一下子很多人都从外面涌了进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们围在两侧,一对新人手持着红绣球相携从外面走了进来。   堂屋那边门口站了许多人,苏秀才和吴氏被人匆匆推了进去,瑶娘似乎也在,转瞬间新人就入了堂屋,四周安静下来,有什么人在喊着唱词:“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新人入新房。”   ……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不过院子里四处都燃着大红色的灯笼,倒是不显昏暗。   所有人都入席了,只等酒菜上桌就可开席。   到处都是人声、笑声,随着做喜宴班子的班头站在院中高喊一声:“开席了!”便有数个人端着托盘,其上摆着各式凉碟走了上来。   菜上得很快,也很丰盛。   这次幸亏了姚成,本来按苏秀才说的,随便摆几桌就算了,姚成却说是时人定然不少,还是往齐全上弄。果然到了正日子前来贺喜的人比想象中的多,甚至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边还来了几个小官。   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俱都彬彬有礼,让苏家人心里连连赞道京城就是不一样,当官的都比别处的官待下亲和。   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冲着晋王的面子来的,为了不招人眼,来得都是些小鱼虾,真正的大鱼倒是想来,就怕弄巧成拙。   菜很快就上了一半,所有人都开始吃了起来。   因为别的桌上都坐满了人,晋王这个来不及转移地方的,就只能和几个老妇人坐在一起。   不过坐在这里也是有好处的,都招呼晋王吃,晋王其实一点都不想吃,可人都招呼了,只能拿起筷子吃起来,连玉蝉都被招呼吃上了。   实在是热情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好。   瑶娘终于忙理顺了,这才想起晋王来。想着自己没管他,还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就忙从后头出来看看。   一眼过去,就看见晋王鹤立鸡群坐在一桌子老妇人之间,腿上坐着小宝,正拿筷子夹着菜喂小宝吃。   其实小宝倒想自己吃来着,几个老妇人不让,说晋王不会喂孩子,她们帮忙喂就是。   小宝虽挺喜欢这几个老大娘的,可再喜欢也没到跟和人公用碗碟和筷子的地步,抓着晋王的衣襟就不丢,小手拽得紧紧的,晋王只能说他来喂就是。   瑶娘心里窘然,又有点想笑,心情诡异地过去了,问:“你怎么坐在这儿?姐夫没招呼你去喝酒?”   “来了,不想去。”   其实姚成刚来过了,只是与他同桌的都是些小官吏,那些人哪有资格和晋王同席。与那些人坐一起,晋王宁愿和几个老妇人同坐,就图个清闲、不闹心。免得过去给人添堵,晋王坐在那里,人家是吃还是不吃呢,还笑不笑了?坏气氛!   “堂子媳妇,你忙完了,这闺女可真是又孝顺又能干,快来坐着吃,肯定累得不轻。”   在老大娘们的‘威慑’下,瑶娘也坐下了。   就坐在晋王身边,心情诡异的听着老大娘们一口一个‘堂子媳妇’,一面在大家的招呼下吃着菜。   趁着大家不注意,瑶娘小声问晋王:“她们干嘛都叫我堂子媳妇?”   晋王窘脸。   真的窘,这辈子就没这么窘过。   方才人家问他怎么称呼,他总不能说你们就唤我晋王殿下吧,只能把本名报上。   赵佑堂!   多么大气的名字!   赵,皇族姓氏!   最后被缩减成了堂子!   瑶娘又问了一遍,晋王表情扭曲地说了一句:“回去再跟你说!”   ……   再热闹的场面,总有要散席的时候。   晋王已经憋了一晚上了,一刻都不想多留,其实也是不想撞见那些小官们,方才已经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想过来敬酒,却碍于席间大娘们太多退却了。   瑶娘去和蕙娘打了声招呼,蕙娘也知道瑶娘情况不同,也没多问,就让她路上小心。然后趁着散席的人们往外走时,晋王和瑶娘带着小宝二宝和两个丫头,也出了苏家大门。   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晋王府的马车和人都等在巷子外面,所以出巷子的这段路得是用走的。走在这种巷道里,向天看去,总觉得天很高。   “真好啊,我哥也成亲了。”   是啊,真好。 第188章   入秋之后, 朝廷就进入了多事之季。   先是鞑靼突袭了边线卫城, 再是广西爆出官员贪墨大案。鞑靼突袭边城就不说了,他们每年不闹这么一场就不正常, 广西贪墨大案吸引了举朝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无他,皆因这场事闹得有些大,牵连进去的官员有几十人之多。从上到下, 从头到根子,烂了个彻彻底底。   弘景帝龙颜大怒,命人去拿了布政使李贺铭归京, 又连派了两个钦差过去查案。   因为这连着两件事, 刚起头的议储之事自然无疾而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年关。   年关之时,治办年事,历来忙碌。就在这当头闹出一件事, 事情和庆王府有关。   事情是小宝闹出来的。   源头是内务府克扣庆王府的东西。   按大乾朝的规制,亲王俸禄是银万两, 米万石,锦四十匹, 纻丝三百匹,纱罗各一百, 绢五百, 冬夏布各一千,诸如此类种种不一列举, 甚至是马匹草料都各有补贴。以前还在封地之时,这些东西都是一次性运过去。自打入了京以后,因为挪到由内务府负责,就变为拆成四份,每季一份。   这些东西看起来挺多,可因为王府人口众多,其实很多时候都入不敷出,所以这些个皇子王爷们大多都有私产进项补贴一二,时不时还有门下之人的孝敬。   这次庆王因遭了圣上厌弃被发配去守皇陵,庆王妃因身份问题,经常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在人面上露脸的次数大大减少。柿子都捡软的捏,这不,就捏到庆王府身上去了。   庆王府夏秋两季的分例,到现在都没送过去。   其实克扣这种事并不罕见,早在晋王他们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常有发生。   内务府里管事的都是太监,太监们没了子孙根,贪的不过是两样,钱和权。皇子每年的分例都有规制,可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送的是什么东西,那里头的学问就大了。   你若是不忿找过去,若是得势的,保准好声好语好脸的将你送出来,不出三日,东西就来了。若是不得势,一句内务府实在事多回去等着,就将你打发了。   至于等多久,那得看他们的心情。   庆王妃倒也让人去催过,可内务府让他们等着。眼瞅着府里那么多下人护卫的月钱都拖了好几个月了,该换季的时候,到现在换季的衣裳都没做。夏秋两季将将就就也就过了,可京城的冬天历来寒冷,冬装不做却是说不过去的,尤其这马上又要过年了。   庆王妃也从私库里拿银子出来填补过好几次,可庆王因为没有母族,家底本来就薄,又因不受宠,当初的封地并不是富饶之地,庆王妃出身小官之家,嫁妆也称不上多丰厚,拿出的银子对这一切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些日子,庆王妃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倒也想过去求求晋王,可庆王妃实在没脸。   一直以来,庆王就仰仗着晋王,那次庆王说出那种话,庆王妃心中愧疚,却是无颜替庆王解释。这次庆王出事后,庆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晋王不知帮了多少,连琰哥儿入上书房的事,也是晋王给办的。   看似事情都不大,可要知道现在庆王府是一直用,却没办法还。庆王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指着琰哥儿还,那得很多年以后了,再说了晋王到时候也不一定能用上侄儿。明摆着就是让人一直付出的事,庆王妃都是能不求人就不求人。   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就影响到小孩子们身上,珠珠还是毫无察觉,琰哥儿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连着几日都见琰哥儿情绪不对,小宝不免就问上了。   琰哥儿虽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内敛一些,到底还是个孩子,就把这事跟小宝说了。   小宝听完后,拍拍小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其实这事真不难办,说白了就是势。   有势就没人敢欺,不管你是自己有势,还是管别人借势。能利用起来,就算是势。   就好比鲁王,他难道不知自己的性格十分招人嫌,难道不知脾气暴戾不是什么好名声。可与庆王一样,鲁王的母妃陈嫔出身也不高,生下皇子才只封了嫔,就能看出来。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历来都是相辅相成的。没有高贵的母族,做皇子在外人眼里是高高在上,在宫里想生存下去,那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动上数百个心眼。   鲁王从小就是个惹是生非的性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可就是这样,从小被弘景帝罚着骂着,这前朝后宫任谁都不敢轻忽鲁王。   都知道鲁王让圣上上心,真不在乎罚你作甚,看都懒得看到你,庆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内务府不敢拿捏鲁王,惹都不敢惹这位爷,知道这位爷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真把他给惹急了,他大闹一场打死几个人,陛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小宝自然不可能让琰哥儿走鲁王这条路,再说了琰哥儿现在还小,他自己也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琰哥儿多出入几趟乾清宫,然后适如其分的让琰哥儿露些短。   琰哥儿被太监领了下去,弘景帝看看小宝:“你最近总领着他来朕跟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朕说?”   弘景帝自然不是蠢人,认真说他比所有人都懂得潜意词,所以见小宝只是一个不慎就把琰哥儿衣裳的袖子给扯裂开了,再想起小宝最近两次总是有意无意找借口让琰哥儿来这里,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小宝也没隐瞒,抓了抓刚留起来的揪揪,“皇爷爷,你看出来了?小宝不是故意的,爹说皇爷爷日理万机,不能总是拿小事打扰您。可琰哥哥遇到些事,我们人小也解决不了,就想能不能来求求皇爷爷。”   “什么事?”弘景帝故作不知。   一听这话,小宝厚着脸皮就偎了过来,也不害臊就爬上弘景帝的膝盖。这些他最近都是干熟了的,简直是驾熟就轻。   坐在弘景帝怀里后,他将琰哥儿跟自己说的事说了一遍,尽量选浅显附和他年纪的说辞与口气,才又道:“七叔不在家,就七婶带着琰哥哥和珠珠姐,内务府那些奴才欺负七婶他们。七婶是个妇道人家,脸皮薄,琰哥哥人小不顶事,孙儿就想着来求皇爷爷,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所以你就把琰哥儿的袖子给拽脱了?”   “这件事是意外,孙儿也没想到琰哥哥的袖子那么不结实。不过这样一来,不是正好证明了内务府的人欺负七婶他们。”小宝一点都不介意显出自己的小心机。   弘景帝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这小人精,道理倒是懂得不少。”   小宝当即挺起小胸脯,得意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孙儿念书后就不是小孩子了,读书方能明理,我现在明白很多道理的。”   弘景帝失笑:“那你跟朕说说,你懂得什么道理?”   “孙儿懂得当怜悯弱小,不要欺负孤儿寡母。”   弘景帝一愣,而后瞥了李德全一眼:“瞧瞧,小娃儿懂得的道理,卢海却不懂,去跟他说说,以后内务府若是再干出这种事来,朕就撤了他。”   “老奴这就去。”   卢海是内务府副总管,总管是李德全,不过李德全在弘景帝身边当差,也就只挂了名儿而已。卢海早先和李德全一样是在弘景帝身边当差的,因为没有争赢李德全,就被下放去了内务府。   不过这地方可是个油水大的地方,非皇帝心腹不可当。   “以后少管这种事,别跟你爹学。”待李德全下去后,弘景帝对小宝道。   小宝眼珠子转了一下,怎么又扯上他爹了,旋即他想起庆王和晋王的关系,当即有些明白弘景帝的意思了。   看来皇祖父不是普通的讨厌七叔,也不知他到底干了什么事了,让皇祖父如此厌恶。怪不得内务府敢如此明目张胆,看来也不是没原因的。   不过这事可跟小宝没关系,他现在全副心神都用在应付弘景帝上面。   “为何不管?兄弟之间当互帮互助,书里都是这么说的,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弘景帝失笑:“没看出来,你爹还能教你这种道理。”   可转念一想,老五可不历来就是如此,看似面冷,实则心热。   从小到大,替老六老七出了多少回头,就是因为不会说话,老六至今都与他有隔阂。   这时,被领下去换衣裳的琰哥儿来了,弘景帝拍了拍小宝的小肩膀:“行了,别烦你皇爷爷了,赶紧家去,免得你娘担心。皇爷爷还有些奏折还没看完,要紧着给看完了。”   “那小宝走了,皇爷爷你不要看太久,我娘说了事要一件一件办,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不得,急了也没用。”   “你娘的大道理倒是挺多。”反正弘景帝从小宝口里可是听到过不少回了。不是通过小宝的嘴,知道瑶娘是个温柔心善品德高尚的好女子,弘景帝那次也不会那么爽快答应晋王说想扶正的事,说白了就是平时印象分刷得很不错。   “我娘是个好娘。”   小宝行了礼,就带着琰哥儿下去了。   李德全从外面走进来,来到弘景帝身边站定。   弘景帝看着面前的折子,这折子可不是普通的折子,乃是从广西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密折,由这趟去广西的钦差郭如海所呈递,里面所奏之事正是郭如海去查到的一些东西。   “朕的这些好儿子们,手可伸得真长。”   李德全没敢说话。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低声禀道:“皇后娘娘命人给陛下送了参汤。”   弘景帝看了李德全一眼。   李德全忙道:“去命人提上来。”   很快参汤就端上来了,李德全小心翼翼接过来,放在龙案上。   可这会儿弘景帝哪有什么心思喝参汤,看都没看一眼,之所以会让人提进来,不过是给魏皇后面子。   魏皇后素来贤惠懂事,知道弘景帝最近龙体不太舒坦,便每日都会熬了各种补汤送来,弘景帝有时候会喝,有时候不会喝。   随着时间过去,参汤自然放凉了,凉了是入不了口的,就被太监端了下去。   瑶娘还是肖继柔上门道谢,才知道小宝干了什么。   如今外面可把小宝传得神了,说是皇孙里的头一份,连当年的皇太孙都比不上。说内务府的那些狗奴才不长眼,惹谁不行,非要去惹庆王家的。   庆王和晋王好,庆王府的大公子又和晋王府的大公子好。如今晋王府大公子日日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不明摆着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找事么。   内务府连三日都没用上,就把拖欠庆王府的分例给补上了,还是内务府副总管卢海亲自送上门的。扭头这些流言就在外面传了个沸沸扬扬,明面上大家都是各种惊叹诧异羡慕,暗地里谁不说宫里那些阉奴们这下可把晋王府的大公子给坑了。   捧,是可以有的,可捧得太过,就是捧杀。   尤其这当头,谁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明摆着把小宝往风头浪尖上推。   所以一听说这事,肖继柔就赶忙来了晋王府,道谢是其一,更多的却是愧疚。她是清楚晋王府的行事态度的,如今外面这般流传,却无疑是害了晋王府,也害了小宝。   “本来我想把琰哥儿带来给五哥五嫂道歉的,可他虽小却也懂事了,他爹如今不在,我也不好苛责孩子。五嫂,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们的错,若真是误了五哥的大事,害了小宝,你说让我这心往哪里安放。   “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这种事都办不了,竟劳得孩子们跟着担心着急,两个小的竟背着人就把这事办了,也不跟大人商量商量……”   瑶娘好不容易消化了肖继柔话里的内容,抬头就看她哭成这样。这事可不常见,要知道肖继柔惯是个好强的性子,极少在人前示弱,能这样说明心里非常不安。   “你快别哭了,真怨不上琰哥儿,也怨不上你。我虽出门少,但也知道这事肯定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故意闹腾成这样。你别多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只能正面去面对,等会儿你五哥就回来了。有他在,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189章   好不容易将肖继柔送走, 瑶娘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坐立难安。别看她安慰肖继柔时说的好,实则心里也是挺慌的。   往常也没觉得时间难熬, 今日却觉得度日如年,终于将晋王等回来,问过才知道这事晋王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告诉瑶娘, 按晋王自己的说法,这事并不算是事,让瑶娘该吃吃该喝喝,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不算事?   瑶娘怀疑。   她并不知晋王回来之前见过一个人, 正是内务府副总管卢海。   卢海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晋王,他若是知道哪个龟孙子坑自己,非吃了对方不可。可现如今他就着急办一件事,那就是跟晋王殿下解释清楚。   那事真不是他干的, 陛下亲自命人来吩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前面把事办了, 后面扭头放个这样的消息出去。那不是胆子大,那是蠢, 那是嫌自己还没死,想早点进棺材。所以瞅着外面这事传得越来越不像话, 卢海终于坐不住了, 偷偷出宫坐了辆青帷马车,守在工部门口守了整整一个下午, 才等到晋王。   好不容易将晋王请到一处茶楼,卢海哪里还顾得自己从来都是给人做爷爷的面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求晋王救他的命。   晋王本是不想理这老太监的,可这卢海是个不要脸,抱着晋王的腿就不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顺道还回忆了一番晋王当年小时候。   最后晋王给了他一句话,与其把这劲头儿浪费他这儿,不如冲他父皇使劲去,能把他这精神气儿使出三分来,就可安保无忧了。   晋王说完就走了,卢海想了半天,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回皇宫去了。   “照这么说来没什么大事,那你到底给他出了什么主意?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你听不懂不要紧,他能听懂就行。”   而与此同时,乾清宫门前上演了一出大戏。   这大雪天,内务府副总管卢海竟在乾清宫门前跪上了。   他到底想做甚?   除了想让弘景帝饶命以外,就是哭冤情,说有人故意坑他。他前脚刚把事给办了,后脚就有人放出那样一个消息来,这分明是见不得他好,想坑死他啊。   卢海说自己在弘景帝身边服侍多年,再蠢也不会蠢成这副样子。他只字未提小宝的事,可近几日那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卢海今儿做出这般姿态是与那事有关。   乾清宫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没多大会儿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有人故意在其中搅合浑水,就想挑起内务府和晋王府斗,更是想挑得让人把晋王府大公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才可。   简直是心机深沉,用心险恶!   东暖阁里,弘景帝对李德全道:“去把卢海叫进来,也是岁数不小的人,跪在雪地里像什么样子。”   李德全可跟卢海是老对头,两个老伙计斗了几十年。陛下若是给卢海脸,就代表分给自己的脸少一些,李德全嘴里应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在酸,这不恰恰是您想看到的么?真心疼,不是早早就叫进来了,用得着让人在外面哭一场,哭得阖宫上下人都知道,才想起来大发慈悲。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匆匆忙忙出去将卢海叫了进来。   卢海进了东暖阁,顿时就觉得浑身都暖了。   虽是他打算做戏之前,就做了全套武装,可惜到底年纪不饶人了。   他跪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看起来分外可怜。   弘景帝骂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赶紧起来,以后做事机灵些。”   卢海嘴里连着哎的应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陪着小心和弘景帝说了会儿话,才从乾清宫里离开。   出了日精门,卢海终于可以放下一颗久悬已久的心,同时恼恨也上了心头。   太监都是没了子孙根的,什么念想都没了,一件小事都能让他们记恨许久,更何况是这次差点没要了卢海的老命,他在心里是真恨上这次坑了他的人。   卢海能在宫里混这么年,也是个老人精,宫里什么最多,自然是太监。作为太监堆里祖宗辈儿的,卢海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自然对这次谁坑了他心中也有几分数。   就如今这形式,除了中宫一脉还能有谁。   那两位可真真是顶顶金贵的好主子,他卢海就是个侍候人的奴才,可这侍候人的奴才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除了当今,他还真不惧谁!   给他等着!   于是,这边关于有人故意想挑起内务府和晋王府矛盾的事还没消停,另一头就又开始沸沸扬扬地传上了。   说这次暗中想挑事的人是代王。   至于为何是代王,还不是因为如今序齿较高的皇子中,就剩了三皇子代王和五皇子晋王还算立得稳。   而晋王有个好儿子,代王没有。   代王那一家子啊跟代王本人一样,都是些不出挑的。   ……   ‘啪’的一声清脆,在代王府的归宁堂中响起。   这大抵是代王有史以来最怒的一次了。   怒的不光是他被迫从人后到了人前,更是因为那句‘都是些不出挑的’。   代王府大公子赵晔立在下头,他是代王的长子,也是皇长孙。这赵晔几乎和代王是如同一辙的相貌,方脸细目,悬胆鼻,厚嘴唇,天生一副憨厚老实的长相。   同样的沉默寡言,也因此明明赵祚不是皇长孙,反而被他抢到了前头。   赵晔已经大婚生子,如今连儿子都有了,代王也是当爷爷的人。代王府在序齿上,除了代王本人没占住长这一字,儿子是皇孙里头的皇长孙,孙子也是拔了头筹。若是换了别家府上,还不知怎样的得意和风光,可惜在代王府身上,就嫩是风波不惊。   代王以前自满意得自己的低调容忍,可他恰恰也最厌恶是这种低调容忍,低调容忍似乎成了他的符号,黏在身上一辈子都拽不下来。   “父王息怒,这事明摆着是晋王府那边刻意报复,您实在不用如此生气。”   代王将目光投注在长子身上,他的目光像似刀子一般,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锋利,隐隐中还带着一种嫌弃与厌恶。   赵晔仿若被针扎一般,瑟缩地垂目。没用的东西!   若不是他不争气,他何至于被大哥压在头上几十载。自己被压,是因为自己生得晚了,可他明明是长子嫡孙,偏偏争不赢赵祚,如今连个几岁的小东西都争不过。   当初父皇因为看重赵祚,所以一直保着大哥的太子位,如今又对晋王府的小东西如此看重,父皇会不会因为这小东西,而倾向立晋王为储君。若不然之前有朝臣请奏立他为储君,父皇为何一直避而不谈。   一想到这些,代王又坐立难安起来,看来他得加把劲了,势必要将这件事办到实处。也是广西那边事发有些不凑巧,偏偏赶在这种时候闹这么一场。   同时代王又想到自己在广西那边的折损,那些人可都是自己多年来处心积虑一点点安插过去的,却没想到一次就被一网打尽了。   若是不是他提前都有布设,又壮士断腕得够快,指不定将自己也牵连了进去。“下去吧,你即不争气,就好好将彻儿教出来。”彻儿是赵晔的长子,也是代王的长孙。   “是。”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家宴,不同于去年,今年家宴却是冷清了不少。   安王、永王被圈禁,庆王被派去守皇陵,八位成年的皇子只剩了五个。少了三大家子人,家宴上自然冷清许多。即使鲁王和吴王两人已经尽力调和气氛了,弘景帝还是难掩萧瑟的神态。   也是最近朝堂之上事务太多,临近了年关都还不消停,广西那边越往下查越是让人心悸,明明已经封了玺,今儿白日里弘景帝还在乾清宫发了场怒。   这其中牵扯了多少人且不提,因为一个广西满朝难安,而弘景帝终究是上了年纪,明明去年家宴的景象还在眼前,才过了一年,他的头发却是又白了许多,背也越发伛偻了。   脾气也更加暴躁了。   一场家宴吃得是胆战心惊。   宴罢,各自出宫回府,而明日就是新的一年了。 第190章   新的一年, 诸事繁多。   初一元日大朝会, 及内外命妇入宫朝贺,初二到初五惯例是四处拜年吃年酒。到了初六, 各处府部衙门开了印,该上朝的上朝,该去点卯的点卯。不过在这正月里, 几乎没什么事,不过走个过场。到了初十开始,又要为灯节准备, 这一场年事稀稀拉拉要到过完正月才能算罢。   时间进入二月, 而弘景三十四年的二月, 注定是混乱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堂上请奏早立储君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及至汇集成一股股声浪,变成一道洪流, 席卷了整个朝堂。   起先弘景帝是不予回应,说多了便是暂且不急, 可惜这些朝臣们宛如打了鸡血也似,只差追着弘景帝进言了。朝堂上每天气氛都很紧张, 弘景帝脾气越来越暴躁,有数名官员都被赏了廷杖, 一时间朝野上下侧目, 议论纷纷。   事情愈演愈烈,一日早朝, 有数名老臣当朝脱下官帽官服,冒死进谏。弘景帝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件事情了。   他让大臣们各抒己见,举荐一位品德兼具的皇子为储君,自此开启了朝堂之上为期半年之久的混乱。   如今朝堂上以举荐代王的声音最为响亮,代王乃是中宫所出,又是符合情况最为年长的一位皇子。可代王的不足之处也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太过中庸,没有一处能拿出来说道。   论贤德,他不如安王;论博学多才,他不如永王;论文武全才,处事果断,他不如晋王;甚至连鲁王都有能拿出来说道的长处,可偏偏代王没有。   就是因为这个,朝堂上反对的朝臣也是挺多的。   而就在这时,连着上演了几出大戏,先是安王泣血自诉思念之情,不断往宫里递话请求能进宫看一眼父皇。弘景帝念在父子情分上,召了安王进宫,父子二人在乾清宫促膝长谈一番,安王因此被解禁。   跟着没多久,永王也有学有样,他大抵也清楚自己不下狠手,弘景帝是不会放他出来的,遂闹了一场病入膏肓,最终也得到了解禁。   本来安王和永王早就入了场,只是二人被圈禁,明面上支持二人的朝臣寥寥无几。如今两人费尽心思出来,自是整合所有势力开始与代王角逐。   其实前朝后宫都清楚弘景帝的意思,就是想看着儿子们斗。可如今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坐得住了,真让代王得逞,这一跪下去就是子子孙孙。   甚至连鲁王和吴王都忍不住搀和了进来,唯一能坐得住的大抵就只有晋王这个怪胎。   朝堂上举荐晋王的大臣,也不是没有,甚至不少。可惜乱成一盘散沙,根本形成不了气候,还没开头就被几方群起攻之淹没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又是一年暑夏来临,而如今的朝堂也宛如一锅已经烧滚了热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开了锅。   就在这当头,弘景帝的眩晕之症犯了,只能暂时休朝,众皇子们挨个来乾清宫侍疾。   其实所谓侍疾,不过就是在旁边看着太监宫女们服侍汤药,再嘘寒问暖几声。弘景帝身边这么多人,也用不着儿子们亲自服侍。   小宝每天都会来,有时候是趁着午间休息之时,有时候是上书房下了学。他如今出入乾清宫宛如自家后院,尤其他年纪小,有时候不用通报就进去了。   “皇爷爷,你不要看奏折,好好休息。这些奏折就算不看,也不会跑掉的。”   小宝一走进来,就看见弘景帝坐在大炕上,腿上搭盖了一层明黄色缎面被子,正靠在靠背上看奏折。他面前摆了张小炕桌,上面放了一叠奏折,与朱笔砚台等物,时不时还执笔在奏折上批阅着。   “你来了,午膳用过了?”弘景帝答非所问。   “孙儿在上书房用过了,皇爷爷用过了没?”   “朕没胃口……”   话音还没落下,小宝就自己爬上炕来,将弘景帝面前的奏折一揽全部抱在怀里。刚好李德全凑过来要给小宝脱鞋,他顺势就把奏折都塞给李德全了。   “皇爷爷,你还是先用午膳,这些奏折就不看了。”一面说,他还一面把弘景帝的朱笔和砚台都给拿走了,小炕桌转瞬就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李德全也是个有眼力界儿的,很快就让人端来了茶和点心,占据了那张小炕桌。   弘景帝只得无奈地靠回去,笑骂道:“你倒是跟在后面挺快的。”   “老奴也是心疼陛下,就和琛公子所言一般,这些奏折一日两日不看,也不会长了腿跑掉。再不济还有文华殿的那些阁老们,有他们看着朝廷不会生乱子,陛下如今还是以养好龙体为主。”   “行了,别跟在朕后面念叨了。去让人摆膳,小宝与朕一同再用些。”   御膳很快就提来了,如今弘景帝龙体抱恙,当得以清淡的食物为主,大油大荤味重者一概不许吃。可偏偏弘景帝是个重口味的,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   “陛下,您还是再用些吧。”   弘景帝只是摇头,小宝本来就吃得很饱,跟着又吃了几口菜,所以这御膳几乎是没怎么动,就又被抬了下去。   “你爹最近在忙甚,有阵子没见他进宫。”   “皇爷爷你忘了,我爹在修西苑啊。”   弘景帝这才想起来这事,晋王如今正领着人在修西苑。   提起这西苑就得说说了,此地乃是皇家避暑游玩的所在,早在前朝之时便有这地方。紧邻着紫禁城,从西华门出去就是,前朝为丰富皇家园林景观,挖南海汇集中海北海,统称太液池。又在太液池上修建瀛台,又名小蓬莱。   其沿岸修建众多楼阁亭台,华丽宫殿,山石花草妙绝,水天一色迷人,金碧辉煌,傍水而居,不似在人间。   弘景帝年轻那会儿最是喜欢在西苑避暑,后来上了年纪,精力不盛,便慢慢去得少了。这西苑少说也有十几年没修过了,一直说要修,总是提不上日程,年头之时弘景帝提了一句,这差事就被晋王给领了。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外面因议储之事争得如火如荼,晋王却是在小蓬莱里做他的世外神仙。   “让他修吧,僻静,不闹心。”   听弘景帝这么说,小宝目光闪了闪,笑眯眯地道:“爹说了,小蓬莱很快就修好了,到时候皇爷爷可以挪到上面去养病。”   弘景帝笑眯眯的,“行,到时候皇爷爷带着小宝一起去住段时间。”   “那皇爷爷说话算数,孙儿还没见过蓬莱是什么样子的。”   “皇爷爷说话算数。”   可惜弘景帝终究是失言了。   都想着他这场病也就是养些日子的事情,毕竟弘景帝的眩晕之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直保养得挺好,可突然之间弘景帝就倒了。宫里传话出来说弘景帝倒了,小宝还不信,因为他昨儿才见过皇爷爷,虽精神差了些,但气色可不做了假,怎么就突然倒了,到底是哪种倒法?   晋王来不及多问,匆匆忙忙带着瑶娘和小宝进了宫。二宝没有带,二宝如今还小,进一趟宫也不方便。   晋王一家到时,乾清宫一片阴雨密布。   不光魏皇后在,数位高位分的嫔妃们都在。而各个王府也收到消息纷纷赶至,将乾清宫的配殿占得是满满当当。   太医院的人也在,由院使带着数名太医正为弘景帝诊脉。   钱贤妃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陛下怎么就突然倒下了,之前明明好好的……”   “就是,昨儿昭慧还来给陛下请了安,嫔妾见过陛下,陛下气色很好,还说过两日就会复朝。”说着话的是康嫔,她也哭得梨花带雨,甚至凄楚。   昭慧公主是由康嫔所出的一位公主,自打弘景帝龙体抱恙,这些个皇子公主们几乎每日都有来乾清宫的。昭慧公主甚得弘景帝宠爱,所以这事大家也都知道。   “嫔妾和丽贵人、颖贵人同住储秀宫,昨儿掌灯之时,丽贵人和颖贵人好像来过乾清宫,一直到二更天人才回来……”边上站着一个叫做陶贵人的小声道。   她的声音虽小,可架不住有人眼尖耳明。康嫔听见后,一脸震惊的样子:“陶贵人你说什么?丽贵人和颖贵人昨晚来过乾清宫?”   陶贵人被康嫔的样子吓住了,瑟瑟缩缩道:“嫔妾之所以会知道,也是听下面奴婢们说的……”   “说了什么?”   丽贵人和颖贵人也在,一见有人攀扯自己,忙站出来说话:“陶贵人你别血口喷人,信口雌黄!”   这丽贵人和颖贵人乃是一对双生花,长得是娇俏妩媚,姐妹二人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似,若是两人不自己表明身份,一般人是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她二人乃是弘景帝的近一年来的新宠,在宫里十分有体面。   可在后宫里历来如此,别人得宠了,自己自然被分薄了宠爱。尤其弘景帝上了年纪,也不如早些年龙马精神,所以背地里没少有人骂这丽贵人和颖贵人,骂她们是对狐媚子,没得掏空了陛下的身子。   骂归骂,架不住陛下宠。尤其丽贵人和颖贵人会巴结,魏皇后也对二人颇另眼相看,二人在后宫之中更是风头无人能及。   不过这也是相对弘景帝未龙体抱恙之时,明知陛下抱恙,还敢使些狐媚子术勾着陛下,那就是意图祸乱社稷,所以康嫔才会如此震怒。   康嫔看了钱贤妃一眼,方怒道:“你二人来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入的乾清宫,又是什么时候回储秀宫的。”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由姐姐丽贵人道:“还望康嫔姐姐明鉴,千万莫听那有些人乱泼脏水,我姐妹二人昨晚是来过乾清宫,却是只陪着陛下说了几句话,万万没有那有些人说的留到二更才回。”   颖贵人也道:“就是,那有些人自己久不得见龙颜,便嫉恨别人得宠。平日里就喜欢私下说些没影的事儿,往我姐妹二人身上泼脏水,我们可怜她一个人孤久了,脑子生了病,不与她计较,她倒越发张狂起来。”   这颖贵人也是嘴上刻薄,这番指桑骂槐出去,明显见那陶贵人白皙的脸涨红起来。其实颖贵人说的也没错,同住一处宫室下,这两个是盛宠无双,这一个是多年不见雨露,会心理失衡也是正常。   “我平日是嫉妒你二人得宠,可我从不会拿这种事情乱说,昨儿我的丫头秀芳,可是亲眼看见你二人鬼鬼祟祟从外面回来。既然你们说你们不是在乾清宫,那去了何处?该不会是和哪个侍卫幽会去了?”   颖贵人面上闪过一抹心虚,斥道:“你丫头说见过我二人从外面鬼鬼祟祟回来,我的丫头还见过你和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回来……”   接下来的话,被钱贤妃突然下令将二人拿下打断了。   “陶贵人也是宫里老人,自然分得轻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陛下突然重病,为了撇清嫌隙,两位贵人还是老老实实下去将话说清楚。若是本妃错怪了你二人,是时定然亲自赔罪,若不是……”   一群太监宫女一拥而上,将颖贵人和丽贵人往外拽去,两人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和人斗嘴皮子了,一个哭诉喊冤,一个骂陶贵人构陷,还叫着皇后娘娘。   魏皇后带着几位太医从里面走出来,斥道:“闹什么,陛下都这样了,还闹腾!”   颖贵人挣脱太监的钳制,哭得梨花带雨地扑在皇后的脚边:“皇后娘娘救命啊,那陶贵人诬蔑我和姐姐,贤妃娘娘要拿了我们去问话。嫔妾二人冤枉,皇后娘娘救命!”   魏皇后看向钱贤妃,眉心微蹙:“贤妃这是作甚,如今已经够乱了。这颖贵人和丽贵人素得陛下宠爱,陛下这还没怎么,怎就拿着这两位贵人动起刀来。”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魏皇后的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说钱贤妃妒忌丽贵人姐妹二人,趁机铲除异己。尤其后宫向来以皇后为尊,万万轮不到贤妃来指手画脚。   钱贤妃咬了咬牙,正欲说什么,安王从旁边走了出来。   “按理说,父皇后宫之事,轮不到儿子们插言。可父皇病得蹊跷,既然有所疑虑,还是问清楚的好。父皇的龙体关系着江山社稷,若是有哪些人因为一己之私祸害了父皇的龙体,儿子们定然不会装聋作哑。”   惠王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旁边嗤道:“你算是哪根葱,你这话意思指母后包庇这两个小贵人?”   安王似笑非笑:“本王可不敢如此妄言,不过有些疑惑还是问清楚的好。”见惠王又想说话,安王看了看旁边立着的永王、晋王、鲁王等人,“想必几位弟弟都想弄清楚这个疑问吧。”   其实现如今的情况非常明显,钱贤妃与安王母子怀疑是不是中宫一系是不是暗里动了什么手脚,才致使弘景帝突然重病。   若是没有这丽贵人姐妹二人的事也就罢,既然发生了这种事,自然要借机发作一番。虽是这丽贵人颖贵人看似谁也没有附庸,但谁敢说二人背后不会有人。尤其平日里皇后也算给二人脸面,若真是听从皇后之命,干出个什么事来,谁也不敢说。   魏皇后的脸气得煞白,环视殿中诸人。   虽目前只是钱贤妃母子二人说了话,可见此情形,明摆着有这样的疑问不止钱贤妃母子二人。   她叹了一口,“罢罢罢,本来本宫不想将此事闹大,只想私下里处置也就算了,毕竟这事关你们父皇的名声。刚好萧院使和几位太医也在,趁着将这事说清楚,也免得本宫凭空背负不白之名。” 第191章   魏皇后这话说得倒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 自然有人愿闻其详。   一群人也没挪地方,就是把不相干人等及一些不重要的人都请了出去。诸王和其王妃都在, 嫔妃之中只留了钱贤妃、康嫔及丽贵人颖贵人,太医院则是萧院使和两位德高望重的太医,毕竟他们是太医, 弘景帝的身子平日又是他们照看的。   “萧院使,还是你来说吧,免得让人误以为本宫从中做了什么。”   钱贤妃笑得假惺惺的, 赔笑道:“皇后娘娘您也别生气, 妾身和安王殿下也是关心陛下的缘故。您可千万别误会, 谁不知咱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为女子之表率,最是宽容大度不过。”   魏皇后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疲累, 颇为不耐烦看了钱贤妃一眼:“不用你来夸本宫,本宫宽容不宽容, 大度不大度,不是你钱贤妃一人可论道的。”   钱贤妃面色顿时尴尬起来, 却不知为何隐忍了下去。   魏皇后又道:“萧院使,你把你们太医院诊出的结果告诉他们, 也免得他们都以为本宫在里面做了什么。李德全呢?你是陛下的人, 其他的就由你补全。”   “这——”   萧院使和旁边的李德全都面露为难之色,可投注在二人身上的目光实在太多, 大抵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下去的,两人对视一眼,由萧院使先说了。   原来弘景帝这次倒下还真跟他的老毛病没什么关系,其实也是有一点关系的,但不是主因。丽贵人颖贵人来乾清宫也是真的,这俩小贵人大抵也是想博圣宠,听闻弘景帝这两天好多了,便主动来乾清宫求见。   弘景帝命人叫了她们进来,本来只是陪着说两句话,谁知也不知是弘景帝龙性大发还是两个小贵人刻意勾引,竟就在西暖阁里承起雨露来。陛下临幸妃子,奴才们自然要回避,连李德全都得避开到外面守着,所以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没人知道,只知道两个贵人后面出来,弘景帝已经睡下了。   而发现弘景帝不对,还是李德全见弘景帝夜里一直没醒过。按照惯例,弘景帝夜里会叫上几遍茶水的。这才发现弘景帝情况不好,叫了太医院的人。   太医院都惊动了,自然惊动了后宫。本来魏皇后没打算通知几位皇子的,只是命人将惠王和代王请了来,可钱贤妃从中横插了一脚,才会有宫门刚开诸王就齐聚乾清宫这一出戏码。   所以说之前钱贤妃刻意演得那出,也并不是没有根据和缘由。当然这话萧院使和李德全都没有提,不过是众人自己分析出来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若不是钱贤妃和安王企图搅合浑水,晋王、鲁王等,大抵没这么快能知道这个消息。   而弘景帝如今的情况很不好,萧院使说的那一套医理旁人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弘景帝若是能醒来还好,若是醒不来可能就不行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而醒来的话,脑卒中的可能性也很大。   听完这一切后,整个殿中都陷入一片寂静。   “照这么说来,是这两个小贵人害了父皇?”鲁王冷不丁冒出一句。   “那为何母后竟不处置了二人?”说话的事吴王。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犯蠢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先紧着弘景帝的龙体,那两个人也跑不掉。   “自然是要处置的,可若是本宫私下处置,不是正坐实了钱贤妃和安王的说辞,所以还是等人都来了再议这件事。”   魏皇后口气冷冷的,可能是因为弘景帝是这种令人诟病的卧病,让她觉得分外没有面子。再加上之前钱贤妃的含沙射影,让她十分愤怒,所以今儿魏皇后的画风突变,一点儿都没有之前的宽容与大度。   可换念想想,若是哪位做正妻的碰到这种事,恐怕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站在晋王身边的瑶娘心有戚戚,她手里牵着小宝,身边站着晋王。从始至终,一家三口都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听着。   丽贵人和颖贵人吓得浑身发软的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口中连连讨饶,可依旧让魏皇后命人拖了下去。   不出意料,两人的下场不会好,左不过就是白绫和鸠酒自选,这是宫里一贯处置人的方法。   钱贤妃倒是想拦,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   如今皇后站在大势的情况下,说什么都将不利自身,严重些被人扣个企图污蔑的大帽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皇后乃是中宫皇后,若是弘景帝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这宫里最大的人。不管哪个皇子上位,都得尊着她敬着她,包括后宫妃嫔也是。   之后众人又就给弘景帝侍疾之事进行了一番商议,魏皇后也并未拦着,几个皇子怎么议的,她就怎么听之任之。   这期间又是一番机锋,谁也不知道弘景帝什么时候醒,自然想排除异己,体现自身,所以这事怎么议,都有人不满意。   最后还是鲁王出了主意,说两个皇子一搭伴,每天一轮换。这两位皇子搭伴之言,自然是针对中宫一脉的,其实现在大家最怕的就是中宫会从中动手脚,毕竟魏皇后在此,她把持着后宫,就占据了最大的优势。   今天就由惠王和永王守着,明日则是安王和代王。至于其他人,都累得不轻,就可以出宫回府了。也许事情并没有大家预料那般严重,毕竟弘景帝的龙体,谁也说不准是怎样。   晋王带着瑶娘和小宝出了乾清宫。   虽是早就到了上书房上学的时间,可今日这种情况恐怕没人会去上书房了。不过小宝还是让人去上书房那里和师傅告了假。   瑶娘有些忧心忡忡,她就算再怎么笨,这一会儿时间也看出了太多的机锋。各方互相碾轧,互相针对,互相不信任。不过是侍疾,就能演出这么多花样来。   她看了晋王一眼:“殿下,真的没事吗?我怎么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一样。”   “不会出事,你别担心。”   说是这么说,回到晋王府后,瑶娘想着一家人都没有用早膳,又折腾了这么久,让小厨房做了膳摆上,晋王却几乎没动几筷子。   他倒是陪着瑶娘和小宝将膳用完,才搁下筷子,可瑶娘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又怎么看不出来。   晋王的心乱了。丫头们在收拾桌案,晋王让瑶娘歇着,自己却去了前院。   瑶娘看着他的背影,愁绪也上了眉梢。   前院,书房。   “照这么来看,这就是一场意外,中宫一脉并没有嫌疑?”李茂天道。   刘大先生和黑先生则是一副思索的模样,显然在思索其中的机巧。   “本王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书案后,晋王道。   可让他说出到底哪儿不简单,却是连他都一时都没有头绪。可很显然晋王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时候,才会不顾皇家颜面将这件事拿出来与幕僚们议,就怕自己疏漏了哪些地方,因为而错失先机。   “从殿下转述中来看,倒是没有发现中宫一系有任何端倪。唯一算得上奇怪的就是,魏皇后会不会有些太冷静了?她的反应不像是一个皇后应该有的反应,而且今日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与以往魏皇后给人的印象并不相符。”   恰恰刘大先生所言的这些,和晋王想到一处去了。   至于刘大先生为何会知道魏皇后平时的表现,这归咎于晋王府在各处埋下的钉子探子收集上来的情报。既然图谋大位,皇宫里自然也有晋王府的钉子,而魏皇后却是中宫一系的关键人物,也是关注的重点范围。   “先生的疑虑恰恰是本王所疑虑的,只是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敢说父皇这次突然病倒与中宫一系有关。”   事情再度陷入了僵局,既没有证据,作为主要人物的弘景帝又昏迷不醒。若是中宫一系下手,他们定是打着拥立嫡系的主意,毕竟自古都有立嫡不立长之说。代王虽是平庸了些,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做一个守成的皇帝,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朝中那些中立的大臣们,即使为了社稷着想,不让朝廷动乱,也会拥立代王。   如今的局势于晋王一系非常不利,本是胜利在望,却万万没想到临时生了这么一出。   虽是表面看来,弘景帝忽视了晋王,竟派他去修西苑。恰恰若是了解弘景帝性格人,才能看出他到底倾向了哪一方。按晋王来看,他只需要继续等下去,那个位置就是自己的,如今看来想要拿来没那么容易了。   晋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突然门外急急闯进来一个人。   是福成。   “殿下,大公子闹着要进宫,说要去给陛下侍疾。”   瑶娘还是第一次发现小宝如此难讲话,说什么都不听。   她终于知道二宝的性子随谁了,不像爹也不像娘,倒是像了哥哥。也许她和晋王骨子里也有这一面,只是可能她没发现。   “这事娘做不了主,你若是想去,跟你父王说去。”   正说着,晋王进来了。   晋王看着小宝,小宝也看着晋王。   三岁多的小宝从外表看来,已经像一个大孩子了,比起五六岁的孩童也不差,让人总是会忽略他的年纪。可事实上小宝也就三岁半不到。   小宝知道晋王生气了,从他爹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他佯装被吓着了,捂着眼睛哭了起来:“我就是要去给皇爷爷侍疾,我要去陪着皇爷爷,皇爷爷跟小宝说得好好的,等爹把小蓬莱修好了,就带着小宝去玩。皇爷爷肯定不会死的,我要去看着皇爷爷,我去看着他,他就不会死了。”   “你这孩子,谁跟你说些死不死的,快别这么说了!”瑶娘急道。同时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若说小宝跟谁最好,除过爹娘、弟弟、琰哥儿、瑄哥儿几个孩子,长辈中也只剩弘景帝了。   弘景帝是真的很疼小宝,虽然瑶娘亲眼看到的回数并不多,但从小宝的只字片语就能听出。   “如今宫里太乱了,你个小孩子就不要去凑热闹了。看皇爷爷的事让你爹去就好,你在家里陪着娘和二宝,你不陪着二宝,二宝就没人陪他玩了。”   第一次小宝在有人提到二宝的情况下,忽略了这个弟弟。   “爹就算在宫里看着,也是要回家陪娘的,我可以一直陪着皇爷爷,一直守着他。”   瑶娘还试图想说服儿子,晋王却是目光一闪,他看着小宝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也不小了,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陪着皇爷爷可不是光凭说就够了,你能坚持下来?”   “我肯定能坚持下来的,爹你让我去吧,我去找李公公,他肯定会答应的。” 第192章   诚如小宝所言, 李德全确实答应了。   不过李德全却是被他磨着答应的, 小宝在这个时候突然闹出要在弘景帝身边守着,确实不是个很好的时机, 可李德全却知道若是陛下醒着,肯定也是愿意小皇孙待在自己身边的。   罢了罢了,大不了他多命人看着些。   因为不能惹人非议, 所以小宝的身边是不能留有晋王府的下人,这事李德全之前就和小宝说好过。不过想着小宝到底还小,他又和晋王说了一遍。在和晋王说时, 晋王难得有些犹豫, 李德全不禁向他保证, 一定会保护小宝的安全,晋王这才答应下来。   事情到了最后,倒是像他求着让晋王府答应这件事一样。回过神来的李德全,不禁有些感叹。可事情既已说定, 就只能这么着。   小宝进了寝殿,惠王和安王正守在弘景帝身边。   其实两人什么事也没干, 反倒像似彼此监视一般,大眼瞪着小眼。旁边还守着几个乾清宫的人, 这种情形也算是百年难得一见了,仿佛躺在那里的不是个普通的人, 而是金子做的宝贝。   可不是金子做的, 九五之尊。   “这小东西来作甚?”惠王不愧他的口没遮拦,成功的问出了安王也想问的话。   李德全弓了弓腰, 道:“小皇孙孝心,说要来给陛下侍疾。”   “他一个小毛孩子能来侍什么疾?来添乱的吧?”惠王斜了李德全一眼,道:“李公公这该不会是你答应的,你个做奴才能做得了父皇的主?本王母后答应了没?”   安王看了惠王一眼,要不惠王这太子怎么做不下去了,墙倒众人推是一,惹人厌恶也是真真正正的。惠王大抵出生后即是太子之尊,养得一副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的跋扈性子。   李德全脸上带着笑,看不出什么波澜,依旧弓着腰:“惠王殿下,老奴确实是个奴才,也做不了陛下的主。可这乾清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陛下每天都要见一见小皇孙——”   他伸手指了指小宝,“才能用膳用得香,睡觉也能睡得踏实。小皇孙有这份孝心,太医们也说了多和陛下说说话,做些他喜欢做的事,有助于陛下早日醒来,所以老奴才将小皇孙领了来。难道惠王殿下不希望陛下早日醒过来?”   惠王敢说不希望弘景帝醒来么?哪怕他心里这么想,在外面也不敢这么做,一丝一毫都不敢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安王含笑看着惠王,所以说人蠢没药治,和李德全这个老人精对上,这阖宫上下大抵还没一个人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偏偏惠王这蠢货还要自诩皇子的身份,以为父皇人大抵不行了,踩踩这老奴才也没什么,也不想想会不会崴了脚。   惠王一脸吃屎样,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他不说话,倒是安王说上了,“但凡能有益父皇龙体安泰者,本王一概没有什么异议。”   “安王殿下孝感动天,陛下若知,定也会万欣慰的。”   这二人一唱一和,说得都是场面话,却把一旁的惠王恶心得不轻。站起来丢下一句去恭房,人便甩手走了。   小宝扯了李德全衣摆一下,将他拉到外面:“李公公,都是我害你被大伯父给说了,小宝给你添麻烦了。”他有点小愧疚的样子。   李德全见他可爱的小摸样,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道:“不算什么麻烦,小皇孙孝心可贵,老奴能帮一定就帮。”   “但还是谢谢李公公。”   看着这样的小人儿,人的心莫名就会很软。此时李德全就是这种感触,不过他可做不出什么矫情样,轻轻地推了推小宝的肩膀:“小皇孙快进去吧。”   小宝点了点头。   寝殿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儿,四处低垂着明黄色的帘幔。   弘景帝躺在偌大的龙床上,本来威严的他莫名多了一种脆弱感。他的脸有些白,花白的胡须整齐的贴在脸上,也让他显得多了一丝生气,而不是死气沉沉的。   小宝走到近前,认真看了一会儿。   安王状似随意,实则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别看他和李德全一唱一和,像似毫无芥蒂,实则怎么可能,现在每多一个人出现在弘景帝身边,都会引来几方人的主意。   哪怕他不过只是个三岁的幼童。   小宝似是毫无察觉这一切,在龙床前的脚踏上坐下。他手里拿了一本书,正是《孝经》。   他目前的功课进度,刚好也是学到孝经了。   小宝将书册摊开,放在膝上,和弘景帝说一句:“皇爷爷,小宝念书给你听。”就开始念了起来。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他念得很通顺,看得出是读熟了的,让安王十分诧异。这大抵安王第一次如此直面晋王家那个聪慧伶俐的长子,到底聪明伶俐在哪儿,而不是道途听说。   要知道小宝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幼童,却能做到如斯地步。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 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孩童稚嫩的声音回旋在这富丽堂皇的寝殿之中,莫名的少了几分低迷之气,而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李德全有些欣慰的在旁边看着,觉得让小皇孙来侍疾,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小宝将一整篇孝敬念完,才停下来歇了歇。   李德全端了一杯水,让他喝了去休息一会儿,却被小宝拒绝了。   “今日就算没来侍候皇爷爷,小宝也是要念书的。如今既念给了皇爷爷听,自己也学到了东西,一举两得。李公公你不用担心我,我若是累了,我会和李公公说的。”   “那小皇孙累了一定要说。”   而与此同时,坤宁宫里,代王问魏皇后:“那丽贵人和颖贵人可是处理了?”   此时的魏皇后满心疲累,至今手脚都还有些凉。她靠坐在大炕上,显得有几分心有余悸,也有几分心绪复杂。   “自然是处理了,留着二人夜长梦多。”   “不要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出不得任何漏子。”代王似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魏皇后本就不太喜欢这个儿子,如今不过是屈于大势,尤其她和弘景帝多年夫妻,却走到这一步,本就让她心情酸涩难忍,代王却如此不识趣地在旁边聒噪,魏皇后心情哪能愉快。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你来教?”   似乎看出魏皇后有些不悦,代王忙赔笑解释道:“儿子也是怕出了什么纰漏,母后还望莫怪罪。”   魏皇后并没有怪代王,她这会儿也没这个功夫和心情。   提起纰漏,她不免就想起接下来要办的,忍不住问道:“这个计策可是能行?为何本宫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我和你父皇夫妻多年,万万没想到竟会走上这一步。”   说到最后,魏皇后的神情又黯淡下来。   “母后您别多想,也千万别自责。儿子知道您和父皇伉俪情深,如此这般让您实在一时心情无法平复。可父皇一直态度暧昧不明,但能明显看出他心中是偏向晋王的。若真是这么继续下去,真让父皇耐心耗尽,当朝说出无意本王,这最后一条路就被堵死了。   “所以儿子才会和外曾祖父商议,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您是中宫皇后,儿臣是嫡子。父皇一旦有个什么差池,仅凭这些就足够朝臣们拥儿子上位。至于我们如今做的这些,不过是让一切更名正言顺,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此事并不难办,也能少去许多不必要的猜疑,免得其他人拿这事故做文章。”   “可,那终究是你父皇……”   代王掩住眼中的讥诮。所以说妇人就是矫情,做是自己亲手做的,如今又论起夫妻情分来,简直是……   不过这些话代王肯定不会说出口,他如今还指着魏皇后,是万万得哄住她的,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母后您要知晓,这一切怪不得您,那药虽是有伤身体,可若不是父皇不顾病体,定要幸了那对姐妹花,又何至于会到如此地步。这一切都是父皇自找的,您不用自责。”   听到这话,魏皇后第一次觉得这个次子所言如此合自己心意。是啊,不该怪她,而是应该怪他自己,若是他心里能有她一二分位置,又何至于……   不,其实他心中从来没有她的,只有沈鸾那个贱人!坐视着太子被废,就是为了将皇位留给沈鸾生的贱种。她早该有这种明悟的,若是早有这般明悟,也不会被迫如斯。   就在这时,沈让走了进来,来到魏皇后身边,附耳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完后,魏皇后蹙起眉:“到底是谁答应下此事?难道是李德全?”   沈让点点头。   代王做询问状,魏皇后点点头,沈让便将晋王府长子去乾清宫侍疾的事,又说了一遍。   “李德全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想谁都不敢再多做质疑了。”代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不过是个稚龄幼童,不用如临大敌,大抵是晋王为了表现自身,才会将亲儿子使进宫来。本宫平日见晋王父子二人相处,料想晋王定是个疼宠儿子的,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说是这么说,可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总让代王有一种如噎在喉的感觉。   “料想他也坚持不了几日!”   可小宝坚持的时间却出乎意料的长。   不光如此,他除了出恭以外,几乎片刻不离弘景帝。哪怕是晚上睡觉,他也定要睡在弘景帝龙床的脚踏上。那脚踏睡一个大人是没办法,但睡一个小童却是没什么问题。   尤其现在乃是暑夏,也不用担心着凉。   只有晋王侍疾的时候,小宝才会在亲爹的强行令压之下,去偏殿中睡个囫囵觉。晋王不在时,谁也说服不了他。   小宝如今的孝名是传开了,前朝后宫谁人不说晋王府长子至孝,小小年纪,侍奉祖父,每日读《孝经》百遍。也有人好奇出言询问为何他总是读《孝经》这一篇,小宝说了,孝经读破万遍,皇爷爷定然就好了。   赤子之心,可歌可叹!   他们哪里知晓,小宝不过是念给有些人听的。殊不知世人在入学①之前,首学的便是孝经,可真正又有几人能完全将之记在心里,都疯魔了。   ……   代王几次都想把这小东西扔出去,俱都忍下了。   黄花梨透雕九龙腾云脚踏上,整整齐齐地铺着毡褥,上面又隔了一层被褥,其上睡了个小人儿,他身上搭盖着浅黄色的云锻被,似乎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三伯,你不睡吗?”   代王没料到这小东西如今机警,他不过多看了他几眼,他就醒了。   “你四伯歇下了,三伯和他轮换。你怎么醒了?是要去恭房,三伯帮你叫太监?”   小宝连连摇头,“我不去恭房,三伯你还是早点歇着吧,四伯都歇了。”   其实四伯也没睡着啊孩子,永王这会儿正醒着呢,不过就是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假寐罢了。   这种情况下,谁能睡着谁心大,谁不怕睡着后对方弄出个什么事来。若是就在这空档弘景帝醒了,留下句什么话,或者发生件什么事,是时估计肠子要悔青了。   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有可能,如今这几个皇子每日侍疾,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一熬就是一整天,还要佯装自己一点都不累。   人不累,心累啊。   小宝再度躺下,代王依旧坐在那张正对着龙床的圈椅上,殿中再度恢复了寂静。   这种寂静极为考验人的耐力和耐心,上辈子小宝久卧病榻多时,所以他从不觉得这种寂静,这种足不出户的日子很难熬。可对于代王等人却是恰恰相反,因为他们考虑的不光是侍疾这一个问题,还要时刻提防着作为兄弟的对手,背后干出什么事来。   弘景三十四年七月,风暴在京城、在紫禁城暗中聚集、酝酿。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爆开的那一刻。   小剧场:   弘景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的龙榻前拴了只小狼狗。   面面:你这么说话会被打的,要知道小宝身后站了无数亲妈党,连我都害怕,就问你怕不怕?   (朕第一次上小剧场,感觉真是萌萌哒(= ̄ω ̄=)   ~~~   注释①:所谓入学,是指启蒙之后,开始学四书五经方为入学,而这第一本要学的就是孝经。 第193章   又是一夜过去, 听到有动静, 小宝打着哈欠从脚踏上坐了起来。   李德全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小皇孙怎么醒了,老奴让人抱您再去睡会儿吧。”   小宝摇了摇头。今日是惠王和安王侍疾, 这两个人一个是个疯子,做事说话毫无章法,一个老谋深算, 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在乾清宫里待久了,小宝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例如惠王和安王这一对以及代王和永王这一对, 都需提高警惕。只有他爹和惠王世子, 才是他能真正歇息的时候, 不过只熬三日,就能歇息一日,所以他能熬得住。   见小宝拒绝,李德全便让太监拿来他的衣裳, 服侍他穿上。惠王和安王已经来了,一个哈欠连天满脸不耐, 一个风波不惊。   这次被圈禁后出来,安王改变了许多, 话比以前少多了,更见老辣沉稳。   洗漱完, 小宝围着寝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 看到的都以为这孩子是被困久了疲乏,李德全还劝小宝出去耍一耍, 可小宝却摇了摇头。   惠王在一旁道:“你爹也真是,这么小点儿的孩子都给使了出来,看来老五也不像平日那般表现得那么与世无争啊。”   所以说惠王说话不经脑,也不是没道理的。他说别人的同时,从来不看看自己。本来这侍疾没赵祚什么事的,可小宝前脚进了乾清宫,后脚赵祚就来演了场戏,硬是也要来给弘景帝侍疾,以尽孝心。   刚好几位皇子都成双成对,就单了吴王一个,才同意赵祚也来,和晋王凑成了一对。   小宝没有理惠王,浑然就当做没听见,仗着个子矮不显眼,躲去了幔帐后面,不多时又钻出来,给人感觉他好像自己在跟自己玩。   惠王落了个没趣,安王不屑嗤笑,可安王既没对着惠王笑,且什么话也没说,惠王总不能自己对号入座,只能内伤在心。   转眼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小宝刚用了午膳,正打算再念一会儿孝经,突然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对他说,琰哥儿和瑄哥儿来找他了。   李德全这会儿在,小宝走过去跟他说了一声,又特意叮嘱让他好好看着皇爷爷。   看似不过是小儿稚言,实则每次小宝必须要离开一会儿的话,都会这么和李德全说。   李德全心中感叹,虽不知小皇孙是自己想来的,还是晋王教来的,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份心,都比那些假仁假义的要强许多。如今和小宝说话的次数多了,也让李德全变得幼稚许多,为了让小宝放心,他特意拍了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负所托。   小宝去见了琰哥儿和瑄哥儿。   这些日子,两人时不时总会来找小宝说说话。上书房那边的课程一直没停,就是没了小宝,琰哥儿和瑄哥儿觉得特别没有趣。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来上学,我每天学得特别没意思,这连着好几日早上都迟了。”瑄哥儿吸着鼻子道,浑然不觉得害羞。也不想想小宝没上学,跟他上学迟不迟可没有一点直接的关系。   “我再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对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光听你吸鼻子。”小宝好奇问道。   “还能是怎么着,我娘说都是我贪凉贪的,我就是多吃了几块儿冰镇的寒瓜,就把我弄成这副样子了。这两日好多了,前两日话都说不了,就顾着擦鼻子呢。”瑄哥儿说得很夸张,可形容出的生动不及他闹出的笑话百分之一,琰哥儿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起来,自是又想到瑄哥儿闹出的蠢事了。   瑄哥儿怕他说出来,连连对他丢出威胁的眼神,见小宝还是盯着琰哥儿问,他灵机一动道:“对了,别光说我,你估计不知道吧,月月也得了热伤风。”   “月月也得了热伤风?”   瑄哥儿用袖子擦了下鼻子:“我是听珠珠说的,琰哥儿也知道。听珠珠说,比我严重多了,到现在还没见好。”为了证明自己一点都不可笑,他特意着重声明了下。   在从琰哥儿口中也得到了确认,小宝有些坐立难安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月月了。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月月?”   小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了,你们帮我去看看她吧,就跟她说,我过些日子就去看她。”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琰哥儿和瑄哥儿离开了,小宝则回到后寝殿。   可也不知是心中一直惦着月月,还是瑄哥儿的伤风不慎过给了他,晚上小宝突然发起热来。   是李德全发现的,伸手摸他,小身子烫得厉害。   便忙叫来太医给小宝看诊,太医把了脉,又开了药,说小宝需得用心静养,免得加深病症。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就是意味着小宝不能再继续待在乾清宫了。   熬了一夜,次日晋王亲自进宫将小宝接走,小宝还有些不愿意回去,依旧想固执地留在这里。晋王不是个会劝人的性子,只会摆一张大黑脸,还是李德全出言将小宝劝回去的。让他在家中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好了再来,而小宝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会日日都守在弘景帝身边的。   这一大一小约定好,小宝终于不再闹腾了。   晋王带着小宝回晋王府,小宝蔫头耷脑地趴在爹怀里,看起来格外乖顺。瑶娘看着心疼死了。   这些日子小宝在宫里,瑶娘成天成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瘦了一圈还有多。而晋王这些日子忙了宫里忙宫外,瑶娘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很忙。弘景帝这一病不打紧,闹得这一家三口都清减了不少,也就二宝还没心没肺地吃了睡睡了玩,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哥哥去哪儿了。   药熬好后,瑶娘亲手喂小宝喝了,就让他睡下了。   二宝也想进来看哥哥,都没让他进来,怕不小心过了病气。   小宝睡着了,瑶娘这才出去哄正在和丫头撒泼的二宝:“你听话,等哥哥好点了,就让你看他。不然你也病了,哥哥怎么跟你玩。”   二宝也不知是被瑶娘说服了,还是怎么,竟没有再闹腾,瑶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小宝最近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就特意去了小厨房,想亲手做几样合小宝口味的吃食。而这边二宝说也要睡觉,待丫头奶娘们注意力都没放在他身上后,他悄悄地就钻进了小宝的卧房。   小宝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睡梦中也一直压着他。   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他走了后,有个看不清人脸的人用枕头捂着皇爷爷的口鼻,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是起不来,也说不了话,有个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他一个使劲人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有个大笑脸。   正是二宝。   二宝笑眯眯的,小宝没醒来时,他玩了好一会儿哥哥的耳朵和鼻子。他的玩与人格外不一样,拿小宝当垫子压在身下,只差没骑在他身上。   “你个小坏蛋,快把哥压死了,快下去。”小宝哑着嗓子道。   “大哥,你去哪儿了,二宝好些天没看见你了。”笑眯眯说话的二宝,小摸样可甜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小宝掀他下去,他都不下去,硬要赖在小宝身上。   “大哥你快答应我,以后去哪儿都带上我,不然我不下来。”   小宝不答应,他就各种闹腾,又是拽耳朵,又是拧鼻子。见没有用,就各种假哭假嚎。直到小宝被他磨得什么都答应他,他才又露出甜甜的笑,从小宝身上翻了下来。   而经过二宝这么一闹腾,小宝觉得似乎好多了,头没那么晕了,身上也没有那么软了,就是还不住的流鼻水。   瑶娘做了些清淡的吃食,让丫头拎过来,也没挪地方,就在炕上摆了炕桌,摆了满满一炕桌,一大两小吃了顿。   晋王没回来,他最近总是这样,所以瑶娘现在都改了习惯,到了饭点就吃,也不像以往还等着他了。   她倒是能等,二宝可不能等,这小子是个能吃的。   每日折腾得多,饿得也快,一饿就嚎。   她往小宝碗里夹菜,顺道还不忘顾着二宝,一面吩咐红绸,让小厨房把晋王的膳送到前院去。   小宝却是想起之前回来的路上,他爹跟他说的话——   引蛇才能出洞。   可是蛇会出来吗?   外面的天,突然阴了下来,明明还是大中午,却是黑压压的,宛若到了黄昏。   屋里放了冰,却是闷热得厉害。   外面有风,风越来越大,渐渐连院中的树都被刮得唰唰作响。   有脚步声、呼喊声,却是丫头们在外面晾晒了东西,眼见要下雨了,正赶着往里面收东西。   “下雨了!”不知谁喊了声。   因为白日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晚上格外凉爽。   将两个小的哄睡后,瑶娘才回到房里歇下了。   晋王也在,两人相拥而眠。   这些日子,可能因为府外的事多,烦心的事也多,晋王最近很少想些有没有的。即使偶尔一场,也是草草结束。   瑶娘能感觉出他心里有事,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能少拿烦心的事去烦他,当他有闲的时候,多说一些让人愉快的事,例如二宝今日又干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事之类的等等,让他能放松放松。   明明心里很担忧小宝在宫里的安危,瑶娘却从来不提。可晋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光看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消瘦下去,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都不愿让对方知道内心的焦灼。   睡到半夜的时候,瑶娘突然自梦中惊醒。   伸手摸了摸身旁,晋王竟然不在。 第194章   黑夜中的紫禁城, 像黑暗无底的深渊, 长着狰狞的大口企图吞噬一切光线。   下午那场雨难得且罕见,一直下到天黑之后, 才渐渐的小了下来,却是淅淅沥沥,绵绵不断。   可天上却是有月的, 似乎也想见证人世间丑陋的一切。   黝黑的宫道上,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厮杀早已开始,两个虎视眈眈的人在彼此试探之后, 似乎都已耐心耗尽, 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凑巧的, 都选在了同一天动手。   挡我者杀!   这种时候,会在外面游荡的无外乎都是敌人,即使有些误伤,可谁又在乎呢。   嗵嗵嗵的脚步声, 来来回回不停地跑动着,间或传来厮杀声与惨叫声。一些太监宫女们都知道这是出了大事, 除了搬了家具抵紧房门,剩下的也只能是用被子捂住脑袋, 寄望这一切赶紧过去,明日天亮之后, 一切安好如初, 便再不能做其他。   乾清宫里亮着灯,在这种深夜里仿若遗世独立的世外之人。   明黄色的帘幔低垂, 淡淡的龙涎香充斥着整个空间,让这里显得安宁而祥和。可地上却是死了个人,若是有他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正是永王。   永王大睁着眼睛,仿若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解。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他在香炉里放了迷魂香,反倒没迷倒代王,倒是自己奔赴了阎罗殿。   他怎么知道在他只是想让有些人不碍事的时候,有的人早已谋上了他的性命。没有所谓的运气好不好,不外乎手段不如人。   所以死了也不能怨他人。   代王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永王胸口的匕首他并没有拔出。一旦拔出就会涌出大量血液,他并不怕血,不过是觉得等下不方便收拾。   殿中很安静,从来只是静静站在角落里,不像似活人的太监,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四处静得让人心里发渗,远远的依稀有什么声音传来,却是并不明显。   有人快步地走了进来,在代王面前单膝跪下:“殿下,永王的人全已伏诛。其他各处都已命人看守了起来,暂时并无人试图抵抗。”   代王点点头,正欲说什么,突然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魏皇后来了。   魏皇后做盛装打扮,看得出是一直没歇下,而不是刚听到动静才起来。   事实上这种时候,魏皇后怎么可能睡得着。她一直在坤宁宫里静静等候,一直等到下面人来报事情已经结束了,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个夜对魏皇后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在发现有人趁夜在宫中作乱,便有胆小的妃嫔或是命人前来坤宁宫,或是亲自前来,想询问与寻求庇护。但无一例外都被坤宁宫紧闭的宫门挡住了,期间添了不少冤魂,又有谁能知。   魏皇后脸色有些白,气喘吁吁的,看得出外面发生的一切,对她也并不是没有影响。   代王挥了挥手,那个一身铮亮甲胄的人便退下了,殿中只剩了母子两个人。   正确的应该说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躺在世间最奢华的龙榻上,不是死人却形同死人。   可不是死人!   用民间的一句话叫做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事实证明民间谚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弘景帝还好好的,大抵今晚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魏皇后明明有万言千语,可在面对这种场景,面对有些陌生的次子,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后是来见父皇最后一面?”还是代王率先出了声。   魏皇后愣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转首看向龙榻上的那个人。   这乾清宫后寝殿一直是后宫女子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哪怕是魏皇后作为弘景帝的发妻,也只是短暂停留,连过一夜的资格都没有。后宫妃嫔如此之多,若说有谁在这里过夜过,应该就是那个早早就香消玉损的女子。   也是知道这件事后,魏皇后才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德妃死。   一时间,魏皇后心绪纷乱,像似想了许多,又像似什么也没有想。   显然代王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想在此时去顾虑对方的妇人之仁,他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是催促,也是提醒。   “能不能……”   “不能!母后!”代王说得很斩钉绝铁,褪去了平时的伪装,他才终于露出骨子里那股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气势。“您别忘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再悔改。外曾祖父,还有外祖,舅舅们,都是孤注一掷。这不光是为了成就儿子的大业,也是为了魏家,是为了母后您。   “您别忘了,父皇并没有想传位给儿子的意思,他属意的继承人是晋王。若是让晋王登了大位,他会如何对待母后?对待魏家?难道他对当年德妃的死,真的没有怀疑?即使此事没有怀疑,他应该也怀疑上了母后对他曾做过的一切。赵祚那小子拿那件事来要挟您,可要知道晋王所中之毒的解药是从他手中换得,正确说应该是魏家。晋王早已洞悉了背后的阴谋,他的隐忍不过是为了一击必中。母后,您可不要妇人之仁!”   是啊,她不该妇人之仁,明明早就商量好的。   为了欺瞒世人,他们并没有直接对陛下动手,而是迂回而之。按照计划,他们将会在陛下昏迷不醒之后,再行使大计,借由陛下突然驾崩,临大行之前留下遗诏传位给代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二连三有人作梗,而晋王竟把自己才不过三岁多的长子使了出来,因此耽误了他们不少时间。   他们企图从中钻出些许漏洞,皆是不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行事,唯一多费工夫的就是此时已经死了的永王。   如今他们已然成事,到明天黎明将至之时,便可爆出陛下大行的消息,是时一切都将按照原计划进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陛下必须死。   只有死了,才会有遗诏。   才会有代王登基,才会有她荣登太后之位,才会有魏家的千秋万代。   随着纷乱的思绪,魏皇后一步一步向龙榻走去。   龙榻上的帝王已经是个老人了,面上有了皱纹,头发和胡须早已花白,曾经强壮而有力的手掌上,也有了淡褐色的斑纹。   魏皇后泪眼婆娑,依稀还记得当年他与弘景帝大婚之时。他英俊威武,她娇羞俏丽,美好的就像似梦一般。   可惜……   可惜他们终究不是普通夫妻,他注定拥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她注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曾想,终有一日他还会回到自己身边来,她毕竟是他的皇后。   可这种坚信,却随着时光荏苒渐渐淡去。   他是帝,她是后,他们早已不是夫妻。   ……   魏皇后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今日盛装打扮,大红色金绣凤袍上,满绣的金凤展翅栩栩如生,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代王回头看了眼龙榻,抬手挥了挥,便有一个宛如鬼魅似的人凑到龙榻前。   此人随手从龙榻上拿起一个软枕,便向躺着的人捂了过去。那龙榻上躺着的人,本是毫无声息,却突然有了些挣扎,不过极为微弱,很快就再无声息。   那人又捂了一会儿,才松开手,竟是满头大汗。可他却顾不得去擦拭,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才来到代王身侧。   “殿下,已经没气了。”   代王点点头,并未多留,只丢下一句布置好一切,便急匆匆的走了。   瑶娘在摸到身边没人时,心脏下意识紧缩了下。   却隐隐看见帘幔外面似乎有微弱的光亮,她拿起床头的衣裳披在身上,便下了榻撩起帘幔朝外看去。   光亮是从屏风外映射而入的,晕黄的光,屏风上有个消瘦的人影,长发披散身后,身姿如竹,似是坐着。   他面前立着一个人,两人正说着话,因为声音压得很低,瑶娘在里面听得并不清楚。但只要看见屏风上那个人影,她就觉得满心安稳。   她也没出去,就倚在拔步床廊柱上朝外看着。   就像看皮影戏一般,可惜除了烛光偶尔摇曳,两个人影会晃动一下,大多的时候却是不动的,好像不累一般。   终于立着的那个人退下了,坐着的人突然动了,屏风上的人影一闪即逝,却是越过屏风进了来。   晋王一走进来就看见她立在那里,顺滑的长发披在脑后,只着了一身淡绿色的寝衣。嫩嫩的,小小的,像似走迷了路的玉兔精。   “怎么不睡?”   似乎有些羞窘偷看被人发现,她揉了揉眼睛:“醒了,见你不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你就别瞒我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晋王走过来,揽着她的腰往床榻走去,“没什么,就是宫里可能发生了些事。”   “什么事?”   “本王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天亮之后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并没有给晋王等到天亮后的机会,卯时不到,就有消息又传了来。   原来按制午门是在寅时开,上朝的文武百官从午门进入,过金水桥,至太和门。可今日倒好,到了时间不见响鼓鸣钟,宫门也不见开,前来上朝的官员俱被挡在外面。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宫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几个禁军侍卫,面带哀色,要请以陈阁老为首的数位重臣入宫。   因为情形实在诡异,陈阁老等人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并不愿意入宫。这些人才无奈坦言相告,原来弘景帝竟于昨夜里崩于乾清宫。   因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皇后哀恸至极,昏了过去。宫中一片大乱,才会误了开宫门的时辰。   这些人言辞凿凿,且这种事也不是随便能拿来说笑的,当场便有数位老臣因受不住这种刺激晕倒,场中一片哭声。   哭完之后,该问的还是要问,以陈阁老为首的数位大臣便出言询问陛下可留有遗诏,如今宫中情形如何。   可这种事哪里是几个禁军侍卫能答的,一番商议之后,一行数十位重臣决定亲赴宫中,其他人则是各回各府,等候闻丧,这消息自然也就传了出来。   瑶娘一整夜都没有怎么睡安稳,所以晋王一起,她就坐了起来。   听到福成来报弘景帝驾崩了,瑶娘惊讶得半天都合不拢嘴,下意识就道这事先瞒着小宝,不能给他知道。   两人匆匆起身,晋王派去皇宫那边的人已经回来了。   传回的消息是在陈阁老他们入宫之后,皇宫大门再度紧闭,守卫森严。   “这可怎么办?”   “你别慌,好好待在府里,本王亲自去看看。”   收到消息的不止晋王一个,安王府、鲁王府等几个王府都收到了消息,所以在晋王到了午门时,安王、鲁王等都来了。   唯独少了永王和代王,可昨日恰恰是两人轮班侍疾的时间,此时应该是在宫里。惠王也没有来,却是不知为何原因鲁王是个暴躁性子,站在宫门口就吆喝上了,让侍卫们开宫门,并无人搭理。   不多时,宫门的门楼上才出现几名禁卫军将领模样的人,为首一人对下面的人道:“此乃非常时期,皇后娘娘颁下懿旨,命诸王归府自处,等待宫中诏令方可出府,违者按谋逆论之。”   “谋逆,老子谋你娘个西皮,快将宫门打开,不然等本王进去了,非把你们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鲁王骂道。   “还望鲁王殿下勿要逞口舌之能,末将也是听命行之。陛下临大行之前,已经留下遗诏,如今数位阁老大臣正与娘娘商议嗣皇帝即位之事,诸位殿下还请快快回府,万万不可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遗诏?这遗诏莫不是你们弄出来糊弄人的吧!老子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亲爹没了亲儿子不能奔丧的事。你们赶紧给本王开了宫门,否则本王可就将你们当逆贼待之了。”   “鲁王殿下,祸从口出。遗诏的真伪,诸位阁老大臣自会辨认。”   “永王人呢?”安王冷不丁冒出这一句。   门楼上的人愣了一下,答:“永王殿下何在,并不是末将一个守宫门可知的。”   安王面色顿时难看下来,并未多言,扭头带着人就走了。   这一行径让鲁王诧异不已,见晋王同样掉头走了,他忙策马跟了上去。   “二哥,五哥,你们怎么走了?”   话说出口,同时他也反应了过来,如今宫中这情形,明显就是魏皇后从中插了一脚,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有永王什么事。且不提弘景帝立没立遗诏了,就算真有遗诏,恐怕也被人给换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好大的胆子?!   只是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对方占了先机,可谁会料到弘景帝会突然驾崩,让人措手不及。   安王晋王明显就是洞悉了真相,打算回府去安排接下来的章程了。思及此,鲁王也不敢耽误下来,忙带着人往鲁王府去了。   乾清宫里,此时聚集了许多人。   有方才入宫的数十位大臣,有代王、魏皇后,还有数名嫔妃,正在旁边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   皇后也是满脸哀恸,却是强忍伤心难过,对数位大臣陈述了昨夜弘景帝驾崩之前的情形,以及临终之言。   本来按理说皇帝立遗诏,当有数位心腹大臣在的,可惜弘景帝走得太急,只仓促亲笔书下了一封遗诏,并盖了玺印,便匆匆撒手人寰。   “当时李公公也在。李公公,你把陛下的遗诏捧来给诸位阁老大臣一观。”   李德全满面哀容,手捧着一个朱红色的托盘走了上来,上面放的正是遗诏。   先见了弘景帝的遗容,再见李德全,如今又有遗诏在,众人心中疑虑已经淡去一半。待陈阁老、孟阁老等人一一验过遗诏之后,确认上面的笔迹正是弘景帝所书,玺印也没有问题,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方将遗诏还给李德全。   “陛下的遗命想必诸位阁老大臣已知,陛下的意思是传位给皇三子代王。代王乃是本宫与陛下亲出,人品贵重,有目共睹,还望诸位大臣以后多多帮扶。”   众人将目光放在、代王身上,他双目通红,眼含热泪,显然也悲伤到了极致,若不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又何至于哭成这般。   如今遗诏已有,看样子也不像是作伪,也只能是默认了。   田阁老和孟阁老等人俱都拱手拜了下来,“臣等定不负大行皇帝所托,不负娘娘所托,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按制,大行皇帝驾崩后,当根据其遗诏,由礼部同内阁阁老或翰林官集议,向嗣皇帝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嗣皇帝准允之后方可依礼施行。   这所谓之礼,自是繁琐复杂,但脱不出闻丧、大殓、小殓及百官、皇亲、勋贵与内外命妇哭丧,上尊谥,诸如此类等等。也就是说,哪怕是皇后也没资格对大行皇帝的丧礼指手画脚的,只有是下一任皇帝才可。   而未举行登基大典,却已具有皇帝身份和资格则称之为嗣皇帝。   至于这资格和身份自然不是你说是便可是,需得是百官承认方可。这也是代王和魏皇后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所在。   如今田阁老与孟阁老等人既已验过遗诏,确认无误,有这些阁老和重臣在,其他之人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一想到自己汲汲营营,终将登上这皇帝的宝座,代王面上不禁闪过一丝激动。   “等等!”   就在田阁老与孟阁老一干重臣俱将拜于代王脚下此时,却是陈阁老突然出声了。   “陈阁老,你这是——”   陈阁老理了理衣襟,拱手对天一拜:“本官对此遗诏存疑,在月余之前,陛下有感龙体不适,曾召本官与宗大学士及洪尚书共至,立下一纸遗诏。这遗诏之中的传位之人并不是代王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第195章   此言一出, 全场俱惊。   代王瞳孔一阵阵紧缩, 袖中握拳负于身后:“还请陈阁老莫要胡言乱语,世人都知父皇集权甚重, 一直不愿再立太子,又怎可能提前立下遗诏。”   陈阁老不避不让:“既然代王殿下心知肚明陛下不愿再立太子,又从哪儿弄来的这纸遗诏?”   听闻此言, 代王的脸色当即阴了下来。   无他,皆是陈阁老意有所指的意味太浓厚。也是点明了之前朝堂上有众多大臣拥立代王,可弘景帝一直没有同意。既然当初就没有同意, 怎可能现在就立遗诏传位给代王?   一时间, 众人的目光皆是惊疑不定。   魏皇后乃是六宫之主, 昨夜又是代王侍疾。若是不细想也就罢,细细一想,还真是有很多嫌疑。此时也有人想到一直没出现的永王,按理说这种情况, 永王不可能不出现。   宗牧和洪启已经来到陈阁老身后,显然是证实了陈阁老所言。这三人也是方才无论魏皇后和代王怎么说, 都未表明态度之人。   十多位朝中重臣,其中一部分俱是位列六卿, 执掌一部。有的则是内阁阁臣,乃朝中中流砥柱。此时汉河楚界分明, 不过其他之人虽并未表态, 但也没表现出倾向哪一方的姿态。   孟阁老此时出言了,“既然陈阁老等人对遗诏存疑, 空口无凭也不能作数,不知那遗诏现在何处,陈阁老还请速速命人取来,也能以安众心。”   陈阁老冷笑地看了他一眼:“孟阁老一直属意立代王为储君,本官若是告诉尔等遗诏在何处,不是明摆着自动送上门。”   “你——”孟阁老气急,一甩衣袖:“狗咬吕洞宾!”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魏皇后心中慌乱,还在挖空心思去想如何劝服陈阁老,而此时场中形势已经又生了变化。   除了孟阁老与刑部尚书曲智还站在原地,其他几位朝臣纷纷远离了两人。虽没有摆明了支持陈阁老,却也显示了自身的态度,那就是情况未明之前,不做任何表示。   礼部尚书霍铭从中劝和:“方才代王殿下拿出的遗诏是为真,经我等验明过的。陈阁老宗大学士及洪尚书乃是老臣,自然不可能拿着这种事玩笑。若不我们召集了百官,及在京的宗亲,和其他几位皇子殿下共聚,是时两相对比,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霍铭这话没人接茬,代王面色阴沉,目中异光闪烁,显然正在进行着什么极为重要的决策,而陈阁老则眼睛紧紧盯着代王和魏皇后二人。   从他打算站出来开始,他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可死分很多种死法的,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他自是不希望自己枉死,最后还是有负大行皇帝所托。   “陈阁老,本宫敬你是两朝老臣,可你竟为了一己之私祸乱朝纲。遗诏是陛下临幸之前亲笔所书,难道还能作假不成?”魏皇后突然道,一副气急败坏,饱含冤屈的模样。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老臣自然没有不敬之意,可方才霍尚书也是说了,咱们大可召集百官勋贵宗亲和其他几位皇子殿下,是时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若说霍铭方才说出此言,是为了和稀泥,也是不想激怒了代王等人,陈阁老这话明摆着就是挤兑了。   偏偏就是挤兑了,对方还是不应茬。   事实真相似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即可戳破,恐怕代王手中的遗诏真的有假。也因此之后魏皇后又解释恐诸王有异心,唯有早定新君方是上策,竟没有人理会。   “老匹夫,你实在太不识趣了。”   代王一脸狰狞,竟是不打算遮掩了。   “简儿!”   代王没有理会魏皇后的呵斥,继续道:“你若是识趣的,老老实实拿出那封遗诏,若是不识趣,本王今日就让你人头落地。”   随着此言而出,殿中隐隐有压抑的哭声,霍铭等人俱都面露惊惧之态,手指着代王,却是语不成调。   陈阁老依旧很镇定,朗笑一声:“竖子猖狂,不怕与你知晓,这遗诏可不止就老夫手中的一份,而是三份。你居心叵测设下圈套,将我等骗入宫中,妄图造成既定之事实,殊不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想遮掩的,终究遮掩不住。”   代王哈哈大笑了起来:“本王也没想遮掩,本王现在不会杀你,本王这就让你看着本王是如何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冒天下之大不韪,终究立身不稳,是时史书记载,将遗臭万年。”   “成王败寇,史书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只要本王能坐上这位置,还用担心遗臭万年!?”   陈阁老面色难看起来,代王也不与他再赘言,只丢下一句让陈阁老还是尽早想开了,就让人将他们押了下去。只留了孟阁老和曲智二人。   “本王大事还望两位襄助。”   孟阁老和曲智面面相觑,口中苦涩味十分浓重。可他们也清楚,打从他们踏上代王这艘贼船,就注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臣等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宫里的丧钟一直没有敲响,所有知晓圣上已驾崩的人们,都静静待在自己家中,心中惴惴不安。   宫中发出诏令,召安王、晋王、鲁王、吴王进宫,诸王皆不应诏。   再召,还是不应。   甚至几个王府的大门皆紧紧闭合,宛如无人之地。   诏令后又发至诸位大臣府中,有的应召入宫,没有下文。有的装病、推脱,百般手段只在自保。到了此时,已经有许多人意识到其中的不对来。   可接下来几乎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有身着各式各样甲胄的人涌上大街。这其中有禁卫军的人、有巡捕营的人,甚至有京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宛如饿狼扑羊也似,奔赴各家宅邸。   一时间,内城一片风声鹤唳,平民老百姓被吓得足不敢出户。就见各处大街上一队又一队的身着铮亮甲胄的兵士,来回跑动着,不时有尖叫声惨叫声传来,宛如堕入无间阿鼻。   代王对陈阁老所言并不是无的放矢,魏国公手握京三营的部分兵权,禁卫军被其收买了七七八八。仅凭这些兵力,就足够代王一系做许多事情了。   当然这意味着代王的人马必须要快,万万不能拖延,若是拖得久了,让各路人马纠集在一处,那可就是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所以开始他们选择用了骗,意图挟持百官拥立代王登基为帝。   起先还被这些人骗开了几户人家的宅门,再之后他们来到他处,却是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人愿意开门了。   因为关于代王弑君篡位的消息,已经在京中各处暗中流传开来。   代王气急败坏,一面命人严刑拷打陈阁老意图套出另外两份遗诏所在,并逼迫兵部尚书薛和渡,企图从其手中弄来京卫其他兵力的调令。对外则命手下之人强攻,强行闯宅拿人入宫。   这其中以几个王府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明摆着代王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连名声都不要了。   内城之中一片混乱,严峻的形势甚至感染了外城,外城也开始变得混乱起来。都知道宫里头出事,可具体出了什么事,老百姓根本无从知晓。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抵抗的,哪家那户都有护院护卫,也因此代王这边的人进展十分缓慢,同时京中各处也开始出现其他小股兵力与代王的人马对峙。   这些都是宁国公府召集的人马,与代王的人一样,这些人来源混杂,各处之人都有。而随着代王谋逆的消息传出,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加入剿灭叛军之列。   大乾的兵士忠于大乾,任何企图谋朝篡位者,都是人人得而诛之。这也是为何陈阁老会说代王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了大义的对面,注定举步维艰。   战局越扩越大,而正义一方随着京卫指挥使孙氓的加入,胜利似乎在望。可同时京三营外卫的人也入京了,这些人才是代王及魏国公府的底气所在。   这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所有被战火波及的住户人家俱都彻夜未眠,心惊胆战。期间究竟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最终随着又一股兵力的入京,以晋王府为首的正义之师才终于显出压倒式胜面,叛军士气不振,被逼窜入紫禁城中。   却是庆王带着昌平燕山乾帝陵十大陵卫入京勤王。   这燕山帝陵葬着大乾朝数代帝王,为保帝陵不被人恶意破坏,所以当地驻扎着数个卫所,又称陵卫。这些陵卫既不录属兵部,也不属于京卫之列,却是紧邻着京城最大一股兵力。   只是平时陵卫一直不在人前露脸,被许多人都忽略罢了。   庆王一身甲胄,满脸风沙之色,他的甲胄和兵器上还带着血,明摆着是鏖战已久。他驱马来到晋王跟前,拱手道:“五哥,幸不辱命。”   晋王一身黑色铠甲,显得他的脸越发的白,却是十分冷硬,宛如千年不化的冰山。他目光沉暗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宫门,脸上带着霜尘,微微颔首:“辛苦了。”   庆王无语凝噎,可明摆着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将千言万语咽进嗓子里。   “弟弟不辛苦。”   ……   乾清宫,正殿的龙座上,坐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明黄色龙袍,却是满脸颓唐之态。   正是代王。   之前他还顾忌一二,可能因为外面越闹越大,他就开始破罐子破摔起来。他肖想这皇位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黄袍加身,先过一把瘾再说。   远远的,似乎传来宛如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放弃抵抗,既往不咎,试图顽抗,定斩不赦!”   这是晋王一系人马每逢叛军必喊的口号,因为诸如此类这般妖言惑众,代王的人马吃了多少亏且不提。直到现在代王都想不出,怎么他就要输了。   明明他占了先机,明明他的人马比晋王的多,怎么就要输了。   可时间已经没有给他机会再想下去了,一个形容狼狈的武将跌跌撞撞跑进来,声嘶力竭喊道:“殿下,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殿门大开,有大量的阳光从门外散射进来,代王迎面而坐,被照得有些睁不开眼。有许多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人高大从容,身姿挺拔,犹如天神下凡。   “三哥,别来无恙。” 第196章   宫里的丧钟一直没有敲响, 入宫的数十位重臣也一直没有出宫, 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紧闭的宫门终于大开, 在涌出一队人马后,再度紧紧闭上。   这队人马离开东华门,便一分为数十队, 分别奔赴各大王府。   “宫中有诏,召安王入宫。”   “宫中有诏,召晋王入宫。”   “宫中有诏, 召鲁王入宫。”   ……   这些人俱是快马加鞭, 一路策马疾行, 同时手中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竟是把战时捷报的架势都拿了出来。一看就是十分急切,宫中有要事相传。同时这些人一身素缟,明显就是宫中有人殁毙, 且是十分重要人物。   可惜这些人的架势倒是做的挺足,迎来的却是几处王府门户紧闭。即使来人重重敲门, 也无人应声,仿若王府之中并没有人。   无奈, 这些人只能铩羽而归。   不多时再度出现,却是直接奔赴众朝臣府邸。   有的朝臣应召入宫, 却是没有下文。有的装病、推脱, 百般手段只在自保。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有许多人意识到其中的不对。   可接下来几乎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就有身着各式各样甲胄的人涌上大街。这其中有禁卫军的人、有巡捕营的人,甚至还有京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宛如饿狼扑羊也似,奔赴各家宅邸,先是敲门以礼相待,好言相劝。若是对方但凡有推脱之意,便强行侵宅,使用强硬手段将要拿的人强押出来。   也是代王狗急跳墙,魏国公虽是手握京三营的部分兵权,禁卫军也被中宫一系收买了七七八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稳操胜券。   为了节省时间,也是节省人力物力,方一开始他们选用了骗的手段,意图挟持百官拥立代王登基为帝。   可就在他们动的时候,下面也有人在动,关于代王弑君篡位的消息,已经在京中各处暗中流传开来,又哪有人愿意给叛军开门。   代王气急败坏之下,才会下命使用强硬手段。   一时间,内城风声鹤唳,平民老百姓被吓得足不敢出户。一些临街商铺俱都紧闭着大门,大街上再也看不到一个平民百姓。   只见的一队又一队的身着铮亮甲胄的兵士,来回跑动着,不时有尖叫声惨叫声传来,宛如堕入无间阿鼻。   鲁王府里,鲁王骂道:“他可真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已经敢了!   幕僚问道:“殿下,如今咱们可该怎么办?”   这时候可不是动脑取胜的时候,所以以智囊著称的幕僚也是无能了。   “集合府中所有的护卫,严以待命。若是本王没有料错的,他们很快就会再来了,而这次来不会像之前一样,恐怕是一番苦战。”   同样的命令也在安王府、晋王府和吴王府同时上演着。代王即敢弑君篡位,虽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做出这种姿态来。但他若想扫除后顾之忧,当是无人与他相争,所以代王现在最想要谁的命,必是这些同是兄弟的皇子们。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就有数股兵力袭击各大王府,其中又以晋王府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   幸好晋王府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对方连晋王府的大门都没有摸着,就被从外面大街上拦截了下来。   荣禧院,外面的打杀之声传到这里,已经极为微弱了。   院中很安静,下人们虽是难掩惊惧,却依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同寻常。   正房里,二宝一脸无忧无虑的天真,问瑶娘:“娘,外面怎么那么吵?”   “外面有人家娶亲呢,娶亲素来显得吵闹。”   “什么是娶亲?”   “娶亲就是娶媳妇。”   “什么是娶媳妇?是不是像大哥和月月姐那样,月月姐就是大哥的小媳妇?”   瑶娘失笑地揉了揉二宝的头,问:“个小顽皮,你是听谁说的这话?”   “我听瑄哥哥说的,他说月月姐是皇祖父钦点给大哥的小媳妇。”   听闻此言,小宝也顾不得担心外面的情形了,忙道:“你别听他的,他嘴里胡话素来多。”   “月月姐不是大哥的小媳妇么?既然这样,那月月姐能不能给我当小媳妇?”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呢,想挨揍是不是,你月月姐都几岁了,你才多大点,媳妇都是比自己小的,没有小的娶大的。”   “可月月姐也比大哥大啊,我听琰哥哥说的来着……”   那边两个小的童声童语的斗着嘴,这边瑶娘又忧心起外面的事来,望着外面乌压压的天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娘娘,您莫要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玉蝉安慰道。   “可……”瑶娘沉沉地叹了口气,才道:“也不知道爹娘姐姐他们那里和庆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庆王殿下不在府中,这恰恰也是庆王府的安全之处,叛军应该不会去攻打庆王府。至于老太爷等人,他们住的地方偏僻,叛军不会打到那里去的。”   “最好如此。”   正在教训弟弟的小宝,看了忧心忡忡的瑶娘一眼,心中也是沉甸甸的。   他爹娘既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浑然当做不知,殊不知外面闹成这样,定然是宫里出事了。即是宫里出了乱子,是不是皇祖父出事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小宝就心肝抖颤,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慌成这样。可他也想到了晋王之前所言的引蛇出洞,他爹即是这么说,说明胸有成竹,即是如此,皇祖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福成快步地走了进来。   “娘娘,王爷带着人救了几家老弱妇孺。一时也无地处安置,便带了回来,让您吩咐下人收拾几个院子暂且安顿。”   “是哪家府上?来人可是放心?可有什么避讳?”   福成一一答道,既然能让晋王出面援手之人,必然有其一定的道理,若不然也不会让瑶娘来安排。   “我知道了,这便吩咐下面去办。”   而随着时间过去,住进晋王府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其中有附近人家前来投靠的,也有晋王带人出去救回来的。几个客院里的都住满了人,瑶娘只能想着再挪些地方出来安置。   瑶娘甚至亲自出面了一趟,通过这些人的嘴里,她才知道外面如何是何种情形。   原来此时内城外城俱都是一片混乱,那些叛军们受到抵抗的刺激后,一改早先的态度,动不动就杀人。   街上全是人,都杀红眼了,这些人有的是叛军,有的是围剿叛军之人。还有些匪人趁机作乱,致使有些无辜人家也被牵连 。但凡有宅门被他们冲开,几乎每家都是死伤惨重。捉拿走家中的男人还不算,紧随其后就有匪人闯入,家中无辜妇孺接连被伤,家中财物被抢。   也因此本来都是打算龟缩在家中,让护卫护院挡着,能挡一时是一时的,都不禁开始谋求生路。   有的是相邻的几家并做一起,共同抵抗。还有的则是求助高门大宅的庇护。而在附近几条大街上,晋王府无疑是唯一的净土,虽是有叛军不停袭击而来,却是一一败退而走。   晋王府的兵力也是最充足的,甚至以晋王府为中心点,逐渐往外扩张,才会有人无数人前来投奔。   其实外面安置的人更多,能入了府中的,俱是一些朝臣勋贵家的女眷孩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早在叛军肆掠之时,京中各处便出现其他小股兵力与叛军对峙。   这些都是宁国公府召集的人马,与代王的人一样,这些人来源混杂,各处的人都有,却是尽数效忠晋王。晋王就是以这些兵力作为援手,以点对面,逐一击破,然后汇集成一大股兵力。   而随着代王谋逆的消息传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加入剿灭叛军之列。   大乾的兵士忠于大乾,任何企图谋朝篡位者,都是人人得而诛之。这也是为何陈阁老会说代王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了大义的对面,注定举步维艰。   “殿下,孙氓到了。”   果然,对面大街上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兵士,大约有数千人之数,步兵夹杂着骑兵疾驰而来。   而与晋王府人马对峙的叛军,在双方夹击之下,很快一一伏诛。有些胆小懦弱之辈也主动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你就这么点儿人?”晋王挑眉道。   策马来到近前的孙氓苦笑:“事从紧急,根本来不及召集,且这种情况下,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还是未知。中宫一系手段厉害,我手下已经有两个千户都被策反了。”   “这马车之中?”晋王的目光放在被重重护卫的马车上。   “妻儿老小。我在外,实在不放心放在府里,所以暂时托于贵府,想必以晋王殿下的手段,必能保证平安。”   “你高帽子给本王带了一个又一个,本王还能说什么?”   孙氓哂然一笑,倒不是他斤斤计较,实在是疏忽不得,也耽误不得。   “我这便去联系部下,只是中宫一脉的真正底码还没拿出,你得有心理准备。”这底码自然指的是魏国公府所掌的五军营的兵力。   京三营乃是拱卫京师重地的主要兵力,又分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三千营俱是步兵,步兵不利于巷战。而神机营乃是直属当今,没有圣上口谕和虎符,任何人皆调动不得。五军营以步兵居多,又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   五军营乃是统称,也是京三营之中人数最多的,经常会分调山东、河南、大宁都司的兵力,轮番来京操练,同时也会往外征调兵力。所以一般驻守在京中的兵力并不多,但也有两万之数,常年驻守城外。   如今五军营的人还没入城,若是一旦入城,以晋王如今手中的这些兵力,根本不是其对手。   “所以还望孙兄尽量拉拢部下,若是京卫指挥使司还能再出一万兵力,与他们也不是不能战。”   两军作战,晋王从来不惧,以少胜多,也不是没有打过。打仗打得是人,也是计谋。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说得不外乎如此。   而攻心——   晋王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向紫禁城的位置。   那位立身不正,想必已经急了,若不然也不会使出这种狗急跳墙的招数。晋王其实并不慌乱,以他手中的这些兵力,无论怎么都足够他自保无忧,可是父皇——   父皇真的死了?还是出事的了?以晋王对弘景帝的认知,他不可能放任至此,所以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先走了,我尽力。”   孙氓丢下这句话,便带着一小股兵力离开了。而他留下的这些人俱都归于晋王麾下,受其调派。   希望只是出事了,而不是……   京中生了大乱,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也乱成一团。   本来都是同事,突然有的成了叛军,有的成了剿叛军的。自己人打成了一团,一些没有利害关系的,例如苏玉成和姚成这种,俱都归家,不敢搀和进去。   整个下堂子胡同里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紧锁着大门,即使有那家中有婴孩的人家,也是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幸好这里住的都是平民老百姓,也没什么叛军会到这里来,倒是让这里的人躲过了不少灾祸。即使有那匪人想趁机作乱,可这里都是平民之中的殷实人家,家家户户院墙高耸,大门严实,他们也闯不进来。   这两天苏玉成和姚成也曾偷偷出去过一两次,知道是宫里代王谋反了。这代王可是个不得了的人,杀了亲爹,如今还要杀亲兄弟,恨不得将一家子杀完,就剩了他,才好登上那皇位。   老百姓中哪个不骂不恨,可骂归骂,恨归恨,平民老百姓是不会冲上街和叛军们拼命的,这不是他们该干的活儿。   像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就是这样的生活状态,碰到贪官污吏骂上几句,该怂的时候还是怂,该怕的时候还是怕,日子在继续,上面谁当皇帝与他们什么干系。   可却是与姚苏两家人有干系,苏瑶娘在王府给人做妾,如今代王恨不得把几个兄弟生吞了,也不知晋王府如今怎样了。   吴氏想起来就哭,担忧女儿的安危,蕙娘也是忧心忡忡的。   苏玉成说想去晋王府看一看,却被家里人拦住了。苏家就这么一个男丁,苏玉成若是出了事该怎么办?晋王府若真是有事,也不是苏玉成一个小喽啰能帮得上忙的。   “妹妹在府里又不得宠,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乱对付她。我是真的不放心,总要去看看到底怎么样,我放机灵些就是。”   见实在拦不住苏玉成了,姚成两口子才跟他说实话,说瑶娘根本不是什么妾室,如今已经是晋王妃了,整个晋王府出了事,也轮不到她出事。   且不提苏家人是如何诧异,之后苏玉成还坚持要去看看。   “如果是王妃更要去看看了,那代王恨不得把几个皇子都杀了,若是个小妾估计也没人搭理,可成了王妃,定然就成了最大的目标。听人说晋王如今带着人与叛军对抗,那府中有没有看护都是未知。若真是瑶瑶带着两个娃娃独自困守在府里,若是府中再生了什么乱,没人护着娘俩几个可怎么办?   “再说了,我就是去看看,我有五城兵马司的衣裳,如今外面叛军友军都有穿这种衣裳的,我放机灵些,一路避着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之前苏玉成和姚成出去的那两趟,他们就是这么乔装打扮的。还别说,这衣裳还真管用,碰到叛军说是同伙,碰到友军说是同属,都能遮掩过去。   吴氏还是不让,拽着儿子衣裳不丢,可听儿子这么说,心里又担心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姚成见此,只能道:“罢了,我随大舅兄一同去一趟。你们在家中把大门紧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们速去速回,很快就回来了。”   事情既已说定,两人便乔装打扮好准备出门。   兰草心里一千万个不想让男人出去,可她知道这种事是无法劝阻的。若是没事还好,若真是有个万一,那就是一辈子的隔阂。   “你快去快回,凡事别忘了我和爹娘还有三个孩子在家等你。”   苏玉成点点头,等那边蕙娘拉着姚成交代完,两人便悄悄的钻出门去。   一路且走且行,倒是没碰到什么意外。   如今街上已经没有平民老百姓了,有些趁机作乱的匪人强盗,见到他们这身衣裳也只有避开的,他们只用避开交战之人即可。   到处都是尸横遍野,一片狼藉,让人看了心肝抖颤。从外城到内城这一趟,已经让两人心中无限后悔出门这一趟的,唯一能撑下去的就是心底最后那股气儿。   “把头,这里发现两个可疑之人。”   苏玉成和姚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这些人衣着杂乱,但无一例外的,脖子上都系着一块儿红布。这是辨认是不是叛军的唯一标志,苏玉成和姚成身上也带了一块儿红布,以备不时之需。   “不是敌人,我们也有这个。”姚成忙道。   两人匆匆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来,惹来哄堂大笑。这笑不光是讥讽两人胆小如鼠,也是讥讽叛军为了保命竟伪装成他们的人。现如今谁不知道,剿叛之军绝没有单独行走的,即使有,在不远处也定然有人照应。   通过此法,他们认出了不少假冒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不少叛军。   这两人一看就是落单的叛军!   见势不妙,苏玉成想起剿叛之军的首领乃是晋王殿下,也顾不得有没有脸面,忙道出自身来历,说是实在担心身为王妃的妹妹,才会趁乱外出的。   这将领虽是疑虑,可苏玉成二人言辞凿凿,便将二人押送到晋王的跟前。   到了晋王跟前,自然也来到了瑶娘跟前,看着忐忑不安的哥哥姐夫,瑶娘又是无奈又是感动的叹了一口气。   “爹娘姐姐明哥儿他们都还好吧?”   苏玉成有些踌躇不安,搓着手:“都还好,就是担心你。”明明妹妹还是那个妹妹,可因为身份突然变得不同,他竟有些无所适从,自然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质问妹子,当初为何欺骗了家人。   其实到了如今,苏玉成也能明白妹妹的意思,若不是他实在不争气,妹妹何至于费如此周折。   “好了,先不说这些,哥哥和姐夫就先在王府里住下。殿下已经命人去接爹娘和姐姐他们过来了,本是早就该去,也免得被人利用,倒没想到哥哥和姐夫竟然自己来了。”   且不提这里,另一边晋王府的人刚从姚苏两家将人带走,后脚这里就来了一队人马。   其实叛军找到姚苏两家来是迟早的事,只是起初不在意,也是不屑用这种卑鄙手段。可人到绝境,狗急跳墙,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乾清宫。   “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竟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王府。”   单膝跪在代王身前的一位将领解释道:“殿下,实在不是末将等人无能,实在是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多的兵力。他们潜藏在暗中,防不胜防,有些人甚至还是咱们手下之人,突然暴起反戈,且还以言语蛊惑人心,我们的人腹背受敌,根本不知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将领面露苦涩之意,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代王谋逆的名头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免就动摇了军心。且两军对峙,对方还未开打,便口口声称‘叛军之人不可久,当弃暗投明,以免祸害全族,遭人唾弃’,诸如此类种种蛊惑人心的言语。   这边士气低落,那边士气高涨,明明是以多对少,打到最后倒是自己人溃不成军。还有些人甚至还未开打,便丢下兵器主动伏诛。   两军对敌之时,不战而退者,按军法当杀之。可杀了一个,却是寒了他人的心,本就是士气低迷,如此以来还有谁愿意卖命。   代王带过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如今他已经被接二连三而来的挫败,生生击垮了惯有的冷静。   他命人威胁利诱那几个老不死的,可那些老不死的宁死不从。另两份遗诏还未寻到,兵部尚书薛和渡又在被严刑拷打之时丧了命。这下想从对方手中弄来的调令的打算也落空了,所以代王哪里还能冷静。   “五军营的人可进城了?”   “城门那处的障碍已扫清,五军营的人即刻就可进城。”   “好,很好。让他们死,通通都死,尤其是晋王府的人!那遗诏不用找了,父皇属意的人选就是他,他死了即使还有遗诏,也丝毫没有作用。”   “是。”   ……   距离京城还有十多里的地方,大批人马正在急行军。   这些人都是步兵,只有些许骑兵。不过步兵急行军起来,也不比骑兵差到哪儿去。   他们已经急行军很长时间了,连续两个时辰的急行军让所有人都开始体力不支起来。   “停!原地休息。”   随着一声令下,这命令顺着往后传去,庞大的长龙当即席地而坐,该喝水的喝水,该补充食物的补充食物,争取在短暂的时间里,尽量恢复体力。   “咱们离京城不远了,如今京中有叛军作乱,我等虽为陵卫,却也是大乾的将士,当得保家卫国,匡扶社稷。”   “保家卫国,匡扶社稷!”   “保家卫国,匡扶社稷!”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喊完话之后,来到一位身穿铠甲的将军面前。   这将军身形高大,面容刚毅,明明看起来还年轻,双鬓却有些微微泛白,脸上满是霜尘之色。他的神情有些萧瑟,微抿的嘴唇干燥,目光注视着京城的方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将军脑海里出现一副画面,却是他临离京之前发生的事情。   夜已经很深了,偌大的宫室只有他一个人。   他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很多事情。   门扇突然被人推开,那个卓尔不群的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父皇要派你去守陵,去那里也好,你可以认真想想自己接下来的事情。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拿下燕山陵卫,有一日我或许可以用到……”   ……   “殿下,您也歇一会儿,喝口水吧。”   将军接过水囊,打开后,往嘴里灌了一通水,滋润着早已干涸的嗓子。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别叫我殿下,我如今不是殿下。”   将领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地注视着京城的方向。良久,将军突然站了起来,“出发,京城那边还等着我们。”   五哥,我来了!   这一次,该是弟弟报效你的时候了! 第197章   剿叛之军一触即退, 放弃了好不容易抢下来的永定门。   众将士十分迅速地顺着永定门大街往里撤去, 丝毫没有眷念。有些兵卒即使十分疑惑,也跟听从军令迅速跟在后面离开。   “把总, 这永定门咱们好不容易打下来,殿下之前下令说一定要看牢稳了这门,怎么如今……”   这把总是个毛脸大汉, 身高七尺有余,一看就是名虎将。巷战是极少有骑兵的,骑兵在这种地方也施展不开, 所以即使他身为这一支的领头, 也得用脚跑。他已经连着一天两夜没有睡过了, 体力早已透支,跑起来呼吸粗重,气喘吁吁。   “这事别多问,殿下素来料敌在先, 定是有所安排。咱们虽是许多没上过战场了,可当年殿下带领咱们打鞑靼人的英姿雄风依旧历历在目, 难道你质疑殿下的决策?”   问话的兵卒挠了挠脑袋,干笑道:“那倒没有, 小的就是觉得奇怪。你说咱们之前为了一座城门和叛军争来抢去,死了多少兄弟, 如今又这般轻易放弃, 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让你想通了,你不就是殿下了!你还会在这儿当个小兵蛋子!别他娘的闲扯蛋, 让兄弟们速度放快!”   闻言,这兵卒忙顾不得再说,往后跑去让跟在后面的人加快脚步。   而领头的把总这边,满脸络腮胡子下却是苦笑。   下面人不清楚,他们这些将领们的却是清楚晋王如今手下兵力着实有限。本就是以少对多,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打得就是谋略。因为没有人,守个城门也是憋屈窝囊。敌众我寡就撤退,敌寡我众就打回去,所以才会一个城门抢来抢去,宛如儿戏一般。   其实说白了就是殿下不愿手下做无畏的牺牲。   而这趟撤离,恐怕就是殿下收缩手下兵力之举,想必是打算用巷战来耗费对方兵力,以图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可他们有援军吗?   京畿重地如今的兵力俱都汇集京师,能来的早就来了,不能来的是叛军的人,难道说殿下从其他地方还能搬来救兵?即使能搬来,时间能赶得上么?即使最近的都司卫所,也离京师有数日的路程。   这一切疑惑都没人能给出解答,而之后晋王所下发的命令果然是以晋王府所在的据点,一层层沿途布障,借以巷道胡同为主场,和叛军进行了一场巷道战。   京三营虽是雄伟之师,赫赫有名,可到底困于京师多年,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练,缺了几分铁血之气。尤其这京营之中有大多中高级将领俱都是勋贵子弟,这些人你让他们打打猎斗斗狗还行,巷道战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晋王的手下同样也是乌合之众,游勇散将拼凑而成。   可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晋王行军布阵以诡道著称,就是在说他打仗从来不走寻常路。而宁国公府积蓄多年,虽是沉寂已久,却是依旧拥有不少心腹家将。   晋王这趟从晋州归京,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带回来的府卫家将俱是首屈一指的精锐。经历过沙场的磨砺,和没见过战场是什么样的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形态。就靠着这些乍不起眼的的基层将领,晋王将自己手下兵力全部分散开来,隐藏在巷道之中对对方兵力进行了夹击。   先是利用地势将对方大股兵力切割分散,再是逐个击破。   路障、栅栏、火箭、桐油、沙袋,能用上的都用上了,让与之对敌的五军营的兵将们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打仗还能这么打,不都是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碾轧而死么。   这些人不光狡猾,还阴坏阴坏的,入耳之间到处都是他们的口号。   “放弃抵抗,既往不咎!试图顽抗,定斩不赦!”   “保家卫国,匡扶社稷!诛清奸佞,天佑大乾!”   很多普通士卒根本不知道这趟来是干什么,只知道是京中出了叛军,他们是来扫清叛军的。可如今还没交手,就有人告诉他们,你们才是叛军,是奸佞,谁都得慌。   慌了就出乱,行军打仗最忌兵乱,一个人乱也就罢,一群人乱,尤其又是被压缩在逼仄狭小的巷道之中,一旦出了乱,简直就是一场灾祸。   不用人打,就踩伤踩死无数,好不容易稳定队形,刚一抬头,对方就打了过来。   简直是哭爹喊娘,丢盔弃甲。   还有人不忘一面打一面对他们宣扬:“叛军暗害了当今陛下,诛杀忠良之臣,人人得而诛之,尔等助纣为虐,有何颜面存于世,可对得起江东父老,对得起父母妻儿?”   军心一乱,就失了战意,自然溃不成军。   当然也有不信这些妖言惑众,被骂急了就临阵反驳,这反驳反驳着就变成了一场骂架。一群军汉搁着一些障碍物各种对骂,问候对方家中女眷,也算是一大奇观。   不过这种情形还是占少数,到底五军营能成为雄伟之师,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还是有一部分精锐兵力。这些人大多都是闷着头一阵猛攻,以少对多之下,被打退的也只能是晋王的人。   战线不停的往里压缩再压缩,甚至坐在晋王府中都能听到外面漫天的打杀之声。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无法再镇定自若,二宝再问,瑶娘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晋王府地势最高的观星楼,楼高三层,此时正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穿黑色薄甲,肩披黑面红底的披风,单手负于身后,静静地注视着远方战线胶着之地。从这里看不清死了多少人,又是哪一方的人倒下,只能看见有一道黑云正呈吞噬之态,一点点蚕食鲸吞前方的一切。   “殿下,咱们的援军能及时到吗?”   晋王没有说话,眼神依旧投掷在远方。   远远的,依稀能够看见遥远的地方有尘土翻滚,问话之人目光顺着看去,一点点光芒绽放在眼中。   “来了!”   紫禁城里,静得宛如无人之境。   往常如蚂蚁般的宫女太监们,一夕之间就不知上哪儿去了,偶尔见到一个也是脚步匆忙,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   李德全静静地坐在乾清宫的后寝殿里,脊背佝偻,像是一个石头像,能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的。   人老了,胳膊腿儿都不灵便了,自打弘景帝驾崩了,李德全就好像失了精神气儿一般,整个人老了数十岁。   见他这么可怜,一些早先就在乾清宫服侍的小太监们,也不忍在心中骂他。   都是伶仃人,谁骂谁呢,李德全是怕死,干了混账事,可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有志气的如今不会在这儿,早就在那天晚上填了尸坑。   代王暴露真面目,用不上李德全,就没人再搭理他了。只要他不乱走,愿意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而李德全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后寝殿,这里还停着弘景帝的尸身。   因为代王忙着大业,连给亲老子装殓的功夫都没有,旁人也不敢随意乱动,就一直还停在龙榻上。这七八月的天,正热着,总不能看着尸身臭了,反正宫里也不缺冰,就搬来了许多冰块儿将尸身冰了起来。   偶尔有人过来瞅一眼,那尸身栩栩如生,露在外面的皮肤还结了一层薄霜,再搁一段时间都不怕。所以代王心安理得的去争他的大业了,不过却是再不往后寝殿走。这里如今除了李德全和一个负责看着他的小太监,几乎没人会来。   殿中静得仿若时间都停顿了,小墨子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似乎睡着了的李德全,搓搓了胳膊上的汗毛就走了。   他并不愿意在这里多留,一个死了多日的人,一个行将就死的老家伙,还没走进来就觉得阴森森的。   又过了一会儿,李德全突然从脚踏上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越过龙榻,来到那一层厚厚的帘幔前。   掀开帘幔,紧贴着墙壁是一扇多宝阁,上面摆了许多摆件儿。就见李德全伸手在其中一个小香炉上捣腾了几下,多宝阁突然无声无息地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一个黑洞。   他一弯腰就走了进去,很快多宝阁又恢复原状。厚重的帘幔依旧低垂,龙榻上的人栩栩如生。   ……   榻上躺着一个老人,不是死人,却形同死人。   李德全一见到此人就红了眼睛,也没敢多哭,匆匆忙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俯身将瓶中之物朝此人口中滴着。   “老奴没本事,被看得太紧,如今却是连点参汤都弄不着了。陛下您先将就着喝些,多喝些才能保存龙体……”   弘景帝面色枯黄,满脸病气,他一滴一滴往口中抿着米汤,活了一辈子,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候。谁也不怨,就怨他刚愎自用,错信了人。   “外面怎么样了?”   “听说晋王殿下一直带着人,和中宫一系对峙。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几日代王接二连三发怒。”   “空有狼子野心,可惜不中用,他不是老五的对手。”弘景帝浑浊的眼中,终于见了点光彩。   李德全没敢说话,把今儿他听来的事给藏回肚里。五军营的人已经入城了,以晋王手中那点儿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可他不敢说,他怕说了陛下就垮了,本来陛下如今就是强弩之末。   谁也没有想到常建安会背叛弘景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段时间弘景帝一直昏迷不醒,中间曾醒过来过一次,却是因为天性多疑,隐瞒了起来。本想暗中恢复同时并命人暗中查探背后究竟,却突然发现一夕之间,竟无可用之人。   弘景帝一下子失去了耳目手足,又碍于被人发现惨遭毒手。无奈之下,突生一计,让他养了多年的替身替之,而真的弘景帝则是被李德全藏在密室之中。   恰恰是弘景帝的多疑救了他自己,次日夜里就出事了。   这几日弘景帝就一直困于这间密室,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居多。也不知他被人下了什么药,这药毒性厉害,竟是让他浑身疲软无力,很多时候根本控制不住,就睡过去了。   “你别忘了陵卫。”   弘景帝似乎洞悉了李德全的心思,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李德全惊疑道:“陛下说是皇陵的陵卫?”   燕山乾帝陵,位于距离京城不远的昌平燕山。   这帝陵中葬着大乾朝数代帝王,为保帝陵不被人恶意破坏,所以当地驻扎着数个卫所,又称陵卫。这些陵卫既不录属兵部,也不属于京卫之列,却是紧邻着京城一股隐在暗处的兵力。   只是平时陵卫一直不在人前露脸,被许多人都忽略罢了。   弘景帝嗯了一声,“你别忘了谁在那,当初朕说让老七去守陵,他一个字也没抱怨,朕就知道他肯定有所打算。他以为朕不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其实朕都知道。”   李德全惊喜之余,又哭又笑道:“陛下该庆幸的,这下咱们可就有救了。”   弘景帝感觉一片混沌又袭了上来,神智开始模糊不清,他努力想清醒了心神,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慢慢开始浑浊,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他嗓子里传出:“李德全,景仁宫……的密道……”   李德全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浸过也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感。   “是,老奴知道了。” 第198章   李德全再去看, 却发现弘景帝已经睡着了。   这种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经历, 还是忍不住心慌,直至伸手去触摸鼻息, 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里开始想着景仁宫密道的事。   景仁宫一直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通往乾清宫。   密道是高宗皇帝在位时修的, 据说高宗皇帝有个妃子,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在后宫里也从来不拔尖, 却是高宗一生之中最宠爱的女子。   这个妃子一生堪称传奇色彩, 诞下的皇嗣不是最多, 容貌在后宫里也不是拔尖。大乾朝三年一采选,每三年对后宫女子来说就是一场轮回,这期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宠妃,将这位衬得黯淡无光。   可若从长久去看才能发现, 几十年来那些宠妃们早就不知去哪儿了,唯独这一位才是常青树。几十载不变, 无论年老色衰,最后虽然没当成太后, 儿子却成了皇帝。   这人就是先帝。   孝懿德皇后是死后才被追封为太后,她本是可以作为圣母皇太后继续享受这人间极致的富贵, 却在高宗殡天后, 随着一同去了。   这条密道就是当年高宗专门为去看孝懿德皇后修建而成,宫里人几乎没人知道。而李德全之所以知道, 还是因为弘景帝曾用过这条密道,那时候他才知道为何陛下刻意将德妃从钟粹宫挪到景仁宫。   而方才弘景帝之所以会提起这条密道,不是因为他想起了德妃,而是这条密道还有一条分叉可以通往宫外。   正确应该是说宫里一直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宫外,只有每一任的皇帝知晓,景仁宫的密道实际上是从这条密道上加的分支。   李德全没有再多想,原路返回到外面。   寝殿中一如他方才离开之时的情形,依旧让人静得心中发渗。   不过李德全却是处之泰然,他在想如何利用那条密道出宫一趟。   这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因为有燕山陵卫从后方进行夹击,五军营的人被打得溃不成军。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被俘,还有一部分则往皇宫的方向逃窜而去。燕山陵卫和晋王的人趁胜追击,直到追至皇宫,才不得不停下。   庆王一身甲胄,满脸风沙之色,他的甲胄和兵器上还带着血,明摆着是鏖战已久。他驱马来到一身黑色铠甲的晋王跟前,拱手道:“五哥,幸不辱命。”   晋王一身黑色,显得他的脸越发的白,却是十分冷硬,宛如千年不化的冰山。他目光沉暗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宫门,面色带着霜尘,微微颔首:“辛苦了。”   庆王无语凝噎,可明摆着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将千言万语咽进嗓子里。   “弟弟不辛苦。”   叛军逃窜入皇宫,这一仗虽是剿叛之军赢了,却是赢得并不彻。   终归究底,晋王的目的不是打赢叛军,而是攻入皇城,捉拿庆王,救回被困朝臣,弄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才是正经,可很显然皇城高耸的宫墙阻挡了这一切。   紫禁城当年建造,本就是按照城池而建的,哪个皇帝不怕死,自己的老巢当然要见建得无坚不摧。   攻城战晋王不是没有打过,可彼时手下兵力充足,多的是人可以用。而如今手中就这么点兵力,除了要肃清叛军滞留在外面的残余,还要提防叛军还有其他动作,显然是不能全部投入攻城战之中。   已经有人开始对着皇城喊话了,可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宫门的门楼上守着不少甲胄铮亮的将士,却是宛如石头人一般,并没有人理会外面的喊话。   “五哥,还打吗?”   晋王沉吟了一下,道:“命人在几处宫门外把守,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五哥是想用困敌之计?”   “为了节省兵力,暂时也只能如此。他们困守皇宫,宫里除了这些叛军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宫女太监,以宫里的粮食储备,并不足以他们支撑多久。”   “五哥睿智。”   这不是晋王睿智,而是都能想到的问题。皇宫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虽是也建有不少米仓粮仓,可耗大于存。以晋王对宫里的粮食估计,顶多也就只够他们坚持十天。   而这十天足够他做许多事了,足够关门打狗。   晋王并没有因此懈怠,需要他做的事还有许多许多。   例如肃清城中叛军残余,例如安抚民众,例如整顿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卫指挥使司,并联合众朝臣恢复衙署办事,同时从京畿之外召集援军兵力。   连着多日他都忙得不见人影,而瑶娘也很忙,在经过一场彻底的休息之后,她开始忙着将之前暂住晋王府的各府家眷都送离。   尤其所谓贵人之间的礼多,人家特意道谢,你也不能不露面。瑶娘每天都累得不轻,自然也没功夫去想晋王了。   这一场大乱京城损失惨重,且不提各家各府的损伤,平民老百姓家里也有不少遭难的。   死的人太多了,京城一片素白。因为叛军还未彻底肃清,所以京中还暂时还无法恢复往日的繁荣景象,街面上行走的人极少,都是心有余悸。   晋王并未遗忘罪魁祸首,当天就命人去了魏国公府。   除了魏国公及其长子不在府中,魏家所有人都在。大抵他们也没有想到,大事会不成,其实有些人也是挺无辜的,家主做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晓,可因为姓魏,这就是原罪。   按理说晋王没有资格处置一个国公府,可事从紧急,他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围守魏国公府,只能将魏家所有人全部下狱。不光是魏家,但凡在这次反叛军中露面的一个没逃过。   从龙之功让人忘乎所以,可一旦事败,就是牵连全家老小。   京城之中再次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这次却换了对象,不得不说人生真是充满了奇迹,反转之事太多太多。   与外面不同,宫里则是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惨败的战事,有限的粮食,还有全家老小都在宫外的担忧。能在这种情况还能高兴起来的,大抵没有几个。   代王每日都处于暴怒之中,却犹如困兽之斗。   这两天乾清宫的宫女太监比以往死的多很多,可当代王再想拿这些奴才泄气却被人劝住了。对方说得很现实,这宫里最多的就是宫女太监,真把这些人逼到绝处,暴动起来,恐怕连代王都要吃不住兜着走。   那怎么办?   没人能回答他!   每日都有人想打开宫门逃跑的,却都被人诛杀,守着几处宫门的人都是常建安的人,之前劝住的代王的也是常建安。   必胜之局,却被此人弄得一团糟,常建安对代王心中满是鄙夷。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败局已定,为今之计只有保命。   到了此时,常建安和代王之间终于有了分歧。   常建安的意思是利用手中的朝臣,交换出一条逃生之路,可代王对此却似乎并无兴趣。终归究底代王是皇子出身,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逃出去又能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要落草为寇,一辈子活在躲躲藏藏之中。   魏国公和魏国公世子对此也并无什么兴趣,魏国公当夜就病倒了,上了年纪的人,几番惊怒,人就垮了。而世子也不可能丢下老父和一家子逃亡,他们不像常建安,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眼见这两人都一副窝囊废的模样,常建安就不再理会二人,自己去办这事,可还未等他向对方提出要求,宫里突然就乱了。   没人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攻进来的,城门又是怎么开的,似乎不过一眨眼之间,那些人就攻进来了。   乾清宫,正殿的龙座上,坐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明黄色龙袍,却是满脸颓唐之态。   正是代王。   之前他还有所顾忌一二,后来撕破脸皮他索性也就不遮掩了。他肖想这皇位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黄袍加身,先逞一把威风。   远远的,似乎传来宛如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放弃抵抗,既往不咎,试图顽抗,定斩不赦!”   “保家卫国,匡扶社稷!诛清奸佞,天佑大乾!”   这是晋王一系人马每逢叛军必喊的口号,因为诸如此类这般妖言惑众,代王的人马吃了多少亏且不提。直到现在代王都想不通,怎么他就要输了。   明明他占了先机,明明他的人马比晋王的多,怎么就要输了。   他耳边突然响起多日前陈阁老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冒天下之大不韪,终究立身不稳,是时史书记载,将遗臭万年。”   代王并不相信这种说辞,众观史书,无外乎成王败寇。   什么叫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也是父皇的亲儿子,正正经经的中宫嫡子,凭什么皇位不该是他的,本就该是他的!   吱呀一声响,紧闭的殿门从外被推开了,一个形容狼狈的武将跌跌撞撞跑进来,声嘶力竭喊道:“殿下,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代王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殿门突然大开,有大量的阳光从门外散射进来,代王迎面而坐,被照得有些睁不开眼。有许多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人高大从容,身姿挺拔,犹如天神下凡。   “三哥,别来无恙。”   坤宁宫里,魏皇后端坐在正殿的凤座之上。   她一身明黄色燕居常服,妆容体面,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着髻,头上戴着六龙三凤冠。   本来安静的坤宁宫,突然一下子吵嚷起来。   脚步声凌乱,有宫女的惊叫声,很快半敞的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皇后娘娘……”   不待对方开口将话说完,皇后就唰的一下从凤座上站起来了。   “你们来的正好,本宫被代王囚在这宫里已久,本宫要大义灭亲,代王暗害陛下,谋朝篡位,圈禁母后,囚禁大臣,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有些怪异起来。   皇后这是打算断尾自保了,可问题是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么觉得一定能取信他人,果然荣华富贵迷人心窍,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之一,也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的行举。   为首的福成笑眯眯地道:“娘娘,这些话您还是不要和奴才们讲,奴才们也听不懂啊,这话您还是留着和陛下他老人家去讲吧。”   一提起弘景帝,魏皇后突然哀恸起来,以袖掩面,哭得泣不成声。   “那孽子竟对陛下动手,竟让龙躯一直停在乾清宫,本宫与他说了无数次,让他先将陛下收敛入梓宫,他却充耳不听,反倒斥本宫多管闲事。若不是本宫身为他的生母,恐怕如今这条命是没有了……本宫夜夜做梦都梦见陛下来梦中找本宫,说本宫为何生了这样的一个孽子,可陛下说他不怪我,代王久在封地,又与本宫从小不亲,他如此肆意妄为,本宫……”   福成打断道:“娘娘,这话您还是留着和陛下说去吧。”   魏皇后惊疑道:“你们想干什么?若是本宫没记住你是晋王的贴身太监,难道你们竟想对本宫私自下毒手不成?本宫是大乾的皇后,母仪天下,是晋王的母后,晋王向天借了胆子竟敢对母后下手,他就不怕天下人的鄙夷耻笑?!”   福成非常无奈:“我家殿下并无对娘娘下毒手之意,娘娘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老奴不过是想带娘娘去见陛下。”   说着,他也不耐烦对魏皇后废话,扬了扬下巴,就有人从他身后涌了上来。   可魏皇后却全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她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直至绊到什么摔倒在地。即是如此,她还没忘了求生,手脚并用往前爬去,想躲在凤座之后。   洪让已经被人拿下了,此时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见这些卑贱的人宛如看猴戏似的看着娘娘,心中悲愤至极。   “娘娘,陛下没死,陛下没死啊!”   魏皇后的动作突然顿住了,面孔的惊惧定了格,然后昏了过去。 第199章   代王死了。   见晋王领着人闯进来, 他哈哈大笑三声, 指着晋王说了句我不是输给了你,便拔出佩剑, 自刎而死。   鲜血一下子就喷射而出,浸染了那明黄色的龙袍,顺着流淌在金黄色的龙椅上。   代王竟是宁死都不舍得离开龙椅, 死也要死在上头。   看到这一幕,晋王突然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殿下, 可是要将叛王从上面挪下来?”   晋王没有说话, 依旧站在那里, 直到有人来禀被囚禁的朝臣都已救出,除了兵部尚书惨死,其他人只是受了些轻伤。也是他们运气好,代王其实早就想拿这几个老家伙泄恨了, 却是被常建安一直拦着,大抵那时常建安就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   此人心机深沉, 行事不拘小节,堪为大敌, 也是弘景帝点名一定要抓到的人。现如今晋王的人正在满宫上下搜寻常建安和其余孽,至今还未抓到。   “殿下, 陛下已回到乾清宫, 刘良医也已经入宫了,正为陛下诊脉。”   听到这话, 晋王才徐徐吐出口气:“本王这便去见父皇。”   他转身往殿门外走去。   身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代王歪斜在上头,双目大睁,似乎死不瞑目。   弘景帝如今的情况非常不好。   他的眩晕之症本就严重,好不容易稍微调养好了些,又被人下了这种稀奇古怪的药。刘良医并不能诊出这药具体是什么,不过却诊出这药是有时效的,等过几日余毒排清,弘景帝也就不会这么嗜睡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身体亏损严重,再加上这期间可能出了些岔子,弘景帝竟有轻微的脑卒中,半边身子动不了。这一切连他和李德全都没有发现,只当是中毒所致,殊不知弘景帝因惊惧太过,伤了心神,以至于落得这般惨状。   这边话还未说话,就有人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刘良医避了下去,晋王倒还留在一旁。   魏皇后本是晕倒了,却被人硬生生的弄醒,醒了后的她像似疯了一般。口里连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她不信弘景帝没有死。可如今亲眼看到龙床上那个人,却不由的她不信了。   “陛下,这一切都与妾身无关此。是代王暗中弑君,妾身起初并不知道,等妾身知道时,陛下已经出事了。他拿出一份遗诏说是陛下亲笔所留,妾身虽知道他可能说了谎,可妾身是他的母后,只能帮他遮掩。千不该万不该,妾身不该心软,应该大义灭亲揭发了他,可妾身也是为人亲娘的,又哪里舍得,哪能舍得……”   魏皇后句句泣诉,半靠在龙榻上的弘景帝一动不动,仿若是睡着了。   “妾身也知自己罪不可赦,但还请陛下顾念夫妻情分,给魏家人留一条活路。若不是因为妾身,若不是妾身做了这个皇后,魏家可能没有如今富贵,但全族老小安稳太平……”   “你说完了?”   榻上的弘景帝突然睁开了眼,此时的他面容枯瘦,但神情冷峻。从密室出来后,他就被人服侍梳洗换了衣裳,恢复了以往的体面,殊不知这些日子藏身在密室,弘景帝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罪。   他虽是睡多醒少,但排泄功能正常,李德全没办法时时守着他,只能偷空进来,一日也就只能进来两三次。所以如果想排泄了,只能便溺在榻上。尤其那药性霸道,弘景帝浑身酸软麻木,有时候便溺了自己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这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更不用说缺衣少食,日日忧心自身安全了。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蛇蝎毒妇造成的,还有他生的好儿子。   “你就不好奇朕为何没有死?明明朕是被那孽子命人捂在龙榻上。”   闻言,魏皇后震惊地看着弘景帝,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清楚之间的细节。   弘景帝并未为她解疑,而是继续道:“你不愧是魏家的女儿,是朕的好皇后,巧言令色,半点不心虚。朕一直以为你温良贤淑,待你素来不薄,你也一直装的挺好,朕这次栽在你母子二人的手里,朕不怨他人,只能怨自己瞎了眼,怎么就把一个毒妇当成了好的。   说着,他冷笑起来,薄薄的嘴唇划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你不光心如蛇蝎,还秉持了魏家人一贯的无耻和自私。当初太子犯事,你为了保住后位为了保住魏家,主动请朕废了太子。如今那孽子出了事,你又一副受了蒙蔽的委屈嘴脸。朕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原来朕的好皇后还有这么多本事,翻脸如同翻书,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弘景帝的话太诛心了,魏皇后即使再无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她也心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弘景帝历来心狠无情,他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魏家。   这种想法让魏皇后彻底扔开了一切,肆无忌惮地痛诉起来:“你说我本事,我再多的本事也是被你逼的,被这后宫逼的。我是皇后,母仪天下,我就得大度,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你宠这个幸那个,那些女人因争风吃醋闹出来的事,还得我笑着宽容大度的秉公处置……   “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己的情绪,我也会恨,我也会妒忌。可因为我当了这个皇后,这些情绪我都不能有,若不然就是不贤。贤后贤后,你以为这个贤后是那么容易当的……”   魏皇后明明在笑,却是满脸的泪水:“你怎么不替我想想?那些贱女人们生了孩子,个个管我叫母后,当我稀罕当这个母后,那每一声母后都是在提醒我,你——作为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了这么多孽种……   “……我原曾想罢了,哪个女人不是这般过来,哪怕不是皇家,也是三妻四妾风波不断。可你竟然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给我,我是皇后,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儿子的,可你竟然想把这皇位传给沈鸾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魏皇后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晋王一眼,像似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你们赵家的男人都虚伪透了顶,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独对祚儿另眼相看。你觉得太子大了,有主见了,这般下去怎么把皇位顺理成章的留给他。所以你捧起祚儿,让太子和自己的亲儿子生了嫌隙,你把祚儿捧得越来越高,就把太子踩得越来越低。   “多简单的事啊,当爹的没有当儿子的本事,每个人都在这么提醒他,所以太子自暴自弃,越来越不像样子。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儿子,一步步走向灭亡,我管不了,我也不敢管……我心里想着,哪怕不是太子,是祚儿也可以,你那几年真的让我感觉,这皇位你即使不留给我们的儿子,也是留给我们的孙子。可惜,你逼着我亲手废了太子,祚儿自然也不中用了。”   魏皇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抑不可止,前仰后合。   “瞧瞧,你的手段就是这么高明,一个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皇太孙,一夕之间被打落凡尘。你说,这能怨我?既然你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凭什么我不能自己争,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这贱种爬到我儿子的头上?”   弘景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德全忙上前给他抚背,喂水。   “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疯了都是你给逼的。那夜我是真想拦着简儿的,可我转念再想,有你没你,分别不大,我何苦自找苦吃。做太后不好?高高在上,再也再也没有这些腌臜的烦心事。”   弘景帝的脸明眼可见胀紫了起来,李德全被吓得不轻,忙出声叫太医。却被弘景帝拉住,他深吸了好几口气,那抹颜色才渐渐的淡了去,只是一抹疲惫袭上眉头。   他满脸都是疲惫,声音也十分疲惫:“不管你相不相信,朕当初……”   当初之后消了音,弘景帝竟然又睡着了。他嘴里无意识地似乎喃喃了什么,却是让人听不分明。   殿中安静了下来。   晋王道:“让父皇先好好休息。来人,把——”他淡漠地看了魏皇后一眼:“把皇后娘娘请回坤宁宫。”   很快就有人上来将魏皇后请走了。   常建安终于找到了,却是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是在御花园的水池中找到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就像是失足落了水,将人淹死了一样。   这种死法太蹊跷,让人猜不透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秘。可不管怎么,随着代王自刎,宫中的叛军被清剿干净,紫禁城里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魏国公父子被下了狱,魏皇后被禁足在坤宁宫,另还有孟阁老等一干参与谋逆的大臣,俱都被关了起来,只等弘景帝下命处置。   可惜弘景帝精神不济,再加上杂事太多,一直没有提上日程。   而晋王这几日也十分忙碌,弘景帝龙体欠佳,很多事情都得他先办着。对此,并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因为随着陈阁老等人的回归,遗诏之事也被人所周知,那份遗诏陈阁老也拿了出来,上面的即位人选正是晋王。   不过并不是三份,只有一份。三份是陈阁老当初骗代王的,为的不过是分散目标,顺便自保。   晋王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多日晚上都是宿在宫里头的。   这日,终于有了空闲,便回府歇半日。   “那皇后娘娘还会被废吗?”听完晋王的讲诉,瑶娘下意识这么问了一句。   “怎么?你盼着她被废?”   瑶娘摆了摆手:“倒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她都干出这种事了,难道不用受到惩罚?”   晋王将她的手拿过来,搁在掌心里的把玩着:“你不要多想,父皇从不是妇人之仁的性子,一时没有处置不过是精力不济。”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晋王没说,也许那一日魏皇后所言是真的,所以弘景帝才罕见的优柔寡断了。   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第200章   代王谋逆一案, 从始至终都没有惠王府的影子。   似乎一夕之间惠王府就从人眼底消失了, 弘景帝驾崩那日没有出现,之后京城大乱自是不用提。可当事后一切尘埃落定, 被无辜殃及的朝臣们开始清算叛军罪行之时,惠王府一下子就显了出来。   几个王府或多或少都遭受到了攻击,尤其以晋王府最为惨烈, 附近几条大街尸横遍野,清理多日都还能见到残留的痕迹。   哪怕是素来低调的庆王府,也被叛军骚扰过, 只是被府里的护卫打退了。唯独惠王府从头到尾就好像是透明物一般, 左邻右舍都被叛军骚扰过, 可偏偏叛军就仿佛看不见惠王府一样。   那两日因外头的形式太混乱,紧邻着惠王府有两户文官家,实在被吓破了胆子。想着惠王府是王府,王府护卫众多, 总是要安全些,就派下人上门求助, 迎来的却是无论怎么叫都叫不开的大门。   后来这两户人家都被叛军破了门,府里死伤惨重, 其中一户人家的女儿被叛军祸害了,事后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如今叛军被事后清算, 朝廷严查余党, 这两家人劫后余生之余,看着旁边依旧威严耸立的王府, 再看看自家惨况,新仇旧恨上了心头。   也是巧了,那户人家的老爷在大理寺当官,便亲自检举惠王也是叛军一员,和叛军有勾结。   其实这本就是明摆着的事,代王是惠王的亲弟弟,亲弟弟造反,亲哥哥肯定知道。惠王府的不冒头于外人来看,不过是坑壑一气,等着代王成事,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他们的。   这种想法是没错,可惜代王最终事败。   若是没有人提也就罢,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反正皇家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偏偏被人提了,而叛军恶行累累,满朝上下谁不痛恨,谁不是怨气满腹,咬牙切齿。   这种情况下,惠王府与叛军勾结之事很快就传得朝野内外皆知。   同样都是皇子之尊,晋王一马当先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带人外出剿叛,不光剿灭了叛乱,甚至救了不少官员和其家眷。叛乱结束后,晋王府的人往外运尸体,运了整整一日。那附近几条大街的惨况,任谁看见都要摇头感叹说道一声惨烈。   而与之相反,惠王明明尚有余力,却是见死不救。   人性本就是这样,大家都惨,凭什么就你置身事外。而你的置身事外是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是坐视不管。自古都有株连这一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虽很多人都知道这是蒙骗世人的,可让你难受,我便舒服了。   尤其都知道中宫一系这次是完了,也就没有个什么顾虑的了,许多朝臣都蜂拥而起上折子弹劾。   消息传到惠王府,惠王破口痛骂之余,吓得是胖脸煞白。   不是他怂,而是他自打知道代王事败后,便一直心中惴惴,谁曾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了。   “都是你这孽子,若不是你不让下人去应门,又何至于闹成这样?”   闻言,赵祚反驳:“当日那种情形能放人进府?就不提被三叔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留下两家人,还会有更多的人投靠来,府里能都接受下?”   理是这么个理,可人一旦出事,难免会迁怒。   父子二人大吵一架,下人们俱都不敢阻拦。   吵完了,事情还得解决。   如是又熬了三日,惠王左思右想后,进了趟宫。   他什么也没有干,不过就是把魏皇后给出卖了,换取自己的平安富贵。   晋王只听说弘景帝犯病了,便匆匆忙忙进了宫,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问过李德全后,才知晓事情究竟。   惠王为了自保,出卖了魏皇后,将魏皇后早年干的一件事告知了弘景帝。就是因为这件事,弘景帝才犯了病。   德妃当年之所以会死,竟和魏皇后有莫大关联。   沈鸾还在闺阁的时候身子便不好,但只是弱,并没有什么大病。后来进了宫,身子就越发不成了,太医诊了无数次,都是说心有郁结所致。   能是心有什么郁结,自然和进宫,和沈家有关。而这一切本都是弘景帝不愿关注,并极力回避的。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沈鸾有了身孕,彼时还是刘太医的刘良医跟她说过,生下这个孩子会让她元气大伤,有损阳寿。可沈鸾还是坚持如此,并将晋王生了下来。临到生产之前,沈鸾的状态都还挺不错,恰恰在生产时,出了问题。   沈鸾难产了,虽是最后母子平安,到底亏空太过,没熬几年,就丢下晋王撒手人寰。   这件事一直是弘景帝的心病,他一直觉得德妃是天妒红颜,是世事弄人,是她故意和自己作对,才会没了的。   万万没想到竟是皇后在其中动了手脚。   其实惠王也不知道具体情形,他只是幼时听魏皇后说过一次,可就凭这个,已经足以让弘景帝愤怒了。   因为怀疑德妃的死,与韩嫔有些关系,弘景帝至今都不待见庆王。我觉得你是就是了,还需什么证据。   弘景帝下了废后诏书,并赐魏皇后毒酒一杯。   他答应惠王保全他的亲王之位,但作为交换,废后诏书由惠王亲自宣读,毒酒也是由他亲自带过去。   ……   坤宁宫。   惠王掩面哭道:“母后,你别怪儿子,都是父皇逼儿子来的。”   大抵是惊怒过了,此时的魏皇后反倒坦然了。   她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慢慢挪步到凤座前,坐下。   这个位置她坐了几十年,每天她都是坐在这里,接受六宫嫔妃的请安,每年也是在这里,她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   坐了这么久,她熟悉这凤座上的每一条花纹。很久之前就有人说了,说这凤座旧了,应该再换一把。可魏皇后却是没准,她总觉得这凤座换了,就不是她的凤座了。她会焦虑,会不安,还是老物件用了安心。   如今她依旧坐在这张凤座上,可惜她却已经不是皇后了。   弘景帝废了她!   她早就想过了,她死也要死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她不会给他机会让他废掉她的。可如今她却不得不接下这封圣旨,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这圣旨是她儿子捧来的。   弘景帝在提醒她。   次子已经没了,魏家注定要倒,若是连长子都没了,她的血脉,她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若干年后,可能再没有人能记得她这个人。魏家也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是种子,是灰烬之中仅剩的一颗火星,她必须要留着。   “你可真狠……”   魏皇后嘴里喃喃,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就好像定了格也似。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惠王殿下?”旁边有个太监提醒道。   惠王瞳孔紧缩地看了魏皇后一眼,猛地一咬后槽牙,点点头。   太监端着托盘走上去,其上放着一杯酒。   一杯世上最毒的酒。   魏皇后惊醒过来,看着那酒杯上的花纹,缓缓地伸过手去。   “你可真狠!”   她端起,仰头,便一饮而尽。   惠王手半伸在空中,声音卡在嗓子里。   “走吧,你走。”   酒盏从魏皇后手中滑落,她一瞬间老了数十岁,脸上的皱纹也明显起来,声音有气无力的。   “你走吧。”   “母后……”   “你走!”   惠王肥胖的身子猛地一颤,便扭头走了。   当他走到殿门外时,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然后便是宫女的啼哭声。   “魏庶人殁了!”   ……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太阳有些晃眼,他忍不住伸手挡了挡。   他为何要伤心?他本就是被放弃了的人。   既然早就放弃了他,为何他不能放弃她?没道理总是他被放弃利用,所以他不用伤心。   他不用伤心。   弘景帝强撑着一口气下了废后诏书,就倒下了。   龙体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如今病情又严重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内阁的数位大臣都受了伤,暂时无法为朝廷效力。朝务总压着也不成,弘景帝授命晋王监国。   这已是在明面上承认了晋王的地位,如今也就差个正式的身份。想必这个身份距离不会太远,若不是如今时候不合适,可能晋王已经被封了太子。   晋王奉命监国后,就开始处理叛王一案。   由三司进行会审,晋王审阅过后觉得无误,就可以勾画。   流放的流放,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这些日子菜市口每天都有热闹可看,汇集了大量的百姓,烂菜叶子臭鸡蛋,骂声不断。   魏国公府的处置也出来了,因为晋王的身份得避嫌,所以是经由弘景帝同意过的。魏国公府削爵抄没家产,魏国公父子判斩刑,其他魏姓人发还原籍,族人三代不许从军入仕。   自此,富贵一时的魏国公府最终还是败落了,幸好都还留了条性命。不过因为魏家还有个做亲王的外甥,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也许这就是魏皇后甘愿赴死的原因所在。   只是三代不许从军入仕,魏家人也就只能为民为商,到了那个时候惠王府也不一定能提携魏家。不过谁知道呢,毕竟人生总是充满了无限可能。   这期间,在刘良医的调养下,弘景帝的龙体已经慢慢恢复了,就是可能是人上了年纪,精神大不如以往。   小宝又恢复了每日去上书房念书的日子,闲暇之余则去乾清宫陪伴弘景帝。   时间匆匆,转眼间又是一个冬天来临。   就在这时,弘景帝突然下了个决定,他打算禅位给晋王。 第201章   消息传出来, 震惊了许多人。   无他, 皆因历朝历代都极少发生皇帝还活着,禅位给儿子的事。   说句不中听的,哪个皇帝不是死也要死在龙椅上,才愿意将皇位传下。尤其弘景帝晚年的表现, 明摆着就是专权专政,不愿放权。   可不管弘景帝是真想禅位,还是只是装模作样, 既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臣子都是要劝的。能进宫面圣的, 都进宫面圣劝。不能进宫面圣的,也都上了折子劝。   一时间,朝堂之上全为了这事忙活。   不光臣子劝,被禅位的也要劝拒,且力度要大,一次不成就两次, 两次不成就三次,还要表现得大义凛然, 一副诚惶诚恐, 实在不堪大任, 恐有负江山社稷的模样。   晋王已经入宫劝拒了几次,甚至为了避嫌,连监国之事都放了下,闭门在府上既不外出, 也不见人。   瑶娘一直冷眼旁观,就闹不懂最近这几日到底是在演哪一出。真是当老子的怪,当儿子也怪,那些大臣们更是怪。   这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了晋王。   晋王听完瑶娘的询问,脸色怪怪的。后见她实在求知若渴,才跟她讲了‘劝进’这个词的意思和其背后的故事。   原来历朝历代,新帝即位往往要三推五辞,在大臣们再三劝进下,才会勉强答允登基。有的皇帝若是篡位,或者立身不正,甚至会命心腹大臣,联合朝臣上劝进表,其故作逊让,如此这般几次,才会即位。   取的不过是一个顺理成章,顺时随俗,名正言顺之意。   表现的是谦虚廉让,从容不迫风度。   听完后,变成瑶娘脸色怪怪的了。这不是虚伪么?明明心里想,却偏偏装作浑然不在意。   晋王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便与她讲了当初史书上汉文帝即位之事。   其实与其说是一种虚伪,不如说是试探、示弱,以及表现自身态度的一种方式。就好比晋王如今的情形,弘景帝说要禅位于他,可弘景帝心中怎么想,谁也不知道,毕竟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他若是只是试探,其本意并不是真的愿意禅位,而晋王若是不识趣,不是犯了大忌。   瑶娘半晌回不过来神,忍不住看了晋王一眼,才道:“父子乃是世上最亲密的一种关系,倒不想竟弄得如此复杂。”   晋王缄默了一下,才道:“天家无父子,说得不外乎如此。”   她往前凑了凑:“那你说父皇若是真心禅位,你打算怎么办?到那时你不就成皇帝了?”她忍不住摇了一下头:“你若是成了皇帝,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怪了?”   瑶娘往后退了退,认真地端详了他好几眼:“总而言之,就是感觉怪。”   晋王失笑,将她拉过来:“你不要乱想,顺其自然。”   说是这么说,瑶娘还是乱想了一会儿,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才从嘴里蹦了一句,“你若真当了皇帝,哪日和小宝二宝弄成父皇这样,我肯定要伤心死的。”   晋王抚摸她脊背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又覆了上去:“都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时,门外有动静响起,却是小宝走了进来。   小宝来正房太频繁了,已经频繁随意到下面丫头从来不通报。一见儿子走进来,瑶娘忙从晋王怀里坐起来,道:“回了,怎么今日这么早?”她刻意望了望窗外天色,小宝下学没这么早的。   “下午有功夫课,所以儿子就提前回了。”   如今小宝已经入了上书房,同那些比他年长的兄长们一同念书。弘景帝重视皇子皇孙的培养,不光有文化课,还有武艺课。不过小宝如今年纪尚小,暂时是不上的,得过了五岁后,才会接触那些东西。   瑶娘心思浅,并没有多想例如儿子偷听之类的事情,可晋王见小宝有点怪怪的脸色,忍不住就多想方才是不是被他听见了什么。不过他也不确定,这念头只是在他脑中一闪即过。   “父王,皇祖父召您入宫一趟。”   晋王看了他一眼。   小宝又道:“儿子临回府之前,去了乾清宫一趟,是皇爷爷他老人家说的。”   “可有说是何事?”   小宝摇了摇头。   晋王站起来,对瑶娘道:“那本王入宫一趟,你在家。”   “你早点回来,我们等着你用晚膳。”   晋王并未多说,只是点点头,就离开了。   现在天气冷,小宝从外面回来穿得厚实,在屋中暖和了一会儿,他便让人帮着脱外面的厚衣裳。   褪了一件黑狐皮里子的大袄,他整个人才轻便起来,又将脚上的毛里靴子换下,换了双在家里穿的。   瑶娘接过他衣裳时,发现上面一颗布扣子松了,便顺手从炕桌下拿出针线簸箩,穿针引线缝了起来。   她缝的十分认真,这种镶在外面的布扣子最是不容易缝,得从里往外缝,这样从外面才看着不显。小宝换好衣裳,就来到瑶娘腿边站着看她缝。瑶娘以为他是无聊了,便与他说二宝在东厢。   小宝依旧站着不动:“我等会儿再去看他。”   瑶娘瞅着小宝笑了一下,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现在长大了,有心事都不和娘说了。”   其实瑶娘在心里无数次说过这种话,随着小宝慢慢长大,玩伴越来越多,出门见的市面也越来越多,渐渐就和娘疏远了。   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情况,曾经小宝初去上书房念书,瑶娘有一阵子十分不习惯,想着想着就一阵失落上了心头,幸好二宝是个闹腾的,也让这种情绪只是偶尔一现,并不会蔓延。   “儿子才没有心事。”   这种亲密的姿态让小宝忍不住红了脸,但他并没有挣扎,就让娘揽在怀里,看她一针一针的缝着衣裳。以前小的时候,他总是这般看着的,如今机会少了,看得格外贪婪。   其实与其说是他喜欢看娘给他缝衣裳,不如说他喜欢这种气氛。想起方才娘和爹说的话,小宝心中暗暗发誓,他以后一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也不让娘伤心。   只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多了,亲眼目睹了一场夺嫡的惨烈,以及帝王家父子兄弟的波诡云谲,小宝如今却有些茫然,并不太自信。毕竟这辈子与上辈子所差太多太大,这辈子爹娘二宝俱都安好,可以想见他以后还会有很多弟弟妹妹,人心难测,谁又敢说未来是怎样。   在面临命运即将产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其中内心不安复杂的又何止是瑶娘一个,连小宝这个活了两辈子的都不能免俗。   “好了好了,娘马上就缝好了,待会儿娘带你一起去看花花,你不知道花花生的小猫崽,如今是一天一个样,你不是说要送月月一只,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挑了。”   “嗯。”小宝点点头。   之后母子俩让丫头拿来了披风,便相携去了西厢。   西厢里专门给花花辟了间屋子,屋里烧着地龙,一走进去便一片暖意融融之感,让人不得不感叹跟了好主子,猫比人的待遇都好。   靠着屋角放了个猫窝,花花正卧在那里,它的肚皮下面藏了几只小东西。乍一看去不显,可细看就能看出是几只小奶猫。   二宝也在,蹲在猫窝前面,这小子素来是个没耐心的,不过面对花花时,他倒能收敛住脾气。   他蹲在那儿,小手一点一点的,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数着什么。   走到近前,二宝果然是在数小猫崽。   “数清楚了没?”   “一共有四只,娘你看我数得对不对?”二宝回过头来,也看见小宝了,忙兴奋道:“大哥,你回来了!”   小宝点点头,走上前和二宝蹲在一处,嘴里念念有词数一遍:“果然是四只。”   “对啊对啊,是四只,我数了好几遍。大哥你今天回来的真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想着要等很久你才会回来。”   二宝童言童语,可那个‘很久’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晋王府没几个小孩子,小宝日日去上书房,琰哥儿要念书也来的少,所以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陪他玩。他倒也能自己找些乐子,也有小太监陪他玩,可最惦记的莫过于‘大哥回来了’。   “大哥今日下学早,所以就回来的早些。”   一听到上学,二宝就满脸钦羡:“等二宝长大了,也和大哥一起去宫里上学。”   “二宝想去,大哥明日就带你去。”   “可是娘说了只有长大了才能去。”   这话是瑶娘对二宝说的,有一阵子二宝也闹着要去上学,可明摆着他太小了,什么也不懂不会,去了宫里除了捣蛋,还得耽误小宝看着他。再加上前段时间正值多事之秋,瑶娘也不敢让二宝进宫。   见二宝拿渴盼的眼神看自己,瑶娘一时没了主意,忍不住去看小宝。   小宝道:“娘,你别担心,有儿子看着。再说了,可能以后我们都要住进宫里了,去一趟上书房不过抬个脚的功夫。”   瑶娘心里一跳,忍不住盯着小宝直看:“你知道了什么?”   可小宝却是没有答她,借着二宝拉着自己说哪只猫崽胖点儿,就将这茬给绕过去了。   乾清宫   晋王刚走进去,就被一物砸中,他眼明手快接了下来。   是一道圣旨。   他来不及细看,就听弘景帝中气十足骂道:“你小子就别跟老子装来装去了,拿着圣旨滚蛋,赶在年前把事办办,等过了年朕带着小宝去小蓬莱养病。没见过你这么不孝顺的,明知道当爹的重病,还这么折腾。”   晋王一时心绪难平,握着圣旨的手缓缓收紧。   李德全已经上前恭贺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   ……   宫里的消息传回来时,瑶娘正陪着俩孩子在炕上玩那只奶白色的小猫崽。   花花是个护犊子的,小猫崽从不让人碰,谁碰它就龇牙咧嘴给谁看,唯独小宝是例外。他去抱猫崽,它只是看小宝一眼,就爬了回去。   还不到一个月的小猫崽像只小粉球儿,身上软软的,已经可以四处走了,却是走不远。   花花这一胎下的小猫崽也真是奇怪,明明花花是狸花猫,可它这胎下的猫崽却没有一只狸花。有一只纯黑的,一只奶白色,还有两只都是三花猫,大抵都是随了猫爹。   其中就属这只奶白色,身上带点淡黄色纹路的小猫崽吃得最胖。它也是猫崽中最厉害的,打从被生下来,就属它最活跃,别的兄弟姐妹都还懵懵懂懂,它却已经知道抢奶吃了。   每次瑶娘来看它,就能见它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越过一道道‘阻碍’,成功吃到奶。等它吃饱了,吃腻了,才让奶让给别的小猫崽。   小宝将它挑出来,就是打算送给月月。   二宝还有些舍不得,他是不能理解当哥哥的心情。   “咱们家又不是没有饭吃,为啥要把小白白送给月月姐。”小白白是二宝给这只小猫取的名字,那只黑色的叫小黑黑,另外两只三花,一个叫大花,一个叫二花。   “小气包,你月月姐白疼你了,连只猫都舍不得。”   月月是个懂事的小姑娘,每次来晋王府都会给二宝带糕点,因为二宝最喜欢吃孙家江南的厨子做出来的糕点了。   一听说和自己糕点有关,二宝犹豫了:“那算了,就送给月月姐吧,反正到时候也能看到。”   其实他是舍不得糕点呢,瑶娘和小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笑着,有下人从门外急急走进来,正是李德全的徒弟小顺子。随他一同前来的几个下人都是满脸带笑,像似有什么大喜事。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将禅位给殿下,咱们殿下马上就是九五之尊了。”   这惊喜其实并不意外,就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所以瑶娘愣住了。 第202章   “娘娘, 娘娘!”   瑶娘回过神来, 才发现是玉蝉在叫她。   “娘娘这是太高兴了。”   “是啊是啊,真是太高兴了。”瑶娘连连点头。   满屋子的人都带着笑,那眉梢上的喜气都快飘了出来。瑶娘下意识想说赏,想了想还是改了口:“这是大喜事, 按理说是该赏的,可如今乃是众目睽睽,太过高调未免显得张狂, 等过些日子再行赏赐。”   一经瑶娘提醒,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是啊, 如今殿下还未登基,再说了陛下还在,若王府在这关键时候张灯结彩打鼓敲锣,未免让人瞧轻了,也怕横生枝节。   小顺子当即道:“娘娘说的是,奴才这便下去敲打敲打他们, 让下面人都警醒些。”   下人都散了去,瑶娘这才转头看了看小宝,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心情怪怪的。   不过旋即她就被二宝吸引了注意力, 二宝这个小坏蛋竟然拎着小白白的尾巴,将小奶猫拎了起来。胖脸蛋笑眯眯的,还拿小指头去逗小白白的肚皮。   瑶娘忙伸手过去挡着,果然小白白亮了爪子。就是太小了, 爪子太软,扎在大人的手上就觉得刺刺的,可若是抓了二宝这种幼童,却足够他疼得把猫扔了。   小宝也吓了一跳,然后当娘的和当哥哥的,就开始教训最小的这个来。   道理换着讲,才让二宝知道猫是不能提尾巴的,猫有爪子,会挠人,被挠了会很疼。   这一场事情忙罢,也让两人没了方才那种又惊又喜的心情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晋王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圣旨颁下后,得分发各处,昭告于天下。   这还不算完,需得让钦天监算好良辰吉日,定下登基大典的日子,接着是礼部准备大典事宜。   这事是交给下面去办的,但其中细节都需和晋王磋商。还有祭天祭祖庙,太上皇及众太妃迁宫,甚至小到龙袍如何做这件事都得经由晋王知晓,所以晋王是忙得连轴转,直接住在宫里就不回来了。   而晋王府这边,瑶娘也十分忙碌,每日都有人上门道喜,大抵都是想赶着身份还没变之前,上门来套近乎。   瑶娘作为晋王妃,总不好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可她实在疲于应付,再加上年节将近,年事也忙。又考虑怕外人议论,只能闭门称病,才暂时躲了过去。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腊月,晋王终于登基了。   新的年号是次年更换的,所以今年还是弘景年。   至于太上皇和太妃们迁宫一事,由于有讲究说是腊月不宜动土、迁徙,所以暂时都还未动。晋王只能随便找了个空的宫殿暂居,一切只等过了年再说,反正也没几天了。   新年元日这天,新帝在大朝会上换了年号,改弘景为晋安。   自此,晋王就不再是晋王了,而是晋安帝。   由于太上皇还未迁宫,新帝的家眷也未迁入宫去,所以今年的命妇朝贺被省下了。   往年这个时候瑶娘都是跟着晋王四处忙活的,今年她反倒闲下来了,晋安帝在宫中大宴小宴不断,她则是带着两个孩子在府里悠闲度日。   初六这日,天刚擦黑,宫里来人了,接瑶娘进宫。   瑶娘一路坐着马车入了宫,七拐八绕到了一座宫殿前,前来迎人的太监笑得格外讨好,恭恭敬敬地将她引了进去。   因着还没有正式迁宫,瑶娘还算不得宫里正经的主子。不过如今宫里谁不知道这以后就是主子,新帝潜邸中拢共就这么一位得宠的娘娘,椒房专宠多年。   “娘娘,您先坐一会儿,陛下还在前头忙呢。”   瑶娘点点头,抬眼看向四周。   这座宫室布置的十分豪华,却透露出一股清冷的气息,似乎平常没什么人住。到处都是中规中矩的,一点个人色彩都没有。   坐了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几个宫女,毕恭毕敬地将瑶娘请到后殿去,要侍候她更衣沐浴。   瑶娘满头雾水的,从进了这宫殿,里面一个人她都不认识,若不是玉蝉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还不知道怎么心慌。   宫女们服侍得十分仔细,里里外外都帮着瑶娘清洗了一遍,瑶娘特别不习惯,可这几个大抵是经常服侍人的,瑶娘一些推拒的动作还没使出来,就被她们很柔和的挡了回去。   偏偏还不让人觉得她们无礼,而是不由自主就让她们服侍了。   沐了浴,拭干身子,这几个宫女让瑶娘躺在一张软榻上,帮她从头到脚抹了一层油状物的花油。这花油擦在身上十分香,一种很好闻的香味儿,最后才服侍她穿了一身衣裳。   一身让瑶娘觉得颇为不习惯的衣裳。   整件衣裳说白了就是一层纱,穿在身上跟没穿没什么区别。   瑶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拥簇了出去,到了一张偌大的床榻前,宫女们将她留在里面,从外面将帘帐放了下来。   到了这时,瑶娘再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该完了。   她在心里暗啐了几下晋安帝真是花样多,一面红着脸看了眼身上的衣裳,便自己先上榻钻进被窝里去。   殿中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四处很安静,瑶娘躺着躺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觉身边一个下陷,有人钻了进来。   对方身上凉凉的,带着淡淡的酒气,瑶娘在睡梦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啰嗦。再想,自己现在可不是在晋王府,当即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想朕了?”晋安帝本是惯性要说本王的,却是临场改了口。   灯光下,他玉白色的脸蒙上了一层蜜色,似乎喝了不少酒,脸上有些微醺之态。他侧躺在那里,手肘撑着床榻,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裤,衣襟大敞,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墨色长发因为盘了一天,此时放下来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一些披散在脑后,一些则是顺着肩膀蜿蜒而下,随意的搭在胸前。   瑶娘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也不知是不是长时间没见了,她竟觉得今日的晋安帝特别诱人。   “殿、陛下。”   “嗯?”   晋安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像似羽毛扫过耳尖,有一种麻痒感。瑶娘不知道自己脸红成了什么样子,只是眼睛忍不住就去看他,看着还有点害羞,却是忍不住还想看。   “过来。”   然后她就过去了。   晋安帝在她脸上睃了几眼,目光顺势而下,落在她的胸前。   “朕想着多日未见,你莫是要清减了,没想到你倒是比之前吃胖了不少。”   胖么?   瑶娘如今最是忌讳人说她胖,大抵她心中也有数,早先纤腰一把,生一个腰间就要圆上一圈。及至生了二宝,她每次触摸腰上,总能摸到不少小软肉。嘴里唠叨着要减些下去,可光是说,从没见她有所动作。   晋安帝在她胸前挖了一眼又一眼,决定明儿要赏今日办事的那个小太监。   还别说,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还能这样穿。   晋安帝的目光太有实质感,瑶娘终于反应过来,顺着看了过去。然后就见晕黄色的光芒下,那一层玉白色的纱越发透明,其下的景儿美不胜收。   她下意识就有反应了,一股战栗感从尾椎骨往上窜去,就好像是凭地起了风,感觉凉飕飕的。汗毛忍不住就竖了起来,挺翘而起的还有那不可言说之处。   “别看。”   她手还没捂上去,就被他一把钳在身侧,翻身压了上去。薄白的唇吸上那花瓣儿似的唇,在其上舔舐啃咬,又凶又狠,瑶娘感觉自己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陛、陛下……”   “嗯?”   “咱们很长时间没见了,说会儿话呗。”确实很久没见了,从晋安帝登基到现在,两人就只见了一面。   “你想说什么?”晋安帝一面忙碌,一面分神答她。   “随便说什么都行,哪有你这样还没说话,就……”   “你不想朕?”   “想啊……”   “哪儿想?”   “哪儿哪儿哪儿都想……”   ……   殿门外伫立着两排人,一排宫女,一排太监。   已经二更天了,里面的动静还是没消停。   这若是搁在平时,定是有御前侍候的太监提醒上了。可如今新帝初登基,敬事房里差事都还没提上日程,谁敢闲的吃饱了没事干触这霉头。   这几个宫女太监都是新选上来,刚在新帝跟前服侍,大抵还是第一次侍候这样的事,格外难以安适。   年岁都不大,见识都还浅,一个个脖子恨不得扎进胸脯里,脸皮红得都快冒了烟。   小顺子眼刀子在他们脸上来回睃了几下,啐道:“没见识的,不知道陛下龙精虎猛,这又是素久了。以后这样的事儿多着呢,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丢了咱家的脸。”   如今福成升了御前总管太监,小顺子也跟着鸡犬升天,手下领着一班太监,大小也是个爷爷了。今儿福成在晋安帝身边侍候了一天,晋安帝回来后就让他下去歇着了,所以换了小顺子带着人守夜。   宫女也就罢了,脸皮都薄,这几个小太监可都是人精。见小顺子训斥自己非但不恼,反而堆着笑就巴结上了。   “小的们是见识太浅,见陛下从来冷着一张脸,这些日子想爬龙床的小宫女也不少,每次都让陛下命人给扔出来了。顺爷爷,你在陛下身边侍候的时候久,你给小的们说说里头这位娘娘的事情,让咱们多少心里有个数,也免得触犯了主子娘娘。”   一听这话,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小顺子眼睛不着痕迹瞅了她们一眼,哼了一声,才对那小太监道:“咱们陛下是何等人物,能看上那些庸脂俗粉?别说爷爷没提醒你们,要是那些小宫女给你们塞些荷包啊香囊啥的,想收买你们接近陛下,趁早的都给拒了,免得到时候吃了排揎。”   几个小太监干笑:“哪能啊,小的们能是那么没眼色的人,一个荷包香囊就能把小的们收买了,也太失了脸面。”   “最好没有,银子也不能收,别到时候出了事,说咱家没警醒你们。至于咱们这位主子娘娘,那可是陛下的心尖儿上的,没瞅见陛下日理万机,这些日子忙成什么样了,一有空就赶紧给接进宫里来了……”   外面小顺子压着嗓子说得口沫横飞,里面战事方歇。   瑶娘的腿都打哆嗦了,好不容易晋安帝终于放开她,她忙一个翻身就钻到了里面去。   哪知身后的人不依不饶,又凑了上来,有一下没一下咬着她光滑的肩头,手又滑到她腰间揉着。   瑶娘实在忍不住了,转过身来求她:“别了,要人命。”   她实在太可怜了,脸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还挂着泪珠,整个人都还颤抖着,说起话来嗓子都抖的。   晋安帝定睛看了她几眼,这才不甘愿松开环着她腰的手,仰躺了回去。静了一会儿,他伸手在她腰间狠狠地揉了一把:“别回去了,朕明日就让他们安排往宫里迁。”   “能行?”如今正是年节,太上皇和太妃们都还没迁宫,地方都没挪出来,自然晚辈们要紧着长辈。   “朕说行就行,反正就你和俩孩子,先挪到这养心殿来陪朕先住着。”   次日一大早晋安帝就去上朝了,瑶娘早就习惯他这个点儿起来,只是翻身看了他一眼,就再度沉沉睡去。   她根本没把这事当成事,可服侍的宫女却不是如此想。   她们对瑶娘的行径瞠目结舌,竟然不服侍陛下起身,也不服侍更衣,宫里哪位娘娘敢这么干,估计就离失宠不远了。偏偏人家就这么干了,而陛下竟什么也没说,临走前还吩咐让人等主子娘娘睡足了再叫摆膳。   瑶娘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醒来时,不光红绸几个来了,小宝二宝都来了。   “奴婢几个带着小主子们先行,府里正收拾着呢,奴婢听小顺子说,陛下让今儿一天迁完。”   瑶娘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两个呢?”   那两个说的自然是柳侧妃和徐侧妃。   自打瑶娘生了二宝,就再没见过这两个人。她不问,下面自然也没人不识趣的跟她提。不过瑶娘还是听过一些话,知道徐侧妃让晋王给禁了起来,柳侧妃倒是没禁,不过柳侧妃深居简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平时总是忽视着,如今潜邸的人往宫里迁,免不得就要正视这两人。   其实瑶娘对二人的心态挺复杂的,一面愧疚自己独占了晋王,让两人独守空房,这里主要指的是柳侧妃,一面巴不得两人一辈子不到自己跟前来。   闻言,红绸一愣:“这倒是没听说,不过应该会有安排的。”   瑶娘也没再多问,她一想到这事就头疼,等该知道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她没想到的是潜邸那边将该迁入宫的都迁走了,却唯独忘了徐侧妃和柳侧妃两个人。而这件事最后被归咎在她身上,差点让她摊上了妒妇的名声。   其实说白了,整件事就是阴错阳差。   说是迁府入宫,实际上不过是主子们入宫,以及贴身服侍的下人也跟进宫。东西自然也是要带一些的,却只带贴身用物,宫里什么没有,自然不用还从王府里往里带。   而晋王府会作为真龙潜邸一直留在那里,府里下人不变,以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把两个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侧妃给忘了。   当然,也可能是下面人想巴结瑶娘,故意给两人施了下马威,不过谁知道呢。总而言之,还是徐家人在外面闹腾起来,这件事才为众人所知,并传到瑶娘耳里。   在外面闹腾的人是徐侧妃嫂子的娘家人,也是先徐国公庶长子徐哲的岳丈家忠毅伯府。自打徐国公死后,徐国公夫人带着徐燕茹回府,又从旁枝抱了个孩子回来养,二房的日子就难过起来。   徐燕茹可不是徐国公夫人,素来手腕狠辣,如今没了徐国公的压制,国公府就是她和徐国公夫人做主,收拾起二房自是不在话下。   折腾了一段时间,徐燕茹觉得厌烦了,也是不想和人斗来斗去,便提出要给府里分家。   按理说,徐国公不在了,是可以分家的。   只是这件事被人刻意遗忘了,就一直没提。此时提出来,对二房来说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庶子分家历来分不了什么,若是再失了国公府这面招牌,以后的日子会一落千丈。外面只认得国公府,可认不得玉兰姨娘是谁,徐哲是谁。   可无论他们再怎么不愿,家还是分了。   二房只分到一座小宅子,分到的银子几乎忽略不计,就被赶出了国公府。   一夕之间从天到地,其实自打徐国公死后,二房的日子就难过,但也没难过成这样,以前没显现出来的矛盾都显了出来。   早先二房在国公府里得脸,徐哲作为长子,娶了忠勇伯家的嫡女为正妻。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徐哲前途未卜,萎靡不振,其妻也是屡屡与他争吵,说是找了个没用的男人。   不过到底徐哲还有个在王府做侧妃的妹妹,忠勇伯府也一直没发作。就这么磕磕绊绊到了今年,忽的一下晋王登天了。   晋王做了皇帝,生为侧妃的徐月茹至少也是个妃位,二房转眼间又有了希望。不得宠又怎样,等进了宫,那苏瑶娘再想椒房专宠,简直是痴人说梦。   徐侧妃熬啊熬,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熬到迁府入宫了,却万万没想到竟被人给忘了!   她倒是想闹,可闹了关键有人知道才行。她可不想就这么被默默无闻打发了,她熬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天!   遂心生一计,借着年节让身边下人回娘家,把这事告诉了玉兰姨娘和徐哲。   母子二人商议一番,让徐侧妃别急,扭头徐哲去哄了自己妻子。刚好忠毅伯府大小也是个勋贵家,平日来往的勋贵也多,徐燕茹的嫂子回去和娘家人说,秉着多条线多条路的原则,再有人来忠毅伯府做客,免不得就被灌了这么一耳朵的事。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外面就开始流传起新帝的王妃是个妒妇,阖府上下迁宫竟然故意使着下人把两个侧妃撂下了,你说这事可做的真不地道。   其实这种时候,是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的,都是私下里说。这不瑶娘不是和镇国公世子夫人乔氏交好么,乔氏在外面听到这流言,背地里让人一打听,也没敢耽误就进宫来找瑶娘了。   “我能说这事真不是我指使的。”听完后,瑶娘表情有些窘的解释道。   乔氏掩着嘴笑了声:“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不过这事你还是抓紧着办了,如今正是你的好时候,千万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从中横生枝节。”   瑶娘还有些没听懂乔氏的意思,不解地眨了眨眼。   乔氏心里暗叹了一声,才道:“按理说,这话我不该跟你说。可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这事我说了,你心里也别急,有个主张就成。”   乔氏这副样子,更是让瑶娘好奇上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乔氏说出这种话。   其实这事还是和瑶娘有关,新帝登基,年号换了,如今瑶娘也入了宫,按理说应该要将封后提上日程。晋安帝也没忘记这事,早就提了让礼部去办,却从中横生了枝节。   无他,皆因瑶娘乃是侧室扶正,其本身出身微寒。这封后一提上日程,免不了就有些大臣私下非议。   民间重嫡庶之分,反倒是皇家尤其是宫里,并不是太注重这个。后位当是有德者居之,历朝历代皇子得登大宝后,若是原配出身微寒,或是德行不够,又或是新帝急于拉拢朝臣,不封原配为后,而是另选身份高贵贤良的贵女为后,这种事其实并不罕见。   这几日朝中就在议这个,尤其这次外面流传瑶娘是个妒妇,更是让许多大臣对其心生抵触。   早先关于瑶娘的一些流言再度流传起来,什么狐媚惑主,椒房专宠。这些都是祸国殃民的根。别看当王妃可以,关起门那就是晋王家的事,可如今晋王成了皇帝,家事就不再是家事,而是国事。   当然也少不了有些勋贵大臣私下自有盘算,这里且先不提。   听完乔氏所言,瑶娘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   乔氏不禁道:“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我看得出陛下是爱重你的,他一定不会任这种事发生。”   瑶娘笑得有些心事重重,也有些勉强,忍不住道:“我没事,我就是有些诧异。你说这些大臣们干什么不行,非要盯着人家家里这点儿事干甚。”   乔氏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挺羡慕你的,什么事都有陛下护得妥妥当当,万事不用烦扰。上无公婆,左右无兄弟小姑,独住一府自己当家。可此一时非彼一时,你也得上上心了,以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你若是不上心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瑶娘沉默下来。她当然明白乔氏说的是什么,恰恰这是她一直都挺回避的问题。 第203章   送走了乔氏, 瑶娘陷入沉默之中。   玉蝉走上来, 给她换了一盏茶:“娘娘,您也不要多想,陛下肯定有章程的。”   瑶娘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抬目望向窗外。   殿中烧着地龙,她却嫌有些闷得慌,就让人把槅窗开了一些, 刚好可以看到窗外庭院里那棵红梅。   正是正月, 但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尤其京城的冬天雨雪不断,这会儿又飘起细碎的雪花来。有丝丝凉爽的气息从窗外钻进来,瑶娘不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头脑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养心殿分前殿后殿,这会儿晋安帝正在前面处理政务。   搬进这宫里来后, 瑶娘才知道他忙成什么样,早上寅时起, 卯时上朝, 这早朝结束的有早有晚, 经常忙到午膳都没时间用。有时一日两朝,有时则是三朝,除了早朝,若是再有小朝会, 都是在养心殿前殿进行的。以前太上皇当政时,则是在乾清宫。   这还是年节是正月,平时还不知该忙成什么样。   所以瑶娘虽是搬进了宫,可白日里极少能见到晋安帝,也就用晚膳的时候,他会回来。用罢晚膳,也不像以前那样两人坐在一起说说话,或者看些书什么的,经常是又去看奏折,瑶娘也不忍打扰,自己困了就去歇下,直到三更天才会感觉旁边躺下了个人。   所以瑶娘明知玉蝉说的对,却还是犯愁起来,因为乔氏说得很对,她不能事事都指着他。   可说是这么说,想了半天瑶娘还是没什么办法。这件事明显超出她能解决的范围,若是她娘家显赫,还可以动用些手段,恰恰苏家上下连个九品芝麻官都没有。   她该怎么办?   正想着这事,突然听到庭院中有孩子的说话声。   正是小宝和二宝从乾清宫回来了。   自打一家人都搬进宫里,两个小的便每日都会去给太上皇请安,一般都是小宝带着二宝去。今儿两个小的又去了,却被太上皇留在乾清宫用午膳,午膳瑶娘是一个人用的。   小宝、二宝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走进来,二宝连帽子和披风都顾不得脱,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向瑶娘砸了过来。   玉蝉从半路将他拦截下,道:“二皇子小心摔着。”忙叫了宫女给他脱了暖帽、披风、靴子,二宝才爬上了炕。   “午膳时有没有调皮,有没有惹皇爷爷生气?”   与懂事的小宝相比,二宝就是个混世小魔王。第一次去乾清宫就在里面到处撒欢,还打了太上皇最喜欢的笔洗,把太上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第二天还让他去。   用太上皇的话来说,这孩子精神、鲜活、有劲儿。这话是小宝转述给瑶娘听的,瑶娘虽知道太上皇不是真的生气,还是免不得会再三嘱咐,可惜二宝从来听不进去,没少在乾清宫闯祸。   “我才没有闯祸呢,皇爷爷今天没有瞪眼睛。”二宝道。   小宝在一旁也为弟弟补充:“二宝今天可听话了,还得了皇爷爷的夸赞。”   “真的?”瑶娘有些不信。   见娘不信,二宝有些急了,忙说:“娘,今儿皇爷爷真夸二宝了,二宝午膳时进了三碗饭,皇爷爷夸我真能吃。”   一听这话,连瑶娘带几个宫女,都忍不住掩嘴一笑。   这可真是夸,夸得好。   二宝从小就是个小饭桶,若论二宝哪点儿比小宝强,那就是比小宝能吃。小宝也喜欢吃,但他吃得精,嘴刁。可二宝却是荤素不忌,给什么吃什么,还是小奶娃刚添饭时就是这样。   用民间的话来说,这孩子好养活。   小宝也是满脸带笑:“皇爷爷说娘让人送的汤好喝,皇爷爷喝了两碗,儿子喝了一碗,剩下的都给二宝喝了。”   二宝连连点头:“汤好喝,娘还给做。”   “真的?”   这句真的却和方才的意味大不相同,带着几分惊喜和受宠若惊。   其实这送汤,纯属是意外。   现在天气冷,瑶娘每日都会炖些汤给晋安帝和两个孩子补身子,今儿也炖了,正打算午膳来用,哪知小宝和二宝却是留在乾清宫用午膳。   这汤也讲究火候,炖久了或是炖的时候不够,都不好。瑶娘往前面给晋安帝送了,剩下的她一个人也喝不了,就让人送了一些去乾清宫。也是想着两个孩子喜欢喝,顺便就算替晋安帝尽尽孝吧。   其实这想尽孝的心一直都有,只是瑶娘以前不敢。   认真说来,瑶娘对太上皇以惧怕为多。   她一个平头老百姓,而太上皇却是九五之尊,永远也不沾边的两个人,却因为苏家祖坟上冒了青烟,瑶娘才会因为晋王妾、妻的身份,而能够有资格远远的看太上皇一眼。   及至从小宝和晋王口中听到各种太上皇的事迹,她这种惧怕心才渐渐淡了。后来太上皇重病,晋王和小宝为太上皇侍疾,到京中发生叛乱,再到太上皇禅位给晋王。瑶娘的心态再度产生改变,此时的太上皇在她心目中成了一个有些可怜的老人。   父不父子不子,妻子还是别有居心,恨不得将他毒死,现在又重病在身。   如今晋王登基成了晋安帝,她也带着俩孩子迁入宫中,没有正经婆婆让她尽孝,也就只剩这个公公了,瑶娘难免动了想替晋安帝尽孝的心思。可惜有这种想法,却一直不知该怎么做,除了让两个孩子去了乾清宫不要惹太上皇生气,她也不会其他。   如今听说太上皇喜欢自己炖的汤,瑶娘真有些喜出望外。同时不免动了些其他别的心思,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   “既然太上皇喜欢,娘这便去再炖一些,待晚膳时送去乾清宫。”   小宝还来不及说阻止的话,瑶娘便兴冲冲的下炕出去了。他不禁有些诧异,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小宝并没有表现出来,之后他借着由头套了红翡的话,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娘很快就从小厨房回来了,她眉眼带笑,十分高兴。   “娘炖了羊肉汤,这天气喝羊肉汤最是补人。炖了一大锅,刚好咱们晚膳时可以用,再往太上皇那里送一些。你皇爷爷身子不好,身边也没个知冷热的人陪着,咱们就多上上心,老人家长寿,就是小辈儿们的福气。”   小宝看着笨娘,她怎么就会认为皇爷爷身边没知冷知热的人,李德全不是人吗?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   不过之后他耐着性子陪着二宝玩,瑶娘在一旁和宫女们说话,一面看着他们含笑的样子,让小宝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突然懂了什么叫做知冷知热。   可不是如此,每次他去乾清宫总是冷冷清清的,大抵就是二宝去了,还会热闹些。他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多带二宝去。   孤单,上一辈子深入骨髓,重生回来后小宝一直刻意去回避。事实上他并不孤单,小时候有娘有春儿秋儿,大了些有二宝这个磨人精,还有琰哥儿瑄哥儿他们,他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道什么叫做孤单了。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最近这几日,每次皇爷爷总是催着他们走了。他并没有多想,只当皇爷爷精力不济,又或是二宝实在太吵闹,此时却一瞬间明白了。   晚膳的时候,晋安帝从外面回来了。   瑶娘服侍他净面净手,一面吩咐人摆膳,又对他说了今天熬了汤。   在炕上赖了半下午的小宝,突然从炕上跳下来,道:“我去给皇爷爷送汤。”   “让太监们去送就是。”   “还是儿子亲自去。”   晋安帝好奇问道:“送什么汤?”   瑶娘遮掩道:“就是我今儿熬了羊肉汤,不小心熬多了,小宝说父皇他老人家喜欢,就想着往乾清宫那边送一些。”   晋安帝没有说话,却是看了她一眼。瑶娘却已经扭身让红绸给小宝穿衣裳,又吩咐小宝让他快去快回。   事实上直到这边膳都摆上了,小宝还是没回,却是让打发太监来回了话,说是留在乾清宫陪太上皇用晚膳呢。   乾清宫   “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每次都是说要回去陪你娘用膳?”   其实没有每次,就那么一回,然后就让太上皇给记住了。   “我娘熬了汤,让我来给皇爷爷送一些。”小宝说道,他身边的小太监将手里的额食盒,毕恭毕敬交给李德全。   太上皇瞟了那食盒一眼:“今儿已经送了一遍,怎么又送。”   “我娘说冬日天寒,羊肉汤最是补人,多给皇爷爷补补身子。”   “羊肉汤?膻腥味儿太重。”   “我娘熬得没有膻腥味儿,皇爷爷要不要尝尝?”   小宝让李德全帮着把食盒打开,里面放了偌大一个带盖的汤碗。也是瑶娘太实诚,宫里进汤都是用汤盅装,她倒好直接上汤碗了。   其实以前瑶娘不用汤碗的,都是用汤盅来盛,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如此大手笔。   小宝似乎看出李德全的和太上皇的诧异,不禁有些微微发窘,他解释道:“喝羊肉汤就得用大碗,小碗喝了不美。”为了强调,他特意又补充了一句:“是我爹说的。”   这话让二人起疑,晋安帝会说这种话?同时也勾起了太上皇的兴趣,他看了那汤碗一眼:“那朕就试试。”   话音刚落,李德全在旁边说道:“太上皇该用晚膳了。”   “那就摆了罢,你也留下来用。”后面这句是对小宝说的。   小宝只能吩咐身边太监,让他回养心殿传话。   御膳很快就摆了上来。   太上皇患了脑卒中,半边身子不能动,经过刘良医针灸,如今还是行动艰难,却是不如往日那般僵硬了,也能借着外力靠坐起来。   他身后垫着一个大软枕,面前的炕桌已经被收拾干净,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往上面摆膳。菜并不多,大多以清淡为主,少煎炸,多蒸煮。   刘良医说了,现如今太上皇必须吃清淡些,以素食为主最好。太上皇本就喜荤不喜素,口味也重。因为这个原因,太上皇一直胃口不怎么好,每次用膳都吃不了多少。   小宝在太上皇对面坐好,李德全亲手将汤盛了出来,在两人面前各摆一碗。   奶白色的汤,散发着一种浓浓的香味,倒是没有膻腥味,反倒有些诱人。其实这种羊肉汤是一种很民间的普通炖法,精雕细琢的东西吃多了,偶尔瑶娘也会亲自下厨,做些民间吃食,也是能迎来一大两小的捧场。   太上皇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什么珍馐没吃过,但这羊肉汤还真是第一次喝。他历来不喜羊肉的膻腥味儿,更不用说如此简陋的羊肉汤,里面既没放人参,也没放些其他珍贵药材什么的,除了几颗葱花,便是一块块被炖的半透明的水萝卜。   但看起来好像真得很诱人。太上皇因这段时间每日都要服药,而显得寡淡无味的嘴里不禁生了一些口涎。   “皇爷爷快喝吧,这汤要趁热喝才好。”说着,小宝捧起碗来,喝了一大口。   太上皇也不禁端起碗来,瓷碗一凑近,便有一股冲鼻的辛辣味。是里面放了些许胡椒。   可喝后细品,却并不觉得的辛辣,而是很鲜美。   “我娘炖汤与旁人不大一样,这羊肉汤里放了鱼,两者一起炖十分鲜美。”   说话之间,太上皇已经将一碗汤都喝光了,碗底儿就剩了几块儿水萝卜。他一只手无法灵便使用,便将小瓷碗放在炕桌上,才拿起银箸挑了碗里的萝卜来吃。   萝卜也很好吃,入口即化,十分美味。   “好喝吧,皇爷爷?”因为喝了汤,浑身发暖,再加上殿中烧着地龙,小宝白皙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格外亮。   “不错。”太上皇很矜持,却示意李德全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顿膳用罢,不光小宝吃得肚儿圆圆,太上皇也是浑身舒坦。李德全站在旁边都笑眯了眼,连连道今儿太上皇胃口大开。   小宝又陪着太上皇说了一会儿话,直到他面露困倦之态,才回了养心殿。   知道太上皇喜欢自己炖的汤,连着多日瑶娘变着花的炖汤送去。   怕和太上皇的药力相冲,她还特意请教了刘良医。因着小宝有时不在,再说了也不能总使着孩子一日三顿往乾清宫跑,她也不避讳了,炖了汤便让玉蝉送去乾清宫。反正养心殿离乾清宫不远,送过去正喝。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这边瑶娘还是每日送汤。   这日,听李德全说养心殿又送汤来了,太上皇道:“倒是个笨的,就知道送汤,就不会换点儿别的花样?”   李德全当然知道太上皇在说什么,在旁边笑着接腔:“这位娘娘出身民间,看小殿下平日说话,是个老实本分人。大抵也是求助无门,见太上皇愿意赏脸,才卯着往这边使劲儿。”   太上皇意味不明哼了哼:“朕如今既已退位,自然不理朝政,往朕这儿使劲儿也没什么用。”   李德全没敢说话。   以前太上皇脾气就以阴晴不定著称,这次大病后又连着经历了几场事,脾气就更加怪了起来。到底怎么个怪法,李德全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太上皇的脾气越来越像小孩儿。   老小老小,也许就是这么个说法。   “老五怎么娶了个这么蠢的媳妇,还是我赵家血脉好,幸好小宝二宝俩孩子都没随她。真是个笨的,讨好人都不会,这若是从外面选进宫,就她这样的,大抵也就只能找个角落里待着,永远都冒不出头。”   太上皇气哼哼的让李德全服侍自己躺下了,大炕上很快就没了动静。   李德全失笑暗叹一口,叫了个小太监守着,自己则出了乾清宫,往上书房那里去了。 第204章   “你是说让娘多做些其他吃食送去乾清宫?可太上皇有御膳房, 御厨们手艺那么好, 娘这手艺去了不是徒增笑话?”听完小宝的话,瑶娘有些局促道。   “皇爷爷自打病了后,胃口就不大好,御膳确实美味, 但儿子看皇爷爷进得不香。儿子也是担心皇爷爷,就想着娘每次送去的汤,皇爷爷喝得挺香, 是不是就是娘的手艺对皇爷爷的胃口, 所以才……”   小宝自然不能告诉瑶娘, 李德全专门去找了他,很含蓄的表达了一番太上皇的意思。他虽是还小,但也能心领神会,这不回来后就试着点拨他娘一二。   瑶娘欣慰地摸了摸小宝的脑袋:“小宝是个孝顺的孩子,既然小宝想让娘试试,娘就去试试, 就算太上皇不喜欢也没关系,大不了等晚膳的时候我们自己吃。”   此时她也反应过来这会儿小宝是应该在上书房的, 便问道:“怎么小宝下午没课?”   “师傅让休息一下, 儿子就偷偷跑回来了, 儿子这便走了。”   等小宝走后,瑶娘还摇头感叹小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这恰恰证明了小宝也是有几分童心的。随着小宝越长越大,瑶娘渐渐有一种儿子没有以前可爱的错觉, 可转念一想,长大了,见识多了,学到的东西多了,总会是越来越像大人的。   她没有再多想,反正这会儿没事,便去了小厨房。   养心殿也是有小厨房的,管着晋安帝夜宵汤品之类的小活计。后来瑶娘迁入了宫里,小厨房的人一水换新,都换成了以前荣禧院小厨房的人。   以前在晋王府小厨房当差的薛婆子如今也进宫了,成了掌管养心殿小厨房的嬷嬷。薛婆子手艺好,侍候瑶娘的时间也久,几个主子的口味都是门儿清。她一听瑶娘说想给太上皇进些吃食,就精神一振,给瑶娘出着各种主意。   给太上皇进吃食,自然都要捡精致的弄,所以薛婆子说的都是些大菜,能拿出去见人,哪怕是摆了宴都不会寒碜。起先瑶娘也觉得不错,两人各种商议,可瑶娘总是觉得缺点什么。   最后左思右想,她拒了薛婆子‘她来做让瑶娘看着’的提议,回去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才又来了小厨房。   玉蝉帮她围上围裙,瑶娘斟酌了一下,打算做南瓜小米粥和烙玉米饼子当主食,再做几个小菜。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要做那些所谓的大菜了,太上皇吃多了珍馐美味,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既然胃口不好,说明不喜,还是得另辟蹊径。   从小宝口中得知太上皇最近主食吃得少,瑶娘向来认为人是要吃饭的,才能身体康健。这南瓜小米粥是小宝和二宝最喜欢喝的粥之一,做法简单,里面也不用添那么多料,就图一个原滋原味。   如今天寒地冻,新鲜的菜少,宫里倒是不缺洞子货可以吃,可到底不是应季的菜,吃了总是缺点什么滋味。不过各种瓜类的菜倒是不少,尤其是南瓜,打了霜又入了窖的格外香甜,用来煮粥最好不过,连晋安帝这个不爱吃甜口的,也能喝上两碗。   瑶娘把小黄米洗净加水下锅,煮开后用小火慢慢熬,南瓜要晚些时候才放,不然都煮化了。然后是和面烙饼,她灵机一动让人把南瓜切片放蒸屉上蒸了,等会儿可以烙些南瓜玉米饼。又软又酥,香甜可口。   又让人去端了一碗羊奶子,这奶子是宫里惯供的,有的人喝得顺口,有的人喝不顺口,瑶娘倒是挺爱喝。不过羊奶子之于她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用来净面沐浴什么的,润肤极好。   她让人把羊奶子煮沸了放些杏仁去腥,同时命人把等会儿要用的菜洗好切好。菜的话,她打算做一道小鸡炖蘑菇,这是晋州那边老百姓家最受欢迎的家常菜式,另在清炒两个新鲜洞子货。   另炖一个羊肉锅子,这是她打算晚膳时和晋安帝与两个孩子用的,既然做了,不如一道做齐了,也免得费二茬手。   面和好后,要发酵一下。其实玉米面不发酵也可以烙饼子吃,可是不如发酵过的软绵。因为天气寒冷,瑶娘特意用白布将面团包了,让人弄了一锅温水,放在蒸屉上加温,这样一来一会儿面就能发好。   小厨房里的人被她指挥得团团乱转。无他,皆因瑶娘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每次她来小厨房亲自下厨,总能引起一阵阵恐慌。   将一切都准备齐全了,瑶娘问了问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做菜。   小厨房里灶口齐全,她和薛婆子两人一同做四个菜,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炖鸡时,瑶娘拿着沾了些油的布在锅的四周蹭了下,就拿起发好的面,开始在锅的四周烙饼子。   “没想到娘娘竟会这种做法,这种烙饼子的法子特别看手艺。”薛婆子感叹道。   “以前在家里,洗衣做饭样样都得自己来,后来进了王府,什么都不用自己做,手艺反倒生疏了。老百姓的家里吃食哪有这么讲究,尤其天气冷,地方也有限,真是一样一样来,等饼子烙好了,饭菜也该凉了。”   瑶娘一面和薛婆子说着,一面将面团揪成一坨坨的,也不用擀成饼子状,直接手上沾了凉水,贴在锅上按平了。   其实这种做法不叫烙饼,而是贴饼。   很快,锅的四周便贴了一圈饼子,瑶娘把锅盖盖上。   过了一会儿,她将锅盖掀开,玉米饼子已经熟了。她便将饼子从锅的四周取下来,继续贴饼子,如此这般来再来两次,整整烙两大盘的玉米饼。   瑶娘拿起一块饼来,被烫得直吹气,她尝了一下加了南瓜的,又尝了一下加了羊奶的,正想让红绸薛婆子等人尝尝,却突然发现四周很安静。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晋安帝正站在她的身后。   晋安帝穿一身绛紫色的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龙袍是交领窄袖的,肩覆日月,八团龙纹,腰间系着白玉带,说不出的俊美威严。   而小厨房里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   “呀?”   瑶娘没有防备,被吓得一惊。   她有些局促,下意识就去摸了摸头发和身上围裙。此时的她,哪里还像一个皇帝的女人,反倒像似个市井出身的小妇人,站在一身龙袍的晋安帝面前,无形就有一种自惭形秽。   像似在掩饰,她笑着问:“陛下怎么来了,今日政务不忙?”   晋安帝依旧是一贯的淡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没事,就提前回来了。”   瑶娘突然一下子没了局促,笑着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想下厨做些吃食。小宝说父皇最近胃口不好,喜欢喝我送的汤,我就想着做些吃食送过去。你尝尝看,好吃么?我尝着还不错。”   她将手中的玉米饼拽一块儿下来,就往晋安帝嘴里塞。门外传来一声低讶,却又戛然而止,似乎被人捂了嘴。   晋安帝张开嘴,将玉米饼子纳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咽进去。   “不错。”   “真的?”   “嗯。”   瑶娘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吃多了珍馐佳肴,偶尔吃吃这种民间的吃食也是挺不错的。”   晋安帝点点头,抬目四处看了看:“可是都做好了?”   “差不多已经好了,就只等着出锅装盘。”   “那就让下人弄罢。”   瑶娘点点头,把身上的围裙取下,晋安帝就站在一旁等着她。等她将手洗净了,衣裳也整理好了,才牵着她的手离开小厨房。   晚膳的时候,二宝吃得特别香,连晋安帝都比平时多用了些。至于小宝,又带着娘亲手做的吃食去乾清宫了。   乾清宫这边也方才用罢,太上皇有些吃撑了,打了个饱嗝,却在出口时换成了轻咳。   “不错,就是和御膳房的御厨不能比。”   “这是民间吃食,我娘说就图个新鲜。”   大抵太上皇也有感自己有点不要脸,明明吃了不少,偏偏就给人一个不错的评语。他赧然又轻咳了声,才一本正经地道:“民间吃食也有民间吃食的可取之处,以后你娘若是做了,可以拿来给朕尝尝鲜。”   “皇爷爷喜欢就成,我娘还怕您不喜欢。”   太上皇微哂,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了。天冷,早些回去歇着,李德全送小殿下回养心殿。”   “皇爷爷也早先歇着,孙儿告退了。”   用罢膳,晋安帝就让人把两个小的领走了。然后也不去看奏折了,而是陪着瑶娘在大炕上看了会儿书。   瑶娘还没看完两页,就被他抓着将书扔了,叫人进来侍候歇息,瑶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黄色帘帐后,交缠着两个人。   今晚的晋安帝十分热情,一种格外磨人的热情。可能是因为最近晋安帝太忙,偶尔夜里他来了兴致,也都是急匆匆的,犹如暴风骤雨。可今儿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从容不迫来,一下一下,不慌不忙。   他不慌,瑶娘倒是挺慌,可她又没脸求他,只能难耐得将脸埋在被子里,承受这磨死人的温柔。   他不许,硬是将她翻过来亲着她的嘴,汗珠滴了下来,滴在她的肩上和颈子上。汗水浸湿了被褥,瑶娘有一种出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你在不安?”   本来都迷糊了,晋安帝突然这么来了一句,瑶娘愣了下。   “我没、没啊……”   “别多想,那些事都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多想。”她说得有些心虚,并不坦诚。   晋安帝伸手摸了她的脸一把,那汗水有他的,也有她的。   他往下沉了沉,她咬紧了下唇。   他亲了过去,抵着她的唇,含糊道:“你就是你,不用改变,不用刻意讨好,不用担忧那些无谓之事,一切有朕。”   “唔……” 第205章   关于立后之事, 朝堂上一直沸沸扬扬, 不过晋安帝却始终没有表态。   下面有大臣请奏,他便听着, 听完后也不给个话,扭头就扔在了脑后。私下朝臣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反正就是一直没有消停过。   就在这当头,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还要从那一日说起——   入了二月,天气总算是开始放晴了, 虽然还是冷, 但总能见着些太阳。   今儿正是百官休沐之日, 路上的轿马都比平时少了许多,可西帽儿胡同里却是十分吵嚷。   这西帽儿胡同靠近外城,乃是内城的最边缘处。在这里住着的人,大多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胡同深, 家门浅,这一家挨一家的宅子, 很好的诠释了京城居大不易之说。   可即是如此西帽儿胡同的宅子也十分抢手,但凡有人出手, 几乎就是眨个眼的功夫就被人买下了。   无他,皆因占了地利之便。   有些小官们疲于每日点卯之苦, 自然是能离多近就有多近, 这样一来每日来回在衙署的时间能节约不少。看着不大的一进大小的宅子,比外城的宅子要贵上几倍不止。   此时毛家的大门前, 有一对中年男女正在争吵,引来了胡同里住户的围观。   到底是官宦之家,多少是注意些影响的,哪能就站在外面看。看似寂静无人的胡同里,许多人家的宅门都是半露了条缝隙,至于门后站着的是主家还是下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争吵的这一对男女是夫妻,男人姓毛,是个御史。   御史最是又穷又臭,品级低俸禄少。当然那只是指极少人,现如今当官谁还会讲究两袖清风,可恰恰毛御史就是那其中另类。   这毛御史不光穷酸,脾气还又臭又硬,是朝中出了名的,逮谁参谁,有了名的鬼见愁。   不过他身为御史,本就有监察朝廷、及诸侯百官之权,旁人厌恶他也没办法。有人戏称这毛御史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有错他也敢参,大抵这天下就没人让他怕了。实际上并不是,毛栋有惧怕之人,就是他的妻子毛夫人。   毛御史在京中出名,不光是他本人又臭又硬,还是因为他惧内也是出了名的。   这次有关立后之事,毛御史算是活跃分子,他倒不是嫌弃瑶娘身份微寒那一列的,他反对的是瑶娘立身不正,是狐媚惑主才一步步坐上晋王妃的位置。   像毛御史这种道德标杆的迂腐之人,最是不喜这种人。其实换念想想也是,若不是狐媚惑主,一个侍妾出身的女子,能坐上堂堂亲王妃的位置?甚至晋安帝还是王爷时候的所为,也被他诟病了,认为其有贪恋女色之嫌。   于毛御史来想,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当母仪天下,万万不能是一个狐媚惑主之人居之,不然危害朝廷,危害江山社稷。   他在朝堂上如何激进且不提,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毛夫人的耳朵里了。因为这事,毛夫人与他吵嘴了几次,可毛御史依旧左耳进右耳出,这下可把毛夫人给惹恼了,要和毛御史和离,还闹着要回娘家。   毛夫人是个泼辣的性子,说走便要走,毛御史苦求不得,两人拉拉扯扯就拉出了院门。   “夫人,你就别闹腾了,为夫的与你赔不是还不成?”   毛御史连连作揖,他生得身材干瘦,留着把山羊胡,从面相去看就是个僵化迂腐之人。反倒毛夫人生得体态圆润,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爽利干练的面相。   “那我与你说的那事,你应是不应?”毛夫人问。   毛御史却是诺诺不说话了。   一见他这样,毛夫人扭头就要走,还没走出两步,又被毛御史拉住了。   “夫人,你就别闹腾了,此事关系着江山社稷,关系着万民福祉,不是尔等妇人可做置喙的。你说什么为夫的都能应,唯独这事、这事……”   “我呸你的江山社稷,万民福祉!我是个妇道人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要脸。”   毛御史又是跺脚又是叹息:“怎么就叫做不要脸了?夫人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毛夫人伸出一根胖胖的指头,戳着毛御史的肩膀:“那你就跟我说说吧,当初叛军生乱是谁救了咱们一家的,又是谁收容了咱们一家,不让咱们惨死于叛军之手,那些日子又是谁供你吃供你喝,待剿灭了叛军,又命人送咱们回家的?”   这一声声质问,让毛御史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与立后有何关系?这是当今仁厚,与那位可没什么关系!”   “和你没关,和我有关!我只知当初借住晋王府,下人事事妥当,并无高门大户的狗眼看人低。当初出来匆忙,我和儿媳珊姐儿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是王妃亲力亲为命人给我们送来,甚至担心下人服侍不当,亲自出面叮咛……你是个没用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是个七品的御史,家里连个护院都请不起,连累妻子儿女跟你遭罪,若不然咱也不用平白受人恩惠,日日愧疚不安……”   毛夫人说着说着就嚎哭了起来,这一哭可真是惊天动地。   毛御史急得抓耳挠腮,面露愧疚,却是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因为毛夫人说得句句是真,是他没本事,害得妻儿受苦。   毛夫人擤了一把鼻涕,停歇哭声方又道:“反正我不管,你既与人为难,我是没脸再跟你一处了。你也别拦我,咱们好聚好散,我回娘家去。”   毛御史跺跺脚,道:“都一大把岁数了,回甚娘家,没得让岳父岳母担忧。”   毛夫人还想说什么,突然从毛家的门里冲出来几个人,却是毛御史两口子儿女和儿媳。   几人七手八脚就把毛夫人硬拉进去了。   “娘快别折腾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没得招人笑话。”   “就是就是。”   毛家大门从里面关上,挡住了外面无数视线。   一大早就听了这么一出大戏,毛家左邻右舍回味无穷的同时,有些人心里也颇有些不自在。因为当初还是王爷的圣上带着人出来救人,他们其中很多都是受惠的一员。   能住在这里的,大多不是什么高官,高不成低不就,请不起护院,宅门又浅。当日叛军作乱,这里没少有人家遭殃,幸好晋王殿下及时赶来。之后被带回了晋王府,在高墙之中安枕无忧,王妃亲和,下人妥帖,不缺衣不少食,感激自是不用说。   只是日子久了,很多人都忘记了当日的狼狈,以及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情。   ……   毛家。   毛夫人进了家门,就脚步快速冲进屋里,从桌上拿起茶水喝了起来。   “渴死我了。”   毛御史也是满头大汗,进了堂间,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毛夫人喝了水,又顺了气,才道:“老爷,你说这法子有用不?”   此时的毛御史哪还有什么迂腐相,他抚了抚胡子道:“有用无用,也不是我们可置喙的,反正我们只做自己该做的就够了。”   这才是毛御史真正的处世之道,没有靠山再不识眼色,就凭他这么讨人厌的性子,可早就被扔回老家种地了。他能安稳度过弘景朝,凭得不外乎体察上意。   “可我还是希望能帮到娘娘。”   毛夫人虽和王妃只照了两面,还都是匆匆而过,却是打心底的觉得王妃是个和善人。因为丈夫在外面招人厌,连带毛夫人在外头也不甚受人欢迎,可王妃却没有因此而瞧低她们,那种真心实意的和善是骗不了人的,且也格外难得。   就凭这个,毛夫人就觉得这皇后王妃当得。   毛家这事虽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却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三司六部,各家各府上都听说了。一时间,不屑者有,厌恶者有,嗤笑者有,缄默者也有。   不得不说这毛御史两口子也真是讨人厌,说起话干起事来总是这么的戳心窝子。士大夫讲究体面,讲究知恩图报,哪能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白眼狼。男人们虽是没和当初的王妃接触过,可当日住在王府,下人们可口口声声俱是奉王妃娘娘的安排。   遮羞布之所以是遮羞布,不外乎大家心照不宣都选择忽视,如今这遮羞布被人扯下来了,但凡要些脸面的都不好意思再蹦跶得太高。   当然这只是少部分,还有一部分自诩当初没受过王府的恩惠,自是可以站在卫道士的地位进行谴责。不过晋安帝也在此时给出了回应,立后的圣旨已经下发至内阁及礼部。   这是晋安帝第二次下发封后圣旨,大乾朝乃是内阁制,若是今上旨意失宜,内阁及六科给事中有封驳谕旨、诏令的权利。   但所谓封驳,只是方式,而不能作为手段。说白了,天下都是皇帝的,你一个做臣子接二连三忤逆上意,就是不打算继续再干下去了。   封驳只是一种试探与心照不宣,下面让上面知道这封制敕是失宜的,若是上面顾忌,自然不会再下旨。可若是上面一意孤行,下面臣子只能另想他法,也不会硬干。当然众观各朝各代,也有硬顶着和皇帝对峙的,可下场无一例外是惨兮兮。   内阁只是约束皇权,从来不是制衡皇权。   圣旨已经下发礼部,不日即将昭告百官,布告天下。即使能拖,也只有三日的时限,过了这个时限,整个礼部都要承担上渎职之嫌。   一封圣旨,引起了水面下的波涛汹涌,明明夜幕已经降临,可私下里该动的都动了起来。   而此时的养心殿,也正忙碌着。   今儿晋安帝回来的晚,之前瑶娘就命人去问过了,晋安帝说一会儿就归,所以瑶娘将给乾清宫那边的饭食命人送去之后,就领着两个孩子等着晋安帝回来。二宝饿了,先给他吃些糕点垫着。   天擦黑的时候,晋安帝回来了。一阵忙碌之后,晋安帝换了一身便服和瑶娘及两个孩子一同进膳。   今儿瑶娘换了一种吃法,之前送到乾清宫的羊肉锅子颇得太上皇的喜爱,太上皇明里暗里说了几回,瑶娘又送了两回,就不敢再送了。羊肉虽是温补,到底本性甘热,太上皇又正在调养之中,吃多了并不适宜。可偏偏最近太上皇就爱上了这一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不行,就爱上这个了。   瑶娘实在无法,只能另辟蹊径,在薛婆子的建议下用羊肉炖了汤,却把羊肉都捞起来,用羊肉汤涮了其他菜食来吃,即取了其中的味儿,却又不至于太过。   其实这种吃法并不罕见,京中早就盛行过一阵,只是还是以羊肉或是其他肉食为主料。即使涮菜,也都是些时鲜素菜,只是配味儿。倒是老百姓人家因为家境不宽裕,但又贪恋肉味儿,才会往肉汤里添了豆腐素菜之类,说是肉锅子,其实就是一盆子素食。   当然宫廷里吃法又是不同,讲究新鲜、口感,都是择了新鲜的现煮现食,颇有乐趣。   按理说是好的,可惜二宝和小宝都太小,胳膊短手小,在滚汤里捞食太不安全,偏偏两个小的都是不喜让人服侍用膳的。瑶娘灵机一动,让人去削了许多竹签,将菜食肉食都串在竹签上,然后放在汤底里煮,之后蘸了特制的蘸料食用,别有风味。   只是试过一次,二宝就喜欢上了,天天闹着瑶娘给他做。关键晋安帝似乎也挺喜欢,饭量见涨,这让发愁他日日吃得太少的瑶娘喜出望外,让下面人挖空心思,串了各种好味,用来煮食。   而乾清宫那边,太上皇竟然也很是喜欢,也算是一举数得了。   一家人满足的吃了一顿,都是满头大汗的,虽是二月的天已经不是太冷了,到底也难得。   宫女太监上来服侍净手净面,又各自喝了些茶解腻,福成从外面走进来,附在晋安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晋安帝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之后福成就退出去了,瑶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无事。” 第206章   晋安帝既说无事, 瑶娘便没有多想。   小顺子从乾清宫回来了, 说太上皇晚膳进得很香。不过这两日吃得有些油腻了,所以明日早膳想吃些爽口的。   瑶娘连连点头, 已经琢磨上了明日早膳做些什么爽口的。   这边晋安帝有些不满,道:“这些让小厨房去做,你不用瞎折腾。”   瑶娘很是不赞同, 说:“这怎么算是瞎折腾呢,难得太上皇喜欢。刘良医也说了,药补不如食补, 吃得开心了舒心了, 身子自然就好了。”   二宝个没眼色的已经在旁边提要求了, “娘,我明天想吃红薯窝窝,还想吃芸豆卷和八宝莲子羹。”   “八宝莲子羹太甜了,你皇爷爷吃不了, 弄个鲜虾青菜粥吧。你要吃八宝莲子羹,我让薛嬷嬷做给你。”   “不嘛, 我就想吃娘做的,娘做得最好吃了。”胖乎乎的小人儿已经偎了上来, 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不过现在二宝已经很少哭了,但他有百般花样让你事事依着他。   就好像现在, 他钻进瑶娘的怀里, 拉着她的衣裳奶声奶气地央求着。又可爱又可气,却又让人拒绝不了, 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他。   “那娘现在就给你做去,这八宝提前就得泡着,这样明日煮的粥才绵软。”说着,瑶娘已然兴起,就想去小厨房,却被小宝拉住了。   “怎么了?”   “娘,你还是别去了,让玉蝉姑姑去吩咐声就可以了。”   瑶娘这才反应过来,边上晋安帝的脸已经黑了。她佯做不知,一副才被儿子提醒的样子,转头去吩咐玉蝉。   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二宝和小宝都去了东配殿。这边晋安帝看了会儿折子,便和瑶娘一同去洗漱歇下了。   这一夜晋安帝特别狠,恨不得把浑身的劲儿都使在她身上。临到顶端,他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既这么闲,就给朕生了公主吧。”   新帝一意孤行,下面的大臣们也不敢当面和其顶着。   为今之计只有一人可以制止新帝,那就是太上皇。   太上皇虽禅位不理朝政,可一直居于乾清宫未曾挪宫。上面的说法是新帝至孝,不忍让太上皇迁出居住多年的乾清宫,又风传太上皇打算迁去西苑。西苑当初大修,就是太上皇打算在此颐养天年。   可不管说什么,太上皇如今还住在乾清宫,且以太上皇以前表现出来的秉性,至今都有人质疑他的禅位之意。禅位给儿子,却恋权不放的太上皇又不是没有,如今新帝初登大宝,一切百废待兴,朝中大臣虽是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实则一直隔岸观火,静待下文。   经过一番磋商之后,数位朝臣去乾清宫求见太上皇。   这都是几位老臣,年纪一大把,未语泪先流。   太上皇故作不知,一脸诧异地让李德全将几位老臣扶了起来。   几位老臣声声切切,一副为朝廷江山社稷着想的模样。可事实上和这些老臣斗智斗勇一辈子的弘景帝又怎么会弄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正确的是怎么会弄不清他们身后之人是在想些什么。   眼前这几个老臣倒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良臣,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为人迂腐,思想固化,大抵也是被人怂恿或者推举而来,实际上背后图谋后位的几家并没有出面。   “朕既禅位给新帝,就没有打算再理朝政之心。立谁为后乃是新帝自己的事,朕不欲多管。”   “可……”   不待这几个老臣多言,李德全就走上前去,一面将几位往外面请,一面软声道:“还望众位大臣能体恤陛下,太上皇他老人家本就身子骨不济,如今正是养病之时,太医再三叮嘱万万不得劳神,还望几位大臣能够理解。”   这几个老臣敢不体恤吗,他们也不能不体恤,只能灰心丧气对李德全拱手谢过,便匆匆离开了。之后又有数位朝臣进宫求见太上皇,可无一例外都被太上皇拒之门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明摆着太上皇不愿和新帝作对。   暂且没人有空去揣摩着其中的缘由,有的人甚至将心思动到大长公主身上了。安庆公主是目前京中唯一辈分最高的宗室,又是当今的姑祖母,别的事她恐怕不宜插言,可选后之事安庆公主却能说上几句。   可惜让人失望的是,安庆公主也不慎染上风寒,闭门不见外人。   转眼间三日过去,封存在礼部的圣旨再也不能继续压下去了。内阁倒是可以再行封驳,可之前已经封驳了一次,再次封驳可就是明摆着和新帝撕破脸皮。   且内阁之中,甚至朝堂之上,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心思,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拼上一把,倒还能说得过去,没有女儿的何苦来哉。   人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必然有与之相符的利益,方能让人下多大的赌注。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必赢的把握,谁也不敢破釜沉舟。   晋安元年二月初六,帝册封王妃苏氏为后,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晨光微熹,坤宁宫却是灯火通明。   天还没亮,瑶娘便起了,在宫女的服侍下泡了汤浴,洗净长发。如水般的宫女涌上来,又退下去,一片繁忙的景象。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也是整个坤宁宫的好日子。大家脸上都带着喜色,瑶娘也是打从起了就在笑,一直笑到晋安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真傻。   可她却不以为然,说了便收起笑,扭头又笑了起来。   “朕先走了,你不用慌。”   “妾身送陛下。”   按理说,封后大典前夕帝后是不能同寝的,帝后将沐浴斋戒三日,直到封后那日方可见面。   可很显然这所谓的规矩在晋安帝眼里就是个摆设,他不提,自然也没人不识趣的和瑶娘说,所以这本该沐浴斋戒的三日,晋安帝过得很是通体舒畅。   晋安帝离开了,坤宁宫这边继续忙碌着。   直到瑶娘穿上皇后的冠服,再三检查没有错漏才算罢。   “娘娘可真美!”   瑶娘看着镜中的人,深青色的翟衣,上织十二对翟鸟纹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襈、裾,织金色小云龙纹,另有玉革带、蔽膝、大带等。头带九龙四凤冠,中一龙衔大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三博鬓,美轮美奂。   瑶娘的长相娇憨,但身具媚骨,若是坐着不动,不说不笑,方是正好。可一旦动了起来,却是偏媚了些。   而这套庄严肃穆的皇后冠服却中和了她的媚,除了娇艳,还给她增添了一股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皇后威严。   瑶娘也觉得镜中之人美,她从没有这么美过,美得让她有一种目眩神驰感。   “二皇子,可万万使不得!”   这声音让瑶娘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小宝和二宝都来了。   二宝不改秉性,一见到瑶娘就想撞过来。可瑶娘这一身打扮耗费了众人半天的功夫,可经不起他这一撞。   “听话,好生站着,等回头娘给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漏了馅儿,哪家的皇后会在紧邻封后大典上说做红烧肉这种话。   小宝走了上来,作揖一拜:“儿子拜见母后。”   这动作似乎给二宝提了醒,他也忙似模似样跟着哥哥做了一遍。   瑶娘笑眯了眼,嗔道:“你们两个小顽皮,还来取笑娘。”   “今儿是母后的好日子,当得如此。”   说话玩闹之间,突然有一阵钟鼓声遥遥传来。   明明只是单调的鼓点,甚至让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旋律,却莫名让人心中生畏。   “父皇已经御临太和殿了。”   果然,钟鼓声歇,又响起奏乐‘隆平之章’。   奏乐传到坤宁宫来,声音已极其微弱了,可今日乃是封后大典,万众瞩目,整个紫禁城除了与封后有关的,再无其他声音,所以即使坐在坤宁宫中也是能够隐约耳闻的。   ‘隆平之章’歇,跟着响起的是‘庆平之章’与‘显平之章’。   玉蝉搀扶起瑶娘,小宝拉着二宝避了开,一众宫女太监尾随行至正殿门处站定。   庭院中各处节案、香案、宝案均已设好,并有司仪女官六人早已在各处站定守候。   远远的,有奏乐越来越近。   瑶娘下了殿前台阶,刚站定就看到晋安帝一身玄色衮冕,身后跟着正副册封使及大队抬着册、宝亭的内銮仪校而来。   她有些诧异也有些激动,可忍不住走上前几步。   帝后二人隔着一米的距离说话。   “陛下,您怎么来了?”   按理说册封使当是礼部官员,而不该是晋安帝,此时晋安帝当是御座在太和殿等待册封使回禀礼成。   “朕一直在想,你若是穿了这身后服好不好看。”   瑶娘有些赧然:“那好看么?”   “还不错。” 第207章   封后大典乃是一国的重事、要事。   诏令早已布告天下, 所以整个京城都知道今日乃是新帝封后的日子。   当宫钟齐鸣之声遥遥传来, 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内城都不由得安静下来,所有听到这钟鼓之声的人们, 都不禁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离皇宫没多远一处豪华的府邸里,有一名青衫女子正在拿着花锄翻着花圃里的泥土。   宫钟声传来,她愣了一下, 突然想起今日乃是宫里举行封后大典的日子。   她有些失神,也有些发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响起一句话, 后悔么?   若是少了清高, 少了自傲, 也许那被封后之人会是她。   一时间许多画面出现在她脑海里,有年少之时的厌恶,濒临绝望的窒息感,有见到她时的怦然心动, 有被告知将嫁于五皇子之时的恐慌,有求死不成的无奈。有…很多很多, 她的记忆似乎也一下子清晰起来,往事历历在目。   而随着这些记忆, 她心酸、惆怅、感叹,种种交织在一处, 变成了一种说不是酸甜苦辣的味道。   可同时她的心也正在告诉她, 她并不后悔。   也许过程坎坷,也许其间掩藏着许多污秽,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经历,一种沉淀,一种过尽千帆的通透。   换念想想,若是当初死了,她哪还能品味到这一切滋味。   死,多么可怕,活着才有光明。   “姑奶奶,小世子醒了,哭着找您。”一个小丫头匆匆走来,禀道。   徐燕茹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花锄:“我这便就去。”   随着封后圣旨的颁下,封赏苏家的圣旨也跟了下来。   这是惯例,算是惠及皇后的母族。   苏秀才被封了承恩侯,吴氏是承恩侯夫人,苏玉成自然就是世子了。甚至连姚家也有封赏,姚成被赏了个武骑尉六品的散衔,都是只领俸禄,没有实权的。   不过为了对应身份,两人分别被授了五城兵马司指挥和副指挥的差事。一个在东城,一个在南城,一般这种位置都是封授给皇亲国戚,领了差事却不管事。   苏家一下子从平头老百姓变成了皇亲国戚,甚至过去好些天,宅子都换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全家人进宫谢恩,才终于意识到这是现实。   坤宁宫里,吴氏、蕙娘和兰草都是一身命妇冠服,东哥儿几个也都被带来了。   在入宫之前,就有宫里的嬷嬷去教了她们规矩,所以也没见有任何失礼之处,行起礼来有模有样。   “娘,大姐,哪能让您给我行礼。”   瑶娘忙去搀扶吴氏和蕙娘,吴氏笑着道:“你如今是娘娘了,身份不一般,这礼是必须得受下的。”   旁边的蕙娘和兰草也是这般说。   比起吴氏和蕙娘,兰草明眼可见甚是拘谨,平常挺大方的一个人,今日有些束手束脚的。幸好瑶娘不是挑理的人,也是为人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想当初她第一次入宫之时,不也是这么束手束脚的。   瑶娘没有在正殿和吴氏她们说话,而是领着她们来到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来的次间大炕上坐下。她和吴氏对面坐着,蕙娘和兰草坐在下面椅子上,身边站着东哥儿几个孩子。   看得出几个孩子进宫之前被管教过了,都很乖巧。倒让瑶娘看得颇有些心疼,东哥儿几个孩子当初她可都带过。   她招了招手,笑着道:“怎么,都不认识小姑姑和小姨了?”   看到瑶娘脸上熟悉的笑,东哥儿他们个才从这个尊贵的华衫女子身上找到当年小姑的影子。   “小姑。”东哥儿最大,今年已经十岁了,和瑶娘处得也是最久的,主动来到瑶娘跟前。他过来,元哥儿明哥儿他们都跟着过来了。   瑶娘一一摸过他们的脑袋,道:“虽是宫里规矩多,但来小姑姑这里,不用太过拘谨。”   “是,小姑小姨母。”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小宝和二宝走了进来,瑶娘一见他们就招招手:“快来见过外祖母、姨母和舅母。”   吴氏和蕙娘都还好,满脸带笑的,兰草却是下意识站了起来,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哪能让两位皇子殿下给民妇行礼。”   兰草的失态让众人侧目,瑶娘心中暗暗一叹,也没有说什么,看了红绸一眼。   红绸忙不动声色就将她拉坐了下来,笑着说了句夫人快坐下,这礼当是受的之言。既不让人觉得唐突,又不会太过局促。   一番行礼之后,瑶娘便让红绸她们把几个孩子都领下去了,兰草跟了过去,说是照看几个孩子。都能理解她的心思,瑶娘也没说什么。   待人都下去了,瑶娘才问道:“她在家里如何,也是这样?”   这个她自然指的兰草。   吴氏当即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   蕙娘道:“自打爹被陛下封了爵位,她就越发谨小慎微了,在家里倒还好,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进宫,有些局促。”   蕙娘和瑶娘这两姐妹,都是秉性温和之人,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其实蕙娘还有一点没点明,兰草之所以会在瑶娘面前如此局促,不光是因为瑶娘是皇后,还是因为她本是王府的下人,最后却做了王妃的大嫂。   不过瑶娘比蕙娘知道的又多一些,兰草当初出现在她大哥身边并不单纯,可能苏姚两家人都不知道,但陛下知她知,兰草也知,所以对方才会局促尴尬。   她也知道兰草是个秉性善良的好姑娘,对父母孝顺,对明哥儿几个如同亲生的。可人的际遇哪里说得准,所以这心结还只有兰草自己才能解开。   “她倒是个好的,上次被我发现她偷偷去药铺里买了避子药回来吃。”蕙娘道。   这话可让瑶娘大吃一惊,之后经过蕙娘的叙述,她才知道事情得来龙去脉。   别看当初兰草当丫头的时候,吴氏还是挺喜欢她的,可成了儿媳妇,不免就想多了一层。当初朱氏不管明哥儿他们,瑶娘离开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吴氏一手带大的,所以吴氏对明哥儿他们的感情很深。   如今儿子娶了媳妇,孙子有了后娘,后娘这种身份在民间就是让人戳脊梁骨的那一类人。但凡是后娘,在人嘴里就没几个好的,吴氏自然怕兰草身份一变,就待明哥儿几个不如以往好了。   不过吴氏是个和善的性子,也做不了那种苛责儿媳妇的婆婆。她倒也没说什么其他别的,只是言行之间不免有些刻意留意的兰草一举一动,生怕她背地里苛责了三个孩子。   基于这一切,作为一个婆婆,催着让兰草在为苏家增添香火的话,自然也是再说不出口。   而兰草也不知是发现吴氏的异常,还是她本心就是如此,明面上看着和苏玉成感情挺好,私下里却偷偷买了避子药来吃。   蕙娘是个敞亮的性子,可做不出违背良心的事,就把这事和苏玉成说了。苏玉成大发了一场脾气,自那以后兰草才再未吃那种糟践身子的药。可即是如此,兰草也一直没见怀上。   “也是娘表现得太明显,为了这事,大哥面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是有想法。娘,不是我说你,孰轻孰重你得分清楚。”蕙娘道。   吴氏有些委屈,当着两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道:“我不是防着她么,你们都还年纪,见过的市面也不多。这女人给人当后娘,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必然对不是亲生的疏了一层,我不是怕委屈了明哥儿他们。”   一听这话,蕙娘无奈地看了瑶娘一眼,显然吴氏大抵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   “那娘你怎么不想想,如今大哥与她感情正好,你这么在中间隔着。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就不怕和大哥离心?”瑶娘一针见血道。   吴氏哑然失声。   这话蕙娘和她说过,可她听不进去,如今小女儿也这么说,让她不禁有些无措起来。   “玉成是我生的,难道还和亲娘离心不成?”   见吴氏这样,明摆着是钻进死胡同里了。瑶娘和蕙娘对视一眼,才又道:“娘你既然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当初何必同意大哥娶她,直接不娶不就完事了。你若真是看不中她,我就禀了陛下,让他给大哥再换一门亲事。”   “还能这样?”吴氏显然是不能理解这种只是一句话,就能给人换媳妇的事情。不过她可不是刻薄人,也做不出害人的事,忙道:“这话你说说也就算了,没得害了别人。”   瑶娘无奈道:“瞧瞧你这,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娘,你真不用担心她会对明哥儿他们不好,再不济还有我和姐姐在旁边看着,真对明哥儿他们不好,也过不了我们这一关。”   “那我就不用盯着她了?”   瑶娘点点头:“她若真是对明哥儿他们不好,我就禀了陛下换了她。”其实这件事瑶娘自己就能办,但很显然她的威严不如‘陛下’,所以才会把晋安帝祭了出来。   “那我就不再提防她了,你也别说换不换的话。人家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小小年纪跟着你哥,对我和你爹也孝顺,比起那朱氏不知好到哪儿去了,可不兴这么害人。”   反正吴氏说什么都有她自己的道理,瑶娘和蕙娘只能听着,幸好她似乎真的想开了,似乎‘禀了陛下’这句话,给了她无限底气。也是当初朱氏给吴氏的阴影实在太重了,吴氏在面对‘儿媳妇’时,总会忍不住想多了。   母女三人坐在一处说了很久的话,大多都是说一些家事和琐碎事。时间过去的很快,小顺子过来传话,说陛下让人摆了宴,款待姚苏两家人。   宴是摆在养心殿配殿之中,瑶娘和晋安帝一同出席,因为都是自家亲戚,倒也没有避讳什么男女大防。   在席间,晋安帝虽是话并不多,但言行之间看得出颇为重视苏姚两家人。   宴罢,姚苏两家人被人领着出了宫,这边晋安帝带着瑶娘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之时,御花园里的景色很是优美。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不远处跟了无数宫女太监。   “怎么这么高兴?”   瑶娘看了他一眼,道:“难道高兴不好?”   晋安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瑶娘才不想告诉他,她其实在高兴他看重娘家人。他看重娘家人,就是看重她,虽然瑶娘早就知道晋安帝看重自己了,不然也不会对她这样的好,可当他做出一些看重她之举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高兴。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脸皮薄,眼皮子也浅。   晋安帝不过扭个头的功夫,就发现自己的人没了,扭头看过来,就见她站在一棵垂丝海棠下傻笑。   他双手负在身后,走了过来,也没说话。   瑶娘只感觉头上一动,再去摸,却发现不知何时发髻上多了一朵海棠花。   而晋安帝负着手又走了。   徐家二房虽是在朝中没人,但忠勇伯府有。   事情最终发展到那种地步,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人言施加一些压力,好让那苏瑶娘不能从中作梗,让陛下将徐侧妃接进宫,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闹这么大。   这件事起初忠勇伯并不知晓,是忠勇伯夫人被女儿说动,私下命几个儿媳妇做下的。还是外面闹大了,忠勇伯才知道,他大怒一场。   “无知!妄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当这事为何会传得沸沸扬扬,那是有些人一直盯着皇后位置那块儿肥肉虎视眈眈。这种时候人家都是巴不得不想搅合进浑水,你偏到好,竟然自己送上去当筏子!”   “我……”   “这事闹成这样,别看圣上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会迁怒。而迁怒的对象不会是徐家二房,只会是我们!你这个愚妇,上了徐家二房的当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   忠勇伯拂袖而去,扭头就拿了忠毅伯夫人掌管中馈之权,让自己弟妹先暂管。   忠勇伯夫人挨了排揎,徐哲的妻子自然也少不了。忠勇伯甚至生了让女儿和徐哲和离的心思,反正伯府的姑娘不愁嫁,没道理摊在这样一户人家身上。也是他当初短视,想着徐哲早晚有一日能接了徐国公的位置,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还落得一身骚。   外面如何且不提,事情传到徐侧妃耳里,她是既胆战心惊又是咬牙切齿。   恨家里人办事不中用,怕自己就这么被扔在潜邸中,守一辈子的活寡。就这么熬着熬着,那苏瑶娘被封后了,封后大典那日,宫钟齐鸣之时,她坐在皓月居里都能听见动静。   徐侧妃真怕自己就这么被遗忘了,就想去和同病相怜的柳侧妃说说话。   以往她去柳侧妃的住处,怎么也能进去喝杯茶,如今可倒好柳侧妃竟然连院门都不让她进。   她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惶惶不安。就这么又过了一些日子,宫里突然来人了,带来了册封她为贵人的圣旨,并接她入宫。   同时还有柳侧妃的,柳侧妃被封为嫔。   虽然贵人的品级有些低,到底让徐侧妃真的松了一口气,可她还来不及高兴,柳侧妃突然上门了,将她屋里的东西一通乱砸,还打了她两巴掌。 第208章   徐侧妃长这么大还从没让人打过, 直接被打懵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柳侧妃的人, 宛如饿狼入羊群也似将她屋里砸得一团糟。她尖叫、斥骂,想要冲过去还手, 却被柳侧妃身边的人拦住了。   如今徐侧妃身边没几个自己的人,所以也没有人帮她,都眼睁睁在一旁看着。   “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当着宫里的公公面动手!”徐侧妃出言恐吓,一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那几个内侍身上,却发现院中那宣读圣旨的太监不知在看什么, 根本没往这边看。   “我打你又怎样?我打得就是你!”   柳侧妃冷笑, 一直到徐侧妃屋里的东西都被砸得一干二净, 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徐侧妃的脸涨得通红,看着这一片狼藉,娇躯止不住的颤抖。   “贵人还请快些准备,咱家还等着回宫里交差。”   徐侧妃顿时顾不得再多想了, 堆起勉强的笑,道:“公公稍候, 我这便命人收拾。”   别看那几个丫头方才不中用,收拾东西倒是一把好手, 不一会儿就都收拾好了。实际上也是徐侧妃并没有什么东西收拾,左不过就是些衣裳首饰之类的。   回到凌波轩, 柳侧妃忍着的眼泪才涌了出来。   她身边的丫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却不敢说话。直到宫里的人来催,这边才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柳侧妃似有什么心事, 柳眉深锁,直到丫头们都收拾好了,她才如梦方醒地吐出一口气。   “娘娘……”   她站了起来,撑起一抹笑:“走吧。”   宫里来接人的马车都在侧门那处候着,柳侧妃脚步缓慢,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恨不得这一条路永远不到头才好。   一个丫头急急匆匆突然从路边跑过来,端着急促的笑对她道:“幸好奴婢没迟,这是夫人给娘娘的信。”   柳侧妃将信接了过来,怔怔地看着,直到被身边人轻轻碰了一下,她才匆忙将信塞在袖子中,又往前走去。   车声粼粼,马车中的柳侧妃泪如雨下,很快打湿了她手中的信,让上面的墨变得模糊起来。   “姑娘……”青瓷担忧地喊了一声。   这是柳侧妃还在闺阁时,丫头们对她的称呼。这趟柳侧妃进宫,身边的人只能带两个人,所以她带了青瓷和青扇,这两个打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丫头。   柳侧妃终于克制不住,一把抓住青瓷的手,倒在她怀里,嘴里喃喃:“他说他等我,他说他等我,可怎么等,怎么等……”   “姑娘……”   寝殿门外站着两排人,一排宫女,一排太监,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手里端着帕子、铜盆、水壶等物。   福成手抱着浮尘在在一旁,微微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着。   已经快卯时了,可陛下还是没起,这马上就快到早朝的时间了。往常陛下都是寅时就起,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福成也不敢往里头闯,娘娘在里头,谁知道会不会撞见什么不合时宜的画面。尤其以陛下的习惯,若是起了他自会叫人。   “福总管,这水已经冷了。”一个手捧着铜盆的小太监可怜兮兮地道。也多亏他被训练得好,端着这装了水的铜盆已经快两刻钟了,胳膊连抖都没抖一下,换成别人,指定这会儿早就坚持不住。   福成挥了挥手,“还用咱家交代?快去换换,不定哪会儿里面就叫了人。”   这小太监当即也不敢耽误,捧着水盆急急奔了出去。   殿中,水青色绣百花穿蝶花样的纱帐静静地低垂着,里面却早已有了动静。   “快迟了,你还要上朝……”   瑶娘掐着被子一角低声道,生怕声音大了招来外面人听见。   晋安帝也不说话,只是用藏了力的嘴吃着她的耳垂。   浓烈的男子气息灌了满腔满鼻,是独属他一个人的味道,任凭怎么瑶娘也不会认错。那搅裹着她耳珠的唇,既霸道又贪婪,下面的动作也是狠到不能再狠,像似两人是上辈子仇人。   “真的快要迟了,陛下……”   她被像似在哭着求,殷殷切切的,他将她转了过来,瑶娘也不知怎么自己就去了上面。她用手拍了他光裸的胸膛两下,浑身的力气都在小臂上,他一把将她手抓了下来。她一个不防,狠狠的撞进他怀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出来。   而就在这时他发了力,泄恨地在她臀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良久,他才低喘着将她松开平放在榻上,自己坐了起来。   “你睡,朕去上朝。”   帘帐掀开又垂下,他已经出去了,外面响起一阵阵动静,瑶娘翻趴在榻上气呼呼的。   都成这样了,还怎么睡!   一直到外面又静了下来,瑶娘才坐起来将衣裳穿上。她脸皮薄,惯是怕被宫女们看去了,自己胡乱将床榻上收拢了一下,才扬声叫人。   一般晨起时入殿服侍的,都是瑶娘身边的老人。如今玉蝉当了这坤宁宫的管事姑姑,四个红都是管事宫女。听到里面的声音,玉蝉和红绸红蝶带着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红蝶领着人备水后,让几个小宫女出去了,瑶娘才去了浴间沐浴。   每日晨起沐浴,不知何时就成了习惯。   一番弄罢,外面已经是大亮了,瑶娘仅穿着紫色的中衣裤坐在妆台前,有些懒洋洋地问道:“两位皇子都去了上书房?”   “是的,娘娘。”   现如今二宝也找到乐子了,每日都会和哥哥去上书房。不过这小家伙去可不是念书的,而是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晋安帝登基后,上书房也并未取消,还是管着各王府的小公子们读书。新帝都发话了,几位王爷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尊着。   倒是人比以往少了些,逆王谋反失败,连累着王府上下也遭了殃,虽是在皇家祸不及妻儿,到底逆王的行举太惊世骇俗。太上皇亲自发话将逆王贬为庶人,逆王一脉自然受了殃及,被送离了京城,幽禁在原代州的代王府中。   红绸拿着玉梳给瑶娘通头,从头到尾的梳着,瑶娘的头发像最上等的绸缎,将弄乱的发丝梳顺,梳起来十分顺滑。   “娘娘,待会儿柳嫔和徐贵人会来向您请安。”   听到这话,瑶娘才想起自己总觉得忘了一件事,原来竟是这件事。   柳嫔和徐贵人昨儿被接进了宫,按制是今天需向中宫皇后请安的。   瑶娘也是昨儿才知道这事,是晋安帝亲口跟她说的。当时听到这事,瑶娘心中挺不是滋味的,不免就在言行中带了些醋味,之后晋安帝才与她讲诉来龙去脉。   原来晋安帝本是打算将二人送走,甚至柳侧妃的娘家那边已经暗示过了。谁曾想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徐家二房闹得这么一出,如今正是风头浪尖之上,两人自然不能送走了,只能进宫。   本来瑶娘心中一直惦着这事,如今见晋安帝有遣散之意,哪还记得人有没有送走的气。这种郎情妾意的气氛下,所有不相干的都该扔到九霄云外去,两人整整厮磨了大半夜,这不一大早上晋安帝又不甘寂寞折腾上了,差点没迟了早朝。   “来就来吧,毕竟是宫妃,总不能不见。”   “娘娘若是不喜,今儿见了就让她们以后少来。如今太上皇还未挪宫,这后宫里都住着太妃们,也免得冲撞了。小顺子来说,内务府将她们二人安排在翠云馆,那地方离群索居,靠在边角处,也碍不了娘娘的眼。”似是怕瑶娘为这事生气,红绸又道。   瑶娘点点头。   刚梳妆完,就有人来报柳嫔和徐贵人来了。可瑶娘还没用早膳,自是让二人先等着。   这边瑶娘说让等着,那边坤宁宫的宫人也没将二人领进殿,就让两人在外面站着。   这是下马威,宫里惯常的手段。都是娘娘,但凡是娘娘就是来分宠的,不给好脸色也属正常,不用上面人交代,下面人自己就办了。   徐贵人一身水蓝色的宫装,显得她身段婀娜,气质柔婉。就是面色有些憔悴,哪怕涂了胭脂,也显得气色不是太佳。   “这刚当上皇后,架子都大了,当谁不知道她苏瑶娘以前是什么玩意。”她压低着嗓子道,很聪明的让近处的柳嫔能听见,而旁人听不到。   柳嫔看了她一眼。她有时觉得这徐月茹挺可笑的,浑就把人当成了傻子,这么明显的挑唆之言,当谁明白不了其中的意思。   换成以前,柳嫔听了也就罢,她惯是瞧不起这种人,可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她冷笑地看了对方一眼,道:“徐贵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皇后娘娘哪是容你说道的。在府里就是这样,进了宫还是恶习不改!”   柳嫔可没收着声,这话自然让殿外侍候的宫人都听去了,目光不禁都投向了这里。   徐贵人没料到柳嫔会这么对付自己,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不过她反应还是挺快,当即反驳道:“柳嫔,虽然你位分比我高,可也不能信口胡说。”   “我信口胡说?方才是谁说‘这刚当上皇后,架子都大了,当谁不知道她苏瑶娘以前是什么玩意’!”柳嫔冷笑道。   这话一说出来,坤宁宫的人顿时面露愤怒之色。   红翡听到外面动静,从配殿中走了出来,脸上端着笑,眼睛却是瞪着:“徐贵人恐怕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而这话也已经让人禀到里面去了,正在用膳的瑶娘听完后面色难看,红绸玉蝉几个也是面露愤怒之色。   瑶娘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行径若是按宫规如何处置?”   玉蝉等人最近可没少习宫规,作为皇后身边管事姑姑和宫女,不懂宫规可不成。所以玉蝉很快就答了。   “此罪可大可小,轻则掌嘴,重则送入慎刑司,打死不论。”   “那就按掌嘴处置。让她们都走,我今天不想见她们。”   “是。”   很快外面就传来徐贵人的阵阵哭叫声,宫里掌嘴可与其他处不一样,分了好几种。   正常些的是用手打,还有掌刑的人手持竹片打的。若是看谁不顺眼,随便在竹片上动些手脚,也足够对方吃不了兜着走了。轻则养几月才能见人,重则就是毁容的下场。   不过坤宁宫这里无人吩咐,自然就是用手打的,却是生了教训的心,下了狠力气。挨了十多耳光,徐贵人面颊红肿一片,她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姑姑,道:“徐贵人不懂规矩,所以皇后娘娘命奴婢教导娘娘,还望徐贵人以后谨言慎行,谨守尊卑有别的道理。这宫里可和外面不一样,嘴若是不把门,指不定什么时候丢了性命。”   徐贵人跪在那里,唯唯诺诺道:“我记住了。”   “瞧瞧,贵人又错了,应该是婢妾记住了。贵人的身份不够,也只能自称婢妾。”   “姑姑教训的是,婢妾记住了。”   秦姑姑点点头,又道:“娘娘今日有些身体不适,就不见两位娘娘了。娟儿,来送两位娘娘出去。”   “是,姑姑。”   一直到出了坤宁宫的大门,徐贵人才恨恨地瞪了柳嫔一眼,捂着脸匆匆带着贴身宫女走了。   “娘娘,瞧她这样,莫怕是要记恨于您。”青瓷有些担忧道。   柳嫔望着徐贵人的背影,冷笑道:“记恨?我巴不得她记恨我,越恨我越好。”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瑶娘早膳只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   “让奴婢说,娘娘就不该罚得这么轻,就该让她长个教训!”   “娘娘若是还生气,奴婢这便让人再去教训她一番。”   听了这话,瑶娘一愣,忙道:“不用了,我没跟她生气,就是在想为何那柳嫔要和徐燕茹对上,这可从来不是她的性格。”瑶娘虽和柳嫔见得少,但仅凭那几次就看出她不是个喜欢是非的性子,颇有些孤傲清冷的意味。   “也许是她识趣识时务,知道在宫里和娘娘作对没好日子过,所以弃暗投明。”红翡的说法逗笑了一众人,瑶娘嗔道:“行了行了,让你把我说得这么凶。”   既然想不通,瑶娘索性就扔在脑后不想了。可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有些干什么都提不起来精神的模样,恹恹的。刚好今儿是刘良医请平安脉的日子,刘良医刚进宫门,红翡就将这事与他说了。   瑶娘歪在炕上,刘良医坐在墩子上给她把脉。   半晌后,刘良医道:“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了。” 第209章   听到这话, 瑶娘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诧异地看着刘良医。   对方抚着胡子笑道:“才一个多月,脉象还不显, 但应该是无误的。”   瑶娘这才想起她月事有阵子没来了,只是前阵子忙着封后大典给疏忽了,前个红绸还跟她提了一句, 她扭头就给忘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红绸等人纷纷上前道喜,瑶娘整个人晕乎乎的, 除了笑也只能是笑。   笑罢, 自然是要赏的, 坤宁宫上下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像玉蝉和红绸这种近身服侍的,则是赏三个月。坤宁宫也派人去给晋安帝报喜去了,想必等会儿还会有一波赏赐。   这个好消息不过是须臾就传遍了全宫, 整个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有孕了。知晓的人无不羡慕皇后娘娘有福气,倒不是有了身孕是多么大的福气, 而是时候巧。   瞧瞧这刚封后没多久,就怀上了。   不是福气, 是什么!   尤其最近朝中本就不算太平,眼见皇后的位置是不想了, 又有大臣建议起晋安帝广置后宫。   按理说堂堂一国之君, 后宫之中只有小猫两三只是说不过去的,后宫妃嫔多, 方能绵延子嗣,方能保江山万年太平。   成了皇帝,什么都能扯上江山社稷。   晋安帝正在养心殿和几位阁老大臣议这事,几个大臣说得口沫横飞,他则缄默不言。这时坤宁宫送来的好消息,正是应了方才晋安帝所说的朕已经有两个皇子,皇后年轻多福,暂无需广置后宫之言。   晋安帝闻之大喜,当即就把众大臣给扔下了,众位大臣也只能摸摸鼻子各自出宫。   这喜事还没算完,次日晋安帝下了封皇长子赵琛为太子的圣旨。   此事自然在朝堂上引起一阵风波,皇长子还不满五岁,幼童容易夭折,当初封前太子,也是过了五岁之年。   不过皇长子既是嫡又是长,一众大臣可扯不出太多反对的幌子,只能以皇长子太过年幼做以劝阻。不过这事还没掀起什么风浪,就戛然而止。   乾清宫的太上皇,下了自打禅位后第一道圣旨,封皇长子赵琛为太子,顿时朝堂之上一片风平浪静。   两封圣旨加一起的重量,可不是加倍,而是呈几何倍的。有了太上皇这一封圣旨,只要皇长子不作死闹出谋逆等几样罪无可赦的大罪,几乎可以安稳无忧地坐在太子之位上,日后板上钉钉的一国之君。   哪怕有一日晋安帝想废了太子,也得先越过太上皇的圣旨再说。可那时候说不定太上皇已经大行了,活着的皇帝想翻了已经大行皇帝的旨意,还是亲爹,这几乎等于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坤宁宫再度成了万众瞩目之地,世人无不赞道哪个若是能将皇后娘娘的福气分一星半点在自己身上,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为啥?   一个女人才不过只是双十年华,就已经是未来钦定的太后了,这等福气真是要羡煞世上所有女人。   一时间,承恩侯府苏家在京中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是姚家这种民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也成了京中各家各府的座上宾。   无他,皆因中宫一系甚少在人前露面,想走通中宫的路总得需要个媒介才行。   这连着三道圣旨下来,让许多人都不得不变了想法,若说单只是苏皇后一人也就罢,再加上一个地位固若金汤的太子。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些历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太子的地位固若金汤,苏皇后的地位自然也牢不可破。   既然如此,与其想着把皇后拉下位,换自己的人上,不如附庸而上,也是一条康庄大道。   至于坤宁宫这边,瑶娘如今就一心一意地安胎呢,对外面的风雨一无所知。   她头一日送走了入宫贺喜的乔氏,次日肖继柔也来了。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不同于乔氏,肖继柔极少在人前露面,宫里也是能不来就不来,继她上一次入宫,还是当初瑶娘封后众命妇入宫朝贺。   “你说你搬回肖家了?”肖继柔并没有刻意去说,可言语之间瑶娘还是让听出来了,不禁诧异问道。   肖继柔苦笑,其实她也没想瞒着瑶娘,本来这事就瞒不住,若不是犹豫这事,她也不会纠结到今日才入宫。   见对方不说话,瑶娘又问:“为什么啊?你难道还在生七弟的气?”   “我没有生他的气,都多久的事了,早就忘了。”   “那为何?”   为何?她也说不不上来。   瑶娘历来是个体贴的性子,见肖继柔不愿再说,她就没再多问了。两人坐在一处说了些别的话,之后肖继柔便出宫了。   今日庆王也进宫了。   不同于安王等人,庆王这次可是功臣。   庆王虽是犯了大错,可在这次平乱中居功甚伟,功过相抵之下,晋安帝亲自下旨留他在京,并授了他提督京三营。   如今庆王领着提督的衔儿,又明摆着是新帝的心腹,如今在朝中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肖继柔刚坐上马车,心中正在想着瑶娘问她的话,突然车窗被人敲响了。   她撩起车帘子往外看去,正对上庆王清隽的脸。   庆王比以前瘦了很多,面相也坚毅了许多。   大抵心态可以影响人的面相,以前的庆王英俊、爽朗,但面上可见稚嫩。如今却是磨砺了脸上所有的圆润,而是变得线条锋利了起来。   没人知道庆王在燕山帝陵吃了多少苦,晋安帝从不是个对人心慈手软之人,他即下了狠心磨砺庆王,就不会手软。   所以当初刚去燕山之时,庆王真当自己要一辈子待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再也回不去了。   入目之间,满山遍野都是石头,四处冷清清的,没有人跟他说话。而入了夜,外面更是鬼哭狼嚎的,只有孤灯一盏,能把人折磨疯。   幸亏那时庆王还沉浸在无限悔恨之中,倒是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注意这些。   后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他想起了晋王对自己说的话,便开始观察这个驻守在帝陵里的卫所。   与其他卫所不一样,燕山陵卫因为驻守在大山之中,这里离群索居,四处荒无人烟,陵卫里的将士和兵卒似乎都沾染了这里的气息,冷冰冰的像似石头人。   在这里,没有人对庆王侧目以待,甚至连道鄙视的目光都没有。若是一般人,肯定受不了这种忽视甚至无视,恰恰庆王需要的正是这些。   有晋王的提前安排,庆王乔装成一个普通的兵卒入了陵卫。等真正融入这陵卫之中,他才发现这里别有天地。   因为这里荒无人烟,除了山林就是石头,陵卫的兵卒们也没有其他可以调剂生活的东西,每日除了操练就是操练。他们每日都要操练够五个时辰,从各种山地战、平原战、攻城战、甚至是巷战,乃至各种单兵对战,甚至每月都有全军大比,胜则晋级,输则降位,一切都按照实力说话。   庆王方去的时候,自诩自己有一身武艺,也领过兵打过仗,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直到他在大比之中,被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兵卒按在地上狠狠地蹂践,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自那以后他改变了态度,从输到赢,到慢慢的升了小旗、总旗、百户,到带着自己的手下赢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直至升到陵卫副指挥使的位置。   再往上是指挥使,那是整个燕山陵卫的灵魂,一个失了一条腿的老人。老人已经很老了,而燕山陵卫之所以会有别其他卫所,俱是因为这个老人。   直到这个时候,庆王才知道这个老人是晋王的人,当年晋王也曾来过燕山,却是被宁国公带来的,晋王在这里待了半年的时间,出去后大变模样。   那一年晋王十五。   庆王回忆,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似乎在担忧五哥出宫后,永王和鲁王如果找自己麻烦该怎么办?成日里沉浸在自哀自怨当中,卑微而又可怜。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一直觉得五哥自打生下来就高他一等,因为他有个号母妃,有个位高权重的外祖,有个能当大将军的舅舅。   母族位高权重的皇子,总是要优越许多。   此时他才明白是如何的可笑,没有人天生就能拥有一切,上天给你的东西,你得有能力接住才成。   ……   “有事?”肖继柔隔着车窗问。   “我送你回去。”   身材高大的庆王,穿一身亲王服,胯下是御赐的大宛宝马。何等的威风凛凛,英武不凡,此时却是纡尊降贵地半弯着腰,凑在肖家那明显比不了王府车架的马车旁边,看起来格外别扭,也让人感叹。   肖继柔并非不知如今庆王在京中是如何的炙手可热,肖家几个男人都在朝为官,文官有武将也有,自然是听说了许多。   家里的男人虽是不说什么,但两个嫂子免不了会在她耳边说上一句,说她傻,明摆着一辈子富贵不用愁,庆王也是真心悔过了,又何必较这个真。   她较真吗?   肖继柔并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还是不了,庆王爷人忙事多,小妇人自己回去便是。”   “继柔……”   “回府。”   听到催促,肖家的马夫也不敢再多留,驾着马车赶紧走了。   车已经走了很远,肖继柔的贴身丫头琼儿突然道:“王妃,王爷还是跟在车后。”   “都说了几次别叫我王妃了。”   “可……”   “我已经不是王妃了,早就不是。他回来了,我就不是了。”   庆王一路尾随肖家的马车到了肖府侧门,见肖继柔下车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才黯然调转马头。   索性他也没事,他就这么一路骑着马慢慢走着。   他是没事,可别人有事,穿这么一身走在大街上,不是挑战老百姓们的心脏么。   庆王脑海里一片空白,像似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几个庆王府的府卫骑着马坠在他身后不远处。   突然从旁边响起一个声音:“老七,你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包粉头被弟妹抓了现行?”   庆王抬头看去,正是鲁王。   对方也骑着马,身后跟着几个护卫,笑得一脸幸灾乐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庆王不想理他,调马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开又被鲁王拦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说起来咱们也是兄弟,你有什么难处给哥哥说说,说不定哥哥还能给你出个主意。”   “让开!”   鲁王浓眉竖了起来,拿眼睛睨他:“好哇,你个老七,仗着自己是新帝宠臣,瞧不起我这六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算登了天,哥哥还是你哥哥。”   “滚!”   庆王这会儿满心烦躁,又见鲁王纠缠不休,不禁一股暴怒上了头,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朝鲁王打去。   鲁王没料到向来就是他手下败将的庆王,竟然肥了胆子敢向自己挑战,二话不说猱身而上。   两人战作一团,从马上打到马下,打得是浑然忘我,拳拳到肉。   这两位爷打起来了,两个王府的护卫可不敢装死,忙驱散了道路两旁的平民百姓。同时心里暗暗叫急,两位亲王在大街上打起来了,这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该怎么办。   可拉又不敢上前去拉,只能围在一旁干着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两人终于打累了,各自瘫在地上宛如一滩死肉。一行人骑着快马匆匆赶至,为首的人是个内侍。   “陛下口谕,宣鲁王和庆王进宫面圣。”   养心殿中,晋安帝阴着脸坐在龙座上。   下面站着庆王和鲁王,两人都是鼻青脸肿。庆王黑了一个眼圈,嘴角淌血,鲁王比他更惨,黑了两个眼圈,半边脸肿得像猪头。   “都长进了是吧?堂堂的亲王,竟闹市斗殴,脸都不要了是不是?”   听到这话,鲁王格外委屈。   以前都是他揍庆王,如今他还是能揍他,却是占不了上风。非但如此,还被对方打成了这样,鲁王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狼狈成什么样了。   “五哥,可不是我先动的手,是老七!你瞧瞧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我不就是见他不愉,好心地问了他几句,他就跟我翻脸了,一点都没有当弟弟的自觉。”   论起嘴皮子,庆王可没有鲁王溜,他也没有鲁王不要脸,能睁着眼颠倒黑白。   “是臣莽撞了,还请陛下责罚!”   “你也知道你莽撞了?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本事,打你六哥像打贼似的,我跟你说这事我跟你没完。”   “我给六哥陪个不是。”庆王憋着气道。   “陪个不是就完了?我跟你说……”   “行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朕不知道你那狗脾气,没事你还要挑些事出来!”随着晋安帝的冷斥,凌空飞来一个砚台,从二人之间穿过,砸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都发俸半年,给朕滚!”   两人被罚了还要谢恩,然后灰溜溜地出了养心殿。   走在宫道上,鲁王又故态复萌,贱兮兮地问庆王怎么了。   庆王怎么可能告诉他,闷着不吭声。   鲁王就见不得庆王这副全天下人都负了我的模样,斜着眼睛嗤笑他:“我给你留脸,还真当我不知道你是在肖家吃了瘪出来。就你这样的,六弟妹给你脸色是对的,说不定人家明儿就改嫁了,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挥打而来,两人再次打成一团,这下是轮到宫里的宫人们心惊胆战了。   直到福成收到消息赶过来,“算是咱家求两位殿下,若是再闹下去陛下发了怒,可就没办法收场了。”   两人这才蔫蔫地停了手。   怕这两位爷再在宫里打起来,福成专门命了个小太监送二人出宫。   出了西华门,鲁王瞄了庆王一眼:“嘿,你真不求我帮你?我可是听说肖家给六弟妹找了个男人,那男人也看中六弟妹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庆王当即就过去了。 第210章   晋安帝在殿中来回踱步着, 御前侍候的一众太监们个个垂着头, 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陛下素来自制,这还是下面人第一次见他怒成这样。   晋安帝当然不是为了这一件事才怒成这样, 也是最近的事积多了。坐上这皇帝的位置,才知道当皇帝有多难,家事国事天下事, 事事都得找他,这也就罢了,关键下面还有一众不省心的臣子。   他想起依旧不消停的安王和惠王世子, 这连着几件事里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 想起最近总往乾清宫去的那那几个大臣, 眉心蹙了起来,突然抬步走出大殿,几个随侍的太监忙低头跟了上去。   晋安帝回了后寝殿,此时瑶娘刚听说前面发生的事, 知道鲁王和庆王打起来了,被陛下叫进宫里训斥。   这边刚听完, 就见他阴着脸进来了,她忙迎了上去。   也没敢说话, 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上炕,她就帮他脱鞋, 却被他给拉住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怀着身子,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小顺子上来服侍晋安帝脱鞋, 瑶娘见他似乎坐得不太舒服,就拿了个软枕塞在他腰后面,让他舒舒服服地半靠着,又命人奉了茶来,才让所有人都退下。   晋安帝喝了一盏茶,伸手抽掉腰间的软枕,就势半躺在那儿。   他眉心半蹙,瑶娘也没敢多问,凑了过去,伸出手指按了按他的额头。见他没拒绝,才轻轻的在他头上轻按着。   “你也别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两个不争气的!”   听了这话,瑶娘顿时得出一个他并不是真在生鲁王和庆王气的结论,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想必那两个人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如今她也算看出来了,对晋安帝来说,庆王和鲁王就像是两个总是调皮捣蛋的弟弟。可这也证明了这两人在他心中有些地位,例如安王吴王那几个,也没见着陛下会动一动眉头。   “估计也是一时气急之争,只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打起来?”   “老六素来猫憎狗厌的!”   原来是鲁王先挑的头。   “七弟伤势不重吧,用不用让太医去看看?”   “死不了!不说他们,朕睡一会儿。”   晋安帝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转为平缓。   瑶娘给他按摩头的动作一直没停下,看着他睡着了依旧紧蹙的眉心,不禁叹了口气。   最近,晋安帝确实累得不轻,每天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是多的。   男人是肖家二爷给肖继柔找的。   肖二爷向来是个行动派,见妹妹从庆王府回来,就开始替妹妹打算。   男方与他是同僚,是个鳏夫,媳妇死了多年,也没个孩子。这次京三营大洗牌,对方刚升了把总,官衔确实不太高,但对方与肖二爷相识多年,人品性格才貌都是信得过的。   这事只限于肖二爷和肖继柔提了,还未开始行动。若是肖继柔这边不答应,和男方那边说了,也不起什么作用,还坏了多年的交情。   不过肖二爷套过对方的口风,对方并不介意娶个和离的女人。   肖二爷似乎很看好这个叫做姜潮的人,在肖继柔耳边说了不少对方的好话,还想说动妹妹和对方相一面,不过肖继柔一直没答应。   这天,肖二爷又在跟妹妹说这事,庆王突然上门了。   其实庆王早就想来,可他的脸实在不能见人,才耽误了几日。不过这几日他也不是闲着的,让手下去查了查,查到姜潮的身上。   这个姜潮,庆王认识,是他手下三千营里的一个把总。为人踏实努力,敢打敢拼,能到如今这个位置,全是靠自己拼来的。可他出于私心,却看不上对方,连对方脸黑和鳏夫的身份,都让他在心中计较了无数遍。   肖家并没有让肖继柔直接见庆王,是肖大人出面见的他。   “不知庆王殿下这趟来所为何事?”   庆王心里很尴尬,可再尴尬都没有肖继柔想改嫁这件事让他这么慌张,他也没有遮掩:“岳父大人,我这趟来是想求了继柔原谅,想让她跟我回去。”   肖大人微微一哂,道:“庆王殿下,若是老夫没记错,小女已经和你和离了?”   庆王面色狼狈,其实他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完,还有些青紫,可他已经等不及了,才会迫不及待地来肖家。   “那些事是小婿以前糊涂,求得原谅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可还是希望岳父大人能看在小婿和继柔夫妻一场的份上,让小婿见见她。其实当初小婿没想与她和离,可身犯大错,唯恐耽误了她的前程,才会无奈之下给她写了休书。”   看着这样的庆王,肖大人叹了一口气:“罢,有什么事还是你们自己谈吧,老夫就不从中插言了。”   肖大人的反应让庆王心中一喜,之后便被下人领着去了肖继柔住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   “继柔,我……”庆王犹豫地看了旁边的肖二爷一眼,肖二爷一点都没有想挪地方的心思,就在一旁看着。   庆王咬了咬牙,正想说什么,肖继柔突然说话了。   “二哥,我方才听下人说娘好像在找你。”   这话一听就是想把肖二爷支开,肖二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妹妹一眼,又拿虎目去瞪庆王,才一甩袖子走了。   “我去娘那儿看看,等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等肖二爷走后,肖继柔才看向庆王,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庆王心中又悲又喜,喜得是她还顾忌怕自己有失颜面,继柔从来是这么体贴入微,悲的是怕她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若不何至于多出个什么姜潮来。   “我听说二舅兄给你找了个男人,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王妃,我……”   “我们已经和离了!”   “继柔……”   “我以为话不用跟你说得太明白,你应该能懂。我既然离开了,就没打算再回去,你还是快走吧,别再来骚扰我了。”   “继柔……”   “来人,送庆王殿下离开!”   庆王素来不是个仗势欺人的性子,尤其这又是在肖家,见肖继柔那么坚决,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跟下人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她紧抿着嘴唇。   肖二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你真把他撵走了?”   肖继柔没好气地看了自家二哥一眼,道:“不是你说让我向前看,既然决定下的事就不要犹豫,还三天两头怂恿我与人相面,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   肖二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担心你。”   见肖继柔也不说话,他又若无其事道:“既然你这么坚决,那就和姜潮见一面吧,反正你如今也不在乎他了,既然这么讨厌他总是来纠缠你,不如嫁了人一了百了,彻底解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对方会不会被你连累,怕得罪个王爷什么的,姜潮是宁国公府的人。再说了,他这个人我虽然不待见,但想必也做不出什么挟嫌报复之事。”   肖继柔下意识就想拒绝,可看着肖二爷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咬牙就答应了。   庆王出了肖家大门,就骑着马漫无境地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见到路边有家酒楼,当即下了马入内。   也没要什么雅间,就在大堂里坐着喝酒。   正值下午时分,酒楼也没什么客人,酒楼伙计见此人打扮不一般,料想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也不敢过多询问,要酒便给酒,酒拿上来,人便躲去了一旁。   庆王从下午一直喝到天黑,酒楼里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此时的他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但还是依旧往嘴里灌着酒。   突然,一只酒盏凌空砸了过来,撞到庆王的身上,又掉落下来滚在桌上,可庆王竟是看都没看一眼。   “瞧瞧你这什么德行,让你求哥哥你不愿,还不是像个孙子似的猫在这儿借酒消愁。”   “你走开,别来烦我。”   “你当我愿意管你,喝个酒都能遇上,这叫什么冤家路窄!”鲁王嗤道。   “滚,你滚……”   “行,那我可真滚了,那日让你求我你不求,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这村没这店,你可想好了。”   “你、你能帮我?”   其实那日肖继柔答应后就后悔了,可肖二爷根本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以前没答应的时候,天天都能见着肖二爷,答应后她几次想说算了罢,都找不到对方人影子。   事到临头,自然再是拒不得,只能先把这事先应付过去再说。   哪怕是和离的女人,也没有随便见外男的,所以肖二爷安排的是借着上香之便,让双方互相远远瞧上一眼。先看能不能合眼缘,再说其他后事。   到了这日,他特意告了假,亲自护送妹妹去上香。   普愿寺位于京郊,素来香火繁盛,也是肖家女眷经常去上香的地方。肖二爷骑着马,肖继柔坐在马车中,两人只带了若干下人随从便往城外去了。   到了普愿寺,先去大殿添了香油钱,又烧了几炷香,两人让寺中的僧人领着去厢房歇脚。这普愿寺经常接待前来上香的官宦之家,寺庙里的厢房既干净又僻静。   将肖继柔安置在厢房,肖二爷就往外面去了,说是看看对方来了没。   肖继柔坐了下来,想喝茶时才发现寺里的僧人竟然没给准备,便让琼儿去外面找茶。   厢房里就剩她一个人,突然挨着侧面的一扇窗子从外面被人打开,翻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肖继柔惊诧地站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找来的!”   对方也不跟她说话,就想拉着她就往外面走。肖继柔不跟他走,用力挣扎,对方急了,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上,就从窗子里又越了出去。   对方脚程很快,肖继柔只感觉一阵天翻地覆,就从寺里出来了。石板路变成了泥草地,而后地上的枯枝越来越多,她被颠得胃里上下翻腾,等被人放下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肖继柔还没有这么狼狈过,瞪着对方恼道:“赵佑继,你到底想做什么!”   庆王眼眶下陷,其上带着不正常的乌黑,衬着这寂静无人的后山,平添了一种阴郁的气息。   “我还想问你,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倒是你突然把我掳了出来,快送我回去,若是我二哥等会回去见我不在,肯定要急死了。还有琼儿,肯定会吓哭了。”   “你这趟出来就是为了上香,不是为了和野男人幽会?”   肖继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虚,道:“你说什么呢,你快送我回去!”   她这模样一看就是心虚了,庆王更是妒中火烧:“你果然是出来和野男人幽会的……”   “什么野男人不野男人的,我俩已经和离了!”   庆王最怕的就是这句话,所以肖继柔每次说出来,他都痛苦难当,无言以对。错的是他,伤她的也是他,他没脸辩驳。可他同时脑海里也想起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你和六弟妹夫妻多年,定是有非同一般人的感情,她若是真想走,你当初被罚去守陵时她就走了,又何必等你这么久,还不是惦着你,不舍得你。即便她让她不舍的人不是你,也总归是两个孩子,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心眼小,爱拈酸吃醋,你不会哄女人,还想坐享齐人之福,就等着后院里闹出大乱子来吧……   “男人哄女人不外乎几条,脸皮要够厚,心要黑嘴要甜,她喜欢听什么你就说什么。当然这不是哥哥的经验,你没哥哥本事,哥哥后宅的那些女人们,哥哥一黑脸,她们就吓得什么都依着哥哥了……不过物极必反嘛,光吓还不成,你还要懂得她们的心……”   “那事我不认账,我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他在燕山陵卫最后悔担忧的事,就是写下的那封休妻书。可他其实心里也知道,他若不在京中,她是不忍心走的。   瞧瞧,他就是这么卑鄙,表面上佯装大方的给她休妻书让她离开,放她自由,其实心里都算准了她走不了。所以当肖继柔要走的时候,庆王真的慌了,他恨不得扔下一切再回到那荒无人烟的燕山,只要她还能继续待在庆王府,还做他的庆王妃。   肖继柔不敢置信地看着庆王,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我后悔了!我要反悔!”   庆王一面说,一面将肖继柔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声音痛苦而又挣扎,呼吸急促,声音充满了哀求:“我后悔了!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继柔,我不放你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没脸跟你认错,我知道造成的伤害什么都弥补不了,可我真的错了,你别走好不好……   “你看我们还有琰哥儿,还有珠珠。你若是走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你难道舍得让他们没娘?你这些日子不在府里,琰哥儿和珠珠每次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长大了,也都懂事了,问过两次就不再问了,可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天天都在想你……”   肖继柔气得嘴唇都打啰嗦了,使劲一把将他推开,泪珠也滚了下来:“赵佑继,你无耻,你竟敢拿孩子……”   一见肖继柔哭,庆王就慌了,忙给她擦眼泪:“我没有别的意思,再说了你舍得琰哥儿和珠珠?”   舍不得,就是因为舍不得,她才会痛苦纠结迷茫。   庆王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继柔,你给我个悔改的机会,我一定会待你好,待两个孩子好。”   肖继柔深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也不看他:“你先送我回去,我必须得回去了。”   庆王的面色一下子痛苦起来,“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我不放你走,你想都别想,我也不会跟你和离的。我去宗人府查过了,你那封和离书还没送过去,你也还没被从玉牒除名,你还是我的王妃,我不会放你走的……”   “赵佑继,你要干什么……唔……”   庆王将肖继柔抵在树干上,近乎贪婪地吻着。他想念这个气息已久,在燕山时,每次都想得身体发疼,想得只能用冰冷的水冲洗,才能暂且按下这股思念。   “继柔,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赵、佑……继……”   “我知道你想我了,我也想你了……”   肖继柔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儿,红着脸骂道:“你不要脸,你卑鄙,你无耻……唔……”   “我就卑鄙,我就无耻,我就下流,我就只对你一个人下流……”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正是肖二爷的声音。   肖继柔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把将庆王推开,头也不回就跑了。   庆王在她身后说了什么,可她根本没有听清。   “你跑哪儿去了?琼儿说你不在厢房,吓得我们四处去找你。”一见着妹妹远远的走来,肖二爷几个大步就来到妹妹身前。   肖继柔半垂着眼:“我想去恭房,哪知走错了路,直到听见你唤我,我才顺着声音找了回来。”   肖二爷狐疑地盯着她:“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荒山野岭的,我又不认识路,怎么敢随便乱跑。”肖继柔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岔,又问道:“对了,二哥,你不是说出去办事,事办得如何了?”   一提这事,肖二爷的脸就阴了下来。   “还别说,真是倒霉,姜潮出门时骑马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拉着他不丢,一直纠缠着,硬是要让他陪着去医馆看大夫,让随从替着都不行。方才姜家的人来说了,他今日恐怕是来不了了。”   肖继柔心里一跳,却又不敢把怀疑告诉二哥,只能说:“既然来不了就来不了吧,咱们这趟出来就当做是来上香。”   “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两人也没在寺里用斋饭,就离开了普愿寺。   整整一个下午,肖继柔都心事重重的。   晚上歇下后也睡不着,借着昏暗的灯光,睁着眼看着床顶的帐子。   她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四周静悄悄的,外间时不时传来守夜丫头睡梦中的呓语声。   肖继柔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   窗户突然响了一下,在静谧的深夜中特别清晰。因着床榻这里也看不到南窗那边,肖继柔也没有多想,只当是风吹动的声响。   直到帐子外面出现一个明显就是男人的身影,她才反应过来是贼人进来了。   她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就想叫人,纱帐突然被人从外面掀了开,她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正是庆王。   庆王一身黑衣,竟是学了那偷香窃玉的毛贼,半夜三更闯人家女儿家的闺房。   肖继柔直接吓呆了,等她反应过来想撵人的时候,庆王已经来到了床榻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半夜三更你跑来作甚!”   “我想你了。怎么也睡不着,就想来看看你。”   “现在你也看见了,快走吧。”莫名的,她觉得有些怕,出言斥道。   庆王顾左右而言他:“下午那会儿想说的话也没说完,你若是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半夜三更谁跟你说话,你快走,不走我可叫人了。”她威胁道。   “你叫吧,把你哥你爹叫来再打我一顿。我知道你不会心疼的,这是我应得的。”   肖继柔急道:“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怎么如此无赖!”   当然是有人教的,不过庆王不会说。   庆王央求道:“继柔,你别恼,咱们就说说话,说说话。”   “你想说什么?”   “随便说说什么,自打入了京后,你就不怎么愿意跟我说话了。不像以前,你总是有很多话跟我说。”   肖继柔嗓子被堵得难受,道:“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话,难道你不知道?”   “是我鬼迷了心窍,做出很多让你不开心的事。我每次想辩解,可你总是回避,我也难以启齿。”他苦笑着看了她一眼,狠狠地搓了把脸才又道:“我知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对她也只是怜悯……”   肖继柔冷笑:“是怜爱吧。”   “你听我说完好吗?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提她了。”   肖继柔抿着嘴,没有说话。   庆王继续道:“初次我说我醉了酒,你一直不信,一直到了最后见面的那次,我才知那日她对我下了药……”   庆王说了很多,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肖继柔剖白了自己内心所有的一切,包括光明包括阴暗。这是哪怕肖继柔都不知道的,也许她模模糊糊猜到过,却不如庆王直白坦述这般来得震撼人心。   “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条见不得光的老鼠,浑身带着阴暗而潮湿的臭味……你是那么的好,我每次见到你,总会有一种自惭形秽感,总是下意识不由自主把自己伪装得若无其事,伪装得坦坦荡荡……   “……说了怕你不信,我和她其实没有几次,若不然她也不会从外面抱来个孩子……她说得对,隔在我们中间的从来不是她,而是我的心……”   ……   庆王不知何时走了,肖继柔却躺在榻上彻夜难眠。   整整一个白日,肖继柔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肖夫人见了,几番欲忍,都没人忍下。她将女儿拉进自己房里,叹了口气道:“自打你回来了,娘就从来没问过你是怎么想的,知道为何吗?”   肖继柔不禁看向她。   “因为娘知道你走不了。别问娘为何知道,娘也是做了快一辈子的人妇和人母。你还小的时候,娘就和你爹说过,怕你日后会吃苦。为何?因为你爹没纳过小,所以你两个哥哥脑子里也没有纳妾的观念。这是在咱们家,咱们自己做主就行了。可外面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你是要嫁出去的。   “娘怕,怕你会吃苦,可再怕也没用,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娘心想,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凡事还有家里人帮你担着。可娘见你这些日子愁眉不展,却又忍不住想劝劝你。   “你没有在真正的大宅门里生活过,自然不知那些女人心思是如何的多。如果这件事你早些给娘知道,而不是自己苦苦撑着,让娘来解决,就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女人送走。想必那时候庆王即使会有微词,也不会拒绝,毕竟他看重你。总比任毒疮烂着,越烂越大,却坐视不管的强。那不是坚持,不是骄傲,不是贤良淑德,是蠢!”   “娘,我……”   肖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知道你不爱听,娘就不说了。”   “娘,我不是……”   “咱娘俩别的都不说,就来说说琰哥儿和珠珠。你也嫁入皇家多年,知道皇家的处事方式,你如今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仗着他愧疚你在乎你,仗着陛下对你怜悯,仗着皇后和你的交情。可要知道什么都是会被消磨干净的,你要知道对于陛下和皇后来说,有了庆王,才会有你。没有庆王,哪里会有你呢?   “你不愿归家,除了庆王,是无人会从中插手干涉。可你有没有想过,庆王不可能永远不娶妻,一年不娶两年不娶,可日子长久了即使他不愿娶,上面也不会坐视不管。娶了妻后自然有新妇,新妇会有孕,会有自己的孩子,而琰哥儿和珠珠两个作为前头留下的嫡子嫡女,是时该如何自处?   “娘知道,女人心里有一口气,憋着就难出来。可怎么出气,就讲究方式了。你大概不知,你爹曾经也有个劳什子表妹,差点……不过你没学了你娘的性子,你娘闹归闹,但也没闲着,三下两下就把她给强塞了出去,送得远远的,让她一辈子都看不到你爹!”   肖夫人说着,杏眼往里间斜了一眼,只是肖继柔没看见,沉浸在纷乱的心绪中。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娘就不多说了。”   肖继柔点点头,站了起来:“娘,那我回房了。”   待她走后,才从里间走出个气质儒雅的男人。   “夫人,你怎么又旧事重提,还当着咱们女儿面前提,你让我这个做爹的以后可怎么自处?”   “你也知道羞啊,羞就对了!”   “我当初可没有……”   肖夫人一瞪眼睛:“你还想有什么?不是我说,这表妹什么的最是讨厌,天下没男人了,就知道祸害表兄。我跟你说,咱家以后可不能让那劳什子表妹出没。”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顿了顿,肖大人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柔儿是否能想明白。”   “我女儿可随了我,从来不是个蠢人。真像铁牛说的那样再找一个,再找一个能不娶妻不纳妾,还不是自寻烦恼。还不如就掐着手里这个,就凭着之前的事,保准他一辈子服服帖帖。”   肖大人拿眼睛去看她:“原来你就是这么把我掐了一辈子的?”   “难道你不乐意给我掐?”   “我怎么会不乐意,我最是乐意给你掐了……”   “你个老不休的!” 第211章   瑶娘是隔了好几日, 才知道庆王和鲁王那日为何会打那一架。   也是凑巧, 福成来禀事的时候,刚好瑶娘也在。像这种时候, 晋安帝一般不会避着,自然让她听去了。   听完闹市斗殴的后续,又发生了酒楼酗酒的风波, 瑶娘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抬头看到晋安帝的脸色,不禁心里一突。   晋安帝的面色与以往并无不同, 但瑶娘和晋安帝在一起的时间久了, 能很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   福成下去了, 殿中很安静。   瑶娘装模作样去摸了摸茶盏,才忍不住替肖继柔辩解了一句:“妇人家心眼都小,有时候让外人看来不过是件小事,对之来说却是一个结。”   晋安帝没有说话, 每次碰到有什么事和瑶娘有分歧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若是瑶娘不再提, 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不过通常瑶娘不会再提。   可这次不一样, 瑶娘忍不住就想替肖继柔解释一二。   “当初珠珠落水,七弟粉饰太平, 想把那事遮掩过去, 那件事对继柔伤害很大。再加上你也知道之前那高丽的细作,搅和的他们夫妻离了心, 想要走出来需要时间的。”   晋安帝还是不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瑶娘有些不满了,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心里是向着七弟的?”   晋安帝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怀着身子,别管别人家的事。”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心里向着七弟?是不是觉得继柔太不识趣了,非要闹出这么多事来?”   这还用问么,明摆着的。可瑶娘也不知是怀着身子情绪容易激动,还是怎么的,就是盯着晋安帝非要他说个一二三。   晋安帝放下手里的折子,看着瑶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向着老七,我向着他作甚。”   “那你为甚要让暗一他们盯着七弟,福成还专门报来给你听。”   能有这种发现,说明瑶娘不傻,晋安帝确实命人私下里关注着这事。   “肖家给肖继柔找了个男人,老七既然已经认错了,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两个孩子,没必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晋安帝其他话瑶娘没听进去,就光听到肖家给肖继柔找了个男人这句话了。   “肖家给继柔找了男人,这是打算让她改嫁了?”很快,瑶娘就明白了晋安帝为何会不悦得这么明显,下意识解释道:“可能这事也不是继柔自己想的,应该是她家里人做的主。”   “不管是她家里人做主也好,还是她自己也罢,都该适可而止。那件事老七有错,难道她没有?作为一个王妃,连后院都管不好,她是如何尽到一个做王妃、做妻子、做母亲的责任?因着当初这事是朕管的,老七也确实过了,朕就管到底,她想和离,就给她和离。可不走的是她,如今老七回来又闹得这么一出。夫妻两人在家里闹也就罢了,偏偏连着闹出几场事。”   瑶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反驳:“那照你说的这样,七弟和人打架酗酒,还跟继柔有关系了?”   可不是有关系!追根究底是因为肖继柔的关系,庆王才会失常成这样。   晋安帝的想法没错,可他的立场是站在一个帝王,一个哥哥的身份来想。   于帝王的身份来说,臣子家中起了内乱,根源在正妻身上,那就是正妻的错。于兄的身份来讲,晋王本就是庆王的哥哥,向着对方也是理所应当。   晋安帝没有说话,明摆着就是默认了瑶娘的说辞。   瑶娘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道:“那你这种想法未免也太霸道了,合则这事都是妇人的错,你们男人一点都没错。你说继柔管不好后院,王妃当得不称职,那当初我也管不好后院,我都是不理她们的,我是不是该庆幸她们没闹出事来?你是不是心里也一直这么想我的,是不是觉得我当王妃不称职,当个皇后也不称职?”   晋安帝有些失笑:“你想哪儿去了?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啊,不是管不好,是不想去管啊。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妇人若是吃醋就是妒;你们可以随便犯错,妇人若是不原谅就是不懂事不识趣;你们可以想去找谁就找谁,当妻子还得笑脸相迎;眼不见为净不行,还得事事妥帖,合则什么都让你们占光了,那我们怎么办呀……”   瑶娘说着说着,就开始掉起泪珠来。   真是泪珠,不带作假的,眼泪哗啦一下就出来了。还边说边哭,十分委屈,直接把晋安帝弄懵了。   “合则我们妇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那我们活着做什么啊,就留你们男人算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上了。”   “我就是想哭,难道连哭一下的权利都没了,你们男人太霸道了……”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晋安帝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了,他不是没见过瑶娘哭,但哭成这样还是第一次,感觉她的泪水快将他给淹了。   本来红绸等人都是在外面守着的,听到里面的动静就忍不住往里头看,却又不敢进来,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的站着。   “好了,别哭了,朕又没有说你,朕就喜欢你凡事不干,什么都要让朕操心着。”   瑶娘哭得惨兮兮:“可你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且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当初七弟和继柔的感情不也是挺好,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色衰则爱弛。你现在对我好,就是贪我颜色鲜嫩,等哪天我颜色不鲜嫩了,你就会弃我如糟糠。等到那时候,你现在觉得我好的地方,都成了错处,到时候你也会这般觉得我无理取闹……”   晋安帝额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跳,脸也阴了下来,斥道:“你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话音还未落下,他便扬声叫人,很快玉蝉和红绸就进来了。   “你们说说,娘娘最近都看什么话本子了?”   玉蝉和红绸见陛下和娘娘吵嘴,又见晋安帝这般脸色,也被吓得不轻,不敢隐瞒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晋安帝听了她们报的几个话本子的名儿,脸色更是不好。他年幼之时,也曾因为好奇看过几本,那里面都写的什么,全是痴男怨女的戏码!   见晋安帝如此大张旗鼓,瑶娘也被吓着了,当即也不敢哭了。晋安帝挥手让人下了去,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她,她心里更是忐忑,小声地抽搭着。   “你可知错?”   “我、我……”她撇了撇小红嘴,想哭不敢哭,“我错了。”   “错在哪儿?”   “我不该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也不该胡乱猜疑你,更不该胡搅蛮缠。”   “还有呢?”   “陛下对我这么好,我不该这么没良心的想你。”   晋安帝微微一哂,将她拉进怀里,放软了声调:“说没良心就有些过了,可你如今怀着身子,就不该如此胡思乱想。刘良医不是跟你说过,怀孕妇人忌多思多虑,对孩子不好,怎么都忘了?”   “我以后都不这样了,可就是控制不住……”   她可怜兮兮的,他心中不忍,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你也别多想,刘良医说了怀孕的妇人性子情绪起伏本就大,所以这件事不怪你。”   瑶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眨了眨眼:“那就是说这不是我的错了,是她的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出怀的肚子。   晋安帝心中喟叹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那陛下还会去管七弟家的事吗?”   晋安帝可不想再来一波眼泪,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就是想让她不哭了,自然说不管了。   “殿下,咱们就看着吧,你不管我也不管,就当、就当给继柔一个机会?”   “好。”   瑶娘这次怀孕反应特大,不光脾气变得喜怒无常,也嗜睡。   见她睡着后,晋安帝才从坤宁宫出来。   “去查查,是谁将前朝上书让朕广置后宫的事,传到皇后耳朵里去的。”   福成领命下去。   等晋安帝去了养心殿,不过批了几个折子的功夫,事情就查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福成的干儿子小顺子。   小顺子机灵能干,颇得福成喜欢,如今在晋安帝身边也是大红人一个。可就是太机灵了,他知晓陛下待娘娘格外不一般,就想从中讨好,把口风透露给了坤宁宫的人知道。   坤宁宫的人知道,瑶娘不就知道了。   这事晋安帝并没有明面说过,可在其身边服侍的人都知他的规矩,小顺子明知故犯,尤其皇后娘娘如今怀着身孕,这不是明摆着找死。   晋安帝这边还没发货,福成就让外面将板子打上了。   “陛下,都是老奴没教好他,还望陛下能饶了他一条狗命。”   外面传来啪啪啪的声响,这小顺子也是个狠人,硬是憋着没出声。实际上他也不能出声,嘴被人堵着呢,免得惊扰圣听。   晋安帝没有说话,听着约莫又打了十几板子,才道:“皇后心思单纯,唯独这一件事她从来藏着不给朕知道,她即不说,朕也只能由着她。你在朕身边服侍得久,应该知道朕的性子,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你自己拉下去处置。”   “是,谢陛下饶了他这条狗命。”   福成下去了,出门就看见小顺子脸色煞白,疼得满头大汗地趴在那里。他挥了挥手,负责执行的太监就下去了。   小顺子撑着从刑凳上爬了起来,龇牙咧嘴的,但还能站着,可见那板子挨得有水分。事实上确实如此,福成让打干儿子,谁敢动真格的。   福成低声骂他:“让你嘴不把门,让你耍滑头,再有下次你自己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小顺子苦着脸:“干爹,我真不是耍滑头,我就是觉得娘娘待我们好,多少露些风声给娘娘,也免得她事到临头没有准备。”   “噤声!死性不改!用得着你这狗崽子操些闲心,咱陛下做事还用得着你去置喙!”顿了下,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些跟你一样喜欢闲操心的大臣都是无用功,咱这位陛下可不是一般人!”   “干爹教训的是,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下去擦药罢。”福成不耐地挥了挥手,待小顺子一瘸一拐地下去了,才又骂了一句:“狗崽子尽喜欢给老子找事!”   晨光微熹,天还只有麻麻亮,隐约能听见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传进来。   肖继柔还没睁眼,就闻到一阵的花香。   睁开眼,果然见床头的小几上放了一捧鲜花。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不过是一捧栀子花,鲜嫩的绿叶衬着那一朵朵鲜嫩的花瓣,上面还带着露水,无端让人心里就欢喜起来。   肖继柔心中还多了一些东西,那就是复杂,复杂之外却是有一丝丝喜悦从心底冒出的。   “送这种野花,当谁稀罕。”她低低地啐了一句。   外面的琼儿似乎听到里面的东西,掀了帐子走进来。一见到这花也是满心诧异。她偷偷地瞧了肖继柔一眼,道:“王爷可真有花了,这话在京城里可不多见,奴婢记得只有城郊的护国寺的后山上才有。这天还没大亮,王爷就摘了送给姑娘,定是夜里就出门了。”   “露水都还没干呢!”琼儿走近看了看那花,又赞了一句。   肖继柔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也不行,也实在是庆王太不知收敛。自打那日离去后,他倒也日日来,却是不露面,总是喜欢半夜三更抑或是一大早,偷偷往她枕头边上放些东西。   起初都是些女人们喜欢的首饰,过了几日突然就大变风格,有时是个小木人,有时是个瓷娃娃,这两日则换成各种花了。都是那种并不罕见,甚至不起眼的路边野花,却能看得出来他越来越用心。   哪怕是当初她与他新婚之时,他也从未像此时这般用心过。   服侍着自己姑娘洗漱梳妆完,琼儿见她心情似乎不错,忍不住犹豫说了一句:“姑娘,您还生王爷的气?”   她从镜子里看了琼儿一眼,没有说话。   “奴婢多嘴了,奴婢也是……”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之后主仆二人再未说这事,不过当琼儿去找了个花瓶,将这一捧花插起来,肖继柔也没有说什么。   是夜,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窗子突然从外面被人打了开。   一道黑色的人影熟稔地翻了进来,轻车熟路来到床榻前。屋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扭头看了看,晕黄色的灯光下,条案上一捧栀子花正在静静绽放。   他不觉露出一抹微笑,掀开帐子,榻上躺了一个人。如云的秀发如瀑,小脸白净,睡得正酣。他眼神近乎贪婪的看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悄悄地放在她枕边。正打算收回手离开,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呃,你没睡?”   肖继柔坐了起来:“睡了,只是被你吵醒了。”   “那你继续睡吧,我先走了。”嘴里虽这么说,庆王却是没挪步。   “如果我一直不跟你回去,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话,庆王面上露了几分苦涩之意,他笑了笑,才又道:“做到你一直愿意跟我回去为止。”   刚过辰时,庆王府的车架便来到了肖家,不光庆王来了,琰哥儿和珠珠都来了。   当着两个孩子,自然也没人故意去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且最近庆王日日往柳绮轩送东西,肖家的几个主子多少都知道些,这种时候庆王上了门,不是明摆着两口子和好了,大家自是笑语声声。   琰哥儿和珠珠也很开心,琰哥儿沉静内敛的小脸上忍不住带着笑。更别提珠珠了,一直在娘后面跟进跟出的,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就是没说才让人心疼。肖继柔更是感觉自己莽撞,总觉得心里憋了口气,却疏忽了孩子。   在肖家用了饭,一家四口才齐齐把家还。   路上的时候,肖继柔忍不住有一种又出嫁了的心情。   她想起之前自己和娘的对话——   “你能想明白,娘是高兴的。可你也要记着,真受了委屈也不怕,还有你爹你娘和你哥哥们。”   “娘,你放心,女儿以后不会再犯傻了。我一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让爹娘哥哥们担心。”   ……   “在想什么?”   “在想娘之前跟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是爹以前也有个表妹……”   故事听完,庆王脸色尴尬:“不会有什么表妹了!”   肖继柔似笑非笑:“那谁知道呢,反正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如果真再来什么表妹表姐的,我让人把她提着扔出去,你可别后悔。”   “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也不会后悔。” 第212章   经过刘良医替太上皇不断调整药方及适当针灸, 太上皇的龙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虽还是不能下榻行走, 到底也不像之前那般连翻个身都艰难。   现在太上皇的日子可是过得悠闲,听个小曲看看戏逗逗蝈蝈养养鸟什么的, 可把内务府折腾的是人仰马翻。   这不,最近太上皇又喜欢上听说书了。   宫里养得伶人不要,嫌说得不好听, 非要从市井找来,这些日子乾清宫里总是能听见鼓板声和三弦声。   李德全从外面走进来,太上皇正逗着炕桌上青花瓷盆里的鱼。盆中做了假山的式样, 还养了几朵巴掌大的莲, 莲叶下有两条小锦鲤正在水中游来游去。   乍一看去, 像似画儿一样,乃是内务府新贡上来的,供太上皇取乐。   “陛下,刘大人他们又来了。”   此时那说书的瞎子正说到精彩处, 这一回说的是那武松醉打蒋门神。说到武松提起海碗那么大的拳头时,瞎子拍击了两下羊皮鼓, 又敲了几下板儿。也看不出太上皇有没有在听,只见他将目光从炕桌上移到了那瞎子身上。   李德全只能在旁边等着这一段儿说完, 才又把话又复述了一遍。   “他们来作甚,嫌不嫌烦?”太上皇扔下了手中的玉杆儿, 落在炕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别看那瞎子瞎, 耳朵可灵敏,当即吓得跪倒在地, 不敢再说了。直到李德全见太上皇脸色不愉,给旁边的太监做了个眼色,小太监上前去吩咐他,那说书声才又响了起来。   李德全苦笑。这几位老大臣当然不嫌烦,文臣都喜名,最爱做的事就是和皇帝作对。如今好不容易新帝给了机会,人家如今觉得正是尽忠上谏,体现自己忧国忧民的好时机,又哪能轻易放弃。   事情还要从晋安帝一直不愿广置后宫说起,虽然晋安帝已经明里暗里拒过几次了,可朝中一些大臣依旧不放弃。   连皇后有孕,晋安帝日日歇在坤宁宫,都成了他们可以抨击的说词。起先是苦口婆心,后来就是痛哭流涕了,可惜晋安帝十分固执,你们说你们的,他做他的。做皇帝不答应,总不能大臣找了女人往宫里强塞。   这种情况下,不免有人想到了住在乾清宫里的太上皇,于是老戏码再度上演,最近乾清宫的台阶都快被人踩秃噜了。   太上皇依旧是秉持着之前的态度置之不理,可架不住这些老臣天天来。尤其有几个官位不是太大,但年纪长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大臣,最是锲而不舍。   一来就哭,这几个老头有的比太上皇年纪都大,头发胡子都白了,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看着就让人不忍心。   逢着这种情况,太上皇一般都会大包大揽下来,说会好好训斥皇帝。可扭头装模作样地训斥几句,晋安帝该不听还是不听,这几个老臣回去等啊等,怎么就等不来太上皇的动静。当臣子的总不能说太上皇不要脸吧,只能再来一趟了。   这不,又来了。   “去跟他们说朕这几日龙体不舒坦,已经睡下了。”   李德全嘴角抽搐,不知该应还是不应。这应吧,他真是没脸出去说,外面都能听见里面的鼓板声。不应吧,他也不敢不应啊。   不过李德全是谁,能在太上皇身边侍候几十年,本身就不是蠢人。抱着浮尘出去,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徒弟小孟子,便招招手让小孟子过来,把这件事扔给了他。   至于小孟子是如何打发那几位老大臣的,就不细说。扭头这边李德全回来了,太上皇似乎还有些恼怒,对他道:“去跟皇帝说,朕要迁宫,迁去西苑。”   太上皇迁宫可不是件小事,尤其太上皇后宫那么多妃嫔。   早先时候西苑就修好了,只是太上皇不提,自然没人敢提。就这么住着大半年都过去了,旁人还只当太上皇打算一直住在这乾清宫呢,谁曾想他这种时候提了出来。   当儿子自然要挽留,所以收到传话后,晋安帝很快就来了。   来了后说了几句挽留的话,太上皇很不给面子:“你当老子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在前面胡乱折腾,扭头事都找到朕的头上来了。朕龙体抱恙,养个病都不得清闲!”   太上皇话都说成这样了,晋安帝也只能听命吩咐下面人准备太上皇迁宫事宜。   这挪宫说起来是容易,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挪完的。光前期准备都需要些日子,首先西苑那边要打扫布置,这可不是一处两处,而是数十座宫殿。众太妃谁住在哪座宫殿,谁又住在哪座宫殿,也得分配妥当。   若是分配的不好,或者地方让哪位太妃不满了,这妇道人家的事又多,还指不定拖到什么时候。   最近乾清宫和坤宁宫可是热闹的,在太上皇跟前得脸的都去找太上皇了,不得脸的则借着身份来找瑶娘这个中宫皇后。   不过瑶娘这会儿可没功夫折腾这些事,刘良医之前来给她请平安脉,竟把出她肚子里是双胎。   这事可把坤宁宫上下惊得不轻,之前也不是没请过平安脉,也没提过什么单胎双胎,怎么这会儿就成双胎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月份太小把脉是把不出什么的,只有等到月份大了,瑶娘刚好怀了五个多月。   吃惊之外自然是欣喜了,要知道距离上次赵氏皇族诞下双胎,还是高宗那会儿。皇后这次若真能平安诞下双胎,这福气可就是真真让人羡煞了。   皇后这种情况,自然没功夫去管那些太妃们谁住哪个宫里了。   就在下面因为太上皇一句话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太上皇却显得有些不愉。书也不听了,鱼儿也不逗了,整个乾清宫都安静了不少。   这日,小宝来了乾清宫。刚走入殿门,就因乾清宫少有的安静而显得有些不适。   “怎么皇爷爷今儿没叫人来唱戏说书?”   李德全在旁边搭话:“太上皇他老人家累了,总是听也烦。太子殿下是不是想听了?若是的话,老奴去禀了太上皇,给您安排一场。”   以前小宝闲暇之余,总是来乾清宫陪太上皇看戏听说书,他个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反正听得有滋有味的。太上皇也听得有滋有味的,再配些茶啊果子什么的,简直神仙来了都不换。   太上皇就在里面,自然听到了外面话,还不待小宝随李德全走进来,就听他中气十足道:“太子既然要听,就去安排,还故意说给朕听,朕又不是那顽固不化的老顽固。”   “哎,老奴这就去准备。”   李德全眉眼带笑,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副生怕太上皇反悔了的模样。这几日太上皇闷闷不乐,乾清宫上上下下都紧绷着头皮过日子。所以说还是请了太子来最有用,这一来太上皇就有精神了。   李德全这边把话传下去,那边太上皇便随小宝一同挪却了配殿。如今这配殿可是大变模样,专门设了个小戏台子。大戏唱不了,几个角儿唱得小场面的戏却是没问题。   说书的瞎子很快就被带来了,这也算是破天荒,谁能想到这种人竟然能被请到宫里来给太上皇说书。这瞎子在宫里也待了不少日子了,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像似在做梦。   那边瞎子坐下,抱好三弦,这边茶水、果子盘都奉了上来,还另有几样小宝爱吃的点心。   以前小宝总是嘴馋月月家南边来的厨子做的点心,晋王府也不是不能请来,只是一时难以找到手艺好的。这进了宫后可就什么都不缺了,太上皇口谕一下,江南一带最好的白案厨子就被送进了宫。   书已经开始说了,特意接着小宝上次听的开始说。   南窗下的大炕上,一老一少,手边都放着茶。小宝拿着一块儿点心咬着,太上皇也捡了一块儿顺他口的吃着。   “皇爷爷,父皇说您要迁去西苑,您真的要去吗?”   “当然是真的,难道是假的?”   “那小宝要不要陪驾在皇爷爷身边?”   太上皇看了小孙子一眼:“陪也可,不陪也可。”   “孙儿私心是想陪皇爷爷一同去的,可上书房这边读书不能耽误,再说了我也舍不得二宝还有父皇母后,如今母后又怀着身子,做儿子的实在有些不放心。”   所以就放心的下皇爷爷了?不过这话太上皇可没脸说出口,他又不是小孩儿。   小宝似是无察觉,继续道:“这宫里多热闹,人也多,地方也宽敞。那西苑虽是风景优美,到底偏僻了些。让孙儿来想,迁过去有些不必要,一年里去游玩一两个月就可以了。而且那边离水近,不易常住,住时间久了湿气也大,对皇爷爷的龙体不宜。”   “你怎知水边不易常住,谁告诉你的?”   “父皇啊,父皇很担忧皇爷爷的龙体,只是父皇做什么事都不说。”   太上皇哼了一声。   “其实父皇很不想让您迁过去,可他又不敢忤逆。”   “所以就派你来忤逆皇爷爷了?”   小宝不接这话茬,继续说:“小宝也舍不得皇爷爷,其实母后她也舍不得,昨儿还在说皇爷爷若是迁走了,以后怎么往您这儿送饭。她说民间都是一家人住在一处,没有四世同堂,也是三世同堂。虽说在宫里住着,不能住在一个屋檐下,到底抬抬脚就来了。您若是去了西苑,咱们去看您一趟还得跑出宫。这宫里人出宫与平常人不一样,回回都是前呼后拥,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难免懒散,就耽误着尽孝了。”   太上皇听着听着,就好奇上了,他虽和那个儿媳见面极少,但通过小宝的话也能大体勾画出一个模样来。   温柔贤惠、性子好,当然这是表面上的。   让太上皇来说,人倒是挺体贴的,总能正到好处,就是絮絮叨叨的,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因为出身小门小户,见识也短,就喜欢拿民间那点破事来打比方。他堂堂赵氏皇族能是民间那些平头老百姓能比的,他也不是那些孤苦伶仃,就指望着儿女尽孝的老头子。   他可是太上皇!   偏偏皇帝就喜欢这样的,硬顶着不纳妃子,就弄个这种小老太婆搁在身边放着,就不会嫌烦?!   “你娘可真絮叨!”太上皇嫌弃道。   小宝不以为然:“父皇话少,娘话多点也不显得冷清。”   太上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去拿果子盘里的花生吃。   “那皇爷爷您还迁宫吗?”   “迁什么迁,你娘大着肚子,又不能主持宫务,弄得那些太妃太嫔们日日来找朕,朕烦都快被烦死了,等你娘生了再说。”顿了顿,太上皇似乎也觉得自己太没有坚持了,又道:“你娘怎么说也孝敬了皇爷爷几回,她怀着身子,朕搬出去,放在外面指不定传出个相冲的说法来,让那些大臣又拿来做文章。”   小宝笑眯眯的:“孙儿就说了,皇爷爷虽面冷但心热,跟父皇是一样的,母后还不信总是有些怕您。”   谁跟皇帝一样,他才没有皇帝那么多心眼子!自己什么都憋在心里,都是派了小的来对付他。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拥嚷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小孩儿的吆喝声,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呼啸地刮了进来。   “皇爷爷,皇爷爷皇爷爷,二宝来了,二宝来看你了。好哇,大哥你来看皇爷爷竟然不叫我,自己偷偷的跑来。你们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了?快给我看看。”   “我们什么也没吃。”   “真的?”二宝拿不信的小眼神看小宝,又去看太上皇。   两人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二宝指着桌上的花生壳,又去看两人,眼尖道:“你们明明就吃了,有花生壳,大哥你嘴边还有糕点渣子。”   小宝窘道:“这可不算是好吃的。”   这边二宝和小宝纠缠好吃的,那边太上皇下意识也摸了摸嘴角,生怕让这小孙子抓到自己也偷嘴了。   因着留着胡须,太上皇颇不放心,还用眼神示意李德全给自己看看,直到李德全对他摇了摇头,他才放下心来,将目光投注在两个孙子身上。   一个聪慧过人,一个虎头虎脑。   那苏氏会生!   莫名的,太上皇竟对那对未出生的孙儿感到一种期待。   罢了罢了,他就等到这对孙儿诞下了再走,总是一场喜庆。太上皇没有想到的是,他终其一生都未能迁去西苑,因为那一对小人儿是比眼前这对小人儿还要磨人的。 第213章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 瑶娘的身子也越来越沉。   不像怀小宝和二宝的时候, 这次她的肚子太大了,让人看着总是忍不住担心。   其实瑶娘的肚子没比当初怀二宝的时候大多少, 只是她现在瘦了许多,就显得肚子大。打从诊出是双胎,已经荣养的穆嬷嬷就亲自出山了, 带着几个宫里的老嬷嬷,亲自给瑶娘调养身子。   双胎可非比一般,时下妇人生产本就多困难, 双胎若是弄得不好, 就是难产的下场。陛下看重皇后, 若真出了什么事,是时必然是一阵腥风血雨,实在不得不重视。   瑶娘被限了食量,本来怀孕的妇人就能吃, 可偏偏穆嬷嬷不让她吃,什么大荤大肉以及补身子长胎的一概看紧了, 瑶娘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关键她怀了这胎特别喜欢吃荤,尤其是各种炖得软烂的肉, 有两次都被馋哭了。也是心理压力太大,穆嬷嬷的慎重其事, 再加上她这阵子总会胡思乱想, 午夜梦回之际,经常会从梦中惊醒, 连累晋安帝最近也严重的精力不济。   他一直没和瑶娘分房,瑶娘倒也跟他说了几次,让他晚上歇在养心殿,可他径自不听。   最近朝堂上气氛压抑,朝臣们也都非常老实,都知道陛下心情不大好。前阵子有人不识趣在早朝上又提起该广置后宫的建议,晋安帝一改早先充耳不闻的态度,罕见的赏了对方廷杖。   关键打了你还不能说什么,皇后怀相不好,你这种时候提这事不是找着触霉头。本来还有大臣想找太上皇告状的,可还没等人进宫,太上皇就放话了,说打得好。   打得好,那就只能好了。   夜里,瑶娘控制着不让自己动,晋安帝已经睡了,她实在不想吵醒他。   她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她也不想让他担心,可她实在忍不住。   不知为何,她这阵子总会忍不住想起上辈子,想起上辈子这会儿她大抵早就死了。她如今的幸福安稳,还有他,其实都是偷来的。   瑶娘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可就是忍不住。白天的时候还好,再饿再累都忍住,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哭。   她实在害怕,她知道双胎有多么难生,以前她家附近就有一户人家,儿媳妇也是怀了双胎,后来一直生不下来,一尸三命。   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去看热闹,谁曾想那户人家不死心,在产妇断了气儿后把她肚子剖了开,想看看里面的孩子还活着没。其实孩子都在里面憋死了,巴掌大的小人儿,浑身青紫,简直看不出人形,沾满了血污……   那次回去后,瑶娘整整发热了三天才好,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谁知这记忆一直藏在她脑海的最深处。   若是她也死了,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也见不到小宝二宝了。陛下肯定会立后纳妃,本来自打她被立后,朝堂上就诸多风波,他不愿让她知道这事,她就佯装不知,活得像个小傻子,其实她都知道。   她只要一想到他以后会去亲近别的女子,会像和她在一起一样做着最亲密的事,她就觉得受不了,心被攥紧了似的疼。还有小宝和二宝……   瑶娘埋在被子里哭得浑然忘我,殊不知身边人早就醒了。   “怎么哭上了?又做梦了?”   她的脸对着里面,遮掩道:“没,我没哭。”   这要是再听不出来她哭没哭,晋安帝该不用做这个皇帝了。他靠过去,下巴放在她头顶上,从后面环着她,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肚子:“不过是个梦而已,朕在你身边还怕什么?朕乃九五之尊,万邪不侵,自然会庇佑你。”   “陛下,你说我会不会死?”   瑶娘感觉四周突然冷了下来,身后的躯体也一下子变得坚硬如石,她这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   “你这阵子胡思乱想,就是在想这些?”晋安帝的声音很冷。   她有些受不住了,慢慢的翻过身来,环上他的颈子,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我害怕,我不想生了,我只要一想到我要死了,再也看不见你了,我就……”   看到这样的她,晋安帝那里还顾得自己的恼怒,软了音调道:“穆嬷嬷和刘良医不都说你情况很好,你不要多想。”   “可……”   “快点睡,别胡思乱想!”   之后瑶娘倒是睡着了,晋安帝却是彻夜难眠。   次日,下了早朝,晋安帝就将穆嬷嬷和刘良医都召去养心殿说话。   说得自然是瑶娘生产的事,其实瑶娘如今的身体状态很好。穆嬷嬷虽控制着她的食量,却是少吃多餐,吃得都是些可以补充营养,却不会致使胎儿过大的吃食。且每日都会给她安排一些体力活动,例如散步,必须要走够多少步才可以。   刘良医更是每日都来把脉,脉象都是挺好的。   唯独就是瑶娘最近可能压力太大,精神头儿有些不好。像她这阵子总是会在夜里惊醒,就是征兆。刘良医也曾试着给她开些安神药,却因为身怀有孕不敢下重药,所以没什么效果。   晋安帝把昨晚的事说了一下,穆嬷嬷和刘良医都是面露凝重之色。   “皇后娘娘这种状态必须要变一变,不然还没到生产之日,大人就垮了。”   “怎么变?娘娘莫怕是心里有事,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刘良医道。   “要不试试把娘娘的娘家人接进宫来陪着?妇人家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尤其这阵子娘娘也受了不少苦,有个娘家人在身边安慰一二也是好的。”   晋安帝想了一下:“不管有用没用,还是试试。”   之后他就传了旨,召了蕙娘入宫,之所以没召吴氏,也是因为吴氏自己就是个没章程的,恐怕来了只会更乱。   晋安帝考虑得还是挺周全。   蕙娘本是在家中,突然宫里来人召她入宫。   她心中当即一惊,后来在路上听来接她的小顺子说了下大体情况,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到了坤宁宫,瑶娘没想到姐姐会来,十分亲热的迎了她坐下。   姐妹二人叙了一番旧,说话的同时,蕙娘眼睛止不住在瑶娘身上打量,见妹妹虽是瘦了许多,但气色还好,就是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她也没遮掩,对瑶娘道:“这趟入宫是陛下命人接我来的,说是你最近精神不佳。你跟姐说说,到底是怎么了?你这好好的怀着身子,这么多人侍候着供着,怎么就精神不佳了?”   蕙娘的口气有些不好,瑶娘有些心虚,也有些赧然:“我也没有……”   “你没有甚?让我来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作得慌吧。”   这口气更是不客气了,侍立在一旁的红绸几个都拿眼睛去看蕙娘。若不是她是娘娘的亲姐姐,娘娘对她也颇多尊重,这几个宫女恐怕当即就要炸开了。   “姐……”   蕙娘翻了她一眼:“你还有脸叫我姐?当年生小宝时那么难,我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折腾。不就是从生一个变成生两个,宫里这些个人侍候着,太医们的医术也都高明,情况何止胜过当年千倍万倍,你当年能把小宝生下来,现在就不能了?”   “姐,我不是,我就是……”   “你若不想别人占你的位置,住你的屋,睡你的男人,还打你的娃儿,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就是,到时候可没人心疼你。你知道你现在这个位置,外面多少人羡慕?明知道那么多人想把你拉下来,你自己还不争气,你让你姐说你什么?”   瑶娘如遭雷击。   是啊,她明知道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她也知道若是自己死了,以后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却还是忍不住自哀自怨,沉浸在恐惧之中。   最难的日子已经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笑着挨刀总比哭着挨刀强,更何况这些都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蕙娘还在说话:“你姐夫什么事都依着我,我都不敢打包票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他能不再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自己琢磨着吧。本来这话按理说我不该说的,可你自己若是立不起来,旁人说什么也是白搭。”   “姐,我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最好,你自己心里先垮了,谁也扶不住你。”   殿门外,福成小声道:“陛下,可是还进去?”   晋安帝往里面看了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经过这么一场,明显看得出瑶娘的精神好了起来,十分配合穆嬷嬷几人,不让她吃什么就不吃什么,让走多少步就走多少步。乖顺的她反倒让人更是心疼,本想着娘娘好了陛下也应该好了,谁知陛下成天还是阴着张脸。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越是临近产期,宫里的气氛越是紧张。所有提前准备事宜都做好了,例如产房、接生婆、奶娘之类的等等。   反倒是瑶娘似乎真的想开了,显得有几分没心没肺,包括蕙娘都忍不住有些焦虑,她成天还是笑眯眯的。   这日,一个叫曹嬷嬷的接生嬷嬷给瑶娘摸了胎位,又问了她一些话,之后道:“娘娘,再过五日左右大概就是瓜熟蒂落之时。不用担心,两位小主子的胎位都很正,前面那个已经入盆了,所以娘娘最近才会觉得腰酸腰疼,有腹部下坠感。”   瑶娘当时点点头,其实心里却不大信说五日就是五日,谁知在第五日那天真得发作了。   生产过程很急很快,这次瑶娘是先破水的,可能是因为穆嬷嬷一直管着她吃食真有用,也可能是那每日一万步起了作用,总而言之瑶娘生得很快,超乎她想象的快。快得让她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害怕担忧,完全是一场笑话。   期间倒也很疼,不过因为产程短,都还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瑶娘生完后,还有精神睁着眼睛看接生嬷嬷给俩孩子洗澡擦身打包。直到两个小蜡烛包放到自己身边,看着里面红彤彤的两个小人儿,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有人走了进来,步履很急,她抬头就看见晋安帝面带焦虑之色走了过来。   瑶娘莫名有些窘:“陛下,生了,龙凤胎。”   晋安帝目光放在她的脸上,来回看了两遍,确定她精神很好没什么事,才将目光放在那两个小襁褓上面。   “真丑。”   “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本来就长得很丑……”   正说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二宝的声音率先就响起了:“小弟弟,小妹妹,我要看小弟弟小妹妹。”   旋风似的刮来后,就扒在榻旁看着那两个小人儿。小宝跟在他后面走进来,先行礼叫了父皇母后,才在二宝身后站定。看似稳重自制,脸上也遮掩不住激动之色。   “啊!这么丑!”二宝发出感叹。   小宝纠正弟弟:“你刚生下来也是这么丑的,长长就好了。”   二宝不信,随着他慢慢长大,他越来越发现大哥喜欢骗自己了,甚至也学会了反驳与举一反三。   “你又没看过,怎么知道我长得丑?娘你说我小时候丑不丑?”   呃,瑶娘没料到会波及上自己,看了看晋安帝,晋安帝明摆着不打算参与搀和,只能耍赖皮道:“娘不记得了,太久的事情了。娘生你那会儿很辛苦,每天都在睡觉。”   二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扭头对小宝道:“你看娘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宝笑了一下:“娘虽然在睡觉,但我没有啊,就跟你现在跑来看三宝四宝一样,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大哥也来看你了哦。”   二宝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在脑子里想象自己刚生下来,也是这么丑,大哥跑来看自己,看了不说,还说自己丑的情形,然后就想哭。   不过这小子倔强,硬忍着没有哭,反而道:“这么干不公平,大哥你让娘再把你生一遍,这次换我来看你。”   这句话换来剩下三人齐齐错愕,然后瑶娘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这声笑响起,也让三宝和四宝哭了起来。   红绸等人涌了上来,将三宝、四宝抱走了,又将小宝和二宝领了下去,让他们别打搅瑶娘休息。   这边,红绸端来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瑶娘正捧着吃。   她一面吃面,一面对看着她吃面的晋安帝道:“陛下,小宝又给孩子取乳名了,我本来打算取两个好听的乳名给俩小的。”   晋安帝也想起来了,方才小宝叫两个小的三宝四宝。   “男孩也就罢了,小四儿是女孩儿,这么叫真的好?”瑶娘很是发愁。   晋安帝能怎么说,只能道:“小宝都叫小宝了,那就这么叫吧。”所以说还是瑶娘这个当娘的起头没起好啊,实在不能怨小宝不会取名。   瑶娘缄默,又吃了两口面:“陛下,我发现我好蠢。”明明没什么事,还自己把自己吓成那样。   “你才知道?” 第214章   皇后生了对龙凤胎, 这在皇家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喜事。   前脚宫里放出消息,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太上皇龙心大悦,御笔赐了两个名字下来, 一改早先皇孙们都是满了周岁以后才赐名。三宝被赐名钰,而四宝更是还在襁褓就有了封号,长乐公主。   自此四个孩子都有了名字, 小宝名赵琛,二宝名赵稷,三宝名赵钰, 四宝名赵长乐。因为这个赐名, 晋安帝可是不高兴了好一阵儿, 四个孩子都是太上皇赐名,轮到他这个当亲爹的却一个都落不上。   别人不知道,瑶娘可是清楚晋安帝御书房的龙案下有一格抽屉,里面装满了写着各式各样名字的宣纸, 可惜都没用上。   洗三自是不用说,瑶娘本以为这次满月依旧不会摆宴, 毕竟时下讲究替孩子惜福,哪知晋安帝却一改早先态度, 决定摆宴大肆庆贺一番。   到了当日,京中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都入宫拜贺了, 瑶娘只在交泰殿露了一面, 就回了坤宁宫。她这次毫无意外依旧要坐满两个月的月子,自然不适宜长时间待在外面, 众命妇们也都能理解。   宴过一半,肖继柔和乔氏离了席,打算去坤宁宫陪瑶娘说说话,顺道看看小皇子和小公主。方才人多口杂,她们根本没和瑶娘说上话,可还没走出交泰殿的大门,就从身后跟上来个人。   此人正是永王妃。   永王妃身穿王妃冠服,妆容精致,红唇似火,一如往昔的雍容华贵,瑰姿艳逸,仿若去年的那场事对她并无任何影响。   自打永王在逆王叛乱那一夜死了,一夕之间永王府就从人眼前消失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一名亲王莫名其妙死了,无论是太上皇也好,还是新帝也罢,都要追查到底并进行追封。可上面却表现得好像没有这件事一样,永王的丧事办得悄无声息,除了些许人家知晓,很多人还是事情过去了许久之后才知道。   而永王府也是罕见得沉默,京中稍微有些眼力的人家都知晓事情并不单纯。   逆王之事牵扯甚多,上面不提自是无人敢提,永王府就这样沉寂了下来。这次入宫赴宴还是永王府的人自那事后,第一次在人前走动。   讶异之人众多,可永王妃却长丝毫不以为忤,见到安王妃庆王妃一众等人,依旧是笑盈盈的,嫂子长弟妹短的,哪怕是吴王妃这种嘴巴不饶人的,面对这样一张脸也说不出来什么难听的话。   她想做什么?肖继柔和乔氏都是眼含疑问。   不过并未让她们疑惑太久,永王妃便道出了目的:“七弟妹同世子夫人这是要去探望皇后娘娘?正好我也要去,咱们一同罢。”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一番,而永王妃已经走到她们前面,甚至还转头问二人怎么不走了?这种情况下,两人只能跟了上去,气氛有些诡异地一同结伴去了坤宁宫。   瑶娘刚脱下后服,正半靠在大炕上和红绸几个人说话,就听人来报庆王妃、永王妃和镇国公世子夫人来了。她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才确定是永王妃和庆王妃二人一同来了。   “永王妃怎么来了?”连玉蝉都有些诧异。   瑶娘皱眉想了一下,叫人将她们请了进来。   三人被请进来后,自然是要先行礼的。本来瑶娘并不是个计较礼节之人,碰到特别亲近的人都是能免则免,可谁叫今儿多了个不识趣的人,自然要按规矩来。   确实有些不识趣,至少瑶娘和肖继柔二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同于外人,她们可是清楚永王到底怎么死的,死之前又干了什么。说白了就是打算谋逆没成,反倒被人半路拦截丢了性命。像这种情况,识趣的就该怎么低调怎么来,以免引来上位者的猜忌。可永王妃倒好,竟然仗着别人不好当面与她翻脸,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到底想做什么?   瑶娘坐在炕上,看着永王妃在下面毕恭毕敬地对她行了礼,心情有些复杂。   可能是头几次见面的印象太深刻,一直以来永王妃在瑶娘心目中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她明丽大方,八面玲珑,从面上就能看出几乎没什么事能难倒她。而永王妃身上具备的特质,恰恰是瑶娘身上没有的,她虽是基于某些事厌恶对方,却又暗暗钦羡。   曾经让她仰视的人,如今对她俯首下拜。如果永王妃不愿行礼,她有千般方式将此事略过,可她偏偏行了大礼。   “起来吧,赐座。”   三人分别坐了下,宫女们奉了茶来,一时间有些冷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永王妃率先开了头。   “皇后娘娘真有福气,这龙凤胎寓意龙凤呈祥,乃是天大的好兆头,只有像娘娘这般有福气的人,才能为皇家诞下如此祥瑞。”   瑶娘面上一哂,道:“四嫂夸赞了,你这么说真是让本宫汗颜。”   “皇后娘娘的福气,当得起臣妾如此夸赞。”   瑶娘看了永王妃的脸一眼,她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在观察对方。   她自认自己做不到永王妃如此地步,所以特别好奇她的反应。而永王妃不愧是个大能人,不管是她的表情也好,还是语气也罢,都给人感觉她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诚意的,不搀任何假。   甚至连瑶娘都忍不住被她迷惑了,不过她还保留最后一分清醒,她还没忘记当年她被人骗出府以及小宝被人偷了,还有徐燕茹趁她生产之际对她下手,以及王德芳之事,背后都有眼前这个女人的影子。   瑶娘只是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坐了会儿,肖继柔和乔氏对视了一眼,出言告辞。   两人连孩子都没有看,就是想借着离开,好让永王妃不要再打搅瑶娘。可惜的是永王妃并没有想走的意思,肖继柔只能佯装什么也没看出来,道:“四嫂,咱们快走吧,皇后娘娘生产需得静养,咱们杵在这里太久也不好。”   “七弟妹和世子夫人先走,我还有些事想和皇后娘娘说。”   这话算是挑明了,肖继柔和乔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是瑶娘递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她才和乔氏退下了。   待两人走后,瑶娘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四嫂找本宫有何事?”   永王妃微微一笑,艳光乍现之际,用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道:“既然皇后娘娘问了,臣妾就不遮遮掩掩了。自打王爷去了,臣妾作为一个未亡人自是要少出府门,虽是守孝当守三年,可璟哥儿和善哥儿却是跟着耽误不起,所以臣妾想求皇后娘准许璟哥儿和善哥儿重回上书房读书。”   就为了这事?   瑶娘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永王妃半垂的脸上神情恭敬,也很坦诚。   联想之前此人的行径,瑶娘并不敢答应她:“这事本宫也做不了主,还得禀了陛下。这样吧等陛下回来,本宫与他说说?”   “那臣妾在此就先谢谢皇后娘娘了。”   永王妃并未继续逗留,话说完后就出言告辞了。   等她走后,瑶娘还在想她此举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也实在是永王妃此人劣迹斑斑,瑶娘虽不太爱管外面的事,但从晋安帝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些永王府的事。认真说来永王称不上是个很有谋略的人,永王府许多手笔其中一大半都有此女的影子。   所以瑶娘才会对她忌惮如斯。   宫宴一直到天黑后才散,晋安帝回了坤宁宫,瑶娘将此事告诉了他。   “陛下,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晋安帝轻哼了一声,有点讥讽的味道:“能有何目的?朕早就说过,此女若是男子,当时大敌,可惜是个女子。你不用多想,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正说着,奶娘将两个三宝四宝抱了过来。   晋安帝虽抱孩子抱得少,可经过了小宝和二宝,也是会抱的。他伸手将四宝接了过来,三宝自然落在了瑶娘怀里。   瑶娘有些不信。   晋安帝见她脸色,想着她以后免不了会和何婉懿有接触,便出言点拨她:“此女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永王一死,永王府缺了顶梁柱,哪怕她有什么野心,终究是失了根的浮萍,百般无用。而她十分清楚太上皇和朕对永王府的观感,所以才会闭门一年多不出,一是为了守孝,二来也是淡化永王曾做下的一切。   “如今借着这个时候出来,恰恰是她洞悉了人心。值此大喜,你素来脸薄,她若是开口,你定不会当场反驳,也免得闹出不愉,损了喜气。而你知晓了,朕自然也知晓了,能把前面这些做成,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她算准了朕会同意这件事。”   瑶娘听得瞠目结舌,她虽是知道永王妃凡做事背后必然不单纯,却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经过晋安帝一番提点,她也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恰恰是永王妃算准了所有人的反应和心态。哪怕晋安帝再怎么不待见永王府这一脉,可人死恩怨消,永王既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求上门,再继续斤斤计较下去,反倒显得晋安帝不够大度。   “那她谋算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璟哥儿和善哥儿重回上书房?”   晋安帝微微颔首。   见瑶娘有些迟疑,他道:“你当他们送孩子入宫念书,就真的只是念书?宫外也不是找不到什么大儒,而皇家子弟又不用靠应试来谋取前程,读书好与否并不重要。”   “那是为了?”   “朝廷既已削藩,必然不会再去建藩。在京中,一个空头帽子的王爷,还不如朝中一个三品大员来的有权势。而朕乃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琛儿是太子,未来的大位继承人。不管是借此在朕面前表现,还是寻求在琛儿身边谋一个位置,这都是一种捷径,总比坐以待毙,碌碌无为的强。”   瑶娘半响合不拢嘴,待消化以后才又道:“那他们甘心?”   这甘心之言自是指的是,本同是皇子皇孙,只因际遇不佳,如今不得不求上同为兄弟的晋安帝,而小宝在一众皇孙中年纪算不得最长,如今倒成了众星捧月的位置。   “由不得他们不甘心。”晋安帝薄唇一勾,说不出的霸气侧漏:“聪明人都会选择甘心,例如何婉懿。至于不聪明的,不用理会。”   这样的晋安帝让瑶娘的心怦怦直跳,她忍不住凑到近前,亲了他脸颊一下。   “陛下,你今天好俊。”   晋安帝睨她,一直把她看蔫了,才道:“又来招惹朕,不长记性!”   这话瑶娘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窘得脸发红低头去看两个孩子。   “陛下,你有没有发现三宝和四宝长得越来越不像了?”   晋安帝垂眸去看,确实是这样。   三宝吃得胖,倒是看不显长得像谁。倒是四宝,因为在娘胎里就被哥哥抢了不少营养,生下来比哥哥瘦小不少,此时眉眼已经清晰。却是随了瑶娘多了些,白嫩嫩的小脸,一双大杏眼,粉嘟嘟的小嘴巴。   小四儿特别喜欢吃拳头,三宝每每酣睡之际,就见她抱着小拳头啃着,有时候啃着啃着就睡着了。特别乖巧听话,简直让人疼到了心坎里   此时小四儿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幽幽地看着晋安帝,一面啃着自己的小拳头,也不哭也不闹。   “长乐长得像你,甚好。”   而与此同时,永王府中,永王妃也正在同两个孩子说话。   “母妃今日入宫已经求过了皇后娘娘,想必要不了几日,你们就能重返上书房。还记得娘和你们说的话吗?”   璟哥儿和善哥儿都不小了,璟哥儿今年十岁,善哥儿五岁,自然能听懂。哪怕之前不能懂,在经过了永王的死,和这一年的闭门不出及永王妃对他们的教导,也该懂了。   “儿子记得。”   “多讨好太子和你们的皇伯父,但也不要太过,要记得过犹则不及的道理。太上皇如今还住在乾清宫,你们可以多去给太上皇请安,若是能博得太上皇一星半点的宠爱,也足够你们受用了,但是千万记住别越过了几个皇子,尤其是太子。”   两个孩子点点头,“儿子知道。”   看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模样,永王妃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旋即化为一抹笑:“其实娘也不想让你们这么早就去懂这些事情,可如今你们父王不在了,娘是个妇道人家,只能困守王府,外面的一切都需你兄弟二人担负起来。   “娘也不愿让你们去趋炎他人,可大丈夫当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在这皇家,你不争就会被人遗忘,甚至欺辱。其他人都在动,娘若是将你们强护在羽翼下,也许未来你们会怪娘。”   “儿子们一定不会让娘失望。”   “娘也相信你们能做好。”   之后,永王妃让下人将璟哥儿两人领走,才在丫头的服侍下,去了卧房休息。   四周很安静,永王妃惯是不喜睡觉时留灯,所以卧房里一片昏暗。只有靠门口那处留了一盏小小的起夜灯,却是丫头用来起夜时照亮的,照不到里面。   永王妃看着顶上的承尘,明明眼前一片昏暗,依旧睁着眼睛看着。   她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徒然疲惫一笑,阖上双目。 第215章   果然不出永王妃的所料, 没过几日宫里便来了人传话, 叮嘱永王府这边勿要耽误两位公子的学业。   这不过是个场面话,彼此都心知肚明。永王妃也顺时随俗地哭了一番, 哭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命苦,哭晋安帝的宽容大度,然后谢了恩, 自此璟哥儿和善哥儿便开始了像以前那样每日入宫上学的日子。   而永王妃这边则又回归了一片沉寂,似乎心如枯槁,从此便消迹在人们眼前。   这是交换, 晋安帝懂, 永王妃也懂。   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永王妃心中十分清楚以前将晋安帝给得罪狠了,若是不让其消气,永王府将永无出头之日。永王的死代表着结束了一部分的恩怨,而她的销声匿迹, 更是证明了永王府的态度。   也许多的还是做不了,至少能让晋安帝不至于迁怒两个孩子。   这条路也是如今永王府唯一可走之路。   诚如晋安帝所言, 聪明人都会选择甘心,而皇家历来不缺聪明之人。眼见连素来猫憎狗厌的鲁王, 都借着和庆王打交道,在晋安帝面前显了脸, 接着又是永王府的两个孩子重回上书房。这里面的含义实在太多了, 其他人自是坐不住,开始各施手段出没在人前。   让人们实在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之前还是兄弟,如今却成了君臣,更是成了不得不必须趋炎讨好之人。其中各家心中自是五味杂全,可还是如同晋安帝所言,他们已经掀起不了什么风浪。   又是一年春,玉蝉从外面走进来,就见红绸正凑在皇后娘娘的耳边说着什么。   一见她进来,两人就不说了,望着她的眼带着揶揄的笑意。她的脸不禁有些发红,却还是要佯装无事。   红绸借口有事,退了出去。瑶娘端起茶盏喝茶,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地在玉蝉身上打转。   玉蝉被看得站立难安,便想找借口去做点儿事,可还未等她开口,就听瑶娘道:“你打算让暗十一等到什么时候?”   闻言,玉蝉脸上当即有一种冒火感。   “娘娘,您说什么呢?”她还想装傻。   瑶娘笑着道:“行了,你就别瞒了,那暗十一日日化妆成小太监来找你,你真当本宫不知啊。”   玉蝉呐呐说不出话,同时心里也有些恼暗十一。   都怨他,若不是他总是往坤宁宫来,这种事怎么会让娘娘知道,她可再没有脸见人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一直想着怎么安排你的终身大事,如今你和暗十一凑成一对倒也好,省得本宫操心了。这两日我便将此事禀了陛下,到时给你和暗十一讨个赏,也能让你安心出嫁。”   “娘娘我……”   “怎么?”   玉蝉扭捏了一下,期期艾艾:“奴婢不想嫁,奴婢想在您身边侍候一辈子。”   瑶娘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茶盏,道:“行了,你快别给本宫下迷魂药了。岁月不饶人,你总不能让暗十一一直等着你,这些年你在我身边也辛苦了,本宫可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不光你要嫁,红绸她们我都帮她们看着,你们这些最早跟在本宫身边的,本宫可不忍心一直留着你们。”   事情既已说定,扭头瑶娘就把这事和晋安帝说了。   暗十一和玉蝉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看这二人什么时候能戳破那层窗户纸,也好终成眷属,如今自是没什么阻拦。   暗十一化暗为明入了做了御前侍卫副统领,玉蝉也算成了统领夫人。到了出嫁那日,排场甚大,也为众人瞩目,大家都在想能娶到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这人福气可是非同一般的小。   可惜对暗十一此人,许多人根本不认识,都在说此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如今娶了苏皇后身边的人,倒是一举冒出了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自打晋安帝登基后,他身边的人也算是鸡犬升天的。各自都有委派,或是在朝堂,或是镇守一方。而暗十一早就该论功行赏,可惜他一直惦着玉蝉,才会继续默默无闻着,就是为了能有个身份多见玉蝉。   且不提这些,就在坤宁宫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喜庆的时候,突然出了件事。   这件事和姚家有关,正确的是和李氏有关。   自打瑶娘封了后,姚苏两家人也算是一朝改了门第。出于不想给瑶娘找麻烦,姚苏两家人一直十分低调。   尤其是苏家,作为如今最招人眼的外戚,苏家在京中可是炙手可热。热到什么地步呢,苏秀才本是还打算继续在学馆里坐馆教书,竟有人把家中符合年纪的子孙送来,专门投到他的门下,就为了能博得一份香火情。   苏秀才起先并不知晓这件事,后来还是其中有个孩子说漏了嘴。回到家中和苏玉成商量,直接得了也不用教什么书了,还是回家含饴弄孙吧。苏秀才这才赋闲在家,闲的没事养养鸟教教三个孙子,倒也怡然和乐。   包括苏玉成也是如此,外面人相邀能挡则挡,能拒则拒,实在不能拒了,也是处事小心。这些他都和姐夫姚成商量过,历来不少外戚惹是生非,给女儿外甥惹祸的,他们可不能一朝富贵就忘了本。   尤其此一时非彼一时,瑶娘如今是皇后,小宝是太子,姚苏两家人惹了祸,那就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惹祸,无事还要起三分浪,更何况是这种关系。   苏玉成和姚成也一直做得比较好,包括兰草和蕙娘,平时也是能少出门就少出门,实在避不开也是谨言慎行。   可惜她们忘了一个人,那就是李氏。   处在京中这地方,哪怕再低调再深居简出,有些事情也是避不了的。例如各家各府上有个什么喜事,若是旁人给你下帖,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了怕惹事,不去这是明摆着得罪人。为此蕙娘甚至专门入了趟宫,和瑶娘商量这件事。所以说当人的身份变了,你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富贵,必然也有许多烦心事。   姐妹二人挑挑拣拣,瑶娘甚至还去问过晋安帝,才定出了一个姚苏两家人可交际的范围。当然范围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其中还得自己琢磨。   为此,晋安帝特意派了人去两家,从一旁指点一二,也能让两家人明白当下京中的局势。   可之前也说了人是活的,管得了人去哪儿,难道还能管住人的嘴不成?李氏本就是个欺善怕恶,无事还要生事的性子,这期间去各家各府上,闹出什么笑话就不提了。因为儿子如今成了大官,儿媳的妹妹成了皇后,李氏可是十分张狂。   蕙娘在一旁盯都盯不住,指不定哪会儿李氏就冒出个什么惊人之举。她倒也生了不让李氏出门的心思,可别家府上若是下帖邀女眷上门做客,首先必然邀的就是姚家的老夫人,又哪能次次推脱装病。   再说,李氏也不愿,日日在家闹腾骂姚成和蕙娘不孝顺,竟然关老娘。   眼见李氏在外面闹得越来越不像话,蕙娘和姚成商量将她禁足在家中,可关于姚老夫人在外面张扬跋扈的名声还是已经传了出去。且李氏也是嘴把不住门的,别看她厉害泼辣,又哪里是那些浸淫在后宅多年的官夫人们的对手,人家只需略微哄一哄她,再捧上一捧,她便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其中有一件事连姚成和蕙娘都不知道,李氏竟然被人怂恿着在外头放印子钱。   其实这个时候姚成和蕙娘已经将李氏关在家中了,宁愿拼着不要脸面不孝让外面人议论,也不让李氏出门。本想待事情慢慢过去就罢,谁曾想会闹出这种事来。   事情的起源是某户人家因为家中急用银子,便借了印子钱。本想就算是驴打滚的利,也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哪知对方竟不按章程办事,不过几月之久,竟滚到这家没办法承受的境地。   而下面收债的人也是手段太过,这家人说理不成竟被打死了一个人。这可是皇城根下,再没有如此猖狂的事,于是这家人便告到顺天府去了。   之后顺藤摸瓜查到某伯府家的三房太太头上,这位太太也是实在胆小怕事,被吓了几下,便把李氏给拱了出来。说这放印子钱是她和姚老夫人合伙赚些脂粉钱的小买卖,谁知道事情竟会闹出这样,也是下面人太不会办事。   其实放印子钱在京中算不得什么罕见的事,许多人家都有涉足,其中有大有小。大的自然是男人们往外放的,至于小的不过是些妇道人家小打小闹,大多都是挣些脂粉银子零花什么的。自己也不出头露面,让下人出面操作。像这种出了人命的案子极少,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倒霉。   直到顺天府的人找上门来,蕙娘和姚成才知道这事。   两人去问了李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对方说了让她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用等着拿银子就好,李氏也就没过问过。做了这大半年时间,红利是一文钱都没少李氏的,断断续续总共也得了近五百两银子。   怪不得蕙娘觉得李氏最近大半年特别阔绰,时不时总能见她身上多件新首饰。她只当是男人背地里孝敬,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万万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姚成在家中大发雷霆,可事情还是得解决。本来按姚成的意思是他出去活动一二,不管如何总要把这件事给压下来。这一年多来,姚成也是大变样,他本就善于钻营,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如今在外面三教九流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就这么件事,花些大力气也不是办不了。   可事情到了蕙娘这里,她却是没有同意。   蕙娘有史以来第二次和姚成如此大吵,上一次还是瑶娘出事那回。   “你还想护着你娘是不是?你去办?花大力气?还不是打着瑶瑶的名头,做以势压人之事!我告诉你姚成,你娘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光是你,我跟在她后面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你是知晓的。就她这种死都不改的性子,总有一日祸害咱们全家,还连累了瑶瑶!”   “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姚成支吾着,见蕙娘瞪眼睛,才又道:“那你说怎么办?如今这事闹成这样,总不能放任不管。”   “反正这事我是不会瞒着瑶瑶,我这便进宫去一趟。”   姚成拉着她:“真要给瑶娘知道?她知道陛下必然也知道了,咱家的脸……”   蕙娘冷笑,一把扔开他的手:“你还有脸?!”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蕙娘到的时候,瑶娘正在和三宝四宝玩耍。   两个孩子正是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胖嘟嘟的小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只小鸭子。   三宝倒还好,是个男娃娃,性子虽然不像二宝那样是个小魔王,但也是个调皮蛋。整个坤宁宫到处钻,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女太监生怕他摔了。   至于四宝倒是随了瑶娘的性子,一看就是个文静的,就是胆子小,人也娇气,一点儿不如意的地方就能让她哭半天。   关键一家人除过瑶娘,拢共就这么一个娇气的小女娃,还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连二宝那种鲁莽的性子,见到这个妹妹也都不禁放轻了手脚,生怕将妹妹惹哭了,被父皇瞪不说,还要被大哥揍。   以前二宝觉得大哥挺疼自己的,甚至是宠爱。可自打妹妹出生后,他的待遇就降低了许多个档次。距离上次被大哥揍,便是二宝不懂事抢了四宝的玩具,害得小四儿哭了好半天,那一次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寒冬般的酷寒。   此时小四宝正抱着娘的腿哭,哭得别提多伤心了。关键这丫头哭闹也不像有些小孩儿们那样扯着嗓门,嚎得昏天地暗,例如二宝小时候哭就是魔音穿耳。而四宝人长得可爱,哭起来嗓门也是细细的,像似小猫崽喵喵呜咽,嗓音都是含在嗓子里。   可就是这样才格外显得委屈!   四宝哭是因为三宝抢了她的猫。就像瑶娘的待遇那般,可能几只小猫都随了亲娘花花,颇为不待见这家子中的女性。花花最是不待见瑶娘,而几个小的除了不待见瑶娘,还不待见四宝。   寻常见到晋安帝及小宝二宝三宝,几只猫都是狗腿子,要多软绵就多软绵,撸毛、挠痒、拽尾巴、扯耳朵都行,简直是躺平了任调戏。可换做是瑶娘和四宝,就成了‘喵很高傲’,‘喵不稀得搭理尔等刁民’之类的面孔。   这不,四宝又稀罕这种毛茸茸的动物,总想跟它们玩。本来四宝正让宫女护着拿着特制小鱼干勾引大花来着,三宝不过来面前走了一圈,大花一溜烟就跟着跑了。   你说,让四宝怎么不生气不委屈不气恼!   “花……”矮豆丁四宝穿着一身嫩粉色的花衣裳,还未留头,只是脑心里儿像哥哥们那样留了些头发,扎了个小揪揪,胖嘟嘟的小脸蛋,带着樱粉色的光泽,翘翘的鼻头,粉粉嫩嫩的小嘴儿。哭起来也软绵绵的,简直让人恨不得将心掏给她。   她抱着瑶娘的膝盖,小胖手指着早就不见影的大花和三宝,嘴里不停地咛喃着‘花、要’之类的短语。   四宝现在就会说几个字,例如娘、爹、哥哥、花花之类的。   瑶娘哄她:“你乖,娘这就让人给把大花抓过来。”   正说着,宫女将蕙娘领了进来。   蕙娘一走进来,就将四宝抱进了怀里,道:“怎么了,小四宝谁欺负你了?跟姨姨说,姨姨给你做主。”   四宝是认识蕙娘的,也不拒让她抱,可她现在不会说,就是拉着蕙娘说花花。   “还不是那猫又招了祸,跟着三宝走了,小四儿就闹了起来。”瑶娘无奈道。   蕙娘心疼地拿出帕子给四宝擦眼泪,一面哄道:“小四宝乖,改明儿姨姨从宫外给你捉两只小奶猫,咱们左手抱一只,右手抱一只,不跟他们抢。”   四宝还没说话,倒是瑶娘说上了,“你快别了,坤宁宫现在猫都快成灾了,大花二花都是母猫,若不是刘良医的药管用,指不定现在成什么样。”   这边小四儿似乎听懂了,嘟着小嘴儿,又泫然欲泣起来。将哭还没哭出声之时,紫苏将大花抱了过来,当即四宝也顾不上哭了,便推着蕙娘要从她膝上下来。   蕙娘将四宝放在地上,她便颠颠地走了过去,这会儿眼里哪还有娘和姨姨,只剩大花了。   紫苏带着人陪着四宝在外面廊下玩着,瑶娘则坐下同蕙娘说话:“姐,怎么这时候进宫了,可是有什么事?”   瑶娘给过蕙娘一个牌子,可以随时入宫,不用先递牌子等宫里安排,蕙娘寻常出入宫闱是挺方便的。不过她极少会在下午入宫,一般都会选在上午,所以瑶娘才会如此说。   “还别说,真有事。”蕙娘苦笑道:“这次可能给你惹祸了。” 第216章   送走蕙娘后, 瑶娘思索良久, 依旧柳眉不展。   她倒不是怕给自己生了什么麻烦,反正如今她在宫外的名声也不怎么好。晋安帝一直不置后宫, 虽是没有提及原因,可早就有人将根源归咎在她的身上,‘妒后’之名流传许久, 再多一桩也没什么。   她思索的是如何处置李氏这个人。   毫无疑问李氏个惹祸的根,她倒是能把这事抹平了,可下次再出这种事该如何办?打了老鼠伤了玉瓶, 李氏她可以不顾, 姐夫也可以不管, 可唯独姐姐蕙娘她不得不为之考虑。   之前姐姐与她说话,瑶娘可以明显感觉到了姐姐姐夫之间恐是生了嫌隙,想必入宫之前,定是有过争吵。   李氏毕竟是姐姐的婆婆, 可不处置又不行。   见皇后娘娘独坐沉思,红绸等人都未敢出言打搅, 直到四宝闹着找娘,宫人们才将之领了过来。   “又怎么了?”   四宝也不会说话, 就是拽着瑶娘的衣襟不丢。现如今瑶娘想穿一身平整的衣裳几乎是不可能,除非离三宝四宝远远的, 不然一个不留神就被两个调皮蛋给祸害了。   外面响起阵阵请安声, 是晋安帝来了。   他一身常服,紫底儿团龙袍, 头戴乌纱翼善冠。如今晋安帝的威仪越来越浓烈了,早先年气质清俊冰冷,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稳重和威严。   四宝一见晋安帝眼睛就亮了,挣着要下地。瑶娘将她放下来,她就跌跌撞撞就往晋安帝走去,边走嘴里还喊着爹,声音特别响亮。当然比不上二宝三宝嗓门响亮,可对于向来细声细气的四宝来说,已是极为难得。   瑶娘有些吃醋,酸酸地看着女儿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龙腿。   晋安帝罕见的没有将女儿抱起来,而是半弯下腰牵着四宝的小手,往这边走来。瑶娘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要知道这父女二人平时可是最亲热了。   到了炕前,四宝仰首去看晋安帝,似乎也很好奇爹怎么不抱自己。这时,福成笑眯眯地走上来将她抱起放在炕上,晋安帝则在瑶娘对面坐下。   晋安帝将手微微抬起放在炕桌上,瑶娘正好奇他想干什么,就见他袖子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爬了出来。   只是瑶娘还不及看,就见晋安帝大掌一翻,将那物纳在掌心里。而后摊开,母女二人才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小狗崽,浑身雪白,眼睛和鼻子黝黑而湿润,十分可爱。它半躺在晋安帝掌心里似乎有些不舒服,小身子一扭一扭地挣扎着,好艰难才爬了起来。   “哦?”   四宝大眼圆睁,小嘴合不拢,手指着小狗,似乎在问晋安帝这是什么。   晋安帝眼神软了下来,道:“给长乐的。”   他虽是疼爱女儿,到底是男子,还是做不出一欢喜起来,就将女儿抱起来亲小脸蛋的行径。   “这是小狗崽,小四儿喜不喜欢?”绝世好娘亲在旁边问道。   “四、四的……”   四宝想摸却又不敢去摸,连连拿眼神去看娘。   “小四儿可以摸一摸它。”   瑶娘拿着她的小手慢慢靠近,期间四宝想缩回手,瑶娘也没阻止,只是在她又想去摸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护着那只小手一同触上小狗的身上。   小狗只长了一身短短的绒毛,摸起来很软绵。   在四宝闹着要和大花它们玩的时候,瑶娘就教过她,只能摸不能捏,所以她只是小心的拿手指触着。期间瑶娘收回自己的手,被敏感的四宝发现了,她当即收回手。   到底这个年岁的奶娃娃好奇心还是比较重的,四宝自己又摸了过去,她抚上去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发出一阵阵咯咯的笑声,似乎很高兴自己不怕了。   四宝的注意力成功被小狗吸引走了,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瑶娘这才将之前蕙娘入宫的事告知晋安帝。   “你是怎么打算?”晋安帝问。   现如今每逢碰到这种瑶娘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晋安帝就一改早先大包大揽的态度,而是先问她的意思。   瑶娘也习惯了,道:“我想能不能借着顺天府吓一吓她,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以后长了记性再不敢犯。”   说着,她看了看晋安帝,似乎也在询问他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去做。”   意思也就是说可行了?   瑶娘叫来红绸,吩咐她下去把这件事办了。   “苏慧娘你这个不孝的,老娘非让成儿休了你不可……”   李氏终于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自称过老娘了,别看李氏泼,她也很要脸面的。寻常走在外面,总是有意无意地学着那些大官夫人们的做派,虽是东施效颦惹了不少笑话,到底不若以往的粗鄙。   这次李氏会如此激动,也是被蕙娘给气的。   这个小娘皮竟然怂恿儿子将她关起来。   李氏并不觉得放印子钱有什么,顺天府的人上门了又怎么样,若是要抓她早就抓走了,用得着还专门跑上门来询问此事。只要那苏瑶娘还是皇后,那些官差们就不敢动她,她儿子可是皇后的姐夫,他们姚家如今可是皇亲国戚。   不得不说,那苏瑶娘真是福气好!   每每李氏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感叹的同时自是不禁想起来自己女儿燕姐儿。   李氏虽不知燕姐儿到底下落如何,可如今在她心里,她已经把燕姐儿当做是死了。感叹苏瑶娘运气好的同时,她自然没少骂她,若不是她从中阻拦,今日坐在皇帝丈母娘位置的应该是她。   都是苏家和苏瑶娘,抢走了她和她女儿的福气!   李氏想得咬牙切齿,也幸好这屋里如今就她一人,不然还不知会将那些丫头婆子们吓成什么样。   李氏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响起开锁的声音,她当即站起来做出叉腰的姿态,打算苏蕙娘进来就喷骂她一脸。   可惜进来的不是苏蕙娘,而是几个丫头。   “老夫人,老爷请您去一趟。”   “是不是她苏蕙娘打算跟老娘道歉认错了?”李氏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想象,等会儿怎么好好教训一番苏蕙娘了,定是要她对自己伏低做小,百般讨好,才会原谅她。别看方才李氏叫骂的厉害,那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心中也清楚家中如今能有这般富贵是看了谁的面子。   包括对瑶娘,这个李氏从来不屑的人,她也能在面对其时各种伏低做小。之前年节入宫朝贺,李氏看见瑶娘的时候,脸上差点没笑出花来,所以说欺软怕硬的人就是如此,市侩的让人齿冷。   在见识过京城的各种后,李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当着晋王面还能各种没眼色的李氏了。   李氏特意拿乔让丫头服侍她换了身衣裳,还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才走出房门。此时她身上哪里还有以前在晋州时的样子,与京中那些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般无二致。她脸上带着矜持而眼高于顶的表情,浑然没发现丫头们领她去的地方是前院。   姚成的脸上带着不忍的表情,没有去看李氏,而是对他面前的一位大人道:“这就是家母。还望大人能手下留情,家母出身微寒,入京尚短,对人情世故并不是太懂。此事也是被人所蒙蔽,才会铸下如此大错。”   “好说好说,咱们也是奉命办事,若是贵府的老夫人确实不知内情,只是被人蛊惑,我们定会秉公办理的。”   两人寒暄了两句,这位大人就命手下将李氏给拿下了。   这群面相凶狠的衙役涌上来,虽是没锁李氏,也足以让她吓得目瞪口呆为之腿软。直到她被人推出了门外,她才反应过来,凄厉惨叫:“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成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成儿,你这个不孝子……”   姚成遥遥往这边一拜道:“娘,实在不是孩儿不孝,而是娘铸成大错,儿实在无能为力……”   此时李氏哪里还有贵夫人的模样,发髻散乱,头上的金饰也掉落在地,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找苏瑶娘,找苏瑶娘,快去……”   “噤声!皇后娘娘的名讳能是你叫的?”   见那衙役怒目圆睁,李氏当即吓得不敢吱声了。   不过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她被人带走后,就被关押在顺天府大牢里。   这顺天府大牢可不是一般地方,作为京畿重地的牢狱,能被关押在里面的俱都是些江洋大盗以及人命案的要犯。这里常年不见光,牢房逼仄狭小,即使已经给李氏选了间最好的,可还是让她苦不堪言。   这样就罢,最让李氏害怕的这里总是会响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有时是铁链子砸牢门,有时是哈哈大笑,有时则又是悲伤呜咽,经常把李氏吓得蜷缩成一团,彻夜无法安眠。   吃的也差,每顿只有稀粥和硬得可以噎死人的面饼子吃,据说这已经算好的了,其他犯人都是吃馊了的饭菜,还每天只有一顿,管着饿不死算了。   李氏被折腾得苦不堪言,见到狱卒便或是哀求或是威胁地说些什么,可这些狱卒就好像石头人一样,从来不理会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听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合则这些人都是被折磨疯了。   同时顺天府这边也没忘派人审她,李氏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恨不得将自己老底儿都给倒出来。   她不光和伯府家的太太一同合伙放印子钱,和另外两户人家的太太也有合作。不过就如同那位伯府家的三太太所言那样,李氏是不管事的,甚至可能根本不清楚里面具体情况。只知道是合伙做生意,不用她掏本钱,只管坐等着红利就好。   这些人故意给李氏下套,李氏也不是不知道,她只需要知道两件事就好,她可以得到银子,这些人是有求于她才会主动给自己送银子。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一律不在李氏的考虑范围内,在她来想,天是不会塌掉的。   这些所谓的口供一式两份,一份被送进了宫,一份被送到姚家。   姚成看完这些他娘的‘心里话’,陷入沉默。   蕙娘一改早先态度,并未说什么,甚至避了出去,留给他独处思考的空间。如同以往,姚成并没有让她失望,在李氏被送回来后,就开始着手去办送她回晋州乡下的老家事宜。   李氏自然是不愿,唯一撑着她从那大牢里走出来的就是,她只要撑过这一阵就没事了的念想。可惜这次无论她怎么哀求、哭泣、痛骂,都无法阻止姚成要将她送回乡下的决定。   终于将李氏送走后,姚成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对蕙娘道:“你说的对,继续将她留在京城,会害死咱们一家人。”   蕙娘安慰他道:“也不要这么说,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若是咱们不在京里,她就在那小地方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可这是京里,天子脚下,时时刻刻都能招来大祸。我倒是曾想过和你一同归家,侍候娘终老,可一来妹妹爹娘大哥都在这里,我不舍;二来,明哥儿他们在京中,日后的前途肯定会比在晋州好,尤其三个孩子读书都是紧要关头,我自是就着孩子们的。”   “你说的都对。”   而就在姚家这边将李氏送走的同时,晋安帝去了一趟乾清宫。   没人知道他和太上皇说了什么,不过次日太上皇就将赵祚叫进了宫。   赵祚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过太上皇了,距离上一次还是年节,平时无论他怎么求见,太上皇都以龙体不适、修养等借口,将他拒在殿门外。   其实赵祚知道太上皇并没有龙体不适,不过是不想见他罢了。那殿中孩子的笑声、吵闹声及鼓板三弦声,他站在殿外都能隐约听见,说白了就是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孙儿了。   就看你们能得宠多久!许多时候,赵祚都是如此不甘而又妒忌的想着。   今日太上皇突然破天荒的召他入宫,赵祚很是吃惊,他不由心虚地想起某件事。转瞬他又觉得不可能是那件事,他做的隐秘,不会有人发现。   种种心绪在见到炕上盘坐的太上皇时,都化为满脸的孺慕之情。太上皇气色很好,甚至比他以前他未大病之前都好。眉间舒散,面色红润,一看就是身心舒畅下的结果。   “皇祖父……”声音中包含着悲怆、委屈、甚至不解、哀怨,等等等等。   太上皇在听到这个声音,也不免有些感叹,这大抵是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听到的含义最多的声音之一。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这个‘不是好东西’是相对太上皇而言。   “起来吧。李德全,赐座。”   不知什么时候,祖孙二人相处的情形就变了,以往赵祚来到乾清宫从不将自己当外人,现如今却是有礼而拘谨。   太上皇恍惚回忆,似乎就是在太子被废那时,到底他变了,还是对方变了,谁也不知。   “最近可有读过什么书?吴氏可是有好消息?你和吴氏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万事当以子嗣为重。”   赵祚一一回答:“孙儿最近闲来无事,正在看《论语注疏》,翻开那册书才想起,这本书当年是孙儿刚读四书时,祖父您老人家赏给孙儿的,上面还有许多皇祖父写的注释,让孙儿如获至宝,再读一遍感慨良多。   “至于吴氏——”   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口气却是依旧恭敬:“孙儿自是希望吴氏能早日诞下麟儿,可惜至今尚无喜讯。”话到尾端,音调黯淡了下来。   太上皇没有说话,赵祚不禁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瞳孔一阵紧缩。   太上皇竟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拿着根玉杆在拨逗着炕桌上瓷盆里的鱼,看得出太上皇很专注,眼神并没有看向他这里。   赵祚顿时有一种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的憋屈感,可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隐忍的低着头。   过了一瞬,还是两瞬,太上皇放下手中的玉杆,慢悠悠地道:“你能静下来看书也是好的,无事少胡思乱想,多学学你那几个皇叔。”   接着他打了个哈欠,招招手,又指了指赵祚,便有人领着赵祚下去了。   一直到出了殿门,赵祚还没明白太上皇的意思。   他有一种羞恼感,感觉太上皇就是在耍自己,将他召入宫,却什么话也不说。他正想着,突然从不远处呼呼啦啦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两个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娃儿。   这对小娃儿是一男一女,长得并不相像,却是粉雕玉琢,可爱得不行。他们的步履有些急促,总是让人怕他们会摔了,却又不让旁边的宫女太监们抱,甚至搀扶一下,还要用小手推开。   这一群人很快就来到赵祚面前,又越过他进了殿门。赵祚眼前身边都是人,耳朵里也全是人声,这些声音并不响亮,却是宛如苍蝇般嗡嗡的让人心中烦躁。   “小公主您可慢些,被摔着了……”   “三皇子,您慢些走……”   一直到这些人进了殿门,声音才淡了去,可是很快赵祚又听到一阵小娃儿独有的有些尖锐的喜悦声,其中还夹杂着老者浑厚的朗笑声。   这笑声是太上皇的。皇祖父从来没对自己这么笑过,哪怕是他幼年的时候。   赵祚有些愣神,却又满心的憋屈与羞恼,对比之前自己的待遇,这一切就宛如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愤怒不甘,可哪有怎样呢?他现在根本做不了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耳旁又响起太上皇之前的话——   “……多学学你几位皇叔……”   学他们做什么?曾经不屑鄙夷甚至是死敌的人,如今却要对他卑躬屈膝,甚至是趋炎讨好?   也许他回去后该努力生个儿子,最好是龙凤胎,皇祖父不是喜欢孩子么?   ……   送走了两个直吵着要去乾清宫的磨人精,瑶娘才和晋安帝说话:“这事告诉父皇也好,也免得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轻也不是重也不是,说不定还会生了埋怨。”   所谓的这事,自然是指之前那事背地里有人做手脚。晋安帝终究还不是不放心瑶娘去办这种事,所以在答允了她的同时,也让暗一出手了。   谁曾想暗一竟会查到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那伙儿负责去收债的地痞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从来没出过人命,谁曾想这次偏偏出了疏漏。他们也觉得十分冤枉、晦气,殊不知那人并不是他们打死的,不过是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以惠王府如今的势力,也就只能背地里干些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却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不过晋安帝却并没有出手去处置赵祚,反而将这件事扔给了太上皇,瑶娘的话恰恰应在此处。   “这事你不用太过上心,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苍蝇不叮无缝蛋,怎么没见他去叮我大哥他们。不过能把李氏送回去也好,也免得我姐她总是受她的气。”   晋安帝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光洁的脸上打了一个转,突然一下子心情变得极好。   “好了,不说这些,我们说点别的。”   “说什么?”   在眼睛撞到他的眼神之时,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第217章   时光如梭, 光阴似箭, 转眼间又是四年多过去了。   这几年在晋安帝主持朝政下,大乾日异月新、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   而随着皇后一年一年的独宠下去,渐渐的似乎所有人都习惯了。就好像一件事,它明明不合常理, 可当它出现时就是那样,无论外力怎么干涉,它还是那样。久了, 大家就觉得它本就是该那样的。   其实晋安帝一次在早朝上议事时, 说的并非是没有道理。历朝历代关于皇储之争总是能引起一片腥风血雨, 致使朝廷不稳,社稷动荡,并非万民之福。而太子天资卓越,无论德行还是学识都出类拔萃, 广置后宫、皇嗣繁茂又如何,他不想让旧事重演。   这旧事自然指的是现惠王幼时, 惠王当年被封太子之初,也是让人惊艳绝才, 可惜只是一闪即逝。这其中少不了是外人捧出来的,但也不得不否认是因为扯后腿的太多。   而广置后宫说白了不过是为了绵延皇嗣, 既然觉得儿子多了不好, 后宫自然不用添置,没得被人说是昏君一流。   朕如今已有三子, 足矣。   自此再无人敢提此事,往小里说可以是操多了闲心,往大里可以说是意图不轨。当然,少不了会有一两只小鱼小虾跳出来建议晋安帝广置后宫,可晋安帝置之不理,又没有其他人附议,只能自讨没趣。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后宫的柳嫔娘娘没了,乃是病逝。这件事在前朝连个水花都没有泛起,甚至没有人提过。   只有徐贵人那阵子一直闹腾不休,说是皇后阴毒竟然将柳嫔害了。这话仅限在她住的宫里流传,因为这事徐贵人被彻底幽禁了起来,是晋安帝下了口谕。   对此,瑶娘觉得很冤枉,可她并没有解释什么。   曾经她很不解柳嫔为何致力于和徐贵人作对,甚至自打入宫之后便对自己诸多讨好,并坏了徐贵人不少邀宠的好事,后来她才知柳嫔一直没放弃想出宫的念头。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后来在经过晋安帝的默许下,柳嫔便病逝了。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京城非常遥远的一座南方小城里,则多了一对年轻的夫妻。   ……   日子还在不停的继续着,今日乃是太上皇七十大寿。   早在几月之前晋安帝便吩咐下面开始操办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算是皇家难得一见的大喜事。   紫禁城里灯火通明了一夜,俱是为了提前准备明日宫宴上一应事务。当年太上皇六十大寿之时的盛况,恐怕这一次将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阵子瑶娘都快忙疯了,感觉自打去年年节开始,就没闲下来过。好不容易忙过了年节,又忙上元节,稀稀拉拉到了二月,还没歇口气儿又开始要准备太上皇万寿。   虽然这几年里,瑶娘也没少操办大小宫宴,但像这般宏大的场面还是第一次,所以分外有压力。   幸好这一日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瑶娘和晋安帝就起了。洗漱之时瑶娘便在问身边宫女,几位皇子公主起了没,让人去看看。   小宝过了八岁便搬去了乾西五所,与之一同的还有二宝。本来小宝作为太子是应该住在东宫的,为了迁就二宝,索性把东宫安置在一旁。   反正太子住在哪儿,哪儿就是东宫。   至于三宝和四宝,则还是同瑶娘一起住在坤宁宫。不过三宝也快挪宫了,只剩了四宝就她一个女孩儿,却是不知该如何安置,所以说女儿少了也发愁。   这边瑶娘和晋安帝刚从寝殿出来,小宝就带着二宝来了。   外面天还黑着,前面让小太监们掌着灯,前呼后拥的两人走了进来。   小宝穿一身太子常服,刚过十岁生日的他,颇有一番太子的威仪。不过这威仪却经不起细看,认真看就会发现这所谓的威仪除了让小宝更可爱,别无他用。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十岁他还未退下婴儿肥,白皙的小脸还是肉肉的。哪怕他学着晋安帝那样绷着脸,蹙着眉心,可还是给人一种小人儿装大人的感觉。   尤其他那遗传自瑶娘微微有些上翘的唇珠,也漏了他的底儿。   小宝浑身上下也就嘴长得最像瑶娘,偏偏这样的唇形生在瑶娘身上是妩媚多娇,生在他脸上就成了微微带笑,阖宫上下谁人不说太子平易近人。其实那都是误会,小宝如今也就只能寄望自己再长大些,多增些威严才好。   他身边跟着二宝,比起身条细长纤瘦的小宝,二宝简直不像是一个爹娘生的。才不过八岁的他,已经比十岁的小宝还高,不光高,块头儿也大,没白瞎他小时候那么能吃。   “小三小四还没起?”给瑶娘和晋安帝行礼后,小宝如此问道。   瑶娘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儿声音就在小宝身后响起了:“谁说我没起啊,我早就起了,是三哥他赖床。”   就见一个年约五岁左右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她身穿大红交领柿蒂窠通袖襕短袄,下穿宝蓝底儿金色凤纹襕裙,头上扎着双髻。她生了一张胖乎乎的桃心脸,一双遗传自瑶娘的大大杏眼,嘴角有个梨涡,一笑起来那梨涡隐隐乍现,说不出的可爱和俏皮。   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身穿大红柿蒂窠过肩通袖襕曳撒的小童。两人的衣裳花纹都一样,却是一个是短袄,一个是曳撒。小童从眉眼看去和晋安帝十分相像,白皙俊秀,却是精神萎靡,边走边打哈欠,好像昨晚一夜没睡也似。   他正是四宝的双胞胎哥哥,三宝赵钰。   “大哥,都不知道三哥最讨厌了,我叫他半天都不起来。”四宝扑到小宝面前,扯着他衣袖道。明明这小丫头正在行那告状之事,偏偏她嗓音软糯,又生得雪白可爱,是任谁都生不出厌恶之心。   “明明是你叫我太早,我都算好了,寅时三刻起正好,偏偏你要闹我。”三宝一脸无奈。   “好了好了,快来用早膳。今儿父皇母后的事还多着,小四儿你跟着大哥,不准四处捣蛋。”   “我没有捣蛋过,从来没有捣蛋过呀。”四宝一脸委屈的无辜,眨巴着大眼睛。   “好好好,你没有捣蛋,也不知是谁前儿才把皇爷爷鱼缸里的鱼给抓出来喂花花,又是谁把皇爷爷的翠鸟给放了。”瑶娘脸上带笑,口气却全是无奈。   “那不是我,都是三哥干的。”   从小到大都在背黑锅的三宝已经习惯了,习惯到他只是瞅了四宝一眼,就淡定地吃着自己面前的粥。   “你什么事都往小三子头上栽,你看小三子理你不?”说话的是二宝,他咧着嘴笑。   四宝本是正打算坐下吃早膳,这下也不吃了,委屈地跺跺脚,就往晋安帝身边去了。   “父皇,你看二哥他欺负我。”   小嘴儿嘟了起来,小胖脸也皱了,大大的杏眼里泪光乍现,脸上只差写上四个字,我很委屈。   二宝冤枉道:“我可没欺负你,我就说了句……”‘实话’两个字在晋安帝淡淡的目光撇来后,消失在二宝嘴里。   同时还有一道目光,正是二宝身边的小宝,小宝笑着揶揄:“小四儿才多大,你多大了?”眼中有着警告的意味。   二宝并不怀疑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不光父皇会好好教会他做人,大哥也会。而大哥看似温雅斯文,实际上那都是假的,他打起人来可疼了,关键他还打不赢他!   明明他比他吃了那么多的饭!   “娘——”二宝也不是没有杀手锏的。   一直袖手旁观的瑶娘失笑道:“瞧瞧你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跟娘撒娇?”   四宝在旁边落井下石:“羞羞脸,二哥撒娇羞羞脸。”   二宝简直悲愤至极,他撒个娇怎么了,不能因为他个子大就不让他撒娇。   瑶娘转头去训四宝:“瞧瞧你,又欺负你二哥。快吃饭,不准娇气,今儿是你皇爷爷的大好日子,你不是有东西送给皇爷爷?可别给忘了。”   提起这茬,四宝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嘴里叽叽喳喳开始说她给太上皇准备了什么寿礼,这寿礼皇爷爷肯定会喜欢之类的话。   太上皇当然会喜欢,四宝送他根草,他都喜欢。胡子不知被拔下了多少根,也没见太上皇皱下眉头,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小公主就是太上皇的心尖尖,一日不见那是饭都要少吃一碗,那是谁都要靠后的。   这厢早膳用罢,外面的天也亮了。   而此时几处宫门也早已开启,众文武百官勋贵皇亲们正排着队入宫,等会儿晋安帝会带着众大臣先去奉先殿祭祖,然后再去乾清宫拜贺。   瑶娘这边也得领着众命妇们,规矩繁琐着呢。   四宝还记着要做那第一个奉上寿礼之人,便慌慌忙忙带着宫女太监们走了。三宝向来与她焦不离孟,自然跟在其身后。   “皇爷爷,您起了吗?”还没进殿门,四宝就嚷上了。   李德全忙迎了上来,道:“陛下已经起了,小公主和小殿下随奴才来罢。”   进了内殿,太上皇正坐着让人服侍着穿衣裳。   今儿太上皇打扮得可精神了,一改平时闲散在宫里总是一身道袍、直裰。四宝进来后就扑到太上皇的面前,偎在他腿侧,一手拽着他衣摆下面:“皇爷爷,祝您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无穷岁岁坚。”   太上皇笑得合不拢嘴,也不顾宫女太监服侍他穿这一身繁琐的衣裳有多么麻烦了,一把将四宝抱坐在自己膝上:“哎呀真是不得了了,小四宝竟然会说贺词了。”   四宝得意地扬着小下巴,点点头:“那是当然的,我和三哥专门问了大哥,让大哥给我俩写的,不信你问三哥。”   三宝落后她几步,闻言点点头,并对太上皇作揖道:“孙儿也祝皇爷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三宝也好。”太上皇一面摸着三宝的脑袋瓜子,一面道:“今儿这这贺词是皇爷爷听过说得最好的。”   问题是太上皇你这么说不心虚吗?今日这么多人来贺寿,别人都还没说,你就下了结论这是最好的,对得起别人么?   太上皇才不管这些,他说最好的,就是最好的。   四宝笑眯眯又道:“皇爷爷,我和三哥还给您准备了寿礼哦。”   太上皇一愣:“什么寿礼?”他没想到除了贺词,竟还有寿礼。   四宝招了招手,就有小太监捧着托盘走过来。在四宝的示意下,旁边一个太监小心揭过盖子,露出里面一盘子东西。   那清透的天青色汝瓷盘中,竟放着一个个寿桃。   这寿桃捏的小巧玲珑,只有小孩儿掌心一半的大小,有的表面光滑,有的还带着指印,一看就是小孩儿捏出来的。   “这里头我特意包了红豆枣泥馅儿的,可好吃了,皇爷爷你尝一个。”   这个卖相可跟好吃没关系,那寿桃上的红晕都点歪了。   “这是我跟三哥一起捏的,捏了好久,三哥笑话我说我捏的没他平整,皇爷爷您评评理,是小四儿捏的好,还是三哥捏的好?”   小四儿捏的都是上面有指印,且红晕都染歪了的。倒是三宝捏的似模似样,一碟子寿桃就靠那几个扮相好的撑着。   太上皇能怎么说?李德全在一旁也是嘴角抽搐着,他若是个忠君之人,自然要阻止太上皇去食。小孩子家家的捏寿桃,明显是把面团当泥巴捏了,还不知搁在手里怎么搓了。   不过他也知道太上皇肯定会吃的,两个小孙孙亲手做的,给块儿泥巴也得给吃了。   果然太上皇也不评谁捏的好,谁捏的不好,捻起一个小寿桃喂进嘴里,说了一句好吃,又捏了一个吃掉。   刚好一人一个,谁也不偏着。   “都好,都好。”   听到这话,四宝顿时笑了,连三宝都露出一个腼腆带着羞涩的笑容。   李德全在一旁小声提醒时候快到了,待会儿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该来了。四宝当即也不再撒娇,从太上皇腿上跳下来,还体贴的帮他扯扯被自己弄皱了的衣摆。   可惜她越扯越拧巴,三宝忙一把将她拉过来,太监们才又涌了上去,帮太上皇整理仪表。   ……   正值阳春三月,天气还不算太热,细碎的金光跳跃在黄色的琉璃瓦上。高高耸起的飞檐翘角,永远屹立在脊上的吻兽,象征着属于皇家的富贵与至高无上。   乾清宫前的两侧广场上,伫立着众文武百官皇亲勋贵,他们整颜肃立着,场中安静无声。   此时殿前那条接着丹陛的汉白玉大甬道上,正走着一个人。她身穿全套的皇后冠服,端丽冠绝,满身贵气,正缓缓向前走着。   在她正前方,那座汉白玉的月台上伫立着一个男人。   他一身明黄,盘领宽袖,头戴金丝翼善冠,冠上有二龙戏珠,衮服上用十二团龙,又有日月在肩,星山在背。在日光的照射下,像似镶了无数道金边,耀眼得让人发晕。   瑶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走上一阶一阶的台阶,来到他身前。   看到这样的他,她竟有一种望而却步之感。   “来。”   他一手负后,一手伸向她,眉眼是淡漠的,但眼神却是专注。一如多年来,一直专注她一人,从未旁落于他处。   这一瞬间瑶娘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有上辈子也有这辈子,各种画面纷沓而至,最终定格在他情绪内敛的眸子上头。   她忽然心里就不慌了,莞尔一笑,伸出自己的手。   两掌相交,并肩携行。   她看到了,看到了殿中宝座上高坐的太上皇,还看到了他们的子女,更看到了未来许多许多……   未来还在继续,相信明天一定是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吼,正文终于完结了。   艾玛,感觉像似打了一场仗。   明天开始更番外,至于不可言说之六我放番外里,或者单独开番外。这两章正是结局,扯瑶娘和堂子的日常感觉太突兀了。   ~~   番外我看着写,大概会有上辈子一些事,以及上辈子的晋安帝穿到这辈子来,当然少不了吉祥四宝的放心啦。至于其他的,我琢磨下再说,写番外得有感觉,没感觉的番外写出来太干巴了,像似在凑字数。   ~~~~   推荐一下接下来打算开的新文:   文案不全,待补充,这次打算写个不走寻常路的女主。求个收藏,来来来都来收藏一发。文名被我改了,奸臣的奸字有点问题,文名改了,核心没改。   开文时间暂定二十一号,可能会提前,但不保证。   ~~   《家养小首辅》   招儿是薛家的童养媳,她知道自己将会在小男人十五岁时与他成亲并圆房,可是小男人一直不喜欢她,嫌弃她,厌恶她。   一夕之间,小男人突然大变样,不但对她好,还总是背着人搂她啃她嘴,这这这……   ……   一代大奸臣薛庭儴重回到自己少年之时,薛家还是穷的家徒四壁,家里为了一个读书名额打得头破血流,她还是自己的童养媳,这一世他决定要换个活法。   首要任务就是对她好,对她好,各种对她好,然后多生几个小崽子。   #我的小夫君每天都在帮我打脸#   #奸臣首辅的养妻之路# ←.←谁养谁啊?脸大!   手机地址:   app的话,直接戳进面面专栏,可以看到。 本书由 歩珞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