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配不想让主角分手[穿书]》 作者:漆瞳   一句话简介:谋杀反派失败之后他成了我男朋友   立意:改善男女关系,创造和谐社会。 ================== 第一章   沈挽情是被疼醒的。   此刻,她满身血污,浑身上下布满伤痕,甚至连经脉都受到损伤。稍稍动弹一下就能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疼痛,从指间牵扯着全身直至五脏六腑。   不出意外。   她穿越了。   开车途中因为刹车失灵而一头冲下防护栏摔下悬崖,连人带车炸了个粉身碎骨,然后一睁眼就穿进这样一个满身伤口的躯体里。   …看这架势,命运多舛。   但是人总得乐观一点。   比如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而且是个酷哥。   放在现代来说就是那种笑一笑就能让无数女生高呼“我可以”的酷哥。   眼下这位酷哥眉目俊朗沉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孤冷与清高。在垂眼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冰雪消融,带着些温和清润。   对自己还挺温柔。   一路上,都能听见他用微带颤抖的声线,不断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感人肺腑。   作为颜狗,沈挽情觉得自己还不算特别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捡了一条命不说,身边还多了个温柔体贴的小男朋友。   这待遇,作为一个穿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别动,画皮鬼的妖力还残余在你体内。”这位酷哥语气全是担忧,“挽情你放心,我这就带你去找风谣情,她一定会救你的。”   风谣情?   沈挽情一个激灵,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风谣情?”   “你又在同她置气,”纪飞臣的语气似乎带着些无奈,“她是我的未婚妻。以后,你再不可以同她乱发脾气了。”   未婚妻?   沈挽情:瞳-孔-地-震!   感情你不是我的小男朋友?   那你还和我搞得这么暧昧,这放在现代是要被挂微博空间转载八千条的。   沈挽情觉得信息量过大,她头痛欲裂,就连呼吸起伏过大,都能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而就在这时,一块半透明的悬浮面板突然闪了出来。   只有她能看见。   [女配系统:   恭喜侠女成功匹配《反骨》小说中女配系统,鉴于您原身因故离世,灵魂被大千世界抽取进入该界面完成任务。路途凶险,本系统与你同在!希望您出色完成任务,不负大千世界期待。]   反骨。   风谣情。   这几个熟悉的词汇堆积在一起,终于让沈挽情醍醐灌顶。   她穿书了。   穿到自己大学时候看的那本仙侠虐恋狗血小说里了。   这本书设定在一个妖物横行的世界里。   男主纪飞臣作为修仙世家纪氏的嫡长子,与玄天派掌门之女风谣情早有婚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封印已久的反派魔尊突然有了苏醒的预兆。   妖魔趁着这种大好时机,在大陆上横行作乱。   为了维护世界和平,男女主迅速组成了降妖除魔小分队,一路打怪升级。   听上去是个励志故事,但其实是披着仙侠外衣的后宫番。   纪飞臣凭借着者赐予的个人魅力,一路上妖魔没除几个,反而接二连三地将各色各样性格的恶毒女配全都收集齐全了。   并且留下无数中央空调言论——   “她只是我的妹妹。”   “她只是我的同伴。”   “我怎么能抛下这样一个弱女子。”   女主风谣情差点没一口血呕出来。   然后这对小情侣就开始分手复合误会再分手,无限循环。   结局女主以身祭剑,男主含泪用女主的灵魂和自己全部的修为封印了反派魔尊。   一死一伤,完美结局。   而好巧不巧,沈挽情穿进的这个角色,就是这本书里纪飞臣搜集到的第一张女配小卡片——绿茶软妹柔弱无骨款初级卡片。   她是纪氏收养的孤儿,同纪飞臣一起长大。   纪飞臣只把她当妹妹,但沈挽情一心想做人家的小老婆。   仗着“妹妹”的名号故意在风谣情面前对着纪飞臣撒娇亲昵无所不为,还三天两头跑去她房间放狠话拐弯抹角地讽刺一通。   除了给人添堵,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   而且最后还因为自己作,落了个让厉鬼附身吃掉魂魄,然后被男主亲手封印的下场。   “……”   穿成这么个角色,沈挽情的咸鱼梦被毁了。   但转念一想,穿书还带系统,看来自己是金手指爽文标配了。   熟练阅读各种女配穿书文的她,很有悟性地眨了下眼。   一般这种情况下,她的任务一定是攻略男主,或者攻略男配,或者攻略反派大魔王。   拆散男女主,夺取他们的气运,然后完美逆袭。   [女配系统:   不是,难度太大,你还配不上。]   “?”   怎么就配不上了?这破系统怎么还带挖苦人?   这张脸再怎么也是被作者大费笔墨描写过容貌,然后还被画皮鬼看上掳走想要扒皮的颜值。   [女配系统:   总任务:【甜文执行计划】   应广大读者以及该界面百姓需求,本系统任务旨在阻止男女主角退婚或者分手,协助该界面达到HE结局。   简单来说,就是把这本小说变成甜文。   【目前进度】:0/100]   沈挽情:我不干了。   “……”   她现在就在想,刚才那个画皮鬼怎么没干脆利落地一口吃了自己。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这么个万里挑一的穿越者,任务居然是当男女主角的心灵导师。   换个人还好,自己这么个每天在风谣情面前晃悠,还一口一个“风姐姐怎么还不退婚”的绿茶女配,不被女主直截了当地活埋了就已经是奇迹。   [女配系统:   分支任务:【世界和平】   阻止本书最大反派谢无衍屠杀人界,挽救天下苍生。   【目前进度】:0/100]   沈挽情觉得这破系统就是想让自己送死。   如果说作者把所有的美好属性给了男主角纪飞臣,那么相对应的,就把所有的阴暗和暴戾全都给了书中的反派谢无衍。   在他眼里,人和妖没什么区别,就像解闷用的小玩意。想杀就杀,想留就留,屠戮人界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看上去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样子,但在俯身对着你微笑时,还会面不改色地伸手捏住你的心脏。   沈挽情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捏碎心脏的画面,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毁灭算了吧,爱谁完成任务谁完成。   原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的躯壳,差点没被这巨大的打击给刺激到昏厥。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睡一觉。   等身体养好了再思索一下任务的事情。   然而刚一闭眼,就突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又睁开眼睛。   不行。   不能睡。   差点忘记了,现在这个剧情桥段是小说中第一个虐心修罗场。   沈挽情被画皮鬼掳走,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被纪飞臣只身救下。   但因为晚来一步,她的已经经脉全断,身受重伤无力回天。即使有他的灵力撑着,但却也不是长久之计,随时可能丧命。   纪飞臣侠肝义胆,也没觉察到沈挽情的心思,只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抱着人一路飞到女主的玄天阁,恳求她施药救人。   风谣情当时正好因修炼反噬,撑着重伤的身体来见纪飞臣,结果看见人家抱着小情敌站在面前,险些没一口血呕出来。   “续灵丹是玄天秘宝,不施外人。”   然而纪飞臣却不愿看自己的“妹妹”惨死,就这么抱着沈挽情在玄天阁前站了一天一夜。   风谣情于心不忍,还是忤逆家规,出手救人。   但纪飞臣那日夜悉心照顾,并且以自己灵力相渡的态度,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而且沈挽情作为恶毒女配,并没有半点感动的觉悟,反而仗着自己是伤者故意在纪飞臣面前任性撒娇给风谣情看。   “我同纪大哥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当然是你无法比拟的。”   “他嘴上说着只当我是妹妹,只不过是没醒悟我于他的特殊罢了。倘若换一个人受伤,你觉得他会劳心到这样的地步么?”   风谣情果然被气到,直接上门退了婚。   漫漫追妻火葬场之旅,从此开始。   想完这段剧情,沈挽情泪目了。   如果真让纪飞臣这么抱着自己去玄天阁求药,原本就是零的进度恐怕一眨眼就要变成负数了。   风声骤起,裹挟着气流擦过沈挽情的发间。青山隐于身后,眼前的浓雾也逐渐消散开来,宛如拨云见月。   玄天阁高筑在顶峰之上,竹林环绕,一轮弦月悬于上空。   纪飞臣的御剑术已然登峰造极,不一会儿就能看见玄天阁的大门。   沈挽情攥紧拳头,浑身上下提起一口气,忍着疼痛艰难起身,挣扎道:“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   “画皮妖的妖力渗透于你的五脏六腑,即使有我的灵力相渡也无济于事。”纪飞臣只当她任性,叹了口气,无奈道,“挽情,不要闹,你身体经不起折腾,自己走不了。”   “我不。”沈挽情倔强发言,“那我就亲自爬过去。”   纪飞臣皱眉,声音里也带了些警告:“听话。”   “我不听。”沈挽情说,“我比较叛逆。”   可恶。   如果不是为了讨生活,谁愿意这么辛苦。    第二章   但纪飞臣是谁?   作为一个温良恭谦,宅心仁厚,并且还稍微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男主角,压根就没想过和只剩下一口气的沈挽情废话。   面对着她的叛逆言论,纪飞臣半句话没说,腾出左手直截了当地点了她的睡穴。   沈挽情瞳孔地震。   修真文就是耍赖皮!   她一句“等等”堵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意识便先一步陷入昏沉。   在彻底昏迷过去的前一刻,她终于意识到,阻碍自己完成任务的很有可能不是各式各样的男配女配。   而是纪飞臣这个憨八龟本人。   [女配系统:   警告!警告!男女主角关系即将破裂,该界面虐心值推进【3/100】,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   【目前总任务进度】:-2/100]   沈挽情是被系统刺激神经的警报给折腾醒的。   在意识逐渐恢复时,她脑袋里第一个想法是,这狗屁进度条居然还真的能扣成负数?   “你能为了她在玄天阁和我耗上一天一夜,能逼着我忤逆家规出手救人。”而就在这时,一道含着些恨意的女声响起,字字泣血,“纪飞臣,你当真是在意她。”   听见这话,沈挽情心里凉了半截。   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这纪飞臣半截身子都已经迈进火葬场了。   正当她准备再装会儿还没醒,摸一下局势顺便想想应对办法时,就听纪飞臣字正腔圆地开了口:“阿谣,挽情于我而言,是无法割舍的——”   还挺感人……等会?   住口!   谁和你无法割舍了?   你先问问我啊!我可以割舍!我非常可以。   沈挽情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咬着牙,忍着太阳穴处撕裂般的疼痛迅速睁开眼,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开始非常刻意地剧烈咳嗽,试图打断纪飞臣的危险发言。   原本就经脉全损,这么一咳,更是牵扯着浑身上下都在钻心的疼。   果不其然,纪飞臣的话戛然而止,转而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声音带着些急切:“你醒了?”   沈挽情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强忍着发红的眼眶看着自己的风谣情。   作为书中极力花费笔墨描写的人物,果然非常有那股光是站着,就能看出几分仙气与高傲的气质。   即使风谣情现在是难过的,但却还是挺直后背,骄傲地抬起头,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格外平静地看着两人的方向。   出大问题。   同为女人,沈挽情当然知道越是平静,这感情完蛋的就越快。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翻身从纪飞臣身上滚了下来。   身体发软,重重地栽在了地上,一口鲜血直接被呛了出来。这么一摔,仿佛五脏六腑都彻底移了位,沈挽情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捂住自己剧烈起伏地胸腔,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挽情!”纪飞臣见状,眉头一皱,疾步上前。   “别过来。”沈挽情撑起身,艰难地厉声喊了句。   纪飞臣一愣,停住步子。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睫看着风谣情,抽了抽鼻子,带着些哽咽地语调开口道:“风姐姐,我不能死。”   风谣情眉头微蹙,但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那只画皮鬼修为不浅,难查行踪,即使是纪大哥出手,也让她顺利逃脱。不过画皮鬼对自己相中的皮囊有近乎疯魔的执着,如果我不死,就可以当做诱饵引她前来,将她斩除。可如果我死了,谁都不知道画皮鬼下一个选中的人会是谁。”   沈挽情气若游丝,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句句话戳在风谣情的软肋上,“我可以死,但如果此鬼不除,修为日益精进,到时候无数无辜人会因此丧生。风姐姐恐怕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吧?”   其实这段剧情后面也的确有。   纪飞臣设计用沈挽情引来画皮鬼然后将其斩除。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对沈挽情的亏欠度更深。作为恶毒女配,沈挽情当然立刻借势撒娇委屈流眼泪扑进他怀里,因此还让女主更加的心灰意冷。   但这些好歹都是后话,眼前还是得把这关修罗场给过过去。   果不其然,风谣情似乎被说动,她垂下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思忖着利弊。   而就在这时,纪飞臣痛苦地开了口:“挽情,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拿你做诱——”   “你会你会你会。”   沈挽情一个激灵,立刻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打断他,提着的一口气险些没了。   不愧是男主角,太正直了。   直挺挺地将自己拼命往火葬场上送。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一句话连个结都不打:“因为我知道,纪大哥深知风姐姐是和你一样心怀天下舍小我为大义而且宅心仁厚对天下苍生包容和关爱的人所以才带我来玄天阁求药的。”   顺带还拍了一下彩虹屁,夸赞了一下这对灵魂眷侣的绝美爱情。   纪飞臣双拳紧握,眼底看上去全是因为自己妹妹居然这样揣测自己的失落与痛苦,只是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沈挽情看他一眼。   好兄弟,我知道你善良。   你稍微就委屈下自己,免得咱两一前一后死在这修罗场上。   女主果然是女主。   作为本着“大爱天下”思想的女主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判断出了利弊。   “来人,取续灵丸来。”风谣情说,“救人。”   立刻有人忧心忡忡道:“可是……”   “即使有家规,我也不能将人命置于不顾。更何况,这还关系着百姓安危。”风谣情声音坚定,“救人,长老若责罚,我一人担下就是。”   其实风谣情看得出来沈挽情是在演戏。   但无论她是不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而花言巧语,对风谣情来说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她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风谣情不可能为了个人恩怨,放任无辜的人遭此劫难。   沈挽情感动得热泪盈眶。   得救了。   松懈下来之后,脱力感也逐渐涌了上来。   刚才全凭自己顽强的求生欲撑着,眼下终于得以放下心。全身松散过后,那因为刚才情绪剧烈起伏而消耗过度引起的疼痛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沈挽情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   *   续灵丸作为玄天阁秘宝,功效非常显著。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沈挽情身上的痛感都消去大半,活动了下手腕,也没再感受到那种牵扯至五脏六腑的疼痛。   经脉已经接上,体内的妖气也渡出去了大半。   唯独只剩下因为重伤导致的身体发虚。   沈挽情长吁一口气,转过头。   然后对上风谣情那张清冷孤傲的脸,以及一双冷淡的眸。   因为续灵丹需要玄天弟子的灵力相助才能推动融合,再加上沈挽情伤势过重,所以只能由风谣情亲自出手。   所以这段时日,每日都是由她来为沈挽情疗伤。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风谣情为什么气到退婚。   天天操心操肺地替小三治病,结果人家一醒就黏着纪飞臣撒娇,搁谁谁不退婚?   原配见小三。   还是单独两人一个小房间。   着实有点尴尬。   风谣情见她醒了,一言不发,伸出手替她把脉。   “谢谢。”沈挽情刚醒,嗓子还带点哑。   “纪飞臣不在。”风谣情语气冷淡,“没必要演了。”   气氛僵持了。   沈挽情思索了下。   如果想长期跟在这两人身边,提防他们分手的话,最佳的方案就是成为女主角的好闺蜜。   但如果现在她和女主说:“咱们拜金兰吧。”   估计会直接被打出去。   所以这件事还是得细水长流,慢慢来。   于是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找点话说:“风姐姐今天的裙子真好看,很配你的钗子。”   风谣情没点反应,抬起眼扫她一下,然后淡淡道:“这句话你说过。”   “?”   这就出乎意料了。   原身嘴还挺甜。   “然后你还说了,可惜纪大哥不喜欢我这样打扮的女子,没有半点女人味,所以只会把我这种人当做一同除魔的同伴,而不是心上人。”风谣情轻睨她一眼,轻飘飘道,“顺带,还劝我不要自作多情。”   “……”   失策了。   原身怎么可能夸女主。   沈挽情有点尴尬,她绞尽脑汁,准备换个话题:“那不是我之前不懂事?其实不仅仅是裙子,更重要的是风姐姐天人之姿……”   “这句话你也说过,然后顺便让我打消靠着一张脸就想拐走纪飞臣的想法,他不会喜欢徒有其表的女人,让我早日认清自己。”风谣情说,“所以你也不必用这句话来讽刺我了。”   强。   原身不愧是恶毒女配,什么话都能阴阳怪气。   沈挽情愣了半天,然后一咬牙,苦笑着说:“其实我看出来,纪大哥很在意风姐姐了。”   “这句话你也说过。”   沈挽情:“……”   风谣情把完脉,收回手,看着沈挽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过,不过是同伴之间的在意,对于阿猫阿狗他都会有仁爱之心,让我不要自命不凡。”   牛。   好赖话全让原身说完了。   沈挽情无语凝噎。   “纪飞臣去替你寻药,不在天玄阁内,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风谣情站起身,语气寡漠,“你身体伤势已基本恢复,不会伤及性命,好好调养即可,我也不再打扰了。”   说完,转身离开。   看这样子,虽然风谣情对纪飞臣好像冷淡了不少,但因为自己那通强行解释,好歹还没气到愤然退婚那种地步。   沈挽情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安下点心。   而且根据原著,纪飞臣这趟寻药说是替沈挽情寻,其实也是发现风谣情反噬受伤,特地深入险境找到了仙草回来替她医治。   只可惜按照原来的故事线,那个时候风谣情已经退婚,并且对纪飞臣避而不见。   所以纪飞臣只能将仙草委于他人转交,直到最后,女主角也不知道这草药是男主替自己寻来的。   但现在没了沈挽情作妖,退婚应该也不会那么快。   这么想着,她准备安逸地先睡个觉,顺便养一下自己这饱受折磨的身体。   然而一闭眼,就听见门外传来几道交谈声。   “风小姐,天玄派弟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前往后山。”   后山?   今晚天玄派要巡逻吗?   等等——   沈挽情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后背冒出冷汗。   差点忘了这位反派大魔王。   谢无衍。   在《反骨》剧情中。   风谣情在某次带领弟子巡视后山的时候,偶然捡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配,悉心照顾之后成功把人家变成自己的追求者,一起加入了除魔小分队,时不时给纪飞臣喂点醋。   这男配就是反派谢无衍。   他强行挣脱封印从封魔窟逃出,只剩下一口气坠落在天玄派后山上,然后被女主给救了。   接着他就压制着自己体内的魔力,一直装作无害跟在主角小队身边,在主角团好不容易找到能封印自己的孤光剑时,直截了当地将剑给截胡。   顺带,还掳走了女主。   说起来谢无衍的恐怖之处,不在于他杀人手段多么残忍。   而是他的伪装。   作者一梦浮华是到剧情后半段,才揭晓谢无衍的身份。在此之前,几乎所有的读者都觉得他是一个和纪飞臣相同,侠肝义胆富有博爱之心的除妖师。   不行。   沈挽情绝对不能让风谣情救下谢无衍。   也不能让这位偏执大魔王对女主产生感情。   更何况自己任务在身,要阻止这位手段残忍的黑莲花屠杀人界,那么就更不能轻易错过这次机会。   她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趁着大魔王现在气若游丝身受重伤手无缚鸡之力。   不如,把他给捅死算了。   沈挽情觉得自己是个奇才。   于是,奇才本人立刻摸了把匕首,开始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一个永远优先考虑通过捅死配角来完成任务的恶毒女配。    第三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天玄后山今日瘴气很重,一轮皎月被乌云遮了大半,依稀可见妖气翻滚,颇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感觉。   按照书中所描述,正是因为谢无衍意外坠落于此地,外放的气息惹得诸多妖物蠢蠢欲动。   风谣情就是在谢无衍即将被妖物吞噬的时候,及时出现带领着手下弟子驱散魔物,并且细心照料了他整整三日,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沈挽情掐指一算,自己提前来了后山,所以那些妖魔鬼怪应该还没来得及赶过来,按道理自己应该还算是安全的。   趁现在把谢无衍一刀捅死,也算是为人类美好未来做出杰出贡献了。   但毕竟女主和女配还是有差别的。   在原著描写里,风谣情提着灯刚上山,眉头一皱就发现异样,拔剑寻声走过去,就顺利捡起了反派大魔王*1。   而眼下,沈挽情哼哧哼哧地找遍了半个山头,眯着眼睛都要找瞎,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所以这大魔王还是看运气随机掉落的吗?   她拖着自己这副大病初愈的身子逛了大半圈,腿都有些发软,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顺手一摸,突然就摸到了个滑溜溜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   是锦袍!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将灯缓缓往手边的方向挪过去。   微弱的光源驱散了黑暗,照亮了那人的身躯。   即使男人双目紧闭,满身血污,也依旧能感受到那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冷到钻进骨缝的气息。   他的唇角抹开一道血痕,浑身上下带着如同修罗鬼煞般的戾气,墨色的长发衬得肤色更加白惨。从两颊一直到脖颈,血痕如同蜘蛛网般爬开,看上去狰狞而又瘆人。   沈挽情眼睛一亮。   看这气质,看这模样——   是-大-魔-王-耶!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快乐地将灯放在一旁,将匕首从刀鞘中拔出,抬起食指蹭了蹭锋芒。   虽然只是轻轻一抹,刃尖还是在刹那间割开了皮肉,渗出一滴血珠,快到连痛感都来不及反应。   非常锋利!   沈挽情放心了。   这才是能够一刀致命的好匕首!   沈挽情找了找角度,发现从侧面这个姿势没有一个支撑点,很不顺手。   万一捅到一半,人被疼醒了,自己力气小刀还没完全扎进去,会不会直接被反杀?   当机立断地,沈挽情就站起身,非常果断地跨坐在了谢无衍腰上,固定住他的身体。   接着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脖子,摸来摸去找了找他的经脉,心里琢磨着——   如果一刀扎进大动脉,血会溅自己一身。   这样很不体面,而且回去万一被天玄阁的人看到了,也怪不好交待的。   于是她准备用手捂着点,能挡着点血就挡着点血。   准备就绪后,沈挽情握紧匕首,抬起手,准备手起刀落一刀毙命。   然而手刚刚抬起,正准备猛地往下一扎时——   谢无衍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罕见的赤眸。   狭长的眼形,即使没带任何情绪,就这么安静而又毫无波澜的看着自己,也依稀能看见眼底噙着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细碎光芒。   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沈挽情,眼底无波无澜,无惧无怒。   只是眼眸中的血色一点点加深,就连眼尾处都蔓延开了蜘蛛网状般的血痕,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显得阴沉而又全是威压。   沈挽情:“……”   草!大魔王睁眼了!!   原著里不是女主角衣带渐宽终不悔地照顾了三天三夜才勉强睁开眼的吗?不是说妖力受损封闭,完全无法使用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吗?   为什么还能擅自改剧情?   怎么这人还看碟下菜呢!   短短的一秒钟内,沈挽情思绪翻涌。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   一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扎到底。   但显而易见,这位书中每次一出场,作者就要花一百字写他“妖孽得惊为天人”和“气场强的所向披靡”的大反派,此刻浑身上下写着“即便我现在很弱但是也能弄死你”这几个字。   沈挽情觉得,自己可能搞不死他了。   而且保不准还会被反杀。   第二个选项,就是扭曲事实颠倒黑白。   既然杀不成人,还可以顶替女主位置抢先来救他,总之先断了男配和女主的感情戏,男女主角才能和谐走向幸福结局。   但这就比较费脑子了,而且沈挽情也不会医术,捞回去了还是风谣情给他治伤。   所以这个计划非常悬。   而且——   沈挽情偷瞄了眼自己手上明晃晃的尖刀,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现在这个姿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救人。   而眼下,谢无衍动了。   他眼底寒光更深,虽然一言不发,食指骨节不可查地轻动了下,顷刻间,林间风声越来越大。   这样的场景,对于沈挽情来说,像是索命符。   而就在这时,她深吸一口气,手起刀落,非常果断地,一刀捅了下去。   谢无衍眼皮都没动一下。   然而,那把刀却擦着他的脸颊,径直没入了一旁的泥地里。   “好了。”沈挽情松开手,拍了拍手掌,脸不红心不跳地编了个谎话,“刚才好险啊,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时候有只蚂蚁差点爬到你脸上,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刀帮你捅死了。”   谢无衍:“……”   沈挽情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离谱。   但她胜在脸皮厚,这么一段胡扯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字正腔圆,就像是实话实说一样。   眼前这位反派大魔王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将眼稍眯,宛如凶兽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一寸寸地扫过沈挽情的脸。   “也不用这么感谢我,以后请我吃顿饭就行啦。”沈挽情心里慌得一批,但是还是抱着点苟延残喘的求生欲,加快了语速,“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而且还这么面生,一定是被妖物给缠住了。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玄天阁里的人我都很熟,我会求他们替你医治的。”   眼下,沈挽情只有一个想法。   只要不给谢无衍思考的机会,和他多唠会嗑没准能转移注意力等到风谣情的巡逻小分队到来,这样自己的小命兴许就能保住了。   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她紧紧攥着拳头,指尖刚才被刀刃划过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一滴血顺着指缝滑落,轻轻溅在了谢无衍的手背上。   谢无衍的眸光不可查地轻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气氛僵硬至极点,沈挽情怀疑自己小命即将结果在这里的时候,谢无衍扯起唇角,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好啊。”   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反而让沈挽情没反应过来。   这反派怎么这么好说话?   “不过,”谢无衍笑意敛去,一字一顿,“先从我身上起来?”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和他现在的体位。   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往旁边蹭了蹭。   而就在这时,林间风声忽的再次愈来愈噪。   阴云翻腾,彻底遮住了山空的一轮皎月。   看来,那些妖物已经嗅到气息,赶来了。   虽然沈挽情修为尚浅,但却也能感受到妖气逼近。   谢无衍现在虽然醒了,但显而易见,身体状态恢复得并不是很好。掐死自己容易,对付这些厉鬼恐怕难以占上风。   “打个商量。”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开口,“我感觉这些东西咱们好像对付不了。”   谢无衍挑眉看她,“所以?”   “这样吧,我去搬救兵,你撑着点。”沈挽情义正言辞,边说着边准备偷溜,“放心!我会回来救你的!”   其实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可以在中途拦住上山巡逻的风谣情,让谢无衍被这些厉鬼折腾死之后再回来收尸。   迂回一点,还是能达到目的的!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火光一闪。   紧接着,衣袍翻飞,一柄剑乘着寒光破开虚空,径直没入山林。   然后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一道黄符飞去,燃起。   一只隐于山林之中的炽燃鬼就这么被除去。   风谣情收剑,覆手而立,朝着沈挽情的方向扫了眼,衣决飘飘,眉头微皱:“你怎么在这?”   来得真早……   沈挽情卡了下壳,随即深吸一口气,见缝插针,看向谢无衍:“看!我就说我会搬救兵吧!是不是没骗你?”   谢无衍凉凉地看她一眼:“……”   风谣情看见身负重伤的谢无衍,上前几步,蹲下身检查了下他的伤势,问道:“锁心咒?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人对你下如此毒手?”   “除妖师。”谢无衍脸上毫无血色,眸中已经完全收敛了那股戾气,咳嗽几声,看上去身体虚弱,“半月前,我从妖道手下救下了几位孩童,却被记恨在心。几日前中了他们的埋伏,强行种下锁心咒。这些日被这群妖魔缠身,别无他法,才放手一搏来到玄天阁。”   沈挽情看着谢无衍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发自内心地觉得是演得真好。   难怪男女主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看上去书中描写的并不正确。   这谢无衍或许并不是在濒死边缘被女主救下,而是压根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碰瓷。   甚至还为了真实性,还狠心给自己下了锁心咒。   “我明白了。”风谣情点头,“放心,玄天阁绝不亏待正义之士。”   沈挽情也没指望风谣情会怀疑谢无衍。   正在她琢磨着,日后怎么才能在这几人面前揭穿谢无衍身份时,冷不丁突然被风谣情点了名:“所以,沈姑娘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房间内调养身体吗?”   沈挽情说:“…健胃消食。”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衍:杀不杀我不重要,主要是想听她到底能说多少骚话。    第四章   风谣情差点没绷住自己严肃的表情:“健胃消食?”   “是的是的。”沈挽情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还不忘颠倒黑白给自己邀功,“然后在半路上看见了这位大侠,看他伤势过重我就一直守着等他醒过来,悉心照顾寸步不离!”   说到这,还不忘抽了抽鼻子,自我感动:“也不用谢我,这是江湖人应该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好歹谢无衍醒过来的时间也不算那么早,胡编乱造加上态度果决一点,没准还能让人稍微怀疑一下。   往好处想想,万一这反派智商可能没那么高呢?   谢无衍蓦地低笑一声,胸腔稍震,明明是笑着的,但眸中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   许久之后,才拖长尾音,一字一顿:“嗯,多谢姑娘,谢某日后必当报以重谢。”   沈挽情自动翻译了一下谢无衍的话,听上去是道谢,但从语气能听出来的话,分明是“你今晚就死了”。   行吧,没糊弄过去。   反派智商还是正常的。   就这样,沈挽情精心设计的刺杀行动就这么惨遭滑铁卢。   不仅如此,还赔了夫人又折兵,成功把自己的名字主动登记上了大魔王的暗杀名单中。   在跟随着风谣情的小分队回到玄天阁的时,沈挽情还没忘记把自己那可怜兮兮插在地上的匕首带走。   想了想,毕竟是差亿点点就能成功暗杀头号反派的伟大武器,还是有收藏价值的。   在风谣情替谢无衍医治的时候,沈挽情正在头脑风暴,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点把反派好感度刷回来的希望。   万一今晚眼睛一闭,谢无衍跑过来掐断自己脖子,那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穿书者,她的体验感可太差了。   终于,半个时辰过去后,风谣情终于从屋内出来。   沈挽情上前,小声问:“谢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虽然风谣情不喜沈挽情,但毕竟这人还是她捡到的,所以还是按着性子回道:“锁心咒虽然还没解除,但是已无大碍,慢慢调养即可。”   “真的没有大碍了吗?”沈挽情抱着一点希望,“一点伤及性命的可能也没有了吗?”   风谣情看她一眼,淡声道:“我会亲自替他医治。”   “那你会失手吗?”   风谣情气笑了:“沈姑娘放心,我从不失手。”   沈挽情:“……”泪目。   就是因为你不失手我才不放心。   事情变得棘手了。   沈挽情仔细想了想,觉得虽然现在自己和风谣情的关系不大好,但还是可以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她警惕谢无衍。   “风姐姐,你想,玄天后山戒备森严,你说他是怎么——”   “你说得对,能有这种孤注一掷闯入玄天后山的勇气,还有能为无辜孩童得罪妖道并且硬生生抗下锁心咒的坚韧,损己而益所为。”风谣情的语气里全是敬佩,“这才是真正的侠者。”   说完,将袖一拂,转身离去。   我说的对?   我说什么就对了?   沈挽情沉默了。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她看着风谣情的背影,一股疲倦感涌上心头。   这才半个时辰,女主角怎么就被人家反派给洗脑了?   她想了想,谢无衍虽然怀疑自己,但是毕竟人还在玄天阁,应该不会贸然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需要博取主角的信任,所以这段时间更会小心谨慎。   而且虽然女主这边不开窍,但是纪飞臣作为男主角,敏锐度肯定更高。   对于这种突然出现在自己老婆身边的雄性生物,更加应该抱有敌意。   沈挽情掐指一算,再隔几天,纪飞臣就该采药回来了。   到时候在他面前拐弯抹角地提个醒,没准还能把这反派给哄走。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沈挽情琢磨了一晚上,找来了纸和笔,悄悄写上“如果我死了,凶手是谢无衍”这一行字,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床垫下面。   接着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睡觉。   极限一换一,就算自己嗝屁了也得带走一个。   *   夜上三更,谢无衍睁开眼。   他撑起身,靠着床沿,手松松地搭在膝上,然后闭上眼,头颅微微后仰。   那血痕爬至全身上下的锁心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淡去,直到化成聚集在指尖的一点青烟,轻轻一动,便随风散开。   谢无衍掀起眼睫,一双赤眸中全是寒意,与刚才那副温润谦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抬起手,指节曲起,扣了扣床柱。   风动,桌上的烛火闪了又闪。   片刻后,烛光刹那间熄灭,一道凌厉的风袭来,径直冲向了谢无衍。   来势汹汹,却在离他只剩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接着,仿佛腾空生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妖力蔓延开来,最后聚集成一道火光,猛地四散裂开。   一只疾行鬼现了形,他浑身上下都燃着火,面容扭曲,看上去无比痛苦。   但如何挣扎和嘶喊,都没能发出任何一道声音。   谢无衍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甚至视线都没偏,只是慢条斯理地披上自己的外衫,拂了拂自己的袖口,然后起了身。   在路过那只疾行鬼时,火势一下子迅猛了起来,顷刻间将它烧成了灰,凝聚成一道鬼气,钻进了谢无衍的体内。   很烦。   这次出关,倒招惹来了不少不自量力的跟屁虫。   你说这些东西得胆子多大,才觉得就凭那点破修为,还真能伤到自己一根手指头?   但说到不自量力。   他停下步子,将眼稍眯。   还有个胆子最大的。   谢无衍压根不需要打听,都能通过气息敏锐感觉到那不知死活的小姑娘藏在哪间屋子里。   出人意料的事,她还睡得挺香。   被子在腰上裹了一圈,一半掉在了地上,怀里抱着个枕头,横躺在床上,非常安逸。   谢无衍皱起了眉。   怎么有小姑娘的睡相能这么难看?   他伸出手,食指轻轻点住沈挽情的额头。   果不其然,从手背上沾染到她的一滴血时开始,谢无衍就能感觉到她是天生特殊的纯净魂魄。这样的身体和魂魄锻炼出来的武器,能够驱动的妖力会更为强大。   简单来说,是一个非常适合用来祭剑的材料。   但这样的身体,也有一个致命缺点。   那就是一定要活祭。   必须将活人推入剑炉,才能同剑身相融合。   所以,这小姑娘命挺大,还得养着。   谢无衍觉得可笑。   自从自己被封印以来,想要杀死他的人不计其数,特别是魔界的人,在面上装得谦恭,其实各个都心怀鬼胎。但无论是谁,派这么个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废物来用匕首偷袭自己,未免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吧?   谢无衍看了眼沈挽情雪白的脖颈,倒也不是很想杀她了。   比起这个,他倒更想看看,能派这种人来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到底能蠢成什么样子。   顺便——   养胖一点,以后扔进剑炉里面,火烧得更旺。   谢无衍指尖微微向下,顺着她的鼻梁一路滑下,轻轻蹭过她的唇瓣,然后抽离。   接着,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指尖。   沈挽情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蹭了蹭床单。   枕头被这么一裹,直接滑了下去踢到腿边,枕在了她的小腿上。   睡相真的太难看了。   难看到影响心情。   谢无衍收回手,轻睨她一眼,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离。   那股压抑的气息也逐渐散去。   窗外的风一阵阵地刮着,树叶敲打着窗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久之后,沈挽情才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小心脏,从床上爬起了身。   摸了摸后背,一身冷汗。   他在谢无衍用食指碰到自己额头的时候就醒了。   因为,真的,太痒了!   就像羽毛一路挠你的脸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一路下滑从额头挠到了下巴。   一时之间让沈挽情觉得,这可能是谢无衍独创的折磨人手段。就像有人挠你痒痒,你还得装睡着不出声。   那绝对是沈挽情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光阴,一边担心受怕自己被一刀捅死,一边要忍受着这样的严酷的刑罚。   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偷偷翻了个身,顺便蹭了蹭脸缓解痒感。   不过好在,谢无衍没发现,自己命保住了。   但她完全不理解大反派的思维,为什么会大晚上跑到女孩子房间里摸来摸去,盯着人半天然后一声不吭又走了。   知不知道她心理压力会很大的!   修真小说里的角色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沈挽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翻身下了床,倒了杯凉茶一口喝完,一颗怦怦跳的心才平静了会儿。   兴许是觉得屋子里太闷,她走到窗前,准备将窗户开一条缝。   而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了一道墨色的身形。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就这么僵住,安静许久之后,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然后把窗户关上。   “啪”   一道轻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窗沿。   谢无衍懒洋洋地看着她,眸中没一点波澜,但却让人不寒而栗。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道:“好巧哦,你也来赏月啊。”   谢无衍笑了:“嗯,好巧。”    第五章   在那一刻,沈挽情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杀人诛心。   先给你一点生的希望,然后在你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再给予致命一击。   不仅仅要人的命,还要让她在临死前体验人生中的大起大落。   不愧是以一己之力将结局整成悲剧的人物,非常有反派应该有的残忍和心机。   沈挽情痛苦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幻想了一下自己即将要被“喀嚓“拧断脖子的场景,内心绝望到有点麻木。   但她还是垂死挣扎地和人家尬聊:“现在天色已晚,谢公子伤势才刚刚好转,怎么来了这儿?”   谢无衍:“健胃消食。”   沈挽情:“……”记性真好,还挺会举一反三。   她在原地低下头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发现面前的人半晌没声。于是沈挽情悄悄咪咪地抬起眼偷瞄了一眼,见谢无衍抱着胳膊姿态散漫地倚在床边,饶有兴致地轻睨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眼神非常像在看只小仓鼠一样,纯粹是在找乐子,顺便期待着它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这么看上去,他好像并没有很快杀死自己的打算。   虽然不知道谢无衍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但是好歹命能保一天是一天。   但眼下被这人这么盯着,还怪不好受的。   于是沈挽情试图将面前这人哄走:“虽然我很想请谢公子进屋喝杯茶,但是现在天色已晚,而且谢公子身体有恙,在外头吹风耽搁太久可能会不太方便,所以不如早点回去休——”   “嗯,那就喝茶吧。”谢无衍说,“当然不能拒绝救命恩人的好意。”   沈挽情:那我可真是求你拒绝我的好意。   她抬头看了眼谢无衍脸上挂着的那副“没错我就是找事”的微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觉得自己嗓子眼干得发疼,然后心里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想不开客套了一句“喝茶”。   现在沈挽情可以合理怀疑,谢无衍没当机立断地掐死自己,绝对是觉得无聊所以想留着她找找乐子,顺便来看弱鸡的求生表演直播。   虽然这样挺没面子的,但人该狗的时候还是要狗,毕竟命最重要。更何况自己怎么也算是个知道剧情的金手指玩家,只要活得久,最后谁咬死谁还真不一定。   这么一想,沈挽情非常大方地进入了委曲求全的状态,将人请了进来。   但在乌漆嘛黑的房间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火折子点灯。   沈挽情的心情一下子就愉快了,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赶走谢无衍这尊大佛:“好可惜哦,看来今天晚上是喝不了茶了。”   话音刚落,烛火凭空燃起,屋内瞬间被这点光源照得亮亮堂堂。   谢无衍一撩衣袍,在桌前坐下,皱着眉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点嫌弃。   即使没说一个字,沈挽情也能读懂他眼中的那点鄙夷。   点个火都要火折子?到底是谁派了个这么弱的人来刺杀他的?   沈挽情觉得有被羞辱到。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推到谢无衍面前,然后非常僵硬地坐下,还不忘记往后挪了挪板凳,保持安全距离。   谢无衍没碰那杯茶,看似随意地问:“听说沈姑娘近日被画皮鬼所伤,刚刚痊愈?”   沈挽情:“……是。”   总觉得这人好像在给自己下套。   “也是,今日传闻魔界动荡,封印即将被冲破,也难怪这些妖物也开始肆无忌惮。”谢无衍说到这,他稍顿了下,抬起眼睫目光轻扫过沈挽情的面庞,然后倏地笑了,“看来这魔尊一日不除,众生便永无安宁之日,你说对吗?”   …精彩。   这种不惜羞辱自己的提问,实在高超。   沈挽情觉得自己好像在玩逃生游戏,但无论回答对还是不对,都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回答对的话,保不准就会立刻惹怒面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反派,直接打出死亡结局。   如果回答不对的话,又和主角团那种正气人设不符,而且还不符合当今社会的价值观,一听就知道是在讨好。   沈挽情心力交瘁,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觉得都行,毕竟你看我连点个灯都不会。这么没用,一看就知道打不过人家,能不被小妖怪杀掉就算好了,怎么操心这些斩妖除魔的大事。”   谢无衍思忖片刻,难得赞同:“说的也是,你的确很没用。”   沈挽情:“……”行吧,被羞辱总比被杀好。   谢无衍指尖摩挲着茶杯,拿起来抿了一口,似乎是觉得又苦又涩,颇为嫌弃地放在一旁,没有再动。   他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倒很期待他会落得怎么个死法。”说到这,抬眼看她,“你呢?”   沈挽情被谢无衍这句话问的窒息了。   这本小说里的角色思想都这么奇怪吗?主角心心念念赞扬反派是个大善人,而反派孜孜不倦地期待着自己怎么被搞死。   一时之间,沈挽情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脑回路出了问题。   她用女性思维捉摸了下,一般情况,有些人自我否认的时候都是希望听到别人的夸奖。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比较棘手。   她感觉谢无衍并不需要自己这种菜鸡的夸奖。   于是沈挽情选择敷衍:“恩恩,加油加油。”   谢无衍像是不知道被戳中什么笑点一般,突地大笑了起来。直到笑够了后,才稍稍敛起眉目,正色看着她,食指一下下地点着桌面,却给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然后两人又陷入一段沉默。   沈挽情发现了,谢无衍这人熟练掌握杀人先攻心的手段,一双眼眸望得人心里发虚。   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心虚,她咬牙梗着脖子和他对望,直到眼眶有些发酸,最后没能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沈挽情突然警觉自己失态,于是强行忍住,闭紧嘴巴。   谢无衍收回视线,似乎是觉得索然无味,起身道:“那我就不叨扰沈姑娘了。”   目送着谢无衍离去之后,沈挽情还半天没反应过来。   打哈欠这么管用的吗?这就走了?   什么都没干,真就喝了口茶然后问了几个死亡问题,然后就这么走了?   沈挽情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谢无衍到底是个什么思维,只知道自己的命好像暂时保住了。   但是这算是给自己种下了个棘手的麻烦。   如果往后谢无衍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就跑到自己房间来出几个死亡选择题,总有一天不被吓死也得因为睡眠不足而过劳而死。   沈挽情边担忧着,边感觉到有点困。于是爬到床上抱着枕头继续担忧,接着就顺理成章的,四仰八叉躺在被子上睡着了。   *   天一亮,就得到个好消息。   纪飞臣采药回来了。   沈挽情感动得热泪盈眶。   依照纪飞臣的敏锐程度,和男主对男配天生的敌意,加上自己的暗示,一定能很快揭穿谢无衍的阴谋。   虽然书中没正面描写过谢无衍和纪飞臣在初期的时候谁强谁弱,但按照纪飞臣最后能够成功将他再次封印来看,在谢无衍并非全盛时期的阶段,两人应该可以打个平手。   更何况纪飞臣还不会是孤军奋战,如果打起来,玄天阁和风谣情肯定是护着他的。   想到昨晚因为谢无衍而少睡了几个时辰的痛苦折磨,沈挽情情绪激动地难以言表。   从今往后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听人说,你重伤刚醒,就跑去玄天后山那种危险的地方。”纪飞臣送药过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开口就带着几分兄长般的训诫,“挽情,如若不是阿谣及时赶到,你可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沈挽情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想要将话题扯到谢无衍身上:“纪大哥说得对,然后关于我后山救的那个——”   “就算是救人,也得先考虑自身安危。”纪飞臣继续道,“阿谣这几日为你操劳,你不可再耍小性子。”   “对对对。”沈挽情继续点头,然后孜孜不倦地试图继续自己的话题,“所以那个叫谢无衍的——”   “阿谣这些天为你治伤,可否提到过我什么?”纪飞臣垂眼,眸中有些黯然神伤,“她对我避而不见,想来,我一定是伤透了她。”   沈挽情泪目了。   当时自己拼命想要帮你说话来哄老婆的时候,你拆我台。   现在我和你说正事,你给我一口一个阿谣,是嫌我并太长还是嫌你命太短?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纪大哥,我们先说说那位被下了锁心咒的谢公子吧,我觉得他——”   “你说的对,我听人说阿谣解了位谢公子身上的锁心咒。”纪飞臣忧色更深,站起身,拂袖准备离开,“不行,我得再去询问一下阿谣的伤势。她刚被反噬,还耗费心神去解这样的秘术,一定耗损不浅。”   “站住!”沈挽情一掀被子,气得险些没缓过来气。她深吸一口气,为了不被打断,加快语速一口气道,“你不觉得那位谢公子中了锁心咒还能不被觉察的来到玄天阁且说辞无法证实非常奇怪吗?”   纪飞臣闻言,顿了下步子,转头看她。   沈厌情一咬牙,决定对症下药:“我倒是无所谓,就怕谢公子是对玄天或者风姐姐有所想法,万一引狼入室,让她受到伤害,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纪飞臣一听,眉头也皱了起来:“嗯,你的疑虑是对的,此事我一定会彻查。”   说完,面色郑重地离开。   沈挽情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内心欢欣雀跃甚至想要放鞭炮。   不愧是男主角,虽然满脑子阿谣阿谣,但其实还是一点就通的。   她心情大好,甚至早上还多吃了两块桂花糕,然后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出门散步消食,只等着谢无衍被擒的消息传来。   但还没走几步路,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男主角纪飞臣,和男配谢无衍,非常友好的坐在静心亭中,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正在你来我往的下着棋,氛围看上去异常和谐,甚至还时不时地进行商业胡吹。   “纪少爷的棋风刚正而又稳健,谢某自愧不如。”   “不不不,谢公子才是,落子之间全是侠之风范,让纪某心服口服。”   两人相谈甚欢。   甚至想拜把子。    第六章   人世间悲欢并不相通。   比如,不远处的那对好兄弟正在欢声笑语把酒言欢,而躲在树后面的沈挽情心死如灰,捂着胸口差点没呕血三斤。   更何况纪飞臣还特别真情实感地替谢无衍惋惜着他遭此劫难,甚至还向他递出橄榄枝,邀请他一同除魔卫道。   真·我除我自己。   沈挽情掐指一算,觉得继续在这儿呆着无异于杀人诛心。指望纪飞臣幡然醒悟,还不如回屋吃桂花糕来享受一下最后的快乐人生。   然而,正当她准备猫着腰偷偷摸摸离开时,突然听见纪飞臣开口:“谢公子,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求谢无衍?   求什么?   出于女人该死的好奇心,让沈挽情停下步子,又重新折返回树后面躲起来,竖起耳朵。   “谢公子想必也听闻了画皮鬼一事,这些时日,此妖已伤人无数。纪某必然不能继续放纵它害人性命。”纪飞臣眉色凝重,语气里皆是担忧,“只是,挽情重伤初愈,修为尚浅。所以,谢公子能否与我们一同前往,替我保护她的安危。”   典型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沈挽情差点没窒息过去。   她不是很想被保护。   到时候谢无衍和画皮鬼一见面,两个想杀掉自己的妖魔鬼怪恐怕会立刻达成同一阵营,争着抢着要亲手活剥了自己的皮才对。   沈挽情有些痛苦,桂花糕也吃不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原著内容里,这段剧情里并没有谢无衍参与。照此推测,他恐怕是拒绝了纪飞臣的请求。   于是沈挽情顿时重新燃起希望,期待地盯着谢无衍的脸,期待着他说出“拒绝”两个字。   谢无衍指腹摩挲着棋子的边缘,唇角稍弯:“好。”   沈挽情:…希望被浇灭了。   “多谢谢公子相助。”纪飞臣拱手道谢。   “不必谢我。”谢无衍稍顿了下,目光稍偏,好似无意般的朝着沈挽情藏身的地方扫了一眼,“毕竟,沈姑娘也曾救过我的命。”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察到了沈挽情的存在。对于他来说,这是很拙劣的隐藏技术。更何况,她甚至连自己的气息都不会控制。   谢无衍觉得好笑,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能派这样一个小姑娘前来刺杀自己,这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他?   沈挽情浑身一激灵,往里面藏了藏。   然而谢无衍的神情看上似乎没发现什么,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语气听上去毫无波澜:“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这不是报恩的语气。   这分明是死亡警告的语气。   沈挽情发现了,这些会下棋的心都脏。   一局棋下完,纪飞臣便匆匆赶去探望风谣情。   沈挽情也趁着侍女上前收拾茶杯棋盘的功夫,准备猫着腰悄悄咪咪地溜走。   可还没走出一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这道声音几乎是贴着沈挽情的耳畔,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呼吸拍打在自己耳垂。那略带酥麻的触感,让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去哪?”   沈挽情浑身一抖,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迅速往旁边侧了下身,下意识地抱紧胳膊,一副警惕的模样,紧张兮兮地看向谢无衍。   谢无衍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尖轻抵住沈挽情的眉心。语气分明带着点笑,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偷听?”   这种时候,说自己只是恰好路过这种话,是最苍白无力的解释。   沈挽情没别的本事,就是反应快,而且还会活学活用,嘴皮子还碎。   她眨了下眼睛,几乎没任何卡壳地就是一段话:“是这样的,我今天吃了特别多桂花糕正在健胃消食散步,然后突然看见你和纪大哥在下棋。我看谢公子棋风稳健一身正气颇有大侠风范就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心生敬意忍不住多看了一下,没有偷听的意思哦我只是单纯对下棋感兴趣啦。”   无懈可击的答案。   既赞扬了谢无衍,同时又能凸显自己的无辜和真诚。   谢无衍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派这么个看上去屁用都没有的小姑娘来暗杀自己。现在想了想,多半是她上头那位嫌弃她嘴太碎,所以换个方式来劝她送死。   倒也不是瞧不起自己,纯粹是觉得这人话太多。   “佩服我?”他重复了一遍。   沈挽情点头:“嗯嗯。”   谢无衍:“对下棋感兴趣?”   沈挽情继续点头:“嗯嗯嗯。”   谢无衍盯了她许久,然后点了下头:“行吧,那我陪沈姑娘下。”   说完,他抬手挡下正准备撤走棋盘的侍女,折身坐下,接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最毒莫过男配心。   沈挽情闭着眼睛都知道,谢无衍摆明了是发现自己在说谎,准备残忍地揭穿和羞辱自己。不愧是一手毁灭人界导致生灵涂炭的反派角色,手段果然杀人诛心。   连围棋规则都不知道沈挽情倔强地想要反抗:“…这样也太麻烦谢公子了,我实在过意不去。”   谢无衍当然知道沈挽情在想些什么,他语调听上去懒洋洋的,但却又含着点笑,明摆着是在逗弄她:“如果是沈姑娘,谢某当然乐意奉陪。”   行吧。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下棋倒是可以,但是围棋并不是我会的棋种。”   谢无衍抬眼看她:“那就下你会的。”   沈挽情:“我会的谢公子可能不一定会。”   谢无衍轻笑一声:“沈姑娘恐怕低估我了。”   “那好吧。”沈挽情坐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们下飞行棋。”   谢无衍:“……?”   *   凭借着飞行棋这个让人闻所未闻的棋种,沈挽情成功从谢无衍那里开溜。   溜之前为了显得理直气壮,她甚至还义正言辞地教育道:“谢公子还是要多多了解民生百态,飞行棋这种能够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棋种,怎么能够不知道呢?”   谢无衍撑着下巴,目送着沈挽情仓皇逃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才垂下眼睫,伸出手百无聊赖地轻拨了下面前的黑棋。   而逃之夭夭的沈挽情,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怕阴晴不定的谢无衍追上来拧断自己的脖子,于是决定去男女主那边赖着不走。   毕竟谢无衍还要继续在两人面前装三好青年,好赖都不会在他们身边动手杀掉自己。   这么想着,沈挽情决定暂时抛下撮合男女主的任务,为了小命去当电灯泡。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树丛里传来了异样的响动,夹杂着一股带着些冷流的气息。   沈挽情好像对此毫无觉察,正顺着小路朝着风谣情房间方向走去。   这条小路被笼罩在树荫下,风动时林叶间的响动显得格外清晰。   蛰伏已久的妖怪终于按捺不住,破风而出,裹挟着一股强大的气流和冲击力,朝着沈挽情的后背径直袭去。   “砰!”   就在那股妖力即将触及到沈挽情后背时,却腾空生出一道巨大的屏障,硬生生地将它给撞开。   力量波动时产生强劲的灵力,震落了周遭的树叶。   沈挽情的白色襦裙翻飞,发丝也被这股劲风吹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依稀可见挺拔的背脊。   她停步,转过头望向身后,眉宇间看上去没有半点意外。手腕上的手镯还在隐隐约约发着红光,闪烁几次之后才消散开来,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纪家作为一个大家族,世世代代培养除妖师,必定少不了护身的法宝。   原先沈挽情身上的法宝被画皮妖给震碎,这个手镯,是纪飞臣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给她的,对付一些小妖绰绰有余。   她走上前,在妖物落下的地方蹲下,撑着下巴悠然自得地打量过去。   袭击自己的,是只鸟。   毛色有点发灰,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圆头圆脑的,像只鸽子。   从刚才开始,沈挽情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因为这样的气息她无比熟悉,在谢无衍重伤刚醒想要杀掉自己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股让人感到阴冷的气场。   只是,这股气息比起谢无衍的气场,要弱上太多,甚至不及万分之一。   简单来说,不用去看就知道很菜。   所以沈挽情甚至不想花费力气来跑步逃跑。   但普通的妖,怎么可能贸然闯进这玄天阁。   估计还没进门就会被那些戒备森严的护卫发现,连魂魄都给当场敲散。   沈挽情回忆了一下原著剧情,才突然记起来,谢无衍加入斩妖除魔小分队的时候,身边有只贴身跟宠,是只玄鸟。   据说在谢无衍没被封印之前,这只玄鸟就是他的得力手下。   只不过随着谢无衍的沉睡,玄鸟的灵力也大半散去。等到他封印解除的时候,才嗅到气息跟了过来。   所以在这个阶段,这只玄鸟纯粹是个只会说人话的小菜鸟。并且由于灵力大多都消散掉的缘故,身上的气息十分微弱。再加上玄鸟一族并不是妖,而是上古神鸟的一种,所以才不会被玄天阁发现。   沈挽情伸出手,提起这只玄鸟的腿,露出嫌弃的表情。   真的很像鸽子。   然后这只鸽子就开始逼逼叨叨了:“你居然用法宝!卑鄙!你是谁,你身上为什么有我主人的气息?快说!我的主人现在在哪?我告诉你,等我恢复真身了一定会要了你的小命,像你们这样弱不禁风的人类怎么敢挑衅我们玄鸟一族,我告诉你……唔唔唔!”   沈挽情觉得有点聒噪,于是索性撕下一块布,将这破鸽子的嘴巴缠了起来,顺带绑起它的双腿和翅膀,提溜在手里,站起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开玩笑。   她怎么可能趁着这大好机会放过谢无衍的跟宠。   打不过谢无衍难道还打不过一只鸽子吗?   玄鸟拼命挣扎着:“叽叽唔唔!”   沈挽情:“哦是这样的,提前和你说一声,我准备把你炖了。”   拿鸽子汤送给风谣情,一定能很快促成深厚的友谊吧。   玄鸟:“??!”    第七章   玄鸟现在有点慌。   作为一个曾经被数代君主供奉,站在谢无衍肩头看无数妖魔俯首陈臣,与万千修士厮杀浴血而出的大妖。按道理说,它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所以在沈挽情说要炖了它的时候,玄鸟是嗤之以鼻的。   怎么可能会有区区人类敢狂妄到这种地步?自己可是堂堂神鸟!   直到沈挽情真的就这么拎着它来到了厨房,和厨子借了口锅,并且有模有样地开始烧水添柴,甚至还切好了白萝卜当配料。   被绑住嘴巴的玄鸟:“咕咕!!”   一旁的厨子乐乐呵呵地看着:“这只鸽子还挺活泼的。”   玄鸟:大不敬!说谁鸽子呢?我是神鸟!神!鸟!   “给你个选择吧。”沈挽情举着锅铲,看它一眼,“要不要加葱。”   玄鸟:“?”   终于,面临过无数生死有光场面的玄鸟,在眼前这个看上去无比弱鸡的女人面前,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不行,它堂堂神鸟可不能死在这。   于是趁着她回头的功夫,玄鸟暗自发力,试图挣脱开身上的束缚。   可是当时袭击沈挽情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力全被法器给撞散了。它凝聚起身上所有的力气,才能堪堪扯开绑在自己翅膀上的绳结。   足部的绳结还没解开,于是它只能扑扇着翅膀,一阵乱窜。   噼里啪啦哐当。   厨房里的瓶瓶罐罐被它撞了个七七八八。   沈挽情见状,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菜刀,抡起袖子去捉。   于是一人一鸟联手,差点没炸了厨房。   厨子见局势不对,冒出一身冷汗,为了保住自己的厨房,悄悄溜走去和风谣情告状。   等风谣情和纪飞臣赶到的时候,沈挽情刚好抓住了玄鸟,浑身上下溅满了五颜六色的调料。   只是厨房已经一片狼藉,就连天花板都在往下落着灰。   纪飞臣皱眉:“挽情,你这是……”   “啊…我抓了只鸽子。”沈挽情一怔,迅速将握住玄鸟的手背到身后,解释道,“我想给风姐姐煲汤来着。”   玄鸟气得又开始扑腾翅膀。   你才是鸽子!你全家都是鸽子!   风谣情似乎是愣了下,她看了眼旁边的厨子,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厨子摸了摸头,道:“的确如此,沈姑娘来找我借锅,说是想给风小姐煲汤。我见她态度真诚,就让她用了。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差点烧了厨房。   纪飞臣眉头紧锁,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风谣情抬手阻止。   “煲汤?”她试探性地重复了一遍。   沈挽情点头,还顺带委屈吧啦地吸了吸鼻子,表示真诚:“因为风姐姐这段时间为了照顾我,操劳过多。”   风谣情走到沈挽情跟前,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   沈挽情目光没半点闪躲。   许久后,风谣情垂下眼,思索片刻,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既然这样,我来帮你吧。”   玄鸟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睛。   它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   说完,它抬起嘴,使劲地往沈挽情食指上一啄。   沈挽情吃痛皱眉,下意识松开。   玄鸟扑腾着翅膀,一头撞了出去。   厨房门离它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离开这间屋子获得久违的自由。   而就在这时,却冷不丁地撞在了一人的肩头上,撞得头晕目眩。   完蛋了。   玄鸟心死如灰。   看来它这只伟大的神鸟,今天就要死在这毒妇的手里了。   “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声突地响起。   玄鸟惊喜地抬起头,险些热泪盈眶。   殿下!是殿下!   得救了!   谢无衍垂眼扫了下这只格外狼狈的小宠物,稍稍顿了下。然后伸出手平静地揪起它的翅膀,走进了厨房里,看向沈挽情,笑道:“沈姑娘?”   沈挽情心虚地偏过头,一脸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关我屁事的样子。   然后风谣情就好心帮她解释了:“原来是谢公子。没什么事,这是沈姑娘捉到的鸽子,说是准备炖汤,没想到动静大了些。”   “哦?”谢无衍轻扫了眼手上那小畜生,唇角一弯,走到沈挽情面前,伸手递上,“既然这样,沈姑娘就拿去吧。”   沈挽情:“……”   这是在威胁吧。   这绝对是在威胁吧。   这谁敢当着主人面吃掉他宠物啊。   玄鸟如遭重创,痛哭流涕哽咽着朝着谢无衍的方向扑腾着翅膀,即使被绑住嘴巴不能说话,也能隐约感受到它的悲痛欲绝。   它试图用自己的小眼睛让谢无衍感受到自己激烈的情绪。   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当年我可是同你并肩沙场四海八荒都要闻之色变的宝贝灵宠啊,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您在打架我在旁边嘲讽,但我们之间深厚的感情还是不能磨灭的!   风谣情看了一眼,轻咦一声,然后感叹道:“看来这只鸟,同谢公子分外投缘。”   玄鸟一听,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纪飞臣见状,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沈挽情的肩膀,劝道:“万物有灵,既然这只鸽子这么有灵性,就不好再伤它性命了。”   玄鸟头点得更快乐了。   在生死面前,鸽子就鸽子吧。   跟宠的主人都在这儿了,连带着两位主角都替它求情,沈挽情倒不至于继续在这几人面前自寻死路。   她咬咬牙,点头道:“既然这样,就把它放生吧?”   “不必了。”谢无衍笑了声,松开手,抬指虚空一划,解开了它足部的束缚。   玄鸟立刻跌跌撞撞地朝他身上扑腾,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来,它与我有缘。”谢无衍看向沈挽情,眸中笑意更深,“沈姑娘介意我把它留在身边吗?”   沈挽情:“…不介意。”   站在谢无衍肩膀上的玄鸟看上去颇为趾高气昂,甚至还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看向沈挽情的眼里满是鄙夷,一副你死定了的嚣张劲儿。   沈挽情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她一定会选择把它直接扔进柴堆里烤了,因为这样比较快。   关于下山捉妖一事,纪飞臣喊走了谢无衍,似乎是准备去细细商议。   两人并肩离开,然而风谣情却没急着走。她看了眼身旁情绪低落的沈挽情,又向后看了看案板旁边切好的配菜,似乎是若有所思。   “沈姑娘。”终于,风谣情开了口。她抿了抿唇,停顿许久,才轻轻说了两个字,“多谢。”   说完,便转身离开。   [女配系统: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与风谣情关系缓和。]   沈挽情稍怔,望着风谣情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声。   风谣情虽然看上去高冷,其实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一梦浮华曾经这么形容她,“无论被人欺骗过多少次,却仍然会对一切抱有善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怀有慈悲之心的除妖者。   也正因为如此,在原著中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   虽然这次倒没能成功除掉玄鸟,不过好在,阴差阳错,自己和风谣情的关系也成功破冰。   不亏。   *   入夜。   经由昨晚被谢无衍登门拜访喝了一晚上茶的教训后,沈挽情这次十分小心谨慎地锁上了门,并且顺带固定好了窗户,甚至还检查了下天窗有没有关严实。   做完这些后,她才放下心,伸着懒腰爬上床准备睡觉。   而就在这时,沈挽情明显感觉到屋内的气压发生了变化,周围一瞬间安静得出奇。窗外刚才还被风声吹动的树叶在一瞬间停止,万籁俱寂,却更加让人感觉到不安。   紧接着,桌上那点烛火猛地一亮。   这无比熟悉的气场和情景,难道说……   沈挽情僵硬地转过头,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桌子旁,谢无衍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将眼稍弯,抬起手同她打了个招呼:“沈姑娘,晚上好。”   沈挽情哽咽了。   又来?   所以这群妖魔鬼怪是真的晚上不睡觉吧?   沈挽情寻思着现在闭上眼睛装睡也来不及了,她认命地撑起身子,语气毫无生机:“谢公子今晚也是来喝茶的吗?”   “不。”谢无衍说,“为了了解民生百态,陶冶情操修身养性,所以谢某特地来向沈姑娘讨教飞行棋。”   这话非常耳熟。   沈挽情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挑衅大魔王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不情不愿地从床上下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谢无衍面前坐下。   “我也很想教谢公子,但是首先我需要骰子,没有骰子的话——”   话音刚落,谢无衍抬了下指尖,隔空一抓,中指处的骨戒一闪,两枚玲珑骰子安静地躺在手心。   天罡骨戒。   可储纳万物,是修仙界的法器之一。   对于这些奇珍异宝,沈挽情已经见惯不惊,但她还是垂死挣扎:“棋盘比较特殊,我得自己画,但是没有纸和笔。”   接着眼前就出现了纸和笔。   沈挽情:“我们得要有两种颜色的棋。”   然后就有了棋。   沈挽情:“既然这样还需要一小碟酱鸭脖桂花糕和杏仁糯米丸。”   这下谢无衍没把东西变出来,他撑着下巴看她,骰子搁在手里一抛一抛的,眼神里全是明晃晃的威胁。   沈挽情立刻服软,老老实实地趴在桌子上,开始认命地画起了棋盘:“好吧其实不需要这些。”   太可恶了,变不出来东西就开始用眼神恐吓威胁人。   画完之后,她把那张纸往前一推,指了指四个角:“现在每个人有四个子,骰子扔到六才能将自己的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按照点数向前,谁率先把所有的棋子送到终点就算赢。”   接着,沈挽情示范性地扔了一下。   是个一。   沈挽情将骰子递过去:“该你了。”   谢无衍接过骰子的时候,眼神中的鄙夷清晰可见,仿佛明晃晃写着两个字——“就这?”   沈挽情叉腰:“别看规则简单,但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谢无衍不置可否,只是随手一抛。   六。   这人运气还挺好?   半柱香后,沈挽情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运气问题。   要不然为什么谢无衍从头到尾都是六,一连三个棋子都到终点了,而自己扔出来的却全是一,到现在为止连家门都没出去。虽然是被强迫和谢无衍玩飞行棋,但是这样自己的游戏体验感也太差了吧。   沈挽情一抬头,敏锐地看到他指尖聚起的灵气。   草。   差点忘了,这是修仙界,根本不存在运气,全都是作弊玩家。   沈挽情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一把抓住:“不能用灵力控制骰子,不然就是出老千。”   然而,碰到谢无衍食指的那一刻,沈挽情才觉察到,他异常冰凉的体温。   仅仅是一根手指,却依旧冻得人掌心刺骨疼痛,夹杂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气流,宛若被刃尖剌开几道口子一般。   所以,即使是被封锁住大半妖力,谢无衍的力量却还依旧霸道到这样的地步吗?   谢无衍看了眼沈挽情的手。   被玄鸟啄伤的食指处,已经开始结了疤。   他不动声色,又抬眼看她:“哦。”   非常敷衍的语气。   沈挽情气得想要揪他头发,但最终还是因为人怂胆子小,咽下这口气,重新坐了回去,拿起骰子又掷了一次。   是一。   绝对有问题。   她抬起头,盯着谢无衍:“你转过身。”   谢无衍挑了下眉,转身。   沈挽情再扔。   依旧是一。   心态崩了的沈挽情决定,也要出老千。   于是她伸出手偷偷地拨了一下骰子,将点数调整到六,然后故作无事地坐直身体:“好了。”   谢无衍转回身,看了眼点数,又抬头看了眼她。   “我扔的就是六。”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在他眼神的注视下竟然有一点点心虚,声音也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越变越小,“你用这么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干什么,你又没看到。而且你都那么多六了我扔一个怎么就不行了,小气。”   谢无衍当然能看得出来沈挽情的心虚。   和她每一次撒谎一样,话又多又碎,像只不怕死的麻雀一样在自己身旁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强词夺理。   她的确很有趣。   比预料之中的胆子要小,却也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胆子要大。   谢无衍并没有拆穿她,他只是平静地拿起骰子,抵在指腹摩挲一圈,然后轻轻一抛。   局势好像在这一刻发生了逆转,沈挽情一路六六大顺。   在把自己的四个棋子全都送进终点之后,沈挽情快乐了,觉得自己又行了:“我好强。”   谢无衍戏虐道:“沈姑娘怎么不怀疑了?”   双标沈挽情将胳膊一抱:“瞧您这话说的,一直扔六可太正常了。”   几局棋下来,夜色已深。   沈挽情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麻木地扔着骰子。   好困。   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谢无衍自创的杀人招数。通过让她不睡觉的方式,硬生生把她给熬死。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股深深地疲倦感遍涌了上来,困意也越来越深。她的眼皮跟灌了铅似的,再也支撑不住。   毁灭吧。   爱杀不杀,反正她要睡觉。   这么想着,沈挽情就睡着了。   谢无衍抱起胳膊,靠着椅背,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能安心地睡成这样。明明看上去是挺惜命的一个人,原来还是这么不怕死。   如果说她有多单纯善良,但扎人刀子的时候却又比谁都干脆利落。   天罡骨戒又闪了闪,玄鸟扑腾着翅膀从里面蹿了出来。   “就是她就是她!揪我的羽毛,绑我的嘴还要那我炖汤!而且还叫我鸽子!”玄鸟一出来,就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气势汹汹地朝着沈挽情的脖颈击去。   谢无衍抬了下眼,骰子在他的两指之间被硬生生捏碎。   一道红光炸开,伴随着无比强烈的气流涌动和冲击力。   但无论房间内的气场有多么恐怖,整个屋子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笼罩着,从外面看依旧是一片平静毫无异常,似乎所有的气息都被刻意掩藏。   玄鸟被这道红光撞得脑袋疼,呜呜咽咽地飞了回来,委屈吧啦道:“殿下。”   “小点声。”谢无衍撑起下巴,伸出食指撩起沈挽情耳侧的一缕头发,百无聊赖地缠绕在自己指尖,“把人吵醒了,你来陪她下这无趣的棋吗?”   玄鸟哽咽了。   只关心有没有把这女人吵醒,不关心自己的宝贝跟宠到底疼不疼。   这个女人果然是红颜祸水!   “你的灵力恢复了?”谢无衍瞥了玄鸟一眼,突地开口发问。   玄鸟一愣,这才发觉,晌午时被撞散的灵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凝聚了起来:“好像恢复了一点……怎么会这么快?”   谢无衍转过头,捏起沈挽情的右手。   食指处那道伤痕清晰可见。   玄鸟恐怕就是在这个时候,吞进了沈挽情的血。   谢无衍指尖停留在她的手背之处,轻轻一划。   一滴血滚落,然而掉落的速度却出奇地慢。   他伸手,聚齐一点灵力,触碰到那滴血珠。   刹那间,这滴血珠竟然燃烧起来,然后顷刻间炸开。   谢无衍在片刻的错愕之后,微微敛目,了然似的轻笑一声。   看来,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特殊。   玄鸟倏地飞起,语气里全是错愕:“这是!”   “嗯。”谢无衍眸色如常,语气听上去挺平淡,“你想的那样。”   “殿下,既然这样,这人不宜久留。”玄鸟落在谢无衍的肩头,拼命煽动他,“万一以后……”   谢无衍却没说话,他看向沈挽情,然后伸出手用指尖抵住她的脖颈。   只要稍稍聚力,他就能划出一道深可入骨的血痕。   然而,他却没有用力,只是收回手,撑起身:“我们该走了。”   玄鸟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委屈得满地打滚:“殿下,果然,她是你重要的女人对吗?”   “算是吧。”谢无衍敷衍了句,语气里带着些懒散,“得花心思养着铸剑,是挺重要的。”   铸剑?   玄鸟的眼睛重新亮起了希望之火。   果然,这个女人,不过是工具而已。   自己才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第八章   这是自从穿书以来,沈挽情第一次做梦。   婴儿的哭啼声,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剑炉,和无数道飞驰而下的利刃,以及躺在血泊中看不清身形的影子。   浑身是血的女人吻着婴儿的额头,眼泪混着血淌下,一遍遍地重复着什么话。   明明近在眼前,但声音却显得格外遥远,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听不真切。   火光在一瞬间燃起,眼前蒙上一层血雾。   沈挽情惊醒了。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被子也整整齐齐地盖在身上。   沈挽情扶着额头撑起身子,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虽然书中有提到过,原主从来不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但毕竟是在大世家里长大的,所以多少还是有点基础。   修真界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常做梦。   一旦做梦,梦境除了和回忆有关,隐隐约约就会暗示着未来。   沈挽情可以确信,这部分应该是属于原主身体里的记忆。   只是原著对于这个角色的背景并没有多大的笔墨,只是草草交待她是个孤儿,然后发挥完毕给男女主添堵的作用之后,就领了盒饭下线。   现在看来,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沈挽情看了看不远处的桌子。   香烛已经燃烧殆尽,桌面上散落着的棋子和被风吹落在地上的棋盘,无一不代表着昨晚并不是梦境。   沈挽情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略微有些不敢置信。   谢无衍昨天居然真的和自己下了一晚上飞行棋。   而且自己下完棋居然还活着。   沈挽情边打着哈欠,边在梳妆镜前旁坐下,看了眼自己的黑眼圈,边梳着头边在心里偷偷骂着谢无衍。   古代的脂粉她用着不顺手,折腾了半天才勉强将黑眼圈遮住。然后又在钗盒里挑挑拣拣,选了个翡翠色的发簪,颇为生疏地盘起一个发髻。   简单地处理完之后,沈挽情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说都是被画皮鬼觊觎的颜值,当然要好好收拾一下,总不能暴殄天物。   掐指一算,距离下山捉妖的日子还有几天。这段时间纪飞臣和风谣情没有自己从中作梗,发展得倒也不错,看来也不需要自己花费心神。   “姑娘,姑娘?”   门外侍女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她一样,尾音里都带着些软绵绵的温柔。   “我在。”沈挽情放下梳子,站起身拉开了门,重心抵着门框,问道,“怎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更衣,只穿着一身亵衣。睡了一圈起来领口微松,胸口那抹雪色隐约可现。绸缎穿在她身上,能清晰勾勒出好看的身形。   就连侍女都看得脸颊微红,不由地挪开目光,才匆忙道:“风小姐说如果您醒了,就让你去前厅用膳。”   沈挽情点头应了一声,随手挑了件鹅黄色的襦裙穿上后,便前往了前厅。   一进门,除了风谣情和纪飞臣两人在,谢无衍和他肩膀上那只破鸟也格外醒目。   沈挽情在心里“咯噔”了一声,迈步的动作硬生生止住,思索着现在要不要退回去跑路。   “挽情,愣着干什么?”纪飞臣笑着招呼她坐下,顺带伸出手,温柔地替她捡走头发上粘着的树叶,柔声训道,“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沈挽情一抬眼,敏锐发现风谣情稍稍暗下去的眸光。   虽然风谣情昨日似乎对自己已经有所改观,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心里的芥蒂始终不能那么轻易地放下。更何况亲眼目睹两人的亲密?   [女配系统:   警告!风谣情对宿主的戒备升高!]   听着系统聒噪的提示音,沈挽情将牙一咬,突地站起身。   在座的人都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沈挽情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无衍,盯了他许久后,宛若终于下定决心。   紧接着,便转身走到了他的身旁,抚裙坐了下来,顺带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谢公子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看着纪飞臣不解,以及风谣情满腹狐疑的怪异表情,沈挽情解释似的补充了句:“因为突然觉得谢公子肩膀上这只鸽子还挺可爱的,所以想坐得近些仔细看看。”   谢无衍没说行或者不行,只是稍稍挑眉,带着些戏谑般的浅笑。   倒是他肩膀上那只玄鸟反应激烈:“叽叽咕咕喳喳!”   因为懂得不能暴露自己主人的身份,所以它在其它人前,都装出一副自己不会说话的样子。   但即使是这样,也能清晰地读懂它这串鸟语下的强烈抵触。   谁信这个女人的鬼话?   昨天明明要把它炖汤,今天就说它可爱?   骗子!女人都是骗子!   沈挽情揣着明白装糊涂,歪曲事实:“诶?看来谢公子养的鸽子也挺喜欢我的。”   “叽叽咕咕!”   玄鸟:谁喜欢你!   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戳中了谢无衍的哪个笑点,他唇角一弯,低笑起来,就连胸腔都在震动。   “是么?”他伸出手,替玄鸟理了下羽毛,“既然是沈姑娘发现的它,不如,替它取个名字?”   …沈挽情倒是没想到谢无衍居然这么给面子,还让自己顺杆往上爬去给这破鸟取名字。   但或许是刚睡醒,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再加上自己和这只破鸟没半点感情,恨不得互相一口咬死对方,实在没有取名的灵感。   于是她盯着这破鸽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那就叫咪咪吧。”   玄鸟扑腾着翅膀一飞而起,似乎是想和沈挽情拼命。   谁允许这个臭女人给本尊贵玄鸟来取名字的?而且敷衍就算了,你至少取个像鸟的名字啊!你取个猫名算是怎么回事。   沈挽情看着玄鸟来势汹汹,立刻往风谣情旁边躲了躲,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它好像不太喜欢,但是我现在想名字也只能想到咪咪旺财狗蛋这三个名字的呀。”   谢无衍按住自己肩上的玄鸟,瞥它一眼:“那你选一个?”   玄鸟:“……”   果真是红颜祸水。   于是,它一只堂堂玄鸟,终于在今天拥有了新名字——咪咪。   风谣情被沈挽情蹭到了胳膊,她没躲开,只是垂眼看了眼沈挽情的脸,然后又看了看眼底含着些笑意的谢无衍。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两人好像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生疏。   又想起这些天,沈挽情似乎的确没那么缠着纪飞臣了。   难道说……   [女配系统:   恭喜宿主成功同风谣情冰释前嫌,戒备值降低,获得信任值27%,请再接再厉。]   什么都没干的沈挽情一脸迷惑,完全不知道风谣情全靠脑补实现了自我攻略。   “纪大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声音。   下一秒,一道影子便从沈挽情面前掠过,径直奔向了纪飞臣,伸手一把拥抱住他的肩膀:“纪大哥,你真的来了!”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少女又直起身,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看向风谣情,俏皮地吐了下舌头:“风姐姐,我就是太激动啦,你不会介意吧?”   沈挽情窒息了。   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她差点筷子都没握住。   风谣情看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一旁的椅子:“一回来就这么风风火火的,过来坐下吧,子芸。”   子芸。   曾子芸,是玄天阁长老的女儿,从小就和风谣情一块长大。   [女配系统:   提示,已出现新女配,请宿主提高警惕,注意男女主角之前感情波动。]   沈挽情抬手撑住额头,有点疲倦。   如果说自己是标准的“妹妹型女配”,那么曾子芸就是十足的“女汉子型女配”。   打着要和两人一起斩妖除魔出生入死的名义,一直执着地找机会跟在纪飞臣身边,表面上装作只是朋友,其实背地里悄悄使绊子。   修为也并不怎么精进,只是学了些皮毛,但惹事不少。   沈挽情记得,故事发展到这里的时候,曾子芸还没彻底喜欢上纪飞臣,仅仅只是对他十分敬仰,有那么点朦朦胧胧的好感而已。   而彻底喜欢上他的契机,就是这次捉画皮鬼之行。   画皮鬼溜走后元气大伤,掳走了落单的曾子芸准备吞噬她来补充修为,却被纪飞臣英雄救美。   从此曾子芸便红鸾星动,一发不可收拾。   “听说这次纪大哥和风姐姐要下山捉妖。”曾子芸拍了拍自己的佩剑,说,“我和阿爹说了,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   沈挽情差点被一口茶呛死,她拍了拍胸口,然后放下茶杯,劝了句:“曾姑娘,这只画皮鬼的修为非同小可。事情因为而起,我怕连累无辜的人再受伤害。”   “没事,阿爹说过就要多多历练一下。而且——”曾子芸笑嘻嘻地抱住风谣情的胳膊,道,“风姐姐和纪大哥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风谣情见状,又明白是长老的授意,只得作罢:“好,那你就跟着吧,但切记一定要跟在我和纪飞臣的身边,明白么?”   曾子芸雀跃道:“明白!”   沈挽情知道自己劝不住曾子芸,毕竟自己在玄天阁也没什么说话的分量。更何况看得出,玄天阁长老是故意想要让自己女儿跟着纪飞臣历练一下,眼下更不好阻止。   不过事情倒也有转机。   只要曾子芸不被画皮鬼捉走,也就不会有英雄救美这档事了。   这么想着,她转过头,看向自己身旁这位唯一的变数。   原著里,谢无衍是并没有同行的。   万一他热心肠出手帮忙,没准那只画皮鬼压根就不会逃脱。   这么想着,她看谢无衍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她再也不是那种看豺狼虎豹的表情,而是仿佛在看着希望,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充满希冀的光。   被这样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谢无衍总算转过头,同沈挽情对视。   在数十秒的沉默后,谢无衍了然地勾唇,食指抵住沈挽情的额头,将她向后推了推:“抱歉沈姑娘,谢某修为尚浅,只能护得住一个人。”   沈挽情眼底的希望破灭了。   就知道指望不来他大发慈悲。   *   这两天,沈挽情过得倒是挺滋润。   玄天阁的人颇有待客之道,往她屋里送的糕点从来都不重样。   虽然不知道风谣情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确有缓和。   于是这几天,沈挽情的日常就是睡醒之后用膳,然后到花园蹲守想去当电灯泡的曾子芸,缠着她练剑学习除妖之术,接着在晚上的时候接待跑到自己房间里来下棋或者喝茶的谢无衍。   对于谢无衍半夜不睡觉来折磨自己这件事,沈挽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逐渐变得习以为常,甚至还会特地留个门让他进来,免得他腾空出现吓自己一跳。   虽然不知道谢无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情况,他似乎不准备立刻杀死自己。   这段时间下来,兴许是缠着曾子芸练剑的缘故,沈挽情发现自己的修为倒是精进了不少。   具体表现在躺在床上就能用精神力控制糕点飘到自己面前,不下床就可以大快朵颐。   很快就到了下山的日子。   纪飞臣和风谣情的关系看上去又重新修复如初,上个马车都互相搀扶拉扯,看上去宛若一对情浓蜜意的璧人。   曾子芸则是扑到自己阿爹怀里撒着娇,那个看上去一直板着一张脸,刻板而又严肃的长老,难得一见地笑出了褶子,把自己手里各式各样的护身宝器往女儿身上套。   至于那只叫做咪咪的破鸽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站在谢无衍的肩头,扯着嗓子一阵乱叫,虚张声势一般要和沈挽情决一死战。   沈挽情觉得它有点吵,借着打哈欠的动作,偷偷施了个小法术。   咪咪满嘴的脏话顿时戛然而止。   锁声术。   这是沈挽情在修为精进之后,第一个学会的法术。   感受这终于安静的世界,她头一次领悟到了修真人士的快乐。   而那头的曾子芸已经结束了和阿爹的撒娇,撒开腿就朝着纪飞臣方向跑:“纪大哥,我要和你坐同一辆……”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挽情提溜着后领拽了回来。   “我想和你一块儿嘛。”沈挽情撒娇方面一绝,她伸出手箍住曾子芸的胳膊,甜甜道,“曾姑娘是我在玄天阁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陪我一起坐第二辆马车吧?”   她怎么可能放着这位女配去当电灯泡。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风谣情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眉宇间笑意温柔,“子芸,你就和她一路去吧。”   曾子芸:谁和她关系好了?我们压根就不熟!   但是沈挽情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就这么将她直接拽上了马车,顺带还捎上了站在一旁看戏的谢无衍。   于是,这辆马车出现了十分诡异的场景。   曾子芸一路上都在置气,转过头看着窗外根本不给沈挽情一个正脸。   谢无衍抱着胳膊闭眼小憩,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破鸽子则是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沈挽情,却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吵醒谢无衍,只能试图通过视线让沈挽情感觉到羞愧。   然而沈挽情却乐得清静,她一个人悠哉悠哉地看着呆在身上的画本,吃着马车上备好的差点,顺带哐哐哐地喝着提前让厨房准备好的玄天特制甘霖。   许久后,沈挽情听到身侧有些许响动。   她压根没在意,将糕点咬在口里,然后腾出手将画册翻了一页。   直到那股气息越凑越近,呼吸轻打在沈挽情的耳侧,让她不容忽视。   她转过头,抬眼就撞进了谢无衍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底。   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其它的某些缘故,谢无衍眼眸中的血丝清晰可见,但却不显半点颓废,反而透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沈挽情很久没见他这副样子,稍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又看他半天没说话,于是尴尬地咽了下口水,试图缓解尴尬地指了下糕点:“吃么?”   谢无衍就这么看着她,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兴许是被盯得有些发毛,沈挽情索性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面前。   又是冗长的沉默。   谢无衍漆黑的眼瞳中分明没带半点情绪,却能让人感到莫名的毛骨悚然。他停顿许久,然后才慢吞吞地挪开视线,低下头,就这沈挽情的手咬下那块糕点。   咀嚼,咽下,就连喉头的滑动都显得无比清晰缓慢。   沈挽情一怔。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   纪飞臣的声音传来,随即而来帘子也被掀开:“谢公子,前面好像出了些状况。”   几乎是在帘子掀起同时,谢无衍眼底那点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嗯,我同你去看看。”他站起身。   曾子芸看见纪飞臣,眼睛一亮,顿时开口道:“纪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挽情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了回来。   和曾子芸练了这么久剑,这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她也心知肚明。如果真碰上什么事,那纪飞臣八成就得提前英雄救美了。   纪飞臣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皱眉道:“小芸,你就呆在马车吧。”   曾子芸脸色一垮,抱着胳膊一副气结的样子。   两人离开一会儿后,曾子芸终于忍不住,白了沈挽情一眼,然后开口道:“喂,你是不是喜欢纪大哥。”   沈挽情:“?”   “别装模作样了。”曾子芸竖起食指,振振有词,“我早就听说你处处给风姐姐使绊子,天天在纪大哥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乖巧模样。现在肯定是嫉妒我同纪大哥关系好,所以才处处阻挠着我不让我同他相处。”   沈挽情懒得搭理她,随口敷衍了句:“没有。”   “没有?”曾子芸更加阴阳怪气了,“哼,我等会就要和风姐姐揭穿你的真面目。”   这句话总算让沈挽情抬了下眼,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露出微笑:“你误会了,曾姑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曾子芸一脸不信,“谁?”   这句谁还真把沈挽情问住了。   自己穿书以来,就认识这么几个人。   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最靠谱,最能让曾子芸信服的人选,只有一个。   “谢无衍。”沈挽情说。   男配是块砖,哪缺往哪搬。   更何况人家不在场,反正也听不见。   “是吗?”一道慢悠悠的男声传来。   “是啊是啊。”沈挽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点完头才发现不对。   等等……   为什么是男声?    第九章   马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谢无衍抱剑倚门而立,双眸含笑着看她,明摆着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挽情将身子坐得笔直,双手乖乖巧巧地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低头望着地面,努力想要忽视身旁谢无衍那道带着些笑意的目光。   都说八卦能让女人心情愉悦,果不其然,曾子芸现在完全没了刚才的小脾气。   她将眼瞪得圆溜溜的,十分机敏地竖起耳朵,目光在两人脸上扫着,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甚至还拿起了桌上的糕点,吃得吧唧吧唧响。   马车开始动了。   谢无衍迈步走到沈挽情身旁坐下,向后一靠,座椅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沈挽情下意识将背挺得更直。   她现在别无所求,就希望不要有人说话,就这么沉默无言地让自己糊弄过去这段尤为尴尬的光阴。   然后谢无衍就说话了:“沈姑娘,不准备对我说些什么吗?”   沈挽情:“!”   你还问你还问!   小姑娘难道不要脸皮的吗?   沈挽情差点被气晕过去,她僵硬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对上了谢无衍那双满是戏谑的眼眸。   太狠毒了。   这人明明就是心知肚明自己在说谎,所以故意不想给自己台阶下。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准备使用小姑娘最会的招数来应对。   脸红、害羞、然后再敷衍。   “谢公子别戏弄我了,我年纪还小,说的话不能当真。”   “不小了,”曾子芸嚼着糕点含糊不清道,“你都十八了,这个年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嫁人生子了。”   沈挽情气死。   就你话多,吃东西还堵不住一张嘴。   她转头看向谢无衍,然后亲眼目睹到他还颇为嚣张地抬了一下眉,动作极其缓慢的那种。   两双眼睛这么盯着自己,让人着实骑虎难下。   于是沈挽情决定,索性破罐子破摔。   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在撒谎,倒不如咬牙承认自己有爱慕之情,然后被谢无衍残忍拒绝。这件事如果被曾子芸传到男女主耳朵里,没准还能让风谣情更加信任自己对纪飞臣死心了。   “好吧。”沈挽情深吸一口气,抬头注视着谢无衍的眼睛,咬咬牙,然后端出副娇羞姿态,“既然这样,我的确对谢公子心生仰慕。”   在一旁看戏的曾子芸:哇哦。   就这样,两人对视了大约有半分钟之久。   沈挽情焦急地等待着谢无衍的拒绝。   但没想到拒绝没等来,反而十分清晰地看到,谢无衍唇角缓慢地轻弯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端起胳膊,眸中的笑意更深,显得意味深长。   等等。   沈挽情迅速反应过来。   这个从来不按照正常套路出牌并且用心险恶的反派,极有可能为了戏谑她,顺带找到理由更好的埋伏在男女主身边,干脆答应和她结为道侣。   于是她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脸上的笑意几乎快端不住:“等等!谢公子再…再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和人家的终身大事有关。”   曾子芸眼睛瞪得更大了:哇哦!!   谢无衍不是傻子。   从听到那段对话开始,就知道沈挽情那几句话无非是为了敷衍曾子芸,随口胡诌的。   所以他倒也的确存了几分戏弄的心思,想看看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纠缠下去,这兔子似的小姑娘到底能狼狈成什么样子。   但眼下看见沈挽情那慌乱紧张,还带着些恳求的眼神,谢无衍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些女人之间的琐事,无趣极了。   他垂眼,轻轻抽开沈挽情握住的胳膊,语气轻飘飘的:“抱歉,谢某拒绝。”   一线吃瓜的曾子芸:哇!!!   听到“拒绝”这两个字,沈挽情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甚至感动得想要落泪,在心里对谢无衍的好感度也蹭蹭地往上涨。   反派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她坐了回去,觉得还有些心悸,于是准备伸手摸块糕点,吃了压压惊。   却没想到刚一伸手,就被曾子芸扣住,然后紧紧握住。   “没关系的沈姑娘。”曾子芸现在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只有眼底还剩些怜惜的光,“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的。”   沈挽情:“…真是谢谢。”   然后沈挽情很快就知道了,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东西,就是女人的嘴。   马车到达目的地之后,曾子芸一溜烟地就蹿了出去,抱着风谣情的胳膊偷偷耳语。   然后风谣情错愕地瞪大眼睛,回头看了眼沈挽情,接着又拉着纪飞臣小声说了几句话。   最后,三个人围成一圈,同时偷偷耳语了起来。   不出半柱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告白惨遭拒绝一事。   马车上远远眺望着这三人的沈挽情,心情有点复杂。   但往好处想想,这下风谣情估计也会对自己彻底放下心,降低戒备。   没想到的是,在落脚之后还没来得及吃饭,面色铁青的纪飞臣就把沈挽情拎到了偏僻的地方。   还没等沈挽情说话,就听见他一声凌厉的训斥:“跪下。”   沈挽情:“?”   “小芸都和我说了,”纪飞臣见她一脸不解,脸色更差,猛地一拍桌,然后道,“挽情,纪家的家法你都忘了吗?一个女儿家家,谁教你去向一个男儿逼婚的?”   等等,逼婚?   谁逼婚了?   被骂了一通之后的沈挽情终于明白,女人到底会把八卦改编成怎样离谱的版本。   *   入夜。   因为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找到落脚处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落了下来。   谢无衍解开外衫,看了眼旁边一脸痛苦的玄鸟,抬手解开了它的锁声咒。   憋了一天的玄鸟放鞭炮似的开始噼里啪啦:“太过分了,那个女人太过分了,居然对我使用这么卑鄙的招数。而且她居然还敢胆大包天地仰慕殿下您,殿下是她那种身份的人能够觊觎的吗?她一定是没安好心想要算计殿下——”   “还想试试锁声咒么?”谢无衍将外衫随手搭在一旁,扯了扯领口。   玄鸟闻言,立刻闭紧了嘴巴。   窗外传来了几道喧哗声。   谢无衍抬眸望去。   沈挽情低着头,一脸认错的模样,乖乖巧巧地跟在纪飞臣的身后,俨然一副刚刚被训斥过的样子。   玄鸟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一看这场面,顿时又忍不住叭叭叭了:“看,我明白了。之前就听说过这女人缠着自己的兄长不放,原来是拿殿下当幌子,简直是心机深沉,胆大——”   声音戛然而止。   玄鸟楚楚可怜地趴在谢无衍肩头。   殿下变了,居然真的对自己用锁声咒。   那女人果然是红颜祸水!   谢无衍垂眸,望着楼下两人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才轻轻扯起唇角,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原来如此。   无趣的很。   *   沈挽情发现了,因为自己穿越过来的原因,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蝴蝶效应。   原本在原著里,男女主角已经闹到退婚,因为玄天阁和纪家产生矛盾一事,所以纪飞臣并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顾及除妖一事。   而现在因为没有原主从中作梗,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闹僵,除妖计划也提前了许多。   虽然只有几日之差,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按照原著内容,画皮妖当晚就被沈挽情身上残留的妖气吸引过来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不仅如此,一连几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但被害身亡的人数依旧再增加。   短短两日的功夫,已经死了三个人。   “搞什么啊?”曾子芸有些没耐心了,撑着下巴发着牢骚,“是不是画皮妖已经找到更好的猎物,索性就放弃她了。”   风谣情和纪飞臣也显得忧心忡忡。   无论如何,叫他们亲眼目睹这么多人一日接一日的死去,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着实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按照原书来说,画皮妖对沈挽情又一种几乎病态的执着,是在风谣情和纪飞臣的围攻下,宁可被打散魂魄,都要将自己灵魂吞掉的执着。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放弃的。   更何况画皮妖特地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缕妖气,应该会很快发觉。   等等,妖气?   沈挽情看了眼自己手腕的护身镯子,似乎突然记起来了什么。   风谣情的医术高超,在医治自己的时候驱散了大部分残存的妖气,只留下不伤及身体的几丝当做诱饵。   而书中捉妖开始的时候,画皮妖的妖力已经大有突破,所以才能十分敏锐的感应到自己留在沈挽情身上那屈指可数的妖气。   现在捉妖计划提前了,很有可能画皮妖并没有来得及突破新的境界。再加上有护身法器在自己身边,很有可能自己身上的妖气完全被掩盖了。   那么现在除了等待画皮妖主动找上来,似乎别无他法。   但妖如果想要精进修为,必须要无休止的吸食人类的精血,特别是有些修真基础人士的精血。   沈挽情抬眼看向曾子芸。   她很合适。   再加上在原书里,画皮妖也袭击过曾子芸。   所以她很有可能会提前遭到袭击。   [系统提示:   危险提示,重要女配曾子芸随时可能面临危险,为避免主线剧情发生,请宿主尽快协助完成捉妖任务。]   ……服了。   如果画皮鬼的袭击对象变成纪飞臣,那么无可避免地会发生英雄救美的剧情。   沈挽情叹了口气,伸手果断地取下了自己的手镯,递给纪飞臣:“好了,今晚再试试吧。”   这样,就能够保证妖气不被遮掩。   “这……”就连风谣情都有些犹豫,“挽情,你不留护身法器在身边的话,如果我们没及时赶到,很有可能……”   “没事,”沈挽情笑了声,“你们会及时赶到的。”    第十章   为了尽可能避免打斗起来的时候画皮鬼会伤及无辜,一行人换了家偏僻的客栈。   这家客栈非常有特点。   灯光昏暗,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呀地声响,因为地处偏僻,周围没什么烟火气,看上去就阴森森的。   典型适合闹鬼。   其实沈挽情一直觉得这种方法并不太可行,因为选在这种位置,不是明摆着告诉画皮鬼自己在守株待兔吗?   在意料之中的是,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周围完全没有半点异样。   客栈里还零零散散进来了些客人,该喝酒的喝酒,改吃菜的吃菜,看上去倒是挺热闹。   下楼用餐的时候,谢无衍并不在场。   “我喊过他。”风谣情语气带着些担忧,“谢公子似乎是因为锁心咒残留的影响,身体不适,所以在楼上休息。”   听到这句话,沈挽情沉默了下。   身体不适这个词怎么看都和谢无衍不搭边。   一般反派说这句话的时候,八成是在偷偷搞事。   曾子芸风风火火地下了楼,抬眼看见周围坐满了客人,紧张的情绪顿时就松懈了不少。   一顿饭下来,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安逸,她瘪了瘪嘴,发牢骚:“搞什么嘛,根本就没动静。”   然而却没有人接话。   只有风谣情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吃菜。”   沈挽情也觉得有些奇怪。   并不是画皮鬼的缘故,而是纪飞臣和风谣情两人的状态。   这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平日里吃饭的时候,纪飞臣总会温声询问她饭菜是否可口,然后习惯性地给她夹菜,顺带会唤来小二替她将冷酒拿去热。   而现在,两人却过于安静了。   彼此都一言不发,脸上毫无情绪,但却又表现出一副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吃着碗里的东西。   沈挽情皱眉,抬头望了眼身旁几桌的客人。   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大快朵颐,没有任何一个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这边。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股怪异感。   就好像周围所有人都是披着一层皮的纸片人,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没有任何思想和灵魂。   有了这个想法后,沈挽情握筷的手停了停。   “来了来了,这是几位客官要的酒。”店小二端着酒坛靠了过来。   他弯腰放酒时,宽硕的身体遮去了她头上的光。   沈挽情敏锐发现,纪飞臣和风谣情同时绷紧的身体。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店小二转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嗯,”沈挽情点头,“加几道菜。”   “什么菜?”   “我想想——”沈挽情边思索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下一秒,动作迅速地拔下自己的钗子,腾空一转握紧,手起钗落,钗子扎进店小二的手背,穿透过去钉在了桌子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所有的客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动作,提线木偶般的转过头,朝着他们的方向望来。   沈挽情此刻修为已经有所精进,刻意在钗子里渡了些灵力,店小二连连惨叫,挣脱不开来那只钗子,整个人也动弹不得。   曾子芸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半晌。   纪飞臣腾身而起,一把将两人扯到风谣情旁边,厉声道:“退后。”   “怎么回……”曾子芸的话还没问完,就戛然而止。   所有的客人几乎在同时站起,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如同行尸走肉般靠近。   包括店小二在内,周围每个人脸上都生出一层层的褶皱,宛若一层覆盖上去的面皮,往下脱落着。   不是一只画皮鬼。   而是一群。   果然是守株待兔,只不过角色却完全颠倒了过来。这整个客栈压根没有一个活人,八成在一天前就被全部杀害,剥下了他们的皮相用作伪装。   纪飞臣一行人,才是这些画皮鬼的猎物。   然而除此真正要袭击沈挽情的那只,此刻并没有出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果然,剧情开始偏离了。   *   楼上的客房里。   谢无衍姿态散漫地坐在窗台上,一只手松松地搭在膝盖处,另一只手将苹果反复地抛起接住,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大场面。   “砰!”   一旁的门被猛地推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只炮灰画皮鬼,脸上的皮肉垮了大半,一副狰狞的模样。   看上去,应该是亡命于此的客人。   炮灰画皮鬼转过头,恰好与谢无衍对视。   它顿时妖力全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   谢无衍咬了口苹果,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是兴致缺缺地看它一眼,然后将眼一弯,笑了。   威压。   很强大的威压。   炮灰画皮鬼吓了一跳,顿时乖乖巧巧地收起妖力,装作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嗷呜”一声扑下了楼,攻向纪飞臣。   然后被一符咒烧死。   玄鸟停在谢无衍肩上,小声吹着彩虹屁:“不愧是殿下,早就洞察出这个客栈里已经没有活人。居然能把画皮鬼这么会隐藏气息的妖怪一眼识破,更何况它们身上披着的可是最新鲜的人皮。”   谢无衍没搭理它。   他看着楼下的混战,慢条斯理地又咬了口苹果。   虽然这些画皮鬼人数多且难缠,但是毕竟修为都不算太高,纪飞臣和风谣情合力对付他们倒也可以招架得住,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哦,对了,还有两个拖油瓶。   那估计就得更久。   说起拖油瓶。   下意识地,谢无衍将目光放在了沈挽情的身上。   然后就亲眼目睹她忍无可忍地抬手,一记手刀敲在了曾子芸的脖颈上,将人家敲晕之后,哼哧哼哧地塞进桌子底下藏起来。   谢无衍:“……”   其实这真的不怪沈挽情。   曾子芸虽然是玄天阁长老的女儿,说是外出磨练,但每一次都是被各色各样的师兄师姐护得好好的,头一次亲身遇到这场面,显然是吓懵了的。   一吓懵,就开始喊纪大哥。   沈挽情觉得,这人就跟个跳蚤一样,一会儿不注意就开始“纪大哥纪大哥”,然后泪流满面地往人家身上扑。   平时倒也无所谓,现在这个关头,任何意外都容易让原本就有些艰难的纪飞臣思绪大乱。   沈挽情先是劝了会儿,发现没用。   然后拽了一下,发现太费劲,而且还要花心思躲开一些画皮鬼的袭击,非常消耗体力。   于是,索性就将人打晕了。   省时省力。   而楼上,玄鸟有些不解:“殿下,为什么不去帮忙?如果要获取这两人的信任,现在替他们收拾这些画皮鬼是大好时机啊。”   谢无衍:“好累,不想动。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说。”   “……”   非常任性的理由。   这话刚说完,就见楼下黑雾一闪。   一只画皮鬼在掩护之下,瞬移到沈挽情的身后,妖力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妖爪,直直地朝着她的心口掏去。   “挽情!”觉察到这边动静的纪飞臣喊道。   但因为他被多只妖怪死死纠缠着,一时之间根本没法迅速赶到沈挽情旁边。   没有任何的护身宝物,这一击凭借她的修为,未必扛得住。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一束金光飞过,宛如利刃一般割裂开了那汇聚成爪的妖气。   一抹身影穿透层层黑雾,在沈挽情眼前落下,谢无衍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背,往自己身前一扯。   屋内妖气环绕,汇聚成无数团黑影,在狭小的屋内不断盘旋上涌。但以谢无衍为中心的方寸之地,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笼罩着,没有受到半点妖气的侵蚀。   谢无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沈挽情,接着缓缓掀起眼帘。   墨发同着赤黑相间的衣袍翻飞,强悍的灵力在一瞬间形成一道屏障,硬生生震散了萦绕在客栈里的黑雾。   不断盘旋着的黑色妖气宛若在一瞬间被切割成千百万条碎片,猛地炸裂开来。   刚一转头就发现自家殿下已经飞下去的玄鸟:“??”   我记得刚才有人说累来着?    第十一章   沈挽情被谢无衍紧紧箍住。   那群妖物苟延残喘地进行最后的挣扎,掀起道道劲风,四处撞击着,哐哐作响。   而谢无衍却没动,甚至情绪无波无澜。   即使是这样,却也没有任何一缕妖气敢近他的身。   纪飞臣迅速抓住了时机,数道符咒铺开,燃起道道火花。   嘶吼、呐喊和咆哮,伴随着火焰炙烤时滋啦啦的声音,符咒贴附的地方腾起道道青烟。顷刻间,客栈内的妖气也渐渐散去。   回过神来的风谣情有些错愕:“谢公子,你……”   那可是几十只画皮鬼聚成的妖气,到底是怎么强悍的修为,才能将它们一击破除。甚至看上去如此轻而易举,没有半分消耗。   这人真的只是个简单的除妖师吗?   好不容易哼哧哼哧感到谢无衍身边的玄鸟,看见风谣情的表情,心中暗道不好。   谢无衍这打法太过凶残,就连天之骄子纪飞臣都得面对着这群画皮鬼苦苦缠斗。而他这几乎没有保留的出手,很容易让人产生疑虑。   于是玄鸟立刻小声提醒:“主人,当心。”   谢无衍自然是听到的,他收手,散发着的灵压也渐渐隐去。   沈挽情没想到谢无衍会救自己,她刚想开口道谢,就看见谢无衍眉头一皱,向前一个趔趄,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头脑瞬间空白,下意识地伸手扶他。猝不及防的,手掌上被溅满了他的鲜血。   沈挽情瞳孔微缩,有片刻的错愕。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接触到这样的场面。   “谢公子!”风谣情向前一个箭步,连忙赶到了谢无衍的旁边蹲下。   见状,纪飞臣顾不得仔细善后,连忙围了过来,帮忙将人带到了楼上的客房床上放下。   “是锁心咒。”风谣情检查了下谢无衍的情况,发觉那原本褪去的红色血痕重新爬了上来,如同蜘蛛网般不断蔓延,直逼他的心口,“这种咒术,只要中咒的人发动功力,就会遭到等量的反噬。虽然之前被我暂时压了下去,但还需要好好调养。然而刚才他灵力波动太大,竟然重新诱发了出来。”   “恐怕他当时是为了不让我们乱了阵脚,才闭口不提。”风谣情说着,话里多了些自责,“却没曾想到,会反噬得如此之严重。”   “是我的疏忽。”纪飞臣看上去十分自责,“如果我早些发现异样,也不至于牵连谢公子。”   “放心,我已经及时用灵力抑制住了锁心咒的蔓延。”风谣情见纪飞臣情绪低落,连忙伸出手抚上他的手背,然后捧起他的脸,柔声道,“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沈挽情扫了眼这对神仙眷侣,又抬起头看向床上的谢无衍。   玄鸟安安静静地停在他的床头,难得地没有吵闹,一直在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脸。   “好了,今日你也操劳过多,先去休息吧。”风谣情拍了拍纪飞臣的背,然后道,“我来照顾谢公子,他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估计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我来吧。”沈挽情开口。   两人均是愣了下。   “他也是因我而受伤。”沈挽情抬眼看着他们,“所以就让我来照顾他吧。”   风谣情迟疑了下,然后似乎是想到什么。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纪飞臣对视了一会儿,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好,那就交给你了。我们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意外,会迅速赶过来的。”   沈挽情起身,送两人离开。   人刚走,趴在床头的玄鸟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主人!我可怜的主人,太令人感动了,居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救人。和那些蛇蝎心肠,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女人完全不一样,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壮烈的举动——”   沈挽情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对主人和宠物一眼。   然后敏锐地发现,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的谢无衍,眼皮有细微不可觉察般的轻颤。   …看来是他也快听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确认谢无衍没事之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沈挽情在他身旁坐下,端起药碗,寻思着该用什么角度喂下药给他喝。   她先试着用汤勺舀起一勺,然后递到他唇边。   谢无衍一动不动。   行吧。   这个姿势的确不够稳重。   于是沈挽情上前,将谢无衍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再舀起一勺。   谢无衍依旧一动不动。   在沈挽情尝试了无数种姿势,折腾出了满头大汗后,终于感到疲倦了。   她端着碗,站在谢无衍床前,注视了他许久,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药。   “不好意思,既然这样我就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沈挽情露出微笑,先这么提醒了一句。然后舀起一勺药,似乎是准备自己喝一口。   玄鸟一看,立刻惊得腾空飞起,用自己的身体拦住她:“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动手动脚的!”   沈挽情压根没理它,将药含进口中。   她眉头立刻拧成川字。   草,好苦。   而下一秒,自己的下颚就突地被一只泛着些冷意的手掐住,力道十足。   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将刚含进去的药全数咳了出来。   “什么东西都往嘴里送?”   谢无衍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他的衣领松松地敞着,颈肩线条棱角分明。墨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却莫名带着股病态的美感。   他松开掐着沈挽情下颚的手,没耐心似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整理了下衣袍,站起身。   沈挽情其实早就知道谢无衍八成是装的。   在小说里,他曾经使过无数次这样的伎俩,故意装出一副为了救人而自损的样子,让女主角对他心生敬仰和怜惜。   所以直到他掳走风谣情,并且将她囚禁在魔域整整一年的时候,风谣情却仍相信他会改邪归正。   这足以证明,谢无衍到底有多么会伪装。   沈挽情没说话,而是端着药跟在他身后。   谢无衍侧目扫她一眼,披上外衫:“不必了。”   她分明知道自己没有受伤。   沈挽情还是没说话,但却仍然固执地端着药碗站在他身后。   谢无衍走到桌旁,就跟到桌旁。   走到窗前就跟到窗前。   要出门就跟着要和他一起出门。   像个粘人的小尾巴一样。   “砰。”   谢无衍猛地转身,扣住沈挽情的腰,将她硬生生地抵在了一旁的墙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有耐心?”   沈挽情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却还是抬起手,将药递给他:“喝了我就走。”   那是无比漫长的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无衍松开手,夺过沈挽情的手中的碗,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开了屋内。   被吓到的玄鸟在一旁懵了一会儿,接着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沈挽情不知道谢无衍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为了什么。   书里描述谢无衍,向来都说他是喜怒无常的。   对着男女主角贴着一副温柔纯善的面具,但其实对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向来都是分外凶残。   所以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沈挽情将碗放回桌子上,替谢无衍随手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见人久久没有回来,才退出了屋子。   还好他是装的。   沈挽情这么想。   如果真的有人为了救她而死,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无论谢无衍救她这一举动,是不是为了蛊惑风谣情他们,对于沈挽情来说,她都应该感谢他。   他的确救了自己。   沈挽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原主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所以一双手也保养的十分漂亮,骨节修长,每寸肌肤都仿佛透着光般白皙,摸起来温润光滑。   但却恍惚间,能够清晰看到这双手被溅满血污时候的样子。   沈挽情握住手。   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呢?   赶快完成任务,没准能够回到现代。   如果不能,也可以自己偷摸跑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这么混吃等死度过一生。   沈挽情现在才发现,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她握紧手。   她不可能指望着一直有人来救她。   她必须得变强。   *   天色已晚。   沈挽情上楼下楼找了会儿谢无衍,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正当她准备回到房间里休息的时候,突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些许声响。   走过去,才发现是个拐弯处刚好有个窗户,从这个方向望过去,能看见客栈后院。   她朝下瞄了一眼。   然后,瞳孔地震!   谢无衍和风谣情并肩站着。   月色正好,冷光透过云层和树叶,打在他们的身上,却显得意外和谐。   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话。   谢无衍脸上带着些笑意,就连眸光都是柔和的,宛若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戾气和锋芒。   而风谣情也回应着他,时不时轻笑一声,顺带抬手替偶尔会咳嗽的谢无衍拍拍后背。   没被画皮鬼那种狰狞样子给吓到的沈挽情,这一刻彻底吓傻了。   等等。   这什么情况?   虽然我的确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也不能偷偷和女主角搞暧昧啊。   你这样我会很难办的!   [女配系统:   检测到反派和女主角单独相处,请宿主尽快做出反应!]   沈挽情:“……”   你这破系统不仅没什么金手指,居然还有延迟。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在原书中,谢无衍就是被风谣情的善解人意、温柔的性格,以及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和关怀给打动。正因为这一点,所以才会在后期虐纪飞臣虐得那么绝。   沈挽情虽然可以一定程度去挡下那些女配角,但是谢无衍完全没办法受她的控制。   因为她打不过。   所以谢无衍对风谣情产生好感,恐怕是迟早的事。   看着楼下后院里,两人的氛围越来越好,沈挽情一咬牙,啪嗒啪嗒地就下了楼。   凶就凶吧。   再不管管,会出大问题的。    第十二章   “谢公子有伤在身,”风谣情柔声道,“还是不要在外面受这冷风了,快些进屋吧。”   谢无衍没立刻答话,只是垂下眼望着自己的双手,神情落寞。许久后,才自嘲似的低笑一声,将手攥紧:“纪飞臣原是请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却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累赘。”   “这并不怪你。”   女人心都是软的,风谣情见状,语气里也立刻带了几分怜惜。   她伸出手搭上了谢无衍的手臂,似乎是在劝阻他不要自责:“谢公子不惜引发旧伤也要救我们于水火,已令风谣情心生敬佩,何来累赘一说?”   谢无衍转头。   两人对视。   月光正好,环境正好,氛围也恰到好处。   只有躲在树后面的沈挽情觉得大事不妙。   装,真会装。   照这么下去,沈挽情甚至怀疑谢无衍再演几轮,就能成功把纪飞臣挤下去,把自己提拔为男主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正当她紧张的想着对策时,突然感到鼻尖传来股酥酥麻麻的痒感,然后一个没忍住,“啊秋”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非常响亮。   这就很尴尬了。   即使没有转头,她都知道不远处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袭击这边的方向。   沈挽情揉了揉鼻尖,十分尴尬地站直身,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挽情?”风谣情收回手,错愕道,“你怎么在这?”   “我……”沈挽情绞尽脑汁,抬起头看了眼谢无衍,将牙一咬,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一直在找谢大哥,怕他出什么事。”   说到这,她故意抽了抽鼻子,将眼眶憋得微微发红,做出一副失恋少女的姿态:“既然谢大哥和风姐姐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   风谣情看见沈挽情发红的眼眶,当即愣了下,接着立刻想起来她爱慕谢无衍一事。   同为女人,彼此之间的心思最好猜。很快,风谣情就笃定沈挽情一定是看见自己和谢无衍呆在一块,吃了味儿才委屈成这副样子。   于是风谣情立刻快步朝着沈挽情走去,笑着抚上她的肩膀:“正巧你来了,纪飞臣今日操劳太多,我得回去照料一下。但又放不下谢公子的伤势,既然你正好在这,那么谢公子这边就交给你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走时还特地意味深长地朝着她眨了眨眼。   看着风谣情快步低开的背影,沈挽情总算松了口气。   误会就误会吧。   总比这两人一趁着自己不注意就偷偷搞暧昧好。   她拍了拍胸脯,还没来得及放下心,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无衍那双赤眸。   他靠着树,抱着胳膊看她,眼神里可以清晰读出这么几个字:   装,接着装。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刚才还是沈挽情看着他装模作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角色颠倒。   “这么紧张?”许久的安静后,谢无衍突地低笑了一声,迈开步子走到沈挽情身旁,俯下身去迁就她的高度,“怎么,怕我杀了她?”   沈挽情一怔。   虽然她原本就没指望谢无衍会相信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两人向来都不会揭穿对方,互相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所以,谢无衍突然这么直白地和她坦诚相待,还是头一次。   这话没法接。   沈挽情想躲开他的视线,却被扣住下颚,硬生生地掰了回来。   “我杀了她的话,”谢无衍声音透着股冷意,“你不是该高兴么?”   等等?   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沈挽情被这话问得懵了一下。   她想了想,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谢无衍,自己是来阻止他当男小三的吧?   这样估计话一说出口,自己就连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会被他干脆利落地拧断脖子。   于是,沈挽情深吸一口气,决定迂回一点进行表达:“没,我只是觉得纪大哥看到,或许会误会什么。”   “纪大哥?”   谢无衍重复了一边,宛若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低笑了几声,然后松开了箍住沈挽情的手。   他直起身,目光冷的像刀,凉凉地剜了她一眼。   倒是爱屋及乌。   下一秒,没给沈挽情任何反应的机会,谢无衍迈开步子,同她擦身而过。   沈挽情揉了揉自己被掐得有些发酸的下巴,再转过头时,发现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希望风谣情死?   明明风谣情死了她也得嗝屁。   沈挽情捋了一下思路,然后恍然大悟。   八成谢无衍是真的信了曾子芸的话,觉得她一心爱慕着纪飞臣。   这么一顺,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男配觉得自己女配喜欢男主。   男主女主觉得女配喜欢男配。   女配知道男配以后一定会喜欢女主。   ……怎么看都像是绕口令。   沈挽情摸着下巴,边考虑着要不要向谢无衍解释一下自己不喜欢纪飞臣,边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然后还没迈出几步,她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寒。   乌云翻滚,遮住了月光。   风声越来越大,气氛宛若在一瞬间变得压抑了起来。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用来,包裹住她的全身。   沈挽情试着向前迈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出奇,艰难走出几步之后,就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凝固一般,动弹不得。   眼前宛若瞬间被一团浓雾笼罩,场景变得模糊扭曲。   “就是这股气息。”   阴森的女声,几乎是贴着自己耳畔传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么久吗?”   女声的主人伸出手,轻轻抵住沈挽情的脖颈,从下颚顺着线条一直到颈肩,然后再顺到后背。另一只手箍住沈挽情的腰,然后一点点往里扣住。   那股冰冷的气流,顺着她的动作扫过沈挽情的全身,让人感到如坠冰窖般寒冷。   不得不说。   这个姿势非常的暧昧。   如果用现代的话形容,就是有点会让晋江锁你文的那种暧昧。   应该是她了。   那只从纪飞臣手上逃脱的画皮鬼。   这只画皮鬼很聪明。   先让自己的同伴将纪飞臣和风谣情的体力透支,趁着他们以为这些鬼怪遭到重创,不会轻易卷土重来时再大胆出手。   按照逻辑上来说,这计划的确不错。   但沈挽情觉得她低估了纪飞臣。   以他们的敏锐,估计很快就能觉察到不对劲。   “你觉得我会害怕,跟在你身边的那群破修士吗?”画皮鬼宛若能读懂沈挽情的心思一样,她发出几近疯魔的笑声,抵住她后背的指尖微微用力。   钻心的疼痛。   然而沈挽情现在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她能感受到这支画皮鬼在自己的后背上,划出了一道很长很长的血痕。就好像要顺着这道伤痕,硬生生活剥掉自己的皮囊一般。   “只要我吞了你的血肉。”画皮鬼说,“哪怕是一千个一万个纪飞臣,都没有办法阻拦我。”   什么意思?   剧痛之中,沈挽情仍然保留一丝理智。   草。   所以这画皮鬼这么执着于自己,原来不是单纯因为她长得好看吗?   画皮鬼锋利的指尖几乎划开了沈挽情整个背脊。   妖力从伤口处钻进她的身体,就像是要硬生生地将她整个人撑碎,彻彻底底地要将她同皮肤剥离开来。   在剧烈的疼痛中,沈挽情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接受任何内容,只剩灼得刺眼的惨白色。   “认命吧。”   画皮鬼的声音已经在她耳边变得模糊不清:“就算不是我,以后你也会成为其它妖怪的献祭品。”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动了沈挽情的哪根神经,原本一片发白的脑袋里,突然闪过无数道画面。   更像是濒死前的求生欲,激发了许多这具身体里,原本从未被唤醒过的记忆。   那些画面,和自己不久前的梦景出奇的相似。   只是这一次,更清晰了。   浑身是血的女人低下头,抵住婴儿的额头,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眼泪混着血淌下。   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着的声线,轻轻哼起了一首歌。   沈挽情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却还是感到无比熟悉。   像是一首,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即使周围是一片血海地狱,无数枯萎的蔓藤,还有不断燃烧的火光。   但女人的声音却依旧温柔而又坚定。   一首歌唱完,女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怀里的婴儿放在树洞里。   然后割开自己的掌心,紧紧贴着树干,眼泪止不住地淌下。   血液顺着树向下淌着,在灵力的注入下,交错闪烁着赤红色的光。   这是护身咒。   “孩子,”女人抬起眼,看着树洞中沉睡着的婴儿,明明是留着泪的,但眼里却全是温柔的笑,“不要做任何人的献祭品,一定要堂堂正正,挺胸抬头的活下去。”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宛若在一瞬间在脑海中被切割成无数块碎片,变得支离破碎。   那是什么?   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吗?   沈挽情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记得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做过什么。   她一咬牙,几乎是耗尽自己所有力气,硬生生逼出几道灵力,操控着去寻找自己的鲜血。   后背上淌下的鲜血在一瞬间溅开,燃烧。   画皮鬼一愣,迅速松开手,退身了几米远。   沈挽情终于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但是此刻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她向前跌了几步,摔倒在地上,艰难地撑起身。   “没有用的。”画皮鬼抬起手,错愕地看了眼自己指尖的血迹,然后笑了,“垂死挣扎可是不会让你减轻痛苦。”   说着,她赤眸一闪,几乎是蓄起全力,朝着沈挽情击去。   “砰”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沈挽情转过头,朝后看去。   谢无衍的右手穿透了画皮鬼的身体,血液顺着他的大臂,滴落在地上。    第十三章   那是沈挽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无衍。   脱去所有温和儒雅的伪装,毫无掩饰地暴戾和残忍。不必再掩藏自己的实力,无保留地倾泻出自己原本的力量。   画皮鬼整个胸膛被他一击穿透,皮囊和血肉在遭到重创的一瞬间彻底腐烂,如同烂泥一样混着血块摔落在地上。   不仅仅是这副外壳,画皮鬼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捏碎,痛到甚至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可能?   玄天阁里什么时候有了修为如此深厚的人?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股力量并不来自于任何一派的灵力。   而是妖力。   一股十分蛮横强劲的妖力。   她咬牙想要挣脱,却发现没有任何机会。只能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艰难地问:“你、你是什么妖……”   谢无衍一双赤眸里无波无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但即使这样,也能让人清晰感觉到那温润如玉的皮囊下,翻涌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压迫。   他并没有开口,声音却直直地逼近了画皮鬼的脑海里。   “谁允许你来动我的东西。”   说完,翻手一握,将拳握紧。   巨大的妖力四散开来,硬生生将画皮鬼的本体撕碎成无数道。   然而毕竟是有几千年修为的大妖,她费尽心思拘住了自己即将破碎的魂魄,化作一小缕妖气蹿了出去。   谢无衍没有去追。   他转身,看向身旁的沈挽情,迈步走近。   沈挽情双手撑着地面,鲜血顺着胳膊向下淌着。她胸口艰难地起伏着,咬紧牙才勉强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谢无衍。   他的胳膊上全是鲜血,整个人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虽然不是自己的,但看上去去依旧骇人。   献祭品。   沈挽情回忆起画皮鬼的话,和在濒死前出现的那段记忆。   仅凭这些,她就明白,这具身体的体质有多么特殊。   所以谢无衍留着自己,也是因为想让自己变成他的献祭品吗?   沈挽情看向他的眼睛,同他对视。   读不到。   什么都读不到。   谢无衍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   沈挽情挪开视线,将牙一咬,然后抬起自己的一只手递给谢无衍:“救都救了,要不然就救到底吧。”   好歹也扶她一把。   良久的沉默。   感觉到谢无衍好像并没有扶她的意思,沈挽情也作罢,她将手收了回来,撑着地面稳了稳重心,想要靠自己站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扯过自己的胳膊。   她身上一轻,被人横打抱起。   窝在谢无衍怀中的时候,沈挽情还有些错愕。   从她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如羽般的长睫。   谢无衍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背,无可避免地按在了她被画皮鬼割开的伤口处。   沈挽情轻嘶一声,用额头抵住谢无衍的肩膀,咬了咬下唇,忍住那一点痛吟。   行吧。   人家都给自己当代步了,也不能挑剔太多他不够温柔。   “疼?”谢无衍问。   “恩恩。”   “那就疼着,也该涨涨教训。”   …沈挽情觉得更疼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沈挽情感觉到谢无衍那只原本冰冷的掌心,突然带了些温度,裹挟着无比温柔的气流一寸寸地扫过自己的肌肤。   疼痛似乎被缓解了不少。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谢无衍做了什么。   沈挽情突然觉得,都是对待自己的食物,至少谢无衍的态度比那只阴森森的画皮鬼要好上很多。   她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然后憋出一句:“谢谢。”   这句话让谢无衍的步子一顿,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谢我?”   “嗯。”   “没什么好谢的。”谢无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你。”   “这我不知道,但是一码归一码。”   沈挽情觉得处理事情还是得讲道理,无论谢无衍想不想把自己当点心吃了,但好歹人家现在也是救了自己两次的恩人,口头感谢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她想了想,又说:“而且,我也打不过你。你以后想杀我,我也没办法。”   谢无衍难得同意她的话:“倒也是。”   “…等等。”看着他这么欣然接受赞赏的态度,沈挽情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死,如果以后你真想杀我,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没准我还可以挣扎一下。”   谢无衍:“……”   沈挽情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眼神尤其真诚。   谢无衍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完完全全地读不懂一个人。   别的人接近或者想要杀掉自己,都会带有很强烈的欲望。或许是为了力量,又或许是为了那些惩恶扬善的无聊正道。   但她好像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谢无衍突然就不太期望杀掉沈挽情了。   这样一个人,活着比死了,要有趣得多。   经历了生死危机的沈挽情也看开了。   一开始,她还觉得纪飞臣身为男主角,怎么着都能和谢无衍打个五五开。   结果这几场架下来,才发现这哪是五五开。   两人如果打起来,完全是谢无衍单方面的虐菜,十个纪飞臣都不够他掐着玩的。   沈挽情觉着,如果谢无衍真的早早掉马,估计转手就把男女主给一锅端了,直接将悲剧提前。   这么看来,他一直相安无事地以除妖师的身份在主角身边呆下去,一直呆到主角小分队把等级给练起来,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想到这,沈挽情的任务目标就明确了,看向谢无衍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   放心!我叛变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身份不被发现的!   此时的谢无衍并不知道,自己奇怪的队友增加了。   *   谢无衍将画皮鬼重伤后,画皮鬼的修为受损。   正因如此,妖力也无法同全盛时期一样隐藏,纪飞臣的罗庚也总算能发挥些许作用,寻到了妖力涌动的方向。   然而当纪飞臣同风谣情刚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抱着沈挽情的谢无衍。   “挽情!”纪飞臣冲上前,看着她的样子,眼眶发红,“我来迟了。”   沈挽情:……你岂止是来迟了。   我差点连汤都不剩了。   你这破罗庚怎么和我的系统一样还延迟呢?   风谣情看见伤成这样的沈挽情,惊得险些破了音。她连忙上前,掀开伤口处的衣袍,看见那骇人的伤痕后,语气忍不住地轻颤:“抱歉,我不该把你留在那儿的。”   纪飞臣双手握拳,眉头紧锁,许久后一转身,对着谢无衍拱手单膝跪下:“多谢谢公子搭救舍妹,此等恩情,飞臣没齿难忘。”   沈挽情觉得有点感动。   虽然自己穿进这书里以来,一直都当完成任务似的对待这两人,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好哥哥也没什么感情,甚至有时候因为他的死心眼害自己无法完成任务而生闷气。   但现在这一刻,沈挽情才突然明白,他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亲妹妹的。   风谣情处理着沈挽情的伤势,皱眉分析道:“罗庚完全没有异常,看来是我们低估了这画皮鬼的修为。今晚恐怕是不能再次多做停留了,飞臣,你快些去喊来曾子芸,我们得立刻上路去追画皮鬼,以免它再去祸害别人。”   曾子芸。   乖乖巧巧趴在床上的沈挽情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瞳孔地震,险些没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怎么突然忘记了这个人?   沈挽情心中腾起一股不安,但还是在拼命安慰自己。   一定没事。   画皮鬼被谢无衍伤成这个样子,光顾着逃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折返回来虎口夺人。   况且系统也没有任何提示——   “砰!”   然而,沈挽情的美梦被匆匆赶回来的纪飞臣无情打碎。   “小芸不见了。”纪飞臣说。   [女配系统:   警报!重要女配面临巨大危险,主线剧情即将被触发,请宿主务必注意!]   沈挽情:…果然,你这破系统就和纪飞臣的罗庚一样,完全没屁用。   纪飞臣皱眉,抬手在罗庚上虚空一划,紧闭双眼。   灵力波动,罗庚震动许久后,猛地四散出千外条金线,这些金线迅速移动着,最终朝着同一个方向指去。   “找到了。”纪飞臣睁开眼,站起身,“曾子芸身上有护身法宝,我能感应到她的气息。阿谣,你同我去救人,谢公子,麻烦你照顾好挽情。”   在简单地交代好之后,二人便飞身离开,寻着罗盘指引的方向去了。   “等等!”   沈挽情见状,艰难撑起身,想要去追,但一个不稳,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谢无衍在她面前蹲下,撑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然后伸出手抵住她的额头,往后推了推:“急什么?画皮鬼伤成这种程度,你那好纪大哥再解决不了,还不如一头撞死。”   沈挽情坐直身,握紧拳头。   现在凭着她身体的耗损程度,完全不可能追上纪飞臣和风谣情两人。   唯一能够追上的——   想到这,她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谢无衍。   沈挽情宛若看到了希望。   谢无衍一抬眼,冷不丁对上了沈挽情那双湿漉漉,仿佛在看着希冀的眼神,差点没怀疑她是被画皮鬼吓得脑子出了问题。   “谢大哥。”沈挽情甜甜地问,“你想降妖除魔吗?”   谢无衍:你指不定是哪里有点问题。 第十四章   谢无衍索性也不和沈挽情废话了,他把胳膊一端,用一种带着“你自己听听你这话是不是有点问题”的眼神看着她。   在这种关爱智障眼神的注视下,沈挽情甚至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小脑袋跟仓鼠吃粮似的越来越低。   她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迂回一点。   按照道理说,谢无衍现在应该对风谣情产生了怜惜之心,再加上两人刚才在后院气氛看上去也挺不错。所以拿女主角刺激他一下,没准真能说动这尊大佛。   “你看啊,这画皮鬼诡计多端,虽然它身受重伤,但纪飞臣也透支过多,所以并不占上风。”沈挽情循循善诱,“万一真的打起来,我怕风姐姐她一介女子,会受什么意外。”   “是吗?”谢无衍挑眉。   沈挽情点头:“是啊是啊。”   谢无衍:“嗯,那的确挺可怜的。”   一句话说完,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沈挽情等了一会儿,确定谢无衍的确不是大喘气之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读的小说是盗版的。   就这?   你就感叹一句?   你这对女主求而不得的偏执男配怎么就这么点反应?   接二连三遭到挫败的沈挽情觉得有点失落,索性将被子往身上一裹,跟只负气的小猫似的将自己拧巴成一团。   但没想到动作太过于激烈,一不下心蹭到身上的伤口,顿时又痛得蜷缩成一块,委屈成苦瓜。   谢无衍靠着椅子,手搭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兴许是觉得沈挽情这副气鼓鼓的样子有趣,便玩笑似的开了口:“想让我去帮忙?”   听到这句话,沈挽情元气大增,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行。”谢无衍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求我。”   “求你。”沈挽情眨了下眼睛,反应迅速地接过话,甚至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顺带还附赠了三连击,“求你求你求你。”   “……”   这下轮到谢无衍无语了。   百年前他闲着没事总会捉几个除妖师到魔域逗着玩,多半时候那些自诩名门正道的人,都会梗着脖子,铁骨铮铮地说:“呸,你这妖魔,我如果对你说半个求字,就愧对天下黎民百姓。”   虽然最后这些铁骨铮铮的少侠们,大都会痛哭流涕地认错,甚至还会兢兢业业地当起自己的小弟,但好歹刚被抓的时候都会走一走形式。   像这么连形式都懒得走的,谢无衍还是头一次见。   所以看着沈挽情,他真的沉默了,他完全不理解这堂堂除妖世家的纪氏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甚至合理怀疑她才是对家安插在纪家的卧底,专门用来搞坏他们家名声的。   沈挽情看着他一脸古怪的表情,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熟练运用起了自己十级的撒娇功力:“谢大哥要说话算话哦。”   有事谢大哥。   无事谢无衍。   谢无衍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亏了。   他低头拿掉沈挽情的手,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似乎是准备转身离开。   看着谢无衍去意已决的背影,沈挽情耷拉下脑袋,总算收了心。   算了,让大魔王去斩妖除魔,的确挺为难人的。   其实她倒是不愁纪飞臣无法擒住画皮鬼,但这么一来,满口“纪大哥”的曾子芸肯定就得红鸾星动,开始彻底持恶毒女配证件上岗就业了。   木已成舟。   沈挽情叹了口气。   也没办法,以后多辛苦一点吧。   “你要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而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   沈挽情闻声一怔,抬头望去。   谢无衍立于窗户前,衣袍翻飞,无风自动。他脸上的表情寡漠,月色披在他的锦袍之上,浑身泛着些冰冷的寒气。   他侧目看她,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很淡:“过来。”   话说到这份上,沈挽情立刻明白了谢无衍的意思。她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势,翻身下了床,蹭到了他的旁边。   然后,两人就又陷入一轮新的沉默。   毫无疑问,得用轻功才能追得上纪飞臣和风谣情两人。   但沈挽情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加上她那点三脚猫似的功夫,轻功速度甚至还不如孩童小跑来得快。   于是她紧张地搓了搓手,决定委婉一点打破沉默,把主动权交给谢无衍:“不然你来挑姿势吧?我都能接受。”   谢无衍:“……”   *   离开客栈没有多远,沈挽情就看见一处火光漫天。妖气四散成千万缕线条不断向上盘旋,形成一道浑圆的包围圈。紧接着,金光一闪,裹挟着巨大的轰鸣声,硬生生将这些妖气撕碎开来。   飞灵剑嗡嗡震动,通体散发着赤色的剑气,在这浑厚的妖气中几进几出。   两股力量产生巨大的气场,互相抗衡着。   曾子芸就处于这两股力量之间,捂着胸口不断咳出鲜血。浑身上下都是血痕,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甚至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她心知肚明,只要有纪飞臣稍有松懈,她就会性命不保。   风谣情撑出一道结界,护着纪飞臣不被妖气侵蚀。但即便两人再如何默契,体力却也显而易见地被消耗得差不多。   无数小妖哀嚎着扑上前,人海战术还是十分管用的,只要两人一个分心,结界就会产生缺口。   纪飞臣不得不分心,腾出一只手替风谣情加固结界。   画皮鬼敏锐地捕捉到空档,一缕妖气从气场下窜入,紧紧地锁住了曾子芸的脖颈,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只能下意识地拼命挣扎。   “小芸!”   关心则乱,风谣情咳出一口鲜血,结界被硬生生攻碎。   刹那间,巨大的妖气织成一道网,朝着曾子芸的方向扑了过去。   曾子芸瞳孔一缩,张了张嘴,但勒住脖颈的妖力让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看着死亡逼近。   “小心!”   纪飞臣腾身而起,手腕一震,召回了飞灵剑,起身去挡。   但有人比他更快。   从天横空而下,带着充满凌冽的剑气,硬生生劈开了这道天罗地网。   曾子芸抬头一看。   那是一道墨色的身影,逆光而站,衣角翻飞,一身凛然。   月光冷得刺骨,在那锋利的剑端上汇聚成一个点,却灼得人无法挪开视线。   谢无衍转头,看向她是,眸中没一点波澜。   但却比任何炽热的眼神,更能戳中人心里的软肋。   画面十分和谐。   唯一不和谐的是——   “落地了吗落地了吗?”沈挽情缩成一团,整个人窝在他的胳膊上。将脑袋靠在他肩膀,闭着眼睛不敢抬头看,“说实话,我觉得我有点点恐高。”   这是她第二次体验被人轻功带着飞。   体验感极差。   如果放在现代,谢无衍这属于在高速公路上也要被拦下来罚款拘留的速度。   谢无衍看着自己肩上怕得蜷成一团的沈挽情,露出嫌弃的表情:“架都打完了。”   听到这句话,沈挽情总算睁开了一只眼,看了看四周。   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的曾子芸。   一脸担忧的风谣情。   和浑身戒备状态的纪飞臣。   以及不远处那只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吐血的画皮鬼。   看来是真的打完架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谢无衍身上下来,拍拍自己的裙角,非常有礼貌地冲他道了声谢。然后转头看了眼身后有点狼狈的曾子芸,思索了一下,伸手去扶她。   曾子芸倔强地转过头,鼻子里哼出一声:“哼。”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看出来自己好像被她记恨了的沈挽情陷入沉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一旁吐血的画皮妖提起一口气,目光带着些恨意,朝着谢无衍的方向望去。她每一句话都要带着大喘气,看上去已经是油尽灯枯。   她死死地盯着谢无衍,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猖狂而又可怖,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玄天阁的人居然和他混在一起,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谢无衍闻言,眸色一沉。   纪飞臣突地上前,靠近画皮鬼,皱眉道:“休要胡言乱语垂死挣扎了。”   “我胡言乱语?”画皮鬼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   沈挽情觉察出了不对,她突然想起,之前谢无衍同画皮鬼交手的时候,曾经毫无伪装地使用出妖力。   这么一来,画皮鬼很有可能猜出什么,早早地就在纪飞臣面前将谢无衍暴露。   沈挽情转头看了眼谢无衍。   很棘手。   谢无衍不能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手杀掉画皮鬼。   男女主都是聪明人,很容易就看出倪端。   画皮鬼:“我来告诉你,你究竟在身边留——”   沈挽情垂眼,摸了摸腰上的匕首,手腕一动,将它脱鞘而出。   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或许,可以试一试。   下一秒,她用左手硬生生地握上了刀刃,握紧。   锋芒割开血肉,鲜血顺着刀尖一路往下淌着。   沈挽情闭眼,像记忆中那样,操控着自己的灵力汇聚到伤口之处。   撕裂般的疼痛。   凭空燃起的火光,仿佛要将她整个掌心都焚烧殆尽。   血水被撕成一条线,牵引着这股力量袭向画皮鬼。   画皮鬼甚至还来不及说完一句话,整个身体就被这股火光缠绕着、燃烧着,只剩下撕心裂肺地惨叫。    第十五章   疼。   比自己预想中的要疼上千百倍。   燃烧着的并不只是流淌在外面的血液,而更像是从自己割开的伤口处倾泻出一股力量。把底下的血肉当做根所在的土壤,疯狂地生长,几乎要将整个掌心撕裂。   “挽情!”风谣情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但她却无法接近半步。   火光将沈挽情环成一个圈,将她缠绕得严严实实。   “糟糕。”纪飞臣也发觉不对,顾不上面前的画皮鬼,抽剑抵住一道黄符,试图镇压下那蔓延在沈挽情身旁的灵蕴,喊道,“她的力量失控了。”   在一片火光中,沈挽情感觉到自己的灵识逐渐抽离了身体,抵达了一片虚无而又绵软的地方。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无数画面交叠在眼前闪过。   尖叫着被人推进火堆,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子。   一张张被剥去皮囊后血腥而又狰狞的面孔。   紧接着,周围激烈地震动。   那些画面一点点被剥离开来。   沈挽情转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画皮鬼。   她用愤恨的眼神盯着自己,从眼眶里淌下一道道鲜血,然后像股青烟似的,化成了灰烬。   这是……   沈挽情似乎明白了,自己如果用这股力量触碰到谁,灵力波动到一定程度后,或许就能够看见那个人的灵识和记忆。   而就在这时,沈挽情宛若感觉到了地动山摇。   炽热的火焰瞬间包裹住全身,宛若要将她的灵识也硬生生吞掉。   “砰”   突然,一道灵蕴涌了进来。   宛若温泉一般浸泡住她的全身,舒适的温度和抚慰灵魂般的暖流,让她瞬间从痛苦中抽离。   与此同时,周遭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被一股浓浓的血色和阴暗的光影所笼罩。   沈挽情一转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修士打扮的女人。   女人牵着一个男孩。   男孩看上去是七八岁的模样,墨发赤眸,衣衫褴褛,脚上戴着脚链,脚踝被摩擦除了一道道血痕。   即使是这副狼狈的模样,但男孩的表情却依旧平静。   那是一种,不在乎生死,没有灵魂般的麻木。   女人牵着男孩朝前走去,径直穿过了沈挽情的身体。   ……等等。   这是谁的记忆?   眼前的画面剧烈地闪烁了起来。   许多零碎的片段迅速涌入、交叠,变得混乱不清。   但沈挽情却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些许情节。   浑身缠满锁链,身上伤痕累累的男孩,被掐住下颚强行灌入一碗鲜血,捏着他的脸迫使他吞下。   无数条锁链和符咒束缚住男孩的全身,趋势着他同那些凶恶的冥魔殊死搏斗,直到身上没一块好肉,却还要艰难地站立着。   最后是被火光环绕,凶凶燃烧的剑炉。   身着白衣长袍,俨然一副正道模样的修士们,全都一脸严肃地在一旁观望着。   女人牵着男孩不断朝前走,最后在剑炉面前停下。   “跳下去。”女人说。   男孩没有动。   女人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拽住他的头发,将他朝着剑炉的方向拉扯着:“跳下去!”   鬼使神差地,沈挽情伸出手,想要去拽住男孩的胳膊。   但显而易见,这是徒劳。   地动山摇,火光再一瞬间燃起。   男孩就这么被推了下去。   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无悲无喜,无惧无怒。   沈挽情瞳孔微缩。   她太熟悉这样的眼神。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这是属于谁的记忆了。   谢无衍。   只有谢无衍,才会在死亡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是她为什么能看到他的灵识?   眼前被黑暗一寸寸笼罩。   来不及多想,沈挽情感觉到自己的灵识被拉回道身体内。   随之而来就是一股深深地疲倦,彻底将意识吞没。   *   “挽情!”   纪飞臣箭步向前,扣住沈挽情的肩膀,然后缓缓蹲下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看着意识昏迷的沈挽情,他眉头皱起,但却还是不忘记抬起头和谢无衍道了声谢:“多谢谢公子。”而后欲言又止,“你的手……”   谢无衍看了眼自己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抬了下眉,淡声道:“没事。”   刚才沈挽情不知为何灵力失控,即便纪飞臣出了全力,也只能勉强压下不到三分之一。   那团灵火烧得旺,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她这副躯壳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在别无他法之时,谢无衍收了剑,靠近那团火光。   然后伸出手,径直穿过灵火的缠绕,握住了沈挽情的手腕,扣住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将自己的灵蕴渡了过去。   以此,才压住了这股险些撑爆她躯体的力量。   谢无衍倒是不在乎这些伤势。   以前比这更疼的都经历过,他的体质特殊,血肉被毁后会比别人更加迅速地恢复。   他唯一在意的是——   谢无衍转头,看着靠在纪飞臣肩头,紧闭双眼,一脸痛苦的沈挽情。   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一张漂亮的小脸此刻惨白惨白的。   烧血之术。   这种秘术罕为人知,这么久以来,能够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别人不清楚,但谢无衍最明白。   烧的看似是血。   其实是修士的魂魄。   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力量,受的伤越重,越是性命垂危,就越能把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   沈挽情显然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   不然也不会在自己还无法熟练控制的时候,就贸然使用这样的秘术。   但是她做到这种地步,居然是为了替自己掩盖住身份。   为什么?   *   [女配系统:   系统提示,触发隐藏任务【谢无衍的过去】。   请宿主尽快完成该任务进度,填补原著小说空白。]   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的沈挽情听到脑袋里窜出这样一道声音的时候,气得想跳起来掐住系统的脖子然后和它同归于尽。   这就是典型的当代无良老板。   你家员工都躺在床上吸氧了,还不忘督促她完成KPI。   沈挽情提起一口气,咬紧牙,艰难地掀开眼帘。   她想起身,却发现身体更灌了铅似的,沉得无法动弹。   “小心。”一旁闭目养神的纪飞臣闻声惊醒,立刻伸手扶住沈挽情,接着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别着急,画皮鬼已除,你伤势过重,还得在休息几日再动身。”   沈挽情喝了几口水,又被搀着躺了下去。   她想了想,开口问:“我是怎么了?”   “我还得问你,”纪飞臣温声询问,“那样的秘术,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也不大清楚。”沈挽情说话,“我是在被画皮鬼袭击那次,才偶然间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   纪飞臣沉吟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替她盖好被子:“罢了,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我会替你弄清楚其中缘故的。”   说到这,又将眉一横,提醒道:“但是你要答应我,如果以后不到必要关头,千万不要再使用这样的力量。”   沈挽情乖乖巧巧地点了头。   遇事不决,先答应再说。   在沈挽情昏迷的这几日,纪飞臣同风谣情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虽然不知道沈挽情为什么会这样的秘术,但显而易见,这和她的身世或许有些关联。不过这样的消息一旦让旁人、或者是那些世家门派内的长老发现,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纪飞臣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变成这些门派世家内,为了维护实力的武器。   更何况,他完全不清楚,如果继续使用这样的力量,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怎样的耗损。   风谣情在这一点上同意纪飞臣的观点,并且特意叮嘱曾子芸要将这件事守口如瓶。   “好了,”纪飞臣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让厨子给你做点清粥吃。”   “哎,等等——”   见人要走,沈挽情撑起身,连忙喊住了他。   纪飞臣见状,无奈地坐了回来:“怎么了?”   “嗯…我这几天因为画皮鬼的事情一直睡不好,所以想听听你们说的那个,被封印的魔尊的事。”沈挽情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从他这里先下手了解下情况,“我看那些长老都大惊失色的,魔尊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万一…还是可以好好相处呢?”   纪飞臣古怪地看她一眼,然后摇摇头:“不,不可能的。”   “为什么?”   “其实魔尊并不是单纯的魔修,而是天道宫一位修士同魔修诞下的孩子。”纪飞臣说,“原先,天道宫的确是将他同其它修士一同培养,希望他能摒除血统上的魔性。但却没曾想,却是养虎为患。他虽然还是孩童的年纪,暴戾便难以控制,当年以一人之力几乎屠尽了天道宫整整一个分支。”   沈挽情垂眼:“是么?”   “挽情,我知道你心思单纯。”纪飞臣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但无论是人界还是魔域,都容不下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将他重新封印,必将会导致生灵涂炭。”   纪飞臣离开后,沈挽情靠着床沿,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看到的,那点和谢无衍相关的记忆。   天道宫。   原来那些穿着华袍,看着他被推下火炉,驱使着他去无休止浴血战斗的修士,是天道宫的弟子。   传闻里,永远只会有传播者想让你知道的内容。   然而接触到灵识之后的记忆是不可能骗人的。   对于谢无衍而言,那不是好心的培养。   而是当做一件充满杀伤力的武器似的,变相的谋杀。   用最残忍的方式逼迫他快速成长。   控制着他去屠戮身上留有相似血脉的冥魔。   最后再让他以身祭剑。   从一开始,谢无衍就是注定要被杀死的。   那个时候的理由,并不是他想不想做一个导致生灵涂炭的大魔王,而是他有没有能力去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第十六章   除掉画皮鬼之后,一行人并没有急着回玄天阁。   镇上的人在得知那日的动静之后,都知晓这里来了几个能捉妖除怪的仙长。   所以这段时间络绎不绝地有人前来恳请纪飞臣他们帮忙。   虽说了解情况后,发现多半是些小鬼作祟,但因为考虑到沈挽情还需要调养,不宜奔波,所以几人就暂且在镇中一家客栈住下,顺便帮附近百姓驱魔降妖。   沈挽情的病号生活十分快乐。   她别的或许不太行,但是一张嘴倒是挺能造。   当风谣情等人后知后觉地问起,那日她为什么要贸然动手杀掉画皮鬼的时候,沈挽情声泪俱下,满是真诚:“因为知道画皮鬼诡计多端,所以害怕它是故意胡编乱造想要分散纪大哥的注意。我是一时担心纪大哥和风姐姐的性命安危,才会贸然出手的。”   她边说边掩面抽了抽鼻子,显得楚楚可怜:“抱歉,是我太莽撞了,没有纪大哥那么稳重成熟,一心想着尽快除掉此鬼才会这么鲁莽,给大家添麻烦了,哥哥姐姐们不会怪我吧?”   茶艺十级。   她老会了。   果不其然,风谣情和纪飞臣听到这话,哪里还有责怪之心,甚至还颇为感动。   还端出了标准回复:“怎么会怪你呢?你这么懂事,我们心疼还来不及。”   于是两人每次降妖回来,都会带挺多吃食和话本供她消遣解乐,风谣情甚至还替她裁做了几身漂亮衣服。   一开始沈挽情还怪不好意思的。   到后来已经能熟练地报上每日菜单,顺带还列下一摞自己想看的话本选集交给纪飞臣,并且开始考虑自己新裙子的配色。   短短几日的功夫,沈挽情胖了三斤。   这个发现让她大惊失色,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然后当晚,纪飞臣带了十里巷内那家排队排到豆腐西施家门口的烤猪蹄。   于是沈挽情做出了改变。   从心安理得地吃着烤猪蹄,变成忧心忡忡地吃着烤猪蹄。   这些天沈挽情没见到谢无衍。   问起纪飞臣,得到的答案也非常离谱:“谢公子去帮附近镇上的百姓除魔了。”   …看来是去偷偷搞事了。   她其实倒不介意谢无衍搞事。   无论他杀掉什么人或者什么妖魔鬼怪,和自己关系都不大。沈挽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很强的正邪之分。许多道貌岸然的名门正道,句句礼法仁义,反而没有半夜揪着自己下飞行棋的谢无衍讨人喜欢。   毕竟人家好赖还救了自己两次呢。   所以只要他不搀和男女主角谈恋爱,或者一时兴起闲着无聊想要毁灭世界。   那么他就是可爱而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这几天虽然没见谢无衍,但倒是经常会碰见他的跟宠,也就是那只破鸽子。   玄鸟每天晚上都会扑腾着翅膀趾高气昂地飞进她的房间里,叫叫嚷嚷着说:“如果不是因为救你,我家殿下也不至于操劳至此。你这女人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大吃大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边说着边偷偷顺走她的杏仁桂花酥。   沈挽情“哦”了一声,然后问:“你明天要不要吃红烧狮子头。”   玄鸟:“要!”   于是一人一鸟之间,奇怪的友谊被加固了。   *   谢无衍这几日的确去降妖除魔了。   那日被画皮鬼猜出身份,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自己刚从封印里挣脱的时候,闹出了挺大的动静,那时体内的力量不稳,无法掩盖,还一路引来了玄天山附近不少妖魔想要分食自己的力量。   虽然被他陆陆续续清理掉了大半,但总还留存这些漏网之鱼。   为了警告这几条鱼不要胡言乱语,谢无衍非常亲切地烧了他们的老家,站在树枝上看着这群鬼被自己的灵火烫得抱头鼠窜。   有几个脾气不好,破口大骂了起来。   于是谢无衍就干脆利落地全都烧成了灰,落得个清静。   将这群漏网之鱼解决完毕后,谢无衍刚折回客栈,就看见了油光满面挺着肚子的玄鸟从沈挽情的房间里出来。   甚至还特别响亮地打了个嗝。   “……”   玄鸟鼻子挺灵,转头看见谢无衍,立刻展开翅膀朝他扑腾了过来。   带着一股油腻腻的狮子头味。   然后被谢无衍毫不留情地弹开脑袋。   玄鸟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脑门,一开口却还是一个嗝。   谢无衍凉凉地扫它一眼,抬起头,朝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望去。   里面亮堂堂的,窗台上摆着盆花。   沈挽情在那。   而房间里的沈挽情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她正在美滋滋地试着风谣情送给自己的新衣服。   那是几套为自己量身定制的纱裙,腰线地方设计得别出心裁,穿上去之后既可以勾勒出完美的胸型,也可以显得腿长臀翘。   女人对小裙子永远没有任何抵御力。   沈挽情将衣服叠成了一座小山,一套一套地换好,然后对着镜子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欣赏自己的绝美容颜和身材。   太幸福了。   当病号太幸福了。   而就在这时,她听见窗户处有些许响动。   沈挽情头都没回,只觉得是馋嘴的玄鸟去而复返,于是随口道:“纪大哥送的脆樱果在桌上,风姐姐买的鲜花酥饼在门口,要吃什么自己拿。”   说到这,想了想,又补充:“对了,鲜花酥饼帮我提一盒过来,太远了我懒得动。”   “那需要我喂到你嘴边吗?”   “你不嫌麻烦也……”   等等。   沈挽情后背一麻,动作顿时僵住。   怎么回事,玄鸟那欠揍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沉沙哑而又磁性。   她猛地一个转身,瞳孔微缩。   是他。   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谢无衍。   沈挽情手忙脚乱地揪起衣服挡住胸口,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不敲门?”   谢无衍:“我走的窗户。”   …你是不是觉得这句话还很有道理?   沈挽情想骂人,但碍于自己压根打不过面前这位祖宗,所以忍住了。   两人对视了许久,就连身旁的玄鸟都安安静静地不动弹一下。   终于,沈挽情忍不住了,友善地提醒道:“谢公子,您发现了吗?我的衣服还没穿好。”   谢无衍总算动了,他慢条斯理地将视线从沈挽情脸上挪开,轻轻掠过她的胸口,然后抬了下眉,转过身,只说了一个字:“哦。”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觉得自己有被羞辱到。   这种平淡中略带着些嫌弃的反应,简直比任何话都杀人诛心。   她气呼呼地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拎起装鲜花酥饼的盒子,折回到桌子前坐下。她抬头看了眼,发现谢无衍还杵在那,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平静地望着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沈挽情才嗅到谢无衍身上的血腥味。   不重,却附带带着些阴森的妖气,让周围充斥着股冰凉凉的气息。   沈挽情低头,自顾自地捡出一盒鲜花酥饼,分在盘子里装好,接着朝着他的方向递了过去:“吃吗?”   谢无衍没接,一双赤眸里没带半点情绪,许久后才冷不丁地说了句:“你不问问我,这些天去做什么了?”   沈挽情顺杆接话:“行吧,你这些天去做什么了?”   “杀人,还有妖。”   没想到的是,谢无衍真的就回答她的。   他的语气像是没有半点生气一般,透着股冷意:“事情知道太多的人,对我来说不算件好事。”   沈挽情呼吸凝滞。   行了。   她收回那句,觉得谢无衍还算是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这句话。   这不明摆着是在恐吓她。   翻译过来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恐怕我要把你做掉,你觉得呢?”   沈挽情慢吞吞地收回了手,考虑了许久之后,艰难地说:“是这样的,我现在说不太想知道你这几天去做什么了的话,还来得及吗?”   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笑穴一般,谢无衍突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胸腔微震。   那句问话其实并不是威胁。   而是谢无衍在告诫自己,他本不应该留下沈挽情。   但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杀她了。   无论在玄天后山上,她到底是不是想要杀掉自己。   无论那日她烧血除掉画皮鬼时,到底是为了替自己掩盖身份,还是别有用心。   谢无衍都不想杀她了。   沈挽情也摸不准这位祖宗的情绪,她担惊受怕地吃掉一块鲜花酥饼后,见谢无衍又不说话,一时之间有些头大。   为了避免他再开口问些死亡问题,沈挽情决定主动出击。   她上下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谢无衍缠着些绷带的右手上,故意大惊小怪:“谢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谢无衍扫了眼自己的右手,挑了下眉,没说话。   沈挽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心狠手辣的妖魔能下此狠手,真是太过分了。”   谢无衍:“是你。”   沈挽情:“…哦那没事了,吃点饼吧。”   又吃完一块饼之后,沈挽情才觉察出不对。   自己什么时候伤了谢无衍?   她想起自己灵识脱离躯体,即将被焚烧殆尽时,所接触到的那股灵蕴。   沈挽情一怔。   那个时候之所以能看到谢无衍的记忆,是因为,那是属于他的力量吗?   这么想着,她突然就有些感动。   一感动起来,胆子也变大了,甚至还胆大包天地伸出手,摸了摸谢无衍受伤的右手,看着他的眼睛,非常情真意切地问了句:“疼吗?”   谢无衍看她的眼睛,薄唇紧抿。   而就在这时——   “沈挽情,纪大哥问你要不要下楼吃点东西。”曾子芸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门。   多了一双眼睛看着,沈挽情觉得有些尴尬。   更何况两人现在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情意绵绵。   曾子芸见状,将牙一咬,脚一跺,转身跑开了。   沈挽情抽回手,干笑几声,打着哈哈就迅速偷溜下楼,将谢无衍一个人留在了房间内。   然而刚走到拐角,就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曾子芸吓了一跳。   “我们公平竞争。”曾子芸抱着胳膊,一副贵小姐的傲气模样。   沈挽情:“……?”   她被问得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纪飞臣。”   “我是说谢公子。”曾子芸说,“反正你都被拒绝了,我们公平竞争。”   沈挽情:“?”    第十七章   沈挽情觉得无语。   她转过身很认真地盯着曾子芸的眼睛看了会儿,曾子芸也很认真地盯着自己。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最终,沈挽情叹了口气,伸出手搭上曾子芸的肩膀,非常走心地劝她:“你还是放弃吧。”   曾子芸面色一变,梗着脖子气红了眼眶:“你瞧不起我?”   …不是,你是怎么脑补出这个结论的。   “我的意思是,”沈挽情试图解释,“谢无衍不是你能靠近的那种人。”   曾子芸咬牙握拳:“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对吗?”   沈挽情觉得这人有点难沟通:“我没有…”   “不用解释了!”   曾子芸拍开沈挽情的手,语气冰冷:“无论你再怎么阻止我,我也不会放弃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顺便我奉劝你,像你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就算再怎么黏在谢公子身边,他也不会喜欢上你的。”   说完,将脚一跺,扭头抛开。   看着曾子芸离开的背影,沈挽情陷入沉思。   怎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傻白甜勇敢追喜欢的男神,然后被高冷恶毒的女配拦下来说:“你尽早放弃,他不是你能靠近的人。”   …感情绕了一圈自己还是恶毒女配。   “挽情,怎么在那傻站着?”闻声而来的纪飞臣轻喊了一句。   沈挽情应了一声,小跑到桌旁坐下。   纪飞臣舀了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皱眉道:“难为你了,这些天瘦了不少。”   已经胖了四五斤,险些连小裙子都穿不上去的沈挽情羞愧得想把头埋进碗里。   真·只有亲人才会觉得你瘦了。   带着“变瘦”滤镜的纪飞臣一开始心疼就会变得自责,一变得自责,就疯了似的往她碗里夹菜,直至堆成一座小山。   沈挽情坐在旁边捏着筷子,觉得这饭来张口的生活过久了还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也感谢似的往纪飞臣碗里夹了些菜。   于是场景变成了两人相互夹菜,自己碗里的一筷子都不动——   “妹妹辛苦了,妹妹多吃。”   “不,哥哥辛苦,哥哥多吃。”   非常和谐而又尴尬。   但如果离远些看,就只会觉得两人之间氛围十分和谐。   比如说站在楼上,靠着栏杆望着楼下二人的谢无衍。   他手里捏着些脆樱果,不吃,一个个抛着玩,肩膀上的玄鸟就会够着脑袋去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吞进肚子里。   沈挽情是个挺会生活的人。   即使是在客栈小住,也会把自己的那块小地方捣腾的井井有条。   她的屋子里全是香薰的味道,都是这些时间闲着无聊自己调制的,闻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但却并不冲鼻。只要在她房间里走一圈,身上就会被带着些这股气味。   此刻谢无衍身上就沾了些这股味道,掩住了原本的血腥味,但却又和他浑身透着的那股死气显得格格不入。   而与此同时,这道气味原本的主人正坐在桌边,笑得眉眼弯弯,低着头满心欢喜地同身旁的男人说这话。   纪飞臣似乎是见她嘴角沾了些东西,无奈地掏出帕子,递到她身边。   沈挽情伸手接过,甜甜地冲他道谢。   “啪”   谢无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上的脆樱果被捏碎。   正张着嘴巴保持着准备一口吃掉的玄鸟被吓得呆了一会儿,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终于觉察到自家主人此刻的情绪是出奇的糟糕。   比百年前那群修仙者打到宫殿门口,烧坏了他辛辛苦苦养的花时,更为糟糕。   就当玄鸟以为自家主人恐怕要忍不住闹出动静时,却没想他却一言不发地转身,径直进了屋。   …这恐怕就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   吃饱喝足洗漱完毕的沈挽情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爬回床上将被子一裹,从枕头里摸出话本,准备进行睡前阅读。   看着看着,她就有些犯困了。   困着困着,就没控制住地睡了过去。   于是谢无衍来到她房间时,就看见她以一种极其诡异地睡姿横躺在床上,枕头踢到腿下面枕着,身上被子只盖了一半,脸上还扣着本书。   谢无衍伸出手,拎起那本书,上下扫了一眼。   上面写道“上官情抽出凌雪剑,刹那间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她那强大的灵力就连无恶不作的魔君南宫衍都感觉到胆怯。她干脆利落地出剑一刀砍掉了这魔君的头……”   什么破书。   谢无衍指尖一动,干脆利落地烧成了灰。   做完这些事,他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十分安逸的沈挽情。   沈挽情睡得挺香甜。   现在已经是入夏,天气开始逐渐变得闷热了起来。即便她只将被子盖了一半,还是总能感觉到一股闷热的空气包裹住全身,让人睡得并不安稳。   正在她因为这股闷热感到烦躁时,突然感觉有一处来了些冷流。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朝着冷气的方向蹭了蹭,然后指尖挨到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就像块巨大的解暑冰块一样。   沈挽情一点点朝着冰块的方向挪,先是将自己的手放过去,再将自己的脑袋放过去,最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往它上面靠。   舒服。   沈挽情安逸了。   一安逸就睡得更加香甜了。   谢无衍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赖在自己身上的沈挽情,陷入沉思。   他今晚心情很糟糕。   所以原本是准备直接干脆利落地将沈挽情折腾醒,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但是看见沈挽情跟只小猫似的这么蜷在自己身旁,甚至还将脑袋搁在他的膝上不肯挪开时,谢无衍突然就不想将她弄醒了。   谢无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沈挽情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脖颈扣住大半,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轻轻松松地将其折断。   但最终,他没有这么做。   只是将手轻轻挪开,顺带拨开她搭在脸上的几缕碎发,撸猫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挽情哼哼唧唧地拿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很痒。   谢无衍没动。   他靠着床沿,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儿,自己在这世上到底活了多久。   时间太长,他记不清了。   在天道宫的时候,每个夜晚都是在地牢里度过的。伴随着全是腥臭味的湿气,和冰冷的锁链。   地牢上空有一扇天窗,多数时候都是雾蒙蒙的。   没有鸟兽,也看不见云月。   后来他从天道宫逃了出去。   对于魔域来说,他曾经是作为天道宫的走狗,残忍猎杀了自己族人的刽子手。对于那些修士来说,自己是一个冥顽不化,暴虐难改的恶徒。   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地方。   天道不容,魔道也不容。   所有的人都说,他一定会惹得生灵涂炭。   之前没有人给过他选择,之后也没有。大家都这么说,于是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他毁了一个地方,在那里筑起了自己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   他就这么孤独而又安宁地活了下去,偶尔会踩在玄鸟背上四处转转,戏弄似的看着那些人见到他时,又惊又惧的表情。   他这样过了许多年。   活着和死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啊秋”   沈挽情鼻子蹭得有些发痒,皱着眉头轻轻打了个喷嚏,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谢无衍低头看她。   像这样第一次有人在自己身旁,这么心安理得地睡过去,还是头一次。   这样一来,显得自己也像是个正常人。   *   沈挽情觉得,昨晚是自己这些天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就像是在空调房一觉睡到自然醒一样,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翻了个身,闭着眼伸了个懒腰。   然后一伸爪子,摸到个柔软冰凉的东西。   好像是头发。   …等等谁的头发?   自己难道又遇到鬼了?   沈挽情瞬间清醒了,她立刻坐直身将枕头一抱,警惕地睁开眼。   谢无衍靠在床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眼睛紧闭,薄唇紧抿,眉头也稍皱着,看样子似乎是在小憩。   “!!!”   沈挽情傻了。   这还不如遇到鬼。   感情昨天自己拿这位祖宗当了一晚上人形抱枕?   她抱着枕头瞪着眼睛看了谢无衍好一会儿,见他一点动静没有,才小心翼翼地爬过去,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有气还有气。   就当她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谢无衍眼睫稍动,掀起眼皮,朝她望了过来。   沈挽情吓了一跳,她立刻缩回手,等了一会儿,想等这位祖宗主动开口。   但等了好久,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   情况陷入僵局。   沈挽情想了老半天,觉得自己如果不说些什么,两人能在这大眼瞪小眼看一天。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自己怀里拿出枕头,直起身垫在了谢无衍的脑袋后面,然后又抽出被子非常敷衍地往他身上盖了下。   接着又慢吞吞地从他身上爬了过去,踩着鞋子站稳,转身朝他鞠了个躬:“好了,您继续睡吧。”   谢无衍:“……”   我看你比我更不像正常人。    第十八章   沈挽情觉得自己是个定力挺高的人。   具体表现在——   她洗漱的时候,谢无衍在看着她。   她开始梳头发,边哼着歌边挑着今天该用什么样的钗子时,谢无衍还在看着她。   她转身做到梳妆镜前开始捣腾自己的脸,画上一个妖艳贱货的妆容,顺便还非常有兴致地贴了些花钿的时候,谢无衍仍然在看着她,顺带发出了一声嫌弃似的轻啧。   沈挽情忍了,假装没听见。   然而,当她要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身后目光炯炯,烧得人背脊发烫。她捏着小裙子,停住了正准备解开衣服的手,被这理直气壮的视线烫到怀疑人生。   …所以这人真当自己在看直播呢?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揪起裙子站在谢无衍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用眼神暗示能稍微能够主动一点做出反应。   然而他毫无反应。   甚至还露出了“你看着我做什么”的不耐烦表情。   终于,沈挽情忍无可忍,一肚子的脏话想要骂出来,但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然后露出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微笑:“这位哥哥,这边建议您闭一下眼睛呢,人家要换衣服了啦。”   “哦。”   然后,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谢无衍恍然大悟似的抬了抬眼,接着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转过头敷衍似的将眼睛闭上。   不是,你这人怎么闭个眼睛的功夫还能顺带羞辱一下人?   沈挽情忍气吞声,找了个角落,正准备迅速换完衣服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口传来阵敲门声。   “挽情,我进来了?”纪飞臣喊了句。   听见这话,沈挽情瞬间挺直后背,看了眼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谢无衍,太阳穴突突直跳。   “吱呀——”   门推开一条缝。   “等等等等——”她一边这么喊着,一边蹿到了谢无衍旁边。   谢无衍掀起眼皮,看着她。   沈挽情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他往里一推,揪起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然后放下床帐。   床帐刚放下,纪飞臣就推门进来了:“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一听到昨晚,沈挽情颇为心虚地斜了下视线,扫了眼身后的床帐:“…挺好。”   她就希望谢无衍能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不给自己整幺蛾子。   然而谢无衍用实力证明了,他偏不。   他翻了个身。   床板发出“吱”的一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沈挽情想掐死他。   纪飞臣转头,狐疑地朝着床的方向看了过去:“刚才——”   “啊对了,”沈挽情飞快打断,“说起来,纪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纪飞臣被转移开注意力:“嗯,我们在此地耽搁了太久,眼看你伤势也并无大碍了,所以今晚便动身回去。你好好收拾收拾,可别遗漏了东西。”   说完,絮叨了几句寻常话后,便转身离开。   总算将人送走,沈挽情松了口气,转回去掀开床帘,气势汹汹地准备去质问谢无衍。   结果一眼望见谢无衍胳膊枕着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手里拎着本话本,食指夹在两页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   沈挽情定睛一看书名:《迷情天绝谷》。   她这些天四处淘了许多话本,躺在床上看完一本就随手往床边塞。   这本书讲述一位师尊和自己叛逆的女徒弟之间的爱恨纠葛,还涉及到强取豪夺虐身虐心求而不得的囚禁等羞耻情节。   “……”沈挽情顿时就没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羞耻感。   羞耻感上头,也顾不得打不打得过,她往前一扑,伸手去抢那本书。谢无衍像是故意要逗她,将手一抬,让她够不着。   “砰”   而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这回没像纪飞臣那样给人半点缓冲机会,曾子芸风风火火的,大大咧咧地问道:“沈挽情,你知道谢公子去哪了吗?我刚才给他送东西没看到人……”   草。   沈挽情头脑一片空白,还保持着抢书的动作没反应过来。   谢无衍抬眸,扣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往身前一带。食指一划,床帐降了下来。   曾子芸一探脑袋,没看见人。   狐疑地走进来,吊着嗓子喊了两句,也没人回应。她转头看向床的方向,将腰一插:“不会还睡着吧?”   说完,便伸手去掀床帐。   沈挽情窒息了。   如果说刚才纪飞臣进来的时候抓包谢无衍,没准还有解释的余地。   现在两人以这样一个异常的姿势躺成一块,再被抓包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床帐被掀开一角,透进来一束光。   她心死如灰。   谢无衍低头,看着怀里耷拉着脑袋,跟蔫了的小兔子似的沈挽情,长眸稍眯,继而不动声色地将手稍稍扣紧。   她很瘦,这么小小的一点,窝成一团之后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整个人揉进怀里。   “咦?”   预想之中曾可芸的惊叫声没传来。   她狐疑地看了眼床内,皱了皱眉,“不在房间里吗?”   沈挽情一怔,正准备抬头,却被谢无衍扣住后脑。   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唇瓣处,眉眼噙着些笑意:“嘘。”   唇侧猝不及防触及到一个冰冷的温度,让沈挽情不由地稍愣了下。   她看着那双笑意潋滟的双眸,随即反应过来是,估摸是谢无衍使了些障眼法。   曾可芸没见着人,摸着脑袋离开了房间。   沈挽情松了口气,撑起身,跪坐在谢无衍旁边,拍了拍胸口顺口说:“谢谢。”   谢无衍食指轻撩起她一缕头发,依旧是那副慵懒姿态,放在手里把玩,片刻后慢悠悠地接话:“行啊,怎么谢我?”   “……”   沈挽情:可把你能的。   到底是谁害的啊你怎么这么能顺杆往上爬?   *   原本定好酉时动身,但临时却发生了些意外,延缓上了些许时辰。   风谣情今日除妖时,低估了只鸣屋鬼的修为,进攻之余被它趁其不备偷袭,受了些轻伤。虽然不至于耽误行程,但是身体还是受了些亏损,服过药以后便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夜色逐渐沉了下来,浓雾涌动。   在行至一处村庄时,马车逐渐缓了下来。   纪飞臣眸色微凝,掀开帘子,谢无衍原本一直抱剑靠着桌子闭目养神,此刻也仿佛感应似的睁开眼。   血腥味。   距离村庄不远处有道紫竹林,从里面散发出十分浓重的血腥味和怨气。别人兴许没太多感觉,但只要有修仙者路过,就能清晰地嗅到这股浓烈的气息。   而就在这时,突地响起一道锣鼓声。   沈挽情掀开帘子,往窗外看去。   村庄内亮起数道火点,紧接着锣鼓一声又一声响起,一行人抬着红轿,踩着声音地节奏,步伐缓慢地朝着紫竹林的方向走去。   看上去似乎是在办喜事,但是这锣鼓声并没让人感到半分喜庆,反而怪渗人的。   曾子芸探头探脑:“谁在这三更半夜办喜事?”   纪飞臣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细细看去,那些村民每个人脸上都没任何表情,比起喜悦或者悲伤,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只有走在轿子旁边的一对老夫妇,哭得肝肠寸断。   说话间,一行人路过马车。   沈挽情眯了眯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到这群人的步调放慢了下来。   红轿帘被风掀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个穿着喜袍的女人,依稀还能听到她的哭声。   “留步。”   纪飞臣皱眉,从马车上跃下,拦住了轿子:“恕我冒昧,敢问这三更半夜,诸位是在作何喜事?”   站在前面的两位村民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外乡人,不要多管闲事。”   沈挽情靠着窗边,抓了把瓜子边磕边看。   哦豁,这语气,标准的触发了什么隐藏任务。   然而,还没给纪飞臣回复的机会,那对哭天抢地的老夫妇瞬间在他身边跪下,扯住他的裤腿喊:“这位少侠,救救我家小女吧。”   “两位老人家快起身说话。”纪飞臣弯腰去扶。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被搀扶着在一旁坐下,缓了口气,才开口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这不是在办喜事,而是在给妖怪送祭品。”   沈挽情听了一会儿。   总结起来就是这个村子三年前大旱,结果突然来了个自称山神的东西降了一场大雨,缓解了旱情。然后村子里的村长就在紫竹林建了个山神庙,天天跑到那里去烧香祈愿自己升官发财长生不老。   然后有一天山神就真的发话了,说要我满足你愿望也可以,每个月给我送个漂亮小姑娘来当祭品,以后你们就要什么要有什么。不送也行,但以后你们村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就不管了,又没工资管你干嘛。   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玩意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山神,多半是什么妖怪在这里装腔作势。   但是村长觉得哇塞还有这等好事,然后寻思着反正自己也不是姑娘也送不到自己头上,就开始勒令村民每个月选出一个人来送到山神庙当祭品。   但村民其实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多半的油水都被村长这个中间商赚了差价。   纪飞臣一听,这还得了,立刻宽慰道:“诸位放心,我一定帮助各位降服此妖。”   “仙长有所不知,”老人叹气道,“这妖怪神出鬼没,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偷偷请道士来降服,但从来都是还没寻到踪迹就被杀害。”   “这样……”纪飞臣皱眉思索了下。   如果是这样,想要成功将妖怪引出来,恐怕只能拿祭品当做诱饵。   但寻常人当诱饵根本无法自保。   风谣情此刻身体也受到亏损,还在昏睡中没醒过来。   曾子芸……   按照她那股冒失劲,保不准妖怪没想杀她,她自己就会冲着刀口上撞。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   正在嗑瓜子的沈挽情感觉到纪飞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搓了搓瓜子皮,拍了拍手,早有预料似的坐直身。   其实也不怪纪飞臣麻烦自己,主要是实在没得选。   自己好歹还能保命或者极限一换一,曾子芸就只能把“纪大哥”改成“谢大哥”,还有可能把谢无衍喊烦了一刀先捅死她。   “我倒是可以,这个我会,我老诱饵了。”沈挽情没意见,但是有句话她一定要说,“但我是这样觉得的,以后如果还有类似情况,而且你们实在搞不过妖怪的话,可以优先考虑杀村长。”   你们一个村的人怎么就都这么轴呢?   妖怪虽然该死,但人家也没强买强卖。   阿拉丁神灯你杀不了灯神也可以杀阿拉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生吃谢无衍了。   -   我张开嘴,剥掉谢无衍的衣服,然后嗷呜一口。   谢无衍大叫一声:“啊!”   我:“吧唧吧唧吧唧”   谢无衍卒。   -   谢无衍连夜辞演男主角,下一章他就杀青了(并不)    第十九章   沈挽情坐在梳妆镜前,望了眼叠的整整齐齐被放在一旁的喜袍,眉头稍皱,伸出手顺着上面的纹理一寸寸抚过。   “恩公,先吃些东西吧。”   一位老嬷嬷推门进来,将热茶糕点放在她的旁边。说完,便绕到她身后,边替她盘着发髻,边动容道,“多谢恩公搭救小女,若是当真除了那山妖,就算让老身做牛做马,也是愿意的。”   沈挽情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眼身后这位老嬷嬷,稍顿了下,然后伸出手安抚似轻拍她的手背:“这原本就是除妖人该做的事情,老人家不必多礼。喜袍我来换就好,就不必费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位老人却还是红着眼眶没离开,不断道谢。沈挽情哄了半天后她才收住眼泪,被搀扶着颤颤巍巍在一旁坐下,还不忘推了推那盏茶:“恩公,紫竹林气寒,路上辛苦,喝了暖暖身子吧。”   沈挽情看了眼那杯冒着热气的茶,伸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道:“多谢。”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沈挽情才将这位哭唧唧的老人送走。   房间里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沈挽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摆弄了一下刚刚被盘好的精致发髻,以及头上的步摇,似乎若有所思。   …不对劲。   她突然起身走到一旁,食指中指并起,重重按在了自己的喉下两处。紧接着,刚刚喝下的那些茶水混着些淡血被咳了出来。   沈挽情抹掉嘴角的血迹,掩去地面上的痕迹,然后才坐回梳妆镜前,开始换上了喜衣。   很不对劲。   按照道理来说,这一个月一次的祭祀“山神”对于村内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而这么重要的场合,为什么那位主导这一切的村长并没有出现?更何况喜轿在半路就被截下,还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村民们明晃晃地把人带到家里来换掉祭祀对象,难道这些他们就完全不怕被村长或者“山神”发现?   甚至那位老嬷嬷还这么仔细地替自己编好了繁琐的发髻,点上了朱砂。   这些过程繁琐而又没有意义,唯一能让人感觉到的就是,她们对待自己,好像并不是对待一个引出山神的冒牌货。   而是真正的祭品。   这一切都让沈挽情感觉到诡异。   她不能完全相信这些村民。   而眼下,纪飞臣他们也并不在她的身边。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曾子芸留下来照顾风谣情,而纪飞臣和谢无衍则会先去神庙附近蹲守。   所以贸然防抗这些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村民,不如先将计就计,同纪飞臣他们会合。   沈挽情换好喜服,带上红盖头,被人搀扶着上了轿子。   轿子很颠簸,伴随着不断敲打的锣鼓声,一路向前。那刺耳的声响震耳欲聋,让人脑袋里的弦瞬间绷紧,听得人头痛欲裂。   不知道是因为锣鼓声,还是因为那口茶没被完全逼出来。   沈挽情感觉四周的气温不断下沉,阴冷的气流从脚底生来。明明没有任何风,但寒气逼人,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妖气,让人从骨子里感到一股钝痛。   看来,是进入紫竹林了。   “姑娘,到地方了。”那老嬷嬷的声音隔着轿子响起,“等会轿子停下来后,我会搀扶您到山神庙前,接下来您得自己进去。在席子上跪一会儿后,山神自然就来了。”   沈挽情:“嗯。”   轿子落下,她被搀扶着下了轿子,一路领到一处门前停下。   “好了,姑娘,我就只能送您到这了。”老嬷嬷准备离开。   “等下。”沈挽情突然开口喊了句,她稍顿,然后笑了声,“老人家,同我抱一下吧,多谢您送我到这了。”   老嬷嬷当然不会拒绝。   在两人这么拥抱一下的功夫,沈挽情将藏在袖中的传声符贴在了她头发后。   “吱呀——”   庙门被推开。   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伴随着浓浓的腐尸味,令人感到一阵反胃。   沈挽情摘下了红盖头,望了望周围。   白骨,尸体。   尸体多数已经腐烂,但依稀还有些能辨认出面貌。看上去并不像所谓一个月献祭一个少女那么简单,因为多数按照骨架和身形可以看出是男性的。   除了这些之外,还依稀能看见几张符咒。   仔细辨认,虽然已经被鲜血和泥垢沾满,但还是能看出,不少尸体的打扮看上去像是各门各派的修士或者除妖人。   情况不对。   这么多修道之人丧命于此,那些村民却只字不提。   沈挽情抬手从发髻上抽出一支金簪握在手里,钗子的锋芒抵住自己的掌心,随时都能割开一道血痕。   她走到寺庙中心,看了眼正中央的席子。   那位老妇说,要在上面跪下来等待。   而就在这时,传声符里传来道声音——   “仪式可以开始了吗?”   “一来五个送死的傻子,山神一定会重重赏赐我们的。”   “可是我听镇上的人说,这次的修士好像有些来路……”   “放心,这几个傻子一早就喝下了我们的东西,我亲眼看着的。功力肯定会受到影响,那可是山神给的东西,怎么可能出错?”   沈挽情皱了下眉。   而就在这时,传声符内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在断断续续的几声模糊惨叫之后,便戛然而止。   …难道说符咒被发现了?   但眼下,这些不是关键。   沈挽情看着席子。   即使不用仔细分辨,也能嗅到这席子上有多么浓重的血腥味。看来也有无数修士被这群村民骗到这里,接着按照眸中仪式引出妖怪,再被残忍杀害。   虽然这群人满口谎话,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的确能够引出妖怪。但以纪飞臣的主角光环,没准真能将此妖除掉,更何况还有谢无衍这个BUG在。   沈挽情安静许久。   然后转身离开。   当她是傻子?   她没有村民那么轴,这种情况下才懒得拿自己当活靶子揍妖怪。   她要去揍村民。   但走到门口,推了一下。   门没有开。   沈挽情再怎么说也是有些修为的,就算是那些村民将门锁了起来,按照道理她也应当能强行推开。   但像这么纹丝不动,应当是妖气作祟。   与此同时,一股冷流从背后窜起,紧紧贴着她的背脊一路向上,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寸寸地抚摸过她的肌肤,令人毛骨悚然。   沈挽情没动,她绷紧后背,缓慢地将推门的手放下,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看来自己一进门的时候,就被注意到了。   “这群蠢货倒是给我送来了个好东西。”那男声宛若隔着千层万层的雾,明明近在耳旁,却显得模糊不清。   他几乎是贴着沈挽情的耳畔说出这句话,诡异的腔调更加让人心悸:“小姑娘还挺聪明,但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   沈挽情有点脑仁疼。   虽然好像并没有实体,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这股浓烈的妖气缠绕了起来,绷住自己每一寸肌肤,让人动弹不得   说实话,这妖怪磨磨唧唧又不出手,就费老大劲往自己身上一点点摸,说话还阴阳怪气的。不像是杀人也不像是在折磨人,更像是在吃自己豆腐。   然后她就感觉到那只无形的大手拐到了自己身前,顺着自己的小腹,一寸寸向上。   ……实锤了,就是在吃自己豆腐。   和画皮鬼完全不一样,很明显,这股妖力更加浑厚强大。   整个庙宇内都被一团浓浓的黑雾缠绕了起来,宛若随时就要将这栋寺庙撑破。   按道理说,到这种地步,纪飞臣不应该还没有发觉。   沈挽情想起从传声符里听到的话,皱了下眉。   该不会纪飞臣真的中了计,喝下了那村民给的茶,所以才对此一无所觉?   靠人不如靠己。   她将金钗抵进肉里,血顺着钗子淌下,与喜袍的颜色融为一体。   而就在这时——   “说实话,”谢无衍的声音带着些懒意,听上去慢悠悠的,“这身喜衣不太适合你,难看。”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沈挽情感觉到贴附着自己身上的妖力一松。   她转头。   谢无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房梁之上,枕着后脑,看戏似的上下打量着自己:“还多管闲事么?”   …所以他早就发现了。   沈挽情无语凝噎:“所以你就陪着他们演?”   “对啊,”谢无衍拖腔带调地说,“看看你们能丢脸到什么地步。”   沈挽情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被这样嘲笑:“我也发现了!”   谢无衍:“哦,我比你早。”   沈挽情:“性质不一样!”   谢无衍:“我比你早。”   一旁“山神”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打断。   他的妖气在庙宇内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发现这两个人光顾着吵架根本没打理自己,不自觉有点窝火。   什么意思?   看不起他?   “山神”一不高兴就要放大招。   他的攻击目标十分明确,比起谢无衍这个能让他毫无觉察就进入这里的危险人物,沈挽情显然比较好欺负。   所有的妖力汇聚成一团,朝着她的方向袭去,带着无比强劲的气流,将四周的柱子撞了个四零八碎。   “砰”   那道力量宛若撞到了一个无比坚硬的屏障,在一瞬间四散崩开。   谢无衍右手扣住沈挽情的腰,将她朝着自己身前一带,然后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胖了?”   沈挽情:“…这种时候就不必发表获奖感言了,谢谢您。”    第二十章   黑色的妖气形成了一道漩涡,带着强劲的气流,尘土飞溅,仿佛将人硬生生丢进搅碎机,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   强大的威压让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身上宛若负着千斤重能够硬生生将骨头压成粉末。   谢无衍松开扣着沈挽情腰处的手,抬眸望着那团黑雾的中心,衣袍上下翻飞,劈啪作响。   那道漩涡膨胀得越来越大,突然,在一瞬间延伸出无数道黑色手臂,一窝蜂地涌向谢无衍的方向,将他紧紧缠绕。   几乎是在一眨眼间,谢无衍就被这股妖力吞噬。   “不自量力。”   从那黑雾中心传来了山妖猖狂的笑声,浑浊而又诡异的语气,全是猖獗:“想英雄救美?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到头来也不过是上门送死而已。”   沈挽情沉默了下,心中替这妖怪默了个哀。   你说你少说两句,按照谢无衍那种干什么都觉得好麻烦的性格,没准压根不想和你打架。   但有一说一,这山妖的力量的确不容小觑。   这么多年,那些村民并不是献祭普通人来供养山妖。   而是各式各样的修士,村民编造出谎言引那些落单的除妖师和修士们前来除妖,再使些手段暂时化解了他们的功力,接着把他们带到这布下血阵的庙宇内。   被这些修仙人滋养着的山妖,比普通妖魔鬼怪更加迅速地强大了起来。   一道蔓延出来的黑色妖气贴着地面来到沈挽情脚底,接着分裂出来无数条,绳索似的顺着她的大腿四肢,将她缠绕起来。   “接下来,轮到你了。”   然而那声音刚落,从那团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中,突然闪烁出一道红光。   紧接着,蔓延开无数道蜘蛛网般的血痕。   光芒瞬间灼得刺眼,宛若穿针引线似的,那道红光不知道被什么牵引着,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上下翻腾。   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将这巨大的漩涡切割成无数道破碎的碎片。   “砰”   那股浓郁的妖气炸开,一瞬间仿佛将要整个庙宇撑破。伴随而来的,是山妖撕心裂肺的嚎叫。   谢无衍睁开眼,那双赤眸中看不出什么戾气,但却仍然显得妖冶。   剑寻着他的位置回来,稳稳入了剑鞘。   墨发随着衣袍一同上下翻腾,唯独他却没有半点动作,甚至连位置都不曾挪动。   山妖怎么说混到这程度也算是个大妖怪。   虽然打不过,但是挺会逃。   黑气贴着地面很快聚集起来,一招声东击西攻向两人,趁着他们防守的功夫,真身从屋顶上破了出去。   沈挽情看了眼。   好像是去往村庄的方向。   她转身,推了推门。   没有妖力的控制,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然而看见眼前的样子,沈挽情步子一顿,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以为庙宇内足够凶险,但却没曾想,外头比起里面,要骇人上数十倍。   尸体。   几乎是满地的尸体。   从庙宇门口,一路到紫竹林。   仔细分辨出,都是刚才抬轿送自己过来的村民。他们的死状十分骇人,有的是被活生生拧断脖子,有的胸口上破了一个大洞,还有的横腰斩成了两截。   所以……   刚才传声符突然听不见声音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这群人就被人杀害了。   那杀掉他们的人——   “我杀的。”谢无衍在她身侧弯下身,同她平视,语气明明噙着些笑,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虽然我倒是有兴致看你们能狼狈成什么样,但并不代表,我喜欢被人算计。”   …总觉得您老是在指桑骂槐。   沈挽情抬眸,同他对视。   狭长的眼形,长睫如羽,是非常容易蛊惑小姑娘的妖孽长相。即便是在明晃晃威胁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却也依旧如沐春风。   先给一把糖然后再吓你一下,这人老会了。   “行吧……”沈挽情不知道说什么,想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然后侧过身小心翼翼地绕开挡路的谢无衍,接着一路闪避过地上的尸体,按照记忆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谢无衍:“……?”   他转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玩躲避炸弹游戏一样的沈挽情。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的血水和尸块,一惊一乍一蹦一跳,像只撇脚的兔子一样。   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谢无衍唇角翘了翘,在觉察到自己潜意识萌生的笑意时,却又硬生生停住,收敛了神色。   然而沈挽情没走几步路,突然听见林间有些许响动。   难道是纪飞臣?   她停下步子,朝着响声的方向望去,刚准备去仔细寻寻,一道人影就突然从里面蹿了出来,踉跄着挣扎扑到自己面前,双膝噗通跪下。   “侠女,救救我吧,侠女。”   面前是一个满身带血的老妇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地卧在她脚边不断磕头。   沈挽情仔细一看,顿时无语。   …好家伙,这不是给自己下药送茶的老嬷嬷吗?看来是谢无衍残忍屠杀的时候没杀干净。   别的不说,谢无衍这人杀人的时候总能漏几粒米饭的习惯,怪让人头疼的。   沈挽情蹲下身,想看看这人到底能说出什么屁来。   老嬷嬷抬起头,哭得声嘶力竭,一抬眼看见沈挽情身后的谢无衍,立刻露出又惊又怕的表情,更是瞬间抱紧了她的腿:“侠、侠女,是他,就是他!他是妖怪,将我们的人全都杀了。侠女救命啊,他一定是同那山妖是一伙的。”   …沈挽情看着这老人,发现真是头一次发现比自己还脸皮厚而且能装的人。   她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谢无衍。   谢无衍停在不远处,没动弹,就这么倚着竹子看她,全是无所谓的散漫模样。   而就在这时,沈挽情听见道熟悉的声音,隔得挺远,隐隐传来——   “挽情!谢兄!你们在哪?”   是纪飞臣。   老嬷嬷听见这道声音,瞳孔都亮了起来,如同找到救星一般的转过头,张开嘴——   “刺啦”   血水一瞬间喷溅开来,多半溅在了沈挽情的脸上。   沈挽情手中握着的金钗狠狠地插进了这老妇的喉中,力道十足,硬生生地穿透,甚至没给出任何喊叫的机会。   她面无表情地拔出金钗,然后站起身,用衣袍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痕,接着转过身看向谢无衍。   谢无衍也看着她。   这回他脸上没带笑意,敛目凝神,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的眼底,似乎是在审视,但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纪飞臣的声音依旧在附近,沈挽情没说话,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实沈挽情觉得,在这种世界里杀不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连鬼都敢杀,何况是人。   不过显而易见,按照纪飞臣和风谣情的性格,即使知道自己被这些村民欺骗,也不会下此狠手,只会苦口婆心地说服感化他们从此之后一心向善。   所以如果真让他们从这老妇口中知道,谢无衍做了有违背他们理念的残忍事情,一定会怀疑谢无衍的身份和这么多天塑造的形象是否属实。   所以这人必定不能活下来,只要没有任何一个活口,就算再有人发现这些尸体,也能全全推到山妖的头上。   沈挽情的确是在帮谢无衍。   原因很简单。   谢无衍救了自己,而老妇想拿自己来献祭。   所以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做法残不残忍,善不善良都不重要。   她只帮自己想帮的人。   与此同时,村庄方向被一股巨大的妖力缠绕。   这股浓烈的妖气就连沈挽情这样的修仙小白都能感觉到,更何况是纪飞臣。   很快,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看来应当是担心风谣情等人的安危,先一步前去村庄寻那山妖。   直到纪飞臣完全离开,沈挽情才松了口气。   她走到谢无衍身旁,犹豫许久,然后问:“我脸上还有血吗?有的话帮我指一下,不然怪难看的。”   “……”   没想到她憋了这么久,居然只憋出来这句话。   谢无衍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意有所指似的朝着那老嬷嬷尸体的方向轻扫一眼。   “哦,你说这个,”沈挽情随口胡诌,“巧了,我也不喜欢被人算计,索性就报复回去了。”   这种话,一听就不像除妖世家的人能说出来的。   谢无衍收回目光,眼底的怀疑毫无遮掩。   沈挽情却视若罔闻,反而轻笑了声:“这样,你杀了人,我也杀了人,不如我们互相保密?”   她的眼底一片明朗,甚至还能这么轻巧的替自己找了个台阶。   好像他那些被所有人默认为残忍和暴戾的手段,在她眼中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谢无衍觉得,沈挽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   聪明到,即便以后如果知道了她真的是在撒谎和虚与委蛇。   他也觉得无所谓。   “这块这块这块。”谢无衍抬起手,在她脸上指了几个位置,猝不及防道,“都有血。”   沈挽情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像只猫似的炸开毛,转过身背对着他,抬手往脸上抹了一圈,然后自信满满地转过头问:“现在呢?”   “……”谢无衍沉默一下,“不错,抹匀了。”   沈挽情:“!!!”   奇耻大辱。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连夜发明洗面奶。   第二十一章   沈挽情赶到村庄的时候,火光印天。   即便隔得不远,也依旧能看到妖气盘踞在村庄上头。然而挨家挨户都灯火通明,不少村民持着火把,从远处看像星火一般聚成一团。   在这团火光包围中心的人,是纪飞臣。   他单膝跪地,握着剑苦苦支撑着,嘴角渗出些血迹。手臂上被割裂开巨大的伤口,顺着剑柄一路往下淌着血。   按照道理来说,纪飞臣即便功力有所亏损,凭借着他的修为,对付这只山妖不应当如此吃力。但奈何这些村民倾巢而出,蜂拥上前拦截袭击他。   即便知道这其中有些许倪端,但他还是处处顾忌着这些村民,怕伤到他们的性命。   如此便打得束手束脚,分心之下反而被山妖狠攻了一击。   “纪大哥!”   沈挽情拨开包围着他的人群,奔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能挺直身体:“你没事吧?”   纪飞臣的眼睫上都沾着些血迹,他转头看着面前的沈挽情,松了口气,抬起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扣进怀中:“幸亏你没事。”   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把拥住,沈挽情瞳孔微缩,没反应过来,但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目光从自己背后掠过。   她僵硬地转过头——   谢无衍冷眼旁观着这对“兄妹”之间温情的画面,笑得有些嘲讽。   沈挽情:“……”   本来很好的社会主义兄妹情怎么被你一看,就这么让人心虚呢。   沈挽情宽慰了纪飞臣几句,扫了眼四周。   旁边的村民神情看上去凶恶无比,窃窃私语着什么,依稀可以听见:   “送祭的队伍还没回来,一定是这伙人惹怒了山神大人。”   “这些该千刀万剐的修士。”   “……”   纪飞臣听着这些话,几乎要将掌心攥出血痕。   沈挽情皱了下眉,环顾四周,觉察到不对。   此妖明明被谢无衍重伤,但此刻妖气不但没有继续消减,反而像是在慢慢恢复。   等等……   “纪大哥,”沈挽情急忙问,“风姐姐呢?”   与此同时,罗庚疯狂地震动着,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那是风谣情所在的方向。   [女配系统:   警告!警告!检测到女主角即将受到生命威胁。]   纪飞臣听闻此话,将眉一抬,那双向来温润的眸中难得有了些冷意。他提剑起身,嘱咐道:“照顾好自己。”   说罢,便准备奔向风谣情的方向。   “砰”   而就在这时,一位老妇在纪飞臣面前跪倒,拽住他的裤腿:“不能去,不能去啊。山神如果不在了,我们整个村子就完了。”   像是开了个口,无数人蜂拥而上,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明明知道那不是山神,而是吸食人精血为生的妖。”纪飞臣目眦欲裂。   人归根结底都是自私的。   “管它是神是妖,三年前我们村因旱灾饿死大半人的时候,你们这些修士又何曾管过我们的性命?那些神庙吃了我们的香火和供奉,又怎么顾忌过我们的生死?是山神大人救我们村于水火之中,赐予我们金银与钱财,保佑我们风调雨顺。”   纪飞臣无法驯化这群暴民,但以他的能力,这群普通人是拦不下他的。   他手腕一震,似乎是准备强行破开这拥堵的人群。   似乎是觉察出纪飞臣想要做什么,那老妇情绪愈加激动:“除妖?我呸!你们这些修士只顾自己得道成仙,于我们哪有半点好处?只有山神才能救活我重病痴傻的儿子。今日你若敢向前一步,老奴我就一头撞死在这石柱之上,让天下人看看你们这些满口仁义的修道人是怎么逼死我们老百姓的。”   这句话成功让纪飞臣停下了动作。   他握紧剑柄,青筋暴起,眉宇间全是痛苦。   纪家自小的教导,侠者仁心,让他没办法去眼睁睁看着这些村民死在自己面前。   “轰”   不远处劈开一道剑气,冲破浓雾。   只是那道剑气看上去太过虚弱,很快就重新被黑雾给吞没。但零星可以看见几个光点,在苦苦支撑。   “阿谣!”纪飞臣声嘶力竭地喊了句。   沈挽情看了眼一副要拼命模样的老妇,又看了眼一旁看戏的谢无衍,接着朝他伸出手:“可以借我你的剑吗。”   谢无衍没问为什么,将剑递到她手上。   沈挽情拔出剑,穿过人群走到那位老妇面前,审视她许久,然后开口对一旁的纪飞臣说:“纪大哥,你去救风姐姐吧,这里交给我。”   纪飞臣双目赤红,仅剩一点理智逼着他不去发怒,他转头,看着沈挽情:“你?”   “嗯。”沈挽情说,“你放心去。”   不远处的妖雾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风谣情苦苦支撑,最终还是难以抵御,被硬生生地贯穿了身体,呛出一口鲜血。   见状,纪飞臣也不再有任何顾虑,腾身而起,朝着风谣情的方向奔去。   “拦住他……”   老妇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沈挽情的剑锋抵住她的喉,一双原本总是笑盈盈的双眸里没有半点情绪,声音冷静,却让周遭喧哗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撞石头上的话,万一留口气赖活着多痛苦。不如撞我剑上,死的安稳些。”   周围鸦雀无声。   在沉默许久后,总算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叫嚣着。   “果然,修士都是些阴毒的人,还自许除魔卫道呢,不把寻常人的命当命了么?”   “可笑可笑,你可知这位老人家家中有位垂死的孩儿还等着山神救济?修仙之人居然没有一点仁慈之心。”   “此事若昭告天下,定让你们颜面……”   “沈挽情。”   沈挽情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字一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是要昭告天下么?那好歹就记住我的名字吧。刚才那些人或许会于心不忍,但我不会,我不是除妖师,是个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性格也不怎么好,走在大路上被你们拉去当祭品,也怪让人心情不快的。”   说着,她看着那妇人的眼睛,剑锋逼近了些,割开一道血痕:“所以明白了么?我忍心杀你。”   沈挽情的语气太过于平静。   但往往这样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最容易让人感到恐惧。几乎所有人都能确信,她真的能眼都不眨地杀掉这位妇人。   沈挽情看得出来。   这群泼民看上去振振有词,实际上都是唯利是图。这么气势汹汹,无非是认准了纪飞臣不敢对他们动手。   越是自私的人,往往越是惜命。   纪飞臣拿捏不准这群人的真实想法,也不敢真的以他们的性命作赌。   果然,那位老妇往后趔趄几步,被人搀扶着瘫软在地上,边摸着脖颈,边掩面痛哭了起来。捶胸顿足,拍打着地面道:“我那苦命的小儿子哦……”   沈挽情没搭理他们,将剑收入鞘内,递还给了谢无衍。   既然双方都撕破脸,村民也不在顾忌。   侮辱和谩骂声此起彼伏,像苍蝇似的环绕在沈挽情身边嗡嗡作响。   沈挽情置若罔闻,朝着风谣情的方向望去。   飞灵剑悬空而立,纪飞臣双目紧闭,嘴角渗出的血迹缓慢淌下,他手腕震动,数十道符咒应声而出,带着金灿灿的光芒烧开了那团浓雾。   他一跃而起,淡青色的身影掠过夜空,拦腰抱下风谣情,将她护在身前。   看来人已经救下了。   沈挽情总算放下心,而正当她转身准备去寻他们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脑被粒小石子重击了一下。   她步子一顿。   紧接着,石子接二连三地朝她身上扔来。   沈挽情转身。   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小男孩满手泥污,见她看向自己,迅速往大人身后一躲,探出个头,冲她“呸呸呸”。   沈挽情头一次感觉到疲倦。   她并不想多同这些人计较。   因为闭着眼睛也知道,风谣情在获救以后,一定不会忍心责备这些人。甚至还会动用玄天阁的修士,来帮助这个村庄恢复如初,去救治那些所谓重病的孩童。   用爱感化厉鬼和恶民。   这是主角成长的必经之路。   然而,就在沈挽情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谢无衍紧紧掐住那男孩的脖颈,抬起胳膊,让他双腿悬空。   他拼命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一道声音,只能支支吾吾地拼命挣扎。   一旁的村民瞪大了双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当出头鸟去拦,唯独只剩下那孩童的母亲扯着谢无衍的胳膊,眼神里全是惊惧。   谢无衍的眸中没半点情绪,仿佛自己手上掐着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件死物一样。   终于,在那孩子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他松开了手,颇为嫌弃似的甩了甩手腕,然后转身看向身旁的村民们。   刚才还在谩骂着的人声一瞬间静止了。   “巧了,我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   谢无衍的神情看上去似笑非笑,他目光从那群人面孔上一个个掠过,“我来数数——”   说着,他抬起食指,开始饶有兴致地,一个个点着周遭的人,轻描淡写地念着人数。每个被点中的人都会浑身一抖,脸上全是惊惧之意。   “好了。”谢无衍笑了声,慢条斯理道,“我记忆力向来不错。”   威胁。   不加掩饰的威胁。   谢无衍说完,朝沈挽情的方向走来,但走到一半似乎又想起什么,掉回头折了回去。   那小男孩正被扶着顺着气,就猝不及防地又被谢无衍拎起来带到沈挽情面前。   下一秒,他的后颈被摁住,硬生生地抻着他跪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道歉。”谢无衍声音冷得像冰。   沈挽情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   …快乐!她好有面子!   突然感觉没有那么疲倦了呢。   那男孩被这么一吓,哪敢接着犟,红着眼眶哆哆嗦嗦地道歉。   沈挽情:“不够,你再给我磕三个响头。”   便宜不占大傻瓜。   你是小孩也得给我磕头。   气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蹬鼻子上脸这个技能我点满级了!    第二十二章   男孩鼻青脸肿,脸上全是鼻涕混着眼泪,根本不敢反驳一句,闻言立刻紧张地磕了三个响头。   周围的人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全然没了刚才那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只有男孩的母亲扑上前,抱着他的身体,声音颤抖:“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沈挽情不吃这招:“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来排队磕头的吗?”   “你!”那妇人猛地一抬头,紧紧盯着沈挽情。   “我明白了。”沈挽情挪了下步子,让开块地方,昂首示意,“您请磕,慢慢来不着急。”   妇人愣了半晌,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谢无衍,咬着下唇,许久后才颤抖着,极为缓慢地磕下一个头。   沈挽情抬头扫了眼周围,每个与她对上目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满脸惊惧的样子。甚至还有妇女老人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口一个“我们村就要亡于今日了”。   …怎么搞得她像个反派一样。   终于,在那哀怨的呜咽声变得此起彼伏甚至有节奏感之后,沈挽情终于忍无可忍。   反派就反派吧。   于是,纪飞臣成功除掉了那山妖,带着风谣情和曾子芸赶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面前这副极为诡异的画面:   沈挽情双手背在身后,周围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各个埋着头战战兢兢的模样。   而谢无衍散漫地靠在一旁,拿一面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了些血的剑锋,动作很慢。   月光打在剑锋上,晃得刺眼,没晃动一下,那些村民就会惊恐地抖一下身子。   “今天你们不是跪的我,是跪自己的良心。你们的命是命,那些修士的命难道就不是?”沈挽情踱着步子,一副教书先生般的样子,“别真就觉得自己是个平民百姓就仗着旁人的仁爱之心有恃无恐了,虽然现在你们诚心诚意来……”   “挽情。”   纪飞臣将昏睡的曾子芸放下,然后抱起受伤的风谣情,走到他们身边。他转头望了眼此刻乖顺无比的村民,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这是……”   “我…”沈挽情摸了摸脑袋,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谢无衍。   谢无衍视线都没偏一下,只是将手中剑收进了鞘中。   顿时,周围的人松了口气。   沈挽情解释:“他们在忏悔。”   “忏悔?”纪飞臣毕竟不是傻子,“怎么突然就——”   “我以德服人。”沈挽情睁着眼睛说瞎话。   纪飞臣一言不发,只是递过来一个不信的目光。   行吧。   其实是沈挽情在忍无可忍之后,决定使用武力震慑,叉着腰说如果你们再这么胡搅蛮缠,就让谢无衍拔掉你们的舌头。   谢无衍:“?”   为什么是我拔?   沈挽情狐假虎威老会了。   虽然猜到些倪端,但纪飞臣却没有点破。今日一事让他身心俱惫,留着这些村民性命,纯粹因为仁义二字时刻教导他克己复礼。   他看了眼怀中奄奄一息的风谣情,眼眶发红,咬着牙道:“你们害了多少修士,伤及多少无辜,今日若是她有事,我……”   “咳咳。”风谣情咳嗽几声,全身上下满是血垢,她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眼一旁跪了一排的村民,突地抬手扣住纪飞臣的手腕,摇了摇头:“这些都是被妖物迷了心智的人,虽然可恨,但还有悔过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宛若在两人身上看出了圣洁的光辉。   终于到了吗?主角嘴炮攻击净化人心灵的环节。   她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犯困,毕竟是主角专场。再加上自己这么个让人战战兢兢的反派站在一旁,还怪破坏气氛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个恶毒女配对比出了主角的宅心仁厚,也算是为了美好结局添砖加瓦自我牺牲。   于是,自我感动到的沈挽情一步一步地朝着马车的方向挪,准备先一步爬上去睡个觉。   结果目光一偏,发现站在一旁的谢无衍正凝视着风谣情的方向,眼神情绪复杂。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   眉头稍皱,目光含情,宛若冰雪消融后的温柔。   沈挽情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   恐怕是和自己对比之后,谢无衍一定对于风谣情这种即便受伤却依旧愿意怀有善意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但谢无衍并不知道沈挽情这些脑补。   他只是单纯在思考这些修仙之人是不是脑子修出问题了。   而就在这时,他猝不及防地被沈挽情撞了个满怀。   沈挽情一头插进来挡住了谢无衍看风谣情的视线,揪着他的袍子,一双眼睛亮亮的,声音清脆:“谢大哥,陪我一起回马车休息吧?”   谢无衍:“……?”   沈挽情说着,还跟小姑娘似的瘪嘴开始撒娇:“马车离得好远,那块黑灯瞎火的,刚刚才见识了那么恐怖的山妖,人家…人家真的好怕。”   谢无衍现在能确信这些修仙人是会修坏脑子的了。   他沉默一会儿,然后问:“你在演什么?”   “…”什么意思?她还不能是个萌妹吗?   沈挽情也是有脾气的。   她将腰一叉,愤怒转身,一个人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谢兄。”   终于,忙着在一旁散发着圣洁光辉的纪飞臣腾出空,交代了声:“你先带挽情和小芸回马车,我们马上就来。”   谢无衍应允了声,然后看了眼一旁靠着树,还没醒过来的曾子芸,又看了眼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的沈挽情。   他沉思一下,迈步走到曾子芸身旁,伸出手捏住她的手腕。   灵蕴涌动。   “唔!”   曾子芸突地睁开眼,整个人向前一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谢无衍松开手,准备站起身:“走了。”   “等等!”曾子芸喊住他,然后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红,“谢大哥,我、我腿软……”   谢无衍平静地看着她,然后点头:“哦。”   接着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残忍的背影。   曾子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捂住胸口,只觉得怦然心动。   他没有抱自己。   一定是觉得不能误了女孩子的清白。   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   虽然不知道纪飞臣和风谣情的嘴炮到底对那些村民有没有影响,但是他们真的信守承诺,一回到玄天阁,就派出些医修前往村庄替那老妇的孩子治病。   风谣情重伤,纪飞臣这段时间几乎是彻夜守着她没有合眼。   而没了曾子芸这个实力女配搅局,他们俩的关系急剧升温,眼看着任务完成的进度条就蹭蹭往前涨。   沈挽情感动得泪流满面。   然而第二天,进度条就戛然而止,往后退了一大截。   倒不是因为主角吵架。   而是因为谢无衍差点在晚上把曾子芸掐死。   [系统:   警报!警报!重要女配即将面临死亡,随时可能导致重要剧情崩塌,请宿主多加警惕。]   曾子芸一死,玄天阁的长老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玄天阁出此惨案的话,很有可能对男女主主线任务造成影响,导致剧情崩坏。   更何况,谢无衍也有可能因此暴露身份。   那谢无衍为什么差点掐死曾子芸?   原因也很简单。   曾子芸向他十分热烈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每天天刚亮就跑到他院子里缠着他陪自己练剑,缠着他给他送自己亲手做的糕点。   剑法很差劲,而且糕点还很难吃。   谢无衍这种人想法很简单。   他觉得应付人很麻烦,他不喜欢,索性就想把人杀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沈挽情,次日晚上就立刻抱着枕头去敲了谢无衍的门,准备看着他不让他轻举妄动。   谢无衍开门,看了看将枕头被子裹成圈,顺带还塞了一大堆话本,看上去想要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沈挽情,陷入了沉默。   “我怕黑,”沈挽情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所以准备来和你睡觉。”   谢无衍:“?”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没什么好害羞的,我打地铺就行了。”沈挽情从谢无衍的胳膊底下弯腰溜进去,熟练地铺好了地铺,然后把自己塞进去。   顺带还特别大方地拍了拍枕头,安慰道:“想开一点,咱们都是江湖人,不要那么拘束嘛。”   谢无衍:你就像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恃宠而骄恃宠而骄恃宠而骄。   谢无衍:什么东西?怎么比我更像反派。 第二十三章   沈挽情坚信, 只要自己的动作够快,就不会给人拒绝的机会。   所以她迅速挨着谢无衍的床边打好了地铺,拍了拍枕头, 然后掏出了自己这几天缝好的特制睡眠眼罩戴上, 接着往被窝里一滚, 整个人裹成一个圆溜溜的球。   然后她还不忘探了个脑袋出来,用非常虚伪的语调问候道:“晚安呀,谢大哥今天也要好好休息哦, 睡得不好我会心疼的。”   接着迅速缩了回去。   …这人还挺能的。   谢无衍端着胳膊, 靠着门边看着她这么折腾。   光是猜也能猜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吩咐她做事的,但显而易见,她闹这么一出, 八成是过来盯梢自己。   沈挽情觉察到了谢无衍那灼得人背脊发烫的眼神,于是立刻将眼闭紧, 还非常刻意地发出“呼呼”声, 佯装睡熟。   只要脸皮够厚, 就不会被赶出去。   谢无衍被气笑。   他迈步走近,在沈挽情身旁停下。   沈挽情继续发动死皮赖脸技能, 全身绷紧, 但却还是一动不动。   “睡着了吗?”   “…睡着了睡着了。”   于是下一秒, 她就被谢无衍拎着后颈, 一路拎到门口,连人带枕头给搁在了门外。   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行吧,死皮赖脸招数失败。   但沈挽情也不放弃。   她寻思着既然这样,自己还可以站在这当一晚上门神, 反正不能让谢无衍半夜睡不着偷偷摸摸跑去掐别人脖子。   先开始,沈挽情抱着枕头跟门童似的站着,炯炯有神地盯着屋子,全神贯注地盯梢。   五分钟后,她站得有些累了,于是蹲下了身子,消极式盯梢。   一刻钟后,她有些犯困,于是将枕头抱在怀里,将一张小脸埋进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开始边偷懒边盯梢。   所以,在谢无衍再一次推开门的时候,一低头,就发现自己门边蹲着个球状不明物体。   关键是那不明物体看上去好像还睡得挺香,就是整个人有点蹲不稳,左摇右晃地随时要倒掉的样子。   谢无衍沉默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盯梢都能不敬业到这种地步,真是属实失败。   看着这么个跟不倒翁似摇摇晃晃的人,谢无衍索性不吵醒她,倚着门想看她什么时候能摔上一跤。   下一秒,沈挽情就因为重心不稳往前一个趔趄,接着瞬间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将身子打直,像只受惊的仓鼠似的拍了拍胸口。   好险好险。   谢无衍没克制住地低笑了声。   这都没摔,倒是还挺有本事。   沈挽情听见声音,一个激灵,刚准备抬头,就猝不及防地被谢无衍拎了起来。   他像捡了只猫咪似的将她拎回了屋里,随手丢在了刚才铺好的地铺上。   坐在床铺上的沈挽情还有点发懵,在彻底清醒之后,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您真好。”   谢无衍坦然接受:“那倒是。”   沈挽情卡了下壳:“…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倒不用谢,”谢无衍走到她身前蹲下,“主要是怕你被人看到,毁了我的清誉。”   沈挽情被噎住。   气死了,之前到底是谁每天三更半夜跑到自己房间打卡的嘛!自己才来一个晚上都不行吗!   做人不能太双标。   油灯灭掉后,整个屋子被吞噬进一片黑暗中,周围安静得可怕,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声虫鸣。   被提溜进来之后,沈挽情反而睡不着了。   一睡不着,她就喜欢翻身。左翻一下右翻一下,将被子裹来裹去,不停地找着舒适的睡姿。   “睡不着就滚出去。”   在谢无衍带着些不耐的声音响起之后,沈挽情立刻将眼闭紧,打直身板,还不忘自我证明:“睡了睡了!我已经睡着了!”   谢无衍:“……”   一动不动了不知道多久后,困意也逐渐上来。   半梦半醒之中,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谢无衍的方向。   沈挽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悄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   谢无衍起了身,他的发丝有些凌乱,眉头稍皱,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散发着股冷意,看上去满是不耐。   他下了床,越过沈挽情,似乎是准备离开。   完了完了。   …看样子就是一副想去杀人的样子。   沈挽情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然后决定铤而走险。   于是她一个翻身,非常刻意地,压住了谢无衍的衣角。   谢无衍的动作停住,他看了眼一旁的沈挽情,许久没动,然后弯下腰,抬起她的胳膊,抽出自己的衣袍。   沈挽情立刻又一个翻身,压住他的胳膊。   谢无衍接着抽出。   沈挽情接着转。   终于,在整整五个来回后,谢无衍不动了。   他在沈挽情旁边坐下,一句话也没说,撑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沈挽情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但她总觉得谢无衍的目光跟有温度似的,一寸寸从自己脸上扫过,像是一把刀,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摩擦过去。   被这么盯着,还怪难适应的。   于是她偷偷地转了下脑袋。   而下一秒,她的脖颈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瞬间收紧。   沈挽情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抱起枕头往后缩了两步。   谢无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眯起眼,眸光含笑:“不装了?”   沈挽情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顺了会儿气。   虽然谢无衍刚才似乎是有手掌收紧的意图,但其实克制着力度,并没有真的伤到她。   听见谢无衍这么问自己,她有些心虚,于是开始嘴硬狡辩:“没、没有,我刚刚明明睡得很死,是你动手动脚我才醒的。”   “动手动脚?”   宛若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谢无衍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下一秒,他抬手握住沈挽情的腰,另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唇,身子向下一压,将她扣在了自己的身下。   两人的衣袍交叠在一起,就连一旁的床帐都被牵扯着稍稍震动,挂在床边的玉石碰撞,叮当作响。   沈挽情甚至能从谢无衍那双噙着些笑意的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不得不说,曾子芸这么个纪飞臣的铁杆粉丝,转眼就喜欢上了谢无衍,还是有点道理的。   虽然他这人看上去并不像纪飞臣那么霁月清风,浑身上下带着点妖气,即便是温和地冲人笑,那双狐狸眼里也全是招人。   非常标准的一蓝颜祸水。   “明白了么?”谢无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声音低哑磁沉,“这才是动手动脚。”   沈挽情眸光微震,她抿了下唇,刚准备说话,就听见一道咋咋呼呼地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殿下殿下,我遛弯回来了。玄天阁这后山破破烂烂的,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全都是些低阶小妖,没有一只能够配得上我这尊贵的……”   玄鸟扑扇着翅膀从窗户里飞进来,定睛一看。   三双眼睛面面相觑。   氛围在一瞬间安静地出奇。   玄鸟:慌。慌得一批。   它惊慌失措地在原地扑腾了一下,然后又打了个转飞出去:“啊啊我突然想起来左边那块山我还没遛完,放心放心殿下!我守口如瓶守口如瓶!”   沈挽情注视着玄鸟离开,然后转过头看着谢无衍,思忖许久,然后非常诚恳地说:“你放心,我会替你向它解释清楚的。”   谢无衍:“解释什么?”   “解释你没有在勾引我。”沈挽情边说着,边宽慰似的拍了拍谢无衍的肩膀,“安心安心,我不会毁了你的清誉的。”   谢无衍:“?”   你说谁勾引谁?谁毁了谁清誉?   世界上在没有比想要逗小姑娘看她惊慌失措,结果发现对方比自己更像一个流氓头子更让人丧气的事情了。   谢无衍沉下脸,站起身,拂袖准备离开。   “哎哎!”沈挽情眼疾手快地牵住了他的衣袍,“你去哪?”   谢无衍转头看着她,眸中宛若一片看不到波澜的死水。   他没说话,安静许久,突然蹲下身,与她视线持平。接着伸出手,轻轻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衣服下是一片如同蜘蛛网般的血痕,以细微不可觉察地速度,在向上蔓延。   “知道这是什么吗?”谢无衍问。   沈挽情摇了摇头。   “这是能杀掉我的东西。”他说。   沈挽情稍怔,然后反应过来。   原书里有提到过,谢无衍在前期封印没有彻底解除之前,一直饱受封印残留下来咒术的折磨,所以实力一直被压制。   她突然记起来,这么多天下来,谢无衍晚上的体温总会比白日要低上很多。包括刚才触碰自己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冰块触及到肌肤,让人头皮发麻。   看样子,这咒术总会在晚上发作。   至于会诱发出怎么样的痛苦,沈挽情一无所知,但这恐怕也是谢无衍每晚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的原因。   “沈姑娘,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做这么些事,但我奉劝你,趁早收手,不要再来招惹我。”   谢无衍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   残留在他体内的封印咒,每一天都会像是一根根扎进身体里的刺,在从那根刺内蔓延出无数道尖锐的棱角,撕裂全身,连骨髓都在锐痛。   沈挽情看着他的眼睛,思索了许久,眨了眨眼:“我明白了,那我给你念话本吧?”   谢无衍怔了下。   “难受睡不着的时候到处乱逛会更睡不着,”沈挽情伸出手够了够自己提前带来的话本,整整齐齐地摆在他面前,“但没准你一直听着人说话,就会感觉到困了。”   谢无衍垂眼看她,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沈挽情不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意外。   他完全不理解她在想些什么。   明明自己是在威胁她,她却好像没半点害怕,反而将重点歪到怎么能让自己好好休息这件事上。   谢无衍松开捏着沈挽情下巴的手,薄唇紧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许久后,才开口:“你念吧。”   沈挽情挑好了一个有关鬼怪的话本,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软绵绵的,节奏适中,让人感觉很舒服。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点小感情,故意把语调拖得抑扬顿挫。   谢无衍靠着床沿,手搭在膝盖上,垂下眼帘。沈挽情坐在地铺上,背倚着床边,念得一板一眼。   挺没意思的一些故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感觉到无比安心。   沈挽情念的这些故事,并不能抵消掉疼痛的折磨。   但却让谢无衍没那么想杀人了。   他转头,目光落在沈挽情身上,但是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头顶,和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她念着念着,就会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头一点一点的,然后猛地醒悟,直起身接着念。   然后终于,在沈挽情不懈的努力下,她把她自己给成功哄睡着。   谢无衍唇角弯了一下。   下了床,在她面前蹲下。   沈挽情头靠着床边,手上还保持着捏着话本的姿势,这么坐在地铺上就睡着了,眼睫稍稍颤抖,整个人乖巧得像只酣睡的小猫。   兴许是屋内有些冷,她的鼻子皱了皱,然后轻轻打了个喷嚏。   谢无衍看了眼一旁的被子,又看了看沈挽情,起身准备离开。   但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弯腰拿起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后,沈挽情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整个人和被子揉成一起,蜷缩了起来。   谢无衍俯身,看着她的脸,然后轻笑了声。   “傻不傻。”   *   沈挽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看了看四周,发现谢无衍不在屋子里,只有桌上摆着一盘糕点,看上去是特地给自己留的。   系统没有提示曾子芸遇害,看来昨晚谢无衍并没有跑出去杀人。   想到这,沈挽情总算放下了心。   心一放下,肚子就开始饿。   于是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将地铺卷好收拾起来之后,就到桌子旁坐下,用筷子夹起一块杏仁酥,准备送到口中。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下被推开,直挺挺地摔在了墙上——   “谢大哥!来尝尝我新做的栗仁糕!”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曾子芸拎着糕点盒,原本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在看见沈挽情的时候,瞬间凝固在脸上,然后垮下了脸。   沈挽情的杏仁酥还没吃进去,依旧保持着张嘴这个姿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   左思右想,食物是无辜的。   于是她将视线从曾子芸身上挪开,一口咬下了杏仁酥。   有什么事吃完再吵,吃完再吵。   “你怎么会在这?”曾子芸铁青着脸。   沈挽情随口扯谎:“我也是来找谢大哥练剑的。”   “练剑?”曾子芸冷笑一声,“谁让你进谢大哥房间的?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还动谢大哥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他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吗?”   沈挽情实话实说:“实不相瞒,谢无衍让我进来的。”   “你撒谎!”   曾子芸一跺脚,走进来拉住沈挽情的胳膊,将她往外拽,“我来了这么多天,谢大哥都不让我进他的屋,怎么可能让你进去?我看你就是在死缠烂打,还这么不懂规矩!今天我一定要在纪大哥面前好好说道说道,让他来主持公道。”   就这样,沈挽情一口杏仁酥还没吃完,就被她一路拖到了玄天阁大厅。   结果刚一进门,就发现大厅里坐满了人。   纪飞臣一行人都在,谢无衍坐在他的左侧,周围全是玄天阁的长老或者高阶弟子。   就连伤势还未恢复的风谣情,都被侍女搀扶着坐在侧位之上。   看样子,是在商讨什么大事。   两人猝不及防地闯进来,让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她们身上。   纪飞臣一愣:“挽情,你们这是……”   沈挽情身心俱惫。   她发现了,比起降妖除魔,这种小姑娘之间的破事更让人头疼。   关键曾子芸身份特殊,还不能使用蒙头敲晕这一招。   谢无衍见状,眉头稍皱,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掠过曾子芸,望向沈挽情。   沈挽情刚睡醒,饭还没吃几口就被扯了过来,整个人恹恹的,顺带还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我刚才看见她在谢大哥房间里鬼鬼祟祟的。”曾子芸见自己阿爹也在这,顿时多了几分底气,声音清亮,“你说姑娘家家,怎么能擅自闯入别人的屋里,还碰人家的东西……”   谢无衍开口:“我让她进去的。”   曾子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淡的声音打断。   谢无衍抬眸,目光掠过沈挽情,然后在曾子芸脸上停下:“我让她进去的,不行么?”   气氛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人也顿时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毕竟作为玄天阁长老的女儿,曾子芸这几天如此高调的追求谢无衍,也是人尽皆知。   曾子芸脸涨得通红,憋不出一句话。   长老咳嗽一声,连忙道:“真是的,小孩子脾性,你们快找位置坐下吧。”   曾子芸兴许是觉得丢人,硬邦邦地站着没动。   沈挽情左右瞄了瞄,在纪飞臣身边发现一个空位。   她寻思了一下,现在这情况明显尴尬的也不是自己,所以与其这么审犯人似的站着,不如找个位置坐下。   顺带吃点桌上的糕点,不然肚子怪饿的。   就在她迈开步子朝着纪飞臣的方向溜去时,猝不及防地被谢无衍拽住胳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   沈挽情试图挣扎,却只听见他透着些冷意的声音:“坐着。”   她立刻乖巧地坐直。   曾子芸见状,眼眶更红了。   “还在那杵着干嘛?”长老兴许是觉得丢人,语气里也难得带了些斥责,“小芸,我平日是怎么教你规矩的?你胡乱冤枉别人,还闹到这里来,如此不识大体,难道是要我罚你抄书吗?”   风谣情试图解围:“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长老不必置气……”   沈挽情捧着杯茶,靠着椅子,顺便从谢无衍那里顺来几块茶点,开始安详看戏。   “我没有胡乱冤枉她!”曾子芸将牙一咬,抬手指向沈挽情,“她原本就十分可疑,我是担心她想谋害谢公子,才会将她带来这里的。”   这话一出口,看戏的沈挽情瞬间发觉不对。   她皱了下眉,扫了眼周围坐着的人。   或许是商讨有关如何除魔和重新封印魔尊一事,除了纪飞臣他们,周围还坐了大概五六个人。   沈挽情将茶杯攥紧,眸色愈深。   “你还不知错!”长老猛地一拍桌子,一些茶水溅了出来。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风姐姐和纪大哥!”曾子芸被冲昏头脑,索性也不管不顾,扯子嗓子喊道,“你问问他们,几天前我们降服画皮鬼的时候,沈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样的邪术?我亲眼看见她能燃烧自己的血来——”   “小芸!”   几道声音同时传来。   纪飞臣拍案而起,就连风谣情也面色大变。   曾子芸觉得自尊心受辱,眼泪直往下掉,还不忘振振有词:“名门正派才没有这样的旁门左道,万一她是魔域那边的人,想要谋害风姐姐和谢公子该怎么办?”   “血…烧血。”长老瞳孔地震,他手紧紧握成拳。   周围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纪飞臣站起身,手握住剑,一副警惕地模样。   长老抬起眼,眉峰一寒,抬手道:“来人!”   顿时,在座所有玄天阁的高阶弟子在一瞬间全都起了身,气势汹汹地逼近了沈挽情的方向。   纪飞臣想拦在沈挽情面前,却被一旁的弟子给挡下。   于是他攥紧拳头,咬牙看向主位上玄天阁长老:“我不知您这是何意。”   “烧血之术,我略有耳闻。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极少,并且都是一脉相承,向来都是归为天道宫门下。然而早在几十年前,会这一秘术的所有族人,就已经消亡殆尽。”   长老看着沈挽情,皱起眉:“如果她真的会这种秘术,就算我们玄天阁放过她,天道宫也不会。”   “长老,即使她真的会烧血之术,但也是同飞臣自小一块长大,绝非恶人。”风谣情艰难地站起身,走到纪飞臣旁边,一同说情,“更何况那天,她是为了救我们,才会——”   “谣儿,你不懂。”长老叹了口气,摇摇头,“虽然我并没有接触过这种秘术,但也清楚这种秘术到底有多么强大。如果她真的拥有这种力量,就说明烧血术还能继续传承下去。如果能用这种力量对抗魔域,这对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件好事。”   沈挽情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喝茶,动都没动一下。   传承。   如果自己掌握的,真的是一脉相承的力量,该如何传承。   被豢养起来,指望着血脉的延续吗?   纪飞臣当然也能听懂,他拔出剑,用力到手腕都在震动:“可笑,什么时候玄天阁觉得用牺牲无辜人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就是正义的了?”   长老面色不惊,语气平缓:“纪公子,侠义之人,从来不会害怕牺牲,您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   “不,这不一样。”风谣情握住纪飞臣的手,眸中一片清朗,“自己选择牺牲,和牺牲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   “既然这样,那只能老夫来做这个恶人。”长老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人,拿下。”   “是!”   一旁的高阶弟子抱拳,几人拦住纪飞臣,剩下几人朝着沈挽情的方向逼近。   然而就在他们的剑锋即将架在沈挽情脖颈上时,一旁的谢无衍动了。   他抬手,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截了当地握住了那袭来的剑柄。   高阶弟子的修为不浅,出剑迅速,剑气凌冽。但谢无衍却毫发未伤,甚至都没割出一道小口。   他抬眼,眉峰一寒,剑刃硬生生被捏碎。   剑气伴随着巨大的灵力波动,震慑开来。   “谢公子,我们不想与你为敌。”长老站起身,“玄天阁内都是我们的人,如果要强搏,只会两败俱伤。”   “是吗?”谢无衍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倒也可以试试。”   谢无衍在护着她。   可能一开始他执意让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就是猜到了曾子芸这人恐怕一时激动会口不择言。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觉得有些讽刺。   这些名门正道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一心想让自己牺牲成全大局,而恶贯满盈的反派却只想让她活着。   沈挽情掀起眼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茶杯。   “砰”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这盏茶杯被硬生生地砸碎。   沈挽情眉头都没皱一下,抬手将瓷片抵住自己的脖颈,稍稍用力,就割开一道血痕。   “一脉相承是吗?”她笑了声,“长老,我不是玄天阁的人,什么时候需要您来替我做选择了?”    第二十四章   沈挽情说话的时候带着些笑意, 眼眸明朗干净。   但偏偏越是这样,就越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决绝。周围的人每靠近一步,她手中的那块瓷片就会抵得越深一些。   血顺着手指淌下, 滴落在地上。   长老皱了下眉, 喊停了弟子们:“沈姑娘, 现如今天下大乱,我们需要你的能力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欲。难道你就忍心看着生灵涂炭吗?”   沈挽情根本不吃这一套:“忍心。全天下那么多人, 如果每个人我都管, 那我还睡不睡觉了?”   长老显然没想到沈挽情会是这么个答复, 他怒火攻心,一拍桌子,抬手指着她:“你!”   “长老。”纪飞臣上前两步, 拦在了他面前,“挽情在我心中不异于亲妹妹, 家父也是从小将她视如亲生。长老如今这般咄咄逼人, 是逼着我们纪氏同玄天阁作对吗?”   “玄天阁素来教导我门弟子不伤及无辜。”风谣情站在他身旁, 声音清冷,“如果您要拿无辜之人的牺牲来获得足以对抗魔域的力量, 那么与那些吸食修士精血的妖怪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今天家父在这, 也不会同意您的做法。”   “你!你们!”   长老胸腔剧烈起伏, 他背着手, 踱步几圈,接着叹了口气:“你们觉得这件事瞒得住一时,瞒得住一世吗?如若让天道宫知道……”   “瞒不住也要瞒。”纪飞臣每个字句掷地有声,“我会查清挽情的身世,也能向诸位证明, 即便不牺牲任何人,我也能够将魔尊重新封印。”   虽然场面很感人,但听到这句话,沈挽情还是忍不住在对峙的功夫悄悄瞄了一眼一旁的人。   然后就看见魔尊本人谢无衍在一边打了个哈欠。   “糊涂!”长老一甩长袍,在原处转了几圈,却也拿他们没辙。   一个以纪氏相逼,一个是掌门之女,还有一个摸不清底的除妖师。   最后就连看上去最好拿捏的沈挽情,依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如果要来硬的,拿她根本就没辙。   “罢了,今日之事,所有人都把紧风口,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终于,长老拿这群人无可奈何,语气冷淡,“否则到时候,就不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   说完,拂袖离去。   曾子芸咬着下唇,一跺脚,转身追了上去。   无关紧要的人一走空,纪飞臣立刻转身,奔到沈挽情旁边,从她手上接下那块碎片,心疼道:“没事吧?刚才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风谣情也走过来,语气全是歉意:“抱歉,是我没好好管束小芸,今天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没事。”沈挽情挺感动。   但都是修仙之人,割破一个小口子其实也没多大影响。   但纪飞臣不信,他觉得肯定是她在故作坚强,是在强颜欢笑掩盖受伤,于是厉声道:“不要逞强,哪里受伤了就告诉我,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沈挽情持续感动:“真的没事。”   刚才那把剑还没挨到自己的头发丝,就被谢无衍给捏碎。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纪飞臣继续苦口婆心,“别自己一个人强撑着。”   “……”行吧你一定要我不舒服我就努力一下吧。   于是沈挽情绞尽脑汁,摸着肚子:“其实的确有点不舒服,就是我有些……”   “我就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飞臣打断,他叹了口气,眼眶微微发红:“都是我的错。”   风谣情立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去哄:“不,我也有错。”   只留下沈挽情一头雾水。   错什么错了,我不就是饿了吗?   *   夜幕降临。   玄天后山,云雾翻涌。许久之后,在一团浓雾中,亮出一道腥红的光,紧接着,一只罗刹鸟从其中飞出,绕了一圈后,停在枝头。   “殿下。”玄鸟在谢无衍肩头停下,“您找的东西来了。”   谢无衍抬眸,看了那只罗刹鸟一眼,然后伸出手。   罗刹鸟起身,停在他面前扇着翅膀。   一道红光划过,割破了谢无衍的指尖。   鲜血滴得很慢,完全足够罗刹鸟将那滴腥红的血液一口吞掉。   “记得你要替我做什么。”谢无衍淡淡道,“三日之后,拔掉她的舌头,吞下她的眼珠。”   他的语气平静得出奇,明明是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但听上去就像是在同人闲聊一般。   罗刹鸟点头飞起,发出桀桀嘶鸣,似乎是朝着谢无衍的方向行了个礼,接着转身重新飞入那团浓雾之中。   顷刻间,那团雾气消散开来,空无一物。   谢无衍回到玄天阁,站在树枝上,一眼便望见沈挽情所住的地方,灯火通明。   虽然长老嘴上说算了,但其实还是派了不少人守在她附近,一副小心提防的样子。   “殿下,您要过去吗?”   玄鸟问了一句,没得到回答,于是偏头偷偷摸摸地朝着谢无衍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差点吓了一大跳。   原本只是蔓延到胸口处的咒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路爬到了谢无衍的脖颈,甚至隐隐约约有些发黑,蔓延的速度逐渐增快。单是旁人看上去,都能感觉到入骨的疼痛。   但是谢无衍却没半点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殿下,您这是——”   “满月。”谢无衍说。   满月,对于谢无衍这种半人半妖来说,向来都是功力亏损最大的一天。在少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压制后,封印咒的力量很快就蔓延了开来。   按照道理来说,这个时候谢无衍应该呆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但是那股难以遏制的烦躁涌了上来,是封印咒产生的作用,一遍遍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所以他不能去找沈挽情。   他可能会失手杀掉她。   然而,正当谢无衍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余光瞥见沈挽情的屋子里传来些动静。   下一秒,就看见她偷偷摸摸地打开了窗户,然后抱着枕头,小心翼翼地准备翻窗逃跑。   结果因为落地声音太大,被守卫当场抓获,给重新送了回去,顺带还多派了一个人盯紧窗户。   但沈挽情的毅力惊人。   没过一刻钟,就看见她从天窗探了个头,结果一低脑袋,又和门口的侍女面面相觑。   她肉眼可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头缩了回去。   谢无衍:“……”   这人怎么这么能折腾。   于是,在沈挽情考虑要不要现场挖一个地道时,冷不丁感觉身后空气温度陡然下降。   等等,这熟悉的气场,熟悉的人形空调。   她一转头,毫不例外地看见那张脸——   谢无衍诶!   沈挽情感动了,她热泪盈眶:“好久不见。”   谢无衍沉默了下:“你就被关了两个时辰。”   其实原本沈挽情是觉得,虽然有人看着自己,但是从今天的情形也能看得出来,就算玄天阁长老真的有什么想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自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与其瞎操心,不如好好养养生,趁着这几天不能出门,早睡早起健康饮食调养一下生息。   然后躺在床上,还没闭眼,就听见破系统开始叨叨。   [女配系统:   警告警告!检测到反派将对曾子芸产生重大威胁!]   沈挽情翻了个身。   谁爱管谁管。   她比较记仇,更何况曾子芸今天这几句话差点让自己丢了命。而且谢无衍是个挺聪明的人,做事也不会留下把柄。   把柄……   等等。   沈挽情突然醍醐灌顶。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曾子芸之间有矛盾,如果曾子芸在这个关口死了,保不准所有人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不行不行。   不能现在杀,要杀也是得他们离开玄天阁之后杀。   于是沈挽情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开始自己的逃脱闯关,但屡屡受挫,最后险些没被不耐烦的守卫打晕绑在床上。   所以在看到谢无衍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希望。   一看到希望,沈挽情就变得殷勤了起来。   先是扶着人家坐下,给他倒了杯凉茶,然后顺带捡了个枕头给他垫着后背,让他坐着舒服一些。   接着从柜子里摸出一大摞话本,挨个摆在他面前让他挑选。   谢无衍:“……”   他没动,许久后抬起眼,看了下沈挽情喉间那道还能清晰看见的伤痕。   “烧血之术,你一无所知么?”谢无衍突然开口。   “啊?”沈挽情有些懵。   “这是一种对使用者很残忍的秘术,你身上的伤越严重,能够运用的力量就越强大。”谢无衍声音很平静,“简单来说,知道烧血术真正力量的人,都会期盼使用者的死亡。”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族的人,会消亡得如此之快。   有许多人顾忌这样的力量,所以世人不允许超脱自己掌控的强者壮大。所以许多年前,他们联合屠戮了许多拥有这样血统的人。   只剩下一小部分留在天道宫,作为给他们繁衍类似武器的工具。   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为了成为献祭品而活着。   沈挽情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将眼一弯:“嗯,那我听上去好厉害。”   谢无衍安静了会儿。   他原本以为她会难过,或者害怕。   但这样让人意外的反应,反而最不让他意外。   而就在这时,桌上的烛火忽闪忽灭。   一股阴冷的气流紧紧贴着地面,涌进了屋内。   不是妖气。   而是来自于修士身上的力量,但功法却与玄天阁修炼的有很大区别。   半夜造访,目的很明确。   是为了沈挽情。    第二十五章   沈挽情也觉察出不对, 她皱了下眉,刚准备起身。忽然,桌上的烛火陡然灭了, 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在幽暗封闭的环境下, 其它感官会被无限放大。   细碎的铃铛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忽远忽近,生出几分诡异和瘆人。那股冷气从脚边一路向上蔓延,让人后背发寒。   “退后。”谢无衍将她往身后带了带。   他凝神, 想要探查这股力量来源的方向, 但刚刚蕴力, 封印咒便猛地加深了颜色,迅速蔓延开来。   谢无衍闷哼一声,攥紧拳头, 青筋暴起。   沈挽情觉察出不对,伸手一扶, 才发现那封印咒已经蔓延至他的脖颈, 甚至还在一路向上。   等等,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重?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今日是满月。   难道说……   那藏匿于黑暗中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谢无衍的亏损。当即, 那铃铛声越来越响, 每一声都仿佛震着人耳膜, 让人感到头脑昏厥。   “铛——”   铃铛碎了。   屋内的威压一下子加强, 无形之中产生一道巨大的屏障,横空震开,伴随这一道灵力汇聚而成的紫光,朝着谢无衍的发现袭去。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   然而谢无衍将眼一抬,侧身, 拔剑,动作干脆凌冽。   锋刃撞上了那道紫光,硬生生地将其劈开。   然而就在这时,那道光却陡然散成了一片雾,十分迅速地将他包裹住。   铃铛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只是不是在屋内,而是在谢无衍的脑海中。   迷仙引。   天道宫的秘术之一,掌握者寥寥无几。   它能潜入你的神府,在短暂的时间里让你产生幻象,控制你的认知,从而操控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谢无衍再次睁眼时,周围是一片血海,冥魔嘶吼咆哮着,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低头,发现自己满手血污,剑锋还淌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谢无衍。”   有人喊他。   谢无衍抬起头,沈挽情就站在不远处,笑意潋滟地看着自己,穿着无比招摇的红色,站在一片荒芜之中,显得格外打眼。   谢无衍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步子。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   下一秒,血液飞溅。   匕首扎入了谢无衍的胸膛,在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就像许久之前,玄天后山上,沈挽情想要做的那样。   她还是会杀了他。   谢无衍看着她。   沈挽情笑着说:“我一直知道你是谁。”   谢无衍没说话,只是垂眼无比安静地望着她的眸,许久后,扯了下唇角,缓缓吐出三个字。   眼前的浓雾慢慢散开,周围的景象像是被吹散的烟一般,慢慢变浅,直至消失。   “谢无衍!”沈挽情略带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她扑进那团浓雾之中,握住了谢无衍的手腕,“你没事……”   谢无衍眸光微动,手腕一震,抬起手,剑锋抵住她的脖颈。   沈挽情的动作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气氛宛若在一瞬间被凝固。   那细碎的铃铛声再次响起,宛若一道催命符。   谢无衍的眸色冷得出奇。   长剑生风,裹挟着凌厉的气流。然而却擦着沈挽情的脖子,径直没入黑暗之中。   “刺啦——”   鲜血喷溅。   周围充满着压迫感的气压顿时一松,顷刻间便被瓦解。   “怎么可能……”黑暗中,传来青年错愕的声音。   烛火陡然亮起,将方才神龙不见尾的那人给照得明明白白。   怎么可能?   他虽然没办法看见每个人在中迷仙引之后,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但幻象会根据施法人心中所想而产生变换。   他想看谢无衍同沈挽情反目成仇,自己得意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但为什么……   谢无衍连眼都没眨一下。   并不是迷仙引对他毫无作用,满月之日,他无法动用自身妖力,所以那秘术是真真实实起了作用的。   只是那幻像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他不在乎沈挽情会不会杀死自己。   永远不会在乎。   终于看清藏匿于黑暗中人的样貌,沈挽情皱了下眉。   这人很眼熟,分明是今日在大厅内的一位玄天阁高阶弟子。   可刚才他所用的功法以及秘术,看上去却并不是玄天阁所传授的。   “你是天道宫的人。”谢无衍的剑抵得更深,眸中没半点波澜,“谁派你来的?”   青年嘴角渗出些鲜血,他没有回答谢无衍的问题,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却还是扯起唇角,疯癫似的笑了起来。   “的确有点本事,但可惜啊可惜,如果今晚你不趟这趟浑水,恐怕日后也有机会在江湖上有些名气。”青年抬起手,握住谢无衍的剑,“但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么今晚,就得死在这。”   “砰!”   灵压碰撞,屋内陡然刮起一道强劲的风,如同漩涡一般,宛若要将整个屋子撑破。   然而在院子外看,一切仿佛都寂静如常。   金光罩。   这是天道宫的秘宝。   动手之前未保万无一失,这位天道宫的眼线早就在附近布下了结界。   谢无衍无法运功。   再加上刚才的消耗,封印咒现在已经逐渐爬至他的脸侧,显得妖冶而又病态。   他皱眉,似乎要强行突破封印咒的控制。   咒印黑红闪烁,宛若要将他整个躯体给撑爆。他抬眸,眸中一片赤色,即便是就这么同他对视,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沈挽情觉得情况不对。   谢无衍再怎么强,在原书中,破解诅咒也花了大本书的功夫。现如今强行突破,无疑是在自找死路。   “好了。”沈挽情握住他的手腕,喊,“谢无衍,停下。”   强风和灵力碰撞之下,吹得两人衣袍上下翻飞,耳边全是“嗡嗡”的震动声。   谢无衍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而就在这时,他佩戴在指尖的骨戒闪烁了下。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玄鸟扑腾着翅膀,强行突破而出。   “殿下,殿下!再这样下去,您会爆体而亡的。”玄鸟护主,尖嘴不停地扯着谢无衍的衣袍。   沈挽情松开了握住谢无衍手腕的手,她垂眼,思索了许久。   之前画皮鬼袭击自己的时候,那段残存的身体记忆,反复提到过献祭品这三个字。   原书里也曾提及过,原来的沈挽情因爱生恨将自己的躯体献祭给厉鬼之后,厉鬼的修为立刻进阶到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   或许,这就和她特殊的体质有关。   她的身体,是无论人还是妖眼中,最好的肥料。   谢无衍此刻的灵力如果不能及时压制下来,一定会像玄鸟说的那样,爆体而亡。   “看来这护着你的人,倒快把自己给折腾死了。”那青年放肆大笑了起来,“沈姑娘,我知道你性情刚烈。我今天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如果你想让他活,就主动和我走吧。”   沈挽情没回应他,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而是抬眼,平静地看向谢无衍。   许久后,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你好奇吗?这种据说已经消亡已久的秘术,到底能有多么强大。”   青年皱了下眉:“你什么意思?”   沈挽情低头,取下腰间的匕首,抵住自己的肩膀,然后笑了声:“我很好奇。”   说完,硬生生地扎了进去。   这一刀非常狠,她扎得很透,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仿佛要被硬生生掰碎。   她抬起头,咬了咬牙,将匕首抽出。   血瞬间染红了鹅黄的衣衫。   同上次别无二致的感觉。   宛若自己的伤口处是所有力量的根源,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仿佛将其当做土壤,破土而出。   “砰!”   力量一瞬间倾泻开来。   漫天星火,裹挟着巨大的灵力波动,竟然硬生生撞碎了金光罩的掩护。   玄天阁所有人顿时戒备,鸣钟示意。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转身,在谢无衍面前蹲下,然后轻轻拥住他的肩膀,将头抵在他的肩窝处。   “好了。”她说,“停下吧。”   头痛欲裂,让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眼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光。   沈挽情像是掉入一片柔软的漩涡,分不清虚无还是现实,只能听见巨大的轰鸣声。   许久后,周围再次归于平静。   四周的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让我离开吧,让我离开这里吧。”   周围全是哭喊和悲嚎之声,有人拼命地撞击着锁链和铁门,撞得头破血流。   沈挽情环顾周围。   这应该,还是属于谢无衍的记忆。   “诸位,你们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有长老模样的人站在宽阔的大厅中央,面色严肃,高谈阔论,“冥魔乱世,生灵涂炭,除了达成当年先人留下的传说,我们别无他法。”   传说?   沈挽情愣了下。   然而很快,她就看到了这个所谓的传说。   因为它就被刻在地牢入口的石碑上。   上面的意思大概是,天生异体之人与魔诞下的孩子,他的力量能够驱散一切肮脏和污垢,他的血肉可以唤醒足够封印冥魔的降魔剑,也能成为毁灭人世的恶果。   她突然明白了。   谢无衍就是天道宫,亲手造就出来的因果。   周边的环境在迅速崩塌,重组。   沈挽情又看见了谢无衍。   还是之前那个女人,她牵着谢无衍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在长长的过道上,满脸麻木,连视线都没有偏斜。   “母亲大人。”谢无衍开口,声音还是稚嫩的孩童,“您希望我这么做吗?”   女人终于停下步子。   她转头,看着谢无衍,然后俯下身,撑着膝盖,伸出手替他拨开贴着脸颊的头发,笑了:“希望啊。”   谢无衍没动。   然而女人的笑容只维持了不过一刹那,便瞬间变得疯癫而又痛苦,她放声大笑,然后说:“因为我恨你。”   宛若多年的挤压,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她疯魔似的,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越念越大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谢无衍动也没有动,站在原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然后,伸出手:“母亲大人,我们继续走吧。”   沈挽情就这么看着。   看着谢无衍被自己母亲牵着,走向锻剑炉,然后被她亲手推入火海。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的到来。   却也从没有人真的期待他的到来。   “挽情!挽情!”   几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似乎有纪飞臣,还有风谣情。   意识逐渐崩塌,沈挽情的思维被拉回体内。   她艰难睁眼,只觉得眼睫沾上了血垢,视线一片模糊。   她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就像一块碳,被丢进火炉中反复炙烤着,直到一点点地燃成灰烬。   “学会控制这些。”谢无衍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别让它们聚集在你的体内,要将这些力量从身体里彻底地剥离开。”   沈挽情咬牙,尝试着按照谢无衍指引的去做。   但是伤口太深,导致这股力量过度蛮横,她的身体像是一个熔炉,已经完全没办法承载住这些。   “那就交给我。”谢无衍说。   交给他?   谢无衍扣住她的后背,将她一把扯入怀中,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糖!这是糖!仔细看!这难道不是糖吗!这就是糖!跳跳糖也是糖!   谢无衍:赚了赚了,希望每天都是满月。   沈挽情:虽然很感谢但是还是想问为什么过渡的办法是啵嘴。   我本人:其实也有别的方法但我掐指一算都快九万字了你们该亲一下了。    第二十六章   明明应该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吻, 却在这漫天火光和触目惊心的血泊中,显得异常惨烈。   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浑身上下都在发烫, 疯狂燃烧着的火焰宛若要将他们一同焚烧殆尽。   现在, 谢无衍一定也会被烧血所影响, 感受到她身上如同火灼般的痛苦。   但他却像没有痛觉似的,没有半点松动,反而逐渐收紧了扣在沈挽情后背的那只手。   沈挽情能嗅到唇齿间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无衍凌冽的气息, 仿佛一条被炙烤着的鱼接触到了水, 痛苦被逐渐分摊。   谢无衍的力量被渡入她体内, 宛若劈开了一条通道,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给引了出来,引进他的躯体里。   多半的力量被分走之后, 沈挽情不再那么难熬。   她开始逐渐找到窍门,让自己不被这股力量所操控, 去学会克制体内暴动的灵力, 只分支出自己所需要的一点, 然后去支配从血液里燃烧着的火焰。   逐渐,那股暴动渐渐平息下来。   沈挽情睁开眼。   周围烈火滔天, 灼得人头晕目眩, 但她却可以无比精确地捕捉到, 站在不远处破落的废墟上, 苦苦支撑抵御着的,那位天道宫的间谍。   青年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艰难地抬手,指尖幻化出一枚纸鹤。   血鹤。   在纸鹤上沾上自己的鲜血, 再施加咒术,纸鹤就会按照自己的意念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是要给天道宫报信么。   沈挽情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   那团包围在青年身边的火焰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在她想法产生的一瞬间,“轰”地一声挤压过去。   “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   青年还没来得及施咒,便连魂魄都烧得个一干二净。   沈挽情愣了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到自己身上暴动的灵力慢慢散去。   原本是想留个活口给玄天阁一个交代,但没想到这股力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蛮横。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地升起一道火光。   沈挽情错愕转头。   谢无衍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他低着头,墨色长发沾满血迹遮住了他的面庞。   他身上烧着火,血痕已经爬到了他的脸上,衣袍完完全全地被血浸湿。   沈挽情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疼痛,但他却一声不吭,如同一个死人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沈挽情快步倾下身,扶住他的胳膊。   头一次,从他身上没有感觉到冰冷,仿佛直接碰上了一个火炉,烧得掌心发烫。   “谢无衍。”她轻轻地喊。   他没说话,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血顺着脖颈一路往下,一滴一滴地溅开在地面上。   “谢无衍!”   沈挽情眉头紧皱,声音带着些轻颤。   终于,谢无衍抬头了。   他睁开眼,眸色如血一般触目惊心。他眼神艰难地聚焦在她的脸上,就这么平静地望着她,动了动唇角,却没能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砰”   蓦地,火光再一次燃起。   “挽情!”一旁的纪飞臣觉察到不对,“快离开那里!”   不行。   得将谢无衍体内的力量给引出来。   不然他会被活活烧死的。   沈挽情没走,而就在这时,谢无衍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下一秒,她就被谢无衍一把推了出去,硬生生地撞在那一片废墟之上,推离到足够安全的距离。   火光滔天。   沈挽情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飞奔而来的纪飞臣一把拽住。   “别去!”   玄天阁的弟子长老一副戒备的模样,却没人敢靠近。   许久之后,火光终于熄灭。   沈挽情挣脱开纪飞臣的手,跪坐在谢无衍旁边。   她看着遍体鳞伤浸泡在血水里的谢无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下他的鼻息。   …没有任何呼吸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突然感觉到眼眶发涩,鼻尖酸疼,眼瞧着要呛出一滴眼泪,就看见刚才情急之下躲进骨戒里的玄鸟又蹿了出来。   玄鸟停在谢无衍旁边,跟个丧夫的寡妇似的,扑在他的身上开始抽抽搭搭,翅膀一抖一抖地,看上去哭得悲痛欲绝。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   差点因为感动和打击而呛出来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她看了看玄鸟,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一脸死人样的谢无衍,然后直起身,拍了拍手掌:“埋了吧,放心,我给你选块好坟。”   玄鸟如遭雷劈,哭泣的动作停在原地动也不动。   “倒真够狠心的。”   突然,谢无衍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来。   他闷闷地笑了几声,才缓慢地掀起眼帘,眸中噙着些笑意,虽然看上去满身是伤,但眼神却还是那样轻挑带着戏虐。   看上去,好像并无大碍。   哪有装死来吓人的。   沈挽情一想到刚才自己真的差点要被折腾出眼泪,不由地有些小生气。她抬手想拍一下谢无衍的胸膛泄愤,但却怕碰到他的伤口,于是抬手的动作一顿,接着一掌拍在玄鸟的鸟头上。   玄鸟吓得一扑腾。   谢无衍躺在地上没动,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怎么猜出来的?”   沈挽情:“玄鸟戏多就算了,演的还特假。你寻思一下,之前捉画皮鬼你假装受伤的那晚上,它是不是也是这样哭丧的?”   …谢无衍幽幽地看了玄鸟一眼。   玄鸟一激灵,立刻躲回了骨戒里。   沈挽情朝他伸出手:“我扶你站起来。”   “站不起来。”谢无衍轻飘飘地说,“五脏六腑都差点被你那团火窜得挪了位,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   这么一句话,又把沈挽情该死的愧疚之心给激了出来。   她又在谢无衍身边蹲下,耷拉下眼皮,许久后,才轻轻地说:“谢谢你哦。”   “怎么谢?”   沈挽情绞尽脑汁:“要不然,在我能做到的情况下,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三个。”   “…一个!”   “三个。”   “…我们各退一步,两个。”   谢无衍上下扫视她一眼,想了想,然后点头:“成交。”   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从目瞪口呆的沈挽情旁边擦身而过,径直走站在一旁给两人腾位置的纪飞臣和风谣情。   沈挽情满头问号:“?”   谁刚才说五脏六腑挪了位来着?   其实谢无衍原本的确会死。   他强行突破了封印咒,动用了自己的妖力,来作为诱饵引出沈挽情体内暴动的灵力。   但沈挽情的体质太过特殊。   她的魂魄和血肉,都是人界魔界共同觊觎的宝物,再加上谢无衍恐怕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沈挽情以外,唯一能够驾驭得住这股力量的人。   所以那团火不仅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反而压制住了体内的封印。   “长老!我们查过了,死的的确是天道宫的人。还有我们被派来看管沈姑娘的弟子全都被害了,但看身上的伤口,应该都是他一人所为。”   玄天阁弟子在检查完那具尸体之后,连忙汇报给长老:“他用了易容之术,恐怕是不知道多久之前就谋害了忘清师弟……”   长老面色铁青。   他扫了眼四周的尸骸。   其实在看见被击破的金光罩后,他心里就有了数。   这件宝器的确是天道宫所有。   长老是个聪明人。   想也知道,天道宫安插进来的眼线今日突然铤而走险,明摆着是冲着烧血之术而来。   数百年以前,门派之间争斗不断。   直到天道宫出现,以一己之力凌驾于各大门派之间。   自那以后,天道宫在各大门派都安插了眼线。   他们时刻提防着能超越自己的强者出现,掐断所有的苗头。   “长老,这样一来,您确定要将挽情拘禁在玄天阁吗?”纪飞臣转身,冷声问道。   的确。   玄天阁现在虽然威名在外,但是在天道宫面前,不过是无名小卒。   眼下这种情况,哪个门派如果想将沈挽情留下,对于天道宫而言,就是发起了危险的信号。   玄天阁不能冒这个险。   长老沉默许久,然后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眼线有没有来得及放出消息,但天道宫如果发现无法感应到他,势必会派人来探查。”   风谣情凝神:“既然这样,挽情不能在玄天阁多做停留。”   纪飞臣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两天后便动身。”   *   动身前,风谣情劝说沈挽情去看一看正在被关禁闭的曾子芸。   “毕竟你们二人曾经还是朋友。”风谣情苦口婆心,“虽然小芸的确冲动,但她本性应当还是好的,只是太过易怒,一时之间冲昏了头脑。”   沈挽情觉得风谣情说得对。   但这和自己想掐死曾子芸并不矛盾。   于是沈挽情就真去了,主要是想找机会看看能不能不留痕迹的暗杀她。   结果一进封闭式,发现周围站着七八个玄天阁弟子,身板笔直神情严肃地注视着自己。   …看来是没机会了。   曾子芸这人也把脾气写在脸上,一进来就对她嗤之以鼻:“你还没死?”   沈挽情这下甚至都懒得多进门一步了,索性靠在门边,耐心听着她激情发言。   果然,曾子芸的确很激情:“不知道你在风姐姐面前吹了什么风,和你道歉?我只是实话实说,你那些歪门邪道能瞒人一时,难道还能瞒得住人一辈子?你知不知道谢大哥为了救你——”   “巧了,谢大哥又救了我一次哦。”沈挽情开始茶言茶语,故意端出软绵绵的声音,“他真的好温柔诶。”   “你!你不知廉耻!”曾子芸咬牙,“谢大哥也救过我,你就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然后,两人开始了激烈的斗嘴:   “那我还抱过他你没抱过吧?”   “怎么可能!”   “抱过很多次哦。”   “你!”   “真的好苦恼呢,他一直粘着我。”   “你一派胡言!”   “不会吧?”沈挽情露出心疼她的表情,“难道真的还有人没有抱过自己爱慕的男人吗?真的好可怜哦。”   曾子芸抡起袖子险些冲过来掐她脖子,但是被一旁的守卫给拦下。   沈挽情心满意足。   就算没能掐死她,气死她也可以。   然而正当她美滋滋地走出门,一抬头,就看见了靠在门旁边的谢无衍。   谢无衍:“粘着你?”    第二十七章   那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对视, 也是沈挽情绿茶修炼生涯中最为尴尬的车祸现场。   关键是这位罪魁祸首谢无衍,还用那种标准的,三分散漫七分戏谑并且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小说男主专用眼神,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很想反驳。   每天晚上日常来自己房间里不是喝茶就是下飞行棋, 每次偷偷说你坏话都能准确被抓包, 你可不是黏人吗?   系统的警报声都没你来得快。   但是她不能说实话。   因为她打不过谢无衍。   这让沈挽情觉得很煎熬。   她寻思了一下,比起和谢无衍在这大眼瞪小眼,她宁愿回到房间里和曾子芸互扯头发。   于是沈挽情就这么做了。   她礼貌地和谢无衍行了个礼, 然后强装镇定地转过身重新拉开了门, 回到了曾子芸的房间里。   隔着门都能听见曾子芸的尖叫声:   “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调养身心。”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告诉你,就算你——”   然而,曾子芸话还没说完, 门便被再一次推开,她看清来人, 眼睛一亮:“谢公子, 你是来……”   然而谢无衍根本没给她搭话的机会。   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扣住沈挽情的手挽,一把将她扯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提溜着她往前走。   沈挽情踉踉跄跄地追着他的步子:“慢点慢点, 胳膊疼。”   谢无衍冷冷扫她一眼, 她就立刻噤声, 乖巧地闭上嘴巴。   但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沈挽情感觉到他好像真的放慢了些步调。   远远地还能听见曾子芸吵吵闹闹的声音,但具体说了什么已经听不真切。倒是守在门口和屋内的侍卫看得津津有味,次日“玄天八卦日刊”就登载了这史诗级别的杀人诛心场景。   沈挽情被谢无衍扯着一路往前走,虽然他好像刻意压慢了步子, 但毕竟身高高出自己一大截,所以就算是普普通通迈出一步,她也得一溜小跑去赶。   终于,沈挽情累了,她索性将步子一停,赖在原地不动弹:“我好累。”   谢无衍停下步子,转头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弱”的表情上下扫了下她,沉默片刻后,轻飘飘地说了句:“沈姑娘,我向来不喜欢得寸进尺的人。”   什么东西?   自己不就是偷懒不想和你快走竞速,怎么突然就接收到死亡警告了?   沈挽情瞬间就不累了,她立刻站起身准备继续走,就听见谢无衍又道:“所以她会生不如死。”   …哦,不是说自己,是在说曾子芸。   沈挽情松了口气,又蹲了回去继续偷懒。但她仔细想了想谢无衍刚才那句话,顿时发现不对,随即又一个激灵站起身:“等等,你不能——”   “果然,”谢无衍似乎猜到她会反驳自己,“前几日你守着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对么?你不想让她死。”   谢无衍早就觉察出了倪端。   他本就应该知道,即使沈挽情给了自己再多意外,从骨子里,她仍然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世家里教出来的大小姐。   和自己完完全全是两种人。   “我当然不想让她死。”   沈挽情叉腰,义正言辞:“你想想看,整个玄天阁都知道我和你差点被曾子芸间接害死。如果她一死,凶手就只能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二选一。我动机罪大,没准到时候直接归票到我身上。”   谢无衍眉心一跳。   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所以呢?”   “所以我们得离开之后再想办法动手。”沈挽情左右环顾了一下,在他耳边悄悄耳语,“你听说过什么叫做不在场证明吗?我们得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举个例子……”   谢无衍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妖怪,居然有朝一日被一个小姑娘教导该怎么天衣无缝的杀人。   …原来你不是大善人。   你只是一个杀人计划比较周全的杀人凶手而已。   谢无衍皱眉:“所以你不是为了救她?”   沈挽情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太过分了,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谢无衍:……   所以到底谁更像反派。   *   降魔剑自千年前现世过一次之后,便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玄天阁和纪家四处搜集情报,但所获甚少。纪飞臣这支除魔小分队,便是要根据这些讯息去追寻降魔剑的下落。   至此,也正是开始了一路上源源不断的女配搜集之路。   因为沈挽情不宜在玄天阁久留的缘故,次日,除魔卫道小分队便正式决定动身。   经过那一番折腾,一行四人里伤的伤残的残,还有一个谢无衍在装病,只剩下一个活蹦乱跳的纪飞臣。   那么自然而然,驾车买糕点打听情报的重担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风谣情心疼纪飞臣,时不时地就会端水去喂给他喝,给他擦汗,然后甜蜜地依偎在他的肩头,或者拿着绿豆糕,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啊——”   于是,沈挽情和谢无衍坐在雅座的位置,欣赏着这对道侣互相之间啊来啊去。   沈挽情不想干了。   然后一转头,看见谢无衍耷拉着眼皮,懒散地靠着座椅,撑着下巴望着风谣情的方向,目光恹恹。   沈挽情心里咯噔一下。   他吃醋了他吃醋了,他嫉妒了他嫉妒了。   沈挽情寻思着,如果让谢无衍继续着心情糟糕下去,保不准会给纪飞臣使绊子,然后在背地里偷偷搞事情。   于是她看了眼放在旁边的绿豆糕,深吸一口气,拿了起来。   然而谢无衍根本不知道沈挽情这些脑补。   他只是单纯在嫌弃,觉得这两人腻得慌而且这马车还没有车帘。   他对这种结为道侣之后,就失去手部功能全靠人喂的情趣,表示嗤之以鼻。   然后就在这时,一块绿豆糕递到自己嘴边。   一转头,就看见沈挽情盯着自己的脸,用那副殷切和小心翼翼地表情,充满期待地张开嘴,说:“来,啊——”   谢无衍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没事,不用和我客气。”沈挽情还挺会找借口,语气情真意切,“我知道谢大哥身体不舒服,所以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谢无衍上下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下挪,落在那块绿豆糕上,沉默许久,然后问:“你又在演什么戏?”   沈挽情:“……”   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已经变得这么不单纯了吗?   终于,在这个动作维持了许久之后,沈挽情觉得胳膊有点酸。   她揉了揉肩膀,耷拉着脑袋准备收回手,然而就在这时,手腕突地被人扣住。   谢无衍俯身,就这她的手,咬下那块绿豆糕,然后才松开她的手腕。   他抬起食指,擦掉粘在唇侧的碎末,咀嚼了下,兴许是觉得腻人,眉头也皱起:“难吃。”   难吃你还吃。   但通过这件事,沈挽情确信了。   果然,谢无衍是羡慕纪飞臣有人喂的,所以正因为如此,才会对温柔的风谣情产生好感。   于是,在几人停在驿站处用午膳时,风谣情夹了一筷子鱼肉,喂到纪飞臣嘴边:“来,飞臣,你尝尝这鱼,一点都不腥。”   纪飞臣很自然地就这筷子咬下,然后笑了声:“嗯,你多吃些。”   谢无衍抬了下眼。   我懂了我懂了。   沈挽情立刻心领神会,她寻思了一下,觉得拿自己筷子喂不卫生。   于是她伸手夺过谢无衍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递到他嘴边:“谢大哥也多吃些。”   一行人顿时都沉默了。   纪飞臣和风谣情两双眼睛来回扫视着两人,许久之后,纪飞臣逗弄了句:“挽情,你也会体贴人了。”   谢无衍看着沈挽情,安静了许久。   她今天很反常。   谢无衍扫了眼一旁依偎在一起的纪飞臣和风谣情,又看了眼满脸心虚,但却还是笑眯眯地同纪飞臣说这话的沈挽情。   他眸色稍沉。   原来如此。   又是拿他做由头,为了引起那人的注意而已。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聒噪声:   “抓住她!可别让她跑了!”   “这婆娘倒是牙尖嘴利,给我都咬破了皮,等抓到一定一顿好打。”   紧接着乒乒乓乓声响起,桌子和椅子也撞倒了一堆。   沈挽情抬头,看见不远处三五个粗犷的汉子正在追着一位娇小的姑娘。   那姑娘跌跌撞撞,朝着纪飞臣的方向跑了过来,身上全是淤青和伤痕,衣衫破烂。   “怎么回事?”纪飞臣眉头一皱,站起身,“我去看看情况。”   沈挽情敏锐觉察到了不对劲。   怎么闻到了女配的气息。   [女配系统:   提示,提示!发现重要女配江淑君,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   江淑君。   这人沈挽情印象不多,因为这本书中间的剧情太过糟心,所以她都是跳着看的。但隐约知道,这是个被母亲卖到青楼,然后想要逃脱时被纪飞臣救下的角色。   属于标准的身世悲惨楚楚可怜惹人怜惜款女配。   然而就在反应的功夫,江淑君已经靠近了纪飞臣的方向。   并且标准的一个平地摔,趔趄着朝着他的胸膛处,精准无误地倒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挽情站起身,想要抢在纪飞臣之前拦住江淑君。   但没想到,自己的衣袍在坐下的时候被身旁的谢无衍压住,所以这么猛地一起身,整个人反倒是往前趔趄了一步,摔了出去。   谢无衍皱了下眉,眼疾手快地起身抬手,扣住了沈挽情的肩膀。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换位的功夫,江淑君稳稳当当地装在了谢无衍的背脊上,跌坐在地上。   “你这臭娘们还不给老子站住……”   那群粗犷的男人一波涌了过来,嘴里骂着什么脏话。   谢无衍抬了下眼,不耐地扫了过去。   兴许是修士身上的气息太好认,在加上这些平民素来忌惮这些修仙之人,仅这么一眼,就停下了步子,压住了声音。   沈挽情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江淑君,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些。”   “多谢姑娘。”江淑君泪眼朦胧地道谢,然后视线微偏,落在一旁的谢无衍身上。   接着迅速低下头,脸颊微红:“多谢这位公子。”   沈挽情看着江淑君脸上那团诡异的红晕,一头问号。   等等。   这么快就芳心暗许了?你不就撞了他一下怎么还带碰瓷的?   而且怎么又是谢无衍?   自己的原书是读了个寂寞还是看错男主角名字了?    第二十八章   然后沈挽情就目睹了一场偶像剧直播。   江淑君深情款款地望着谢无衍的侧脸, 眸光微动,充满了少女思春般的憧憬和仰慕。   谢无衍转身抬眸,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然后靠近, 接着俯下身, 伸出手。   气氛很唯美。   江淑君羞赧低头,然后羞羞答答地抬起了手。   然而下一秒,谢无衍一把扯住了沈挽情的胳膊, 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一脸嫌弃道:“你准备在地上坐多久?”   沈挽情:“……”   偶像剧戛然而止。   那几位前来抓人的大汉互相对视一眼, 下定决心似的迈开步子,走到江淑君面前,伸手就将她一把抓起来。   “别以为躲在这就没事了, 我可是给了钱的。”   “快和我们走,别磨磨蹭蹭的。”   江淑君一阵惊呼, 拼命想往沈挽情身后躲, 脸上写满了惊惧和胆怯。   “住手。”   纪飞臣皱了下眉, 挡开了那几人:“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意同你们走,就劳烦各位不要再纠缠不休。”   “这位大侠, 我们这些人也是拿钱办事。”那壮汉看上去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办, “这女人的老爹将她卖给了我们主子, 钱都已经付清了, 怎么能说放走就放走。”   “我明白了。”   风谣情同纪飞臣对了个眼神,点了点头,走上前挡住了那群人:“诸位开个价吧,既然这件事我们遇上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几人面面相觑, 有些犹豫。   青楼的姑娘原本就是送进来容易,带出去难。更何况这江淑君是楼主千万叮嘱要好好带回来的好苗子,半途如若弄丢了,可少不了他们一顿好果子吃。   但他们也不想得罪修仙之人。   “诸位大侠莫要再为难我们了。”大汉苦着一张脸,“这件事不是我们这等人能做得了主的。”   “那就带我去见能做得了主的人。”风谣情不为所动。”   “这……”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直到一道宽厚沉闷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让你们抓个人,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走来的男子看上去像是这群人之间领头的,一身劲装黑袍,眼尾到唇角有道伤疤,看上去就不大好招惹。   那些大汉见状,立刻凑到他跟前,一阵耳语。   领头那人听完,皱起眉,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下纪飞臣一行人,然后开口问道:“你们都是除妖人?”   纪飞臣拱手抱拳:“正是。”   领头人沉吟许久,然后才开口道:“这姑娘的卖身契也不是不能给你们,不过,诸位需得替我满月楼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除妖。”   满月楼是安县最大的青楼,背后的势力相当复杂,甚至还有官府的人掺杂在其中。   自开张以来,夜夜笙歌,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然而就在最近半年里,却频频发生命案。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满月楼里就会有人离奇死亡,有时是寻花问柳的客人,有时是楼里的姑娘。   据说这些人都是被吸干了魂魄,只留下一具空壳,一看便是妖物所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满月楼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楼主请了几次道士来除妖,全都无功而返,甚至还死了几个。   从此之后,便再无除妖人揽这通烂活。   “如果诸位能替满月楼降服此妖,我们自然会让出这位姑娘的卖身契。”   “我明白了,”纪飞臣几乎没有多加思索,点头应允,“妖物祸世,我等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只是到时,还望各位能够遵守承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坚定,声音清朗,颇有几分霁月清风的侠者风范,浑身上下散发着男主光环。   在发觉江淑君对谢无衍有点小心思后,沈挽情又回归了咸鱼状态,坐在椅子上开始悠哉悠哉地享用午餐。   捉妖打副本不是自己的活,轮不到她来操心。只要这些女配不在纪飞臣面前晃悠,对她来说就是万事大吉。   想到这,沈挽情快乐了。   她放下心,美滋滋地夹了一筷子豆腐,然后下意识用余光扫了眼一旁的江淑君。   接着她就傻眼了。   江淑君一脸憧憬地望着纪飞臣的背影,脸颊两侧再一次浮现了那异常的红晕。整个人散发着的怀春气息和刚才面对谢无衍时的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然后,就听见她声情并茂道:“多谢。”   …等等。   你这人怎么一看就看上俩?   做人不能太贪心!   *   马车在满月楼楼前停下。   不得不说,这远近闻名的青楼,看上去的确奢华气派。楼前楼后被桃花拥簇着,屋檐上垂挂着红垂,空气中混杂着那奢靡的香气,颇有几分纸醉金迷的味道。   领头的人带着他们进去。   走进满月楼,那股熏香的气味愈加浓烈了起来,熏得人头脑昏沉,周围皆是琴女弹奏着靡靡之音。   那些醉醺醺的客人卧倒在女人堆里,时不时揩一把油,惹来一阵酥软的娇呼。   纪飞臣等人一进来,便不断有人将目光往他们身上放,还有女人小声哄笑着议论,开了几句荤腔。   风谣情生性清高,又是从小被大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自然是受不了青楼里这股氛围。   她眉头紧锁,加快了步子,只觉得无所适从。   沈挽情就比她能适应的多。   特别是在她发现这里除了花枝招展的姑娘,居然还有样貌清秀的小倌之后,她就更加有精神了。   在她发现一个富婆旁边围着五个风格迥异的酷哥后,沈挽情酸出了眼泪。   富婆太幸福了。   直到谢无衍的声音冷不丁在耳旁响起:“好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突然有种被老师抓包的错觉,她瞬间支棱起脑袋,目不斜视:“不好看,太无聊了,成何体统,简直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我根本在这呆不下去。”   边说着,边用余光偷偷瞄了眼最左边那个小奶狗款的小倌。   谢无衍沉默了一下,寻着她的目光朝着那人方向轻扫一眼。   正在倒酒的小倌一个激灵。   …为什么突然有种自己活不过今晚的错觉。   没走几步,领头人突然停了。   “诸位稍等片刻。”   他转头望着不远处躺着酒池里,一个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的男人,皱了下眉,然后走上前:“何方士,楼主说了,等您醒了就去见见她。”   方士?   那应该同为除妖人。   沈挽情转头看了眼酒池里那人。   一身的混不吝,头发衣服乱糟糟的,浑身酒气,旁边还左拥右抱着几个烟火气十足的姑娘,看上去不像是个除妖人,而像是个花天酒地的来宾。   那位何方士不耐地摆了摆手,然后晕乎乎地撑起身子,一步三倒,被旁边的领头搀着,朝着几人走来。   “这位是……”   “他是何方士,也是我们楼主请来捉妖的。”领头解释道。   风谣情眉头紧蹙,似乎是看不大惯何方士这不正经的模样,于是语气也有些冰冷:“我明白了,带我们去见楼主吧。”   领头将几人带至领主的房间,知会一声后,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沈挽情看了眼四周。   比起刚才那奢靡的装饰,这间屋子倒颇有几分书香气,看上去颇为雅致。   稍坐片刻后,那檀木屏风被侍女推开。   一位衣着华丽,体态丰盈的女人坐在上位上,摇着一把扇子,看上去慵懒而又华贵。   “事情我都听说了,”女人的语调缓慢,“不过我们满月楼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原先那些信誓旦旦的道士,没有一个顶用的。既然诸位夸下海口,相比是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风谣情:“楼主放心,区区一只妖罢了,我们必定不会再让它伤及无辜。”   “是吗?”楼主的反应颇为冷淡,似乎是并不抱有希望,“你们打算怎么捉?”   怎么捉?   这句话让风谣情皱了下眉。   “放心,在捉到妖怪之前,我们会守在满月楼,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   方才一直在旁边昏昏欲睡的何方士,听到这句话之后,突地大笑几声,晃晃悠悠地起了身,走到风谣情面前,“你看看你们这副模样。一个个衣冠楚楚,满脸霁月清风的严肃模样,一看就是来捉妖的修士。那妖又不是傻子,见了你们这样的人,难不成还真傻乎乎往你们手上送?”   虽然这何方士看上去犯浑,但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风谣情一怔,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扮成…扮成这里人的模样——”   “你?”何方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捧腹大笑起来,“这位姑娘连站在这儿都觉得脏,连人都糊弄不过,更何况是妖。”   这番话让风谣情面色微变,紧咬下唇。   纪飞臣心疼她,抬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何方士,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既然你这么了解满月楼,不如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何方士晃晃悠悠地走到沈挽情跟前,上下扫她一眼,然后抬起食指,朝她的方向一点:“我看她就很合适这块地方。”   正在快乐地吃着桂花糕的沈挽情猝不及防被点名,她咀嚼的动作停在原地,差点一口呛在嗓子眼。   不对劲。   …这话听上去,怎么感觉好像被羞辱了一样。   但想了想,沈挽情觉得也没什么。   作为工具人女配,在这方面她经验丰富,而且这种副本对于主角团都是简单难度,自己纯当为爱与和平做贡献。   这么想着,她继续开始悠哉悠哉啃桂花糕了。   纪飞臣皱起眉,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行,挽情身体还未痊愈,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孤身犯险。”   何方士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那简单,你们再随便出一个人陪她不就行了,这有了姑娘,不是还得有客人吗?”   “……”   气氛凝固,沈挽情甚至都停住了咀嚼桂花糕。   许久之后,纪飞臣像是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一样,看了眼身边的风谣情,然后闭上眼,叹息一声:“我明白了,那就由我来——”   纪飞臣这句话一出来,风谣情的表情就变了。   风谣情的表情一变,系统就开始扯着嗓子瞎嚷嚷了。   [女配系统:警报警报——]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沈挽情差点就给跪下了,她绞尽脑汁找理由试图推拒:“你看,纪大哥你闻名天下,保不准万一这妖怪见过你给穿帮了呢?”   纪飞臣沉吟片刻,似乎觉得这句话有道理:“话虽如此,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   “不要紧。”沈挽情想起了一位光荣的万能角色。   她转头,看向谢无衍,跟像看着希望一样,情真意切地喊道:“谢大哥。”   谢无衍:“……”   就知道你要对着我放着这句屁。    第二十九章   每当有事求人的时候, 谢无衍在她心中的形象就不再是冷酷无情的大反派,而是正道的光。   于是,沈挽情用充满期望的眼神注视着这位正道的光, 杏眸含水顺带撒娇, 试图用炽热的眼神打动他冰冷的内心。   谢无衍撑着下巴, 同她对视一会儿,眼睛都没眨一下,跟没看见人似的平静挪开视线。   打动失败。   “谢大哥。”沈挽情开始哄他, 甚至发表了一通道德绑架言论, “你看, 这妖伤及这么多人性命,你这么侠肝义胆善良正义,肯定不忍心坐视不理对吧?”   但是道德绑架这个技能还是得看适用对象。   你绑架一个反派显然就不太靠谱。   所以谢无衍说:“忍心。”   沈挽情:“不, 你不忍心,你可是心怀天下的侠客。”   谢无衍:“那我变了。”   …绝了。   这是头一次, 向来能够舌战群儒的沈挽情卡了壳。她实在没想到就这么几个月的功夫, 谢无衍居然将自己耍无赖的言论学到了精髓。   不过她转念一想, 觉得也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演一个嫖客的确挺尴尬, 而且按照满月楼里姑娘的热情程度, 估计得被人吃不少豆腐。万一日后传出去, 非常有损他大魔王的业界形象。   于是沈挽情决定给他多一点选择机会:“我明白了, 谢大哥如果不想演客人的话,我可以和你换换角色。我看满月楼岗位还是很齐全的,所以我可以委屈自己来演客人。”   谢无衍:“?”   他听到这句话,缓慢转头,将眼一眯, 露出一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的危险表情。   沈挽情一秒屈服,整个人缩了回去,萎靡不振地举手投降:“…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谢兄身体抱恙,这么要求的确太过强人所难。”纪飞臣开口解了围,他深思熟虑一番,然后叹口气,“既然这样,还是我——”   “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倒是可以同你演这出戏。”   何方士突地开口打断,他带着一身酒气在沈挽情旁边坐下,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打着哈欠:“我天天混在这酒肉池林里,比起别人,我再合适不过。”   沈挽情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既不用被谢无衍死亡威胁,也不会让风谣情胡思乱想。   只在一瞬间,何方士在她眼中的形象不再是不靠谱的破烂道士,而变得光辉伟岸了起来。   她转身,感动到哽咽:“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何方士放声大笑了起来,他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楼主,然后慢悠悠地说,“不过楼主,你有同这些人说过,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样死的吗?”   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疑惑地看着楼主。   楼主眉头微皱,似乎觉得太过难以启齿:“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只是这些人的死状,都很…”   她想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个词:“不雅。”   原来,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嫖客还是侍奉的姑娘,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情浓正盛的时候猝然离世。   没有半点征兆。   等手忙脚乱地叫来了人查看,才发现早已没有气息,尸身也以极快的速度腐烂。   请了道士来看,才发现这些人是被吸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空壳。   风谣情一听,似乎是因为画面太过旖旎,脸颊稍红,咳嗽一声:“岂有此理。”   何方士看向沈挽情,眸中含着笑:“所以,这可不是好演的戏。”   沈挽情觉得有道理:“既然这样,我们来对对剧本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感到后背落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舔舐着肌肤一般,让人寒毛倒立。   沈挽情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谢无衍那双带着些寒意的眼眸。   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躁意,眉头微皱,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还是能很直观的让人感受到他的不耐。   这种感觉强烈到,沈挽情丝毫不怀疑他可能在下一秒拔刀砍人。   然后他就真的拔刀了。   快到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在眨眼之间,一道凌厉的气流紧贴着沈挽情的身旁穿了过去。   她毫发无伤,但旁边的何方士却被斩断了一截头发,连带着发冠上的带子也被整整齐齐地割下,连同匕首一起钉在了背后的屏风上。   “谢兄!你这是!”   纪飞臣等人顿时站起,一脸错愕。   何方士有片刻的呆滞,浑身冷汗。   谢无衍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没动弹,甚至连眼帘都没抬一下。他慢条斯理地玩着手上的茶杯,语速很慢:“就这么点本事,你能护得住谁?”   何方士还觉得有些后怕,酒也瞬间醒了大半,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说、说的也是…”   兴许换个人这样,这何方士早就拍桌子同他打一架。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谢无衍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自己能得罪的起的人物。   听到这话,纪飞臣和风谣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无声笑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而沈挽情并不知道谢无衍突然又哪根筋不对,但她寻思着,如果何方士被吓跑,自己就又得跑去和纪飞臣搭伙。   于是她决定争取一下:“毕竟都是为了捉妖,而且你不是也不同意嘛,人家何方士自告奋勇……”   “我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了?”谢无衍打断。   “啊?”   沈挽情愣了一下,她仔细一想,谢无衍好像的确没有说过不同意这三个字,只是非常单纯地呛了自己几句顺带眼神恐吓而已。   …但这不就是拒绝的意思吗。   沈挽情有点委屈,但她又不敢顶嘴。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不知道谢无衍闹什么别扭,但眼下好像是同意了和自己搭伙。   有个安全系数比较高的搭戏对象也是件好事。   这么一想,沈挽情顿时不计较谢无衍这阴晴不定的破脾气了,甚至还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位殿下真的愿意屈尊就卑,自毁名誉来和自己演戏。   于是她十分感动地开口征求他的意见:“我明白了,那你想演嫖客还是小倌?”   谢无衍微笑:“你说呢?”   *   捉妖计划明日开始执行。   满月楼楼主很大方,送了沈挽情好几件楼里花魁穿的裙子。   不得不说,非常符合她现代人的审美,轻纱露背,将人凸凹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   沈挽情觉得演这戏的福利挺不错,关键是剧本也简单。   按照计划,明天晚上她就跟着一溜姑娘到大厅里表演节目,具体安排是人家姑娘在前面跳舞,她就坐在旁边滥竽充数鼓鼓掌就行。   然后这个时候谢无衍就会一掷千金点下她,接着两人就到房间里坐一宿玩玩飞行棋。   这剧情沈挽情非常熟练。   “沈姑娘,你在房间吗?”   隔着一道门,江淑君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来。”   江淑君端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语气温温柔柔的,带着些羞赧:“沈姑娘,今日见你们操劳,我就问厨子借了厨房,炖了些莲子羹,您快趁热喝吧。”   原书里有提到过,江淑君是所有女配中厨艺技能最好的一个。   莲子羹飘着热气,清香飘得满屋子都是。   沈挽情喝了一口。   人间美味!   “啊对了,我还准备给纪大哥送去,就先不打扰——”   “等等不行!”   江淑君刚准备走,沈挽情连忙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一口汤呛在了嗓子眼,连连咳嗽了起来。   见状,江淑君折身回来,拍了拍她的后背:“沈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沈挽情顺了口气,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女配对男主的好感度扼杀在萌芽里:“纪大哥应该和风姐姐在一块儿,他们平时聚少离多的,还是让他们单独呆一会儿吧。”   江淑君一怔,然后才幡然醒悟,她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这样啊,所以他们二人是……”   “道侣!”沈挽情开始添油加醋,顺带编了一出感人肺腑的故事,“从小娃娃亲感情深厚下个月就要拜堂成亲那种道侣,但两人为了降妖除魔维护正义拯救苍生而四处奔波,多次险些生离死。”   “我明白了。”   江淑君点了点头,一副为了绝美爱情而感动的表情:“放心,我不去会去叨扰。”   沈挽情放下心,重新舀起一勺莲子羹。   看来这女配还是很好糊弄嘛。   “那谢大哥呢?”江淑君踌躇一会儿,突然发问,“谢大哥也有道侣吗?”   “噗。”   沈挽情第二次被呛到。   她顺了顺气,看了眼江淑君,沉默很久,然后发问:“我有个问题,江姑娘好像对他们二人很感兴趣?”   “啊,这是因为,他们侠肝义胆心地善良,而且——”   江淑君低下头,脸颊微红:“而且丰神俊朗。”   沈挽情明白了。   这是个颜控。   和当代女青年一样,看见酷哥就我可以心动了孩子生出来了的颜控。   沈挽情表示理解。   但她寻思了一会儿,虽然有没有人爱慕谢无衍自己管不着,但曾子芸那件事给自己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   更何况谢无衍也不是好招惹的人,给江淑君留念想,可能最后会变成自找麻烦。   沈挽情觉得自己还是得掐一掐这爱情的火花。   她得找个借口。   捉摸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个比较合适的理由。   沈挽情正准备说出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神神秘秘地走到门边,打开门左右看了一眼。   很好,没有人。   谢无衍不在这附近。   “沈姑娘这是……”江淑君看着她这番动作,一脸不解。   在确定完毕谢无衍不在这儿后,沈挽情走回来,握住江淑君的手,真情实感地说:“实不相瞒,谢大哥和我其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什么关系?”   “他爱慕我。”沈挽情这么说道。   言外之意很明确。   所以你可能没戏了。   江淑君:“那你们是道侣吗?”   “不是。”沈挽情叹了口气,“有很多原因,你不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淑君一愣,然后一脸“我懂了”的模样:“我明白了,你们一定是互相爱慕,但是奈何家中人反对才会互相爱慕但是不能言说?”   “……”沈挽情停顿了下,决定放弃解释,“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知道了。”江淑君回握住沈挽情的手,为他们的爱情故事而动容,“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   就这么,沈挽情望着江淑君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这女配挺好沟通的嘛。   在解决完一个重要配角之后,沈挽情心情瞬间愉悦了。   她愉悦地哼着歌,愉悦地走到窗户前,愉悦地打开窗——   然后和闻到莲子羹香味之后,跑过来准备蹭吃的玄鸟大眼瞪小眼,来了个深情对视。   沈挽情:“……”   玄鸟在沉默半晌后,扑腾着翅膀咋咋呼呼地往谢无衍房间里飞:“殿下殿下!这个女人她出言不逊!”    第三十章   “等等等等!你给我站住!”   沈挽情眼疾手快, 一把揪住玄鸟屁股上的羽毛,给它拽了进来。   “休想让我屈服,我是不会背叛殿下的!”   玄鸟也不甘示弱, 扑腾着翅膀开始拍沈挽情的手, 一人一鸟扭打成一团。它在好不容易挣脱开之后, 一股脑地往窗外飞。   沈挽情非常迅速地施法将窗户关上。   玄鸟一头撞在了窗户上,倒在地上挺尸,不忘咬牙切齿:“卑鄙!”   “谢谢夸奖。”沈挽情在玄鸟面前蹲下, 戳着它的小脑袋, “今天这件事你要是敢对谢无衍说一个字, 我就把你的毛拔光做羽毛毽子。”   “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让沈挽情僵直后背。   语调没有任何波澜,尾音拖长, 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她没有转头,企图逃避现实。   “转过来。”谢无衍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沈挽情艰难地转过身, 揪着玄鸟试图将它藏在身后, 然后强装镇定道:“好巧, 你也是来喝莲子羹的吗?”   谢无衍扫她一眼:“你觉得呢?”   沈挽情:“我觉得是。”   谢无衍:“……”   “殿下!”玄鸟像看到救星一样,挣扎开来飞到谢无衍旁边, 趴在他肩头就开始嘤嘤嘤, “呜呜呜殿下, 这女人好生恶毒, 而且居然还敢编排您,简直胆大包天。”   边哭着,边开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起了沈挽情同江淑君的对话。   杀人诛心。   沈挽情不敢抬头看谢无衍的眼睛,她一步一步地往门边的方向蹭,试图偷溜。   “站住。”谢无衍开口。   沈挽情被残忍抓包, 只能原地立定,低着头不看他。   谢无衍:“我爱慕你?”   …太痛苦了。   人生还有比这更令人煎熬的场面吗?   沈挽情的羞耻心让她连眼皮都不敢抬,头低得差点就能给他鞠个躬。   谢无衍:“家中人反对?”   你还说你还说!   姑娘家不要面子的吗?!   沈挽情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脑子里像热水烧开一样嗡嗡作响,脸颊烧得通红。   谢无衍还在继续:“互相爱慕但无法言说?”   “嘤。”强烈的羞耻心让她再也站不住,于是索性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上选择逃避,“我睡着了。”   看着眼前跟仓鼠般蜷成一团的沈挽情,谢无衍无奈发笑,他伸手拍开将头埋在自己肩上抽抽搭搭的玄鸟,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感觉到谢无衍在自己面前蹲下,沈挽情全身上下绷紧,将自己缩成了一个更加圆润的球。   “沈姑娘。”   谢无衍低笑一声,捻起她的一缕头发,缠在食指上绕着玩,轻飘飘地开口问:“你知道上一个这么编排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沈挽情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而且这明显是个死亡提问,看上去是在问问题,实际上是在恐吓威胁人。   于是她决定挣扎一下:“我不一样,我这不是编排你。”   “那是什么?”   沈挽情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谢无衍,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哽咽道:“谢大哥,你不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   谢无衍看她一眼:“是么?”   “当然,我是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纠缠,所以才这么说的。”沈挽情强词夺理,声泪俱下,“我这是为了给你当挡箭牌,甘愿牺牲自己的清誉。”   谢无衍笑了声:“所以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沈挽情坦然接受:“不用谢。”   …低估她厚脸皮的程度了。   天色已晚。   谢无衍站起身,扫了眼一旁的玄鸟。   玄鸟趁着两人刚才说话的功夫,偷偷喝完了那晚莲子羹,正瘫在桌子上摸着肚子打饱嗝。   沈挽情偷偷看了眼谢无衍的脸色,然后小声提醒:“谢大哥,现在天色很晚了。”   谢无衍看她:“所以呢?”   所以?   你还好意思问所以?所以你该带着你的破宠物回到自己房间,麻溜地盖好被子睡觉,而不是在我屋子里跟个门神似的站着唠嗑。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端出微笑:“所以你应该去休息了。”   “说的也是。”谢无衍点了下头,然后走到桌边,将玄鸟收回骨戒里。   接着,在沈挽情床边坐下,然后非常自然地躺了上去。   顺带还不忘嘱咐了句:“记得关灯。”   沈挽情瞳孔地震。   不是让你在这休息!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无衍旁边,深吸一口气,试图拽他起来:“请问这位公子,你自己没有床吗?”   谢无衍侧躺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她哼哧哼哧地扯着自己胳膊。   兴许是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不方便用力,于是沈挽情索性踢掉鞋子,跪坐在床边开始扯着谢无衍。   拉扯了半天,他纹丝不动,沈挽情反而累得够呛。   不但没拉起来谢无衍,反而被他反手一拽,整个人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扑到了他的身上,头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胸膛处。   沈挽情捂着鼻子,眼眶疼得渗出点眼泪,委屈地在床边缩成一团。   谢无衍皱眉,似乎是没想到她摔得那么重,于是起身轻轻扣住她的后脑:“抬头。”   沈挽情气呼呼地抬起脑袋,有些委屈:“看,肿了。”   鼻梁上稍稍有些发红。   谢无衍伸手轻轻按在那处,指尖一股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很快就纾解了那点疼痛。   “沈姑娘,我来给你送——”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推开。   江淑君站在门口,亲眼目睹这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跪坐着在一张床上。   在她的眼里,画面完全是这样的:   谢无衍亲昵地扣着沈挽情的后脑,眉目含情脉脉,全是温柔和隐忍。他望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想要低头亲吻。   而沈挽情眼眶微红,看上去也是被打动,所以才会动情至此。   绝美爱情。   江淑君立刻噤声,露出一个“我都明白”的表情,然后点头弯腰,退离了房间。   沈挽情:“?”   等等,你明白什么了?   沈挽情觉得大事不妙,还是有必要为自己那个姿势辩解一下。   于是她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溜小跑追上江淑君,然而还没开口说话,江淑君就先打断了她。   “你不用说了我都懂,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沈挽情泪目:“…你懂什么了?”   “我明白的,”江淑君拍拍她的肩膀,“这就是情难自禁。”   …什么就情难自禁?   江淑君颇为触动地看着她:“看来沈姑娘和谢公子的感情,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沈挽情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想要辩解,但话到嘴巴卡了个壳,只能无力点头:“…行吧,那倒的确是很亲密。”   *   次日清晨,沈挽情一大早就被提溜进满月楼,开始梳妆打扮。   为了保证不穿帮,所以这次计划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再和人提起。所以就连管事的嬷嬷也不知道沈挽情的来历,只知道她是楼主亲自点来的姑娘。   不过既然是楼主亲自交待的人,嬷嬷们自然更是尽心尽力。   于是短短半天的功夫,沈挽情就被按在房间里,被迫科普了一整本闺房秘术。   她从一开始的羞涩和腼腆,到后来听得昏昏欲睡心力交瘁,在不耐烦之下甚至开始抢答。   直到这时她这才发现谢无衍选择扮演嫖客是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如果让他来当小倌,估计闺房秘术还没翻开封皮,他就干脆利落地把这楼给拆了。   “晚上的时候你就跟着队伍出去,什么都不会的话,坐在旁边描几笔字也行。”管事的人安慰她,“你放心,以你的样貌,就算不能歌舞,也是可以拍出个好价钱的。”   但话虽这么说,嬷嬷还是放心不下她这么个对这方面一无所知的雏儿。于是在一番捣鼓之后,她递上来了个香囊,绑在了沈挽情的衣服上:“戴着这个。”   沈挽情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办那事儿用的香囊,里面装的东西能催情。”嬷嬷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坦荡,像是在说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要时刻贴身带着,这样保准能哄得那些公子们开心。”   催什么情??   沈挽情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大可不必。   如果被谢无衍发现,恐怕直接让自己体验人首分离。   于是,她偷摸地将香囊揪了出去偷偷藏在枕头底下,还往里面推了推,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很快就到了晚上,满月楼里歌舞升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即使出了那档子事,一到晚上,来满月楼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按照计划,她跟随众人一道从二楼下来,走到台子上。   领头的那几位姑娘抖开水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时不时露个香肩抛个媚眼,惹来一串惊呼和掌声。   这些姑娘自小就在这儿长大,光是走上几步都带着几分媚态,一片惹火。   而沈挽情,则是撑着下巴躲在后面摸鱼偷懒,顺带将桌上的东西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她左右看了看,谢无衍好像还没进场,四处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等着等着,沈挽情就有些困了。   昨晚没睡好觉,加上今天又听嬷嬷念叨了一天,不自觉地就开始有些困意。   困着困着,便撑不住趴在了桌子上。   她寻思着,这舞估计还要跳好一会儿,自己现在睡会觉偷偷眯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所以沈挽情就非常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这一睡,引起了某位富家少爷的注意。   他一扫四周,发现了这位与众不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居然还在睡觉的沈挽情。   还挺聪明的,居然用这种手段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吗?   很好既然这样,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位不知名的富家少爷露出邪魅猖獗的笑容,随即抬了抬手,打断了这些人的表演:“好了,五百两白银,今晚,我要那位姑娘来陪我。”   那位姑娘?   众人寻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捕捉到了正在偷懒睡觉,顺便还撑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的沈挽情。    第三十一章   被人摇醒的沈挽情打了个哈欠, 抬头一看,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炯炯有神地望着这边。特别是在前面跳舞的花魁,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像是谁偷了她家菜一样。   沈挽情:……   什么情况, 原来在青楼里打瞌睡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你这丫头, 怎么一点都不机灵。”最后还是老鸨笑着走上前,牵起沈挽情的手,领着她往前走, “那位官人可是花高价钱点了你去伺候, 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呢, 怎么还傻坐在这儿。”   沈挽情明白了。   哦,那应该是谢无衍来了。   “喏,就在那儿, 快去吧。”将人带到地方后,老鸨轻轻推了下沈挽情的背。   她抬头一看, 没看见谢无衍的人影。   只看见个衣冠不整, 非常刻意地将衣襟扯松, 装出一副风流霸道小少爷模样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很有钱”的气质。   而且这位风流霸道小少爷窝在软塌上, 手里端着杯酒, 自以为很帅气般的挑了挑眉, 故意压着嗓子开口道:“女人, 到我这来。”   这什么奇妙语气?   …沈挽情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抱拳鞠了个躬:“不好意思打扰了。”   然后转身溜回自己刚才的位置坐下,只留下这位风流小少爷和老鸨面面相觑。   老鸨的职业生涯中头一次遭遇这种史诗级别的再难,她连连道歉,然后快步折回沈挽情旁边, 拉着她往那位霸道少爷面前拽:“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官人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快点去。”   沈挽情扒着桌子不肯动弹,试图挣扎:“要不然让他再选选,购物要谨慎,不能冲动消费。”   “六百两。”   那位霸道少爷加了价,顺带将眼一抬,开口道:“女人,现在你满意了么?”   沈挽情头皮发麻,并且对“女人”这个词产生强烈的创后应激反应。   这到底是哪本小说里穿越过来的霸道少爷男主角?   她扫了扫四周。   发现何方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这里,但显然他是完全指望不上的,手里捧着瓜子坐在女人堆里,边磕边看戏。   沈挽情心死如灰,试图商量:“要不然您再考虑一下?”   “七百两。”霸道少爷一副不缺钱的模样,晃着手中那半杯酒,慢悠悠地说,“适可而止,欲擒故纵的伎俩,玩一次就够了。”   神特么欲擒故纵。   …这些有钱人的脑回路都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一小阵嘈杂声,伴随着几声女子的轻呼。何方士看了一眼,立刻放下手中的瓜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迎了过去。   沈挽情寻声一看,顿时热泪盈眶。   是他!谢无衍!   正道之光谢无衍!   眼下,正道之光谢无衍臭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一身不同于往常的打扮,全是金银玉石,锦袍上绣着浮夸的花纹。   演戏要敬业。   所以一大早纪飞臣和风谣情就架着谢无衍去挑选新衣,按照“纸醉金迷的花花少爷”人设,精心挑选了一套非常俗气的装扮。   这身衣服如果穿在别人身上,那就是明显的让人感觉到土里土气,像是那种没品位的商人为了炫富一样。   但穿在谢无衍身上,顿时就显得满身贵气。   但看得出来,谢无衍对这身十分挑战审美底线的打扮很不满意,浑身上下都带着些不耐。   何方士同他耳语几句,似乎是说了眼下的情况,谢无衍皱了下眉,抬眼,朝着她的方向望来。   沈挽情差点感动出了眼泪,朝着谢无衍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两人“深情”对视。   于是,谢无衍就在她的注视下,转过身寻了处位置,开始喝茶。   …就这?   您难道不一掷千金,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还是说你钱没带够?   “别再折腾了,快去伺候这位官人。”老鸨将她从椅子上拉起,“如果得罪了人家,小心要掉脑袋。”   沈挽情转头又看了眼谢无衍。   他刚一坐下,身边就围了一圈莺莺燕燕。   毕竟就凭他这张脸,就算是个乞丐,都有姑娘愿意贴上去示好,更何况还打扮得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   谢无衍没抬眼,指尖摩挲着茶杯,眸中情绪无波无澜。   沈挽情也是有脾气的。   不就是演一演妖艳贱货吗?谁怕谁,而且一晚上还净赚七百两。如果这位霸道少爷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话,自己还可以闷头一棒给人家打晕。   指望大恶人是没有前途的。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于是她气得将腰一插,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端出一个甜妹标配微笑,朝着那位霸道小少爷的方向走去。   那位霸道小少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手准备扣住沈挽情的腰。   然而手只探了一半,就被道透着些冷意的声音打断。   “八百两。”   谢无衍一双眼眸里全是压迫,他望向沈挽情,开口道:“过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看上去这位祖宗似乎不准备继续在旁边挂机看戏了。   沈挽情觉得很欣慰,刚想迈腿朝着他那边走,就听见自己身边这位霸道少爷不服气似的加价:“九百两。”   霸道少爷不仅加价,还非常嚣张地发表言论:“我奉劝诸位不要想从我手上抢东西,这城中上下,还没有我惹不起的人。”   看得出来,这位少爷的确是有些背景,此话一出,身旁就有人附和鼓掌。   “……”完蛋。   沈挽情有些担忧。   万一谢无衍真没带够这么多钱呢。   谢无衍:“一千两。”   “你!”霸道少爷拍案而起,他冷哼一声,然后道,“居然还真有人胆子这么大,既然这样,那我出——”   “砰。”   谢无衍将茶杯硬生生捏碎。   其中一块碎片炸开,擦着那人的脸颊飞快,割开一道伤痕,渗出几滴血珠。   大半碎片都直挺挺地嵌入四周的柱子上,没入一半。   周围人顿时噤声。   谢无衍站起身,朝着那人的方向走来,衣袍走动时拂过桌上的器具,叮叮咣啷一阵响动。   他没有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也没半句废话,仿佛多费一句口舌都嫌累。   谢无衍就这么在那位霸道少爷面前停下步子,将沈挽情往自己身后一扯,然后抬手扣住他的脖颈,干脆利落地按在桌子上。   桌上的东西全都被震落在地上。   “你!胆大包天胆大包天!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霸道少爷像王八似的扑腾挣扎了起来。   谢无衍抬手。   空气在指尖汇聚成水汽,又凝聚成一根锋利的冰锥。   下一秒,那冰锥几乎是蹭着这位霸道小少爷的眼睫,狠狠地钉入桌子上。   “还出价么?”谢无衍问。   霸道小少爷:“嘤,不出了。”   谢无衍松开手,然后看了眼沈挽情,转身离开:“跟上。”   沈挽情:“……”你这竞争方式真的是简单粗暴呢。   何方士目瞪口呆,瓜子都没心情磕了,他琢磨了一下,委婉道:“我觉得二位这戏演得不太敬业。”   沈挽情觉得也是。   于是她小声地冲着谢无衍提了一下建议:“是哦是哦,一个专业的嫖客是不会这么出手干脆利落,法术高强还能熟练威胁人的。”   这样子妖怪恐怕看到谢无衍这张脸就溜,怎么可能还能守株待兔等到它们来杀人。   谢无衍看她一眼:“的确,一个专业的花魁是不会在登台的时候浑水摸鱼打瞌睡的。”   沈挽情:“…好的,这件事翻篇了,您真是一个职业的嫖客呢。”   谢无衍:“过奖,沈姑娘也是一位职业的花魁。”   何方士:“……”   你们真够职业的。   *   将人领回房间的时候,老鸨还神神秘秘地拉扯过沈挽情,塞给她一罐膏药,然后道:“做那事儿的时候先用上些这个,免得受伤。这官人一看就不好招惹,你可千万别像刚才那么冒失,万一惹恼了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便露出深藏功与名似的微笑,转身离开。   沈挽情看着那罐少儿不宜的膏药,觉得像是烫手山药一般。   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啊,晋江文学是不准播出这段内容的。   她沉默了一下,正准备找个地方偷偷将这玩意丢掉,就陡然听见谢无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着什么?”   沈挽情吓得手上的东西一颠,差点甩出去。   于是她手忙脚乱地将那玩意藏在身后,偷偷放进随身锦囊里,强装镇定:“润肤膏,保持肌肤水嫩,抗老养颜用的。”   谢无衍略带怀疑地看她一眼,却没多问:“不进来?”   沈挽情连忙溜了进去。   屋内被布置得非常暧昧,铺天盖地的轻纱和红色,整个屋子都是熏香的气味,挂在四周的风铃叮叮当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情趣,还是隔音不好,甚至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隔壁房间的欢笑和娇嗔。   …比想象中的尴尬。   谢无衍却跟没听见似的倚在床上,抬起胳膊枕着后脑,靠着床头没完全躺下,还拍了拍一旁的枕头,看她一眼:“请?”   沈挽情:“…谢谢我不困。”   然而就这么一拍,一个香囊从枕头底下滚了出来。   谢无衍停顿了一下,将东西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   那气味有些发冲。   沈挽情定睛一看,警铃大作,一溜小跑冲到谢无衍面前,伸手去抢:“等等等等!这个不能拿!”   谢无衍将手一抬,沈挽情扑了个空,整个人横扑在了他的身上。   香囊在枕头底下塞了一天,就连床铺上也全是熏香味,闻得人鼻尖发涩。   谢无衍将那香囊放在手上一抛一抛的,胳膊子搭在膝盖上,轻飘飘地问:“为什么不能拿?”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直起身,深深地看了谢无衍一眼,然后退后两步,给他倒了杯茶:“您先喝茶,我出门散散步。”   然而刚一转身,就被谢无衍长臂一捞,扣住腰给捞了回来。   沈挽情的背脊贴着他的胸口,有些发烫。   “躲什么?”   谢无衍的笑声低低的,带着些磁沉,“说说看,这里面装着什么药?”   沈挽情强装镇定:“安眠药吧。”    第三十二章   “安眠药?”谢无衍重复一遍。   沈挽情睁着眼睛说瞎话:“恩恩。”   “我明白了。”   谢无衍扣紧沈挽情的腰, 把她跟抱枕似的搂紧怀里,头搁在她的肩窝上,闭上眼:“那睡吧。”   嗯嗯嗯??   按照现在这氛围, 这句话在耳朵里自动翻译成火车轰鸣声, 脑子里自动循环起现代时看得那些某英文组成的颜色画面。   沈挽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毕竟演戏剧本上可没有这一部分,而且她可是正经演员,不接这种级别的片子。   但谢无衍比她个子高大不少, 将人这么一搂, 沈挽情跟只猫似的就蜷进了他的怀里, 腰还被他的手扣着,完全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一下,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   谢无衍眉头稍皱, 捏了一下她腰上的软肉,沈挽情立刻身板僵直, 再也不敢动了。   她哽咽了一下, 试图以理服人:“是这样的, 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是吗?”谢无衍的下巴抵在她肩窝上,说话时让她感到耳膜都在轻震, “都是江湖人, 不必那么拘束。”   沈挽情:总觉得这话很耳熟, 好像听谁说过。   谢无衍:“你说的。”   …被猜出内心想法, 而且还成功得到回答的沈挽情险些泪流满面,没想到这祖宗除了记仇之外记忆力还特别好。   她想了想,虽然很羞耻,但这种情况下还是要说真话,免得万一这位祖宗反应过来之后杀人灭口。   于是沈挽情扭了扭身体, 试图和谢无衍分开一点。   这身裙子原本后背就是空荡荡的,这么一动弹,反而同谢无衍的胸膛贴得更紧,挠的人酥酥麻麻的。   谢无衍眉头一皱,低头轻咬在了沈挽情的脖颈处,语气带着些不耐:“别乱动。”   沈挽情顿时不敢动了。   完蛋。   就凭这一下,她在脑子里已经走完了所有的流程,从欲火攻心耳畔厮磨再到清醒事后的咔嚓拧脖。   一陷入绝望,她的思维就又开始发散。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换了别人这么折腾自己,她肯定要扯着头发掐着对方的脖子扭打成一团。但谢无衍撸猫似的把自己扣在怀里的时候,沈挽情却没有很强的抵触。   对于自己这个反应她甚至有些惊恐,难道是因为每天晚上一觉睡醒发现谢无衍在旁边挂机,现在竟然逐渐开始习惯了吗?难道她也像虐文女主一样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吗?   沈挽情不能接受。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最合适的答案。因为换成别人自己挣扎一下可能还打得过或者玉石俱焚,而谢无衍她打不过,还可能当场暴毙。   对一定是这样。   要不然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适应谢无衍躺在自己旁边。   沈挽情想了想,如果她是妖艳风情万种那一挂的类型,可能还有点生还的希望。顺便俘获谢无衍的内心,从此之后成为他的掌上明珠小娇妻,没准还能顺带策反他。   但她不是。   而且虽然嘴上骚话一堆,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只限于口嗨。   甚至连今天早上被嬷嬷揪着教学的那堂生理课都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她整个人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在床上躺尸,脸上带着‘你来吧反正我已经没希望了’的死气。   谢无衍皱眉:“你在干嘛?”   沈挽情:“在后悔为什么不好好听课。”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谢无衍的笑点,他笑得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脖颈处,扣着她腰的手都在稍稍颤动。   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语气里全是戏弄:“行了,这种低劣的香料对我来说没有半点作用。”   这句话让沈挽情黯淡的瞳孔瞬间亮了起来,她激动地翻了个身,和谢无衍对视:“真的么?”   “不然呢。”谢无衍嗤之以鼻,“什么破烂玩意都能影响我的话,我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说着,他抽回搭在沈挽情腰上的手,枕在后脑处:“睡吧,我懒得和你熬一晚上玩那破烂棋子。”   沈挽情觉得好感动。   大难不死的后劲上来,让她整个人都松懈了。于是她心安理得地窝在了床上,摸了摸腰,觉得有点冷,于是哼哧哼哧地从谢无衍那里扯了一半被子过来盖着。   接着又将身体一翻,整个人卷成一个卷。   谢无衍看着自己旁边心安理得就这么躺成一团的沈挽情,陷入沉思。或许是因为她太淡定,反而搞得谢无衍很不淡定。   沈挽情整个人裹成一个麻薯球一样,看上去就是个很有手感的抱枕。   谢无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将这“抱枕”捞进了怀里,在发现手感的确很不错之后,索性也懒得放开。   沈挽情整个人一激灵,睁开眼,反应过来之后全当谢无衍又被那封印咒疼得睡不着,于是也没喊,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着眼。   闭了一会儿,她突然发觉不对。   头脑昏沉,隐约间有股燥热,一开始浅浅的,后来一波一波涌上来,蔓延到脑海里。   …等等。   这香囊的确对谢无衍没用,可对她有用啊她又不是大佬!   沈挽情想睁开眼。   但是她发现自己的眼帘更灌了铅似的,根本就睁不开。但并不是因为疲倦和困意,更像是类似于鬼压床般的感觉,明明意识清醒,但却动弹不得。   她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是因为香囊里的催情药,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原本眼前应该是一片黑暗,但是像迷雾变化一般,很快就隐隐出现了别的景象,像是在梦境中一般。   但沈挽情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不是梦。   那股燥热的气息还在,但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脑子里不断盘踞。   沈挽情能笃定了。   这不是因为香囊,而是因为妖术。   所以这满月楼里的妖怪杀人,都是同梦境有关吗?   眼前场景逐渐清晰。   浴池,月影,红罗帐,以及只着一身单衣,浑身上下都带着能让人高呼‘我可以’气质的,谢无衍???   草。   沈挽情骂了句脏话。   春梦。   而且为什么春梦的对象是这个玩意?   这妖怪也太不懂女孩子心了,把这个祖宗摆到梦里这不是噩梦吗?   沈挽情本能想要溜走,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朝着谢无衍走去。   她哽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反正做梦呢谁也不知道,她不信谢无衍这么厉害一祖宗发现不了睡在他旁边的可爱花魁被妖术缠身。   等他把妖除了,世界上就没人知道自己做过这么羞耻的梦了。   想到这沈挽情就顿时不难过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谢无衍。   果然是梦境,梦里的谢无衍完全没有平时里那股戾气,兴许是被妖术操控的缘故,浑身上下都带着点欲。特别是配上那格外出挑的一副面容,让沈挽情觉得自愧不如。   自己配不上花魁,他才应该来当花魁。   然后“谢无衍”就开口了:“姑娘点了我,是想做些什么?”   …什么东西???   真就妖媚小倌的剧本?   沈挽情觉得这妖还是可以不那么急着除。   做梦真的好快乐。   她感动地坐在床边,觉得脑子里盘踞的那股燥热好像不太重要了,整个人全沉浸在翻身农民把歌唱的快乐之中。   于是她快乐地说:“这样,你跳个舞先。”   *   谢无衍很快就发现沈挽情的不对劲。   怀中的人烫得不正常。   他睁开眼,皱起眉,发觉她面色潮红,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呼吸也变得沉重。   不应该是那香囊。   在拿到手上的时候,谢无衍就想过这香料恐怕会影响她,所以刻意外放了气息庇护住她。   难道是蚀梦妖。   但不应该。   即便身上的封印咒会让谢无衍在夜晚时分力量大幅度削弱,也不应当毫无觉察。   但眼下,不能让沈挽情继续在梦境里呆下去。   他抬手,捏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   接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闭紧双眼,进入了她的灵府。   谢无衍很少进入别人的灵府。   因为那里会盛放着人内心最阴暗的罪恶面,到处都是难闻的气味,很脏。   但进入沈挽情灵府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下。   周围全是甜腻腻的味道,甜到发齁。   他试图理解了一下沈挽情平时里都在想什么,然后发现全是杏仁糕桂花酥蛋黄月饼雪梨槐花饼……   怎么会有人脑子里全是这种东西?   谢无衍都替她觉得丢纪家这种名门的脸。   终于,在一大堆菜名和甜点里,谢无衍捕捉到了沈挽情的梦境。那里是所有燥热的根源,仿佛一个逐渐燃烧的熊熊火炉。   蚀梦妖织出来的梦境,如果被外人强行闯入,必定会遭到些许反噬。   谢无衍却跟没事人一样,从那烈火中穿过。   烧的不是身体,是魂魄。   终于,他看见了沈挽情。   以及另一个…自己?   沈挽情跟大爷似的躺在床上嗑瓜子,看样子还挺舒坦,顺便指挥着面前那个盗版谢无衍跳舞。   谢无衍本人:“……”   他沉默了会儿,抱着胳膊看着这位在妖怪布下的陷阱里享清福的神奇怪物。   如果蚀梦妖知道这一切估计挺挫败的。   它的妖术就是织造一个梦境,让在梦境中的人沉溺于欲望,在交合和浓情的时候在吸取梦境主人的魂魄。   那股如同中药一般的燥热则是双重保险,通过幻术控制精神,迫使你去做那种事情,以保万无一失。   但没想到,沈挽情意志居然这么坚定。   而且坚定的原因竟然是:谢无衍跳舞百年一见,就算难受死了也要看。   “这样。”沈挽情说,“你跳个芭蕾舞。”    第三十三章   盗版谢无衍有点为难。   虽然是梦, 但是蚀梦妖织出来的梦境还是由妖怪编造的,并不像天道宫的迷仙引那样,能够根据人自己的思维自动形成。   显而易见, 这只妖怪并不知道芭蕾舞这个舞种。   它有些崩溃。   这可能是它妖生里最麻烦的一单生意。毕竟在此之前它已经跳完水袖舞广播体操甚至唱了一首山歌。   于是盗版谢无衍决定浑水摸鱼, 抬个胳膊踢踢腿随便敷衍一下就完事。但手刚抬起来一半, 整个胸腔就被一只手给贯穿,然后硬生生地撕裂出一个大洞。   “喂。”   谢无衍语气全是不耐:“别拿我的样子,做出这种难看的动作。”   说完, 将手一握, 顿时, 那盗版就露出狰狞而又痛苦的模样。紧接着瞬间软成一团,像水一样流在地上,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后就不动弹了, 四散开来消失在眼前。   沈挽情瓜子一下就磕不动了。   面前这位新·谢无衍,从头到脚仿佛刻着正版的标签, 特别是眼神中那种‘你活不过今晚’的暴躁气质, 让人在梦里都感觉到心惊胆战。   她心里咯噔一下。   按道理说, 谢无衍是来救自己的。   所以她应该感恩。   但比起感恩,她现在只有一个困惑, 那就是——为什么溜到梦里干坏事都会被谢无衍本人抓包啊!!   沈挽情窒息了。   趁着谢无衍还没有提起刚才那档子事, 她决定抢先一步扯开话题, 于是立刻捂着胸口开始装柔弱:“…我好难受。”   其实这也不完全是装的, 之前蚀梦妖的幻术就让她浑身上下如同火烧一般燥热难忍,能够熬下来全靠想要玩弄谢无衍的信念支撑。   现在玩弄谢无衍的信念被捏碎了,那股燥人的感觉也变得更加明晰。   谢无衍皱了下眉。   蚀梦妖虽说被驱出她体内,但那幻术却难解。   他蹲下身,抬手扣住她的后颈, 迫使她抬眼看着自己。   现下谢无衍在沈挽情的灵府里。   任何一点碰撞,感官都会被无限放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挽情也能感觉到,在谢无衍碰到自己时,浑身上下那股颤栗无比清晰。   嘤。   非常少儿不宜的感觉。   “你得破解这幻术。”谢无衍说,“否则魂魄会一直被困在这。”   说得对。   那么问题来了。   沈挽情:“怎么破解?”   谢无衍思索了一下,开始了教学:“首先,你先把身上妖术造成的幻觉想象成一个具体化的东西。”   这个简单。   沈挽情:“想好了然后呢。”   谢无衍:“把它捏碎,然后睁开眼就行了。”   沈挽情:“……”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不通要去问谢无衍,这就像老师讲课说这个题套个公式就行了很简单的,最后发现自己连公式符号都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这通教学没让她醍醐灌顶,反而梦回高数课堂。   一想到高数课堂,那股难受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大汗淋漓,只能拼命咬住下唇,很是用力,甚至用力到有些磨损到了自己的魂魄。   沈挽情意识有点模糊了。   她意识一模糊,就开始话多,跟倒豆子似的吧啦吧啦一大段:“为了黎民百姓我真的付出了太多所以必须要求回报。你出去以后万一我还没醒,得让满月楼楼主给我在门口立块碑,最好是石像,腿稍微拉长点,对了多给我雕点头发,鼻梁要细一点眼睛记得有卧蚕……”   “闭嘴。”   谢无衍看着她的样子,眸色沉沉,然后朝她伸出手:“过来,我带你出去。”   沈挽情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搭上了他的手。   下一秒,就感觉整个人被谢无衍的气息笼罩住,然后被他牵引着向着某一个方向飘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散成了一团云,就这么无法控制地飘着,但那股难受的燥热也被分散了开来。   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谢无衍的存在,非常难以言喻的清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作,就像湖水上溅落一滴雨,晕开一片涟漪。   谢无衍的灵力很充沛,无孔不入地包裹住她分散的魂魄,一点点渡过去那点难忍的痛苦。这个过程比想象中的要舒服很多,每当沈挽情无意间碰撞到谢无衍一点,就能感觉到自己魂魄的某一处轻颤了一下,然后痛苦便消减去三分。   而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爽感,在短暂的颤栗后,让人感到浑身酥软放松。   在发现这点之后,沈挽情开始有些偷摸使些小伎俩。   她将自己的灵识分成许多块,开始往谢无衍身上贴,每贴一下,就会像是覆在冰块上,稍稍的刺激之后,热度也退散开来,裹挟着那张让人头脑一松的快感。   超舒服!   沈挽情快乐地将整个神魂都往谢无衍上面贴。她感觉自己像瘫软成了一摊水,然后从水里钻出一只鱼,非常愉悦地吐泡泡。   谢无衍停顿了下,原本非常稳固的灵识似乎稍稍有些紊乱,不易觉察地轻颤了几下,但很快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终于,在一片虚无之中,沈挽情看到一点光点。   她寻着那点光找到了出口,然后睁开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那种闷热和难受,除了感觉到出了一身汗之外,反而还有些神清气爽的舒适。   大佬不愧是大佬!   沈挽情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转头,却发现谢无衍眉头紧锁,手背上青筋暴起,薄唇紧抿,好像还没醒。   不好,难道说进入自己的灵府,对谢无衍来说有影响?   沈挽情有些担忧地俯下身,想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查看一下情况。   “啪”   还没来得及靠近,她的胳膊就猛地被握住。   谢无衍睁开眼,眸中的戾气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些,眼底还带着些血丝,看上去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沈挽情:“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无衍扣住脖颈,控制住行动。   下一秒,他坐起身,将沈挽情压在床头,声音透着些没来由地愠怒:“别碰我。”   …等等,为什么一觉醒来突然翻脸?   谢无衍却再说一句话,松开手翻身下床。   满月楼每一个雅间都是连带着浴池的,据说是为了给客人多增添些情绪用,水温恰到好处,上面还飘着红色花瓣。   谢无衍连衣服都没脱就下了水,他闭紧双眼,眉头一皱,咒印一瞬间爬了上来,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   其实原本带沈挽情离开并没有那么复杂。   折损些自己的魂魄,让她能够稍微将感官同那妖术造成的幻觉剥离,接着领她出去就行。   但神魂交融这个事情本身就很敏感,五感都会被无限放大,而且没有具体的意识。   要么,弱一点的很容易被强一些的吞噬。   要么,就擦枪走火。   显然沈挽情对这些一无所知,所以才胆子非常大地就这么往谢无衍神魂上贴。   但她贴得毫无技巧,而且每个位置都不太对。   通俗一点说,就是那种'我就蹭蹭'和‘只顾自己爽’的渣女。   为了克制险些紊乱的神魂,谢无衍动用了不少妖力去压制,这才再一次把封印咒给逼了出来。   许久之后,他再一次睁开眼,将胳膊搭在额头处,一言不发。   闻声而来的沈挽情伸手触碰了一下水面,发现刚才还温热的水,此刻已经变得冰冷,甚至冻得有些刺骨。   她皱了下眉,站起身,从一旁取了浴巾,然后走到谢无衍旁边,乖乖巧巧地蹲在一旁等他出来。   “别管我。”谢无衍没看她,声音很哑。   沈挽情:“好哦。”然后蹲在旁边没动。   谢无衍:“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沈挽情:“明白啦。”然后继续没动。   终于,谢无衍放下胳膊,撑起身,看着她:“所以你怎么还在这?”   沈挽情:“这我没办法和你解释,可能因为我是一个光说不做的小懒虫。”   谢无衍:“……”   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   原本看上去挺怂的一小姑娘,此刻眼神明朗,没半点退让。   她总是在很多没必要的事情上,出奇的倔。   谢无衍没说话,胳膊一撑,坐在池边。   水顺着大臂淌下,原本宽松的衣袍此刻贴紧身子,衣襟松了大半,但那张脸看上去却异常冰冷而又寡漠。   沈挽情将手中的浴巾搭在他身上。   然后没搭稳,浴巾啪嗒一下掉下来。   沈挽情又搭。   浴巾又掉。   最后沈挽情忍无可忍,干脆横着给谢无衍裹上一圈,将他硬生生缠成一个不倒翁。   谢无衍:“……”自己到底是怎么忍住没有掐死她的。   “以后,”谢无衍随她闹腾,声音低沉,“不要让人随意进你的灵府。”   …灵府这东西哪能说进就进跟逛大街似的。   即使沈挽情再不懂,大概也知道灵府是非常特殊的地方,即便是修为悬殊的人,贸然进入对方的灵府,也很有可能遭受重创。   除了谢无衍这种强到把别人家灵府当自己家菜园子的人,还真没有几个人敢随意进别人的灵府。   但是老师说教,沈挽情当然不顶嘴,于是连连点头:“恩恩。”   谢无衍站起身,嫌弃似的抖开浴巾,但是却没扔下,光几步路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迅速地蒸干,水珠还没来得及溅落在地上,便化成了水雾。   沈挽情觉得对于救命恩人,还是应当有足够的诚恳和耐心。   于是她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又倒了杯茶递上,非常殷勤地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现在是要下飞行棋还是要睡觉?我竭诚为您服务呢。”   谢无衍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然后道:“行,跳个芭蕾舞吧。”   …沈挽情的笑容凝固。   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衍,一个被女主非礼还不好意思说出来的男主。    第三十四章 【修】   沈挽情沉思了一下, 然后冷静分析。   这不仅是芭蕾舞的问题,还关乎这位祖宗的尊严与面子,他这态度明摆着就是在说:别以为你在做梦我就不秋后算账了。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 如果稍有差池很可能会被就地斩杀。   面对这种处境, 沈挽情决定采用防御型战术, 所以她非常浮夸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演:“好困我睡了晚安。”   然后颤颤巍巍地往床上一爬,试图用被子蒙住脑袋不去看面前的人。   只要不接茬, 危险就追不上我。   但刚爬上床, 她就被谢无衍一把扣住脚踝,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倾身而下,双手撑在沈挽情的身侧, 影子笼罩在她身上。   明明挺暧昧的一个动作,但谢无衍的语气却很冷淡, 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温情:“不是说随我吩咐?”   “我反悔了, ”沈挽情非常流畅地声讨自己, “也没办法,因为我是一个没心没肺不知感恩的小白眼狼。”   谢无衍低笑道:“不认账?”   沈挽情情真意切:“啊对没错, 我好可恶。”   眼下她这么理直气壮, 反而搞得谢无衍有点怀疑人生。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沈挽情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说话方式, 但却没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自己骂自己还能骂得这么义正言辞。   她自己完全没不好意思, 反倒是让谢无衍觉得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谢无衍有点烦躁。   之前让他这么烦躁的人大都死的很早,要么全身上下连着魂魄烧成了灰,要么就被捏碎了脑袋拧断了脖子。   但偏生眼前这个活得好好的,还在叽叽喳喳地嚣张乱叫。   而且自己烦归烦,却不想让她死, 反而觉得她这么烦人还怪让人心软的,想就这么顺着她的话任由她蒙混过关。   …谢无衍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以前都是他觉得别人脑子有病,现在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关几百年关得脑子出了些问题,还是说封印咒有什么副作用。   沈挽情不知道谢无衍在想什么。   她就是觉得两人现在这姿势怪羞耻的,床咚,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老容易害羞了。   更何况谢无衍发间带点湿润,眉头稍皱,衣领低下去一截露出白皙的胸膛。特别是自己现在这个角度很绝,就是那种若隐若现仿佛可以看见腹肌的绝妙角度。   色令智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挽情觉得自己心跳还挺快的。   她试图转过头闭上眼,但脑海里就开始自动播放起了梦里盗版谢无衍那色气满满的画面。   她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   一定是因为自己单身太久了。   一定。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那个…我觉得这个姿势挺累的,要不然你换一下?”   谢无衍觉得有道理,然后就非常自然地躺在了她身边,顺带伸手一捞将她捞回到自己的身前。   沈挽情:“……”不是让你这样换。   但她发现,她已经逐渐开始习惯抱枕这个职业,毕竟形势所迫,自己也不可能把别人赶下去打地铺。而且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委屈一下给他当个抱枕也没什么。   但躺到一半,沈挽情突然觉察出不对:“等等,冒昧问一句,那蚀梦妖……”   “哦,已经死了。”谢无衍说。   沈挽情觉得不对,她思索片刻,然后掀被而起。   草,妖怪早死了那她在这儿演什么纯情花魁呢???   *   “这妖是死是活到底是什么来头都任凭各位一张嘴。”楼主慢悠悠地拿茶盖摩着茶杯,抿了一口,“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编瞎话来糊弄我。”   纪飞臣:“谢公子光明磊落,更何况此时人命关天,我们必定不会有所欺瞒。”   光明磊落的谢无衍在玩沈挽情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从那晚上开始之后这祖宗真的有点过分黏人。   “欺不欺瞒你们说了不算。”楼主放下茶杯,“所以劳烦各位再这城里多留之日,等确认再不会出那档子事情了,我才能将江淑君姑娘的卖身契交予你们。”   “我明白了。”纪飞臣抬了下眼帘,扫了眼周围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会再呆些时日,确保再无妖物作祟后离开。”   其实几人暂时留在城中这件事,是一早就商量好的。   虽然妖物已除,但是却又很多值得人怀疑的倪端。比如这蚀梦妖为什么能够在谢无衍眼皮子低下,进入沈挽情的梦境。   况且这并不是什么修为十分深厚的大妖,不应当具备这样的能力。   除非,是有人配合。   这件事在小分队里通过气之后,纪飞臣决定暂且不同楼主说明。因为谁都不知道这打配合的人到底是谁,即便是满月楼楼主,也不值得信任。   “多谢诸位方士。”满月楼主抬手,同一旁的丫鬟耳语几声,然后道,“近日劳烦各位费心,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沈挽情探头一看,见两位丫鬟端出两个红绸盘子,上面摞了一整排金子。她顿时快乐了,看来这次当诱饵也不算很亏。   她感动地决定以后一定在诱饵生涯里兢兢业业工作,再无怨言。   然后纪飞臣就发话了:“楼主不必多礼,我们降妖除魔绝不是为此身外之物,请您收回吧。”   沈挽情:“?”什么就身外之物了?   接着两人就像大姨和妈妈互相推红包一样,整整大战了三个回合。   最后纪妈妈获得了胜利。   楼主很感动:“也对,是我冒昧了,纪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光明磊落,名不虚传。”   说完,招呼人将金子撤了下去。   风谣情也很感动,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眸中波涛汹涌,全是赞赏之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升华一般。   沈挽情看着还没来得及碰一下就被端下去的金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不问问她,她就很不光明磊落啊!   失去金子之后的沈挽情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她将下巴搁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地发着呆,决定当场辞去诱饵工作以示抗议。   谢无衍看她一眼,松开手上捏着的那点头发,似乎是若有所思。   “对了,既然都不急着走,我这边倒有件棘手的事儿要请诸位帮帮忙。”   一直瘫在旁边当局外人旁听的何方士突然想起什么,巴掌一拍,从衣衫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我同城里太守平日有些来往,前段时间太守家里出了些邪祟作乱,看样子是有些棘手。听说城中来了些有本事的捉妖人后,便拖我将这信给您,邀请您府上一叙。”   纪飞臣接过,简单地扫了一眼,眉头稍皱,然后将信纸递给风谣情。   风谣情看了看,露出相同的严肃表情,然后对着他点点头。   当天晚上这两人就前往太守府上,秘密商议了一整夜后,第二天传来口信,让沈挽情打包收拾一下,领着所有人去太守家暂住。   看得出来,太守的确很重视他们这一行人。   光是派过来接人的马车就装饰得很华丽,整个一高档雅间,上下都透着“我超级有钱”的气质。   自从那天之后,谢无衍黏人指数直线上升,和天天来自己屋里蹭吃蹭喝的玄鸟有的一拼,而且已经把半夜三更地时候跑过来拿自己当抱枕当做日常任务。   而江淑君,放在现代则是个职业CP粉,还自己手动出产同人作品的那种。这么些天在客栈里天天刺绣画画,画他们俩人的同人,顺带还绣了一对鸳鸯手帕往他们手里塞。   …沈挽情很担心谢无衍会像之前那样,因为不耐烦掐死江淑君。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回谢无衍的耐心倒挺好。而且居然挺平静地手下了江淑君源源不断送来的同人产物。   马车上,沈挽情和谢无衍坐在这头。   江淑君坐在那头。   全程炯炯有神地盯着两个人,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睁大眼露出“哇哦”的表情。   沈挽情有些累,比应付曾子芸还累。   必须早点解决这个女配。   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诸位仙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同太守知会一声。”   沈挽情坐不住,索性就跳下轿子准备四处晃悠一下,顺便活动一下四肢。   顺带逃离江淑君的视线。   刚站稳,就听见隔着一道围墙,传来些许喧哗声,紧接着,头顶方向的声音逐渐清晰。   “小少爷,万万不可啊小少爷。”   “莫要再任性了,老爷要是知道了可又得大发雷霆了。”   头上传来个带着些不耐的青年男声:“我管他发不发脾气,多大点事就把我拘在府里,迟早有天得闷出病来。”   说完,便从围墙上翻身而下,非常帅气地纵身一跳。   沈挽情琢磨了一下。   起跳动作很潇洒,但看上去毫无技巧,肯定会摔。   果不其然,那小少爷刚开始还自信满满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而又惊恐,然后发出长长一声惨叫:“啊——”   沈挽情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啪叽一下,那叛逆小少爷摔在了自己脚边,非常响亮的一声。   沈挽情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你!”那小少爷动了动,艰难地撑起身,一抬头就开始骂骂咧咧,“谁让你躲了?啊?”   非常不讲道理的一个人,声音也很耳熟,像是不久之前才听过。   两人对视。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   这人不就是前天那位一掷千金的霸道小少爷吗?   那霸道小少爷也认出了自己,他稍愣了一下,然后咳嗽一声,将身上的灰一拍,随即变了副面孔:“怎么是你?”   沈挽情:“是这样……”   “不用说了。”霸道少爷抬手,自以为很帅地往后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压低声音,“现在知道后悔,已经太晚了。”   沈挽情无语,她索性也懒得解释,抱起胳膊等他一次性脑补完。   “呵,当初如果不是你那么不识抬举,没准我还愿意赎回来让你做个小妾。”   “现在你求求我,我倒是可以看在露水相逢的情分上,让你做个丫鬟。”   “对了,那天那个不长眼的男人呢?”   终于,在这位霸道少爷提到谢无衍的时候,沈挽情放下胳膊,试图打断。   毕竟这人看上去也像是太守的儿子,她还是不想闹出人命。   但这人别的不行,嘴挺快:   “呵,我就知道。那天我看他可怜,才几分颜面,不然我一声令下,早就让人取了他的首级,哪里还轮得到他来耀武扬威。”   “是吗?”   “是啊。”   这霸道少爷顺嘴接完之后,才觉得不对劲。他将视线一挪,正好对上了马车内,谢无衍寡漠的双眸。   霸道少爷腿一软,差点跪下。   但一想这里可是太守府,自己可是有爹撑腰之后,就变得有底气多了。   一有底气,就开始盲目自信,甚至想一雪前耻。   于是他一把扯过沈挽情,昂首挺胸:“之前不算数,现在,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有资格拥有这个女人。”   沈挽情:“???”   奇了怪我就下马车活动下筋骨怎么突然就被迫开启了奇怪的剧情。    第三十五章   霸道小少爷发起宣战:“想得到她的话, 就拿出些本事来。”   谢无衍显然更无语,他面露嫌弃地看了霸道小少爷一眼,然后再将同样的目光挪到沈挽情身上。然后向后一靠, 胳膊搭在窗上, 声音轻飘飘的:“你还挺讨人喜欢?”   沈挽情:“……”委屈。   但她琢磨了一下, 觉得这件事她也没办法解释,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致命魅力吧。   想到这,她突然有点苦恼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好看的人必须要承受的痛苦吗?想想还真让人觉得麻烦呢。   不知道为什么, 谢无衍好像从沈挽情眼里看到些‘自豪的烦恼’。他沉默了下, 声音拖长:“你自己解决。”顿了顿, 又补充一句,“在我发火之前。”   沈挽情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翻译出谢无衍的潜台词。   懂了,这就是死亡通牒, 意思是如果你再不让这人闭嘴,我就会动手揍人。   万事和为贵, 虽然这位小少爷年纪轻所以中二了些, 但是在别人家门口打起来实在不太雅观。   更何况按照两人的等级, 一定会转变为谢无衍单方面施暴。   沈挽情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救人一命。   于是她迅速抽出被这位霸道小少爷握着的胳膊, 迅速和他拉开距离, 准备自我介绍:“这位公子, 其实我是——”   “躲在女人身后, 让一介女子来替你出头,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霸道小少爷非常有恃无恐,叉着腰手指都要戳在天上,每个字中气十足,还不忘冷“呵”一声, “有本事下来单挑啊,我让你三招!你过来啊!——”   沈挽情:“……”不至于吧这位勇士。   谢无衍眯了下眼。   沈挽情沉默了,她伸出手无力地捂了一把脸,颤颤巍巍地走到一旁的观众席坐下,转过头决定不看这场惨剧。   在场的,只剩下两人忠实的粉丝江淑君记录下了这惨烈的画面,并且在日后刊载在了《我与我救命恩人们的故事》这本江湖小传上。   具体内容如下:   【只听见风刹那间仿佛都凝固了,那原本在叫嚣的徐小少爷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但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谢方士明明只是稍抬了下指尖,徐小少爷就被重重地摔在墙上。   徐小少爷爬起来,闻讯赶来的下人们连忙赶来搀扶。只见他见了鬼似的一溜烟朝着府内窜去,冲进门后不忘记又弹出个脑袋:“唔唔唔唔唔!唔!”   据我猜,他应该是在说:你给我等着,我去告诉我爹爹,哼。   终于,在赶走这么个不和谐的人物后,谢方士才收敛起那股冰冷的神情,望向一旁的沈姑娘。   他下了马车,患得患失般的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呢喃着什么,而沈姑娘却挣扎开了他的手,转身走进了府内。   谢方士望着她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落寞。   这或许就是,不可言说的爱吧。】   但实际情况是——   谢无衍走到沈挽情旁边,扣住她的腰将她从观众席带起来,淡声道:“还挺能惹事?”   那低沉的嗓音在自己耳畔一扫,加上稍微有些阴冷的语气,让沈挽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瞬间捂着自己的腰退出安全距离,语气有些委屈:“你们男人之间的比赛可不带迁怒的。”   正好侍从在门口招呼了一句,于是沈挽情立刻找借口开溜,进了府内。   以上,就是江淑君胡编乱造的故事里原本的场景。   *   “各位仙长,到地方了。”侍从将人领到了大堂门口,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老爷已经在里头恭候诸位多时了。”   沈挽情道了声谢,迈步进去。   其实这太守的名声一直不错,据说为人刚正而且从不摆架子。这么多年过去也只娶进门一位正妻,并无妾侍,夫妻恩爱和睦。因此民间也编排出不少有关的故事,但其中的真假就没人说得清楚 。   按照道理说,应该是个清廉儒雅的大叔形象。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声洪亮的咆哮——   “成何体统!”   “孽子!你这个孽子!居然这么对待几位仙长,还说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话,你你你你!你给我站住,不许跑!来人,给我抓住这个孽子!”   接着,就看见那位霸道小少爷从屋子里蹿了出来,抱着脑袋开始绕着假山跑圈。   身后的太守头发虽然白了一半,但身子骨看上去却仍旧硬朗。他就这么举着棍子,追在他后面撵。   两人绕着假山跑了两圈,就连停下来喘气的频率都异常一致。   身后一大群丫鬟奴仆跟在他们身后开始劝:“老爷,老爷可别跑坏了身子。”   那霸道小少爷的锁声咒已经被解开了,此刻边跑边喊:“是啊爹,别跑坏身子。”   “你停下我就不跑了。”   “那您先答应我,绝对不打我。”   “我打。”   “那我不停。”   沈挽情和谢无衍脸上露出同样无语的表情。   他们现在算是知道这位小少爷的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直到闻声出来的纪飞臣咳嗽一声,这对父子才停下了自己的猫和老鼠行为,两人喘着粗气扶着腰,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沈挽情一行人。   小少爷有点心虚,全然没了刚才那股霸道劲,往后悄悄退了几步,似乎是准备偷溜。   然后被身旁的太守一棒子打在屁股上,整个人弹了一下,立正站好。   “快些和二位仙长道歉。”太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小少爷立刻向前几步,老老实实地抱拳弯腰行礼道歉,浑身上下都是蔫的:“刚才是我冒昧了,望各位仙长能够谅解。”   这位小少爷叫徐子殷。   太守府上下就这么一根独苗,加上太守本人又是那种不太拘于礼法,比较开明的父亲。于是,就教育出了这么一个品性一言难尽,但心思却不算坏的儿子。   太守本人对这件事也很懊恼,于是府中日常可以看见这一大一小追着撵,后面跟着一群丫鬟奴仆劝架。   太守看上去的确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明明自家儿子挨了一顿揍,但却没有半点责备谢无衍的意思,反而用父亲般慈爱地眼神看着他,顺带偷偷拉过他胳膊问了句:“这位仙人,你说你们用得那让人说不出话的仙术,我们这些寻常人学不学的会?”   谢无衍:“……”   能看得出来这位太守也的确很烦自己儿子开口说话了。   沈挽情走到纪飞臣身旁,悄声问了句:“这太守府,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她还记得纪飞臣和风谣情在看到信上内容时,那严肃的表情,甚至当晚就赶往了这里查看情况。   那么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纪飞臣皱眉,摇了摇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其实可以看得出来,这府中上下无论是下人还是主子,关系都挺不错,整个氛围倒算是其乐融融。小少爷虽然经常惹事,但也算是个好人,呆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挺好相处的。   若说唯一不太好相与的,恐怕只有那位太守夫人。   而最近太守府这些邪祟的事儿,也同这位夫人有关。   听说这位夫人是商贾之女,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父母又是老来得女,自然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捧着,也养出了一身刁蛮任性的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   只可惜几年前,夫人的父母双双离世,家产也被兄长们分了个干净,至此心里也就落下了心病,脾气也越发暴躁了起来。   直到几个月前,夫人每每总会在梦中惊醒,又说总能在窗外看见一个鹅黄的身影。   可是请了好些道士来看,都看不出什么毛病。侍奉在她身旁的婢女和小厮也都没发现任何异样。   太守也只以为是她心病更严重了,于是四处寻大夫前来看诊。   然而夫人的情况却仍然没有半点好转,半月之前甚至开始变得有些疯魔了起来,像妖怪附身似的,揪着大少爷一个劲地说:“是你,是你要杀了我对不对?”   等到下人们将人扯开,才发现大少爷胳膊上都被夫人掐出了血痕。   后来大夫多跑了几趟,开了些安神的药方,加上贴上道士给的静心符咒,才让夫人的情况好上了许多。   谁知三日之前,夫人的情况再次恶化了,而这次,同以往都不一样。   一行人来到太守夫人的房门前。   沈挽情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全部都被封死,门上和墙上都贴满了符纸,院内还燃着几根香。   但她却没感觉到有任何妖气。   小厮走到门口,却不敢推门,纪飞臣看出了他的胆怯,于是上前一步:“没事,我来。”   吱呀——   门被推开。   屋内一片漆黑,半点光都不透。   “吱吱。”   突然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像是老鼠的叫声,但是这声音却并不像老鼠那么尖细,反倒像是一个女人刻意模仿出来的叫声。   这么一听,更让人毛骨悚然。   谢无衍隔空点燃了烛火,几人朝着床铺的方向望去。   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蜷缩在床头,姿势非常奇怪,手腕向内曲着,像只耗子一样趴在床上。   她不断地发出“吱吱”的怪叫声,不断用脸蹭着手背。听到开门声,迅速一抖,然后朝着床内滑稽地爬了过去。   看上去,这人应当是太守夫人。   似乎是怕她离开,脚上还绑着锁链,一动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来人。   太守夫人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人了,而像是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这是……”沈挽情皱了皱眉,“这是被鼠妖附身了吗?”   “不。”风谣情眸色凝重说,“我们昨晚就已经检查过了,并不是妖怪附身。”   “那是?”   “她的魂魄被人从这躯体里抽走了。”风谣情说,“然后,又被塞进了一只老鼠的灵魂。”   “移魂术。”   谢无衍突地开口:“这种法术只有在天道宫的藏书阁里,才有详细的记载。”    第三十六章   修仙界的法术都是由前人们留下来的, 除了基础的那几套广为流传之外,还有许多是从不公布于世的秘术。   天道宫能成为几大派别之首,其中一个原因, 就是因为它们的藏书阁珍藏天下许多罕为人知的法术。而且为了垄断实力, 这些法术只会传授给天道宫的关门弟子。   移魂术, 便是其中一样。   沈挽情总算知道,为何风谣情等人看到信上内容会是这等反应,恐怕是猜到这件事可能会与天道宫有关。   但奇怪的是, 天道宫虽然这些年在背地里做了许多手脚, 但是明面上还是做着降妖除魔造福苍生的好事, 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关门弟子去这么对付一位太守夫人?   沈挽情觉得,这多半是私仇。   “虽然不知道这位天道宫的弟子有什么计划,但既然有他们的人在这儿, 你平日里可要再谨慎一些。”纪飞臣压低声音提醒道,“千万不要再用那烧血之术, 以免惹人生疑。”   沈挽情明白这个道理。   她看了眼不远处床上, 一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太守夫人, 陷入沉思:“既然这副躯壳里装的是老鼠的魂魄,那夫人的魂魄应该是……”   “在老鼠身上。”风谣情若有所思, “看得出来, 施下这法术的人, 应该很憎恶太守夫人。”   憎恶……   沈挽情响起来时曾听人说过, 太守夫人前些日子发疯的时候,揪着府中那位徐子殷少爷的胳膊,一口咬定是他想要杀害自己。   再加上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位小少爷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四处寻花问柳的,一看就很奇怪。   于是在江淑君日常来给自己送消暑绿豆汤的时候, 沈挽情顺嘴问了句:“你在这儿块呆的久,有听说过太守府的大少爷和夫人不和的传闻吗?”   江淑君:“实话实说,江湖小刊上就没有这俩人关系和睦的传闻。”   原来,这徐子殷并不是大夫人的亲儿子,而是过继在她名下的。   太守原来只是个穷书生,和老家十里村外一家猎户的女儿拜堂成亲后生下了一个儿子,然后就进京赶考。   进京后不久,这个穷书生就被当时富甲天下的郑家看上,觉得这人才华横溢,于是便花钱培养他,助他考取功名。   果然,穷书生很有出息,一下子就得了皇帝的青睐。   所以郑家就想将自己女儿嫁给他。   太守拒绝了郑家的好意,说自己其实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娶你女儿不合适,但恩我会报的,不过报恩方式也不一定是娶别人女儿当老婆对吧。   郑家一听就说:没事我们很开放,你可以让你原配当妾,咱也不介意的。   太守一听原配当妾岂有此理,说出去会坏我名声的,于是头很铁地拒绝了郑家的好意,接着派人回到老家准备接自己老婆孩子来京城里住。   结果刚赶回家,才发现自己原配老婆不知道为什么就下落不明了,只留下一个孩子在隔壁哇哇哭。   于是太守就把孩子抱了回去,隔了几年后又在各方压力之下娶了郑家的女儿当夫人,然后把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郑家心里想:没事,反正等我女儿生了儿子,就把这孩子丢出去自生自灭。   结果没想到太守夫人身体虚,生不出孩子。   于是就只能将徐子殷当自己亲儿子养,但心里越养越生气,于是两个人天天在府里扯着头发掐架。   太守夫人脾气爆,说话不饶人。   徐子殷一个独苗苗,恃宠而骄脾气更爆,而且说话还带脏字。   只有太守心里苦,因为就他一个人比较腼腆不会大声骂人,真的很吃亏。所以他每天上朝都是第一个到,退朝最后一个走,有事没事还拉着皇上去御书房聊会天,搞得皇上很烦。   皇上觉得,就是因为你家庭不和,搞得我每天起得比鸡早,退朝还要被你留堂。我给你发俸禄,还送你大房子住,凭什么受这委屈?   然后就大手一挥,让他回自己老家那边当太守,只要不来上朝什么都好说。   于是一家人从京城开始扯头发,一路扯到了容城。   但街坊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太守还没有纳妾,一定对夫人是真爱,于是编了无数个绝美故事来歌颂爱情。   其实太守是每天劝架劝秃头了,一想到如果有小妾进来就会从双人架变成三人混吵,就觉得头疼。   所以就一直没有再搞小老婆。   听完这混乱的家庭关系,沈挽情觉得脑仁有点疼,她简单地总结了下情报,写了封秘信传给纪飞臣,让他们去烦心这件事。   作为一个咸鱼,只要和主线任务没关系,她只需要负责在房间里瘫着吃绿豆糕就行了。   结果当天下午,沈挽情就发现自己的咸鱼生活被毁了。   天还没黑下来的时候,她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边寻思着这谢无衍最近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抱枕了,边走到门口打开门。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徐子殷以一个非常骚包的姿势靠在门口,一只手撑着头,左脚交叉着搁在右脚上面。   就非常像现代时候男人耍酷,嘴里还叼着朵玫瑰花那种油腻姿势。   沈挽情有点窒息:“徐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沈姑娘,前些天,是我冒犯了。”徐子殷咳嗽一声,抬头四十五度望月,做出一副情场贵公子的感觉,“虽然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但在我眼中,还是一如初见。”   沈挽情:“……”   “砰”   还没反应过来,徐子殷就伸出手撑在了沈挽情旁边的门板上,抬起眼眸,一副大情圣的模样,还故意将声音压成气泡音:“你愿意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吗?”   沈挽情:“不了吧。”   “没关系。”徐子殷含情脉脉,“我愿意等,也愿意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说完,将手一拍。   身后立刻窜出来两排仆人,手里端着一盘盘金银珠宝,看上去就很晃眼。   “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些全是你的。”徐子殷这么说道。   沈挽情看见这么多珠宝,觉得很心动。   于是她很心动地将徐子殷给推了出去。   但徐子殷还是很坚持不懈的,才一个下午到晚上的功夫,他就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   他坚持地认为自己被拒绝的原因,一定是送的礼物不够优秀。   在他连续端着首饰、胭脂、衣服等等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后,沈挽情深吸一口气,决定给徐子殷下个锁声咒和昏睡咒。   然而最后一次,徐子殷却发起了美食攻击:“沈姑娘,快到晚上了,我让厨房做了些小兔包和酸梅汤,用来消暑。”   沈挽情难得起身打开门:“好的,可以进来了。”   徐子殷听到这句话,立刻乐颠颠地朝着屋内走,然后又被沈挽情抵着肩膀推了出去。   “等等,我的意思是,小兔包和酸梅汤可以进来了。”沈挽情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食物是没有错的。   沈挽情进屋,非常恭敬地拿起一个小兔包,然后准备嗷呜一口咬下去,但还没来得及咬,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草,她这暴脾气。   沈挽情被烦到,她气呼呼地站起身,气势汹汹:“这位公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平生最烦的就是一个大男人三番五次往女孩子房间里跑,所以如果再有下次——”   一打开门发现是谢无衍。   他就用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自己,缓缓抬了下眉,似乎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沈挽情的话顿时就变得烫嘴了。   她哆嗦了一下,非常灵敏地拐了个弯,然后开始撒娇:“…如果有下次就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嘛,都是江湖人客气什么我最喜欢爱到别人房间做客的哥哥了。对了谢大哥要不要吃小兔包,特地给你留的哦。”   谢无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直接擦身走进了沈挽情的屋内,扫了眼小兔包,颇为嫌弃地捻起一个。   沈挽情继续当软妹:“你尝尝,很好吃的哦。”   谢无衍咬了一口。   那豆沙馅有些腻人,齁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难吃。”他说。   沈挽情不信:“我尝尝。”   但小兔包刚拿起来,还没放到嘴边,下巴就被谢无衍一捏,稍稍抬高。另一只手将那小点心拿了回来,又放回到盘子里。   “难吃。”谢无衍还是这两个字。   …为什么你觉得难吃就不让别人吃?   沈挽情觉得谢无衍变得越来越霸道不讲道理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沈挽情感到深深的疲倦。   她咬着牙撑起身,走到门口,第无数次拉开了门。   还是徐子殷。   他脸色微微发红,带点异样的娇羞:“沈姑娘,我受高人点拨,终于明白了你需要什么。”   沈挽情:“我需要什么?”   徐子殷用手捧住胸口:“一颗真心。”   “……”   “为此,我写了一首诗。”他继续说。   沈挽情头皮发麻:“不必了吧。”   “我倒想听听有多真心,”谢无衍走了过来,抬手搭住沈挽情的肩,往自己跟前一扯,“念念?”   徐子殷:“…还是算了吧,我突然感觉我好像没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子殷:为什么我和别人家的男配不一样!气死!我也想变成酷哥!    第三十七章   于是, 迫于谢无衍的淫威,徐子殷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他的著作。   前日才相逢,今日就相爱。   女人真难懂, 总把心思猜。   无论风雨中, 等你心房开。   若你也心动, 让我进门来。   沈挽情很感动,觉得如果徐子殷穿越到还珠格格里,就凭这首诗小燕子肯定会很乐意和他拜把子成为生死之交。   特别是徐子殷的自我感觉还很良好, 强词夺理说, 自己这是用最简单的词汇抒发最真挚的感情。   沈挽情觉得他说的很对。   然后关上门。   隔着门还能听见徐子殷非常坚定的声音:“我明白了, 我一定会写出最好的诗来送给你当做礼物的。”   沈挽情想连夜逃跑。   转过头,发现谢无衍笑得很开心,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 肩膀都在稍稍颤动,看上去难得心情愉悦。   但她很痛苦。   她怀疑徐子殷不是爱慕自己, 是想谋杀自己, 让自己因为尴尬无地自容, 而产生巨大的心理阴影从而产生厌世情绪。   还没来得及悲伤,就听见丫鬟的敲门声。   说“太守设宴宴请各位仙人前去一聚”, 然后就把正在悲痛欲绝的沈挽情, 和笑得非常愉快的谢无衍, 全都薅到了前厅里去坐着。   一进门, 发现徐子殷也在。   他好像发现江淑君是个同人文写手,所以非常耐心地向她请教诗词歌赋方面的学问,并且拿出诗来向她请教。   然后江淑君笑成了第二个谢无衍。   沈挽情突然理解了谢无衍动不动想要掐死人的情绪。   她平复了下情绪,挑了个离徐子殷比较远的位置坐下,然后才发现何方士也被邀请来了这里。   他明显是刚被人从满月楼喊过来, 浑身酒味,看上去有些微醺,正拿一只手支棱着脑袋,昏昏欲睡。   沈挽情向江淑君打听过,这何方士在安城里呆了许久,倒是有几分本事,这些年也经常帮人捉妖驱鬼看看风水,而且要价也不高,多半就是蹭一顿饭就完事。   所以虽说他平日里没个正行,总是把自己喝得七荤八素,跑到满月楼里寻欢作乐,但其实风评倒是不错。   而且这人还有点自恋,不久之前还自费出了本《何方士人物小传》。出于好奇,沈挽情买了一本,结果翻开第一页就写着——   【这么多年过去,人们对于何向生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评价总是非常片面。往往只用风流倜傥和品行高洁这两个词,就这么简单地概括了他。   这本书,就是为了告诉世人,除了这两个庸俗的词以外,何方士还具有怎样令人感动的良好品质……】   沈挽情看完这一页后陷入沉思,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本人物小传被书铺老板用来垫桌脚。   风谣情:“何方士,你在容城呆的久,能否告诉我们这满月楼最近遇害的,具体都是些什么人?”   “这么多人我哪记得清,况且不是说那蚀梦妖都已经被除掉了吗?那还提起这茬做什么?”   何方士夹了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嚼着,抬头扫了眼两人,“还是说,两位仙人是觉得太守夫人这事儿,和满月楼有关?”   纪飞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恭敬问道:“倒也不是,只是好奇罢了,不知何方士可否愿意替我们解惑?”   沈挽情大概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暂且不说时间上凑巧,蚀梦妖虽然已除,但还是没找到在背后来协助这妖物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更何况归根到底,这两件事用的都是夺取人魂魄的招数,所以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成,那我也不多问了。”何方士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往椅子上一瘫,“不过说起这满月楼,倒的确和太守夫人有些关系。”   说着,他抬眉看了眼一旁的徐子殷,笑了:“徐小少爷,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让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徐子殷身上。   徐子殷正在拿着那张写诗的纸,皱着眉头仔细钻研,突然被这么一盯,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尴尬地放下笔,然后说:“我记得是好像的确有那么点关系,但那也是早些年的事儿了。”   原来满月楼以前,是太守夫人娘家名下。   但自从太守调任过来以后,兴许是考虑到和青楼有关系,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再加上也赚不到几个钱,于是就盘给了现任楼主。   不过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仔细盘算起来,倒也算不上多大的关系。   “这样么……”风谣情垂眼,若有所思。   终于,在几人都快聊完一轮的时候,太守总算姗姗来迟。   他抖了抖衣袍,拂袖坐下,然后端起酒杯,说了几句表达感谢的场面话,接着一饮而尽:“来,大家不必拘束,动筷子吧。”   然后一转头,发现自家儿子正在捧着一张纸若有所思。   于是太守顺嘴问了句:“你这拿的是什么东西?”   徐子殷:“我写的诗。”   太守一愣,随即一副欣慰的样子:“我儿居然还会作诗,快念来听听。”   沈挽情捏筷子的手一紧,差点将筷子给折断。   但关键徐子殷本人并不知道这一切,甚至可能还觉得自己为爱发声很值得骄傲,于是他站起身,捧着纸,开始念——   满月楼里靡靡音,回眸见她动我情。   千金散尽都不行,何时才能住她心。   字正腔圆,感情丰富,声音郎朗。   周围陷入不约而同的沉默:“……”   几位知情者,譬如何方士以及江淑君等人,都忍不住拿视线去瞥一旁的沈挽情。   沈挽情想杀人。   她发誓如果谁现在来故意调侃自己,自己一定会当晚将这个人谋杀在床以此泄愤。   于是谢无衍就说话了,他撑着下巴,笑得非常放肆:“开心吗?”   “……”   欺软怕硬沈挽情决定放他一马。   太守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文化水平这么低。   低到他有些忍无可忍。   于是他气得深吸一口气,抬手一巴掌就拍在了他后脑勺上:“以后你再写诗我就打折你的腿。”   坐在一旁的江淑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子殷立刻递过去一个充满怨恨的目光,做了个抹脖子的警告动作,以示威胁。   但是脖子还没抹完,太守一巴掌又拍了下来:“还威胁人家姑娘,成何体统!当你老子我眼睛瞎吗!道歉!”   徐子殷:“…对不起。”   江淑君:“没事,徐少爷继续努力,其实您还是很有才气的。”   徐子殷:总觉得像是被讽刺了。   风谣情笑着附和了几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顺嘴问道:“对了,冒昧问一下,太守是怎么想到请纪大哥来的?”   “啊,这得多谢何方士,如果不是他前日告诉我们容城内来了几个修为深厚的仙人,我们恐怕到今日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太守笑了声,举起酒杯:“喏,这一杯,敬给何方士,多谢您处处我我们太守府留心。”   何方士立刻站起身回敬,打趣几句,氛围很融洽。   唯一不融洽的就是沈挽情。   她只想趁着徐子殷没有写出新的著作之前,将他暗杀掉。   *   一顿饭吃完,沈挽情回到屋内。   她这顿饭吃得很辛苦,甚至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徐子殷手打折,让他的诗人生涯就此终结。   不过在回来的路上,倒是听到几个嘴碎的丫鬟蹲在墙角聊天——   “你说这夫人出事之后,我们府内反而过得比之前舒坦了挺多。”   “虽然这事儿挺吓人的,但夫人一直这么下去倒也不错,我们这些下人总算能喘口气了。”   “哎,你们说,这事儿会不会真的是少爷做的,之前不是有传闻,说少爷的生母就是被夫人给……”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挨板子。”   虽然只是几个小丫鬟嚼舌根,但沈挽情还是讲这件事同风谣情他们说了。   无论动手的人是不是天道宫的,如果真的想杀人还是抽取魂魄,有数不清的简单方式可以选择。   这种移魂术,如果不是必须,那多半就是为了折磨人而用的。   私仇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其它。   沈挽情躺在床上,伸出手一下下地捏着眉骨。   其实自从来到容城,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并不太合逻辑。比如说一开始的诱饵计划,说起来就很不靠谱,毕竟守株待兔也得看运气,而且谁也不知道蚀梦妖下一个选中的会是谁。   但是才第一个晚上,自己就被蚀梦妖找上了门,运气好到有些不可思议。   更何况谢无衍还当着许多人面,闹出了如此之大的动静,按道理说一个吸食了如此多人魂魄的妖怪,不可能没有这么点警戒心。   所以与其说是运气好,不如说像是被人特意安排好一样。   沈挽情觉得脑袋疼,线索太杂乱,完全没办法组成一条完整的线。一般在这种需要动脑子去思考的情况下,她通常会先睡一觉来放松一下情绪。   于是她就真的睡了。   然而眼睛刚一闭上,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人声鼎沸,许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快来人啊!夫人不见了!”   “夫人变成妖怪了,夫人变成妖怪了!”   窗外在一瞬间亮起火光,人头攒动,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在提着灯四处找人。随着一阵乒乒乓乓,以及剑破虚空的声响,想也知道纪飞臣和风谣情应当也赶了过去询问情况。   说起来今日饭局上,纪飞臣提到过,如果太守夫人躯壳里一直都是老鼠的魂魄,时间一长就会发生排斥效果。   具体表现在,情绪会变得特别癫狂,身体也会发生改变,朝着魂魄进行靠拢,如果不能在半月之内将魂魄换回来,那就会因为身体不能适应而死亡。   但现在距离太守夫人变成这副样子,也不过短短三日,加上有纪飞臣的符咒镇压,不应该这么快就失控。   而且还逃离了束缚,莫名失踪。   这非常奇怪。   沈挽情认命地撑起身子,披了一件外衣,准备去看看动静。   然而刚将手放到门上,她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吱”的声音,一如白天听到的那样,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等等,难道说……   屋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冷气,让人心里发慌。   沈挽情转过头。   并没有看见太守夫人。   她心里有股预感,于是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缓缓将目光超上挪,终于,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团黑影。   只是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然后,那道黑影像爬虫一样,缓慢向下蠕动着,终于,一点点地暴露在光线里。   太守夫人现在的模样,几乎不能称作人。   牙尖嘴利,眼眶几乎装不下眼球,整个人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形状扭曲着,一点点朝她爬了过来。   沈挽情和她四目相对了许久。   虽然这样说话很伤人,但太守夫人这副样子的确有点不好看,而且还丑得稍稍有些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说坏话又被人家发现,太守夫人突然弓起后背,肩胛骨突地有些骇人。口中的“吱吱”声也变得逐渐尖锐了起来,满是宣战的意味。   沈挽情情绪有些复杂。   其实按照她现在的能力,倒是能制服这个太守夫人,只是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姿势。   毕竟现在自己吃太守的住太守的,万一没搞好分寸把人老婆哪给打折了,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她讲道理,老鼠牌太守夫人不讲道理。   下一秒,老鼠牌夫人就尖叫着,从地上腾起,张牙舞爪地朝着沈挽情的身上扑了过去。   沈挽情叹了口气,是在无计可施,只好准备折了她一双腿就算了。   然而刚飞了一半,老鼠牌夫人突地浑身僵直,一动不动,连叫声都戛然而止。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狰狞的表情,显得格外恐怖。   “你还真是招人喜欢。”谢无衍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挽情怪不好意思的:“这倒也是。”   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谢无衍,就这么满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这个被自己施法悬在半空中的老鼠牌夫人,然后又转头看了眼沈挽情,表情更嫌弃了:“新客人?”   沈挽情解释:“这是太守夫人,变丑了些所以可能你没认出来。大概是憋坏了逃出去,然后到我这来窜门。”   谢无衍懒得听她解释,他走上前,定身术一松,老鼠夫人就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   但是即使是摔在了地上,她也不停地拧着胳膊关节,发出“吱吱”的怪叫声,看上去还是攻击性十足。   谢无衍:“你把她弄出去。”   沈挽情尝试了一下,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她总在瞎动弹,可能很难搬。”   谢无衍露出“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然后非常果断地用法术折断了老鼠夫人几根骨头,然后看着她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样子,总算满意了:“好了,弄出去。”   沈挽情:“……”您解决问题的方式真够简单粗暴呢。   但是身体里住了个耗子的太守夫人比较倔,即便被折断了骨头,也要声嘶力竭地发出最后的吼叫。   然而谢无衍比她更不讲道理,所以他准备拔掉她的舌头。   沈挽情连忙拦住他,然后将太守夫人拖到了门外,然后说:“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风姐姐他们,让他们来——”   谢无衍看她一眼:“行了,睡觉吧。”   沈挽情:“但是太守夫人她……”   谢无衍:“难道她自己不会爬么?”   沈挽情:“……”   你看看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小传《我与我的救命恩人》:   【那一天的晚宴,让人记忆深刻。   徐小少爷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沈姑娘表达了自己的爱意。甚至放下豪言壮语,说她会是自己唯一一位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妻子,并且跪着向父亲请求他答应这门亲事。   然而,却被无情地棒打鸳鸯,还不允许他再向沈姑娘写诗。   沈公子却不像命运屈服,毅然违抗父亲,惨被当头棒喝。   与此同时,谢公子强颜欢笑地看着沈姑娘的侧脸,眉宇间全是落寞,仿佛在心里对她说:“无论你属不属于我,只要幸福,我就没有遗憾了。”   沈姑娘却很平静,她早已心死如灰,无论是徐小少爷还是谢公子,都无法打动她的内心。   因为,她早就忘记该如何爱一个人。】   沈挽情和谢无衍看到这一段后决定联手谋杀江淑君,然后被纪飞臣和风谣情抱着腰拦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虽然话这么说, 但外头的太守夫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挠着门。   谢无衍很烦,开了门像丢垃圾似的,将太守夫人提溜着给甩了出去, 然后就听见一声“吱——”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沈挽情觉得这太守夫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做完这些, 谢无衍非常自然地关上门, 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她的床上。   沈挽情:“…我觉得吧,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得走个形式, 去找找纪大哥他们。”   不知道这句话里是哪个字让谢无衍感到不快, 他情绪很明显地开始不悦, 语气也变得冷淡:“累。”   沈挽情: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说起来,兴许是因为天道宫也掺和进来的缘故,就连沈挽情都稍微有点好奇这事情的真相。   但谢无衍却没半点好奇心, 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一直是个对任何多余的事情都提不起劲儿的人,除了每天晚上跑过来折腾人以外, 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这么一想, 他之前能够愿意帮忙除掉画皮鬼, 然后陪自己演那出花魁的戏码,属实是个奇迹。   但其实沈挽情也懒得去给纪飞臣他们当苦力, 更何况刚正不阿的主角坚决不取分文, 搞得她连外快都赚不到。   于是她非常自然地重新瘫回了床上, 以一个咸鱼的姿态缩在了谢无衍的旁边, 打着哈欠,顺嘴提了句:“不过那天,你都在满月楼险些杀了徐子殷,那蚀梦妖还敢来,倒真是胆子大。”   谢无衍:“是吗?还有更有意思的。”   “什么更有意思的?”   “其实那只蚀梦妖修为并不高, 甚至连前些时日那只画皮鬼的十分都比不上。”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沈挽情突然愣了下:“怎么会?满月楼楼主说过,这只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了十多个人的性命……”   当日谢无衍重伤画皮鬼只用了一击,轻而易举到连封印咒都没有排斥。更何况画皮鬼对于主角团而言,都不过时新手村的小BOSS,连它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的蚀梦妖,怎么能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且不提其它,单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吸取了十几个人类的精血和魂魄,就不该修为如此低下。   “会不会有可能,蚀梦妖并没有吃掉那些魂魄。”沈挽情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而是将这些魂魄,转交给了背后操控它的那个人。”   “或许吧。”谢无衍撑着脑袋,语气听上去对这个猜测没有太大意外,只是低头看了眼瘫在自己身旁的沈挽情。   她漆黑的长发一半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冰凉凉的。   沈挽情听着他这语气,就知道恐怕他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似乎想到什么,撑起身,和谢无衍面对面坐着:“既然这样,蚀梦妖并不是随即抽人来杀害,而很有可能是它幕后的那人指使的。”   谢无衍不置可否:“所以呢?”   “所以他的目标很明确。”沈挽情说,“即便知道你不好对付,还冒着风险要在当晚行动,为的是想要杀掉我,对吗?”   谢无衍总算笑了声,他抬起手枕着后脑,懒洋洋地往后一躺:“你还不算太笨。”   不仅如此,沈挽情甚至怀疑,太守夫人在今日突然暴动,很有可能是那位幕后主使想要将纪飞臣他们支开,然后创造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但为什么呢?   沈挽情觉得,虽然和天道宫有关,但这位幕后主使并不是为了烧血之术。因为满月楼的命案已经持续了很久,那人不会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来到容城,策划如此之久。   所以多半是临时起意。   “所以——”   沈挽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抬手向前一撑,仰起笑脸看着谢无衍的眼睛,开玩笑似的嘻嘻道:“这几天你天天来我这儿,该不会是怕我出什么意外,所以特地来守着我吧?”   这句话,让方才还带着些笑意的谢无衍,在一瞬间收敛了笑容。   他没说话,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许久后,才将视线挪到沈挽情身上,目光像刀子似的,一寸剜过她的脸,看得人没来由地一阵发寒。   …什么情况。   这人开不起玩笑吗?   沈挽情立刻抱着枕头退后几步,然后从床上翻了下来,一路退到椅子上坐着,同他大眼瞪小眼,委屈巴巴:“你这人,我开个玩笑怎么这么凶?”   谢无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妖或者鬼,都想要杀掉你么?”   “为什么?”   “你体质偏阴,加上烧血之术的缘故,每一块血肉对于妖魔乃至于修仙之士来说,都是难得的宝物。”   谢无衍在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没一点波澜,却让人从骨子里感到瘆人:“所以人人都想让你死。到那个时候你的魂魄会成为别人的献祭品,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会被扔进锻剑炉中,骨头会被人削成法器和配饰。除了一把灰,你什么都留不下。”   “是吗?”原本以为沈挽情会被这番话吓到,没想到她只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甚至脸上还有点小失落:“好失望,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呢。”   谢无衍看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他早就习惯了沈挽情这神奇的脑回路,甚至都懒得摆出无语的表情,只是开口解:“所以,我不是为了守着你。”   “那是为了什么?”   谢无衍:“为了提防有其他人捷足先登。”   沈挽情:“…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里,总觉得谢无衍像是一个因为一句玩笑耿耿于怀,然后开始理论分析逻辑论证,非要吵架吵赢的小学鸡。   [女配系统:   警报!检测到女主发生危险,遭受意外袭击,可能会触发涉及生命危险剧情,请宿主警惕。]   *   直到这一刻,沈挽情才发现,这系统不是没有金手指,也不是没有屁用。   而是它所有的用处都特么是给纪飞臣和风谣情的。   以往叫它帮个忙就装死,现在风谣情要出事了,居然还有了个引路功能,一路上就看见一个黄灿灿的箭头非常尽职尽责地指引着风谣情所在的方向。   沈挽情觉得自己像是在玩劣质网页修仙游戏。   临走前,她还向谢无衍发出了组队邀请,但是被无情拒绝:“是吗?死了就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沈挽情总觉得谢无衍还在生刚才那句玩笑的气。   男人都这么有脾气的吗?无语子。   从系统那里大概了解了情况,原来是风谣情和纪飞臣兵分两路去寻太守夫人,所以两人都是孤身一人。   但风谣情运气比较好,半路就和太守夫人偶遇,结果发现对方加了狂暴BUFF,打起来又凶又猛,完全是奔着人命去的。   但是风谣情就很有顾虑,她不忍心杀害被妖物操控的太守夫人,所以完全没有出杀招,一直在防御,然后试图用镇压咒压下太守夫人狂暴的情绪。   结果就被打得节节败退,一不留神还被割伤了腹部。   赶到的时候,风谣情被重击给冲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捂着小腹,撑着身子爬起来,鲜血顺着指缝直往外躺。   太守夫人明明刚才才被谢无衍拧断了骨头,但此刻却跟没事人一样全部接了回来,只是整个人想被拧了一拳一样,骨节全都错位,姿势狰狞。   她的指甲变得修长而又尖锐,上面还沾着些血迹,看上去都是风谣情的。   看来,是有人施了些邪术,才让她变成了这幅样子。   风谣情咳嗽一声,呛出一口鲜血。   “风姐姐!”沈挽情准备去扶她。   “别过来!”风谣情一看见沈挽情,扯着嗓子喊了句,让她不要靠近,“你去找纪飞臣,别靠近了。离得近了会伤到你,放心,我还能应付。”   沈挽情看了眼风谣情煞白的脸色,看出她在说谎。   “叮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挽情似乎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然后在下一秒,太守夫人的眼睛刹那间变得血红,连眼白都消失不见,她一撑地,腾身而起,伸出利爪朝着风谣情的喉咙袭去。   风谣情果断的一个翻身,念起剑诀,用剑背挡住了这一击。   两人僵持着,瞬间炸开一道白光。   风谣情嘴角不断渗出血迹,但却还是不肯念任何攻击的咒术,只是反复地念着镇压咒。   太守夫人身上那几道黄符疯狂地震动着,伴随着她痛苦地尖叫声,似乎在和她体内那股邪术疯狂地产生排斥。   “叮铃。”   依旧是铃铛声。   明显,风谣情的修为占了下乘,她咳出一口鲜血,就连剑也稍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快要抵御不住。   沈挽情皱眉。   她抖了抖衣袍,两道黄符贴着风划出一道弧度,落在了太守夫人身上。   她闭眼念咒,手腕轻震,顿时,那符咒就燃起火。   这是在玄天阁时,她缠着纪飞臣教自己的。   非常容易学会,而且贴合她自身对火属性的吸引力,一个极其简单的攻击类咒术。   “等等,不要!挽情,别念!”   风谣情一怔,将牙一咬,震开了那两道黄符:“挽情,如果太守夫人的躯体受到重创,那她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沈挽情头疼。   按照风谣情的性格,即便是她自己死,也不会容许让无辜的人丧命。   话音刚落,太守夫人又一力猛击,硬生生将风谣情的身体撞了出去。紧接着便蓄力前冲,非常凌厉地朝她心口掏去。   [女配系统:   警报!触发涉及生命危险剧情,请宿主警惕!]   “噗呲”   鲜血顺着那锋利的指甲尖,一滴滴地淌了下来,溅落在地上。   风谣情瞳孔微缩:“挽情!”   沈挽情皱了下眉,痛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那尖锐的指甲穿透了她的肩膀,扎得并不算特别深,只是仿佛有一股冷流在她骨缝之间窜动,格外阴冷。   太守夫人一边“吱吱”地发出怪声,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利爪似乎往里更加进了些许,旁人看着变化不大,但沈挽情却能格外清晰地感觉到陡然加大的疼痛。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风谣情眼睛一闭,立刻念起咒术。   但不知为什么,太守夫人身上的力量涌动,俨然像突破了一个层次,她双目在一瞬间变得更为赤红,似乎要作势将沈挽情整个身体撕碎。   然而就在这时,周围陡然一道劲风,裹挟着风沙。   沈挽情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漆黑的影子凌厉地从天而降,带着阴冷的气流涌动,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血光漫天。   太守夫人的右臂硬生生地被那道蛮横地力量给震碎,血水在一瞬间溅开,带着浓重的腥味。   这绝对是让人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画面。   谢无衍的手段一向残忍。   甚至没有给出让人反应的时间,就这么将一整条胳膊给震得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   没了这股力支撑,沈挽情整个身体往后一倒,却被谢无衍捞了起来,横打抱在了怀里。   “疼吗?”谢无衍问。   “……疼。”   “活该。”   谢无衍语气很差,他抬眼扫了下旁边倒在地上,反复翻滚的太守夫人,将眼稍眯了下。   “等等,谢公子……”风谣情撑起身,“留她一命吧,不然——”   “风姑娘。”谢无衍说,“你得庆幸,今天没人因为你那善良丢了性命。”   风谣情闻言,眸光稍动,她垂下眼,神情中全是自责:“抱歉,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按住小腹的伤口,艰难地站起身,似乎是准备过来查看沈挽情的伤势。   而在这时,纪飞臣他们也终于赶了过来。   一群人提着灯闹哄哄地围了过来,见到眼前这血腥的场景,有不少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发出干呕声。   “阿谣!”纪飞臣连忙收了剑赶过去,一把握住风谣情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抱歉,我来晚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风谣情将身稍转,摇了摇头:“去看看挽情吧,她比我伤得重。”   纪飞臣转头,这才看见躺在纪飞臣怀里的沈挽情,松开风谣情的手,赶忙靠了过去:“挽情!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谢无衍眼眸中的冷意清晰可见。   风谣情望着面前的人群,眼眶微微发红,却偏过头,一句话也没说。   [女配系统:   系统提示!女主对宿主的防备指数成功清0,请再接再厉。但额外提示男女主亲密度-5,现阶段亲密度76!请宿主注意!]   疼得快混过去的沈挽情气得差点竖起中指。   算是明白了,这个系统根本没有心!   兴许是看出沈挽情是真的很疼,谢无衍非常干脆地一记昏睡咒,让她睡了过去。   “夫人!夫人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终于有胆大的下人靠近,但却始终不敢伸手去扶。   “我来。”   纪飞臣的修为更高,镇压咒效果明显更好,但还是隐隐约约产生了几分排斥。   何方士连忙赶了过来,帮忙让不断暴动的太守夫人安静了下来,他皱了皱眉:“这到底是……”   谢无衍突然开口打断,他抬眼,目光慢悠悠地掠过每个人的脸:“纪公子,你说这活人收集人的魂魄,多半是为了什么?”   纪飞臣一愣:“的确是有通过吸收炼化别人的魂魄来提升自己修为的邪术,不过这种邪术往往会反噬修炼者自身。除了这个用途,还可以……”   “复生。”风谣情同他几乎不约而同地开口。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谢兄,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无聊的很,原本不大想管。”   谢无衍垂眼轻轻扫了眼怀里的沈挽情,突地笑了,将声音微微拖长:“但没想到,有人逼着我管。”    第三十九章   “…谢方士眸色阴郁, 双手不断地颤抖,眼眶通红目眦欲裂,整个人如同修罗一般散发着可怕的气场。他压低声音, 让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放心, 我会让伤害你的人偿命。’说完, 站起身,‘我一定要找到这位幕后黑手,生扒了他的皮……’”   “好了好了。”沈挽情银耳汤都没心情喝了, 她放下手中的碗, 打断了江淑君声情并茂的朗诵。   原本只是随口问了句‘那天晚上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江淑君现场给自己安排了一段言情小说。   她甚至怀疑自己之前看过的《迷情绝情谷》是江淑君开马甲写的话本。   江淑君笑眯眯地说:“虽然有一点点夸张成分,但是谢公子看上去,真的很喜欢你呢。”   沈挽情一口银耳汤呛在嗓子眼, 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谢无衍喜欢她?   连开个小玩笑都要气上一晚上的人会喜欢她?   但自己撒的谎,含泪都要承认。   于是沈挽情艰难点头:“那确实。”   “我听说纪大哥是你的兄长, ”江淑君若有所思, “所以, 难道就是他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沈挽情:“?”等等,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江淑君边说着, 边义愤填膺道:“没想到纪公子居然是这么狭隘的人, 连妹妹的亲事都要管。”   沈挽情试图解释, 但发现自己根本拦不下一个小说创造者的发散性思维, 于是整个人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放弃挣扎。   她是彻底喝不下银耳汤了,只能心情复杂地放下碗,但立刻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除了最近这件事, 之前这满月楼有没有和人结下梁子?”   “之前?”江淑君想了想,“其实吧,自从满月楼不在太守夫人娘家名下之后,就没再出过什么大事了。据说新楼主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又会做生意,又左右逢源,基本不同人接梁子。”   “听你这话,新楼主没来之前,应该是出了不少事?”   “那确实。”江淑君说,“之前满月楼没这么有名,就是个普通的青楼,太守夫人家又不怎么管这块地方。当时的满月楼对楼里姑娘也不大好,毕竟要么是被爹娘或者人贩子卖到这里来的……”   话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有片刻的落寞。   江淑君也是被父母卖到青楼的人,难免也有些共情。   沈挽情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江淑君强颜欢笑般的摇摇头,然后继续说:“除了这些,大多都是些孤儿啊什么的。平时里不是打就是骂,随便客人折腾,我听人说啊,当时有不少姑娘都被那些客人们活生生给折腾死了。”   “死了?”沈挽情一怔,“有哪些个?”   “太多了,一年下来,这样的事情得发生好多次。”江淑君叹了口气,“那些姑娘也命苦,多半是草席一裹就往荒郊野岭一丢,反正也没依没靠,谁死了也不会在意。”   “我明白了。”沈挽情若有所思。   江淑君:“好了,我也不叨扰你了,这些天你就按照风姐姐的吩咐,好好休息便是。”   说完,她拂了拂裙子,准备离开。   结果一拉开门,就听见“桄榔”一声。   “徐公子?”江淑君惊讶道,“您怎么在这?”   在门口偷听的徐子殷被抓了个包,但还是伸长脖子往里瞅:“啊,我是来探望……”   “沈姑娘睡了。”   “可我刚刚还听到她的声音!”   “那是在说梦话。”   “你骗人!”   就这样,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   徐子殷在发现江淑君有写东西的天分后,便天天缠着她教自己写情诗,但是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天分。   太守看了几篇之后连夜派人收走了徐子殷房里的所有笔墨纸砚,非常诚恳地建议他不要再搞创作了,就呆在家里啃老。   但这并不能打消徐子殷的创作激情,所以他开始每天偷溜到江淑君的房间,两个人关上门和窗偷偷摸摸地学习写诗。   在知道她遭遇之后,便大手一挥,留她在府上给自己当师父。   沈挽情觉得江淑君有点暗恋徐子殷,毕竟他长得有点小帅不说,还非常捧场,每天都夸她小说写的好看,甚至都忽略了自己在里面是个恶毒男配。   但是江淑君不但不承认,还气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给沈挽情送糕点吃,并且大手一挥在《我和我的救命恩人》这本小说里删减掉了她大量的戏份。   沈挽情合理怀疑江淑君是在害羞。   但是她还是很感谢江淑君删减掉自己的戏份。   *   挺少有人记得太守原配的真名,大多都是喊她绣娘。   听说绣娘人长得很漂亮,绣活儿也做得精致,所以大家就这么绣娘绣娘的喊她。   绣娘和自己那个当猎户的爹相依为命,后来同还是穷书生的太守拜堂成亲,没有要一分钱的嫁妆,还熬坏了一只眼睛做刺绣,攒了钱来给太守,送他去考试。   后来一个雪夜,绣娘的爹为了给刚生完孩子的闺女补补身体,一把老骨头了还上山去打猎,结果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滑了下去,当场就没了命。   绣娘等不回来自己的爹,家里也没个人帮衬,于是只能自己提着灯笼上山去找,找了一晚上,只找到已经盖在雪下完全冰冷的尸体。   她坐在尸体旁边哭了很久,然后站起身,一点点地将爹的遗体搬回去安葬。但她身子虚,一个人背了许久,走走歇歇。   然后,在半山腰,发现了个还剩一口气道士。   如果任由他在这里躺着,随时可能丧命。   绣娘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活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于是冲着自己爹的遗体磕了头,将道士先带回了家。   等折回去找的时候,才发现父亲的遗体已经不见了,兴许是被狼叼走,又或者是被暴风雪吹下了山。   谁也没见过这道士,听说病一养好,人就走了。   村里人嘴碎,骂绣娘傻,自己爹的遗骨都不管,救了个陌生人,还讨不到半点好。   绣娘只是笑。   后来一天早上,绣娘将儿子托给邻居家的婶子照顾,自己上集市去卖绣品,结果一去就没回来。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有人说是跟男人跑了享福,也有人说可能是一脚踩空跌进了湖。   后来太守带着人回到了村子,将容城上上下下找遍了,都没找到绣娘,于是只能带着儿子回到京城。   这些,就是纪飞臣一行人赶往从太守原配夫人在的村子后,打听出来的消息。   风谣情琢磨了下这个故事,皱了下眉:“你说,这绣娘救的那个道士,会不会是何方士?但既然是他的话,为什么要向太守举荐我们?”   “或许因为,我们这群人里,有他感兴趣的人。蚀梦妖一除,不过几日我们就会离开这里,所以他得制造出些动静,找理由把我们都留下。”   纪飞臣:“或许,他是为了挽情。”   远在太守府坐在床上啃桃酥的沈挽情打了个喷嚏。   ……总觉得闻到了工具人的味道。   *   夜里风大。   茅屋原本就破烂,被风这么一刮,屋顶上的稻草整整齐齐地被掀开了一块儿。   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死气,隐约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蜡烛整整齐齐地摆成一个阵的形状,阵的中心放着一枚玉佩,通体透亮,隐约可以嗅到灵力涌动。   何方士就坐在那儿,带着一身的酒味,头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压根每个正行。   风从窗户缝里蹿了进来,吹得烛火晃动了下。   何方士睁开眼:“我许久没用过血鹤了,但早知道您今晚会来,所以特地做了手准备。如果我一死,这血鹤就会飞出去,到时候天道宫和全天下人,包括跟在您身边那几个修士,都会知道您在这里。”   谢无衍手搭着膝盖,坐在窗台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一粒石子:“是么?”他语气听上去无所谓,反而自嘲般的笑了声,“然后呢?”   天道宫的修士有自己一套学术。   旁人看不出,但谢无衍却能很明确地分辨出,天道宫的人施法时同其它门派弟子的区别。   “昨晚那句话,我听出来谢公子是在警告我。。”何方士笑了声,坐直身子,“但巧的是,虽然我没见过您,但我知道封印咒是什么样的。锁心咒和封印咒的形态的确看上去一致,但纹路走向可完全不一样。”   谢无衍抬眼。   “昨晚您救那小姑娘,太心急了,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您身上的封印咒。”   何方士走到他面前,揉了揉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谢公子其实本不用来这儿一趟,我听说那对道侣已经去了张家村,不用多久,也猜得出倪端。”   “但他们没有证据,所以他们八成会用沈姑娘引我露出马脚。”何方士眯着眼睛笑了,“谢公子,您说对不对?”   谢无衍看上去依旧兴致缺缺。   他礼貌性地听着何方士发表完一大通思想感情,然后敷衍地点了点头,接着将手一抬,干脆利落地掐住他的后颈。   的确。   按照正常逻辑,纪飞臣他们很有可能这么做。   但谢无衍不喜欢拿沈挽情当诱饵。   就算心知肚明她不会死。   明明可以直接掐死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不喜欢大费周折。   何方士双脚离地,脸涨得通红。   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拿谢无衍完全是无可奈何,但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我知道,怎么找到孤光剑。”   孤光剑。   曾经将谢无衍封印的那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和我的救命恩人们》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沈姑娘和谢公子,明明相爱,却不可言说的原因。   原来,沈姑娘的兄长,纪公子,曾和谢氏是宿敌。两家人关系剑拔弩张,水火不容,只因为祖上三代纠缠,每每斗个你死我活。   但谁曾想到,沈姑娘却在某一日,邂逅了行走江湖侠肝义胆的谢公子,两人坠入爱河,私定终身。   然而纪公子知道了这件事,狠心地将沈姑娘关于门中:   “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忘了我们祖上三代的仇恨了吗?”   “如果你执意和他相爱,就愧对于我们纪家列祖列宗。”   原来相爱,终究抵不过现实。   沈姑娘同谢公子一刀两断,但谁曾想多年之后行走江湖,再次重逢。   但两人明明相爱,却碍于兄长的缘故,不可言说,只能装作是普通朋友。但一次次疏离而又礼貌的微笑,像刀子一样割在心里。   直到那天,沈姑娘重伤,谢公子情急之下再难遏制自己的感情,他眸色阴郁,双手不断地颤抖,眼眶通红目眦欲裂,整个人如同修罗一般散发着可怕的气场。   纪公子想要靠近,却被他一把推开,谢公子揪着他的衣领,说:“如果她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未完待续]   这本书的扉页,是由徐子殷小公子亲笔留下的推荐:“该书感情真挚,文笔细腻,让人读了之后不断回味,深深为两位之前的爱恨纠葛感到揪心。作为一个前·爱慕该书女主角的在场人士,却仍然为两人的爱情感动。顺带奉劝纪公子,包办婚姻是落后思想!我坚决予以鄙视!”   读完这一章的纪飞臣想去掐死江淑君,结果想起自己是光明磊落的男主角不能崩人设,于是自己抱着自己的腰把自己给拦了下来。    第四十章   何方士的额角暴起青筋, 气息微弱,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艰难道:“天道宫…寻、寻了孤光剑数百年,派出无数弟子去打探线索。你…知道的, 如果让他们先找到, 你会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一千年一万年都不得超生。”   “的确是值得让人考虑的提议。”   谢无衍看上去似乎是考虑了下,但下一秒,扣住何方士脖颈的手骤然收紧:“所以呢?”   几近窒息的压迫感, 让何方士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他抬起手抠着谢无衍的手, 几乎是攒劲所有的力气,才模模糊糊地发出几个字的音节:“到那个时候,沈挽情她也会死。”   “砰”   谢无衍松开了手。   何方士摔在地上, 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谢无衍的眼睛, 声音沙哑:“您比我还清楚, 天道宫是绝对不会放过沈姑娘这样特殊的体质。”   “如若他们拿到孤光剑,那天下就再也没有人阻碍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方士问, “我一死, 血鹤就会回到天道宫, 倒时候他们一定很想见见沈姑娘。您说对吗?”   谢无衍蹲下身, 伸出手扯住何方士的头发,拽起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你在威胁我?”   “是,”何方士扯起唇角,笑了声, “我在拿她威胁您。”   一句很没有道理,但出乎意料有底气的话。   这不是谢无衍第一次感到这么烦躁。   按照以前的他,从来都是懒得听人这么一通长篇大论的废话。   他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要挟。   然而此刻,他就这么盯着何方士看了许久,然后松开手,站起身,声音冷到极致:“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需要足够合适的魂魄来祭祀,还需要一个体质合适的躯体,来容纳绣娘的魂魄。”   何方士深吸一口气,“诚然,沈姑娘是最合适的。但谢公子,想必你也清楚,同行的那群人中,体质合适的不止她一个。”   从蚀梦妖被谢无衍除掉的那一刻起,何方士就已经放弃了沈挽情。   他故意诱导让所有人以为,他是为了沈挽情而来,转移纪飞臣他们的注意力。   然而他真正想要的,是体质同样合适的,风谣情。   打从一开始何方士就知道自己会暴露。   但他不在乎这些,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拿什么来换都可以。   “然后——”   何方士唇角浮起笑意,他撑起身子,靠着墙,目光望向那烛火摆出的阵,轻轻开口:“我要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活着。”   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   何向生被绣娘捡到的那天,是个雪夜。   他原本没想过活着。   天道宫他回不去了,一身修为也废了大半,身上没半点值钱的东西,就连家人也早在几十年前被妖怪报复,全都死了。   原本想着眼睛一闭见阎王,下辈子再过。   但没想到一睁眼,自己没死成。   旁边还坐着个女人,点着一盏灯,眼眶通红地在绣着帕子,一针扎下去,见了血,但却没哼一声。   这是何向生看见绣娘的第一眼。   同最后一眼一样,写满了温柔的一个女人。   “你说这绣娘真是傻,自家爹的尸骨都不管,捡回来个没半点关系的道士。这孤男寡女的成天呆在一个屋子里,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听。”   “你们还没听说啊?她那丈夫在京城可混得风生水起,那富甲天下的郑家还要招他做女婿呢,八成不会回来了。”   街坊邻居往往嘴碎。   最喜欢三五个凑成一堆,村子不大,就这么几件事,翻来覆去来回说。   绣娘好像从不在意。   何向生问过:“那天你选择带我走,现在后悔了吗?”   那时,绣娘正坐在儿子床边,笑眯眯地拿拨浪鼓逗着他玩。   漆黑的长发随手盘了一个发髻,柔顺地搭在肩上,眉眼都是柔和干净的。   她头也没抬,语气温温柔柔的:“我爹说过,人呐,做了一件事情不要总去想后不后悔,值得不值得。”   说到这,她转头看着何向生,然后笑了:“而要想自己得到了什么。”   何向生愣了下。   “至少我救了一个人,他还活着,”绣娘轻声道,“我是开心的。”   屋子隔音不好。   何向生每个晚上,都能听见绣娘哼着歌,哄孩子睡觉。让他想起自己在天道宫时,总喜欢去的山泉底。   水声流过,四周依稀听见飞鸟离枝,和布谷低鸣。   没有那么多的阴谋和猜忌,所有的东西都是简单的。   绣娘总会提起她的丈夫。   提他冒着大雨去,为嘴馋的自己去买宽窄巷的桂花糕,揣在胸口一路跑回来,身上被淋了个透湿,但桂花糕还是热的。   “万一他真的同那郑家的女儿在一起了呢?”   “我当然会埋怨他。”   绣娘垂下眼,绣着帕子,停顿了许久,然后摇着头笑了,她抬起眼看着前方,突然开口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一想到或许不久之后就能见到他,就突然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   说到这,她转头看着何向生。   她分明笑着,可是眼梢眉尾却让人感到那么难过。   何向生:“这不公平。”   “嗯,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总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些不公平的事儿,想想的确很难过。”   绣娘说:“但我还是很想见他。”   后来,何向生离开了。   绣娘身上担子太重,他身无分文,总不能一直看着她操劳,再把原本就不太好的眼睛给熬瞎。   但他走以后,绣娘总会好心的留一盏灯。   说兴许哪天路过,他总想进来喝一杯热茶。   后来何向生恢复大半,捉了些妖,赚了点钱。   再回来时,却听人说起绣娘不知所踪。   她那衣锦还乡的相公拒绝了郑家的婚事,将容城上下都翻遍,也没找到她的人。   最后在皇上几番催促下,才带着儿子回了京城。   何向生找得到。   他用了些法术,找到了已经彻底没了气的绣娘。   从满月楼丢出来的姑娘都会在这儿。   她看上去同其它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原本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一卷草席卷着,就这么赤条条地随随便便丢在了荒野上,身体被野兽啃噬,身旁围绕着臭虫。   何向生将绣娘放进了锁魂玉,然后开始寻找那能让死人复生的秘术。   后来从一邪道那得知,想要人死而复生,得拿无数生人的魂魄去养这一个死魂,一直得等到一个合适的躯体,能够承载这个魂魄的躯体。   他在天道宫门前跪拜,被收入正清师尊门下时,曾许诺过的证道誓言再不存在。   会为了不重要的人去心甘情愿的做一些不公平的事情。   他总算拥有了同样的心情。   *   沈挽情在前往何方士住宅的路上,一直觉得右眼皮突突直跳。   小分队出动之前,纪飞臣没有找到谢无衍,于是只能留下了口信,让人转达给他。   其实风谣情他们倒并没有开口让自己当这个卧底。   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加上沈挽情她不久前才受过伤,两人自然不愿意让她再入险境。   风谣情想到的是,自己用易容术变化成沈挽情的模样,然后去何方士的住处同他交谈,引他出手。   沈挽情原本是欣然接受的。   但是系统不接受。   沈挽情觉得要和它讲道理:“不带这样的,就算是现代社会都还有工伤假期呢,奖金我都没和你算,你这怎么还让带伤上班?”   [女配系统:这不重要。]   “……”   沈挽情算是明白了。   这个系统压根不是什么穿书女配的金手指,而是完完全全为主角服务的。   如果她死了,系统会抽取下一位穿书者来完成任务。   它们的目标只有达成最终的结局,至于过程和会付出怎么样的牺牲,全都不在乎。   沈挽情骂归骂,但还是得老老实实上班。   于是她从床上翻下来,非常真诚地捧着风谣情的手,用连自己都嫌弃的语气说:“不,让我来吧,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我也想为那些枉死的人出一份力。而且我相信,风姐姐和纪大哥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演白莲花真的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风谣情看着沈挽情的眼睛,似乎被她触动了。   “我明白了。”风谣情一字一句,非常坚定道,“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于是就这样,工具人沈挽情被迫上岗。   按照计划,纪飞臣和风谣情在她身上搁了传声符和转移符,风谣情把自己保命用的千金锁交给了她。   沈挽情看了眼面前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不禁感叹了下当今捉妖人的收入真的是太让人泪目,然后才抬手扣了扣门。   还没听到回应,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里头一片昏暗,虽然地上摆着烛火阵,但光线很弱,只照亮一个角。   沈挽情走了进去。   很冷。   四周都弥漫着一股很深的阴气,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是在一片昏暗之中,但还是能隐约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   下一秒,那个影子瞬间逼近,扣住自己的脖颈,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往后一推,身体腾空而起,整个人就要撞在墙上。   沈挽情:“!!!”   何方士那个垃圾道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而且现在的反派都这么高级吗?   居然不发表一翻获奖感言再动手?这不是个合格的反派!   但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在即将撞上墙的那一刻,沈挽情的后背被一只大掌扣住,随即整个身子往前一贴,撞入那袭击自己的人的怀中。   天旋地转,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掉了一个方向。   那人的后背撞在墙上,挺重一声。   就连扣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也完全没有用力,转而握住自己的后脑。   透过一点薄薄的月光,她抬眼。   “谢、谢无衍?”   谢无衍:“嗯。”   “你为什么……”   “别呆在这。”他说,“这里会伤到你。”   下一秒,屋内的的烛火在一瞬间燃起蓝光,中心的玉佩抖了抖,紧接着在一瞬间弥漫开一道道黑色的迷雾,十分有攻击性地,向着一个方向袭去。   那好像是——   风谣情他们所在的方向?    第四十一章   那瘴气来势汹汹, 瞬间撕裂成无数道利爪的形状,将风谣情死死地包裹住。   纪飞臣撑着飞灵剑几进几出,抽身挡在了她面前。剑气汇聚成一道金灿灿的光, 硬生生劈开了这黑色的浓雾。   然而这股力量像是斩不断的触手一样, 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 目标明确地朝着风谣情的方向袭击去。   “阿谣!”   纪飞臣皱眉,转身将风谣情紧紧护在身前,那几道瘴气穿过他的身躯, 他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以剑驻地, 撑开一道屏障。   “叮铃铃——”   随着一道铃声,那些瘴气逐渐汇聚成人形。   “这是…生魂?”风谣情怔住,“那些在满月楼死去的人被抽取的魂魄, 怎么都在这里?”   她仔细一看,发现这些魂魄下都连着一根红色的线, 所有的线汇聚成在一起, 一直蔓延到那黑雾的中心。   黑雾散开。   何方士站在那头, 手里提着一串铃铛,稍微发出些声响, 那些魂魄便如同恶鬼一般嘶吼起来。   红线的中点, 聚集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锁魂玉。”纪飞臣艰难地撑起身, 认出那玉佩的名字, “所以,你一直将这些魂魄困在锁魂玉中吗?”   “还差一个。”   何方士还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但看上去再没半点吊儿郎当的痞气。他盯着风谣情,向前一步,晃起手中的铃铛。   那些魂魄瞬间扭曲成一团。   何方士:“风谣情姑娘, 抱歉了。”   刹时间,那些魂魄如同疯了一样地喊叫了起来,一个个露出狰狞的模样,将身体当做一个大网般织开,朝风谣情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从远处飞来几道符咒,燃着火朝着那几道魂魄的方向贴去,凭空烧出一道界限,将那些魂魄逼退了几分。   “纪大哥,风姐姐!”   沈挽情在风谣情身边落下,因为伤口撕裂,皱了下眉,险些没站稳。   谢无衍捞了她一把,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   “这是……”   “他是冲着我来的。”风谣情语气平静,她看了眼神沈挽情,轻声问,“你没受伤吧?”   沈挽情摇了下头。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何方士,又掂量了下刚才自己那道燃烧符的作用,心里有了些判断:“他看上去有些亏损,这些魂魄虽然多,但如果打碎那块玉——”   “不能打碎。”风谣情说。   何方士笑了声,说:“风姑娘,也不是不能打碎。但这样一来,这些魂魄将会永远没有转生的机会,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玄天阁掌门之女,会这样做吗?”   风谣情捂住小腹,死死地盯着何方士的方向。   她前段时间也被太守夫人给伤及腹部,伤口没有完全恢复,此刻彻底撕开,血直往外冒。   纪飞臣的确有能力碎掉那块玉,但却迟迟没有出手,只得一味防御和退让,他退后几步,对谢无衍说:“谢兄,带他们二人离开。”   “想走?”   何方士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咳出一口血,喷在那玉佩上。   血液宛若渗透进那玉佩中一样,逐渐变得殷红。   那些魂魄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失控,力量也陡然变得蛮横。   “他将他的命同锁魂玉链接了因果。”纪飞臣皱眉,“如果他死了,锁魂玉中的生魂也会消失。”   “还有一个办法。”   风谣情开口,声音清冷。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挥剑割开了他撑出来的屏障。   那团黑雾攻击目的明确,一瞬间涌了进来,如同缎子一般将风谣情紧紧锁住,她闭眼,用内功逼着自己咳出一口鲜血,喷在那漆黑的雾气上。   血顿时顺着那黑雾蔓延开来,如同经脉一般一直汇聚到玉佩中。   “阿谣!你在做什么!”   纪飞臣见状,立刻收剑去斩那黑雾,但却硬生生被撞开。   [女配系统:警告!警告!危险警告!]   沈挽情一怔,随即立刻伸出手,握住风谣情的胳膊,试图将她拽出来。   “退后,挽情。”风谣情说,“既然何方士想要我的魂魄来做引,那正好,让我进去这锁魂玉中,斩断他同内部的链接因果线。飞臣,你趁机杀掉他。”   “不行!”纪飞臣打断,“你当这锁魂玉里是想出就出……”   “总得试试。”   风谣情:“毕竟,我是为了救人才来到这儿的,而不是为了杀人。”   沈挽情看着她。   是了,这就是一梦浮华给予这些主角的设定。   无论是对任何人,任何事,无论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还是已经死去的亡魂,只要能救,就要牺牲自己去救的善良。   无条件的善良。   所以她们会放过玄天山下的村民,会对理所应当的恩惠依旧不予接受,会宁可自己死,也要让那些亡魂得到转生的机会。   这是属于书中主角的设定,作为推动整本书的角色,连正常人都会拥有的任何私心都不能拥有。   沈挽情突然在想。   原书中两人悲剧的原因,到底是因为那些永远牵扯不清楚的女配角,还是因为男女主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牺牲而设定出的角色。   她想不通。   她没放开风谣情的手。   风谣情转头看着她,轻声喊:“挽情。”   “风姐姐,我不劝你不要做任何事情,但我想劝你,”沈挽情看着她的眼睛,每个字都说得很平静,“好歹也至少,也稍微考虑一下怎么为了自己而活着啊。”   风谣情愣了下。   沈挽情松开手,深吸一口气。   说教是说教。   但她不能让风谣情死。   她指尖聚起一小簇火花,轻轻抵住自己的胳膊。   下一秒,似乎就要划破。   而就在这时,她的后背突然被拍打了一下。   随即,便无法动弹。   定身符。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用烧血术。”   风谣情看着她,然后将眼一弯,轻轻地笑了:“也不能总让你冲在我前头,我可是向你承诺过的。”   “不过,好像突然能够明白,为什么飞臣这么疼你了。”随即,她抬眸看向谢无衍,“谢公子,劳烦你看好她了。”   说完,风谣情转过头,垂下眼帘。   似乎轻轻说了句:“下次再考虑吧。”   紧接着,那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仿佛将要一点点把她的魂魄扯出体内。   纪飞臣阴沉着一张脸,就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他抬眸,眼神头一次这么冰冷,直直地望向何方士的方向,然后将牙一咬,提起剑朝着那边走去。   系统的警报声在沈挽情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尖锐而又刺耳。   沈挽情无法动弹,只有指尖可以勉强活动。   她攥紧拳头,内力在五脏六腑以及经脉指尖涌动,双眼紧闭,眼睫都在轻颤,似乎是想要冲破定身符的束缚。   但始终能感觉到一阵屏障,用力想要撞破,就会感受到全身上下一股仿佛要被撕裂般的疼痛。   痛得让人不由自主往后退缩,收敛起那股灵力。   “这么想要救她?”谢无衍的声音。   但沈挽情无心应当。   她闷咳一声,唇角渗出鲜血。   谢无衍:“我明白了。”   沈挽情感觉到身边的气压陡然发生的变化。   ……等等。   她睁开眼。   谢无衍身上的封印咒稍稍蔓延。   这是……   如果谢无衍在风谣情,乃至天道宫弟子面前暴露,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趁着他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想尽办法杀死谢无衍。   不行。   沈挽情想要阻止,但身体却无法动弹。   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她一咬牙,索性不在乎那些痛苦,将那道屏障彻底冲破。   疼。   仿佛整个身体都要撑开的疼。   定身符被撞开,落在地上。   甚至来不及痛喊一声,沈挽情伸出手,握住了谢无衍的胳膊,声音颤抖:“不要。”   谢无衍转头,露出错愕的表情:“你……”   下一秒,沈挽情身子一软,整个人朝前一倒。   谢无衍伸手接住她,将她揽到怀中。   沈挽情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有些发虚:“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聪明啊,总用这自寻死路的方法。”   谢无衍扣紧她的背脊,眸色沉沉:“你做什么?”   “我先声明,虽然你这人平时里总是有床不睡跑到我房间来占位置,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就威胁人,还念我的珍藏版话本害得我都不好意思继续看,并且吃我的小兔包还嫌难吃,嫌难吃算了还不让我吃。”   沈挽情缓了口气,然后支棱起脑袋开始了今日份说教:“除了这些以外你人还不错,所以我也不是很想让你被抓走。所以你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自己,会很容易暴露的诶。这样很不专业,我一个纪家人都比你会鬼鬼祟祟。”   在叭叭叭地叨叨一堆意见之后,沈挽情又没气似的耷拉下脑袋瘫了回去,继续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顺便发表了一下病患感言:“啊,好疼。”   “……?”   谢无衍眸色沉不下去了,在一瞬间变成了无语。   他只有一个疑问。   沈挽情为什么长了张嘴?   不过沈挽情没忘记正事。   风谣情的魂魄几近离体,纪飞臣在同何方士缠斗,谢无衍在抱着自己(?)撸猫似的顺毛。   毁掉玉佩,那些生魂都会魂飞魄散。   不毁掉玉佩,风谣情会死。   的确是很难的抉择。   沈挽情思考了整整半秒,艰难地做出选择,决定毁掉玉佩。   她现在的修为,即使不需要找到利刃,就能聚集起周围的空气形成锋利的气流。   仅仅是在一瞬间,就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谢无衍眸色一寒,喊了她的名字:“沈挽情!”   “没事。”   沈挽情额头上渗出些冷汗,她闭上眼:“我知道怎么控制。”   她的领悟能力一直不差。   特别是在玄天阁的那个晚上,谢无衍曾经教过她,怎么去引导这部分力量。   要学会支配。   而不是被支配。   把这股力量想象成不断延伸的藤蔓,所有的分支和走向,甚至连藤蔓上开出的血色花,都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那不该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能力,而是属于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   沈挽情找到了窍门。   这次的确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失控。   但是。   还是疼呜呜呜。   谢无衍似乎看出她的痛苦。   他垂眼,伸出手按住她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渡入了些许自己的灵力,顺着她的脉络去引导那股力量。   血液溅开,撕扯成一道血光,径直袭向佩戴在何方士腰上的玉佩,几乎是在一瞬间,来不及让任何人反应。   何方士瞳孔一缩:“这是…烧血之术?”   他飞快地往后退让,但却避闪不及:“不,不!”   “砰”   红光碰撞,灵力剧烈波动,硬生生将风谣情的魂魄撞回进躯体里。   在那一击即将要了何方士的命时,玉佩陡然生出一道强光,颤动两下,然后在一瞬间,从里面飘出一个青色的身影,硬生生地挡开了这一击。   锁魂玉通体发着白光,闪烁着漂浮在空中。   那青色的虚影逐渐清晰,漆黑的长发随着衣袍上下翻飞。   是一个女人。   同徐子殷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将温柔写在脸上,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沈挽情的方向,目光镇定,但却仍然有力量。   那团汇聚在一起的黑雾顿时散开成一具具魂魄,脚底下的红线闪了又闪。   沈挽情睁开眼,突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血光也逐渐消失,归为平静。   玉佩并没有碎。   何方士也没有死。   “绣娘!”何方士不敢置信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有点哑。   从绣娘的魂魄进入锁魂玉以来,这是第一次,她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绣娘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抬起了手。   她手中攥着一团红色的因果线。   风谣情撑起身,纪飞臣连忙赶来扶起她,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等等,”何方士眼眶通红,挣扎着想去抓那些线,“不要!不要松开……”   绣娘冲着沈挽情笑了,然后将手一松,那些线立刻四散开来,从手中脱落,随即像灰一般,吹散在空中。   沈挽情站直身,同绣娘对视。   绣娘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旁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下一秒,她毕恭毕敬地向沈挽情行了个礼,接着轮廓逐渐变得虚幻不清。   她转头,看着何方士,然后将眼一弯。   向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接着,彻底散开。   何方士捧着那锁魂玉,一个七尺男儿哭得无比狼狈。   “她自己选的。”沈挽情说,“在我的血碰到锁魂玉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何方士抬起头,一双眼里全是血丝,就这么盯着沈挽情,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说:让我走吧。”   沈挽情:“她愿意亲手斩断那些因果线,给亡魂一个可以转世重生的机会…”   何方士:“你骗我。”   “我还没说完。”沈挽情看他一眼,淡淡道,“还有,给你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机会。”   这句话,仿佛彻底戳中了何方士的软肋,他在原地呆滞了半晌,随即跪在地上,头叩着地崩溃大哭。   沈挽情稍顿了下,但却还是继续说道:“何向生,你想让她活,但你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这样活。”   何方士动了动,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她。   但是这回,他比沈挽情先开了口,声音低哑:“那是烧血之术,对吗?”   这句话一出,谢无衍眸光一愣,将沈挽情往身后一拉。   纪飞臣立刻起身,飞灵剑出鞘,抵在了何方士的喉间:“你想做什么?”   何方士没有任何起伏,他从锦囊中取出一只血鹤。   下一秒,却瞬间让它化作了灰烬。   何方士:“放心,我早就不是天道宫的人了。只是没想到,原来你就是当年天道宫倾巢而出想要找到的漏网之鱼。”   沈挽情一怔:“漏网之鱼?”   “嗯,这就是十多年前那个雪夜,我半死不活地出现在那座山上的原因。”何方士看着沈挽情,缓缓道,“沈姑娘,因为你的母亲。”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不约而同怔住。   纪飞臣:“你说什么?挽情的母亲?那她——”   “死了。”   何方士像在讲述一段完全同自己无关的故事:“被活生生逼死的,她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作为引子,将自己里里外外烧成了灰,什么都没留下。那是我所见到过的,最为强大的一次烧血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的被动:在叨逼叨逼的时候会自动回满血,但是叨叨完血条就会扣回去。   谢无衍:完全没有感动的机会。    第四十二章   何向生在拜入天道宫门下的时候, 曾经问过师父这样一个问题。   ‘“听闻百年以前,这天下风声鹤唳,各大世家门派明争暗斗, 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风。然而现在却一派祥和, 天道宫功不可没。可是, 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师尊说:“天下一同。”   不是“统”,而是“同”。   将所有的强大力量和隐秘法术集中在天道宫手中,控制住其它门派和势力的发展。   没有希望, 也就没有奢求。同样, 就会不存在斗争。   “总要有人背负恶人的名号。”师尊说, “向生,你可知道,千百年前人界是什么模样?冥魔乱世, 而那些修士还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那些寻常百姓又何其无辜?”   “然后呢?”   “天道宫的先辈们以身铸剑, 以魂做火, 这才有了孤光剑, 才有了如今的天道宫。”师尊看着他,“你说, 这天下人同那几十几百的牺牲者比起来, 该如何取舍?”   “弟子…不知。”   “不是不知, 而是没有人愿意做出选择, 所以天道宫来选。”   这就是,他们亲手造就了谢无衍,然后又毁灭了谢无衍的原因。同样也是他们将能够以血燃火一族的人,拘禁在天道宫的原因。   “这些是天道宫,乃至于天下所有门派都无法控制的力量。”   天道宫不在乎, 拥有这些力量的人,有没有想要搅弄风云的野心,只在乎是否有人拥有能够做到这些的能力。   他们不允许有任何能够动荡人界的力量存在。   只有天下一同,才能控制住所有的野心与争斗。   何向生在天道宫修炼了许久。   他看着无数通晓烧血之术的人,被当做能够驱逐冥魔的武器,一点点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液。最后再在后山,留下一个坟头,立上一块写满功名的墓碑。   原本就稀少的族人,以惊人的速度消亡着,只留下一小部分养在地牢里,作为血脉的传承者。   但没有人愿意这样活着。   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胳膊大腿上束缚着锁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爱亲朋一个又一个离去,每一块血肉都被当做煤块一般燃烧干净最后一点价值。   除了脑海里那些回忆,什么都留不下。   死去的人没有好好活过,而活着的人,也会变成传承的工具。   在留下可以延续的血脉之后,便会去重复着自己逝去的族人们所重复的那些事情。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活着都会变成一件痛苦的事儿。   族人们一个接一个死了,有的是心思郁结旧病难医,无力回天;有的是不想屈辱地继续活着,选择了自我了断。   隐忍到极致必定会引起暴发。   终于有一日,幸存的人想要逃脱,冲破枷锁发动了抵抗。火光在天道宫上头盘旋了整整三日,一时之间死伤无数,场面惨烈。   沈挽情的母亲逃了出去。   成了唯一的,从那场战斗中活着离开的人。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天道宫找不到的人。   当年,何向生就在抓捕沈挽情母亲一行人当中。直到今日,他还能十分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场景。   在绝情谷之中,那个向来看上去瘦弱而又安静地女人,不卑不亢地走到了长老们的面前,浑身鲜血,但背脊却仍然挺得笔直。   她说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长老说:“天道宫和你们的先辈们,都能放下个人小利,选择自我牺牲换取天下太平。你们这些后辈,难道要让他们史册蒙羞?”   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明明是笑着的,但是神情却看上去那么难过。   长老说,她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有异心的人,天道宫不会再留。天道宫要留下的,是她的女儿。   那个从出生开始,便被予以众望,很可能能够和百年前那屠戮人界的魔头相抗衡的女儿。   她说:“你们带不走任何人。”   长老:“这世上,没有天道宫带不走的人。”   她看着那乌泱泱的人群,眸中没有半点波澜,许久后扯起一个微笑,语气平和而又镇定:“是吗?”   下一秒,她举起灵力凝成一柄巨大的剑,没有丝毫犹豫地,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上去没有半点闪躲。   她从来不怕死。   而是怕自己的孩子,往后一辈子,都要像自己一样,为了死而活。   “那是我见过最为强大的烧血之术。”   何向生说到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挽情:“那是你的母亲,用命和烧尽魂魄无法转世超生换的玉石俱焚。除了我以外,活下来的,只有三人。后来天道宫的增援到了,他们寻了几天几夜,没有发现其余的生迹,于是笃定,你也死于那场烧血之术。”   “拥有烧血秘术一族的人覆灭后,天道宫不能承担导致烧血术断绝的罪名,于是想要封住所有幸存者的口舌,但没有人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逃了出来,剩一口气,在那座山上,被绣娘捡了回去。”   何向生的语气很平静,但却仍然能感受到十多年前,那段令人绝望的画面。   纪飞臣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搭在了沈挽情的肩膀上,无声地挡在她身前:“放心,哥哥在。”   沈挽情的确一直疑惑,自己这具身体到底拥有怎么样的身世。但突然知道了这一切,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只是个穿越到这具躯体上的人,按道理说,前尘往事,都应该和自己无关。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总是能够看见当年画面的缘故,她并没有能够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置身事外,胸口一阵阵发闷。   在安静许久后,她突然问了个连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我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从没听人提起过她的名字,”何向生顿了顿,“但她的族人,喊她阿昭。”   昭。   那应该是光亮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觉得很难过。   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过。   谢无衍转头看着她,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全是让人读不懂的情绪。他伸出手似乎想碰她,但在半途中,却又收了回来。   风谣情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沈挽情,似乎是怕她难受,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然后转头看向何向生:“所以,何方士,您是要告诉天道宫这个消息吗?”   “不,”何向生说,“我早已不是天道宫的弟子,告诉沈姑娘这些,只不过是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何向生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卑微了起来,他用恳求的语气,声音沙哑:“我知道烧血之术能同魂魄进行感应,听到和看到旁人没办法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绣娘她,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话?”   沈挽情掀起眼帘,似乎是在回忆。   在触及到绣娘魂魄的时候,画面像走马灯一样涌入大脑,乱糟糟地堆成一团,让人很难准确地捕捉到什么内容。   但有一个声音却逐渐清晰,一点点剥离开那些模糊的画面和嘈杂的声响。   “我有话要告诉他。”   绣娘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山涧中的溪流,十分有穿透力。   “他应该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要再活在痛苦的回忆里,为了救我而活着。”   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何向生已经泣不成声。   他哭了许久,头发贴在脸上,整个人浑身上下乱糟糟的,再没有半点修仙者该有的清朗样子。   许久后,他直起身,闭上眼,身子稍稍后仰。   “等等,他这是……”   何向生的灵魂仿佛和躯体逐渐分开,灵力在体内翻滚,魂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来。   “绣娘的魂魄在锁魂玉里呆了太久,她又放弃了任何生魂的滋补,三魂七魄少了一魄,很难转生。”纪飞臣皱眉,“他这是在拿自己的魂魄,去填补绣娘那少掉的一魄。”   在魂魄彻底离体的时候,何向生睁开眼,目光越过人群,径直看向谢无衍。   谢无衍也看着他。   何向生轻声笑了,一枚竹筒从他身上滚落,一路滑到了纪飞臣的脚下。   “这是……”   “孤光剑的下落。”何向生闭上眼,安静许久,突然开口,“但天道宫的先辈曾说过,只有一种力量,能够杀掉那位大人。”   “什么力量?”   何向生睁眼,看向沈挽情,安静许久。   虽然一个字没说,但周围的人都能领悟他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的魂魄彻底散开,化作几道零星的亮点,逐渐被黑夜所吞噬。   “挽情。”纪飞臣转过身,在沈挽情面前俯下身,搭上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将你交予给天道宫的。”   沈挽情有些感动。   但还没来得及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恩言论,就被下一句话吓得险些灵魂出窍。   “我们会尽快找到孤光剑,然后将那魔头铲除,让天道宫打消拿你作为祭品的念头。”   然后纪飞臣还非常胆大包天地抬起头,和谢无衍进行互动:“谢兄,你说呢?”   谢无衍:“…”我都行,你随意。   沈挽情瞬间从悲伤的情绪中清醒,一把扯过纪飞臣的胳膊,打断他的互动:“风姐姐看上去伤得很重,纪大哥,你还是尽早带她回太守府疗伤吧。”   纪飞臣觉得有道理。   考虑到身上也有伤,于是决定两两分组,自己带着风谣情走,谢无衍带着沈挽情走。   在看着这对神仙眷侣相拥着从自己面前飞走后,沈挽情转头,同身旁的谢无衍进行了一次漫长的对视。   她觉得很心虚。   毕竟谢无衍前脚才帮了自己,紧接着何向生马上就指着自己说‘看呐谢无衍这就是以后可能杀掉你的人’。   …她怀疑何向生就是想让自己死。   仔细回想起来原书里谢无衍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再次封印,没有被杀死,所以看来何向生这句话好像还有点可信度。   等等,难道系统选择这具躯体的原因,是因为知道自己真的拥有能够杀掉谢无衍的力量吗?   沈挽情突然心情复杂了起来。   她并没有为自己这个强大技能感到开心。   她并不想杀掉谢无衍。   完全不想。   谢无衍轻飘飘地开口:“你…”   “…我没有!”草木皆兵的沈挽情还没等谢无衍说完,就开始举手打断,“你放心我这人胆子小从不杀生,而且我已经把烧血之术戒了,太伤身体谁用谁是小傻瓜。”   谢无衍看她一眼,然后无语地抱起胳膊,歪着头用‘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的眼神看着她:“不杀生?”   “这不重要。”沈挽情非常理直气壮,“重要的是我端正的态度。”   “还挺会强词夺理。”   谢无衍轻笑一声,转过身,没有念剑诀,腰间的剑却突然脱鞘而出,浮在了半空中。   沈挽情立刻往后一跳,捂住脖子。   等等,这么果断地就要杀掉自己以除后患吗?   她决定再挣扎一下:“我觉得我还有点用途的其实……”   谢无衍看她一眼:“什么用途?”   沈挽情绞尽脑汁,发现自己好像真没什么用途。   于是她开始一顿瞎叨叨:“…比如,可以当抱枕。而且我肚子最近长了块肉,手感应该更好了,要不然您再考虑考虑?”   该怂的时候就得怂。   沈挽情怂起来就跟只仓鼠似的,想法设法地将自己藏起来然后装死不动弹。   谢无衍看她许久,倏地开口,声音清冷:“过来。”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耷拉着小脑袋,一副‘你动手吧我想开了’的悲壮表情。   谢无衍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然后轻轻地拿食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蠢不蠢。”   沈挽情捂着脑袋,抬起头,一双水眸盯着他的眼睛:“咦?”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么好骗?”谢无衍笑了声,然后转过身,停顿片刻,淡淡道,“而且你想杀我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   感觉有些不对但是好像很正确的奇怪逻辑。   谢无衍却懒得再提这件事:“我数三声,再不过来,你就自己走回太守府。三——”   “等等等等我来辣。”   一个音节还没数完,沈挽情就很有出息地窜到了谢无衍面前,然后低头上下打量一下,牵出他的两条胳膊。   接着她就把自己放在了他的胳膊上面,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窝在他身上,非常安逸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好了,我们走吧。”   谢无衍沉默了。   他一低头,就正好对上沈挽情那双望着自己,还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看上去非常无辜。   甚至仿佛读出了‘师父怎么还不发车’的疑惑。   到底是谁有问题??   谢无衍声音带着些隐忍:“下来。”   沈挽情哽咽了,抱紧他的肩膀赖着不走:“你不能耍赖皮,不是说好数三下……”   “看到那把剑了吗?”   “看到了,我懂的我懂的,这是用来警醒我的对吧?”   “这是让你站上去用来御剑飞行的。”谢无衍咬着牙,“沈挽情,我没有准备抱你。”   沈挽情:“…”这就很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抱一下怎么了嘛小气鬼。    第四十三章   在经受了那天晚上的奇耻大辱之后, 沈挽情觉得自己一定得学会御剑飞行。   原本是想找纪飞臣学习,但人家主角小两口现在一个受伤一个心疼。浓情蜜意地整日黏在一起进行喂药Play,她实在不好意思舔着脸去破坏气氛。   于是她就开始胆大包天地骚扰谢无衍。   骚扰战术很有用, 第二天晚上, 谢无衍就一脸不耐烦地拎着她的后衣领, 把她提溜到院子里,进行教学。   沈挽情求知若渴,眼神里充满了学习的欲望。   然后谢老师是这么教的。   首先你拿一把剑。   然后你站上去。   接着就可以飞了。   沈挽情:“……”学渣无语。   但沈挽情的学习能力倒挺强, 加上体质特殊, 所以修炼速度比寻常人要快些。在谢无衍这么不耐烦的态度, 且让人什么都听不懂的不敬业教学方式下,竟然也逐渐领悟了飞剑术。   并且在当天,就能成功站在剑上飞了起来。   但因为只飞了板凳那么高, 被谢无衍无情嘲笑。   于是自尊心受损的沈挽情非常上进地放弃了学习,开始重新当回咸鱼。   养病, 是咸鱼爱好者沈挽情最喜欢的一项活动。   虽然这次受了重伤的是风谣情, 自己那点伤早就好了大半, 但并不妨碍她借机装病,躺在床上一摊就是几天。   因为每到这时, 自己只需要躺在床上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就能体会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快乐生活, 还能白嫖一堆主角团的好感度。   当然, 如果某位谢姓人士不要在自己装病的时候,恶毒地喂自己喝下一大碗中药还不给蜜饯吃,那她的装病生活一定会更幸福。   徐子殷这段时间和江淑君打得火热。   所以在某一天在三更半夜,非常郑重地来到沈挽情的房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然后开口道:“抱歉,沈姑娘,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很伤人……”   沈挽情找了个软垫靠着,非常有耐心地听他放屁。   “我…我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无法兑现当年在诗中对沈姑娘许下的海誓山盟。”说着,徐子殷还非常急切地补充道,“但这并不代表你不好,所以喜欢沈姑娘一定不要伤心。”   沈挽情说:“我好开心啊。”   这是实话。   但徐子殷觉得她一定是在强颜欢笑。   于是两人关于她到底有没有在强颜欢笑这个问题展开了辩论,发展到后面差点扯头发打了起来。   这些搞文学创作的想得都这么多吗!!   两人扯头发扯了很久,一直到遛弯溜到沈挽情房间里的谢无衍进屋,面无表情地拎着徐子殷的后衣领,将人给扔了出去。   说起来,因为何方士临死前并没有透露任何有关太守夫人的下落。所以那天,纪飞臣原本是打算安置好风谣情之后,便准备继续去寻太守夫人的魂魄。   然而刚回到太守府,就发现府上出了事。   听下人说,在他们几人走后,太守夫人又无端发了疯。虽然没有何方士操纵,也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妖术,但却也横冲直撞伤了好些人。   手忙脚乱之中,有人一时失手,捅穿了她的心脏。   这样一来,即便找到魂魄,也无法送入这副躯体了。   太守听完纪飞臣等人的叙述,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好好招待这些仙人,然后便转身攥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沈挽情的错觉,但她觉得,太守应该是真的很伤心。   但前几日太守夫人出事的时候,他看上去好像没这么难过。   沈挽情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件事似乎还有什么隐情。但她对当侦探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想深究。   直到有天深更半夜睡不着,觉得自己不能在荒废人生,于是准备出门练习一下自己死缠烂打找谢无衍学的御剑术。   但人一进步就容易膨胀。   当沈挽情用了半个时辰就能飞得和树差不多高的时候,就非常自然地开始膨胀了。   于是她把飞剑玩成了过山车,甚至还非常嚣张地在两棵树之间漂移。   然后就不出所料地脚一滑摔了下去。   失足少女沈挽情非常果断地给自己身上糊了一堆防御术,然后抱着小脑袋准备老老实实地挨摔。   结果在离地面还差几米远的时候,腰部被人一搂,紧接着浑身一轻,然后整个人被往上一带,稳稳当当地撞进了谢无衍的怀中。   气氛很微妙。   夜色月光,轻柔的风穿膛而过,扶起耳侧的长发。他和她对视,万籁俱寂,宛若两人之间只剩下彼此。   事情就坏在谢无衍长了张嘴。   他连一秒钟的温柔都没有施舍,非常嘲讽地开口问:“好玩么?”   沈挽情:“…”明白了,这就是你是个反派的原因。   她觉得有点尴尬。   就像一个难得考了五十九分的学渣拿着卷子到处炫耀,结果风一刮卷子糊到了拿了一百五十分的学霸脸上。   沈挽情决定转移话题:“好厉害,你飞不用踩着剑飞诶。”   谢无衍:“呵。”   …这恐怕就叫做自取其辱吧。   但沈挽情发现,谢无衍并没有降低高度。   他将自己踩空的剑召了回来,扶着沈挽情的胳膊,让她一点点站稳,接着,在她身后站定。   飞剑逐渐升高,宛若伸手就能触碰到云层。   从这个角度俯瞰下空,一切都变得渺小。容城的市井街道,即便是深夜也依稀亮着些灯光。   之前几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多半是在赶路,再加上沈挽情并不熟悉这个世界,多半是吓得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所以这么平静地从这个角度往下俯瞰,还是第一次。   沈挽情露出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快乐表情。   谢无衍松开了握着沈挽情胳膊的手,兴许是觉得站得累了,索性懒散地坐下,手搭在膝上,看上去百无聊赖地操纵着御剑之术。   飞剑很稳,速度也不算快,周遭灵气涌动,宛若虚空铺出一片安全的区域,让人不会因为这骇人的高度心惊胆战。   修仙之人的五感比寻常人好上不少,沈挽情发现自己如果屏气凝神,调动周身的灵力,就能很清晰地看见远处的东西。   发现了这件事的沈挽情非常自豪地和谢无衍炫耀。   谢无衍看她一眼,兴致缺缺。   他并不明白这有什么有趣的。   所有的热闹和繁华都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都算不上景色,像这样的夜晚,他经历过数百年。   但沈挽情似乎没觉察到谢无衍的情绪。   她非常亢奋地进行解说:“你看你看,左上那个破破烂烂的巷子,有个酒鬼喝多了吐在乞丐碗里了!乞丐生气了和他扯着衣领打架。”   “满月楼门口有人吵架诶,一个男人抱着两个漂亮姑娘一出来就看见了自己老婆叉着腰站在门口。”沈挽情最喜欢这种场面,“揪耳朵了!扯头发了!指甲盖挠脸了!”   谢无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壮汉正被自己老婆提溜着耳朵一边求饶,一边往家里方向走。   原本应该是很无聊的一件事,为什么听她说起来,就这么有意思?   “哇我看见一个小偷正在翻窗户。”沈挽情聚精会神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失望叹气,“无语,就一层楼那么高也能摔着?就这点能耐也别当小偷了,丢人。”   换了别人,谢无衍此时应当会觉得聒噪,然后不耐烦地让人闭嘴。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沈挽情这么絮絮叨叨,他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突然觉得,几百年来都这么日复一日无趣的夜晚,好像也没有那么没意思了。   很快沈挽情又发现了新的直播地点,她拍了拍谢无衍,往那个方向一指:“我简直是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见太守府的小花园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假山后面!”   谢无衍抬了下眼,朝那个方向看了眼。   是一对丫鬟和小厮。   两人搂在一块儿,蹿到了假山后面,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接着开始警惕地左右观望。   谢无衍皱了下眉,觉得有些不对,他扫了眼旁边的沈挽情。   沈挽情看得很认真,似乎没有感到半点异样。   丫鬟和小厮开始耳畔厮磨。   丫鬟和小厮开始相互依偎。   丫鬟和小厮开始脱衣服……   “……”   谢无衍轻啧一声,几乎是在同时,操纵着飞剑迅速降下。   强烈的失重感让沈挽情根本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稳住重心,咬牙喊道:“谢无衍!你干什么?”   一句话说完,剑已经落了地。   谢无衍站起身,拂了下衣袍,淡淡道:“我困了。”   沈挽情被呛住。   也对,大佬困了要紧急迫降的确没有办法。   但她没看清那对丫鬟和小厮在干什么,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想去小花园一探究竟。   于是她准备偷偷开溜:“那你先睡,我逛逛……”   然而刚走出几步,就被谢无衍给扯了回来。   沈挽情赖着不肯走,整个人像沙包似的被谢无衍拖着向前:“干嘛呀,你困我又不困。”   谢无衍停下步子,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沈挽情瞬间服软:“…好吧我困了。”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嬷嬷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从一间屋子里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铲子,在后院的一角埋着什么东西。   虽然距离隔得有些远,但还是能辨认出,嬷嬷埋的似乎是一件鹅黄色的衣服。   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埋衣服?   沈挽情一下子就想起,在刚来太守府时,太守曾经说过,太守夫人在几个月前,总是能在窗前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只不过那时大家都默认了,这件事是对太守夫人施下移魂术的那人所为,所以没有深究。   原来这件事,或许并不是何方士做的。   沈挽情觉得那人眼熟。   仔细一想,才想起来,那人就是太守身边伺候的贴身嬷嬷。   *   阻止沈挽情装病的,不是良心的谴责,而是纪飞臣抓的药。   似乎是因为看自己的病一直不好,纪飞臣又加了好几味药,味道越来越苦。   不仅如此,谢无衍这个大善人还会非常尽职尽责地监督着自己把药喝完,直接把她“偷偷倒掉药”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一碗药下去后,沈挽情忍不住了,当天下午就宣布自己痊愈。   痊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纪飞臣派去满月楼,告知楼主这次事情的始末,顺便要来江淑君的卖身契。   这个活挺容易的,沈挽情一进满月楼,就开始浑水摸鱼地看了会儿小倌跳舞。在接收到无数个妖孽酷哥的媚眼后,她感觉到自己被谢无衍摧残得满是伤痕的内心开始痊愈了。   色令智昏。   沈挽情想着反正自己一个人来的也没人知道,就非常坦然地挑了个雅座,还点了几份糕点,开始快乐地看这些小倌进行下一个节目表演。   平时里来满月楼看这些小倌的,多半都是些有些闲钱,或者是丧偶了的中年妇人。这些小倌们难得见这么个年轻好看的,一个个表演得更加卖力,时不时就勾引似地用拇指摸摸嘴角。   沈挽情非常快乐。   弹琴那个琴师是清冷型的,好好看。   唱歌那个小倌是小奶狗款的,好好看。   跳舞的那个是诱惑邪魅型的,好好看。   还有不远处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是大魔王型的,好好看……   ……等等大魔王?    第四十四章   沈挽情迅速起身准备逃跑, 然后被谢无衍按着肩膀坐下。   谢无衍语气很淡,声音很冷:“跑什么?怎么不继续看?”   沈挽情:“没,我不是在看。”   谢无衍:“那你在做什么?”   “在唾弃。”她的语气非常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身为男儿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简直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说完, 还不忘殷勤地端上茶:“谢大哥,您来这是做什么?”   “来找个东西。”   找个东西?   沈挽情摸不着头脑。   这满月楼有什么谢无衍想要的东西可以找?   谢无衍扫了眼满月楼四周,看了眼一脸好奇的沈挽情, 抬手推了推她的额头, 淡淡道:“我来找何向生留在这儿的东西。”   沈挽情点点头:“那您慢慢找, 我这边比较忙得去见楼主,哎呀楼主喊我了,我走了明天见——”   还没来得及开溜, 就被谢无衍再次揪了回来。   “急什么?”谢无衍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看你茶点都上了, 不吃完再走?”   沈挽情赔着笑:“这哪能啊, 我最见不得这些小倌, 让我留在这简直是杀人诛心,像我这种高风亮节的人, 会忍不住训斥他们的!”   谢无衍点头:“嗯, 那你训斥吧。”   “……”   迫于谢无衍的淫威, 沈挽情含泪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 开始了自己的瞎扯。   “那个琴师居然留指甲!成何体统!不像谢大哥,指节修长,一看就很有力量感。这才是值得人赞赏的手!”   谢无衍:“……”   “那个跳舞的居然敞着衣领,而且一看就觉得身板纤弱!成何体统!不像谢大哥,身强力壮还有健硕的胸肌。这才是值得人赞赏的胸膛!”   谢无衍开始后悔让沈挽情开口说话了。   “那个乐师的声音一听就很阴柔, 成何体统!不像谢大哥,声音充满磁性,性感沙哑而又低沉,让人怦然心动。这才是值得人赞赏的……”   “沈挽情。”谢无衍揉着太阳穴,咬牙道,“你可以走了。”   沈挽情雀跃了:“谢大哥再见!”   逃之夭夭的沈挽情,不由地在心里感叹,这可能就是语言的魅力吧。   上了楼稍稍等待了一会,楼主便到了。   她还是那副娉婷的样子,被人搀着走到主座坐下,看了眼沈挽情,态度和语气比起之前都冷淡了不少。   甚至在得知何方士是主谋,并且死了之后,楼主的反应依然很平静。   她轻轻点点头,然后派人取来卖身契,当着沈挽情的面撕碎:“好了,多谢仙人相助,我自然也会履行约定,还江姑娘自由之身。”   事情顺利得出乎人意料。   沈挽情同楼主对视许久,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准备离开,但走到门边时,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忽地笑了声:“楼主您今天,像是换了个人。”   “怎么奇怪?”楼主端着杯茶,唇角虽然挂着笑,但笑意很浅,“你这小姑娘才认识我几天,怎么就像不像的。”   “随口说说,”沈挽情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天般随意,“只是记得上次除掉蚀梦妖的时候,您还挺谨慎的,一定要确认妖已经除了才放我们走。但今天这么大的事儿,您这么爽快甚至都不求证,倒是让我没想到。”   楼主没说话,只是笑意逐渐敛去,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冷淡:“仙人这话太过揶揄我,我只是见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放下了心而已。而且这何方士看上去的确念旧情,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也对,是我冒昧了。”沈挽情大方地笑了声,推门迈出一步,突然停下,回头道,“不过,我记得只说了何方士是取了这些人魂魄的主谋,好像没说过,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楼主您这句念旧情——”   她将眼一弯:“倒是不得不让人称一句聪明。”   楼主微怔,动作凝滞在原地。   沈挽情却没再多说些什么,径直迈步离开了。   昨晚看见太守的贴身嬷嬷在后院烧掉那件鹅黄色衣裙的时候,沈挽情就猜得出来,这件事情太守恐怕也参与其中。   虽然从何方士的态度看上去,他好像只觉得自己一人是主谋。   但其实细细算起来,从自己来到满月楼那时开始,一切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走。   沈挽情当诱饵吸引蚀梦妖——除妖之后无法立刻离开——机缘巧合来到太守府住下——太守夫人入魔袭击风谣情。   这一切只靠着何方士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楼主和太守,缺了任何一个人,这个计划都无法顺利进行。   沈挽情离开满月楼的时候,没有看到谢无衍。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出来,于是便先一步回到了太守府。   然而刚进太守府的大门,还没来得及回屋,便被人领到了书房。   看来,是楼主派人向太守说了什么。   太守背着手,一言不发,就这儿背对着她站了许久,然后才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许久后:“沈姑娘,我问你一句。”   沈挽情:“您说。”   “绣娘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复生的机会了。”   “没有了,绣娘的魂魄已经转世,”沈挽情看着他,安静许久,然后开口,“太守大人,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您与她相濡以沫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愿意靠着杀害无辜人的性命来复生。”   太守闭上眼,沉默许久:“我知道了。”   太守很早就知道了何方士的身份。   因为他佩剑上带着的那个锦囊,上面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绣娘之手。   他听说过,当年绣娘救了一个道士。   他知道这就是这个道士。   太守不知道何方士要怎么做,但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就是这么些时日,何方士在满月楼里始终能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下任何痕迹做到这一切的原因。   楼主虽然名义上请了道士来除妖,其实一直都在暗中配合何方士的行动。   包括那天,蚀梦妖能够那么轻易的进入沈挽情的身体,就是因为在会客时,融入了符咒的那杯茶。   太守夫人被刺穿的心脏不适意外。   太守那日的难过,是为了无法复生的绣娘。   但这一切随着何方士的死,一切都不得而知。   所有人都这么真切地爱着一个已经离开的人。   一个值得让人感动的故事,沈挽情心里却无波无澜。   在这个故事里,所以人都在自我感动着,想要逝去的人俯身。但却不知道魂魄困在锁魂玉里的绣娘,看着这么多个活生生的人因自己而死,到底是感动还是痛苦。   她转身,准备离开,但刚迈出几步,就突然被太守喊住:“沈姑娘,求求您。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她。”   沈挽情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徐子殷。   她没说话,这句话似乎突然让她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在许久的沉默后,才轻轻开口:“太守大人,在和徐小少爷相处过后,我一直觉得,他不像是个沉溺于青楼,成日花天酒地的人。而且从一开始,我也不认为他有多么喜欢我。”   徐子殷对自己的爱慕太过突如其来,没有半点依据。   所以从一开始,沈挽情就有些抗拒。   太守愣了会儿,张了张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但很快,好像也明白了沈挽情话里的意思。   “一开始我不知道,徐小少爷为什么会这么做。”沈挽情转过身,“现在我明白了,或许他早就觉察到了这些,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现在想起来。   徐子殷当时整日黏着自己,兴许是发现了何方士的倪端,所以不想给他任何下手的机会。   但这些只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的猜测而已。   *   风谣情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再歇息两日,一行人就要动身。   何向生给纪飞臣的那个竹筒,里面装着的是一块破碎的玉石,应该是孤光剑的剑稍上,所脱落下来的一块。   所以只要感应这块玉石,灵力就会指引向一个方向。   只是这块玉石只有天生纯净的力量触碰后才能产生反应,所以除了男女主以外,没有人能够使用。   这也是原著中,谢无衍一路隐藏自己跟着男女主角,还要费尽心思保护这两人的原因。   沈挽情当时还偷偷试了下。   没有半点反应。   她气得和系统扯皮,自己的力量怎么就不纯净了?   不过整整一天过去,谢无衍一直没回来。   自从他神出鬼没出现在满月楼,说要找何向生留下来的东西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子殷和江淑君这对小情侣倒是来过几次。   他们两个人都有点怕谢无衍,这会儿听说他不在,于是非常快乐地隔三差五往沈挽情房间里跑。   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人念诗,一个人朗诵自己新写的小说片段,对沈挽情造成了不可磨灭的精神污染。   在沈挽情要崩溃到变成混沌邪恶的立场,开始动手杀人的时候,谢无衍终于回来了。   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了。   他赶小鸡似的将这叽叽喳喳的两个人扔走,然后甩给沈挽情一本厚厚的书,书的封皮上还沾着些血,蹭了她一身。   兴许是和谢无衍呆久了,沈挽情都忘记这位祖宗到底有多么暴戾。所以冷不丁见他一身血气,不由地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下身上那本书。   书的封皮没有任何字,可是只要翻开一页,就能刚收到一股强烈的灵力涌了上来,在页面上翻腾。   紧接着,有些字符在空白的页面上浮了出来。   “这是……”   “修灵书。”谢无衍走到床边,非常自然地往她身边一趟,胳膊枕着后脑,闭上眼,“给你了。”   沈挽情很快就发现,这本书并不是由普通的纸张组成。   因为,页面上所有的字符,都是会随时变动更新的。   与其说是书,更像是一个现代的“法术论坛”。   修灵书是由世间难得一见的灵犀的皮毛制成,一般在一些大的门派世家里,和一些关门弟子手中会有留存。在外人手中的,大多都是花大价钱从拍卖行里买下,很难得一见。   这本书里归纳了很多法术修炼的方法,和前人修炼的经验,并且还根据许多不同种类型进行了区分。   最主要的是,持有修灵书的人在上面更新内容,所有拥有者都可以看见。   抛开别的不说,的确是很适合沈挽情修炼的工具。   她合上书,看了眼身旁的谢无衍,沉默了许久,然后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谢大哥?”   谢无衍眉头皱了皱,许久后才缓缓掀起眼帘,看她一眼:“嗯?”   “你昨天说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嗯。”谢无衍依旧意简言骇,回答完之后,就再次闭上眼。   沈挽情:“你是怎么找到的?”   谢无衍:“随便拿到的。”   沈挽情:“可是……”   “你如果再继续问,”谢无衍语气有些不耐,“我就把你扔到江淑君的房间里,让你听她念话本。”   沈挽情立刻噤声了。   谢无衍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从他身上这满身血腥味就能看得出来,一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其实他只是想起,何向生用得那些咒术都很偏僻,而且还找到了复生术的方法。再加上他是天道宫的大弟子,多半可能身上有修灵书。   但找了下,没找到。   然后谢无衍记起容城向东有个缙东拍卖行,一般这种拍卖行里都会留存一两本修灵书,于是他就去了一趟。   那里的修士有点烦人,就随手杀了几个。   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多么麻烦的事情。   沈挽情看了眼一旁有些疲倦的谢无衍,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她伸出手拉过一旁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做完这些之后,她靠着床头,安静地注视着谢无衍。   沈挽情能看得出来,对于谢无衍来说,修灵书上记载的咒术对于他而言毫无用处,反而是非常适合自己学习和修炼。   在明白这件事之后,她心底莫名腾起一股异样的情愫,撞得胸腔都酸酸麻麻的。   沈挽情看向那本修灵书,然后重新翻开。   所有的咒术都按照等级编好了难度,并且特地按照“剑修”“医修”等分了许多区域。   还有几个大类,比如说:【法术学习类】【修炼技巧类】【江湖轶事类】……   等等。   江湖轶事类。   沈挽情偷偷看了眼谢无衍,将书悄悄竖起来,书皮对着他。   然后用灵力操控,选择了“江湖轶事”这个分类。   她觉得很羞愧,自己居然把一本学习的书当成故事书在看。   但女人天生对八卦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点开这种一看就会有很多818的分类。 第四十五章   “女医修一夜之间变成老妪, 妙龄少女遭此劫难,背后的原因竟然是——”   沈挽情点进去一看。   【不好意思,不小心把女医修和她的奶奶看错了。】   “剑修求爱不成竟然躲在被窝里哭出绵羊音, 没想到身上贴了传声符竟被师父听得一清二楚?”   沈挽情点进去一看。   【谢谢各位关心, 剑修和他师父在一起了, 很幸福。】   果然,无论是在哪个世界,这种营销号式的标题, 永远经久不衰。而且全部都是标题非常劲爆, 点进内容就让人无语。   直到她看到——   “玄天阁竟然出此惨案!长老之女一夜之间失去双目拔掉口舌, 罗刹鸟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没跑了,一定是谢无衍做的事情。   沈挽情觉得这样很残忍,于是偷偷在该条留言后发了个“恭喜”。   很快, 沈挽情又发现了一条足足需要几页纸的热门帖子。   标题取得非常吸引人视线:【见证了几百年那场动乱的前辈,现在就来给大家说说关于我和魔尊的爱恨情仇】   魔尊?   沈挽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她偷偷看了一眼在自己旁边的谢无衍。   他睡着的时候, 眉头还紧锁着, 脸色看上去异常惨白。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一刻仿佛收敛了所有戾气,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 看上去让人感受到莫名的脆弱。   沈挽情挪开视线, 悄悄咪咪地点开那条标题。   页面缓缓展开。   她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   内容很正常, 先是形象而又生动地描述了魔尊的强大和凶残, 然后再叙述了当时场面的惨烈和悲壮。   文笔流畅,代入感极强。   直到沈挽情看到——   “眼看,魔尊就要屠戮人界。我知道,我不能再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了。即便我心中千万般不舍,也要为了大义而站出来。我清楚这是我的使命, 为了大家,即便,我要亲手杀掉我的爱人。”   ……?   谁的爱人?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险些没混过去。   她提心吊胆非常紧张地看着接下来的内容。   “在一片血光之中,我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眸色如血,墨发飘扬,用剑指着我的喉,而我却没有丝毫退却。   我只是在一瞬间很怀念我和他的那个曾经,他还是少年,我们无拘无束地躺在草地上……”   “在看什么?”   谢无衍睁开眼,撑起身,抬手扣住了沈挽情手中的修灵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十分轻巧地从她手中拿了过去。   沈挽情瞳孔地震,手忙脚乱想去抢回来,却被谢无衍按着额头推开。于是她整个人只能像是一只扑腾的猫咪一样,做着无谓的挣扎。   谢无衍轻嗤一声:“我就知道。”   沈挽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时不时悄悄用余光观察着谢无衍的表情。   …看上去谢无衍还没发现,自己看的是以他作为主角的爱情故事。   “我和他在月色下相拥,眼中只有彼此?”   谢无衍慢悠悠地开口念着上面的文字,看上去并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沈挽情:“…是这样的,我觉得谢大哥您还是不要继续念,不然您会后悔的。”   谢无衍凉凉地扫她一眼。   沈挽情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不喜欢被人威胁了谢无衍被激怒了。   被激怒的谢无衍换了个舒服的角度躺着,每个字念得更清晰了:“他伸出手轻轻撩起我脸颊的头发,捧起我的脸。”   “现在回想起来,我只希望此刻在此永存。”   “而现在,我们俩却成为了永远的敌人。他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必须由我亲手终结的恶魔。他看我许久,然后放下了手中的剑,转过身,对我说,‘你走吧’。”   “我含泪拿出了孤光剑……”   终于。   悠闲朗诵的谢无衍发现不对劲了,他沉默地扫了眼下面的内容。   【我拿他亲手为我铸造的孤光剑,封印了他。】   【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同道殊途。】   沈挽情心死如灰,内心非常后悔自己在拿到修灵书的时候,为什么不先看一眼隐身术。   她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谢无衍的眼睛。   许久之后,她听到一声低低地冷笑。   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觉得怎么样?”谢无衍慢条斯理地问。   沈挽情无语凝噎。   她琢磨很久,才艰难地开口道:“我觉得都行…爱情是自由的。”   谢无衍低笑一声,将修灵书随手扔到一旁,抬手握住沈挽情的后脑,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你信了?”   沈挽情立刻反应过来:“不信!谁胡编乱造到处造谣,我看得义愤填膺!”   谢无衍对她这满嘴跑火车,显然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松开手,朝着修灵书的方向一点,书页翻动,精准地在“爱恨情仇”那几页停留。   紧接着,纸张在一瞬间燃起了蓝色的火,将那几页纸烧得一干二净。   沈挽情再去看时,那条帖子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就是传说中的删帖吗?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无衍重新躺了回去,却没闭眼,只是伸出手捻着沈挽情的头发,放在手中把玩着,然后淡淡地问:“你知道,一开始的孤光剑是怎么造出来的吗?”   “怎么造出来的。”   “人骨为剑柄,血肉凝聚成剑锋。”谢无衍轻嗤一声,“只有活在天道宫编造出来的谎言中的人,才会觉得这是一把能够带来救赎的剑。”   沈挽情是个聪明人。   虽然谢无衍没说清楚,但是光凭这几句,她就能猜到,孤光剑到底是由谁的血肉铸造而成的。   她没说话,只是乖乖巧巧地再一次给谢无衍盖上被子,还特别贴心地替他按了按边缘,给他盖严实。   谢无衍沉默了会儿,然后看着她:“你没有其它想问我的吗?”   其实沈挽情真没什么话想问谢无衍。   她一点都不关心孤光剑的来历,她只想好好完成任务,如果条件允许顺便找找能够不把谢无衍封印的方法。   如果条件不允许自己就当小叛徒,帮谢无衍偷溜。   其余的她都不怎么关心。   但是谢无衍冷不丁这么问自己,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不问什么,还怪可惜的。   于是沈挽情深思熟虑之后问道:“所以你真的活了几百年都没有谈恋爱吗?”   她想了想,担心谈恋爱这个生僻词谢无衍不理解,还耐心解释了下:“就是纪大哥和风姐姐那样,搞搞爱情。我还是不太相信,有人会几百年一个人孤寡。”   谢无衍:“滚出去。”   于是被推出房间的沈挽情,一边站在门口吹风,一边抱着枕头陷入沉思。   男人的话就不是不可信!明明是他让人问的,怎么最后还恼羞成怒?   [女配系统: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隐藏任务【谢无衍的过去】   奖励谢无衍的记忆回溯*1,抵御锦囊*1。提示,锦囊需在涉及生命危险时打开,即可抵御一次攻击。]   这猝不及防地任务奖励通知让沈挽情愣了一下。   随即居然开始感动了起来,没想到这个系统居然还舍得给奖励,太感人了。   但仔细琢磨了会儿,这破锦囊只有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才能打开。所以说了半天这奖励要用的话,还必须得让自己发生生命危险?   沈挽情觉得这就是在套娃。   这可能就是职场PUA吧。   不过“谢无衍的记忆回溯”又是什么?   沈挽情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确认使用。   刚一确认,周围就陷入了一片白茫茫黑色。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自己使用烧血之术触碰到别人魂魄时,能够看见他人记忆的感觉。   许久之后,黑色逐渐散去。   周围是一片荒芜,风里混着黄沙和泥土翻腾。   终于,风声停了。   谢无衍躺在不远处。   即便是适应能力很强的沈挽情,在看到谢无衍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下,险些不敢辨认。   因为他那副样子,比起说是像一个人,更像是一具骨架上,黏着些血肉。浑身上下被烧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   周围响起一阵阵咆哮声,天色陡然暗了下来,黑色的气流汇聚成一道道漩涡,在谢无衍身旁涌动。   数只冥魔从那漩涡里走了出来,汇聚在谢无衍身边。   然而,不是为了救他。   而是为了分食他的血肉。   这样的画面,血腥,而又令人作呕。   即便是沈挽情,也控制不住地捂住胸口,遏制住那股反胃的欲望。   明明是很渗人的画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   从来没有人给过谢无衍选择。   他是被活生生逼到这种地步的,被人给逼到这种地步的。   沈挽情知道,如果十几年前,自己的母亲没有拼死带自己离开。   那么她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猛地,谢无衍睁眼了。   在一瞬间,流淌在地面上的血,和那骨架似的身躯,燃起了一道灼目的火光,铺天盖地而来。   即使只是记忆回溯,沈挽情也依旧能够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   她知道这是什么。   烧血之术。   并不是意料之外,谢无衍也拥有这种能力。   不过自那以后,谢无衍再也没有用过这股力量。   画面缓慢地发生变化,如同电影中的时间过渡一般,重叠交错。   沈挽情不知道过了多久。   但她亲眼看着,谢无衍是怎么度过这百年的生活。   谢无衍这样修为的人,早就不需要睡觉,也不会感觉到困。   这样,一天就会比普通人更加漫长。   他有一个很大的宫殿。   殿内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许多时候,会懒散地窝在座椅上,漫不经心地让灯火忽明忽暗。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   偶尔晚上的时候,会站在玄鸟的背上,漫无目的地到处飞着,有时候也会百无聊赖地扔一粒石子,砸中赶路人的肩膀,然后听着他们破口大骂。   沈挽情总算知道,前天御剑而飞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满心雀跃,但谢无衍却兴致缺缺。   因为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夜晚,在美好的风景,也会被消磨殆尽。   或许,百年前谢无衍并不是没有抵抗封印的力量。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活着还是死了,真的会变成一件无所谓的事。   眼前的黑雾逐渐散去。   宛若大梦初醒一样,沈挽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还有些恍惚。   谢无衍散漫地靠着门,打了个哈欠:“怎么?还准备继续站着?”   沈挽情看着他,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谢无衍:“?”   为什么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些母爱。   下一秒,母爱泛滥的沈挽情呜咽着伸出手,一把抱住谢无衍的胳膊,情真意切道:“你太辛苦了!”   谢无衍:“…你脑子冻坏了?”    第四十六章   沈挽情动身离开的时候, 最舍不得她的就是江淑君和徐子殷这对小情侣。   两人拉着她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完顺带偷偷把眼泪蹭在她衣服上,最后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挥着手帕目送马车离开。   沈挽情上车之后, 非常期待地打开了包裹。   然后里面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全都是江淑君手抄本小说全集以及徐子殷情诗大全,封面上还有他们俩人精心设计的亲笔签名。   沈挽情简单地翻了下《我与我的救命恩人》这本书的第七部 ,发现江淑君已经写到她和谢无衍开始虐恋情深, 自己每天都在家族宿命和爱情之间痛苦抉择, 并且患上了抑郁症。   “……”   看完之后的沈挽情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抑郁了。   不过她觉得, 这也就是江淑君写着玩玩,闹不出什么风浪。   但江淑君的爱人徐子殷先生,作为一个官二代富二代, 非常支持女朋友的事业,并且还动用自己的人脉积极地替她出版这本惊世著作。   于是在一行人上路的第二天, 沈挽情就从修灵书的“江湖轶事”论坛里, 看到了一条新帖子——   “太感人了, 有人和我一样为沈姑娘和那位谢公子之间的故事而感动吗?哎,没想到她哥哥居然是这么迂腐的人, 太失望了!”   沈挽情无语凝噎, 好多天看纪飞臣的眼神都充满了愧疚。   这本书的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甚至在该论坛里迅速出现了一大批热心读者, 整天为了“沈姑娘和谢公子”到底谁更惨撕得轰轰烈烈。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言情小说永远是畅销书籍。   沈挽情沉默了,她自己尝试着下学着谢无衍的样子,试图把那几页纸给烧掉,结果发现根本连火都聚不起来。   最后她明白了, 修灵书根本没有删帖这项功能,单纯只是谢无衍强成了BUG而已。   但人要学会变通。   于是当天她就偷偷摸摸地揪着谢无衍,然后把修灵书递到他面前,撒泼打滚求他帮忙删帖。   谢无衍:“……”   老工具人了。   玉石所指引的方向只是个大概,一连奔波了几日,也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   纪飞臣曾经询问过修灵书是怎么得到的。   谢无衍非常自然地说:“从何方士那里拿来的,他曾是天道宫的关门弟子。”   纪飞臣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当天晚上,沈挽情就在八卦论坛看到一条帖子——   “简直丧心病狂!缙南拍卖行居然被人血洗一空,无数珍奇异宝丢失!凶手至今身份不明,到底是何人胆大至此?!”   在看到这些之后的沈挽情十分感动,殷勤地给谢无衍端茶倒水,甚至连点心都要分一半给他。   然后谢无衍露出提防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很久后,伸出手:“说吧,要烧哪几页?”   沈挽情:“不是,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不单纯了吗?”   在这段无趣的奔波生活里,沈挽情抱着修灵书,非常专注地进行了法术上的学习。   但其实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偷偷摸摸地看八卦论坛,每天都和那些辱骂魔尊维护天道宫的激情小斗士扯头发battle。   然后被谢无衍抓包。   他皱着眉,一条条扫过去她那些激情辱骂和一堆不堪入目发言,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沈挽情站在一旁乖巧罚站,总觉得像是梦回高中班主任抓到自己在班上骂脏话。   谢无衍说:“无趣。”   接着把所有的贴子全都烧光了。   次日——   【有没有人发现最近好多书页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紧接着这条帖子也被删了。   *   第五日,暴雨,空气中都弥漫着些腥味。   沈挽情一行人在山腰的一处客栈落脚。   雨天湿气重,即便是在屋内,也能闻到一股土腥味,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黏糊糊的。   山腰这块往来的人少,所以客栈也没什么人,只零零散散坐了一两桌。   而就在这时,听见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下。   紧接着,有人推开门。   一位衣袍华贵的男人,在家仆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男人身上的披风沾着些雨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天的影响,他整个人带着些湿气,但看上去要比寻常人身上的气质还要阴冷一点。   他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浑身上下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有些身份的人。   而且论长相,也算是个酷哥。   并且是属于那种看上去比较成熟稳重的酷哥。   兴许是因为在满月楼里呆了太久,沈挽情已经见过太多了帅气哥哥,再加上天天对着谢无衍那张SSR级别的脸,她的审美也开始变得逐渐膨胀。   所以像这种SR级别的酷哥已经不能撼动她的内心了。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不妨碍沈挽情非常专注地偷瞄着这位SR酷哥。   因为按照主角效应,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不太像路人的角色,多半都会成为配角。   “小侯爷。”靠近他的侍者小声问了句,“雨天路滑,今日就在这将就一晚可好?”   “无碍。”男人说完,慢下步子,偏头压低声音,“清虚道长给的东西……”   “都带着在,侯爷放心。”   [女配系统:   提示,重要男配秦之焕出现,请宿主小心提防其与女主发生越界关系。]   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确的。   作为一本狗血玄幻小说,虽然男配的数量没有女配那么多,但为了证明女主角的魅力,每隔个几万字,都会出现一个来给男主角制造一下危机。   秦之焕,南义小侯爷,在这本书拿着的就是“高冷侯爷爱上我”这个剧本。   他在今晚会被山匪袭击,好巧不巧,纪飞臣和谢无衍会因为要先去打探周围是否有孤光剑的线索而离开。   而唯一留下的风谣情则会拖着受伤的身体相救,最后在他的面前咳出一口鲜血,但却仍然笑着对他说:“没关系。”   在这样的场景下,秦之焕怦然心动,心甘情愿为了风谣情赴汤蹈火,还多次挑衅纪飞臣,从而让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产生间隙。   沈挽情明白了。   不能让风谣情搭救秦之焕。   但她也不太想自己救,因为她发现这本书里的所有配角都非常善变,谁救他们,他们就喜欢谁,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至少这是本言情小说,配角再怎么善变也不能突然变成耽美吧?   于是沈挽情转过头:“谢大哥!”   谢无衍:“闭嘴。”   “好的……”   计划失败。   *   沈挽情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   要阻止女主角救人,就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深思熟虑之后,沈挽情在茶里下了迷药,准备把风谣情给药倒。   她端着茶来到房间,将茶杯递给风谣情,非常贴心地说:“风姐姐,你这几日奔波太过辛苦,喝口热茶吧。”   风谣情也很感动,她端起茶杯,靠近嘴边。   沈挽情露出期待的眼神。   然后风谣情没喝,她想到什么似得茶杯放下,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动容:“看着这杯茶,突然觉得百感交集。曾经我对你多有误会,对你的态度也很冷淡。你现在愿意对我这么好,真的让我很感动。”   沈挽情:“说的对,风姐姐快喝茶吧。”   “亏你这么担心我。”风谣情看着她,露出温和的笑容,“从今晚后,我会待你像亲妹妹一样,你有什么话,也大可以和我说,法术上有不懂的也能问我。”   沈挽情:“说得好,所以茶……”   “一想到我曾经差点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害了你,我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沈挽情:“恩恩是的,然后茶的话可以喝……”   风谣情眼眶红了起来,她不仅没喝茶,反而把茶杯放下,抹着眼泪哽咽了起来:“抱歉挽情,以后你千万不要为了我而以身犯险,这样我会……”   沈挽情痛心疾首。   这就是无论任何人,到了深夜都会情绪泛滥吗?   但是剧情不等人。   风谣情还在这边煽情,外头就响起一阵喧闹声,紧接着惨叫和打砸声响起。   应当是山匪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无数道火把在照在窗户上,惊恐的喊叫声和拔刀出鞘声都显得无比清晰。   “怎么回事?”风谣情皱眉,“挽情,你在屋里呆着,我去看——”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就被沈挽情一记手刀劈在后颈处,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沈挽情哼哧哼哧地把风谣情抱上床,贴心地替她脱掉鞋盖好被子,顺带还坐在床边查阅了一下修灵书,然后成功找到了个能够模糊段时间内记忆的咒术。   做完这一切的沈挽情,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推开房门——   然后猝不及防的,和一个山匪头头,以及头头手里挟持着的秦之焕打了个照面。   六目相对。   有些尴尬。   沈挽情思索了一下,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   然后后退一步,准备回到屋子里关上门假装无事发生。   但是山匪头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非常嚣张了笑了起来,招呼着自己的手下说:“来人!给我把这小娘们带回去,给我当压寨夫人!”   沈挽情试图讲道理:“…不好吧我们刚见面,而且你这样属于拐卖人口,行为非常恶劣。”   但是山匪头头不讲道理,笑呵呵地说:“老子在这就是王法,还需要跟你讲道理?”   他的那群小跟班蜂拥而上,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来扯沈挽情的胳膊,还准备摸她的脸蛋。   山匪头头就更嚣张,一只手架着秦之焕,另一只手就朝着她的胸上来。   然后沈挽情就动手了。   在“啊——”的一声惨叫后,这群山匪整齐划一地被弹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然后捂着腰瘫倒在地上左右翻滚。   沈挽情还特地把弹出好远的山匪头头给提溜了回来,给他做思想辅导讲了会儿大道理,接着开口问:“还讲不讲道理?”   山匪头头觉得自己一个堂堂大恶人,怎么可能这么快服软,于是开口就骂:“老子草你……”   眦睚必报的沈挽情哪能受这种委屈。   然后这位山匪头头就像弹弹球一样,在小小的客栈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弹了十多个来回,接着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做完这一切的沈挽情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准备回屋睡觉。   然后一抬头,对上秦之焕那双深邃的眼眸。   沈挽情陷入沉默,开口解释了一下:“是这样的,我不想救你,一开始我准备跑来着的。”   秦之焕:“多谢姑娘。”   沈挽情:“…我说的是真话。”   “嗯,我知道。”秦之焕垂眼,眸中全是温柔和感动,“多谢姑娘,愿意这么维护我的自尊心。”   沈挽情:“……”啊男人好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衍回到客栈发现自己的白菜被人偷了叶子气得发出狗叫。   第四十七章   纪飞臣和感知到动静赶回来的时候, 客栈附近灯火通明,无数侍卫提刀站在门口把手,也有人进进出出押送着山匪离开, 收敛着意外身亡的尸体。   “不好。”纪飞臣皱眉, 心中一急, 连忙加快速度赶了过去。“挽情和阿谣恐怕出事了。”   然而一进门,看见面前这场景,他顿时愣住。   沈挽情生无可恋地撑着下巴坐在桌子旁边, 对面坐着秦之焕, 眸中全是柔情地看着她。   然后身旁跪了一群侍卫, 还有一些侍仆点头哈腰地站在她旁边,端水擦汗把差点送到她嘴边,背后还有个丫鬟殷勤地给她捏肩。   “我自己来就好!”   “不不不, 这等事情怎么能让沈姑娘亲自动手,万一侯爷责罚我, 我可是担待不起。”   “…那我去方便一下。”   “我帮您!”   “不用了!”   与这边相隔的另一张桌子, 风谣情一边喝茶一边吃瓜, 一个人非常安逸,看到纪飞臣后, 还招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纪飞臣:“怎么回事?”   “不大清楚, 我睡了一觉, 一醒过来就听说挽情救了小侯爷的命, 估摸着是在感谢她吧。”风谣情推了杯茶给他,“谢公子呢?”   “我们二人分了道走的,估摸着正在回来的路上。”   纪飞臣话还没说完,就陡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想必,这位公子就是沈姑娘的兄长。”秦之焕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拱手礼, 然后拂衣在纪飞臣身旁坐下,“在下秦之焕,有件事,想冒昧同纪公子商议。”   纪飞臣:“侯爷不必多礼,尽管说便是。”   “我想,向沈姑娘提亲。”   “……”   鸦雀无声。   纪飞臣沉默许久,同风谣情对视一眼,艰难开口:“您说什么?”   秦之焕字正腔圆:“向沈姑娘提亲,我可以换保证,她会是我唯一的妻。”   “…这不好吧。”纪飞臣头皮发麻。   “我觉得挺好。”   这种句式让纪飞臣卡了一下壳:“…侯爷再考虑一下,挽情的性子不喜欢拘束,侯府恐怕——”   “纪兄放心,我可以保证不拘着她在府内,只要她愿意,这天下无论哪处我都可以放着她去。”   纪飞臣揉了揉太阳穴:“主要还得看挽情的意愿,作为兄长,还是希望能将她托付给一个,能够保护她安危的人。”   “纪兄尽可放心,我手下的影卫全是从生死场上筛下来的,完全能够护沈姑娘周全,有他们在沈姑娘身边,无论是怎样的豺狼……”   “啊!!”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想起一阵哀嚎和惨叫。   紧接着七八个黑衣人被打包踹了进来,一个个躺在地上扶着腰打滚,口吐鲜血眼冒金星。   秦之焕:“啊!我的影卫!”   “这是你的人?”   谢无衍的语调拖得很慢,他活动着手腕,从门口走了进来,凉凉地瞥了地上那摊人一眼,然后将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往椅背上一搭。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抱歉了,这些人鬼鬼祟祟的,以为是什么歹徒,就随手收拾了。”说到这,顿了下,话锋一转,“刚才在聊什么,可以继续。”   场面一度僵持。   或许是男人的敏锐,秦之焕也发觉谢无衍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他站直身子,看了眼纪飞臣,问道:“纪兄,这位是?”   “这位是谢无衍公子,也是一位除妖师,我们结伴同行。”   “这样啊。”秦之焕笑了声,望向谢无衍的眼底,安静许久后,走上前,伸出手,“谢公子多有冒犯,刚才也是我太过紧张了,我还以为,您同沈姑娘有什么关系呢。”   这句话一出口,纪飞臣和风谣情整齐地抽了口气,然后摸着椅子坐下来,端着茶杯故作冷静地喝茶。   就连对待感情向来迟钝的纪飞臣,都觉察出几分不对。   他们头皮发麻。   并且已经开始偷偷准备念防御咒。   风谣情小声地贴在纪飞臣耳侧问了句:“谢公子动手杀人的话你懒不懒得住?”   纪飞臣:“实话说,大概率拦不住。”   谢无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没说话,甚至连手都没递出去。只是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椅背,将眼一抬,狭长的眼稍眯了下,片刻后,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   秦之焕再怎么说,也是个男配。   他不虚的,昂首挺胸,非常有底气地对望。   然后,谢无衍低笑了声,伸出手回握,拖腔带调:“同她有什么关系?”   在两人背后疯狂偷看的主角而忍住,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沈挽情方便了这么久?   然后沈挽情就回来了。   为了避免尴尬,她在厕所蹲着看了会儿修灵书,直到估摸着秦之焕差不多应该回房间睡觉,才锤着发酸的腰走了出来。   然后一走出来,就看见谢无衍和秦之焕世纪性的握手。   以及主角两人团包含着希冀和求救的目光。   她沉默了。   四双眼睛一起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谢无衍的眼神虽然含着些笑意,但是看上去却让人感到非常可怕。   就好像丈夫外出辛辛苦苦养家,回到家看到妻子和小白脸喝酒时,露出死亡威胁般的冷笑。   ……等等为什么要自动带入丈夫和妻子?   沈挽情觉得没有这个道理。   但是她觉得当下情景,不宜久留。   于是她说:“啊拉肚子了我再去一趟。”   说完准备继续偷溜。   然后就感觉身上一轻,接着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掌往后一扯,接着落入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   沈挽情:你犯规!麻瓜面前不能用墨发!   然后谢无衍就开口了,语气吊儿郎当的,含着些笑,听上去非常欠:“真是不巧,我和她还真的有关系。”   听到这句话,纪飞臣和风谣情瞳孔地震。   难道说,要表白了吗?   沈挽情倒是很安逸。   男人之间的战争,自己只需要安安静静当花瓶就好。   而且她也捉摸不清楚自己和谢无衍到底是什么关系。   主人和抱枕?   秦之焕:“不知是什么关系?”   谢无衍:“她爱慕我。”   “……”   周围寂静无声。   沈挽情呆滞半晌,然后像只八爪鱼一样挣扎了起来,恨不得伸手去揪谢无衍的头发。   你还提你还提你还提!你还很自豪地提!   你们男人之间的自尊心为什么要拿她开涮!!   然后被谢无衍捏了一下腰间的软肉,警告了句:“想让我杀了他?”   沈挽情顿时蔫了,她哽咽了一下,然后认命地泄了气,接着乖乖巧巧地往谢无衍胸膛上一趟,摆出一个非常小鸟依人的姿势,点头肯定了他的话:“对,我确实爱慕他。”   随便吧。   如果这样可以赶走一个麻烦男配,自己也可以暂时不要脸。   秦之焕不信:“沈姑娘,你不必通过胡编乱造,委屈自己的方式来拒绝我。”   委屈自己?   谢无衍眸色微沉。   沈挽情敏锐地觉察到,然后迅速按住谢无衍:“不,我真爱慕他而且还是单相思但是惨被拒绝爱而不得所以终日以泪洗面,每次看见他都会觉得心口锐痛但还是故作坚强强颜欢笑所以一时之间无法忘怀容不下别人,所以非常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   谢无衍沉默了一下,想把她从自己身上赶下去。   但演戏非常敬业的沈挽情不但没动弹,反而黏得更紧。   纪飞臣作为一个兄长,听着这话皱起眉头,背着手站起来准备说教沈挽情,然后被风谣情按着坐下。   沈挽情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非常绝情,秦之焕应该死心了。   但是她低估了一个SR级别的男配。   低估了男配的决心。   秦之焕:“不要紧。”   沈挽情:“不,要紧。”   秦之焕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坚定:“我会让你回心转意,并且向你证明谁才是真正值得你选择的人。”   说完,将衣袍一掀,非常潇洒地转身离开。   沈挽情在这样的温柔攻势下,并没有被心动到。   她甚至能感觉到谢无衍身上陡然降低的温度,她连忙顺毛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些瘫在地上的影卫见自家主人离开,连忙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哼哧哼哧地跟了上去。   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大厅,顿时就留下纪飞臣一行人陷入沉思。   在秦之焕离开之后,谢无衍收敛了笑意,声音很沉:“下来。”   沈挽情委屈地松开手,非常乖巧地从谢无衍身上跳了下来。   她很少见谢无衍当着主角二人团的面露出这样阴沉的表情,他站起身,扫了一眼沈挽情,薄唇紧抿,迈开步子。   “等等!”沈挽情非常紧张地扯住他的衣角,“你去做什么?”   “怎么?”谢无衍冷笑一声,“这么提心吊胆的,怕我杀了他?”   沈挽情的确怕。   毕竟秦之焕还是个重要男配,得留着推动剧情。   但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看得出来谢无衍对秦之焕的杀意。   沈挽情倒是觉得谢无衍的杀意很好理解,毕竟人家无法无天了这么久,突然来了个挑衅自己的麻瓜,而且还要抢他的抱枕,大魔王怎么可能忍得了这个?   沈挽情:“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无衍:“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沈挽情左右环顾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人家是侯爷,杀了容易被通缉。”   “所以呢?”   沈挽情觉得能拖就拖,于是硬着头皮出馊主意:“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杀吧,如果实在忍不住过几天再杀,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我建议你让玄鸟杀,玄鸟可以被通缉。”   藏在戒指里的玄鸟偷听到对话气得浑身发抖。   凭什么玄鸟可以被通缉!   玄鸟不可以!   谢无衍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没说话,片刻后低笑一声,掐住她的下巴:“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变着法劝我?”   沈挽情:“……”好聪明!   “你不想他死?”   沈挽情正在思索着该怎么回答,突然就听谢无衍又开了口——   “我明白了。”   声音很淡。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沈挽情心头顿时一空。   他将手松开,转过身,迈步离开。   沈挽情这次没拦。   她看得出来,谢无衍虽然没有减少半点戾气,但似乎,真的不会去杀秦之焕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了下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在那一瞬间,沈挽情突然发觉,谢无衍从来都看得出自己那一切拙劣的伎俩。   也能通过自己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准确的明白自己的用意。   但谢无衍却几乎从来都不点破。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这个想法一萌发,就像一块石头堵在心口,很难受。   纪飞臣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安静:“挽情,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只出去了一个时辰,你就变成了他一见钟情,唯一一个能够接受的未来的侯爷夫人?”   沈挽情老实巴交:“这我很难解释,我也搞不懂男人。”   风谣情笑了声:“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追上谢公子,多哄哄他比较好。”说到这,将眼一弯,“我看呐,他八成是吃醋了。”   “……???”   沈挽情觉得这句话如果被谢无衍听到,风谣情可能会被直接谋杀。    第四十八章   纪飞臣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位秦小侯爷身上的阴气很重。”   风谣情认同道:“是,我方才也发现, 他身上带着许多品质极高的护身法器, 有几件已经出现了些裂痕。看上去, 是遇着了极为难缠的麻烦。”   纪飞臣沉吟片刻,不知是想起什么,从宝囊中拿出那块玉石。   玉石光芒闪烁, 汇聚成一道金光, 但却没有指引方向, 只是兜兜转转地在屋内盘旋。   “果然如此,玉石指引的位置的确是在这儿,但我们刚才却没发现任何同孤光剑相关的线索。”纪飞臣收起玉石, 眉色凝重地望向秦之焕离开的方向,“看来, 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孤光剑早在百余年前就不知所踪, ”风谣情摇了摇头, “秦小侯爷一介凡夫俗子,能知道什么?”说到这, 还不忘点名了一下一旁的沈挽情, “挽情, 你怎么看?刚才你同秦小侯爷相处的时候,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倒的确听他的属下提过几句。”沈挽情边回忆着,边说道,“据说,这位侯爷平日里,好像十分倒霉, 而且夜晚的时候总会有些怪异的举动。”   纪飞臣点头:“看来,只能从他身上着手调查一下了。”   *   暴雨刚停,四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泥腥味。   沈挽情没在房间里找到谢无衍,反而找到了气得飞过来啄她头发的玄鸟。   原因也无他。   谢无衍心情一不好,就会想找点东西杀着玩。   但这块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也没有一只,沈挽情还不许他杀人,于是他就只能把玄鸟放出来,拔了它尾巴上的毛。   不知道为什么就从戒指里被倒出来,然后还没睡醒就被拔掉一小撮毛的玄鸟敢怒不敢言,但用脚指甲盖想都知道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招惹了自家老大。   于是欺软怕硬的玄鸟就来找沈挽情算账了,并且情绪激动地咬掉了她好几根头发。   “红颜祸水的狐狸精!!谁允许你这么胆大包天对我家殿下出言不逊!”玄鸟喊着喊着就开始哭了起来,“你知道我养了多久才把尾巴上的毛养长了一点点的吗?好不容易都开始变色了!你还我浅灰渐变玄黑毛!”   虽然被它薅掉一把头发,沈挽情此刻也很仁慈地没有同它吵嘴。   因为光是看玄鸟这副狼狈样,就能知道谢无衍的情绪很不稳定。   抱着舍我其谁的态度,沈挽情决定去给大魔王顺毛了。   但是谢无衍怪不好找的,因为这人比较牛逼,所以寻踪术完全找不到他的气息。   沈挽情哼哧哼哧地翻遍整个客栈,甚至连后院的水缸和灶台底都翻了个遍,完全没看到谢无衍的踪影。   最后,她在男厕所面前反复踱步犹豫了很久,最终咬了咬牙,决定为了天下太平牺牲自己,于是摆出一副壮士赴死的态度准备走进去。   然后身后就响起谢无衍那带着些无语的声音:“我不在那。”   沈挽情惊喜回头,发现谢无衍坐在树上,单手搭在膝盖上,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被气笑了:“你找的都是些人能呆的地方?”   沈挽情说:“因为我寻思着您老比较与众不同嘛。”   谢无衍:“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   沈挽情:“也行。”   然后谢无衍就沉默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踮着脚仰着头才能看到被树枝遮挡着的人。   沈挽情觉得脖子很酸,而且这棵树还怪高的。   但等了好一会儿,谢无衍没有下来的意思。   行吧。   哄人就要有诚意。   但谢无衍真的挑了最高的一棵树,而且坐在了最上头的一颗树枝上。   沈挽情想了想自己最高的飞行记录,决定挑战一下自己。   她踩稳剑,轻车熟路地飞了起来,然后一点点上升。   谢无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后脑,看着她。   兴许是之前没踩稳摔下来的心理阴影,飞剑逐渐升高时,沈挽情明显将速度慢了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她发现自己和谢无衍始终差着一些距离够不着。   好奇怪。   她索性加大了速度。   但还是够不着。   于是她跟个地鼠一样在谢无衍面前一上一下一上一下,脑袋时不时冒出个尖,然后很快又低了下去。   不对劲。   沈挽情往下一看。   惊!这棵树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始作俑者笑得十分肆意妄为:“这不飞得挺高?”   沈挽情立刻装委屈:“你欺负人。”   谢无衍:“是啊。”   草。   沈挽情不装了。   她觉得在这么下去谢无衍这个小学鸡能和自己对峙一晚上,而且这棵树再这么长下去,一定会引来群众的热烈围观。   于是沈挽情决定出奇不意地跳到树枝上,让谢无衍没有反应的机会。   然后她就跳空了。   一句“啊”还没喊出来,她的胳膊被谢无衍一拽,接着整个人往前一扑,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扑倒在了他的身上。   谢无衍:“怎么,闹自杀?”   沈挽情撑起身,没动弹,看着他的眼睛。   谢无衍也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没有安静太久,下一秒,沈挽情就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来哄你开心了。”   谢无衍微怔,沉默许久,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距离。但却没急着松开手,在片刻的停顿后,将人扯着同自己换了个位置,让她靠着树干,自己往旁边坐了坐。   他扯起唇角,似乎是轻嘲了声,然后语气轻飘飘的:“我没生气。”   沈挽情:你没生气还把玄鸟给薅秃了?   但她不敢戳破大魔王的小傲娇,只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然后轻轻地说:“我没有护着秦之焕。”   谢无衍:“哦。”   “我是觉得,秦之焕就是一介凡夫俗子对吧。”沈挽情开始花言巧语,每个字都情绪饱满,“不仅如此而且还一点法术都不通,连玄鸟都打不过!而您老这么厉害,这么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怎么能自降身份来和这么普通的人来打架呢!我不允许尊贵的谢大哥受这么大的委屈。”   夜间带着些湿气,树叶还有些湿润,一些水珠睡着叶尖淌了下来,沁湿了沈挽情的肩膀。   身旁的谢无衍笑了。   他手撑着树干,将头微微后仰,笑得肩膀都在轻颤。   沈挽情转头看他。   在同谢无衍见第一面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在这样的场景下,同谢无衍这么自然而又平静地,相处着。   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害怕他了。   就好像,在自己眼中,他从来不是什么灭世的恶徒。   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和所有人一样拥有着自己感情的,寻常人而已。   “你不生我气了?”沈挽情靠近他一点,小心翼翼地问。   谢无衍眼底还带着点笑意,很淡。   他仰头,看了眼头顶上那轮玄月,然后闭了闭眼,再睁开。   算了。   他面对她时,总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忍心。   谢无衍说:“没生气。”   沈挽情知道这次是真的。   她又悄悄咪咪地靠近了些,然后将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攥着的手递到了谢无衍面前。   谢无衍看她一眼:“什么东西?”   “头发。”沈挽情将手摊开,里面躺着一小撮头发。   她吸了吸鼻子,开始摆出一副告状的小媳妇样子:“我数过了,整整十七根呢!玄鸟刚才给我揪掉的,好疼。”   谢无衍:“……”   这可能就是睚眦必报吧。   所以半个时辰后,被谢无衍揪掉一把毛的玄鸟痛苦地摸着自己的屁股,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   沈挽情没见过像秦之焕这么倒霉的人。   上山烧香遇见暴雨住客栈,住客栈遇见土匪打劫。第二天上路马车受惊差点摔下悬崖,手忙脚乱被揪起来之后头磕到了石头上昏迷不醒,晚上醒过来之后发现伤口感染发炎开始高烧不退。   最后一行人废了好大劲,才好不容易把这号伤残人士给拖上寺庙。   这处寺庙位置很偏僻,平日里压根没有香客,寺庙内也只有义慈大师和他的小徒弟在守着。   按照道理说,秦之焕不远万里来到这,一定有什么飞来不可的原因。   但这义慈大师在江湖上压根没有什么名气,法力看上去也并不深厚。而且寺庙也十分简陋,周围阴气重,看上去也并不是世外高人呆的地方。   “恕我冒昧,不过敢问你家侯爷,为什么要特地来到此处?”风谣情寻了秦之焕身旁的随从,打听了下消息。   随从摇了摇头,似乎也是不解,寻思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或许,同我家侯爷每日晚上都做的梦有关。但之前听来府上的大师说过,侯爷这容易……”说到这,压低声音,“容易招鬼的体质,多半是被人下了什么不祥之术。这段时间,侯爷总是被梦给魇住,说是总是梦到些奇怪的东西,某日便要动身来这里,其它具体情况我也不太知道。”   多方打听,发现秦之焕几乎不同自己的随从多透露什么。   大家只知道自家侯爷体质容易招鬼,平时里霉运也多,别的也不大清楚。   原本是想等秦之焕醒了之后再直接询问一二,但没想到自从来到这寺庙之后,他便再也没醒过。明明只是普通的高烧,有风谣情医治应当不成问题,但却一连两日都在昏睡。   然后义慈大师观察一番,皱着眉说:“他多半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意识被困在梦里出不来,如果不及时点醒,多半可能迷失。”   于是当日晚上,一行人就准备用入梦术前去一探究竟,准备留下唯一通晓医术的风谣情留在外头查看情况,然后让沈挽情在外头照应。   但看得出来,谢无衍对拯救秦之焕这件事兴致缺缺,态度十分不积极,甚至可能搞破坏。   沈挽情觉得如果不惯着谢无衍,他没准干脆就顺手在梦里把人给杀了,反正也不容易被抓到把柄。   于是她主动请缨,一同前去。   她觉得无非就是去别人的梦境里把人给点醒,很容易的不会出什么意外。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铺天盖地的红色,非常喜庆。   一抬头。   一张床。   床头贴着一个囍。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觉得大事不妙。   她觉得自己才和秦之焕认识没几天,总不能做个梦梦见和自己结婚吧。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见穿着霓裳羽衣,头批金冠的自己,从屋外走了进来,然后径直从纪飞臣、谢无衍、以及自己本人面前走过,在婚床上坐了下来。   好家伙,还真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衍:我讨厌这一个副本。    第四十九章   三人静默。   沈挽情甚至能无比清晰地听见身旁的纪飞臣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转过头紧盯着她,露出老父亲般担忧的眼神。   沈挽情尴尬到头皮发麻: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在做梦!   她只能不看纪飞臣那探究的目光,转而十分认真地盯着穿着婚服版本的自己。   老实说, 秦之焕的审美水平挺好。   婚服饰品好看不说, 就连脸上的妆都很正常, 还自带美颜效果,让沈挽情稍微有点膨胀。   果然,这就是自己的致命吸引力吗。   虽然纪飞臣一肚子话想说, 但现在的场景显然不能唠嗑, 于是只能硬生生忍住。   他叹了口气, 低声嘱咐道:“梦境连通灵府,我们得小心行事,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以免使得他神志紊乱。”   沈挽情点点头,然后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嘎吱嘎吱的, 非常嚣张的声响。   转头一看, 谢无衍非常不耐烦地拖出一旁的凳子, 往上一坐,然后将腿搁在桌上。他偏头扫了眼坐在床头的婚服版沈挽情, 轻嗤一声, 然后冷静点评:“难看。”   沈挽情可听不得这句话:“怎么难看了?!你看我头上的小饰品, 多好看啊。我做梦都梦不出来这种漂亮的小饰品呢!”   谢无衍凉凉地扫她一眼, 语气让人后背发寒:“你倒是常做梦。”   “?”   你们反派连别人做梦都会不高兴吗?   谢无衍没再看她,顺手拿了个摆在桌面上的苹果咬了一口,露出嫌弃表情,随手一丢。   苹果掉落在地上,一路滚到了“婚服沈挽情”脚边。   虽然进入别人的梦境, 只要控制好自己的神念,就能不被梦境的主人看见。但是捣腾的动静如果太大,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异样的。   “…是这样的,”沈挽情用气音说,“我们得声音小点。”   “哦。”   谢无衍边答应着,边百无聊赖地去拨弄桌上摆着的那一盘红枣瓜子,发出哗啦哗啦地声响。   沈挽情苦口婆心:“行吧,声音小不小无所谓,但我觉得最好不要到处乱动。”   “行。”   然后他顺手折了用来挑红盖头的秤杆,站起身,领导巡查似的逛了一圈,拆家似的拆了一大半东西。   沈挽情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哎你怎么扯人家铃铛!”   “哦。”   “这个杯子是要用来喝交杯酒的,哎呀你别捏碎了你小点劲。”   “你还挺想喝交杯酒?”   “怎么是我想喝?又不是我做梦,你这样子把东西都弄坏了,秦之焕怎么做梦?”   “所以,你还挺想这么继续下去?”   “…你这是什么逻辑!!”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吵嘴,一开始沈挽情还记得压低声音,后来直接义愤填膺地开始无能狂怒。   纪飞臣像是在场唯一一个成年人家长,带着两个随时可能扯头发互殴的小学生,一开始他还试图插话劝劝架,到后来发现根本拦不住,于是只能无力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吵嘴。   最后,沈挽情放弃了,任由谢无衍去折腾。   大魔王真的好叛逆啊。   谢无衍兴许也觉得没劲,捻起桌上的同心锁看了一眼,随手丢掉后,也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看着两人终于吵完,纪飞臣疲倦地发布了任务:“我们得耐心等到困住秦之焕的梦魇,然后帮助他摆脱梦魇的纠缠,将他的神魂给带出去。不过一定要记住,在他的梦境中,我们只可以引导他离开,不能强行忤逆他的意愿,否则就算清醒,魂魄也会受到影响。”   话音刚落,婚房的大门便被推开。   秦之焕走了进来,穿着一身与她相配的婚服。   “沈挽情”抬头,看着他,眸中柔情万千,含情脉脉,甚至还开口轻轻唤道:“阿焕。”   秦之焕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同她深情对望。   沈挽情本人心情复杂,甚至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用手撑住额头,试图挡住眼前的画面。   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没用过这么肉麻的语气说话。   关键尴尬就算了,坐在旁边的谢无衍还一直用食指一下下翘着桌子,简直就差把不耐烦这三个字写在脸上,搞得人压力很大。   下一秒,“沈挽情”就被秦之焕扣入怀中,脸贴着他的胸膛,两个人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情话攻势。   “你知道,我等你回心转意等了多久吗?”   “我知道,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曾经错付了这么多年。”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那个男人配不上你。”   等等…那个男人?   “是的,可惜我领悟的太晚。没能看出,他居然是那样一个薄情自私而又蛮不讲理,贪婪冲动刻薄而且还不尊老爱幼没有道德之心,实力弱小没胆量没见识的人!”   好家伙。   这是把所有形容缺点的词语组合在了一起吧。   “没错。”秦之焕叹了口气,“我也很可惜,你居然曾经心悦过这样一个男人。不过不要紧,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只知道我会对你好的。”   …等一下。   沈挽情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该不会你们二位说的是——   “嗯,阿焕,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提起谢无衍的名字了。”   这一句话,让纪飞臣和沈挽情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漂亮。   你做梦怎么还夹带私货呢?   谢无衍指尖敲着桌子的声音也停了,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了沈挽情的脸上,然后将眼稍眯,接着冷笑一声。   沈挽情无语凝噎:“不带迁怒的嘛。”   好在,秦之焕对谢无衍的批判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按照目前的气氛,他们要开始热吻了。   沈挽情险些心脏骤停。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就会看到以A开头V结尾的画面,甚至旁边还有两个热心观众。   秦之焕俯下身,闭上眼。   “沈挽情”也扬起头,手轻轻抵在秦之焕的胸口处,看上去十分配合。   而就在这时,两人的影子如同水泥一般,从床杆上一点点滑落到地面上,然后融合在了一起。   沈挽情皱了下眉,低声提醒道:“谢无衍,你发现——”   话音未落。   几乎只在一瞬间。   谢无衍眸色稍沉,腾身从沈挽情身旁掠过,抬手,不由分说地贯穿了秦之焕的胸膛。   “谢兄!”   然而,谢无衍的手并没有伤到秦之焕,只是从他的胸膛穿过,径直握住了“沈挽情”的心脏。   “沈挽情”在一瞬间露出狰狞的表情,接着脸上腾起一股黑气,一点点同这副躯壳分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扯出。   最后,猛地脱离,然后化作一道黑影,从窗户蹿了出去。   穿着婚服的“沈挽情”也像失去魂魄的木偶一般,跌在了床上,接着四肢一点点融化,最后化成一道烟。   婚房外是一片混沌。   看不到头的黑暗,没有任何的边界。   “秦之焕的梦境只有婚房内这一小片区域,所以脱离了那里之后,一切都是虚无的。我们都是神魂状态,去未知的区域反而会更加危险。”纪飞臣抓住沈挽情的胳膊,“没有必要去追,只要让秦之焕脱离梦境就可以了。”   脱离梦境?   沈挽情转头看向秦之焕。   他一睁眼,发现找不到沈挽情了,迷茫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四处寻找着。   “将人引出梦境,需要让人的感情有剧烈的反应。”纪飞臣解释道。   可是现在秦之焕梦里的主人公都化成一道烟了。   纪飞臣:“如果梦见的是其它人,可能会比较麻烦,但他梦见的是你。”   沈挽情:“我知道是我,但是……”   等等。   沈挽情悟了。   她看着纪飞臣,纪飞臣看着她。   梦见我了。   然后我人还刚好在这儿。   这不是巧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谢无衍。   谢无衍抱着胳膊靠着墙,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将眼一抬,同她对视。   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不耐。   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暴躁地将秦之焕的魂魄给提溜出去,完全不管这么暴力的折腾会不会把人家给变成个傻子。   总觉得最近的谢无衍,脾气出奇的暴躁。   沈挽情陷入沉思。   如果说顺着秦之焕的梦往下演,那指不定就得洞房了。   她觉得不太行。   纪飞臣:“你想办法刺激到他,让他能清醒就行。”   她仔细琢磨了下,感情激烈就可以让秦之焕清醒,但也没说要怎么个激烈法。   在沉思了许久后,沈挽情下定决心:“我明白了,我应该可以做到。”   听到这句话,谢无衍的眼睫微动,右手不易觉察地微攥,眉头稍拧。   沈挽情解除了自己气息的隐藏。   秦之焕也立刻看见了她。   “挽情,原来你在这儿,我刚才……”秦之焕迟疑了下,抬眼看向沈挽情,神情带着些探究,“你的婚服呢?”   怎么刺激都算刺激。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刺激秦之焕:“我换掉了。”   “为什么要换掉?”   “因为我决定,和谢无衍公子私奔。”   谢无衍:“?”   你演戏为什么要蹭我热度?   秦之焕瞳孔一缩,如遭雷劈:“我不信,他明明是那样恶劣的一个人……”   “是的,我都知道。”沈挽情早就想好了台词,“但是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和我喜欢他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的确挺刺激人的。   但因为梦魇的影响,秦之焕的梦境程度很深,虽然情绪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但却还是非常倔强地强撑着:“我不相信,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   “啧。”   谢无衍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散去掩藏自己气息的力量,出现在秦之焕面前。   秦之焕震惊:“你怎么在这?”   谢无衍一句废话都没说,走到沈挽情面前,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然后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一把拉到自己面前。   俯身,吻了下去。   沈挽情:“??”   草!!!   怎么还有吻戏!!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之后风谣情问:“你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危险的场景。”   纪飞臣:“他爱她她爱她他爱她但是她不爱他,然后他和她结婚的时候她还爱他不爱他结果他和她接吻然后他崩溃了。”   风谣情:“…下次有这等好事务必带上我。”   第五十章   寺庙年久失修, 冷风从墙壁的缝隙中涌了出来,让人寒毛竖起。   四周隐约可以听见乌鸦盘踞在枝头的鸣叫声。   义慈大师捻着佛珠,闭眼坐在一旁。   风谣情沉思了会儿, 思量再三, 还是开口问道:“大师, 秦公子身上出现的异常,您可有办法破解?”   虽然义慈大师看上去并没有多么高深的力量,但看上去却格外镇静, 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让人不禁好奇了几分。   更何况, 秦之焕也是受梦魇的指引才来到这里。   义慈大师却没睁眼,也没回话,许久后才淡淡地说了句:“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因果, 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必问为什么而来。”   语意不明的一句话。   风谣情也没有过多询问, 她歉声道了句:“冒昧。”然后回身查看了下秦之焕的状况。   他身上的阴气散去了些, 紧皱的眉头也逐渐松开, 眼睫稍颤了下,似乎是将要醒过来。   而就在这时, 一道妖气从秦之焕的身上被震了出来, 然后破窗而出。   是梦魇?   风谣情迅速反应过来, 飞身追出窗户, 几道符咒从侧边两个方向追上了那道黑影。她两指一收,无数道金线如同大网一般,将那只梦魇紧紧缠住。   “显形!”   那团黑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那股浓烈的黑气逐渐散去,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形, 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阿谣!”纪飞臣从秦之焕梦境脱离之后,闻声迅速赶来。   “我没事。”风谣情同他对视一眼,然后又望向那妖怪的方向,“捉到那只梦魇了。”   “呸!谁是梦魇那种低级无趣的妖怪!谁允许你绑本公主的?放开放开放开!”   那只被金线五花大绑的妖怪开始咋咋呼呼地骂了起来,声线带着些少女的娇嗔。   妖怪莫约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龇牙咧嘴地露出小虎牙,一身青衣,看上去不像只妖,更像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   风谣情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反而略带担忧地询问纪飞臣:“挽情他们呢?”   纪飞臣停顿了下,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们出了些麻烦……”   “难不成是出事了?我早就说过,挽情她才刚开始学这些法术,不要带她入梦,很容易造成神魂无法归位的。”风谣情连忙回身往屋内走,“这只梦魇就交给你了,我先去看看。”   “不是,等等——”   纪飞臣还没喊完一句话,风谣情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屋。   然而刚一进屋就看见极为尴尬的一幕。   沈挽情整个人缩成一个圆润的球,蹲在屋子的一角,将头埋在膝盖里。即使看不见表情,也能感受到她的生无可恋。   谢无衍懒散地窝在椅子上,胳膊肘撑着扶手,食指抵住太阳穴,慢悠悠地开口喊了句:“我说……”   “别说话闭嘴吵死了你话怎么这么多好唠叨啊我听不见烦!”蹲在墙角的球体沈挽情立刻跟个炮仗似的开火。   才说了两个字的谢无衍陷入沉默,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低笑了声:“我这不是在配合你?”   沈挽情:“不许提!”   屋内一片寂静。   风谣情:…怎么回事?总觉得像是小情侣吵架。   秦之焕已经醒了过来,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出了门。   风谣情连忙跟了出去,询问道:“秦公子,刚才发生了什么?”   秦之焕脸色更差了:“不知道。”   他做梦体验感极差。   被抢亲不说还目睹了心仪对象和别人搞暧昧。   从美梦直接变成恶梦。   屋内气氛僵持不下。   沈挽情继续缩成球,心情十分复杂。   她有点生气,脸颊还在微微发烫。   好歹她也是个小姑娘,就这么随随便便加吻戏,面子上也是很过不去的。   不过往好处想想这不是自己的初吻,是第二次接吻。   第一次是和谁呢?   沈挽情仔细一想。   草,第一次也是和谢无衍。   沈挽情窒息了。   关键也不是吻戏的问题。   原本形势所逼,她已经非常没骨气地接受了成为抱枕,并且每天晚上要把床分出去一半的不平等协议。   可现在谢无衍连亲人都这么随便,而且自己还不能反驳,好过分!   然后一想到谢无衍可以仗着谁都打不过他,以后就能想亲谁就亲谁,沈挽情就更生气了。   渣男!   反派真的太可恶了。   平时里她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但在谢无衍面前总是一戳就软,就算是有小情绪也不会闹太久。   所以像现在一样张牙舞爪一点就炸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看上去是真的很生气。   谢无衍看着气成河豚的沈挽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着她这副不高兴的样子,自己也觉得莫名一股烦躁堵得胸口发闷。   于是他轻啧一声,站起身子走到沈挽情身后。   谢无衍以前从来没有过想要哄人开心的想法,但所以压根也不知道怎么哄人。   所以他拧着眉,沉默许久,才别扭地说了句:“抬头,站起来。”   这就是谢无衍独特的哄人方法。   沈挽情并没有被安慰到,她甚至更生气了:“我不起。”   “起来。”   “我不。”   谢无衍耐心被磨光,他伸手,握住沈挽情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自己。   沈挽情气结,索性将头一昂,眼圈气得发红:“你干嘛。”   谢无衍突然发现,他的耐心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特别是看见沈挽情发红的眼眶时,他突然就卡了壳,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沈挽情越想越委屈,她一打开话匣,就再也关不住,絮絮叨叨了起来:“哪有你这么配合人的?你就是仗着我打不过你所以随便欺负人。”   “抱歉。”谢无衍说。   沈挽情愣了下。   谢无衍重复一遍:“抱歉。”   他不习惯说这种话。   哪怕只有两个字,也觉得无比别扭。   谢无衍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沈挽情望向自己视线。   沈挽情小声问:“你说什么?”   谢无衍语气没来由的暴躁,他松开手站起身:“没听到就算了。”   “哎等等。”沈挽情眼疾手快地揪住谢无衍的衣角,确定似的询问,“你刚刚在和我道歉?”   谢无衍偏过头不看她:“不然还有别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谢无衍说出“抱歉”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就不生气了。   她知道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原书里的谢无衍,并不是一个会有“歉意”情绪的人。   说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比屠杀天道宫还要困难。   但他现在就这么说出来了。   还是两次。   沈挽情不敢置信:“那你刚才为什么还威胁我?”   “我什么时候威胁你?”   “你威胁我让我站起来啊!”   谢无衍:“…那不是威胁。”   沈挽情不信:“你回忆一下当时的语气,不是威胁我难道是哄我?”   谢无衍没说话。   沈挽情悟了:“难道那句话真的是在哄我?”   谢无衍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闭嘴。”   沈挽情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松开手,肩膀都在轻颤:“哪有你这么哄人的啊。”   谢无衍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忍了又忍。   差点就忘记了她这人有多么蹬鼻子上脸了。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发火,只是伸出手递给沈挽情:“起来。”   沈挽情搭上他的手,借力起了身,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环顾四周才发现,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纪飞臣他们去哪里了?   沈挽情狐疑地推开门,结果发现门口跟罚站似的,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人。   一脸无奈的纪飞臣,面露微笑的风谣情,面无表情的义慈大师,和气得火冒三丈的秦之焕,以及被金线捆成一团,不停在骂骂咧咧的妖怪。   沈挽情:“……”   你们修仙之人都这么爱吃瓜听墙角吗?   *   “我都说了我不是梦魇。”   “公主知道吗?尊贵的昭平公主。”   “北国灭了我也是昭平公主!请不要把我和那种卑贱的妖怪混为一谈。”   那妖怪被金丝线紧紧束缚在椅子上,说话却仍旧气势汹汹,一张嘴就能看见那尖锐的小虎牙。   风谣情转头看向秦之焕:“秦小侯爷,您记得这位公主吗?”   北国是一个小国,军事商业都不发达,一直以来都依附各大强国生存。   在五年前,北国就被南国歼灭,消亡速度如此之快,甚至都没掀起多大波澜。   这样一个弱小的一个国家中的亡国公主,完全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这场战役秦之焕功不可没,是他斩下北国皇帝的头颅,并且因此被封为侯爷。   秦之焕转头看着那位昭平公主,将眼稍眯,似乎是在认真审视。   许久后才摇了摇头:“没见过。”   这位小公主立刻咋呼开来了:“没见过?你怎么说话的!你都打到我们北国皇城底下了,居然连皇宫里的公主都认不全?就你这破记性难怪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   秦之焕沉默,然后转头:“这妖能除掉吗?”   昭平公主气得衣袍被妖气震得上下翻飞:“你恼羞成怒了!”   风谣情觉得头疼,但还是一下子抓到重点:“所以,这么些年就是你纠缠着秦公子,让他遭受如此折磨的吗?”   “什么叫纠缠。”昭平公主气结,“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他?我一睁眼发现黏在他身上走都走不掉,无论跑出多远最后还是会回来。你当我喜欢看这张仇人的脸啊?而且还长得这么平平无奇。”   风谣情:“所以你就想杀掉他?”   昭平公主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么严重吗?我就是每天晚上让他做噩梦,然后让他梦见自己变成猪接着被杀而已啊!”   风谣情:“……”不愧是公主。   秦之焕咬牙切齿:“所以这妖能除掉吗?”   昭平公主:“你又恼羞成怒!”   义慈大师起身,仔细端详了下昭平公主,然后开口问:“昭平殿下,您还记得,您是怎么死的吗?”   昭平公主一愣,露出茫然的表情:“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皇城被攻下后,我的侍卫带着我从一条小道离开了皇宫,然后……然后一睁眼,我就变成这样了。”   义慈大师点点头:“她或许没说谎。”   北国是由秦之焕一手覆灭。   而昭平公主很有可能是在逃生的时候被伏兵所杀,无人收敛尸体,也没有墓碑,导致怨念过重。所以死后依旧纠缠着秦之焕,不得超生。   “我明白了,如果想让秦小侯爷摆脱鬼魂的纠缠,恐怕得想办法找到昭平殿下的尸体。”   虽然已经五年过去,但是如果魂魄尚在,恐怕还有找到尸骨的希望。   然而罗盘转了几圈,却始终没有指定方向。   这不应该。   按照纪飞臣的能力,只是寻找尸体的踪迹,应当再简单不过。   而就在这时,装着孤光剑宝石的竹筒飞出,一道光破出,直直地落在了昭平公主的眉间。   为什么孤光剑,会对昭平公主产生反应?   昭平公主:“什么东西?你们想暗杀我?”   纪飞臣觉察到了些许不对,他询问了昭平的生辰八字,算了算,神情陡然变得严肃。   昭平紧张了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昭平殿下,有没有人曾经对你说过,你是极阴之体这件事?”   昭平回忆了下,点了点头:“我父皇曾经提及过,说是在我年幼的时候宫里来了几个道士,说过这种话。”   风谣情会过意:“飞臣,你不会是觉得……”   纪飞臣:“是的,孤光剑成功封印了当年那位魔头,也是有代价的。曾经用来铸剑的前人魂魄和身躯,全都被那魔头的力量给冲散。所以现在的孤光剑,应当是只有剑身,但却缺少了剑魂,需要重铸才能恢复从前的力量。”   这段剧情,沈挽情再清楚不过了。   原书的结局,风谣情以身祭剑,也正是因为剑魂没有被重燃的原因。   只是孤光剑作为抵御鬼气冥魔的神剑,想要重铸剑魂,条件也十分苛刻。   第一,献祭者的根骨必须为纯阴之体。   第二,献祭者必须是自愿活祭,不能是因为强迫。   所以很有可能,孤光剑对昭平有反应,是因为昭平曾经作为献祭者,献祭给了孤光剑。   但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呢?   “当年铸造孤光剑时,有三百四十一位前辈献祭了自己的血肉和魂魄。”纪飞臣说,“所以,想要重铸孤光剑,也需要这么多个纯阴之体进行献祭。”   一旁安静许久的义慈大师突然发话:“还有一种选择,不过现在再无可能了。”   “什么选择。”   “如果有一位体质纯阴的烧血一族之人愿意献祭,那么就不需要这三百四十一人了。”义慈大师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族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断了传承。”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谢无衍抬了下眼睫,轻扫了眼身旁的义慈大师。   沈挽情看戏看到自己身上:“……”   怎么又多了一些不太好的设定。   她捋了捋自己身上的所有人物设定,和风谣情的人物设定。   已知:风谣情=原书中最后一个纯阴之体=1+340=孤光剑锻造完成   且:沈挽情=烧血一族+纯阴之体=341=孤光剑锻造完成   又因为:等号两边相等   所以:沈挽情=风谣情不用祭剑了   …好像突然明白了系统设置的不得了阴谋。   沈挽情:“我困了拜拜。”    第五十一章   谢无衍今天晚上难得没来自己屋子里蹭觉。   沈挽情撑开窗看了眼外面的月色, 皱了下眉。   仔细算算,明天晚上兴许就是再一次满月,她记得每次到这时候, 谢无衍都会比平时更为虚弱。   在义慈大师说出那句话之后, 纪飞臣等人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并没有暴露沈挽情的身份,并且找了个由头让她回屋休息,就当没听见今天的话。   沈挽情当然不能当没听见。   这或许并不是偶然。   系统选取这具身体一定是有原因的, 按照原书剧情里, 纯阴之体并不是这么好寻到, 更何况还是自愿?这就是自谢无衍封影后数百余年的时间里,孤光剑始终没有重新现世的原因。   而且原书最后风谣情献身,不单单是因为谢无衍要灭世, 最主要的是冥魔的力量再也无法压制,已经大批侵入人界, 生灵涂炭, 形式刻不容缓。   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 很有可能最后风谣情还是会因此而死。   “所以,如果想要达成最后的HE结局, 意思是要拿我去换风谣情对吗?”   这是沈挽情为数不多地向系统进行提问。   系统沉默了许久, 难得地给了回应。   [系统提示:或许这并不是唯一的途径, 但是这是由主脑系统筛选后, 最能够促成该世界达到目标结局的方案。宿主所寄生的身体,以及灵魂的选定都是在高度甄选之后选择的绝对契合。]   沈挽情:“那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亡了会怎样?”   [检测到宿主原来的身体已经死亡,无法复生。完成任务的奖励是为宿主筛选最合适的世界重新投入意识。]   所以她还是会死。   [选中您来完成此项任务,其实您本身并没有损失。因为您在原世界已经死亡,让宿主保有意识延长寿命, 已经算是系统的额外奖励。]   沈挽情没有回应系统的话,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些心烦地披上外衣,准备出门透口气。   寺庙很小,她走了几圈,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   自从来到这里,她好像认识了很多人,看上去挺热闹,但其实没有任何一个能交心的朋友。   她好像也是被系统和任务给推着走。   该结识什么样的人,该同谁做朋友,好像都不是她说了算。自从从这副躯壳里醒过来,好像是一次重生,但其实,是从内到外的彻底抹杀。   这么一想,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居然是谢无衍。   一个人呆久了往往都会觉得很孤单,越清醒,就会越觉得冷清。沈挽情想象不到,谢无衍到底是怎么坚持了这么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突然有点想见到谢无衍。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准备回屋。   长廊似乎比其它的地方更冷一些,风吹得她的长发上下翻飞。   一股冷气贴着她的后背擦过,如同一只大手一般,一点点缠绕上她的脖颈。   不对劲。   沈挽情现在已经算是方士里面有点厉害的那一类。   她迅速一个转身,躲开了那道鬼气,食指抵住腰侧,一道符还没抽出来,就听见面前传来娇嗔的女声——   “你还是女孩子吗怎么这么凶啊!”昭平公主的魂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她迅速地抱着脑袋往后飞了好一段距离,隔着老远叉起腰,气势汹汹道,“你们这些臭道士真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如果我父皇在,肯定会把你们通通杀头。”   纪飞臣他们并没有刻意封住昭平。   虽然不确定具体是什么原因,但她的确不能离秦之焕太远。一个时辰前好不容易挣脱了金线想要偷溜,结果刚逃到寺庙门门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扯了回来,险些撞散了魂魄。   昭平公主一生气就开始像小孩一样的阴阳怪气:“也难怪,我看你一个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兜兜转转的像是在找人,难不成是在找你爱慕的那位谢公子?”   沈挽情不擅长哄女孩,特别是小孩子气的女孩。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挺成熟的人,成熟人和这些幼稚的小姑娘都没办法沟通的。   再加上她现在是个厉害的修仙之人,和鬼魂吵架太过于掉价。   于是沈挽情非常高冷地说:“哦,无所谓。“   然后准备转身就走。   昭平公主哪受过这种委屈,她立刻就跺脚:“喂!站住!本公主和你说话呢你怎么说走就走?”   沈挽情才不站住。   “你如果停下来我就告诉你你找的那位谢公子去哪里了!我刚刚看见他了!”   沈挽情稍微停了一下步子,但转念一想——   不对劲,自己为什么要找谢无衍?他不来烦自己才是最好。   于是她又开始往前走。   “我真的不告诉你了哦!”   沈挽情假装听不见。   “我看他表情好像很凝重的样子诶,你都不担心吗?”   沈挽情继续假装听不见。   “没关系,你不理我也无所谓,我正好可以去找那位谢公子,没准他愿意同我聊天。“   沈挽情停下步子,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非常严肃地说:“他不愿意和你聊天。”   说完,转过身就走。   然而没走几步,就又转了回来,问:“表情真的很凝重吗?”   昭平公主沉默一下,然后点头:“真的很凝重。”   “哦,好,无所谓我不关心。”沈挽情点点头,然后转身又走。   结果刚走了三步又折了回来,提醒了句,“我不想知道他去哪里了。”   昭平:“好的你不想知道。”   沈挽情安静了一下,转身,结果连步子都没迈开,就深吸一口气,又将身转了回来:“要不然你告诉我谢无衍他没有去哪边?”   昭平公主抱起胳膊,耷拉着眼皮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表情要表达的想法显而易见:你是陀螺吗这么能转?   沈挽情的解释非常苍白无力:“我是怕和他撞见,你别误会。”   昭平公主没忍住,笑了起来:“沈姑娘,你看上去真的很在意那位谢公子。”   沈挽情:“不在意。”   昭平公主:“在秦之焕的梦里我就看出来了,你总是紧张兮兮地盯着那位谢公子,身边明明还有那个叫纪飞臣的男人呢,我都没见你看他一眼。”   沈挽情想解释,但发现自己没办法解释,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不在意。”   昭平公主:“在意在意!”   于是这两个人就开始扯头发,两个人把平生里能用到的所有骂人词汇全都轮了一遍。   最后不得不承认,她们是半斤八两差不多的幼稚。   吵了一圈后,两人终于筋疲力尽。   昭平公主:“这样吧,你陪我聊聊天吹吹风,我就告诉你谢公子去哪里了。”   于是她们就寻了处宽阔的屋顶,开始吹冷风。   沈挽情还为此解释了一下:“我并不在意谢无衍去哪里了,我就是想上来看看风景。”   昭平公主毫不给面子地笑得前仰后伏,然后往后一躺,枕着胳膊躺在了瓦片上,开始嘟囔道:“你不知道我这五年过得有多憋屈,睁眼闭眼都是秦之焕那种脸,平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挽情:“你是因为怨气呆在他身边的吗?”   这句话,让昭平沉默了一下,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静许久后,才深吸一口气,语气轻轻的:“我只是讨厌他。”   “其实我也不傻,北国迟早要被灭国。父皇的确很宠爱我,但我也的的确确知道北国在他手上只会日渐衰败,更何况朝廷上下到处都是些恶心的人,斗外人不行,自己人杀自己人倒是手段凌厉。”   昭平公主说到这,微微顿了下,然后闭上眼,语气里带着些玩笑般的笑意:“所以啊,我有时候就想,还不如早点投降,态度好点万一还能混个不错的待遇,也不像现在一样死得这么狼狈。”   沈挽情问:“所以其实你并不在意北国是否覆灭?”   “我在意。”昭平公主笑了声,然后缓缓开口,“可是覆灭的只是北国这个名号而已。”   沈挽情稍怔。   “那块土地上的百姓,活得应该比我父皇在位时,要更好些吧。”昭平公主说着,转过头看向沈挽情,“沈姑娘,牺牲一个人,和牺牲国内成百上千的百姓和将士,你会选择哪一个?”   沈挽情:“为什么,要我来选?”   昭平公主稍怔了下。   沈挽情将头靠在膝盖上,语气平静:“这个问题,不应该让别人来选到底要牺牲谁。而是要问那一个人,愿不愿意死。”   “无论是死是活,都应该有那个人来做选择。”   “没有谁有权力强迫一个人死去,也没有谁有权利,强迫一个人活着。”   昭平公主安静了下,然后垂下眼,淡淡道:“也是。”   沈挽情转头,看着这位昭平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位公主殿下一态反常。   昭平的这些话,仿佛就是为了沈挽情量身打造的台词铺垫。   每一句看似在说北国的事情,但其实全都意有所指。   其实不止沈挽情一个人有疑问,纪飞臣等人在判断出昭平的纯阴体质时,也觉得有些许异样。   种种迹象表明,昭平的尸体无法找到,是因为她向孤光剑献祭了自己的肉体,而不是因为被叛军所杀害,但她似乎的确没有这段记忆了。   那么,四处搜集纯阴之体的人到底是谁?   昭平失忆,到底是意外,还是另有阴谋。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打了一个无从下手的死结。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昭平点点头:“不记得了,或许等我想起来,就能够彻解脱了吧。”   沈挽情若有所思。   其实,倒也并不是完全无解。   她有办法能看到昭平的记忆,就像之前那样,如果自己的血液触及到昭平的魂魄,并且产生灵魂波动,自己的脑海里就会重现那些画面。   只是,这么做,很有可能会暴露自己。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只要指甲轻划,就会渗出一道血痕。   而还没等她开始犹豫,就突然看见不远处腾起一道惨烈的火光,紧接着,一道浓郁的黑雾蔓延开来,笼罩住了整片山林。   鬼怪的哀嚎声响起,宛若在一瞬间,无数孤魂野鬼聚集到了寺庙附近。   昭平公主突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往前一跌,灵魂反复变得透明,胸腔也在起伏。   “怎么回事?”   “等等,是秦之焕,他好像出事了。”   昭平的魂魄和秦之焕相连。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魂魄颜色就彻底浅了下来,然后化作一道烟,猛地破碎在夜色之中。   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鸟鸣声,紧接着,一道乌黑的影子朝着自己飞来。   是玄鸟。   它浑身上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沈挽情的怀中,似乎刚从地狱里逃出来一般,满是狼狈。   “你怎么受伤了,身上……等等,这不是你的血。”   沈挽情记得这股气息,是属于谢无衍的。   玄鸟似乎神魂也受到影响,胸脯上下起伏,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殿下让我,带你离开这座寺庙。”   沈挽情:“带我去找他。”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愚蠢!”玄鸟气得扑腾起了翅膀,“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里是天道宫的陷阱,他们一定是知道你的身份了,特地在这里设下的陷阱!”   沈挽情看着它,将它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带我去找他。”    第五十二章   两个时辰以前。   在送沈挽情回屋之后, 纪飞臣并没有回房休息。   他喊来了风谣情,并且在房屋附近布下了隔绝术,以防有人听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能够锻造孤光剑的剑炉只有天道宫有。所以, 只会是他们在搜集纯阴之体。”纪飞臣直入主题, “而且按照这个进度, 恐怕他们在五年前,就已经搜寻到了孤光剑的下落。”   风谣情拧起眉头:“所以,如果让他们知道挽情的身份, 恐怕……”   “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纪飞臣将手握紧拳, 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茶杯震动,溅出几滴滚烫的水。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道:“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妖魔霍乱人世,这一路, 我看到了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遭此劫难。”纪飞臣睁开眼, 手背经脉凸起, 眼睫都在颤抖,“冥魔已经撕开界限, 一路南下不断入侵, 照这样下去, 三年之内, 那些毫无根基的百姓恐怕都会……”   孤光剑不仅仅是封印谢无衍的武器,百年前,正是由于有它的震慑,冥魔才始终无法超过界限,被拘束在魔域内, 无法祸乱人世。   而自从孤光剑的力量逐渐消失之后,冥魔也撕开了结界的口子。   直到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抵御的方法。   “我的确无法赞同天道宫的做法。”纪飞臣看向风谣情,“但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转机。”   风谣情的语气有些不敢置信:“等等,你难道真的要将挽情——”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把自己的妹妹亲手送进剑炉之中。”纪飞臣双手交错扣紧,指甲几乎要掐破手背,“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有多么无能。我没办法牺牲挽情,但我也没办法说服天道宫,给出一个能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案。”   “纪家家训,以天下为己任,生死无惧。我曾经答应过你,永远会做出对的取舍和判断,为了我们的理念不畏惧任何牺牲。”纪飞臣将头抵在手背上,语气全是疲倦,“我做不到了。”   风谣情没说话,她蹲下身,将头贴在纪飞臣的膝盖上,安静许久后,轻轻地说:“那就忘记这件事吧。”   纪飞臣掀起眼帘:“阿谣?”   “从今以后,挽情就只是挽情,世界上不会再有烧血一族的人。”风谣情抬头看着纪飞臣,“她会好好活着,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纪飞臣眼眶逐渐泛红:“多谢。”   隔绝术解开后,风谣情才发现自己腰侧的玉佩亮起绿光。   这枚玉佩是玄天阁的特殊联络法器,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反应,只有在发生紧急事件的时候,玄天阁的长老才会由通过它进行交流。   刚才兴许是因为隔绝术的原因,才没有发现异常。   她用法力推动,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体——   “天道宫已知晓挽情姑娘的身份,请务必小心。”   天道宫安插在玄天阁内的奸细死了,虽然玄天阁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但却依旧没能哄骗过天道宫的人。   在天道宫的利益驱使下,当时在场的人中,终于有人抵御不过诱惑,泄露了当日的情报。   “大约在七天前,天道宫就得知了那晚发生的事情。”风谣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只不过今日,玄天阁才知晓这件事。”   “七日的时间……”   “完全足够天道宫找到我们,并且,设下陷阱。”   *   一个时辰前。   玄鸟很紧张。   平时里它都是躺在戒指里睡觉,一般只有出大事或者自家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把自己给拎出来。   而现在,自己已经被揪出来整整一个时辰了。   而且自家主人一句话没说,就这么胳膊搭着膝盖,坐在屋顶上看风景。   非常散漫的一个姿势,眉宇之中全是凌冽。   当然,如果忽视一旁冻得瑟瑟发抖还被吹掉几根毛的玄鸟,场面还是非常帅气的。   玄鸟心酸,它想回去睡觉,但是不敢先开口说话。   于是一人一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就叫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吧。   终于,玄鸟忍受不了折磨:“殿下,你要不然直接打我吧。”   ……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谢无衍凉凉地扫它一眼:“你都和沈挽情学了些什么?”   玄鸟总觉得,自家殿下提那个女人名字的频率,有些高到出奇。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是准备打自己。   玄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它感动地往谢无衍脸侧蹭了蹭,试图撒娇,结果被自家主人一脸不耐烦地推开。   玄鸟委屈。   自从那个女人出现之后,自己就不是殿下唯一的贴心小宠物了。   但是这并没有打消它的热情:“殿下,那我们现在这是在等什么?”   谢无衍:“等着杀人。”   “……”你为什么能把这么恐怖的话说得这么随意。   但玄鸟作为一个合格的魔王跟宠,起码的淡定还是要拿出来的,于是它强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故作平静地问:“殿下想要杀谁?”   “不知道。”谢无衍觉得麻烦似的皱了下眉,“应该有点多。”   玄鸟:“?”   无法平静了!   而就在这时,寺庙前的幽林里有一阵灵力波动,虽然很微弱,但还是能够被轻易捕捉。   紧接着,无数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朝着那灵力波动的地方涌来,紧贴着地面,不断地汇聚、上升。   谢无衍撑起身,从房顶一跃而下,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他抬手,玄鸟张开翅膀跟了过来,在他的胳膊上落下:“殿下,刚才那是?”   “万妖引。”   顾名思义,吸引方圆几百里的妖怪朝着这个地方靠近。   想必,是有人想制造一场混乱。   乌云翻腾,遮住月光。   月亮似乎也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发生改变。   万妖引虽然强大,但只能在夜间使用,因为它必须借助月光的力量,产生吸引妖物的气场波动。   玄鸟抬头望了眼天空,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用嘴咬住了谢无衍的衣摆。   “等等殿下!明天刚好就是月圆之夜!受万妖引影响,很有可能月圆会提前,贸然前去太危险了!而且这很有可能是陷阱……”   “这就是陷阱。”   “所以我们……”   谢无衍没有任何停顿:“走了。”   你说,三百十一个人,每个都是万里挑一。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愿意献祭自己的纯阴之体?   当然没有。   人都想活着。   天道宫当然知道这些,所以他们会制造一个契机。   一个让那些被选中的人,不得不决定自愿献祭自己的契机。   这是天道宫的惯用手段。   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一点点小小的牺牲,完全算不了什么。   即便万妖引的力量吸引来的妖怪,会毁了整座山,可能屠杀掉山内所有的村民。   他们想制造一场动乱,让纪飞臣和风谣情都无法招架的动乱。   天道宫了解纪飞臣和风谣情。   他们二人必定不会独自逃离,一定会留下来封印被万妖引吸引的妖怪。   但只有他们两人,无疑是杯水车薪。   天道宫就是要逼沈挽情用出烧血之术,证明她的身份,然后以纪飞臣等人为诱饵,逼她为了救他们而就范。   “殿下,你明明知道是陷阱……”   “闭嘴。”   为什么,要帮沈挽情?   幽林内的树影繁重,越靠近那处,盘旋着的妖气就越加强烈。   谢无衍在枝头站稳,无数妖怪从他身旁擦过,阴冷的气流吹动他的衣袍。   在被天道宫带走之后的沈挽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道宫不会立刻献祭她。   因为他们需要一条能够延续烧血术的血脉。   她会被绑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整整十个月。   被锁链束缚着脖颈和四肢,不见天日,只有一盏窗户,隐约可以看见微弱的星光。   不得生,也不得死。   最后被活生生磨掉所有棱角,渴望最后的解脱。   就像许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这就是,名为“自愿”的献祭。   谢无衍不在乎生死。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他从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命就不归自己选。   沈挽情还能选。   她那样鲜活的一个人,不应该待在那。   她应该是身来自由的。   *   火光漫天。   整个山间到处都是恶鬼的咆哮,混杂着几声男人妇女的哀嚎。   暴雨浇灌着土壤,血污混着雨水淌下。   沈挽情看见了谢无衍。   魔障之气在他身前不断汇聚盘旋,宛若要钻入他的体内,在他的血肉之中扎根。   血水顺着他的额角一路躺下,手臂,胸膛,脖颈,全是红褐色的血痕。   他双眸紧闭,封印咒已经爬到了眼尾。看上去应当是强行破开过几次,整个身体没有一处不带伤。宛若随时,这副躯体就会顺着封印咒破碎开来。   义慈大师站在他面前,手握禅杖,重重捶地。   一瞬间,地面裂出无数道碎痕。   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实力量,并且高超到能够骗过纪飞臣等人。   “封印咒。”   “没想到,你居然会找上门来送死。”   义慈大师语气很淡,他抬手,将禅杖抵住谢无衍的胸口。   玄鸟的反应差霎时间激烈了起来,它一跃而出,尽全力扑向义慈大师。   然而只是一个抬手,就被震开了许远。   沈挽情手抚上腰间的佩剑。   而就在这时——   [女配系统:   根据系统综合判断,该时间段成功封印谢无衍的概率为76%且持续增长!请宿主把握机会!最终任务进度持续增长中56%…78%…79%…]   沈挽情:“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阻止,或者帮这个破和尚的忙,谢无衍就会被成功封印。”   [女配系统:   宿主,不单单只是封印,根据检测,谢无衍是本世界达到he结局的关键。而且,他同样也是体质纯阴。]   “所以?”   [女配系统:   所以,如果协助义慈大师抓捕谢无衍,不仅可以加速任务完成,宿主也不用死亡。   请宿主执行该项协助任务。]   沈挽情站起身,握住腰间的佩剑。   她抬起眼睫,语气很是平静:“你说过,我是系统挑选出来契合度最高的灵魂。那么在选中我之前,你们没有做好功课,了解我是怎么样一个人吗?”   她抽出剑,将手握在剑锋之上。   “天道宫想让我为了拯救苍生而死,却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死。”   她从剑柄,一路拉到剑稍,直到每一寸剑锋都沾满了鲜血。   她抬眼看向谢无衍。   “你们为了完成任务选中我来到这,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这样活。”   她见过很多种样子的谢无衍。   被囚禁在地牢里的谢无衍,被推向火海的谢无衍,被冥魔分食身躯的谢无衍,孤独地度过每个黑夜的谢无衍。   她本来应该没有任何选择。   现在有了。   是他给自己的机会。   她不是个为大局着想的人。   “我不会杀掉谢无衍,我不想他死。”沈挽情说,“这次总要轮到我来选了。”   说完,她手腕一震。   剑从沈挽情的手上飞出,只在一瞬间,径直贯穿了义慈大师的身躯。   [女配系统:   警告!警告!任务总进度倒退!77%…64%…52%…]   沈挽情好像没有听见那些警报声,她目不斜视地从那些妖怪的尸体面前走过去,同捂着胸口以禅杖驻地的义慈大师擦肩而过。   然后,在谢无衍面前停下。   “沈姑娘,他是……”   “我知道。”沈挽情转头,“你也知道了,对吗?”   “你……”   “所以我会杀了你。”   义慈大师的表情变得痛苦:“你也要站在魔域那边吗?”   “不。”沈挽情说,“我只是单纯站在,我喜欢的人这边。”    第五十三章   义慈大师将手腕一翻, 一只血红的纸鹤出现在掌间。   血鹤。   天道宫用来传递信息的东西。   沈挽情收拢握紧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从伤口渗出的鲜血顺着剑柄一路淌下, 重新湿润了锋芒。   然后在一瞬间燃起火光。   剑从她的手中飞出, 义慈大师侧身一躲, 但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划伤了手臂。火在一瞬间就蔓延了开来,顺着他的大臂烧到指尖,将那只血鹤瞬间烧成了粉末。   她不能让天道宫的人现在就知道谢无衍的身份。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会因为你这点私心而死吗?”   “天底下人那么多。”沈挽情说, “每个人死了活了都要我管, 我挺累的。”   义慈大师捂着伤口, 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用禅杖支撑着直起身,胸口沉重地起伏着, 刚才被那一剑撞散的灵力,也慢慢地聚集起来。   他站起身, 松开手, 禅杖横空飞起, 无数金灿灿的光点朝着他的方向汇聚着。   “沈姑娘,想杀掉我没有那么容易。”   沈挽情的血的确可以加重刚才那一剑的力量, 但多的是因为出奇不意。如果正面打斗, 对于修为高出自己几个层次的义慈大师来说, 并不能够伤及性命。   “除非, 你要用烧血之术。”虽然义慈大师的手臂血肉模糊,但看上去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沈姑娘会用吗?”   如果用了的话,无疑是正中天道宫的下怀。   还没等沈挽情开口,禅杖便重重地杵在地上, 几乎是在一瞬间,那道金光如同雨点一般铺洒在了下来,地面上列出无数条裂缝。   刹那间地动山摇,无数道金光在一瞬间汇聚成镰刀形状的飞刃,从侧方朝着她逼了过来。   那光芒太过灼目,沈挽情眼前一片发白。   但她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召回了脱离了剑,食指抵住剑身,撑出一道用灵力汇聚成的屏障。   那金光来势汹汹,攻势异常凶悍,接二连三地朝着她的方向砸了过来,每一下都可以听见屏障的破裂声无比清晰地响起,似乎是非要逼她用出那招不可。   黑云涌动,一点点遮住了月光,刹那间雷声大作。   攻势好像突然停了,然而还没等人松一口气,那些光点渐渐地汇聚了起来,接着在霎时间,如同一道雷电般,朝着沈挽情的方向劈来。   她其实不大能确定自己可不可以挡下这一击。   “轰——”   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的身前。   墨发扬起,毫不退却地迎上那道光,即便胳膊上布满着网状血痕,但看上去依旧苍劲有力。他就这么伸出手,迎上那道由灵力汇聚成的利刃,然后硬生生地将它给折断。   巨大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开,沈挽情在一片白光中,仿佛能看到那力量如同电流一般钻进了谢无衍的胳膊中,顺着他的血管,炸开一道道伤口。   满月之夜的谢无衍,无法动用自身的法力,就这么接下这股力量,不死算是他幸运,胳膊多半可能就会这样废掉。   “谢无衍!”   沈挽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握住他的胳膊。   “没事。”   谢无衍侧了下身,她只能看见他因为抵抗封印咒而重新变得腥红的双眸,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握住后脑,扣在胸前。   似乎是,刻意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一样。   “谢无衍。”   “别看。”   义慈大师没有给谢无衍恢复的机会。   在他看来,趁着这魔头被封印咒所控制,这是重伤他的好机会。   可是还没等他发力,下一秒,胸口就被一道力量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五脏六腑都被硬生生碾碎。   义慈大师惊惧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谢无衍。   眼前的谢无衍看上去格外平静,他刚才因为灵力震动而上下翻飞的长袖和墨发都垂了下来,四周的风声也逐渐安静。   目睹了一切的玄鸟扑腾着翅膀,忧心忡忡地喊道:“殿下——”   沈挽情听见这声音,抬起头想要看,但却被谢无衍紧紧扣住后脑,完全动弹不得。   义慈大师说:“怎么会,你分明不能再用这种秘术了,再继续用下去,你一定会——”   “所以呢?”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是不是该多谢你的关心?”   宛若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义慈大师大笑了起来,只是他现在太过虚弱,笑声卡在喉咙里,显得格外诡异。   “你会死的。”他说,“用不着天道宫的人来杀你,你就会死在你自己手里了。谢无衍,你——”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话,随着一声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义慈大师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样子,是被谢无衍给杀了。   沈挽情抵住谢无衍的胸膛,想要起身,却又被重新按了回去。   “再等等。”   他的语气全是疲倦,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   沈挽情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能感受到他在那一瞬间,烫到仿佛可以把自己烧成灰烬的异常体温。   这很不正常。   谢无衍的身体从来都是冰冷的,像这样炽热的温度,还是头一次。   “谢无衍,你放开我。”沈挽情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安,她抬手想将他用力推开,但又担心他身上的伤,所以又停住,“我数三声,三……”   谢无衍:“听话。”   沈挽情眼圈有些发红:“我凭什么听你的。”   但无论她怎么说,气急败坏到撒娇请求所有招数都用了一边,谢无衍也没有松开手。   大约过了整整一刻钟,谢无衍才放下自己的胳膊:“好了。”   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惨白了一点,赤红的双眸此刻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看上去除了有些脱力,好像并没有任何区别。   那条原本应该血肉模糊的胳膊,也以异常快的速度重新生长着。   沈挽情:“你做了什么?”   谢无衍笑了声:“怎么,我什么都得告诉你?”   沈挽情不知道心里哪来的气,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玄鸟,换了个目标质问:“他刚才干了什么?”还威胁似的补充了句,“你不说真话以后就别来我房间蹭点心吃了。”   玄鸟傻了,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殿下。   谢无衍眯了下眼,似乎是在警告。   于是玄鸟说:“我瞎了。”   主仆一心。   沈挽情不知道到底是在和谁怄气,但却还是没能和谢无衍发火,只是一声不吭地从锦囊里取出一堆治外伤的药,一言不发地给他糊上,然后系上绷带。   “在同谁生气呢?”谢无衍看她,皱了下眉,轻嘶一声,觉得好笑,“这么用力。”   这人怎么这样。   明明自己就受了很重的伤,还做了不知道有多危险的事情,但总跟没事人一样,还能这么吊儿郎当地开玩笑。   沈挽情想起义慈大师的话。   那并不是玩笑或者绝望的语气,而是一种狂喜。   就好像谢无衍真的,随时可能死掉一样。   她鼻子一酸,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滚落一滴眼泪。   谢无衍皱了下眉,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喂。”   沈挽情不吭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替他缠着绷带。   谢无衍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哭什么?”   “要你管。”   沈挽情气得腮帮子鼓鼓,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是红的,跟只生气的小奶猫一样骂骂咧咧:“我什么都得告诉你啊?”   说完,拧开头,继续给他系绷带。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静得就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无衍突然开口:“我不会死。”   沈挽情停顿了许久,但很快又跟不在意似的轻飘飘地说:“谁管你。”她绑好最后一圈绷带,突然又小声地问,“没骗我?”   “嗯。”谢无衍说,“我不骗你。”   这好像是个听没有用的承诺,却突然让沈挽情的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点起来。   她心情一好,连带着下手也稍微轻了些,最后顺带着给谢无衍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站起身准备扶他站起来。   谢无衍看着那非常俏皮的蝴蝶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扯住沈挽情的胳膊。   “做什么?”   “我听得见。”   沈挽情没反应过来:“你听得见什么?”   “所有。”谢无衍说,“刚才,我只是没睁眼。”   刚才?   沈挽情稍稍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过什么。   等一下!   难道说……   谢无衍:“我听见你说喜欢我了。”   沈挽情:社会性死亡。   她一跳跳出好远,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慌乱地开口噼里啪啦就是一串话:“不是那种喜欢啊喜欢还分好几种的!我的意思是和普通人比起来稍微喜欢一点!就很复杂反正不是喜欢是喜欢你不许乱想全都忘掉!”   “哦。”谢无衍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么平静地就被说服了?   沈挽情小心翼翼地靠近:“你知道了?”   “嗯。”谢无衍伸出手,“扶我一把。”   沈挽情总觉得谢无衍今天有些听话到不可思议,她在心里惊叹了几秒,然后走上前,搭上他的手,准备扶他起来。   谢无衍握紧她的手,然后将她往下一扯。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沈挽情整个人就被扯进了他的怀中。   “和普通人比?”   “…是,等等你稍微抱松一点。”   还没等沈挽情把话说完,谢无衍就不耐烦地打断。他一只手托起她的头,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倾身而下。   即使周围还是一片血泊,时不时传来几声鬼怪的嚎叫声。但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变得安静,除了彼此的心跳声,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然而,谢无衍却在靠近她的唇瓣时,稍稍偏了下头,接着轻轻地,咬在了她的耳垂处。   他语气里带着点顽劣的笑,听上去懒洋洋地:“为什么脸红?”   沈挽情:草。   下次再有救人这种事一定要把你给打昏。   玄鸟孤独地帮这两人驱赶着不断靠近的孤魂野鬼,在心底默默流泪。   你只在乎她脸不脸红,不在乎鸟鸟痛不痛。    第五十四章   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又一股黑云涌了上来, 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天空,周遭的温度陡然下降。风声骤起,宛若风雨欲来。   地面剧烈地震动, 土块灰尘扬起, 好像有什么钻入地壳之下, 朝着某个地方一路蔓延。   还没有度过月圆之夜。   虽然不知道谢无衍刚才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显而易见,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能轻易使用法术。   “砰!”   又一声剧烈震动。   一条条粗壮的蔓藤从地面下破土而出, 周遭还泛着幽幽的紫气, 强有力地掀起了无数碎石。   “毒藤蔓。”   毒藤蔓的毒液扩散速度很快,如果不及时服用解药医治,只用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就会迅速侵入心脏。   这并不属于生长在这附近的妖物, 居然也被吸引到了这?   毒藤蔓的解药并不好配置,况且一行人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妖物。   所以不能让它们靠近。   玄鸟非常着急:“来了很多毒藤蔓。”   谢无衍眉梢微皱, 抬手搭上沈挽情的后颈, 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扣, 然后伸出手,灵力汇聚在指尖, 咒印在一瞬间发黑。   “等等!”沈挽情觉察到了谢无衍的动作, 她抬手握紧他的手腕, 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沈挽情没有任何停顿, 提剑转身,深吸一口气,掐破食指用鲜血画出一道符咒,用剑刃刺破。   灵力陡然炸开,撑出一道圆弧屏障, 将不断逼近的毒蔓藤尽数推开。所有接触到这屏障的妖物,身上都会在一瞬间腾起火焰,惨叫着迅速远离。   沈挽情总算松了口气,她转身在谢无衍面前蹲下,继续给他处理着伤口。   谢无衍将头靠着树干,垂眼看着面前的沈挽情,唇角微翘了下。   她脸上沾着点血,眉头稍稍拧着,看上去就是个还没长大,格外乖巧的小姑娘。   没想到,已经开始学会怎么保护好自己了。   “盯着我看干什么。”沈挽情没好气地又绑好一个结,然后非常骄傲地抬起头,“我拿修灵书可不是只看八卦和故事哦。”   谢无衍笑了声:“是是是。”   “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天就亮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沈挽情很有底气地拍了拍胸脯,“我可以支撑着这道屏障不被那些妖怪闯进来,你就安心休息吧。”   “恐怕不行。”谢无衍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带点沙哑,“他们不仅仅是被万妖引吸引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而来?   毒蔓藤发现无法靠近屏障之后,很快就再一次埋入了地底下,连通着一旁的魑魅魍魉,全都朝着一个地方迅速用了过去。   那似乎是,寺庙附近的一个村庄的方向。   这会儿沈挽情才注意到,那个地方是一切妖气的汇聚中心,吸引着所有妖物源源不断地靠近。   “轰”的一声,村庄上空破出一条用灵力汇聚成的青龙,在一瞬间爆裂开来,稳稳地扎在地上,撑出一道金光罩。   是纪飞臣的力量。   所以这些妖物是冲着纪飞臣去的?   不应该啊,虽然万妖引能够吸引妖怪前来,但是却没办法控制妖怪的精神,这些妖物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去袭击风谣情和纪飞臣。   “他们是为了昭平公主的魂魄。”谢无衍说,“纯阴的魂魄,对于这些妖怪来说,是滋补自身妖力最好的材料。”   数百只妖魔鬼怪不断地撞击着那道金光罩。   这种程度的防御术,算是比较高阶的法术,沈挽情虽然成功撑起了一小块安全区域,但也不一定能抵抗过这么多妖怪的进攻。更何况纪飞臣明显是想保护一整个村庄,所以明显也看得出不支。   [女配系统:   检测到男女主角身陷危机。   提示,由于宿主的不恰当行为,任务进度倒退。多次偏离主线行为累积,可能受到大千世界主系统的惩罚。]   沈挽情:“你在这呆着,我得去帮他们。”   听见这话,谢无衍笑了声,背往后懒洋洋一靠,将手搭在膝盖上:“怎么的?我都得让你护着了。”   “是啊。”   沈挽情回答的倒是很理直气壮,她转身,将腰一叉就开始训道:“特殊情况要特殊处理,而且偶尔让别人照顾一下,也不丢人。”   谢无衍盯着她的眼睛,笑意敛去,抬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天道宫就是为了逼你去救他们。”   “嗯,可我还是要去。”   “为什么?”   “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他们也算是我很重要的人吧。”   那双已经褪去赤色的眸子就这么毫无躲闪地望着沈挽情,她能从他的眼眸中,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眸色渐沉,好像有什么话想问,但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无比平静地松开了手。   沈挽情垂下眼睫,有点想追问谢无衍到底要说什么,但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转身御剑离开。   见人走后,玄鸟才小心翼翼地蹭了过来,落在谢无衍肩头,许久后,才小声地问:“殿下,您刚才用了烧血之术,会不会……”   “死不了。”谢无衍说。   玄鸟欲言又止,好像完全不信。   刚才沈挽情没看到,可是玄鸟却看的一清二楚。   那火以血肉做诱饵,以骨骼当柴,几乎要将他原本就不堪的神魂给烧光,如果不是义慈大师身上残留有沈挽情的血当引子,很有可能根本收不住那股力,就烧光了自己的魂魄。   谢无衍已经有数百年没有用过烧血之术了。   当年他被当做天道宫的武器,源源不断地燃烧着自己来作为抵御冥魔的祭品。后来又被推入剑炉,用了几乎将自己的全身上下烧光的力量,才撑着一口气从那里逃离。   光是来到这世上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他的魂魄就已经到达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再使用这等秘术,随时都可能爆体而亡。   天道宫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谢无衍百年前被封印的关头,都因此没有使用过这等秘术,即使他的力量完全能将烧血术的强大使用到极致。   “殿下,您不能再使用这等秘术了。”玄鸟忧心忡忡,“如果再有任何一次,都可能会……”   “嗯,我知道。”谢无衍起身,“我说了,死不了。”   “可是。”   “没骗你。”   他不骗她。   玄鸟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它看谢无衍提步要走,连忙急吼吼地跟上:“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救人。”   玄鸟疑惑。   不是,你这么一个大魔头已经能把这个词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了吗?   *   沈挽情赶到了时候,毒藤蔓从金光罩的破裂处钻了进来,径直朝着那些惊慌失措的村民方向袭了过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空中迅速掠过,纪飞臣的剑由手中飞出,硬生生砍断了那粗壮的藤蔓,紫色的粘液一瞬间溅开。   没有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毒藤蔓迅速生出两条分支,径直朝着护着秦之焕和昭平公主的风谣情扎去。   “阿谣!”   纪飞臣转身,用背脊挡住了这道攻势。   “噗呲——”   藤蔓刺穿了骨骼,紫色的液体迅速地从伤口处渗了进去。   纪飞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飞臣!”   风谣情一转身,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但她却顾不上那些,抬手斩断了藤蔓,将纪飞臣一把搂入怀中。   在那些妖怪将要撕开金光罩裂口的时候,沈挽情终于赶到。   三道符咒分散开了加固在了那些破裂的位置,金光一闪,原本破裂的地方重新被加固,紧紧伏在周围的妖怪也在一瞬间被弹了出去。   但即使这样,也不过挣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符咒在轮番的妖力碰撞下,随时可能被撕裂。   沈挽情收剑,赶到风谣情面前,蹲下查看了下纪飞臣的伤势:“屏障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离开。毒素还没到心脏,风姐姐,你有能够解掉毒藤蔓毒素的解药吗?”   风谣情眼眶微微发红,但却还是反应迅速地扶起纪飞臣:“你给他渡灵气减缓毒素的侵入,我身上有两枚从玄天阁带来的续灵丹,但是需要搭配毒蔓藤尖叶才能服用。”   沈挽情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毒蔓藤,起身:“我试试。”   “不,让我来,你照顾好……”   “我们之中只有风姐姐你会医术,你得留下来照看纪大哥的伤势。”   风谣情看了眼怀中的纪飞臣,将牙一咬,点头道:“拜托了。”   沈挽情其实心里没底。   这种毒素难解,最关键的是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毒蔓藤都有尖叶,一般只会生长在一些修为高防御力极强的毒蔓藤上。   她扫了一眼,这么多蔓藤里面,拥有尖叶的屈指可数。   而续灵丹,也有两粒。   所以就算她被划伤,只要取回尖叶,也不会死。   草木都会怕火,虽然这种蔓藤不会怕寻常的火,可是如果由她的血做引,也能暂时逼退其它的妖物。   沈挽情撕开一道金光罩的口子。   妖魔顿时嗅到了风声,一窝蜂地想要涌进来。   一道符咒从那缝隙中钻出,瞬间燃起一道火墙,硬生生将那群妖物全都逼退了几米远。   是时候了。   她找准了拥有尖叶的那只毒蔓藤,腾身而起。   但修为高的蔓藤反应速度都很快,迅速分出无数条分支,支撑一道网,向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相信自己的剑气。”   谢无衍的声音。   沈挽情微怔,有片刻的停顿。   “不要分心。”   “只需要找准尖叶所在的位置,用你的灵力去确定那块区域。”   他的声音很近。   似乎就在自己身边。   沈挽情回神。   谢无衍在教自己。   “你得信赖你所支配的力量。”   “你不会有事的。”   沈挽情闭眼,深吸一口气,选择了相信谢无衍的话。   她从蔓藤交错的缝隙中,透过光准确地找到了尖叶所在的位置,然后握紧剑柄。   灵力汇聚成剑气,在一瞬间撞开蔓藤的阻拦,为她撑起一道锥形的保护罩。   尖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沈挽情斩断,将它一把握住,收回了腰间佩囊内。   然而刚一转身,那些蔓藤便迅速地掉了个头,以难以闪避的速度,向着她的胸腔袭来。   “砰——”   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谢无衍抬起手,硬生生地将那些蔓藤撕扯开来,另一只手扣住沈挽情的腰,将她紧紧拘在怀中。   天光乍破,天色初哓。   “你不会有事的。”谢无衍说,“我告诉过你。”   沈挽情很感动。   然后说:“你很强也很拽,但是你胳膊在流血诶你中毒了。”   谢无衍:“?”不会说话就闭嘴。   两人回到了金光罩内。   虽然天还没完全亮,但也算过去了月圆之夜,谢无衍身上的封印咒也有所减弱。   除非天道宫要彻底撕破脸面,应该不会有太大麻烦。   沈挽情将尖叶交给风谣情。   风谣情松了口气,推动尖叶同续灵丹融合,接着将其中一枚递给沈挽情:“快给谢公子服下吧。”   沈挽情还没接过,一个满身带血的妇人冲上来扑到了风谣情的身边,拽住她的裤腿,眼睛通红地指着一旁的男人:“我相公他快不行了。”   “仙人!仙人救救我的相公。”   沈挽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男人脸色惨白,胳膊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应该是毒藤蔓划破的。此刻毒素已经进入道身体,半个身体的肌肤都已经开始发紫。   解药只有两枚,但受伤的人有三个。   沈挽情没说话,她伸出手从风谣情手上接过解药,没有任何犹豫地抬手塞到谢无衍唇边。   谢无衍没动,他耷拉下眼皮看着她,解药就这么抵在他齿间。   沈挽情:“吃了。”   谢无衍扫了眼一旁的风谣情和纪飞臣,目光又回到沈挽情脸上,微微抬了下眉,似乎是在询问。   沈挽情声音都不带起伏:“你挑眉毛干嘛?我让你吃药。”   谢无衍:“……”   还真的不会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沈挽情:我成长了!我变A了!我是猛1!    第五十五章   风谣情站起身, 扫了一眼四周。   整个村庄都被毁得差不多,残垣断壁,四面狼藉, 周遭都是妇女孩童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虽然纪飞臣已经极力护着, 但却还是免不了有无辜的人被波及因此丧命。   那妇人的相公半个身子都已经发紫, 毒素直逼心脏,已然刻不容缓。旁边还跪着一个莫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男人的胳膊哭着, 稚嫩的童声更让人揪心。   风谣情握紧手中那唯一一枚续灵丹, 指甲掐破掌心, 渗出几滴鲜血。   沈挽情:“给我吧。”   风谣情转头看着她,眼眶通红,一滴泪倏地落下。   “总得有人选, 你不想选,我帮你选。”沈挽情边说着, 便扣住风谣情的手, 示意她松开, ,“如果你觉得不好受的话, 就不要把责任放在自己身上, 想怪就怪我好了。”   风谣情眼神里全是痛苦, 她摇了摇头,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许久之后才轻轻道:“我怎么会怪你。”   “把续灵丹给我吧。”沈挽情又重复了一遍,“尖叶是我拿到的,我来选。”   “他们是无辜的。”   “我知道。”沈挽情看着风谣情的眼睛, 然后伸出手扣住她的背脊,安抚似的轻拍了下,“所有因为这场动荡死去的人都是无辜的。”   “我可以救他。”   “有私心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沈挽情知道风谣情为什么痛苦。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最令她自责的事情,不是她做不到,而是她本来可以做得到。   沈挽情知道,风谣情最后一定会选择救纪飞臣。   这和善良与否无关,这是每个人的本能选择。   她只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没有办法原谅一个拥有着这样私心,而亲手选择让另外一个人死亡的自己。   “但我会救纪飞臣。”沈挽情能感受到风谣情的颤抖,“他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我会选他。”   风谣情呜咽了一声,抬起手扣住沈挽情的肩膀,似乎想要把她推开,但却停顿了许久,最终将她抱得更紧:“我不应该来这里的,我不应该来这里的。”   “你不可能谁都救得了。”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原本就是没有正确通关答案的。   冥魔是为了自己能够生存下来,才会大肆屠戮人界。天道宫他们也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存活,才会选择牺牲少数人的生命。纪飞臣他们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才会根据指引来到这里。   将这一连串的事情顺下来,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条环形的锁链,没有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   所有关于灾难和救赎的故事里,谁都是无辜的人。   没有人能够救下所有人。   每个人都要做出舍弃。   风谣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将续灵丹握紧,沉默片刻,然后将眼睁开,直起身退后一步。   接着在纪飞臣面前蹲下身,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怀中。   在一旁的妇人瞳孔微缩,她跪着爬上前握住风谣情的胳膊,整个身子都因为过度悲痛而不断抖动。她双唇翕动着,却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将头磕在地面上,哭着哽咽道:“仙人,求求您了仙人。”   “抱歉。”风谣情眼泪滚落,滴在纪飞臣的脸上。   她吸了吸鼻子,扯过胳膊,没有丝毫停顿地将手中的续灵丹塞入纪飞臣的口中,声音沙哑:“抱歉,我必须救他。”   “阿爹!”   那跪在男人身旁的孩童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妇人转身,才发现那毒素早已侵入了心脏。   男人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顺着脸颊淌下,连带着孩童的衣衫都被鲜血浸湿。   妇人连忙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男人的方向奔了过去,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四处都是哭声。   无论纪飞臣再怎么努力,因为这场意外而枉死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风谣情强忍着没有转头看身后的惨剧,在确保纪飞臣体内的毒素正在一点点被清退之后,才无力地将头抵在他的胸口,放声痛哭了起来。   “砰!”   金光罩上的符咒被硬生生震碎,刹那间,密密麻麻地裂开无数缝隙,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破碎。   这些成群结队的妖是杀不完的,按照这场面,即使是天道宫,也要派出一整个门派的分支来进行镇压。   当然,如果谢无衍毫无顾忌地出手,这些妖魔自然不在话下,但那时他的身份必然会在众人面前暴露。   逃当然是可以逃。   但是这块地域,甚至是山脚下的城镇村庄,恐怕都无一幸免。   “这些妖怪是被我吸引来的吗?”   而就在这时,一直在后方沉睡着的秦之焕眉间突然聚起金光。紧接着,从他体内飞出一道影子。   昭平公主那张平时看上去带着些娇气的脸,此刻眉头稍稍拧起,神情全是冷静和镇定。   风谣情刚才已经同纪飞臣分析过原因。   他们也发现,天道宫施展万妖引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沈挽情。   因为按道理说,剑炉的献祭肉体与魂魄缺一不可,可昭平公主献祭了肉体,却还留着魂魄。   所以天道宫恐怕会大费周章,想办法来得到这遗漏的魂魄。   昭平看了一眼身后满是断壁残垣的村庄,目光轻轻扫过躺在地上的秦之焕,然后转过头,半透明状的身体腾起:“我明白了,如果我让他们把我吃掉,应该就能让这些妖怪离开了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看上去和昨晚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判若两人,仿佛自己可能会神魂俱灭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可怕。   昭平甚至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话一说完,便没有丝毫犹豫地飞身迎向那道裂口。   风谣情反应过来的时候,昭平已经贴近金光罩的边缘。   “拦住她!”风谣情喊了句,“这些妖物冥魔会为了争夺这魂魄自相残杀,然后引起更大的动乱。如果昭平的魂魄落到邪物手中,会让他们变得更加难缠。”   沈挽情迅速会过意,她一个转身,踩着剑飞身而起,抬手去抓昭平公主的魂魄。   然而就在她的掌心接触道昭平身体的那一刹那,眼前突然腾起一道白光。   这是……   沈挽情错愕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手心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两人的意识强烈碰撞,一瞬间无数记忆涌了进来,比以往的每一次发生的排斥反应更加强烈。   无数画面跟回马灯似的在脑海中翻涌,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声音,让人目眦欲裂。   “公主殿下!”   “公主!”   “昭平公主。”   “阿昭。”   最后,画面翻涌的速度终于渐渐地慢了下来。   “公主殿下确定要把这份地图交出去吗?”   “嗯。”   “公主殿下想让我叛国?”   “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看花灯。”   记忆翻涌。   那是昭平公主十二岁的诞辰。   北国闻名天下的风景,就是夜晚淮河湖泊的花灯盛宴。国君曾经派遣无数工匠在湖中建造了无数楼船灯塔,在其中摆上无数珍奇异宝,以及瑰丽的装饰。   每逢大节大日,都会点亮进行布置的花灯,无数朝廷重臣达官贵人都会聚集到此处欢庆。灯光染进水色里,华丽奢靡。   昭平公主十二岁诞辰那天,向来宠爱她的父皇突发奇想在七日前发布诏令,让人赶工造出一栋专属于昭平的灯楼,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掌上明珠。   皇帝的圣旨只需要寥寥几个字,但苦得永远是百姓。   昭平不知道这些。   诞辰那日,她得意地在自己的灯楼跑上跑下,享受着旁人的阿谀奉承,是最受人瞩目的公主,衣食无忧,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直到贪玩她偷偷乘船避开护卫的看管,溜到岸上逛夜市,然后一不小心迷了路,一头栽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巷子很破。   到处都是腥臭味,还有地上黑色粘稠的污垢。   昭平觉得又冷又累,她找了一处有光的人家,趴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往里头看。   她看见骨瘦如柴的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铺上。   看见坐在灯下衣衫褴褛的妇人眯着眼绣着花,用脚摇着摇篮,哄着一旁哭啼的孩子。   后来的昭平看见了许多。   在北国中,自己曾经看不到的东西。   因为修灯楼而丧命的男人,他的爹娘妻子坐在屋子里,从窗口望着不远处淮河上的绚丽,双眼哭得红肿。   被活活饿死的孩子,得了肺病死在床上的老人因为没钱安葬而只能用草席一卷。   她曾经以为北国足够好。   后来,她发现,原来只有自己过得足够好。   那天,十二岁的昭平被侍卫找到,被他们牵着手送回父皇面前。   她抱着花灯,嚎啕大哭,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止不住地抽抽搭搭着。   父皇心疼地拦住她的肩膀:“谁欺负你了?”   昭平点了点头,摇了摇头,然后咬着下唇抽搭着说:“我再也不想看花灯了。”   这就是北国覆灭的最关键的原因。   南国攻打下北国,动作十分迅速,几乎没有多少场劳民伤财的战役。   因为昭平早就替他们铺好了路。   是她亲手促成了北国的覆灭,将南国的人引进皇城。   “有百姓在的北国,才是真正的北国。”   “就算我不投降,也阻挡不了北国的覆灭,只会让无辜的人更加痛苦。”   “这或许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我只能这么做。”   “从今往后,我终于不再是昭平公主了。”   昭平将手中的地图递了过去。   沈挽情看见了站在对面,从昭平手中接过地图的那个人。   是秦之焕。   秦之焕在昭平面前单膝跪下,屈身行礼:“昭平殿下。”   “臣必当为您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第五十六章   有许多记忆即便是埋在土壤里, 在经过无数次的冲刷后依旧会破土而出,重新生长出枝丫。   十几岁的昭平总是最肆意妄为的那个,穿着最张扬的颜色在京城中策马, 身后跟着一群护卫忙得昏头转向替她收拾麻烦。   昭平殿下。   这是她的名字。   北国赋予她的名字。   也将由她亲手赋予北国灭亡。   南国攻上皇城的那天, 昭平来到了金龙殿。   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坐在那至尊之位上, 头冠散落在一旁,衣衫凌乱,就像是个无比狼狈的普通人。   “昭平, 过来。”父皇冲她招手。   昭平走了过去, 将头倚在他的膝上, 向从前无数次那样。   在那一瞬间,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就像一个寻常父亲一样, 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如果忽略外头的兵戈声,这样的场面, 看上去格外温情。   “领兵打过来的那人是秦之焕。”   昭平没有说话。   “是你把城池图, 送给他的, 对吗?”   昭平沉默许久,抬起头, 看着面前老人的眼睛:“父皇曾经对我说过, 一国之内, 民生为本, 这句话,我还记得。”   北国的内外都已经烂透了。   朝廷重臣只为了自己兜里的油水而活,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父皇不过一个架空的傀儡,撑着破烂不堪的颜面随时摇摇欲坠。   最后也无能为力地同那些人同流合污。   忠臣被谋害。   抵御边关的将士在被召回后被亲手赐死。   宦官不允许有任何新的拥戴者产生。   南国的野心逐渐膨胀,随时可能领兵城下, 但北国上下还在自己人杀着自己人。   “秦之焕,我知道南国的野心。”   “父皇知道,那些衣冠楚楚的朝廷重臣也一清二楚。但他们不愿意抵抗,他们怕死,他们怕输。”   “我们想等一个属于北国的救世主,但南国不会等。他们会多久发动进攻?一年?还是明天?”   “南国的屠戮绝对不会顾及百姓和将士的性命。”   “胜战则屠城。”   “可如果领兵的人是你,你不会这么做。”   这就是她让秦之焕拿着城池图离开,去投诚南国的原因。   这是交换。   “从今天开始,我也终于不再是昭平公主了。”   皇帝看着昭平,双唇翕动,许久后伸出手,温柔地撩起她耳侧的头发。   他口中吐出鲜血。   作为一国之君,国亡殉国。   昭平看着疼爱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直至双手沾满了鲜血。   兵戈之声近了。   昭平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她亲手葬送了北国。   但作为北国的公主,也要为了北国的葬送给葬送自己。   但昭平没死。   秦之焕救了她。   他杀了一小支南国的士兵,带着她从小路离开。   “你帮助敌国的公主逃生,就算功绩再大,南国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不救你我会后悔。”   秦之焕死了。   就算是再怎么武功高超,也难从那场混战中逃脱。   冷箭袭来的时候,他将昭平护在身下,全身上下插着插着羽箭,血打湿了衣襟。   “昭平殿下。”   秦之焕说:“臣必当为您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一个国家里有多少人,多少事每天都在发生。   许多生在在细枝末节里的故事,压根就是不起眼的。   谁都不知道在那场战役中有多少人死亡。   也不知道曾经有谁出现在那里。   天道宫的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儿的。   “我们修仙之人的规矩,是从不掺手这些恩怨。但你身上有我们想到得到的东西。”   昭平说:“我答应。”   “你不问是什么?”   昭平俯下身,抹去秦之焕脸上的血迹,眼泪一滴滴落下,滴在他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他不该死在这里。”   “我们需要你的神魂和躯体。”   “好,但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你们能答应我。”昭平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道士,开口道,“不要让秦之焕记得我。”   “他前路广阔,不应该为了这些事情而停留。”   天道宫答应了昭平的请求。   只是在执行分离和献祭的时候,发生了些意外。   因为两人的神魂中彼此的吸引力和执念太深,所以昭平的部分魂魄在脱离时,被扯进了秦之焕的躯体里。   虽然秦之焕并不记得昭平,但在潜意识里,会用自己的身体和魂魄去养着昭平残缺不全的神魂。   这也是秦之焕体质在五年前突然变得极其容易招来鬼魂的原因。   天道宫的人自然是发现了这一切。   但是昭平的记忆缺失,很难再次让她自愿进行献祭。   所以他们重新设了一个局。   用万妖引制造一场动乱,让昭平再一次为了黎民百姓和秦之焕的安慰,做出与五年前相同的牺牲。   昭平果然这么做了。   白光逐渐消失,沈挽情扣住昭平的魂魄,将她扯了回来:“别去!”   昭平双目空洞,就这么像木偶一样往后一跌。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转头看向一旁的沈挽情,然后说:“谢谢。”   沈挽情一怔:“你记起来了?”   “嗯,在你碰到我的时候。”   “所以——”   “天道宫的人就在附近。”昭平转过身,看了一眼一旁的秦之焕,然后笑了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闭上眼,周身顿时腾起无数星火。   就在那一瞬间,四面八方都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白光,接着,那些白光缓慢地,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退后。”谢无衍将沈挽情往身后一扯,眉梢微周,全是戒备。   沈挽情:“怎么了?”   “天道宫的人来了。”   风谣情也觉察到了不对,她将纪飞臣安置好,然后走上前,挡在沈挽情面前:“怎么回事?怎么把天道宫的人给引过来了?”   白光靠近的一瞬间,金光罩也轰然破碎。   然而妖物还没来得及闯进去,一道更强而有力的屏障便砰地砸在了地上,将那些妖魔全都逼退。   一个个黑白交加的影子从空中落下。   白袍黑纹。   长冠上刻着天道宫的标志。   “昭平公主,许久不见。”   “这就是你们的手段。”   “不。”为首的长老摇了摇头,抚了一把自己的白胡,然后缓缓道,“你的魂魄太容易招惹妖物,再过上一年半载,同意也会落得这样的局面。而且在那之前,秦小侯爷就会因为承受不住你魂魄的力量,而被活生生抽干阳气。”   昭平没说话,沉默许久,才平静地说:“我和你们走。”   风谣情皱了下眉:“昭平公主!”   “五年前我就不应该在这儿了。”昭平公主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她笑了声,“作为交换,这里的妖怪,你们会解决吧?”   长老淡淡道:“即便您不做此决定,我们也会收手。”   昭平点了点头,然后迈开步子。   “殿下。”   沈挽情上前一步,轻声喊住她。   昭平转过头。   “秦之焕他……”   “别让他记起来。”昭平翘起唇角,笑得明媚,“五年前,就应该结束了。”   说完,她转过身,走进了天道宫的收魂囊。   沈挽情目送着她离开。   她在昭平的记忆里,看到最多的,是一个不断重复的片段。   肆意妄为的公主惊了马,被一袭青衣的少年救下。   公主春心萌动,但却还是装出一副高傲地样子来掩饰自己的羞赧。   少年性情冷淡高傲,转身离开,却被公主扯住衣角。   “我可是北国的昭平公主?你一介小小的布艺,居然不认识我?还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秦之焕笑了声:“天底下的公主这么多,我难道得每个都记得?”   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也是最后的结局。   “万妖引的事情,天道宫自然会善好后。”长老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先退下,“现在,风姑娘,谢公子,还有沈姑娘。我们该聊聊烧血之术的事情了。”   说完,目光凉凉地扫了一眼沈挽情受伤的手掌。   谢无衍眸色一沉,抬起食指示意了下,让沈挽情退到自己身后。   风谣情:“我不知道什么是烧血之术。”   “我以为,风姑娘至少是个深明大义的人。”长老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没有任何波澜,“你们也看到了,面对着这样的进攻,今天晚上你们到底有多么无能为力。”   “所以呢?”   “这还只是一个村落。”长老走到风谣情面前,低头看她,莫名一股强烈地压迫感油然而生,“如果是一千个,一万个村落同时遭遇这种状况呢?”   风谣情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风姑娘,你知道我这不是在危言耸听。”长老说,“没有孤光剑,我们完全束手无策。更何况,还有一个如果彻底解开封印,动动手指就能毁掉天道宫的魔头不知道在何处。”   谢无衍抬了下眼睫,看了眼身后的沈挽情。   沈挽情觉得两个人此刻头顶上都顶着一个硕大的“危”字。   …生活真是不容易。   风谣情转头看了眼一旁的沈挽情,然后正视着长老,一字一句道:“我并不知道什么叫烧血之术。”   长老眯了下眼。   “天道宫要带走挽情,总得给我们一个解释。”风谣情字句清晰,“总不能,凭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捕风捉影的风声吧?”   只要沈挽情没有当着他们的面用过烧血术,天道宫就始终捏不到确切的证据。   他们不会贸然就这么彻彻底底地撕破脸面。   “风姑娘,你知道天道宫的人为什么有着同样的理念吗?”长老声音很沉,每个字都宛若重重敲击在人的心上,“因为他们都是从抵御冥魔时的死人堆中爬出来的。”   “他们亲眼目睹了那种惨剧,也亲身经历过了无数牺牲。风姑娘,没有任何牺牲就能顺顺利利地打赢这场恶战,您太过于天真了。”   长老问:“或者在你的眼中,因为你这么一点私心,就算数以计万的人因此而死,都无所谓吗?”   然而,风谣情还没来得及说话,地壳便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比刚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天道宫的人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他们对视一眼,迅速地加固了防御。   然而只在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喘息的功夫,金光罩编轰然碎裂。   “走。”   谢无衍一把扯起沈挽情的胳膊,腾身而起,在树枝上落下身。   地皮被巨大的冲击力给掀起,房屋树木一瞬间倒塌。巨石翻滚,整座山宛若都在摇摇欲坠。   骨戒一闪,玄鸟飞了出来:“殿下!这是…牛面巨蟒。”   那破土而出的妖物虽然只露了半个身子,但依旧可以看出其体型巨大。   牛头蛇身,身上是血红的纹理,即便隔着许远,也能感受到那微微发烫的气息,像是有岩浆在它的身体里流动。   “这种程度的冥魔,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也是被万妖引吸引过来的。”   “不。”谢无衍说。   牛面巨蟒不可能被那种普通的万妖引吸引。   引它来到这里的,是谢无衍刚才使用过的,属于他的烧血之术。    第五十七章   牛面巨蟒瞳孔里闪烁着血红的光, 精准地锁定谢无衍的方向,硕大的身躯只要稍稍动弹,就会引起山崩地裂。   它鼻息滚烫, 在锁定谢无衍时, 瞳孔聚成一条红线, 好似在发怒。   “它认得你?”   “嗯。”谢无衍说,“打过交道。”   沈挽情发自内心地问:“真的吗?我怎么感觉它表现得像你杀了它全家顺带还偷了它的蛋煎着吃的样子?”   谢无衍沉默了一下,看了一旁的玄鸟一眼。   玄鸟心虚地往后躲了躲。   牛面巨蟒。   这东西, 可以说是谢无衍的老对头。   当然, 对于当年全盛时期的谢无衍来说, 就算是牛面巨蟒这种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冥魔,收拾起来也费不上多大的功夫。   当年谢无衍刚从天道宫手上逃出来,被无数妖魔鬼怪觊觎着那副躯体。兴许是被苍蝇似绕在自己身边, 一个又一个来送死的冥魔给闹得不耐烦,谢无衍就去了趟魔域, 择菜似的弄死了一大批修为不浅的冥魔。   顺带捡回了, 落入冥魔圈套, 被撕咬着翅膀的玄鸟。   玄鸟天生的狗腿属性立刻就发现这个男人不一般,于是迅速抱上大腿, 每天邀宠撒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每日晚上都会哭唧唧地和谢无衍哭天抢地说自己不容易。   最后谢无衍烦不胜烦地问:“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然后玄鸟就告状。   说自己原本在自家窝里呆的好好的, 突然一群冥魔就来围攻自己, 自己殊死抵抗结果被牛面巨蟒一尾巴给扇懵了。   把自己打了一顿不说,还把自己好不容易搭好的漂亮小窝给搞了个稀巴烂。最后离开的时候,还一嘴咬死了无数只雏鸟。   玄鸟一族死的死伤的伤,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它一个。   反正概括起来就是让谢无衍给自己报仇。   谢无衍觉得很麻烦。   结果发现玄鸟天天在自己耳边哭着唱歌真的很难听, 所以终于忍无可忍。   玄鸟说:“这是修炼了万年的冥魔,非常凶险,殿下我们得小心行事!”   谢无衍说:“哦。”   然后飞进牛面巨蟒的窝里,噼里啪啦一顿黑光紫光红光闪烁,然后悠闲地飞了出来,顺带用鄙夷地眼神看了眼一旁的玄鸟。   玄鸟:有被侮辱到。   但牛面巨蟒毕竟是老滑头,逃跑得很快。   不过这并不妨碍,自那以后,玄鸟坚定了抱大腿的想法这件事。   但它本质也很小气,所以在谢无衍收拾完牛面巨蟒之后,自己还飞进人家窝里把别人的窝也折腾得烂七八糟。   然后一不小心弄碎了人家一个蛋。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挽情忍不住打断:“只弄碎了一个?”   玄鸟:“好吧……弄碎了一窝。”   沈挽情:“……”真有你的。   反正从此以后,牛面巨蟒便和谢无衍彻底地结下梁子。   往后的数百年,多次召来无数冥魔,一次又一次地向谢无衍的领域发起进攻。   然后每一次都被打得很惨,接着熟练运用逃跑技能离开。   打了几百年,玄鸟都开始怀疑牛面巨蟒是不是挖了一条逃跑密道,要不然怎么能够逃得这么熟练。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冥魔获得力量的方式十分蛮横,最主要的来源,是通过吞噬别人的力量来提升自己。   向牛面巨蟒这种程度的冥魔,则是更加贪婪。   虽然它无法撼动全盛时期的谢无衍,但它的力量的确在飞速增长。它不断地吞噬着周边的冥魔,每一次兵戈相见,都能比以往更加强大。   而且很容易看出,作为冥魔中的扛把子之一,牛面巨蟒并没有那么好杀死。几次从谢无衍手下逃生,绝对不会每次都靠的是运气。   而现在,它明显比之前任何一次交手时的力量,都更为强悍了。   但谢无衍的大半力量都被封印,此刻又有天道宫在此,恐怕必须得强按着不发力。   这场交战,一定会异常难缠。   天道宫的人也很快觉察到了不对,他们迅速汇聚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撑起屏障护住自身,然后急切道:“长老,牛面巨蟒在这儿,单凭我们没有办法降服这等冥魔。况且牛面巨蟒从来不会独自行动,兴许会召来更多难缠的冥魔,我们得尽快离开……”   “对,必须得带这些人一起走,万一他们死在这儿,烧血之术的事情恐怕真的。”   “不。”长老扫了一眼四周,摇了摇头,抬手打断,“这是好机会。”   “什么意思?”   “风谣情想让我们拿出烧血之术存在的证据,现在,牛面巨蟒会逼出这点证据。”   “可是…如果有任何差错,风谣情和纪飞臣恐怕都会因此丧命。那我们天道宫对玄天阁和纪氏也是无法交代的!”其中一位手下显然有些担忧,“况且,山附近还有这么多村民和城镇,现在显然已经不可控——”   “冥魔动乱,天道宫全力相救,但奈何人手不齐,只得束手无策。”长老扫了身后的小辈一眼,声音平静,“明白了吗?明白了的话,就离开这里。”   “我们只需要等待着看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   “殿下,天道宫的人不见了。”   “他们应该是想逼着沈姑娘用出烧血之术。”   “我知道。”   谢无衍眸色微寒,他抬手将沈挽情往自己身后一挡,胳膊瞬间覆上一层火焰:“退后。”   声音很沉,莫名地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   他将手一握,面前顿时烧出一片火焰屏障,硬生生将牛面巨蟒逼退了些许远。   随着它的动作,山崩地裂,高耸的山体似乎也快承受不住冥魔的力量,一点点地开始崩塌。   周围有些许异动。   沈挽情皱眉扫了眼四周。   无数漆黑的小点以极快地速度,顺着山脊向着这块的方向不断地汇聚了过来。每一个,都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魔物,但看得出来,比以往遇到的妖怪鬼魂,都更加具有攻击性。   是冥魔。   跟从牛面巨蟒的召集而来的冥魔。   才稍稍一个晃神,牛面巨蟒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发起了进攻,它的身躯重重一甩,尾巴从地面破土而出。   这时沈挽情才发现,这冥魔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巨大,掀起的波澜让山体随时都可能崩塌。   还没反应过来,谢无衍伸手握住了她的后背,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紧紧地扣在了怀中。   牛面巨蟒发出一声吼叫,那声音浑厚,宛若要直接贯穿人的头颅,让人的神魂都要被震碎。   谢无衍的手收紧,浑身上下源源不断地聚集起灵力。   沈挽情觉察到了谢无衍的动作,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不行,你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无衍捏住睡穴,意识在一瞬间昏了过去。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红色,身前汇聚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牛面巨蟒所引起的灵魂震荡全都隔绝在了方寸之间。   “为什么还不发力?”   “谢无衍,百年未见,你已经变得如此懦弱?”   “还是说,被封锁住大半力量的你,现如今只是一个只知避站不敢迎战的废物?”   牛面巨蟒的声音,只有谢无衍能够听到。   它大笑着,嘲弄着。   “你还是小瞧了我。再这么下去,你谁都护不住。”   而就在这时,两柄飞剑紧贴着两人身侧擦身而过,蓝黄两色的剑气碰撞,直挺挺地击上牛面巨蟒的眉心。   “砰!”   这等冥魔的躯体格外坚硬,但这一击虽然没有伤及它的元魂,却还是硬生生将它逼退,眉心处出现一道碎口。   “带挽情离开。”   纪飞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唇间毫无血色,一只手捂着还在冒血的伤口,在谢无衍身边站定:“走。”   谢无衍看着他。   谢无衍此刻浑身上下全是戾气,血红的眸,以及身上无比清晰的咒印。   纪飞臣当然能看出异样。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必要一定要有个结果,至少现在,他看得出来,谢无衍不会害挽情。   甚至他会比那些虚与委蛇的人,更会希望沈挽情活着。   “放心,天道宫想要做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风谣情在纪飞臣身边站定,“他们不会和玄天阁撕破脸面,如果挽情不在这儿,他们一定会迫不得已放弃计划,出手救人。”   说完,她转头,字句坚定:“带挽情走。”   谢无衍没有丝毫停顿,收拢了扣住沈挽情腰身的手,飞身离开。   牛面巨蟒在看到谢无衍转身的那一刹那,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无数冥魔一拥而上,带着凌厉地杀气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撕咬声,剑气划破血肉,强大灵力的碰撞产生轰鸣。   最后,传来风谣情撕心裂肺地喊叫。   [女配系统:   纪飞臣生命流失!纪飞臣生命流失!   请宿主务必阻止悲剧发生,重复一遍,请宿主务必阻止悲剧发生!]   沈挽情被颅内强而有力的电流感给击醒。   她睁开眼,眼底全是因为强烈的疼痛而布满的血丝。她胸腔一震,咳出一口鲜血。   转过头,纪飞臣的胸口被冥魔的利爪给刺伤,又因为身体尚未痊愈的缘故,无力地跪在地上,用剑艰难地支撑着地面。   风谣情或许没有说错。   天道宫大概率会因为沈挽情的离开,而导致计划失败,迫不得已出手救人。   但这只是概率。   就连系统也无法准确预测到最后的结果。   系统是以男女主角为中心运转的,他们不可能让这样的概率事件发生。   但沈挽情知道。   如果自己回去,谢无衍很有可能会因为想要救自己而此暴露身份。   她不想让谢无衍死。   [女配系统:   系统提示,系统提示,红色警报,请宿主务必做出选择。   如果宿主在规定时间内无法做出正确选择,完成系统所交付的任务,系统将会采取强制措施。]   “放我下来。”   谢无衍没说话。   [女配系统:   五、四、三……]   “谢无衍!”   [女配系统:   二、一!]   几乎在倒数结束的时候,沈挽情感受到自己肩膀处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就仿佛一把滚烫的刀子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了什么东西。   那痛感直达骨头,传递到五脏六腑。   她垂眼一看。   肩膀上生出一道黑色的印记,宛若一道符咒一般,痛得人目眦欲裂。   谢无衍觉察到了沈挽情的异样,他迅速将她放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肩。   沈挽情强忍着那几乎贯穿身体的疼痛,推开了谢无衍的手,接着反应迅速地聚起灵力,隔开一道屏障,分开两人的距离。   “我得回去。”   谢无衍看着她,眸色深沉,声音很低:“沈挽情。”   “你必须离开这里,谢无衍。”沈挽情看着他的眼睛,想像之前许多次那样,用轻松的语调冲他说话,但鼻子一酸,滚落眼泪。   她将唇角一翘,突地笑了:“你这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要总是为了救我而做这么不惜命的事情。”   谢无衍就这么看着她。   漆黑的瞳孔中无比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沈挽情浑身一震,感受到那由系统施下的强制咒印已经顺着肩膀,蔓延开了,直到身躯的每一寸地方。   她脸色苍白,语气却忍住颤抖:“谢无衍,求你了,你和我说过你不会死。”   “沈挽情。”   谢无衍说:“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你吗?”   沈挽情没说话。   她站起身,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看着牛面巨蟒的方向,迈开步子。   “轰”   那道金色的屏障被硬生生捏碎。   谢无衍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腰身,将她扯了回来。   沈挽情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谢无衍箍住下巴。   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这是没有半点缱绻的吻。   那是一股温和而又舒适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渡进沈挽情的体内,与那黑色的咒印相互抵抗,克制。   “我在只有玄鸟知道的地方设下一座宫殿。”   “那里有我的庇护,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但从今以后,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要再为了别人而活着。”   “对了,别养死我的花。”   谢无衍松开了手。   他漆黑的头发被风扬起,一张脸惨白,眉心浮现一道血红的咒印,顺着那道咒印爬开一道道血痕。   然后一瞬间,覆上了焰火。   地面从他脚下站立的地方蜿蜒起无数裂痕,接着,如同星火般,无数火光从地底腾起。   刚刚破晓的天光同他的身躯融为一体。   “还有一件事。”   谢无衍转身,看着沈挽情,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说:“我喜欢你。”    第五十八章   朝阳喷薄而出的那一刹那, 天地间仿佛都被染成了同样凄美的颜色。   他一路朝着那天光的方向走过去,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无数星火向他聚集,还是是他身上的每一寸肉体和魂魄, 都像星火一样消散。   那是异常绚丽的场景。   凄美而又惨烈。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牛面巨蟒走去, 每一步, 周围就会刹那间铺开一道道火莲,将四周的冥魔连魂魄都烧成灰烬。   牛面巨蟒怒吼一声,缓缓低下头颅, 浑身上下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同他对视。   一晃就好像看见了不知道多少年前。   谢无衍在面对那场围剿时, 好像也是露出这样平静而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那是沈挽情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   她知道强行冲破封印咒的拘束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的灵火会熄灭,神魂会被拉回那个曾经让他禁锢了百年的深渊,被封魔窟的万鬼啃噬, 最后一点又一点地彻底在人世间消亡。   “谢无衍!”   沈挽情视线模糊,她身上的咒印就像一张绷紧的网, 紧紧地禁锢住她的全身, 仿佛每一根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都在发烫。   她看不清周围的画面。   听不见四周的声音。   但她能感受到冥魔的惊恐, 天道宫的人在迅速靠近,人声喊声嘶吼声, 无数只血鹤从他们手中飞出, 几乎在一瞬间铺满了整个天空。   “是他!”   “怎么会?他不是被封印了吗?怎么可能用出——”   “强行突破封印, 这魔头也活不了。”   “他恐怕也是为了烧血术而来, 只可惜自食恶果。”   谢无衍脚下铺开一片血色,衣袍同黑发被风扬起,封印咒已经一瞬间蔓延至了全身。配上那妖冶的眸色,仿佛整个人就是从烈狱中捞出来的修罗。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风沙混着石子飞扬,眼前是一片红白交错的光。   她撑起身, 浑身上下的血管仿佛都要破碎,她能用余光看见那黑色的咒文已经爬到了自己的胳膊处。   眼泪混着鲜血滴落在地上。   她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但仿佛一瞬间又近在咫尺。   谢无衍有感应似的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那是在旁人的口中,被称之为疯子和魔鬼的恐怖人物,但不知道从何时起,却从来不会让沈挽情感到害怕。   光与影交错。   炽热的火焰将所有的黑雾驱散。   风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最温柔的一缕,穿膛而过。   沈挽情看不见谢无衍了。   她双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握紧,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落,手背上的经脉格外清晰。   有无数黑白相交的影子从四处飞了下来,站在已经恢复平静的土地上。   是天道宫的人。   比刚才的更多。   因为血鹤的讯息,所以附近所有的天道宫弟子都被召集了过来。   当年的魔头现世,这一消息非同小可,就连闭关修炼的师祖都被惊动。   数把剑抵在的沈挽情的肩侧。   她没有抬头。   [女配系统:   是否查阅目前任务进度,以及最优解决方案。]   “谢无衍死了吗?”   [女配系统:   检测【阻止谢无衍毁灭人间】该任务进度。   任务进度以到达95%,并不需要人为干涉即可完成。]   沈挽情缓缓闭上眼。   因为谢无衍的强行突破,神魂受损,重新回到了封魔窟。   或许会被封印很久。   一百年,亦或是一千年。   可按照剧情,不需要多久,孤光剑就会被唤醒,无论沈挽情是否选择献祭,他们都能做到。   “沈姑娘,能从那魔头手中活下来,实在是幸运。”有人在沈挽情身旁蹲下,收起剑,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   以往总是鲜活的一张脸,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空洞,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泪却顺着眼角淌下,看上去全是濒临崩溃的绝望。   天道宫的人停在了纪飞臣和风谣情的面前,替他们处理着伤口,顺带控制住了他们的动作。   “沈姑娘,你应该见识到了冥魔的强大。”站在沈挽情身边的人,显然在天道宫中地位很高。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光是这么站着,就是一种压制。   那位长老背着手,看着周遭的狼藉,语气平静:“它们成长的速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快,三年、不、或者一年之后,这世间每一寸土地,都会变成如此惨烈的样子。”   “我曾经也像你们这样犹豫过,想要护住自己珍惜的人。”长老淡淡的说,“我以为自己能做得到,但这才发现,当灾难真的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   “所以呢?”   “沈姑娘,我不是在说服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长老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你的兄长和友人今天获救,纯属侥幸。再过上一年半载,还会这么幸运吗?”   沈挽情许久没说话,她唇角一扯,低低笑了一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胸腔都在起伏。   “你在劝我去死对吗。”   “这不叫死。”长老纠正,“这叫做正确的选择。”   正确的选择?   风谣情挣脱了天道宫的束缚,手中的剑脱出,朝这边方向辟出一道凌厉的剑气。   她将身体隔开在沈挽情和长老之间:“你没有任务带走她的理由。”   “风姑娘,你太年轻。”长老很平静,“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需要理由。”   沈挽情抬头看着她。   没有任何意外,在天道宫的拦截下,几身受重伤的风谣情根本拖延不了多久,就被无数把剑抵住喉咙,硬生生制服在地。   [女配系统:   宿主,任务即将完成。]   “只要我答应和天道宫走吗?”   [女配系统:   是的。   在任务完成后,您的意识就会脱离这个世界。   我们会挑选出适合您的世界让您进行选择,作为奖励。]   “如果我不答应呢。”   系统过了许久,才用机械化的声音冰冷答复道。   [女配系统:   本系统是根据该世界的祈愿,为了使最终目标达成而制定的程序化系统。只会做出当前最合适的判断以及选择,为了避免该世界崩塌,希望宿主做出正确选择。   如果出现消极情绪面对任务,系统会出现惩罚措施,希望宿主仔细考虑。]   沈挽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天色雾蒙蒙的,宛若暴雨过后的阴天。   看不见光,也望不见远方的尽头。   天道宫不会放过她。   系统也并不是为了她而存在。   她突然就觉得异常疲倦。   她从来没有选择。   就连唯一一个拼了性命想替她开出一条新路的人,也不在了。   沈挽情好像突然就理解了谢无衍为什么从来不在意死亡。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孤独。   长老看了眼沈挽情,抬手示意了下。   有天道宫弟子上前,左右两边握住沈挽情的胳膊,语气没有起伏:“沈姑娘,和我们走吧。”   沈挽情站起身。   风谣情眉头紧皱,转身想要挣脱,但却被剑锋死死地抵住喉。   “挽情。”她问,“你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呢?   沈挽情被推着往前走,眼前是一道白光汇聚成的法阵。   风声骤起。   有许多画面在眼前不断汇聚,交错。   女人在一片血泊中哼起歌,俯身对怀里的婴儿说。   “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献祭品。”   沈挽情抬起头。   看见了什么呢?   谢无衍好像站在那片白光里,身躯同那光晕融为一体。   他微笑着转身看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即便周围是怎样的血海,都在一瞬间变得不再可怕。   “从今以后,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沈挽情停下步子。   [女配系统:   检测到宿主产生逆反任务目标情绪,警告!警告!]   沈挽情:“放开我。”   长老微微沉色,示意周围的人警惕:“沈姑娘——”   沈挽情垂眼,腾空化出两道凌厉的气流,快且急,在一瞬间几近割断了身旁两位控制住自己的天道宫弟子手臂。   几声吃痛的惨叫,接着,周围的人很快做出反应,布下阵法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小心!”长老伸出手准备握住沈挽情的肩膀,但却被腾空出现的一道火焰隔开。   沈挽情握紧手中的骨戒。   那是谢无衍离开时塞到她手上的。   玄鸟从其中一跃而出。   那两道凌厉的弧状气流干脆地划破沈挽情的胳膊、大腿,血液没有落地,而是源源不断地朝着玄鸟的方向汇聚。   “轰——”   玄鸟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随着一股巨大力量的涌动,掀起阵阵灰尘,轰然炸开。   它在一瞬间变得巨大,玄色的羽毛,赤红的眼球,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同谢无衍相似的戾气,振翅长鸣,引来万鸟回应。   虽然维持的时间很短暂,但玄鸟还是借住沈挽情的力量,变成了它最原本的样子。   [女配系统:   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   任务进度倒退!43%…27%……]   “不要再为了别人而活着。”   她能透过谢无衍的魂魄,看见那段孤独的记忆。   他好像一直在告诉自己。   “你应该是自由的。”   沈挽情抬眼。   “我不会再让你来控制我的存在了。”她眸色平静,抿唇,泪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玄鸟的背脊。   肩膀上的黑色印记在一瞬间发红发赤,烫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碾碎。   “沈姑娘!”长老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   “能不能重铸孤光剑和我毫无关系。”   “我不会献祭。”   “我要救回谢无衍。”   [女配系统:   任务进度倒退14%…11%……]   “你疯了!那可是——”   沈挽情:“我从来不做正确的选择,我只做自己想做的选择。”   “你知道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吗?”   她安静片刻,然后轻轻笑了起来,明明眼眸含笑,却一直在哭:“你们忘记了吗?我也是个被你们忌惮而又期盼着死亡,从来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的怪物。”   [女配系统:   任务进度倒退5%…3%…1%]   咒印的疼痛让她几乎站不稳。   但她却强撑着挺直背脊。   “所以,我和谢无衍是一样的人。”   火光烧红了天空。   她站在星火汇聚的中心,就像曾经的谢无衍一样。   在任务进度变为0%的那一瞬间,沈挽情喷出一口鲜血,终于撑不住痛苦,跪在玄鸟的后背上。   玄鸟飞身而起,却被无数灵力汇聚而成的锁链圈住。   “就算你用烧血之术,也是走不掉的。”   天道宫几大长老乃至师祖都在这里,依照沈挽情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突破这道防线。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紫气便破空而出,斩断了困住玄鸟的枷锁。   那是一柄剑。   谢无衍的佩剑。   下一秒,那佩剑在一瞬间碎裂成无数道碎片。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浮现。   沈挽情回身一望,再也忍不住地哽咽出声。   是谢无衍的神魂。   他在即将消散的时候,还不忘把自己一缕神魂留在剑内。   “砰——”   伴随着谢无衍那道虚影的碎裂,涌出一道力量绝对压制的紫光,在一瞬间推平了天道宫的力量。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相信我。”   “我不骗你。”    第五十九章   “直到那天, 我终于知道那位恶名远扬的魔尊叛离魔域,心甘情愿为抵御冥魔飞灰湮灭的原因……”   这是修灵书中【江湖轶事】这个分类,近期热度最高的一条帖子。   里面详细地讲述了一个月之前, 那场轰动了各大修仙门派的惨烈交战, 并且用类似于小说的描写手法, 反复煽情烘托。   “他本是孑然一身毫无畏惧的魔,但却没想到遇见了她,从此红鸾星动, 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她, 甘愿回到那不见天日的封魔窟, 也要强行突破封印,护她周全。而为了他,她也背离了亲友道义, 被天下所不容……”   这个帖子里这么描述那位让魔尊心动的神秘女人——   “她倾国倾城,宛若谪仙, 一双杏眸含情, 只需要一个抬眼就会让人心疼和怜惜, 她肤如凝脂,娇弱无骨, 声音宛若出谷黄鹂。”   偷看修灵书的玄鸟用嘴咬着纸张又翻过一页:   “自从魔尊为她而死, 那段画面成为了她的梦魇。她的心一点点被仇恨而沾染, 日日以泪洗面, 心死如灰……”   玄鸟沉默了一下,看了眼不远处那位“心死如灰”的出谷黄鹂沈挽情。   她站在花圃中心,双手叉腰,不耐烦地用脚尖点着地。   “我数三声,到底是谁拔了我养的食人花?如果还不主动站出来, 我今天全部把你们红烧咯喂玄鸟吃。”   “还有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放在房间里当装饰的花请不要碰,到底是谁给我往我桌上的花盆里施肥?”   她的声音过了道传音咒,整个宫殿都听得一清二楚。   玄鸟:我是那种什么东西都吃的鸟吗??   但不知道是不是玄鸟的错觉,它总觉得在一瞬间,附近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整个宫殿的魔将都很怕沈挽情。   虽然这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乖乖巧巧的漂亮姑娘,但是给这些冥魔魔将带来的阴影丝毫不比谢无衍少。   事情还是得从沈挽情刚来到宫殿说起。   她刚来的时候,样子很狼狈,浑身都是血,符咒让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玄鸟连拖带拽才将她安置在谢无衍百年前经常休息的那张石床上。   然后她就这么一睡,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她醒过来,一言不发地披上衣服,一个人在这儿偌大的宫殿转了一圈,然后沉默着望着窗户的方向。   场面一度让人觉得揪心。   玄鸟也很揪心。   它觉得,女人向来都是感性的,很有可能就这么自暴自弃,从此消沉,最后一蹶不振。   玄鸟想了想,觉得不能这样。   虽然它也很伤心,但当下沈挽情是唯一有希望帮忙将谢无衍的魂魄从封魔窟里重新救出来的人了,所以她一定不能消沉!   于是玄鸟强忍悲痛,小心翼翼地飞上前:“沈姑娘,殿下他……”   “我有个问题。”沈挽情开口打断。   “什么问题?”   “你们这么大个宫殿,就这么一个跟我头差不多大的小窗户,大中午了光只能照到窗前两米其余全是黑的,这种天才设计到底是谁的主意?”   玄鸟:“……”   “而且床为什么是硬的?”   “这些都不提,占地面积这么大的地方你们居然只修了一个宫殿?”   “灯上都是灰而且还坏了,你们几百年都没打扫卫生吗?”   玄鸟终于能插上话:“是这样的,我们宫殿就我和殿下两个人,没人打扫卫生。”   沈挽情:“我懂了。”   于是第二天,她就出了一趟门,然后绑了几个歪瓜裂枣的妖魔鬼怪回来,往宫殿前一扔。   “这是什么东西?”玄鸟说。   沈挽情:“我称之为魔将。”   玄鸟:“有什么用?”   “打扫卫生,改善宫殿环境。”   玄鸟惊恐:“你怎么抓回来的?”   沈挽情:“以理服人。”   玄鸟看了眼面前躺了一排哎呦哎呦直叫的,鼻青脸肿的妖怪和冥魔们,沉默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在那场死战的刺激下,沈挽情的修为突飞猛进,而且对烧血术的运用更加炉火纯青。更别提她身体里还有一部分谢无衍的灵力支撑,如果不是十分难缠的对手,她基本都可以解决。   一开始宫殿门口总会来些小鱼小虾挑衅。   沈挽情杀了几个,活捉了几个,然后假装好心的放走了几个,在它们逃得累死累活以为自己要逃掉的时候把它们给提溜回来,然后让它们再跑一次。   没过多久,就没有人来宫殿门口骚扰了,甚至还引来了一小部分妖魔鬼怪来投诚。   于是,沈挽情指挥着这群“魔将”开始进行宫殿装修工程。   先是做了一次大扫除,然后给宫殿开了窗,保证更好的透光,给地面铺上了地砖,加上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以及搭配上新鲜绿植。   最重要的是在那张石床上铺上了蚕丝被和飘纱床帘,还设了几个软塌。   接着沈挽情来到谢无衍的花圃。   然后发现这些花的品种自己一个都叫不上来,而且百年来没人照料,枯的枯,死的死。   玄鸟安慰她:“很正常,殿下的这些花都是珍贵难养的品种。”   沈挽情:“怎么养?”   “很难养,”玄鸟想了想,“大概具体方法只有住在悠南山深处的花妖知道,而且花妖最擅长对付这些植物。”   沈挽情:“哦,简单,我懂了。”   玄鸟:……?怎么就简单了?   于是当晚,沈挽情离开了宫殿。   没过几日,她就提溜着一脸哭唧唧的花妖小红回来了。   玄鸟:…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女人和谢无衍越来越像了。   过了几天,沈挽情发现宫殿后面还有一个小楼,于是她问:“这是谁住的?”   玄鸟非常自豪地挺胸抬头:“后宫。”   沈挽情:“?”   什么玩意?你再说一遍?   玄鸟解释了一下:“这个是我给殿下建的!虽然里面从来没人住过,但我还是觉得向殿下这样强大的人,必须要拥有一个后宫。”   “你说得对。”沈挽情微笑着表示赞同。   然后第二天就又搬来了一大群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面色狰狞的妖魔鬼怪,塞进“后宫”里,然后对玄鸟说:“惊喜吗?现在这是你的后宫了。”   玄鸟:…女人好恐怖。   时间一长,难免就有些魔将猜测,说沈挽情恐怕要占领这个宫殿自成一派,彻彻底底地代替谢无衍。   但玄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见到谢无衍。   沈挽情看上去好像一直在忙碌,忙着种花,修缮宫殿,把干枯的湖泊填满然后在里面养鱼,在高楼上挂满了花灯,甚至每天指挥着那群魔将早起做广播体操强身健体。   她好像忘记谢无衍。   但其实,她做的一切里都有谢无衍。   “这是什么?”   “暖炉,你没发现谢无衍的体温一直都很冷吗?揣着这个好歹也会舒服些吧。”   “枕头为什么一个软一个硬?”   “因为我喜欢软的啊!”   “那为什么有硬的。”   “你还是他的跟宠吗?都不知道他睡觉都不习惯软枕头,硬的他睡起来才会更舒服一点啊。”   “你每天睡得那么早,怎么晚上还把灯亮着,还有外面的花灯,花里胡哨的。”   “我发现你这只破鸽子怎么对你家主人一点都不了解,你没发现谢无衍晚上都是不睡觉的吗?”   玄鸟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谢无衍能够重新被救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有希望,也太过于渺小。   但沈挽情好像从一开始就在确信着,谢无衍一定会回来。   她在殿前挂了一个牌匾,一笔一划地写上“谢无衍的小窝”这几个字挂上去,并且得意洋洋地给玄鸟看,说这就叫做书法。   但玄鸟一直没好意思揭穿她的“窝”字写错了。   她身上的咒印总会每隔几天就发作一次,玄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咒术,看上去和谢无衍身上的封印咒不相上下。   然后有一天,那咒印再一次发作。   那时候的沈挽情正在通过谢无衍残留在剑上的碎魂,寻找着封魔窟的踪迹,但是却总是无法准确的锁定方向。   终于,在某一瞬间,一道紫光顺着某个方向涌动了下,但动作很快,稍瞬即逝。   是机会。   但就在这时,咒印亮了起来。   玄鸟已经见过无数次这黑莲状,如同刺青一般的咒印发作时的样子,它仿佛在全力抵抗和操控着她的行为,直到她服软地停下自己的动作才算终止。   然而这一次沈挽情没有停。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握住一把刀子,用火烫了烫,然后干脆利落地剜在自己肩头咒印的地方。   下手非常狠,鲜血在一瞬间冒出,顺着她的肩往下淌。   [女配系统:   宿主,您已经偏离主线任务一月有余,请尽快回归任务进程。]   沈挽情唇色发白,额头上有大滴的冷汗渗出,眼睫轻颤,但却没有哼出一声,直到将肩头咒印的地方剜得血肉模糊,都没有停下推动神魂进行感应的动作。   [女配系统:请不要做徒劳无功的抵抗。]   “没有人的抵抗是徒劳无功的。”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残余的神魂太少,根本没有办法准确的指引。   她咳出一口鲜血,将刀放下。   那原本被削掉的符咒又浮现了上来,在血肉模糊的左肩上,仿佛刻进了骨头里一般的清晰。   沈挽情闭上眼睛,头抵在椅背上,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抛,抬起一只胳膊抵在自己额头上。   玄鸟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姑娘,我们……”   “陪我玩飞行棋吧。”沈挽情放下胳膊,撑起身,睁开眼睛,“我晚上睡不着。”   玄鸟见过自家殿下和她玩过无数次这个看上去非常无趣的游戏。   沈挽情今天的运气很好,从头到尾扔出来的数字一直都是六,玄鸟才刚出家门,她四个子就已经飞到了终点。   玄鸟玩不起:“你作弊!”   “是你菜!”   “我不信!你再扔一次!”   沈挽情又扔了一次。   毫无意外的六。   只是这一次,她发现了异样。   那粒骰子周围包裹着一层紫光,很微弱,但却始终存在着。   她很熟悉这股力量的来源。   是谢无衍的灵力。   在沈挽情第一次同谢无衍下棋,因为自己的坏运气生闷气的时候,他就施下了这个小法术。   只要是她在用,这个骰子扔出来的,永远是她想要的数字。   一个除了能够哄小姑娘开心,就没有其它用处的小法术。   沈挽情将那粒骰子攥紧,然后抬起胳膊抱住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抵狠狠地抵住唇,却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   这么久过去,玄鸟终于看见她的眼泪。   她收拾那些妖魔鬼怪的时候没有落泪。   她削肉抵抗咒印的时候没有落泪。   但却因为这么一粒小小的棋子,哭成这副样子。   她说:“我要救谢无衍。”   “我想见他。”   ……   [女配系统:   检测到宿主需求。   为确保任务完成,可提供一项交易信息,是否接受?]    第六十章   沈挽情:“我觉得, 我们宫殿缺了些东西。”   玄鸟很捧场地问:“宫主大人,你觉得缺了什么?”   宫主这个叫法,来由是这样的。   那些“自愿”加入沈挽情麾下的魔将, 一开始总是魔君大人魔君大人的喊。但是她觉得很不满意, 因为这个称号怎么听怎么像男的, 自己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总喊这个名号会断桃花的。   于是她说:“如果你们实在要喊的话就喊我宫主吧,谐音是公主, 乍一听还挺尊贵的。”   玄鸟一开始不乐意, 它喊惯了“该死的女人”, 现在突然要它改口感觉很没尊严。于是当晚沈挽情就拔掉了它尾巴上的几根毛,还把它变回了之前那副鸽子的模样,气得它直跳脚。   第二天, 玄鸟就开始甜甜地喊:“宫主大人早上好,吃了吗吃的什么呀。”   有了这个非常没骨气的狗腿子做代表, 没过多久, 大家都开始喊沈挽情宫主。   沈挽情:“你知道什么地方宝器多质量好, 最好能给我们每个人人手一份吗?”   玄鸟:“哦我知道,往南几千里有个金虎府, 他们那个门派专门搞铸造的, 而且还有个大宝库, 里面装满了他们打造的宝物。”   沈挽情懂了。   于是第二天, 她就拉扯着一大群不情不愿的魔将去了一趟金虎府,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我想借个百千来件宝器之类的东西可以吗?”   金虎府的人根本不听,拔剑就喊:“你就是和那魔头沆瀣一气的妖女!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那我自己拿了哦,过几天还你。”   没过几天, 修灵书的【江湖轶事】就多了一条帖子——   “光天化日居然发生这样的事!金虎府的宝库惨被洗劫一空,凶手居然如此嚣张,难道她将会成为代替当年那魔王成为下一个恶徒的存在?”   下面跟帖:   “我本人就是金虎府的弟子,当日我不在门内逃过一劫,但据我师兄师姐说,那天血流成河横尸遍野,那魔女心狠手辣毫不顾忌长门的求饶,就把所有东西全都掳走,看来天下要不太平了。”   看到这个帖子的沈挽情气得揪着玄鸟头顶上两截毛:“小气鬼,我都说了过几天还!我还留了借条!而且怎么就血流成河了?我都没杀人,反而是他们还削掉了我家魔将的小指甲盖!”   玄鸟沉默。   又过了一天,沈挽情问:“你知道那块地方的冥魔比较好用来当坐骑吗?我们家魔将都是用脚走路,太丢人了。”   玄鸟:“…魔域北边有个地方叫蛮荒之地,不过那块的主人是只很难缠的冥虎王,我建议……”   沈挽情:“我懂了!”   于是第二天,她又拉扯着一大群生无可恋的魔将去了趟蛮荒之地,非常友好地下来鞠了个躬,然后问:“是这样的,我想邀请百千来头可爱老虎来骑一骑,过几天就还,可以吗?”   玄鸟用翅膀遮住自己的头,觉得有点窒息。   冥虎王显然更窒息:“?”   结果显而易见,冥虎王哪能受这气,直接就率领着自己的崽崽们嗷呜一声扑上前,和她打了起来。   打斗十分激烈。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沈挽情把冥虎王也顺了回去当坐骑,后来她又觉得光有老虎太单调,坐骑得海陆空结合。   于是她去了趟死亡之海搞来了烈狱龟,去了趟虚无之境抓了几只赤炎鸟,最后在宫殿里面设了个动物园,把这些小乌龟小老虎和小鸟放进去养。   没过几天,修灵书的【江湖轶事】又多了一条帖子——   “前所未闻!魔域竟出此动乱,无数冥魔都遭此劫难。这一切的来源竟然都是那位让魔王都愿意为之牺牲的妖女!她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跟帖:   “此女心机深沉,她必定是想联结这些冥魔进攻人界,屠戮无辜的人,果真是心狠手辣!”   玄鸟看了眼这条帖子,又看了眼不远处站在动物园里和冥虎王玩丢球游戏的沈挽情,陷入沉思。   然后又过了几天,沈挽情说:“我想买身新衣服。”   玄鸟:“…我想想嗷,好像北秋山上有个望仙阁,别的不说但是我知道里面的女修特别多,衣服裙子都特别漂亮,而且每件衣服都融入了法咒,算得上一件小法器。”   于是第二天沈挽情就去了:“我想……”   望仙阁的女修:“别说了,给您,都给您。”   其实一开始,有许多修仙人士都是不服的,并且在私底下密谋要想办法将这妖女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但沈挽情所拥有的烧血之术十分强大,并且这种秘术的上限很高,谁都不知道它究竟能爆发多大的力量。除此之外,也没有人知道谢无衍到底给她留下了些什么杀招。   再加上天道宫当时那么多杰出的弟子乃至于长老和师尊,都没有拦住沈挽情,所以一时之间没有人敢贸然出手。   除此之外,天道宫的人也在暗中对想对沈挽情动手的人加以阻拦。   原因很简单,无论如何,她也是世间已知的,唯一一个有希望传承烧血之术的体质,如果没有到最后关头,天道宫还是希望能够将她活捉。   但眼下,谁都没有把握。   因为沈挽情成长的速度很快。   玄鸟知道,沈挽情看上去是个挺心大而且还有些跳脱的性子,但其实手段的狠辣并不输于谢无衍。   她的确做到了。   魔将一开始挺瞧不起这个小姑娘,认为她不过是借着谢无衍残留的力量耀武扬威,但现在谁在她面前都只敢乖乖低着头听话。   甚至一开始总是和它掐架的冥虎王,现在都开始躺在她旁边撒娇舔她的手心。   玄鸟这才发现,难怪自家殿下那么中意这个女人。   原来两个人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而且拔毛的位置还是同一块!   沈挽情说:“明天去一个地方。”   玄鸟已经见惯不惊,以为她又要搜刮什么东西:“去哪?”   “封魔窟。”   玄鸟愣住,它惊愕地看着沈挽情:“宫主…您怎么知道封魔窟的位置?”   沈挽情生了个懒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得由你来和谢无衍解释,为什么他的宫殿面前有一尊你的雕像。”   这就是她在这段时间,像疯了一样逼自己不断向前的原因吗?   为了能够救回谢无衍。   哪怕知道自己会背上怎么样的名号,也完全不在意吗?   玄鸟突然发现,沈挽情身上的咒印,好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女配系统:   宿主,我必须要提醒你。   如果在规定时间内你没有成功做到系统给予你的任务,将会按照我们一开始的交易,达成强制措施。]   “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女配系统:   抱歉,宿主,并不是系统携带个人感情。   而是根据数据推测,谢无衍能在封魔窟里活下来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五。]   “他活着。”   [女配系统:   为什么?]   “他答应过我。”   *   “难道没有孤光剑就真的没办法重新加固封印咒吗?万一那谢无衍有朝一日再次突破封魔窟该怎么办?依照他的性格,想必定然会大开杀戒。”   “而且,那个女人近期的动作…难道是想想办法找到封魔窟,救回谢无衍?”   “不,他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为什么?”   封魔窟中封印着古往今来无数恶鬼的灵魂,那里只有不断地杀戮,它们会贪婪地吞噬着其它的魂魄,硬生生撕咬着他人的神魂,来充盈自己的力量。   最可怕的是,只要被封印进封魔窟的人,如果神魂不够强大,那么他的意识就会逐渐消散,记忆会逐渐被抹去。   失去意识的灵魂与死魂没有区别,他们会没有信念和活下去的意志,只能空洞麻木地任由那些恶鬼宰割。   “谢无衍当年被封印的时候,神魂充盈,这才有他逃出来的机会。而这次他为了救那个女子,几乎折损光了自己的魂魄,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他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食饵。”   “他会在封魔窟中,被万鬼吞噬着魂魄和肉体,彻彻底底地死在那个地方。”   “正常来说,他最多撑得住七日。”   “可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就连师祖都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气息,所以——”   “应该早就死了吧。”   正如天道宫所说,封魔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每一寸石壁上都布满鲜血,每一个缝隙和洞窟中都盘踞着恶魂,新鲜的肉体会被撕咬着,魂魄会在屈辱中消散。   谢无衍就在那里的最深处。   身上被由符文组成的锁链紧紧束缚着四肢和身躯,双目紧闭,浑身上下沾满血垢。   源源不断地有黑气朝着他的方向靠近,幻化出一只又一只面目狰狞地恶鬼,啃噬着他的身体。   他的身躯一点点被无数黑气笼罩,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   “砰——”   谢无衍睁开了眼。   他的眸色一片赤红,身上的锁链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反抗,在一瞬间收紧。   万鬼暴动,将整个封魔窟搅动得天翻地覆。   从谢无衍的眸中看不到任何一丝神光,宛若只剩下一个空壳,毫无意识的疯子,没有知觉地将靠近自己的恶魂给撕裂。   符咒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强悍,从他身上溢出来的金光甚至波及到了一旁的鬼魂,锁链收拢,仿佛将他仅存的神魂给勒碎。   比起疼痛和折磨,最痛苦的,是毫无光亮的意识,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只有一片空洞和虚无。   只要稍有疲倦,那点仅存的神魂也会不复存在。   但谢无衍比所有人、所有鬼预料中的,要撑得太久太久。   他在这种死斗中重复了无数段光阴,鲜血顺着发间淌下,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血肉模糊。   “他不应该能撑得住这么久。”   “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手离开。”   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死去呢?   谢无衍双膝跪在地上,腰板却停得笔直,身旁传来梦魇般的低吟,吵得人头疼欲裂,身上的封印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也不记得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他好像依稀能够清楚得记起来,自己答应过一个人,一定会活下去。   谢无衍抬起头,鲜血顺着脖颈淌下,他缓缓地站起身,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噼里啪啦地传来碎裂的声音。   他忘记了很多东西。   但他知道。   他不会骗她。       第六十一章   沈挽情并没有率领那些魔将浩浩汤汤地就去进攻封魔窟。   因为这样势必会引起天道宫的注意, 她并没有十分把握能和天道宫正面交战,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用的战役上。   况且,封魔窟附近的区域对妖魔的镇压效果很强, 会大大折损魔将的实力。   所以她把手下的魔将分成很多分支, 在天道宫的许多区域同时制造了些不少的骚乱, 分散那些修士的注意力,趁他们防守虚空的时候,留下一小队跟着自己朝着封魔窟的方向前进。   系统给的范围很有限, 但按照道理说, 距离封魔窟越近, 她手中残留的谢无衍魂魄吸引就会越强烈,应该能成功指明方向。   但抵达那个区域寻找了半个时辰之久,那点魂魄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并不是个好的预兆。   一定程度说明, 谢无衍的气息的确不在了。   距离封魔窟越近,魔将的力量就被压制的更厉害。   “魔将不能再继续往前了。”玄鸟变化成那小巧的样子, 停在沈挽情的肩上, 低头看着前方那深不见底的黑色通道, “它们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再继续往前, 就连魂魄也会被吞噬。”   “被吞噬?”   “是的, 封魔窟的恶鬼以拥有杀戮之气的魂魄为食, 所以殿下也有可能……”   “我知道了。”   沈挽情抬眼, 看着那一片漆黑的尽头,有阴风从那深渊涌了出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伸出手将身上的玄鸟放下来,淡淡道:“我去就行。”   “等等,宫主大人。”玄鸟咬住了她的袖子, “就算烧血之术再强大,也烧不尽封魔窟中万鬼的魂魄。而且,你只能在里面呆上一炷香的时间。”   “如果超过一炷香呢?”   “你会逐渐迷失自己的意识,神魂会被吞噬。”   沈挽情抬头,朝着那深处望去。   系统没有办法给出准确的答复,谢无衍的神魂也没有感应,甚至天道宫似乎也对封魔窟的防御十分空虚。   就连不想承认事实的玄鸟,也不得不认定一件事。   那就是谢无衍真的可能,已经死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徒劳无功,一去不回。   沈挽情点头,声音毫无波澜:“嗯,我知道了。”   玄鸟连忙跟上:“那我和你一起去。”   沈挽情视线都没偏,将手一抬,一抹红光一闪,隔开一道屏障,硬生生将玄鸟撞开。   “在这等我。”   “我会带他回来。”   那迷雾尽头,是一片虚无。   周围没有光,也没有任何方向,只能凭借直觉毫不停息地往前走着,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宛如要钻进骨髓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挽情看见了一个通道,像是一口石井一般,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那穷凶极恶的杀戮之气瞬间涌了上来,压抑得仿佛要让人窒息。   这里,应该就是真正的入口了。   沈挽情闭上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了下去。   浓郁的鬼气如同利刃一般在一瞬间向她冲来,让她不得不撑起金光罩护住自身,但那力量太过蛮横或者强大,只在一瞬间,就将她的护身术给撞碎。   “这里只是入口,越往深处走,那块的恶鬼修为也会越可怖。”玄鸟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挽情一愣,低头一看,见玄鸟从骨戒里探出半个身子:“你怎么在这?”   “刚才趁你隔开我的时候,我趁你不注意,偷偷躲进你的骨戒里了。”玄鸟挺胸抬头,“我可是最忠诚的神鸟!”   它刚说完话,看见一阵迎向自己的鬼气,连忙又缩了回去,但声音还是能传出来:“所以不用担心,宫主您完全可以对付这些,只要不把他们——”   沈挽情懂了。   于是她就用自己的掌心血搞了个小爆炸,声音折腾得很大,感觉到周围整个入口都颤了一下。   果然,那些鬼气在一瞬间被火焰驱散。   沈挽情觉得的确很容易。   然后玄鸟沉默了一下,又悄悄露出一个头:“…我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   “…就是动作小声点,不要把其它恶鬼吵醒。”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我觉得或许还没醒。”   话刚说完,就听见“轰”地一声,石壁上的巨石因为刚才的爆裂而摔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而就在这时,周遭的墙壁上陡然亮起一点光。   是红光。   然后在顷刻间,亮起千万点红光。   那是眼睛。   无数鬼魂的眼睛,他们盘踞在封魔窟的石壁上,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中看不清模样,但却如同毒蛇一般,缓缓挪动着,紧紧盯着这个意外闯入的食饵。   沈挽情:“好,他们醒了,然后我该怎么做?”   玄鸟将头缩回骨戒内:“晚安。”   …不愧是忠诚的小鸟!   封魔窟没有任何方向,仿佛每一寸都是由那些鬼魂铺成。   源源不断地阴气朝她涌来,即使将那些魂魄扯碎,也很快会有下一只扑上来。   不过这些恶鬼多半都只是烦人,但看上去等级都不算特别高,而且似乎因为沈挽情身上有些谢无衍的气息,所以大多都不敢贸然放手一搏。   沈挽情深吸一口气,索性将自己身体当做火源,不断有赤色火莲在自己身旁铺开,烧出一条火红的通道。   她顺着这条道路往深处走去,一路上,不停有鬼怪朝着她的方向袭来,然后在接触火花的瞬间烧成灰烬。   “来了一个送死的。”   “好吵。”   “奇她身上有和那人一样的腥臭味。”   “居然敢胆大包天地闯入这个地方,真是不知死活。”   周围的声音并不响亮,那些低语此起彼伏,像是萦绕在人耳边的咒语,搅得人目眦欲裂。   沈挽情捕捉到了关键词,停下步子,试图先友好问话:“是这样的,我就呆一炷香,不打扰你们睡觉。就是问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红眼睛黑色头发鼻子很高薄唇有点小帅的男人,身上气味和我差不多的那个?”   听见这话,那群恶鬼瞬间沉默了一下,然后爆发出猖獗的大笑声。   “原来,你是来找那个废物的。”   “来晚了,应该早就被人分食干净了,你如果来早些,兴许还能留口好肉给你。”   “不过知道这些也没用,你迟早会和他是一个下场。”   听到这句话的沈挽情没有说话,她抬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抬眼,那双向来看上去娇俏的双眸,此刻没有半点情绪。   她开口,语气很轻:“我再问一遍,谢无衍在哪?”   “死了。”   那些恶鬼显得更为猖獗。   “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他不愿意心甘情愿地被吞噬,所以只能活生生的一点点被吃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体被分食干净。”   “你如果来早一些,没准还能看见他那痛哭流涕的惨状。”   玄鸟安静了许久,然后偷偷探出头:“宫主……”   沈挽情垂下眼,眸光被长睫遮住,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她沉默许久,唇角忽地一翘,将手握紧,似乎是笑了。   身边的火在一瞬间炸裂开来,火光由黄变成如同血色一般触目惊心的红。   周围的恶鬼在一瞬间被这强烈的力量给冲撞开。   “等等…这是和那人一样的力量。”   玄鸟急切地一跃而出:“这样下去,你只会死得更快。”   它恍惚在一瞬间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谢无衍。   他也是用这种方式,像疯子一样地用自己的身躯作为引子,不管不顾地屠戮着,好像生和死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一样。   这样的强大的爆发力,吸引来了无数藏在深渊里的恶鬼。   玄鸟突然发现。   沈挽情看上去比任何人都相信谢无衍活着。   但却也比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谢无衍已经死了。   她或许一直在用希望,来掩盖自己的绝望。   玄鸟活了几百年。   而沈挽情,还只是个没有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那好像是完全没有生存希望的死斗。   火光最终会被源源不断的黑雾给吞噬,沈挽情最终会被里里外外烧成一把烟,然后像谢无衍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鬼气不断盘旋着,分裂出无数条巨棱,然后在一瞬间,朝着沈挽情的方向挤压过去,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贯穿。   沈挽情有些累了。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没有哭。   风声却好像逐渐平息了下来。   那枚骨戒闪烁着幽幽的紫光。   而就在这时,陡然一道紫气伴随着巨大的力量重重地砸在地上,硬生生将那些鬼气给撕裂,撞散。   “殿下!”玄鸟的声音。   沈挽情眼睫微颤,抬起头。   谢无衍站在她面前,混身带血,整个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鲜血顺着黑发和衣袍淌下,滴落在地上。   只是,眼眸中没有半点光,只有一片腥红。   宛若一副,只剩下躯体的空壳。   “谢无衍。”沈挽情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试探着伸出手,想去触碰谢无衍的身体。   谢无衍没动。   然后就在沈挽情即将碰到他的时候,猛地抬起手,朝着她的胸膛贯穿了过去。   玄鸟瞪大眼睛:“殿下!”   “啪嗒”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碰到沈挽情,而是从她的身侧,握住她身后那只恶鬼的身躯。他胳膊上满是鲜血,烫得吓人,在一瞬间用力,将那恶鬼给硬生生撕裂。   谢无衍退后几步,忽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最令人胆寒的地狱修罗,身侧陡然燃起火光。   他像是个没有任何灵魂的、纯粹的武器,完全不顾自己会受多么重的伤,不顾及自己会不会死,偏执而又如同疯子一样地烧着靠近的鬼魂。   直到万鬼都退却。   没有人敢靠近他一步。   沈挽情看着那站在万鬼中心的谢无衍,眼泪滑落,深吸一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宫主!”玄鸟喊道,“殿下他现在完全没有神魂,已经完全失控了,他会连你一起杀掉的。”    第六十二章   他就像一只身陷囹圄的恶狼, 撕咬着靠近着自己的猛兽,没有半点意识,全靠着身体中最原本的兽性进行着反抗和杀戮。   终于, 恶鬼也开始胆怯。   谢无衍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 血顺着胳膊淌下,腰身却挺得笔直。瘴气反复穿过他的身躯,但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 没有丝毫反应。   他这种不怕死的自毁式打法, 的确让周遭的恶鬼都忘却止步。   沈挽情在他面前蹲下身, 紧紧抿着唇,但却还是难以控制鼻尖那点酸涩。她伸出手,搭上他的肩。   谢无衍猛地抬起头, 一双血眸中没有半点光芒,看上去就是一只暴动的猛兽, 没有半点理智。   几乎是在沈挽情触碰到他的一瞬间, 他以无法给人任何招架机会的速度, 抬手掐住了她的喉。   “宫主!”玄鸟急切的想要靠近,却被凭空腾起的一道火墙给隔开, 它只能焦急地大喊, “快离开那里。”   谢无衍现在看上去的确很恐怖。   没有任何的神智, 浑身上下都是最纯粹的杀意。蜘蛛网般的血痕从他的眼尾一路延伸开来, 周身陡然覆上一层火焰。   他像野兽看着猎物般看着沈挽情,眸中没一点感情,全是最原始的怒意。   沈挽情能感觉到谢无衍的手一点点在收拢,窒息感顿时涌了上来,她被迫抬起头, 下意识地覆上他的胳膊,那火蔓延到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体一同烧成灰烬。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溅在谢无衍的手臂上。   她能够挣脱,但她却没有挣脱。   只是垂下眼帘,望向他的双眸。   不知道为什么,谢无衍突然停顿了下,收拢的手也稍微松了松。   沈挽情伸出手,闭上眼睛,揽住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拥进自己怀中,然后紧紧扣住他的背脊。   刚才看上去全是怒意的谢无衍,在沈挽情抱上自己的那一瞬间,蓦地愣住,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了起来,甚至都不知道将手往哪放。   他茫然了好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又露出凶狠地表情,伸出手扣住沈挽情的肩和腰,十指用力,仿佛想像对付那些鬼魂一样将她撕碎。   但沈挽情却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然后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处,声音带着些轻颤:“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我来带你离开。”   谢无衍的指尖还是没有再用力,他松开手,就任由沈挽情这么抱着,向来都是一副戾气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张的表情。   他似乎是呆了很久,低低头看看沈挽情,又看看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学着她的样子,这么回拥住她。   就像一只被人捡到的小野狼,一开始龇牙咧嘴地想要展示着自己的厉害,却在被领回家的一瞬间,乖巧而又慌乱地黏在人身边试探。   他抱了一会儿,满身的怒火一点点平息下来,仿佛闹腾累了的小狼,将头枕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   玄鸟看傻了。   它完全没适应自己家那位平时一脸“我就是天下无敌”的殿下,居然会变成比自己还像宠物的样子。但这种不适应的情绪稍纵即逝,很快它就开始感动了起来。   殿下没死!   而且还没动沈挽情!   太感人了!   玄鸟激动得差点流泪,它张开翅膀,非常欢快地朝着两人的方向飞了过去,准备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然后正当它泪流满面地扑过去时,谢无衍将眼帘一掀,眸色骤寒。他抬手一握,精准无比地抓住了玄鸟的尾巴,然后将它往下一扯,准备掐住它的脖子。   “等等。”沈挽情连忙起身,握住谢无衍的手,“别杀它。”   谢无衍的眼神又变得茫然了起来,他看了看在自己手上拼命扑腾着的玄鸟,又看了看沈挽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松开。   玄鸟连滚带爬地蹭到沈挽情身边,哭得更大声了。   …原来殿下并没有变得好脾气!   他只是在搞特殊化!!   玄鸟有被伤到。   谢无衍安安静静地看着沈挽情,一动不动。   周围的恶鬼也一动不动。   这可能是它们活了几千年第一次露出这种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还是那个反派代表人物谢无衍吗?   现在这副样子着实辱反派这个称号了。   但是他们仔细一想,觉得谢无衍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弱了吧唧的,自己如果偷袭一下的话一定能行!没准还能顺便带走他们两个人。   于是恶鬼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们斗志昂扬地发起进攻了。   一道鬼气猝不及防地袭向沈挽情,她敏捷地侧身一躲,但脸颊还是被蹭破了些皮。   其实不光是恶鬼,沈挽情也觉得现在的谢无衍看上去好像很弱,于是她皱起眉,运起灵力,下意识地想帮他抵挡一下。   然后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见谢无衍在一瞬间露出被惹怒的不耐烦表情,腾身而起,把那些鬼魂像撕纸一样撕了一堆。   “……”   在把那些恶鬼全都吓萎之后,谢无衍又转过身乖乖巧巧地在沈挽情面前坐下。   沈挽情:“……”   玄鸟:“…”殿下你好像狗啊。   *   玄鸟很委屈。   按照道理来说,从封魔窟出来并不容易,谢无衍的体内神魂很微弱,几乎只剩下一具空壳。一般这种情况,必须要有人进入他的神府,将自己变成灯芯,才能引领着他离开。   这件事难度非常高,更何况谢无衍的灵府里十分危险,一搞不好就容易神魂俱灭。   玄鸟很担忧地出谋划策:“宫主,你可以先谨慎些分出一缕分神试探一下,然后——”   谢无衍抬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身旁的沈挽情。   沈挽情好像没认真听,她只是抬头,看了眼那根本望不见的出口,皱了下眉:“想上去的确很……”   谢无衍:哦!!我明白了!   然后话还没说完,小狗牌谢无衍就非常懂事地明白了沈挽情想要上去,于是将她抱起来,脚尖点地腾身而起。   然后,就这么出去了。   沈挽情没反应过来,玄鸟也没反应过来。   玄鸟甚至还差点因为跟不上而被落下,只能惊恐地扑扇着翅膀努力追着谢无衍,然后被沈挽情抬手收进了骨戒里,一起带了出来。   成功离开了封魔窟的玄鸟,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就这?   就这样出来?   怎么感觉谢无衍出来比给宫殿大扫除还容易?   按道理说,将人救出封魔窟,明明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必须要引领他意志的人做出极大的牺牲才能完成。   可是到你这就沈挽情说句“我想上去诶”就这么上去了?   你的强大意志力呢?你坚不可摧的灵府呢?你就不挣扎一下?   玄鸟觉得自己殿下好像是真的狗。   “一炷香过去了,咱们宫主还是没出来。”   “难道说,宫主已经……”   蹲在门口的魔将们非常忠心耿耿,他们一边拨着地上的石子无聊地玩着五子棋,一边为沈挽情而悲痛不已。   他们决定为沈挽情和谢无衍建个雕像。   然后他们就为雕像该摆出什么样的姿势比较有气势而吵了起来。   沈挽情从封魔窟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吵架。   “我觉得应该宫主在上殿下在下,毕竟是宫主将我们纳入麾下。”   “分明应该是在殿下在上宫主在下,你可别忘了,这宫殿到底是谁布下的领域?”   沈挽情:“?”   你们在聊什么晋江不能播的内容?   直到玄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它们才跟拉响警报似的迅速立正起立站好,然后在看到谢无衍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   那些魔将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有震惊、狂喜,同样也有恐惧。   魔域的人向来都是渴望得到力量,又崇尚力量。   几百年前的谢无衍即使是孤身一人,但确认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而现在,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且…   很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老大!   说出去就是件很有排面的事情。   然而,那些魔将还没来得及兴奋,刚才一直没有动静的谢无衍眼睫突地颤了颤,紧接着猛地抬起眼,身上烈焰全开,陡然向前,抬手便掐住了领头一位魔将的脖颈。   杀气。   毫不加以掩饰的杀气。   那是这些魔将从未接触的狠戾,让一群人顿时后退几步,露出惊恐的表情。   沈挽情没拦住谢无衍。   只是在他下一秒,好像真的要掐断那人脖子的时候,才喊了句:“谢无衍,别杀他。”   谢无衍松开手,慢慢转过身,看着沈挽情。   “他刚才封魔窟出来,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杀气。”沈挽情解释了句。   魔将不敢吱声。   其实沈挽情刚才可以拦下谢无衍,但她并没有。   因为她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谢无衍现在还没有找回神魂这件事,这会给许多居心不轨的人有可乘之机。而且她不能信任所有魔将,万一有人走漏风声,天道宫一定不会放过谢无衍。   所以她必须得让这些知情的人害怕。   让他们知道,谢无衍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可怖。   “你们先回去。”沈挽情说,“天道宫的人不蠢,我们这些天制造的纷乱,很容易让他们觉察到异样。所以一定在宫殿附近安插了眼线,所以谢无衍现在不会回去。”   魔将问:“那宫主,你们要去哪?需不需要我们跟着?”   “不用,人太多的反而不方便。”   她必须修补齐谢无衍的魂魄。   在一个月之内。   那是系统给她留下的期限。   *   沈挽情说:“我需要一辆马车。”   玄鸟不解。   且不提她现在的御剑术很高超,只提自己这只神鸟已经恢复了能随意变大变小的力量,如果还要靠马车来赶路,简直是侮辱鸟。   为此,沈挽情解释了下:“谢无衍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控制,而且我们需要掩人耳目,马车比较好掩饰身份,能够让我们看起来普通一些。”   玄鸟觉得很对。   其实说起来,沈挽情觉得现在这个状态的谢无衍,应该不会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毕竟他看上去乖巧懂事不添乱,而且还非常听话。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玄鸟,前六十章和沈挽情争宠,六十章之后又要和谢无衍争宠。   玄鸟无语。   两个主角都比我更像宠物。   奇怪。    第六十三章   这是系统布下的一盘棋。   沈挽情对此心知肚明。   系统给出来的说法, 是以谢无衍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依靠外力重新恢复神魂,所以他们必须要去一个地方, 那里是他魂魄被封锁住的源头。   那里, 也就是孤光剑所在的地方。   封印咒所汇聚成的锁链, 会一点点地将他的神魂给汲取殆尽,然后再回到孤光剑中,依靠那里封存着的强大力量, 将谢无衍的魂魄彻底消磨。   一个月。   如果在一月之内不能够找到孤光剑, 那么谢无衍恐怕一辈子只能保持这副没有心智的样子活着。   所以沈挽情必须得找到唯一能寻到孤光剑的风谣情他们, 弯弯绕绕,只要想让谢无衍活下去,她就无法彻底逃开原书中的主线故事。   至于找到孤光剑恢复谢无衍之后, 又会面临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该怎么找到纪飞臣……   沈挽情算了算。   自己离开这两人已经将近三四个月, 按照原书的剧情, 现在应该发展到了书中的最后一个女配, 也是最棘手的一个女配——“妖媚狠毒款女妖”。   身为原书中的王牌女配,必定没有之前那些那么好对付, 首先在物种上就很特殊。   这个女配心路历程也很简单, 一开始就是在逛街的时候一不小心看见了纪飞臣, 然后看他丰神俊朗身强体健, 一看就很补身体,于是就想勾引他采阳补阴增进修为。   结果没想到纪飞臣身为男主角,普通的勾引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于是该女配一下子就激起了可恶的胜负欲,觉得“为什么世上居然有对我这么冷漠的男人”,于是找了个理由缠在他们身边。然后借此机会不断给女主找刺, 明里暗里地悄悄魅惑男主。   沈挽情不知道剧情进展具体到哪里,但是她知道纪飞臣是在池潼关附近除掉这个女妖的。并且因为该女妖的修为极其恐怖,所以在修仙界还弄出了不小的阵仗。   所以只要去池潼关附近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但是按道理说,现在自己并不适合以真面目出现在人前,毕竟现在几乎全天下的人都能把他们这几张脸给背熟。   甚至江湖山还有画师以他们为原型画了画本,销量非常好,直接把江淑君的著作给挤下神坛。   于是沈挽情给自己和谢无衍施了个易容术,顺带把玄鸟变成了一只玄凤鹦鹉。   但谢无衍好像很不喜欢自己被易容,沈挽情刚一转头,他就将自己刚换好的面皮给烧掉。   来来回回十几次之后,沈挽情开始训小孩似的训谢无衍:“听话,我们得换张脸。”   谢无衍才不。   他不仅不换,还非常有脾气地也烧了沈挽情的易容术,顺便还赌气似的把一旁的玄鸟给变成了一只乌鸦。   于是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开始斗法,马车里乌烟瘴气砰砰乱响,玄鸟从乌鸦到老鼠几乎所有动物都挨个体验了一遍。   终于,沈挽情忍无可忍:“谢无衍!”   谢无衍似乎是觉察到到沈挽情在凶自己,将牙根一咬,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   沈挽情有被气到。   于是她将身一转,抱着胳膊轻哼一声不去看他。   谢无衍也和她置气,一言不发地也不去理她。   只剩下被两人波及的玄鸟,奄奄一息地趴在桌上看着面前这两个让人头疼的祖宗。   大概过了半炷香,谢无衍动了动,抬头悄悄地看了眼沈挽情。   沈挽情还在生气。   又过了半柱香,谢无衍又看了眼沈挽情。   沈挽情依旧在生气。   于是谢无衍就往她那边挪了挪。   沈挽情觉察到了谢无衍的动作,其实按照她的脾气,早就不和这个心智只有两三岁的谢无衍生气了。但是碍于女孩子的尊严,她还是假装不知道似的不看他。   直到谢无衍挪到她旁边时,沈挽情才端出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过头。   谢无衍看着她眼睛,抿了抿唇,然后低下头。他浑身上下波纹似的涌动了一层紫光,接着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给自己施了易容术。   就像是小孩子为了哄人开心一样。   沈挽情愣了下,看着耷拉着脑袋,满脸不高兴的谢无衍,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按照谢无衍现在的心智,并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他不高兴,纯粹是以为,她这么做是不喜欢他这张脸。   这对即使失去魂魄都无比桀骜的谢无衍来说,是一件非常伤害他骄傲的事情。   但他为了哄她开心,还是选择乖乖听她的话。   沈挽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替他难受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谢无衍拉入怀中,任由他将脑袋窝进她的颈窝,顺毛似的揉着他的头发。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强忍着哽咽。   虽然知道谢无衍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但她却还是想对他说。   “抱歉。”   “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很快就不需要这样委屈自己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奔波了几日,沈挽情估摸着明日就能抵达池潼关,于是当晚,一行人找了家客栈过夜。   谢无衍刚从那地方回来,浑身上下都是伤,即便他自己好像没知觉似的,但按照这个状态,还是不易长时间奔波。   更何况此时的池潼关,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一开始,沈挽情倒是的确担心,以谢无衍现在的状况会不会出什么纰漏,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他现在很乖,甚至比玄鸟还要省心。而且在自己和玄鸟吵嘴的时候,还会特别护着她,出手薅掉玄鸟半个翅膀的毛。   然而到了晚上:乖个屁。   被当成抱枕抱在怀里的沈挽情非常懊恼,为什么隔了这么久自己都进化成尊贵的宫主了,居然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而且之前的谢无衍,好歹还是尊重抱枕的尊严,只是抱着不会乱动。但是现在的谢无衍,特别喜欢动!手!动!脚!   沈挽情生无可恋地被他揉来揉去,终于,在他的手顺着腰身即将碰到自己胸前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按住。   接着,将谢无衍推开一点。   不行。   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进阶版沈挽情,面对这种削弱成奶狗的谢无衍,怎么还能任由他这么肆无忌惮。   于是她很有骨气的开始发火了:“谢无衍,放开我!”   谢无衍右手被她扣着,一双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她的脸,抿紧唇,一言不发,然后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张脸光是皱眉,就显得很能唬到人。   沈挽情小小的心虚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才是有理的那个。于是将眉一挑,非常硬气:“放开。”   谢无衍一动不动地看她好一会儿,然后放开了手。   沈挽情:“?”   这么听话?   然而就在这时,谢无衍将头一低,像发怒的猛兽似的,咬住了她的颈窝。   沈挽情下意识地将头一偏。   然而,谢无衍却没用力咬下,他眉头紧锁,原本眸中全是不悦,但是在接触道沈挽情的肌肤时,却犹豫了。   他停顿很久,重新抬起头,看向沈挽情的脸。   沈挽情偏着头,没有看他。   她停顿许久,闭了闭眼,然后松开了扣住谢无衍的手,转而抚上他的后背,接着安抚似的轻拍了下。   谢无衍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接着,在她的安抚下,很快就放下了芥蒂。   他俯下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因为沈挽情的身体里拥有他自己的灵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谢无衍很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终于,在沈挽情的安抚下,谢无衍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安心地睡了过去。他一脸安安静静地伏在她的身上,甚至还能听见细小的呼呼声。   就像一个,非常好哄的小狗。   于是,谢小狗睡着睡着,就开始下意识地抱紧沈挽情。脑袋蹭了蹭,到处去找可以舒舒服服枕着睡觉的地方。   他找啊找啊,蹭啊蹭啊。   成功找到了——   软的!   舒服的!   谢小狗安心睡熟。   然后——   “谢无衍!你给我起开!”沈挽情想杀人,“你就不能睡枕头吗?三岁小孩都没有你难伺候!”   *   次日,沈挽情顶着黑眼圈一脸麻木地上路了。   为了尽快抵达池潼关,所以她选择直穿密林,但密林四处都有妖物,她不仅要分心用灵力操控马车,还要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被那些妖物发觉。   沈挽情累了,她开始怀念起自己当咸鱼的岁月。   身为强者真的好疲倦。   她看了眼自己身旁的谢无衍。   他完美的继承了自己的咸鱼属性,坐在旁边揉着惺忪的眼眶,脑袋跟啄木鸟似的点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最后非常安逸地将头抵在沈挽情肩上,睡了过去。   按照他最近的嗜睡频率,像是要把这么些年都没睡好的觉给补回来一样。   沈挽情气死了。   昨天到底是因为谁自己才没办法睡觉的啊!   她又看了眼一旁的玄鸟。   玄鸟显然心情更好,它站在窗户上欣赏风景,顺便和过路的极致漂亮妖鸟抛媚眼。   沈挽情生命中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自己在忙碌赶作业的时候,自己的同事可以快乐摸鱼。   于是她把玄鸟拎了进来,欺负了一下,顺带封住了它勾搭其它母鸟的窗户。接着转过头,准备把谢无衍给揪起来。   但入眼便看见那张安心熟睡的面孔。   为了掩人耳目些,谢无衍披着件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了大半张脸,衬得他脸色更加白皙。他呼吸很轻,眼睫稍颤,看上去没一点戾气和防备。   看上去很让人怜惜。   沈挽情很心疼。   然后下一秒就把他给摇醒了。   没想到吧,我没有心,我不怜惜人。   昨天你不让我睡觉,今天我就不让你睡觉。   被闹醒的谢无衍有点发懵,一脸茫然地看着沈挽情。   沈挽情非常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理直气壮地找理由唬他:“不可以睡觉哦,现在附近很危险的诶。”   谢无衍没听懂似的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然后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   然后沈挽情又把他摇醒了。   谢无衍:“?”   沈挽情开始哄小孩:“乖啦,听话。你想,万一你睡着的时候有妖怪偷袭你,是不是很危险?”   危险……?   这下谢无衍听懂了。   然后下一秒,他就咻地一下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玄鸟和沈挽情齐刷刷傻眼。   怎么回事?   谢小狗这么叛逆的吗?   不让睡觉就离家出走?   沈挽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就听见密林四周陡然响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就势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然后一堆妖非常有节奏地开始鬼哭狼嚎。   等一人一鸟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 勇士谢无衍已经把密林给打穿了, 正在嚣张地闯进山妖的老穴开始稍稍打打。   山妖抱头痛哭:“干嘛啊, 我今天就吃了一只小白兔!!”   里里外外整个密林哭成一片。   “我们几十年来都超老实的,就是偶尔吃几个迷路快死掉的人而已嘛!!已经是非常乖的妖怪了。”   “耍赖皮,这么厉害的人欺负小妖怪!我闭关突破了好久才刚刚睡醒, 我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蛇妖。”   “他还烧死了我的小盆栽!”   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妖怪哭得很凄惨, 恍惚间让沈挽情以为这群人都是良民,自己才是妖。   但她想了想,倒也确实, 它们也没招惹人就被揍了一顿,的确可怜。   于是沈挽情拉住准备把它们巢穴都捅烂的谢无衍, 劝道:“算了算了, 它们一看就知道错了。”   谢无衍有些不解地停下来, 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气,然后指了指旁边那一团妖怪。   被他指到妖怪浑身一抖, 接着抱团痛哭起来。   谢无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危险。”   ……明明你更危险。   沈挽情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连哄带劝地将人重新拖了回去, 山妖甚至还迅速地帮她把马车给找了回来, 排成两条队眼含热泪地目送两人上车。   沈挽情突然想到什么:“对了, 请问……”   “您尽管问!”被揍之后的妖怪立刻立正站好。   “前面的池潼关里有只叫做夏倾的妖怪,你们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吗?”   夏倾,也就是试图魅惑纪飞臣的那只女妖。   提到这个名字,周遭的妖怪全都变了脸色。   “仙人,夏倾不是妖怪, 而是一只灵魅。”   “灵魅?”   “是的,灵魅不是妖,而是在机缘巧合下由人变化而成的,几百年甚至千年才会出现一次这种状况。”   沈挽情从修灵书中听说过灵魅。   灵魅的修炼速度比人类要快很多,而且修炼方式也更加蛮横,能力也很容易暴动不好控制。   “几十年前,夏倾屠杀了密林内大半的妖怪,然后去了池潼关。”   所以从那以后,密林内的山妖都受到重创,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沈挽情道了句谢,拉着谢无衍回到了马车上。   她不确定纪飞臣现在到底在不在池潼关,以及剧情发展到哪一步。   剩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池潼关浪费太久。   于是沈挽情决定直接杀掉夏倾。   坐在马车上,谢无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沈挽情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您请。”   谢无衍乖乖巧巧地靠了上去。   疲倦的沈挽情掏出自己记录《谢无衍几要几不要》的小本子,在第一页写下一行字:【重要提醒:不要阻止谢无衍睡觉】   *   临近池潼关的时候,就能隐约嗅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乌云环绕在城池上空,雷声滚动,显得分外压抑。   “除妖人?”守卫掀开帘子往里看了眼,目光扫过穿着斗篷的谢无衍,然后笑着同沈挽情说话,“这几十年池潼关的确不怎么太平,只是最近除妖人来得倒是挺多。”   “最近?”沈挽情问,“这些天可还要除妖人到这儿?”   “是啊,就前两天,来了一男一女两位仙人,来这附近除了不少只妖,据说还是玄天阁那处来的人呢。”   看来纪飞臣已经到了。   于是沈挽情打听了一下他们住的客栈。   自从池潼关变得不太平开始,几乎就只有出的人,没有进的。守卫也是个话痨,一聊就刹不住嘴。   “对了,里面那位是姑娘的朋友吗?怎么在马车里还披着斗篷?”   沈挽情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谢无衍,刚准备开口,谢无衍便猛地掀开眼帘,眉峰稍压,漆黑的眼仁稍动。   紧接着,猛地翻身,抬手,似乎是想掐住那守卫的脖颈。   “等等!”沈挽情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   虽然谢无衍还没伸出手,但守卫有被那双阴冷的眼神吓到,连忙止住声,退后了几步。   “抱歉,他…他不久前才和妖怪缠斗,受了些伤,所以比较谨慎。”沈挽情解释道。   谢无衍紧盯着守卫,牙根一咬,像是只护主的狮子,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   守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干笑几声:“没事没事,几位赶快进去吧,再过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   等帘子放下,马车进去后,沈挽情才松开按住谢无衍的手。   她想错了。   谢无衍的乖巧和顺从,只是对她一个人的。   除了她之外,他几乎对周遭一切的人和妖都抱有强烈的敌意和攻击意图。   谢无衍眼底的杀意还没散去,手在不断地试图挣脱,直到沈挽情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谢无衍的神魂消失时,肉体却仍然记住了他在离开前,紧咬着的“反抗”和“不要死”,所以才会本能地想要杀掉一切靠近自己的人。   她无法确定他具体是因为什么,才会对自己这么顺从。   但看现在的情况,他的暴戾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寻常人暂且可以糊弄过去,但纪飞臣和风谣情都是聪慧的人,一定会看出端倪。   原本的计划,是自己假装同为除妖人同他们搭话,然后逼出夏倾的真面目后速战速决一同将妖除掉。   但现在看来,还是少加接触比较好。   一番折腾后,沈挽情住进了纪飞臣他们在的那家客栈。   自从从封魔窟出来之后,谢无衍就变得越发嗜睡,进客房没多久,便在床上睡下了。   沈挽情也看出了些端倪。   一开始在封魔窟的时候,周围都是不断想要吞噬他的洪水猛兽,所以存留在谢无衍躯体中的那些意念始终支撑着他不愿死去。   而离开封魔窟之后,他不再需要那样每时每刻地殊死搏斗,渐渐地,残留的意识也越来越弱。   嗜睡,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明。   沈挽情起身,看着谢无衍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床上,黑发柔顺,双目紧闭,看上去好像睡得非常安稳。   她垂眼。   再这么拖下去,谢无衍会真的死掉。   *   沈挽情坐在客栈二楼,嗑着瓜子,看向楼下。   果然是纪飞臣和风谣情。   许久不见,他们两人好像有很大的变化。   纪飞臣身上有伤,能够清晰的看到从脖颈处开始蔓延一道长长的伤痕,就像是藤鞭抽出来的一样。   风谣情正在同一旁的店小二说话,腰身站得很直,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但眼神中有什么又很不一样。   两个人一副“我有故事”的样子,光是站着,就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顺着他们坐的方向,沈挽情看见了夏倾。   原书中最后一个女配角。   她光是坐在那儿,都显得风情万种,锁骨处纹着一朵血珠花,一只手托着腮,笑眼盈盈地看向纪飞臣的方向。   纪飞臣转头同她说了几句话,头压得很低,看起来像是在耳畔厮磨一样。然后,他笑了几声,抬手轻拍了下夏倾的背。   沈挽情惊掉了瓜子,顿时怒从心中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系统好像自从那日之后,就没有再响起那头疼的警报,但是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仿佛能听到那刺耳的尖叫声。   气抖冷。   有一种自己玩养成游戏辛辛苦苦一整天,好不容易要攻略女主角了,结果挂了一会儿机就发现剧情全崩了。   她看了眼风谣情。   风谣情跟没看见似的,甚至还给夏倾递了杯水。   沈挽情有被爽到。   熟视无睹才是爽文女主!   一边的夏倾聊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起来,然后娇嗔地推了下纪飞臣,接着递给他一个香囊。   然后。   纪飞臣收下了!!   沈挽情心冷。   但她定睛一看。   有过花魁经验的沈挽情一下子就发现,夏倾递出来的这个香囊里含有媚药,虽然气息很弱,但是按照她现在的修为,还是能一下子就感觉到。   那为什么……   沈挽情皱眉看向纪飞臣。   纪飞臣的修为应当不弱,怎么会感觉不到这香囊有异?   难道他是故意收下的?   而就在这时,店小二走到纪飞臣和风谣情跟前,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   下一秒,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和在楼上偷看的沈挽情来了个精彩对视。   沈挽情嗑瓜子的动作暂停了。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她想起自己是易过容的。   于是她放下瓜子,装作非常大方地冲着他们微笑了一下,接着准备开溜。   然后两个人就被店小二领着,哐当哐当地上了楼,整整齐齐地站在她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沈挽情:“?”被认出来了吗?   下一秒,纪飞臣抱拳:“刚才听店小二提起,才知道原来除了我们二人之外,还有其它除妖人在此。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同道之人,幸会。”   沈挽情:“…确实意外。”   你们好热情啊。   “听闻池潼关近几年,几乎每日都会有男子女子被吸食干精血而死,姑娘想必也是为此而来吧?”   “是的吧。”   “姑娘真是侠肝义胆。”   “那确实。”   “姑娘没有同伴吗?自己孤身一人而来?”   沈挽情头疼,正在考虑该怎么解释谢无衍身份的时候,突然听见谢无衍所在的客房方向,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糟了。   等到她赶到客房时,才发现整个门都被砸坏,一位店小二口吐鲜血地倒在门口的走廊里,身体不断发抖。   风谣情连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运功稳住他的心脉。   谢无衍垂着眼,坐在床上,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抬了下眼,眸光很冷。   周围的人声鼎沸。   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怪物一样,围绕在他身边。   肉眼可见,他的情绪似乎一点点地在面临失控。   整个人浑身上下腾起一股浓烈的杀意,宛若下一秒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谢……”沈挽情刚喊出一个音节,想起什么似的止住声,朝他走了过去,伸出手抱住他的头,“已经没事了。”   但谢无衍的情绪似乎没有被彻底控制住,他眼眸带着寒意,浑身上下都在发烫,胸腔起伏着,似乎浑身上下充满了抵触。   沈挽情没有松开,将他抱得更紧。   谢无衍抬手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臂,似乎要将她掐出血。   沈挽情蹲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谢无衍的额头,反反复复地安抚着,将自己的灵力不断地推入他的体内。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的人都被纪飞臣给清散,谢无衍才终于冷静下来,将头抵在沈挽情肩膀上,仿佛睡了过去。   沈挽情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被谢无衍掐过的地方如同火烧一般疼。   周围的摆设都被谢无衍刚才涌动的力量给冲击破碎,四处一片狼藉。   “姑娘,你的同伴这是……”   纪飞臣和风谣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挽情现在很疲倦,甚至还没想好怎么扯个漂亮的谎来骗过两人,她揉了揉眼眶:“他……”   “是被邪魔夺去了魂魄吗?”   然而,纪飞臣并没有让她解释,反而是自己说出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我们世家里曾经也出过这种状况,魂魄被抽走但肉体未死,在一些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会产生这样的暴动。”   沈挽情愣了下,看向身后的纪飞臣和风谣情,然后点了点头:“嗯。”   “不要紧,我会同客栈内的人解释清楚,这些天我们在这儿也算是有些话语权,他们会谅解的。”风谣情笑了声,扫了眼沈挽情胳膊上的伤,“我来替你处理伤口吧?”   沈挽情沉默许久,笑了声:“好。”   纪飞臣的世家里根本就没有出过这种状况。   他们或许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第六十五章   江湖风云八卦论坛最新热帖——   【据可靠消息, 被魔尊救下的那个魔女最近都没动静,天道宫的人说她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道友是天道宫的高阶弟子,前段时间不是那魔女的手下总是频频惹事, 让各大仙门都应付得有些分身乏术么?结果最近她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天道宫打探之后, 发现她好像并不在宫殿之内了。   然后天道宫的长老就觉得,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其实那魔女是去封魔窟救那个魔头了?赶过去之后, 发现封魔窟里的确有被人闯入过的痕迹, 但是天道宫没有感受到任何那两个魔头的神魂和气息。   活人不可能从封魔窟救人出去, 所以很有可能,那女魔头已经死在里面了。”   下面立刻有人询问:“万一那女魔头将人给救走了呢?”   “不可能,就连天道宫师尊都没有办法从封魔窟活着出来。她如果有这样强大的本事, 早就带人打上门了。而且那样强大的力量波动,天道宫的人不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   原本只是猜测, 但口口相传之后, 几乎所有人都确信, 沈挽情想要救谢无衍,最后自不量力地死在了封魔窟里。   这件事很快就穿得人尽皆知, 给说书先生的话本又添上了一笔新的剧情。   “上药的时候会有些疼, 得忍着些。”   “嗯。”   风谣情的动作很温柔, 她轻轻吹了吹沈挽情胳膊上的伤口, 将药膏放下,“好了,这药敷上去,过一晚上伤口就会好全。”   沈挽情道了句谢,将胳膊放下。   虽然她觉得十有八九, 纪飞臣和风谣情恐怕是已经看出了些什么,但是既然明面还没戳破,就得继续装下去。   “放心,飞臣会照顾好你的朋友。”风谣情先开了口,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劝慰,“不过他…会一直这种样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换了一副容貌同风谣情相见。   但她的语调和神情,就好像是看见自己阔别已久的亲生妹妹一样,温柔而又带着些宽慰。   亲近到,让人都不想去说那些欲盖弥彰的谎话。   沈挽情:“我不会让他一直这个样子。”   “我明白了……那你,要不要和我们同行?”风谣情垂下眼帘,语气轻缓而又平静,“想找到恢复他的方法,然后一路对付那些妖魔,还要控制着不能让他失控,这些事情,一个人这么走下去太辛苦了。”   这一句话,让沈挽情稍有错愕。   她几乎已经确信,风谣情的确是认出自己了。   虽然沈挽情猜到主角二人组不会被单纯的易容术糊弄过去,但还是意外他们能发现得如此之快。   更加意外的是,没有苛责,也没有质问。   他们好像知道沈挽情为了什么隐瞒,于是迁就地不去戳破。   甚至,都不用沈挽情开口,就帮她找好了全部的理由。   “我……”   “姑娘看上去不大。”风谣情突然提了个话茬。   沈挽情怔了下,抬眸看着她。   “好像,也才快二十的样子。”   “嗯。”   “是啊,”风谣情笑了声,一双温柔的眼眸直视着她,脸上笑意温和,但眼底却带着些酸楚,“还是个小姑娘嘛,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呢?”   就像是温柔的姐姐,带着些嗔怪而又心疼地看着自己离家出走的妹妹。   沈挽情能够感觉到风谣情的关心。   这样的关心,让她的鼻尖酸涩。   她偏过头,抽了抽鼻子,忍住眼底的那点酸痒。   “说好了,我们一起走。”   “好。”   从风谣情的房间里出来,拐过一道弯,沈挽情用余光扫到站在走廊尽头的高挑身影。   纪飞臣站在那。   他抱着剑靠在栏杆处,同沈挽情对视,眉头稍皱,薄唇紧抿,却只是这么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在月光下,他脖颈处的那道伤疤更加显眼。   两人对视许久。   但沈挽情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她朝着纪飞臣稍稍点头致意,然后回到了屋中。   她看着在床上熟睡着的谢无衍,思忖片刻,拿出修灵书。   自从离开他们之后,沈挽情几乎就没有可以去打探他们两人的消息。   因为那时系统的咒印几乎无时无刻地逼着她回到主线剧情,所以她只能抗拒接受有关主角的一切动态,来进行反抗。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去打探关于自己离开后,纪飞臣他们发生的故事。   提到他们俩的人很多。   因为魔尊现世是个轰动人世的大事。   无论写故事的人有多么喜欢拿沈挽情和谢无衍来进行创作,但他们最终还是被划为了反派、与正道对立的阵营。   天道宫让玄天阁和纪家给出态度。   虽然两个家族都是有不少地位的,但是在是非关头,当然得做出正确的判断。   纪家以修炼邪道走火入魔,同魔尊同流合污的名义将沈挽情除名。   纪飞臣不认。   “邪道?挽情是我自小带大,这一路为救黎明苍生,几乎都是让她以身犯险作为诱饵,反复用烧血术耗损自己的神魂。单单是不愿意听从天道宫的命令自寻死路,怎么就成了邪道?”   但这些说法,对于正道二字来说,只能算是借口。   世上有多少人,而其中认识沈挽情的有多少?在乎沈挽情的又有多少?   人不会在意自己不相识的人的死活。   火烧不到自己身上的牺牲,就算不上牺牲。   世人只知道一件事。   这件事是天道宫给出的解释,也是所有的派别默认了的解释。   他们称之为“道义”。   能让大多数人活下去的东西,才能叫做“道义”。   “纪氏养女沈挽情,因贪生怕死至苍生于不顾,受魔尊蛊惑两人存有私情,为一己之私,叛入魔道。天理不容,道义不容。”   话有很多种说法。   仔细看上去,天道宫给出的说法,和纪飞臣的说法,好像的确是同一件事。但在给对错提前判定了性质之后,这就是罪证。   而那时的纪飞臣和风谣情也突然明白了。   几百年前,谢无衍也是这样“叛入魔道”的。   于是,纪家责罚了纪飞臣削骨鞭,向世人证道。   风谣情的父亲出关后,将她拘禁在玄天峰,说她被魔道蛊惑心智,令她反思。   而后,风谣情叛离玄天阁。   纪飞臣将自己的名字从纪家族谱上烧去。   这两件事闹得轰轰烈烈,但毕竟二人之前除魔降妖多年,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很好。而且两人虽说叛离,但毕竟还是家族中最优秀的血脉,再加上他们离开后还在继续寻找孤光剑,一路帮持不少人。   所以虽然江湖上有不少议论,但却不至于像对待沈挽情那样,给他们也扣上污名。   看到这里,沈挽情明白了什么:“所以,这是我身上的咒印很久都没有发作过的原因吗?”   [是的。]   这是这几天来,系统第一次开口说话。   [咒印是强制性惩罚,不可抹去,不可消除。会发生在宿主每次叛离主线目标,以及任务未完成的时候。   但近期,主角行为处事与原书产生巨大偏离。]   一次又一次给男女主角制造恩爱机会,或者替他们解决女配,其实并不能改变他们二人的悲剧。   纪飞臣和风谣情都是为了剧情而诞生的标准化人设和性格,无论给出多少次机会,最终也只会选择同一个选项。   沈挽情改变了他们。   从风谣情给纪飞臣喂下那颗药的时候,她们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但宿主,有必要提醒你,最终任务的达成,需要一个必要条件,唤醒孤光剑。我们约定的期限快到了,如果到时候你不能复活谢无衍,你就再也没有其它选择了。]   沈挽情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谢无衍,站起身:“我知道了。”   *   原书中说,夏倾同纪飞臣一战的那日,整个池潼关上布满了血云。无数蔓藤从地面下破土而出,紧紧束缚住关内的黎明百姓。   为了能让自己的修为迅速提升,她将这些百姓都当做肥料,蔓藤扎进他们的血肉之中,疯狂地吸食着他们的精血,直到刚才还鲜活着的生命,转眼变成一具具枯骨。   夏倾就在一片血色之中,被花藤簇拥着,几近癫狂地笑了起来。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沈挽情算了算时间。   三天太久了,不太行。   于是当晚,她就来到了夏倾的住处。   灯影绰绰,在一片朦胧之中,依稀能看到两个人影。   一个妙曼的身影步步风情地朝着另一人的方向走去,俯下身,曲线玲珑,光是看到虚影,都能感受到满屋的媚色。   沈挽情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别人在搞动作片的时候自己闯进去杀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友好?   但站在这儿看更不友好吧。   风吹帘动。   夏倾的侧脸格外清晰,而另一个人……   纪飞臣???   等等。   不是纪飞臣。   沈挽情仔细分辨了下,虽然长相极其相似,但是眉眼之间还是有些微妙的差别。   而且更关键的是。   这个纪飞臣二号是个光头。   看这打扮,好像是和尚?   很快,沈挽情就觉察到端倪。   那和尚的神情里没一点光彩,而且她还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和尸气,即使屋内在旖旎,但却还是令人作呕。   那气味都是从这和尚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是个死人。   而且看上去,死了有好多年了。   但夏倾却浑然不觉,反而俯下身,同那已经死去的和尚厮磨了起来。她的笑声格外清朗,每个音节都带着些上翘。   “大师。”夏倾抬手,抚上了和尚的脸颊,“我遇到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她说着,食指顺着他的胸口向下划。突然,眉峰一寒,原本柔媚的声音突然转了一个音调,变得激烈而又癫狂了起来。   “他凭什么——”   “顶着那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做那些道貌岸然的事,他有什么资格?”   “我决不允许。”   “放心,我马上让他来陪你好不好?只要吃了他的魂魄,你就可以活过来,你一定会有活过来的机会。”   那和尚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地眨了眨眼睛。   这种情况,沈挽情很清楚。   在人死后,因为夏倾的执念过重,所以强行不肯让和尚转世投胎。但他体内的魂魄早已经变成了死魂,肉体看上去没腐烂,但其实也只是一具空壳。   行吧。   沈挽情看出来了。   这是个病娇女配。   她估摸了下时间。   再晚点回去,谢无衍就要醒了,万一到时候他看见自己不在又去欺负别人店小二就麻烦了。   但现在屋内的一人一尸打得火热,让沈挽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是她礼貌地敲了下门:“您好,打扰了,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但其实她根本没给夏倾开口的机会,敲完门就直接推门进来,然后摸了摸后脑勺,怪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我是来杀你的。”   夏倾:“……”    第六十六章   其实按照原来的计划, 是夏倾在香囊里下了特制的媚药。那味道非常浅,不容易让人察觉,而且不会立刻发作, 要在三到四天后才会气笑。   她想要用香囊来迷惑纪飞臣。   纪飞臣对此浑然不知, 中了计之后半夜三更被迷了心智, 来找夏倾。然后就在夏倾准备动手杀人时,风谣情赶到,唤醒纪飞臣, 然后开始大家。   但是在沈挽情穿书之后, 男女主都受到了影响。   所以, 在这段剧情里,当夏倾楚楚可怜地要求和纪飞臣同行的时候,情况就突然变了。   纪飞臣现在又叛离纪家, 坚信的道义被击垮,然后大家还都在说自己的妹妹已经死了, 心情本来就不好, 怎么还有心情带妹子旅游。   于是他就拒绝了:‘不。’   夏倾:“为什么?我一个人呆在池潼关好害怕。”   纪飞臣:“那好吧, 我给你点钱你搬家。”   夏倾:“不是钱的问题,是我觉得你有安全感。”   纪飞臣:“那我再给你点钱, 你请几个侍卫。”   于是, 纪飞臣的人设从“温柔照顾女生不会拒绝人”的老好人, 摇身一变变成直男领袖。   不仅纪飞臣变了, 风谣情也变了。   原书中,风谣情看到纪飞臣和别的女人亲密,立刻就会心酸、隐忍、垂泪、失望、心如死灰。   但是现在,她也刚被自己爹罚了禁闭,脱离玄天阁的时候还打了一架, 脾气便刚了会为自己着想了。   而且还被沈挽情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一下,怼人技能也提升了不少。   于是在夏倾柔弱无骨地试图靠在纪飞臣肩上的时候,风谣情说:“这是我道侣。”   夏倾:“抱歉,我只是过于疲乏了。”   风谣情:“那你靠我。”   之前两个人的矛盾都是源自于误会和猜忌。   现在没什么猜忌了。   风谣情开始在乎自己的感受,有委屈就直接挑明白了。纪飞臣也不是个傻子,老婆吃醋了就去哄,边哄边觉得喜滋滋。   反正就是夏倾原本一个王牌女配,现在直接降级。   而且主角两人不吵架不怄气,就会专心捉鬼,一专心,就比原书更快地发现夏倾不对劲。   所以纪飞臣是故意收下那含有媚药的香囊,准备佯装中计的。   但沈挽情时间比较紧,不想演戏。   于是,她推开门,非常礼貌地和夏倾说明来意:“是这样的,鉴于你谋害了太多人命,而且还想杀我的好友,所以我来杀你了。”   夏倾愣了片刻,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眼里没有半点惧意,将头靠在和尚的身上,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又缓又媚:“你果然和传闻中说的一样与众不同呢,沈姑娘。”   沈姑娘。   夏倾也认出自己了。   沈挽情有点窒息。   她的易容术这么糟糕吗?怎么是个人都能认出来!   “沈姑娘,我们灵魅认人靠的不是脸,而是气味。”夏倾缓缓从床上下来,走到沈挽情面前,俯下身,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而且,我认出的不是你,而是你身边那位…魔尊大人。”   沈挽情将眼稍眯。   “即使他变成这副样子,我也能嗅出他身上的气息。”   “行吧。”沈挽情看了眼外面的月亮,掐算了下时间,非常大度地说,“那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和我聊天。”   既然她认出了自己,那就更不能活下去了。   “杀我?”夏倾笑了起来,她回到和尚身边,柔柔地倒在他怀里,抬手去抚他的下巴,“为什么杀我?我还以为我们会很有共同话题呢。”   “不觉得很像吗?我的确杀了很多人,但堕入魔道的沈姑娘和我提什么滥杀无辜?自己过得开心,那他人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私欲这东西,你我应该最能理解彼此。”   夏倾说着,坐起身,笑意潋滟,“而且,你和我不是一样吗?将死掉的人强行留在身边陪着自己,我们都一样——”   她靠近沈挽情,盯着她的眼睛,蛊惑般的开口:“自私到骨子里。”   沈挽情垂眼,眼眸微动:“可是……”   “所以,”夏倾说,“你不会杀我。”   “可是,”沈挽情的眸光瞬间平静下来,她抬手,刹那间,手穿进了夏倾的胸腔,“半柱香时间到了。”   夏倾是灵魅。   不知道她生前修炼的是什么法术,但她的确能够将媚术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她开口的时候,就一直在试图控制沈挽情的思想,蛊惑她的心智。   但是沈挽情好歹也是天天在论坛上被骂“女魔头”的人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上套。   不仅如此,她还偷偷去天香派的藏书阁偷看了《学会媚术之后我变得……》这本禁忌小说。   看到一半的时候被天香阁弟子发现,然后掌门浩浩汤汤带领一群人来捉拿女魔头。   于是沈挽情就揪着魔将和天香阁打了一架。   过程就不必描述,反正最后走的时候,天香阁把自己藏书阁里那些关于媚术的小黄书全都复刻了一份送给她当礼物。   然后,沈挽情就在宫殿里也搞了个书房。   书架上全是这种小说。   魔将:比魔道还邪门。   所以——   没有人,比沈挽情,更懂媚术!   夏倾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扭曲,她额角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将身体往后一停,捂着自己胸口那个血窟窿,身体不断地颤抖着。   血一滴一滴溅落在地上。   那血呈乌黑色,流淌过的地底下像是涌动着什么巨大的力量。   玄鸟从沈挽情的骨戒中飞了出来,一口咬住它的衣领:“宫主!小心!”   “砰”   地面破土而出无数藤蔓,缠绕住沈挽情的脚踝。   “灵魅的身体就算被捅伤,但是只要心脏不碎,就不会死。”玄鸟看着不断变得魔化和狰狞的夏倾,“而且,灵魅的对手越强大,她的力量也会变得更强大。”   无数藤蔓从她的身下涌出,就好像她站的地方是所有植物的根基一样。   心脏。   可是沈挽情刚才那一击,是直奔她的心脏去的。   玄鸟:“宫主没有捏碎她的心脏?”   “不。”沈挽情说,“夏倾身上没有心脏。”   “怎么会?那——”   沈挽情目光微偏,看向一旁的和尚。   夏倾是如何让这具尸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腐烂的?而且明明和尚的躯体里是死魂,但为什么却还有还有残留的一点意识。   答案很容易就能猜得到。   夏倾把自己的心脏放在了和尚的身体里。   如果捏碎了心脏,夏倾才有可能死,和尚的躯体也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说起来也很唏嘘,早一点就让和尚的躯体死掉,没准还有机会。但这么多年过去,死魂早就没办法转世超生了。   夏倾显然是知道这一切的。   但她即使让和尚无法转生,这辈子也不想让他离开。   沈挽情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了。   她袖间一抖,一把剑凌厉地朝着和尚的胸口刺去,然而刚才还在狂化的夏倾,却在一瞬间挡在了和尚的身前,硬生生捏住了那把剑。   “你怎么敢?”   夏倾的眼底再也没有半点魅色,变得赤红,她的黑发也一点点沾染上了些血色,整个人被包裹在蔓藤中心。   蔓藤收紧,将和尚一点点地包裹起来:“你怎么敢动他?”   她看上去愤怒道极致,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顿时,蔓藤变得赤红,在一瞬间砸向沈挽情头顶。   其实这样的力量,沈挽情完全挡的下来。   但有人比她更快。   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一道漆黑的影子挡在她身前,将面前的蔓藤撕裂。   那个背影。   沈挽情永远不会忘记。   “谢无衍!”   但这次谢无衍没有回头看她,没有用那带着些鄙夷的语气,故作漠不关心的调侃她几句。   他像被碰了自己宝物的凶兽一样,紧紧盯着夏倾,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因为力量的涌动而发着烫。   夏倾很快做出了反应。   像书中一样,那蔓藤很快就蔓延遍了整个池潼关。   他们的毒液渗透进了百姓的身体里,让他们如同可以操控的尸鬼一般,朝着谢无衍的方向走了过来。   杀意。   谢无衍被激起了强烈的杀意。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他的躯体一下子记起封魔窟。   按照谢无衍现在的状态,他会把所有的百姓都给杀掉的。   “我明白了。”夏倾大笑了起来,“原来,你养了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沈挽情迅速一个转身,抬手捧住谢无衍的脸:“谢无衍,相信我,我可以解决,你会没事的,你……”   但显然,这次没有奏效。   因为夏倾的影响,加上她媚术的暗示,谢无衍的双目一点点变得赤红。   他会彻底的失控。   会屠城。   会彻彻底底地暴露,引来天道宫。   “沈姑娘,你不想让他屠城对吗?”   “这样一来,人不是我杀的,而是我们的魔尊大人亲自动的手。”   “既然你不想让他屠城,那你就杀了他吧。”   夏倾的声音带着些猖狂,尖锐地刺进沈挽情的脑海里。   她快要控制不住谢无衍,几乎在调动自己五脏六腑的灵力去压制住他的狂暴。   “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不,不是。他已经死了,但时间还是活的,他的肉体会一点点发臭,身体会逐渐冰冷,会越来越不被你控制。”   “沈姑娘,我们的魔尊大人想要这么活着吗?还是说,这也是你的一己私心呢?宁可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这么活着,也不愿意放他离开?”   “沈姑娘,你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啊。” 第六十七章   沈挽情最终还是没能控制得住谢无衍。   他艰难地站起身, 浑身烫得出奇,随时可能撑破经脉,爆体而亡。   然而, 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如沈挽情在封魔窟见到他的时候, 眼底一片赤红,脸上的笑容除了猖狂之外,只能看见已经变得麻木的杀意。   谢无衍撕开周遭的藤蔓, 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那些尖刺划开深可见骨的伤痕。   压制谢无衍已经耗费了沈挽情大半的力气, 她跪坐在那一片藤蔓中间,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只有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欲望。只要他活着, 他就会不断地杀人,直到自己伤口没有办法愈合, 身躯彻底腐烂, 力竭而亡为止。”   “他为什么不肯离开呢?非要活在这世上, 变成一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或许应该来问你——”   夏倾的声音逐渐近了,她如同魑魅一般, 不知何时出现在沈挽情身后, 呼吸想蛇形子一般, 舔舐着她的脖颈:“你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离开呢?”   沈挽情看着不远处的谢无衍。   她没意识到, 现在的谢无衍到底有多痛苦。   他的体温不再冰冷,强烈的生欲强迫着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变成武器,就连皮肤下流淌着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就像一个没有意识,幻化成人形态的武器。   “承认吧, 其实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蔓藤悄无声息地生长着,一寸寸束缚着沈挽情的腰身,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蛹。   夏倾:“你可以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和他一起,池潼关会变成一座死城,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你们。”   周围的风声逐渐变弱,蔓藤拉扯着她的身体,一点点朝着夏倾的方向靠近。   隐约间似乎可以听见风谣情和纪飞臣的声音由远及近,但因为蔓藤的阻隔,所有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了起来。   “到我这儿来。”夏倾的声音很低,无比清晰地在沈挽情耳畔响起,“我们是一样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了。”   是这样的吗。   火焰在顷刻间汇聚成一把剑的形态,从沈挽情手中生出,几乎就在眨眼间,她一个翻身,接着两人之期间无比贴近的距离,迅速将那柄剑准确地刺入夏倾的身体之中。   她抬头看着夏倾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说了,没有人比我更懂媚术。”   夏倾的确很聪明,一直在利用沈挽情的软肋,刺激着她来放松神经,以此来找到突破口。   “而且。”沈挽情补充了句,“我和你一不一样,你说了不算。”   说着,她趁着夏倾承下这一击,还无法动弹的间隙,迅速伸手穿进一旁被藤蔓束缚着的和尚的胸腔。   夏倾的瞳孔在一瞬间缩紧,发出一声几近撕心裂肺地尖叫。然后在顷刻间强行挣脱了那把剑,伸手够向和尚的方向。   但沈挽情已经握住了那和尚体内,夏倾的心脏。   滚烫的。   在体内跳动着。   *   “大师。”   “大师。”   “给我讲讲佛经吧,大师。”   夏倾坐在庙前的石阶上,手托着腮,笑意潋滟地看着扫地的僧人。她白色的裙摆拖在地上,沾上了些许灰。   那不是什么美好的邂逅。   夏倾年幼的时候,父母招惹到了江湖上的人,一家人全被杀了个干净。月影楼的楼主看她长得漂亮,于是将人从死人堆里捞了出来。   她自小就以杀人为营生,练了一身媚术,软玉温香后见血封喉。只要出得价钱漂亮,什么人都能杀,什么人都敢杀。   楼主将她养大,给她锦衣玉食,对她很好。   但人对你好,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夏倾一直都知道。   有活儿的时候推她出去,没活的时候就当个宠物似的养在身边玩。夏倾什么都有,但什么都没有。   时间长了,许多东西都变得不太在意。   杀的人多了,每晚都要暗自神伤,未免也太矫情。   她从头到尾都是个恶人,自己选的,没谁强迫她。   有许多事情夏倾都能料到。   比如月影楼招惹了仇家,楼主推她出去挡刀,没了庇护她的人,就算夏倾是再好用的一把刀,也终究是会断的。   她被被玩坏了身子,但也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然后被他救了。   僧人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很年轻,法号清远。   庙很小,周围的村庄都很穷,没什么香火钱。但每次遇到有逃荒的人来到这讨饭,清远总会均出大半的粮食。   只顾活命的人是不知道感恩的。   时间一久,隔三差五就有穷人往庙前一躺,好手好脚不愿意去找活,能混一顿就混一顿。   夏倾总会撑着下巴看着清远大师揣着米兜出去,明明心知肚明那些人的心思,但却还是温和地分出大半的米。   她心想:白痴。   但想了想,不是白痴也不会救自己。   她一身血腥味,就算躺在大道上,也没有人敢管这个闲事。   但庙里真的太穷了。   多了她这么个累赘,还得照顾附近那些穷人,僧人碗中的粥越来越稀,但还是每次都会先把水沥干,捞出大半的米来给她。   夏倾不喜欢白受人恩情。   但是她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做。   但她长得很漂亮,许多店家都愿意花高价钱请她来干活,光是站在那儿都揽客。   夏倾不是个在乎颜面的人,偶尔遇见些色痞借机揩油,都会笑眯眯地调笑回去。一来二去,店里的生意好上不少。   直到某日来了个大人物,得寸进尺。   夏倾得罪了人,身上伤没好全,被那人手下的侍卫拦住,羞辱了一番。   那日正好下了场大雨。   店家不敢再留她。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雨,突然就看见了清远。   他撑着伞站在不远处,说雨天担心施主不好回去。   夏倾突然发现,总会有人会没有理由地对人好。   她喜欢谁,就直接说了。   她想做什么,就直接做了。   她原本就不是个良善守礼的人,清远让她回头,她偏不回头。   但许多东西都是没有结果的。   无论那团火烧得有多么热烈,清远总是安静地站在火光的对岸,静静地喊她:“施主,切莫明知故错了。”   没过多久,村庄闹了饥荒,死了大半的人。   清远想救人。   他撑着禅杖,拿出庙内所有的粮食,挨家挨户的敲门。   但那些只是飞蛾扑火。   庙内的粮食空了。   村内的人没得选,易子而食。   清远又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夏倾揭开他的袈裟,饶使是见过无数血的她,都不由觉得触目惊心。   他为了救那些孩子,割去了自己的血肉。   夏倾骂他白痴。   他说怎能不渡苍生。   是的。   清远渡的是苍生,从来不是她一个人。   夏倾又干起了杀人的营生,她没再回去寺庙,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庙前放上一包袱的银子。   直到某天夜里,她放下包袱准备离开,庙门却开了。   夏倾放下斗笠,转身准备离开。   清远却喊住她,说外头风露重,前路难行,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一杯热茶。   清远劝她回头。   夏倾问他凭什么劝他回头。   意料之中的沉默。   夏倾笑着站起身,清远一言不发,抬头看着庙宇中那盏佛像。   她俯身亲吻那盏佛像,转头看向清远。   “佛都敢看我,你为什么不敢?”   没了月影楼,夏倾很快就再次被佛家找上门。   她不记得那天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自己倒在冰冷的血泊之中,突然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黄袍,禅杖。   他背着她离开,但却被仇人却追上。   他让她走,对她说:“施主,不要回头。”   夏倾回来的时候,僧人被挂在十字架上暴晒,身上全是鲜血,将袈裟染红。   她伸出手,捧起他的脸。   僧人睁开眼,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   他问她为何回头。   夏倾:“我偏要回头。”   周遭的瞬间燃起大火,仇敌叫嚣着,这次一定要将她烧成灰烬。   但夏倾没有死,她变成了灵魅。   那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夏倾满身是血地在僧人面前跪下,掏出了自己的心脏,塞进了僧人的胸膛里,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颊,让他醒来。   僧人睁开眼。   但双眸一片空洞。   夏倾却对此视而不见,伸出手将他拥入怀中。   “施主,莫要再明知故错了。”   “如果我非要一意孤行呢。”   *   晚了一步。   沈挽情在夏倾赶过来之间,将清远胸腔的心脏给扯了出来。   “不——”   夏倾的力量在一瞬间突然突破了瓶颈,带着强烈的冲击性扑向沈挽情,伸出手要躲回心脏。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抱歉。”沈挽情说。   下一秒,她将心脏捏碎。   夏倾的瞳孔瞬间缩紧,脸上全是强烈的愤怒和绝望,她嘶吼了起来,仿佛要和沈挽情同归于尽。   “夏倾。”沈挽情喊住她,“回头。”   夏倾刹那怔住,僵硬地转过头。   僧人的尸体极速腐败着,但眼睛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眸底闪烁着些神光,看着夏倾的方向。   夏倾身上的狂躁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她转身,迈开步子,走到僧人身边,跪坐了下来。   僧人嘴巴张张合合,但声音却听不清。   她将身趴下,贴近他耳边。   清远说:“夏倾姑娘,我不敢看佛。”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而不是施主。   他也没再自称“贫僧”。   “佛都敢看我,你为什么不敢?”   “我不敢看佛。”   这是他想对她说出口的,私心。   “所以我必须毁掉你的心脏。”沈挽情说,“这是他最后一点残念,连你都不知道的残念。是他当年,想要对你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有了这点残念,他或许还有转生的机会。如果你不肯放他离开,他就会彻底死去。”   “我不想要转生。”夏倾颤抖着直起身,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她伸出手,抱住清远已经溃烂的躯体,抵住他的额头,“我不想要下辈子。”   夏倾的身体迅速腐化着,她将自己的魂魄当做引起,缠绕起清远体内最后一点残念,一点点地包裹了起来。   …她是想消耗自己的魂魄将清远的残念留下,两个人从此变成无法超生的恶鬼吗?   终于,清远的身体彻底腐化,甚至都无法凝成具体的形态。   夏倾抬起头,闭上眼睛。   “下辈子?”   “我不想再过一辈子了。”   沈挽情看她。   夏倾的眼睫颤抖着,终于,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声,匍匐在地。   她的通身散着光,一点点地汇聚起来,铺成了一条直通天际的路,将清远的残念送走。   她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清远的残念。   而是用自己的魂魄当做保护,确保他能安稳地转生。   只是这样,夏倾的魂魄会彻底消散。   沈挽情一言不发地转身。   “沈挽情。”夏倾突然喊住了她。   沈挽情侧过头。   夏倾站起身,但身躯也开始一点点消散:“当谢无衍的意念消失之后,如果他还没有复活,拿他就会和清远一样,再也无法转世。”   沈挽情:“我知道了。”   夏倾突然笑了起来,她眼底含泪,似乎是在嘲笑,但却也是对自己的绝望:“看,我就说了,你也得和我一样。”   “你也要走到这一步的。”   光影过后,夏倾的身躯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挽情抬头看向不远处。   刚才赶来的纪飞臣和风谣情,在看见沈挽情攻向夏倾的时候,就已经转身选择去控制住暴动的谢无衍。   谢无衍还在失控。   即使两人人合理,也只能勉强将他束缚住。   沈挽情揉了揉鼻子,走上前:“我来吧。”   “你……”风谣情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让开身。   沈挽情伸出手搭上谢无衍的肩,却被他甩开。   他想被困的凶兽一样,一下下撞击着纪飞臣设下的屏障,鲜血顺着伤口淌下。   从一开始就隐忍着的情绪,终于难以控制。   沈挽情紧咬着下唇,缓缓蹲下身子,将手撑住额头,终于难以控制地落下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蹲在了自己身前。   那人伸出手,握住了沈挽情的脸颊,带着些温度的拇指擦去她眼角的眼泪,动作生疏而又僵硬。   沈挽情稍怔,错愕地抬起头。   谢无衍看着她,眼底看上去依然空洞,但隐约间仿佛能看到一点星光。他皱起眉,唇角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话。   沈挽情下意识靠近,在听清他说的那几个字之后,刹那间哽咽了起来,将谢无衍抱紧。   “沈挽情。”   让他拼死活下去的不仅仅只有那个承诺。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第六十八章   谢无衍对沈挽情的依赖, 不是来自于她体内相同的气息,也不是因为同为烧血体质的吸引。   那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   他记得她。   所以哪怕是只剩下一具空壳, 靠着杀意维持着生存的形态, 也没有选择忘记她。   他记得她的名字。   记得她的样子。   “我明白了。”沈挽情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握住谢无衍的手, “走吧, 该回去休息了。”   风谣情在一旁沉默许久, 与纪飞臣对视了一下,然后上前,伸手搭上沈挽情的肩膀, 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嗯。”沈挽情转头,“我想找到孤光剑。”   良久的沉默。   风谣情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 安静了好一会儿, 然后垂下眼帘, 说:“好,我帮你。”   答应得如此迅速, 是在沈挽情的意料之外。   即便主角二人和自己的关系再亲密, 但在所有人眼中, 她现在才是不折不扣的, 想要毁掉这人界的魔道。   更何况,身旁还有恶贯满盈的谢无衍。   她以为风谣情至少会犹豫。   风谣情抬起眼看她,伸出手替她将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侧挂好,然后轻轻地说:“我认识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看上去挺娇气惜命的一个人, 但却帮过我很多次。”   “如果她还在这儿,估计,也变得和你一样厉害了吧。”风谣情将眼一弯,笑意带着些苦涩,眉梢间全是温柔,“真的很不容易啊。”   沈挽情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动了动,然后伸出手,在一瞬间放下所有戒备,任由她将自己揽入怀中。   即便之前锁坚持的道义被击碎,即便下定决心做出改变。   风谣情和纪飞臣却始终坚持着温柔。   他们的确应该成为主角。   沈挽情很喜欢他们。   *   虚无之境。   是有关孤光剑线索的最后指引。   即便只剩一层窗户纸,沈挽情还是没有捅破自己的身份。   因为知道的越多,风谣情他们就越容易被天道宫给牵连,而且还容易被成功扣上一个不忠不义的帽子。   但是第二天在马车上的时候,几个人突然发现了问题。   风谣情问:“姑娘怎么称呼?”   戏总是要做全,行走江湖不便透露身份,但也总得取个假名字让人知道该怎么喊你吧。   沈挽情卡壳了。   文化沙漠本人根本没想过取名字的事情,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玩游戏取ID从来都是随机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蹦出来一堆类似于“冰雪舞”“梦霜寒”之类非常文绉绉的名字,但翻来覆去觉得不太合适。   而且别人要是用这些名字喊她,她八成也反应不过来。   于是沈挽情决定简约一点:“我叫沈小翠,你们喊我沈姑娘就行。”   纪飞臣呛了口茶,皱起眉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家这妹妹,似乎在反思自己在纪家的时候是不是没请好教书师父,所以才让她的文化素养这么低。   风谣情:“那沈姑娘的那位同伴呢?”   沈挽情:“大名谢国强,小名谢小狗。没关系,喜欢叫哪个就叫哪个。”她顺带捎上了一旁的玄鸟,“这只鹦鹉叫旺财。”   玄鸟翻了个白眼:针无语。   风谣情沉默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在一旁对此毫无觉察的谢无衍。   谢无衍非常乖地坐在她旁边打哈欠,犯困似的揉揉眼睛,揉完眼睛之后,又迅速坐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挽情。   自从那次沈挽情崩溃掉眼泪过后,谢无衍好像变得又乖了一些。   他似乎很怕她难过。   就连有几次和人打架沈挽情气得跺了几下脚,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摇尾巴哄人。   然后沈挽情就悟了。   撒娇女人最好命。   风谣情这么一想——   …真的好像狗啊。   但沈挽情却从这个简易的取名中收获到了快乐。   虚无之境地处偏僻,而且散发着的气息十分微弱,所以一行人总是需要走走停停。   每天早晨,都能听见沈挽情中气十足地喊:“谢国强起来吃饭了。”   一开始谢无衍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毫无反应,但是被沈挽情缠着喊多了,也开始条件反射地进行回应。   于是——   “谢国强你又和人打架?它就是只刚冒出土里的小蘑菇怪你也欺负??”   “谢国强!!客栈老板家的窗户是不是你砸的?”   “谢国强谢国强,右手拿筷子我说过几遍了。而且不许挑食,每天就吃几口饭怎么长身体。”   玄鸟发现了。   沈挽情这一定是在偷摸报复谢无衍。   短短几个月,世道就变了,现在沈挽情脸上洋溢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骄傲。   风谣情对此很担心:“你说她有没有考虑过万一那位谢…他神魂找回来之后,还记得这些事情的情况?”   纪飞臣:“显然没有。”   要不然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嚣张。   但其实尽管如此,谢无衍的状态还是很不稳定,虽然沈挽情多半都能拦下来,但是不是还是会出现些失控,或者出手太重闹出大动静的情况。   于是纪飞臣他们尽量选择了些山路和妖气密集的道路。   谢无衍如果想杀人,顺带还能算的是斩妖除魔。   于是,一行人赶了七天的路之后,沿路的百姓都对几人千恩万谢。听说自家村庄附近山林里的妖怪都被一位仙人杀光或者打得不敢露头之后,全都感动得痛哭流涕,甚至追着马车来感谢。   考虑到尽量避免让谢无衍同那些人接触,纪飞臣没停下马车,甚至还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百姓更感动了。   做好事之后甚至都不露面,挥挥袖子就走了,这是多么正义的人啊。   于是,在抵达下一个村庄的时候,沈挽情等人看到了一条横幅——   “举世无双谢国强”   “斩妖除魔最在行”   “雄发英姿需褒奖”   “谁敢和你比善良”   “……”   三人一鸟陷入沉默。   最后玄鸟干巴巴地开口:“往好处想想,殿下的名声变得好起来了。”   沈挽情:“他知道了会杀人吧。”   一定会杀人的吧。   自此以后,谢无衍所到之处,该地区的妖全都闻风丧胆。   但是它们很快就发现,这个恐怖的东西好像很听旁边一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小软妹的话。   于是每次一行人刚一到达某个山林,该区域的妖就会整整齐齐地跑过来讨好沈挽情。   沈挽情只想加快赶路,但莫名其妙干起了居委会大妈的业务。   不过原书里为了让男女主角找孤光剑变得困难,的确在这一部分里设置了很多妖怪当障碍,而且还给他们加了个“越接近橙色武器信号就会越差”的设定。   沈挽情想速战速决,于是每次到达那些妖魔鬼怪多的地方,都会支棱起一个小摊,上面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让所有妖怪过来自首,不自首的就偷偷杀咯。   谢国强威名在外,很快妖怪就排起了长队。   “我最近都没杀过人,呜呜呜呜非常饿的时候也只吃了几个迷路最后饿死的难民而已。”   “行吧,你回去吧。”   “我最近虽然杀了人,但那个人是杀了个小女孩的坏人!真的,那小姑娘我看着长大的,可太心疼了,所以就帮她报仇了。”   “情有可原,你回去吧。”   “我最近也没怎么杀人,就是看附近村子里的羊很可爱,就偷了十几只回来。但是没想到羊主人是个老太婆,太脆弱了一下子就急火攻心气死了,我也很无辜。”   “你这个不行。”沈挽情说,“这个可以杀。”   然后谢国强就快乐地将该妖给杀掉了。   风谣情和纪飞臣坐在马车上,两个人托着腮耷拉着眼皮,以一模一样的无语姿势观看着两人的“沈挽情小法堂”。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现斩妖除魔好像变得很简单。   于是,在原书里走了整整一个多月的路程,有了沈挽情和谢无衍这两个怪物,两周不到的时间里就赶完了。   但是沈挽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顺利了。   并不是指降妖除魔太过顺利。   这些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池潼关一役,以及这些天连续除掉了如此之多的妖魔闹出的阵仗,都足以让天道宫的人嗅到风声。   更何况,他们非常关注风谣情和纪飞臣这两个,能够找到孤光剑的人。   但这么多天过去,天道宫的人却安静得出奇。   似乎对他们的事情一概不知一般。   这样的安静不是什么好事。   但留给沈挽情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孤光剑。   第十五天,风谣情找到了虚无之地的入口。   从一处狭径进入后,两处陡峭的山峰遮去天日,不知道哪里来的阴气从石壁的缝隙中渗了出来,钻进人的骨缝之中。   这里太过阴森,看上去并不像封印着圣剑的地方。   再往前走,日光便完全被遮去了。   幽谷深处是一处悬崖,悬崖下开着一朵朵血红色的无名之花,花瓣间泛着些金色的光点。   “这是…什么花?”   就算是学识颇深的风谣情也认不出这些花的品种。   “下去看看。”   沈挽情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踩稳在地面上,裹挟而来一股劲风,吹得那些花瓣摇摇欲坠。   离得近了才发现,每一朵花的周围都有一股腐尸的气息,带着些很淡很淡的血腥味。   “这是……”   纪飞臣伸手触碰了一下花瓣,那花瓣轻轻颤抖起来,然后微微缩起叶尖,缠绕在他指尖。   “亡魂花。”他看出来了,“阴气很重,那些献祭了自己姓名和魂魄的人,无法转世,无法超生,只能留下一朵亡魂花在此处。”   “我记得,需要三百四十一个人献祭,孤光剑才能重新解除封印,现在这里有……”   还没等纪飞臣数,沈挽情便开了口:“三百四十朵。”   还差一朵。   还差一个人。   这是早就预设好的剧情。   纪飞臣没说话,他一寸寸握紧剑柄,然后抬起头,看向前路:“继续往前走吧,你不是想找到孤光剑么?”   这句话,让沈挽情稍怔了下,她转头看他:“你不是也……”   “曾经,我的确很想寻找到孤光剑,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纪飞臣看着她的眼睛,“但你看这些亡魂花中,有多少是甘愿死去,有多少是因为必须得死去。”   风吹草动。   有些花瓣轻轻触碰到纪飞臣的手边,温柔地摩擦过他的指尖。   “天下是苍生,一人亦是苍生。”他转头看着沈挽情,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能用这样的剑,这不是道义。”   “愚不可及。”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几人顶端响起,语气带着些叹息,重重地敲在僻静的山谷里,反复回响着。   是天道宫的人。   那黑白分明的道袍齐刷刷地站满了悬崖两侧,那些道士神情严肃,持剑而立,巨大的威压一下子盖了下来。   “纪飞臣,你可知你身旁站着的是什么人?”   这一路上,比起风谣情,纪飞臣显然是沉默更多一些。   但他此刻却只是平静地掀起眼帘,唇角稍翘,温柔而又干净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握住沈挽情的胳膊,将她扯到身后,然后抬头看向那人:“她是我必须要救下的人。”   “所以,你是要同这要魔头和魔女同流合污?”   “她不是魔。”纪飞臣声音清朗,“她是我的妹妹,一个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风声骤起。   风谣情转过头,看向沈挽情,然后抬眼扫了下一旁的谢无衍,然后轻轻地说:“去吧。”   ‘风姐姐……’   “我和飞臣相信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风谣情说,“带他回来,离开这里。”    第六十九章   那是一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战役。   天道宫显然早就发觉了异样, 但他们深知风谣情和纪飞臣的重要性,所以刻意不打草惊蛇,想让他们替自己找到孤光剑, 到时候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战, 几乎出动了所有天道宫的弟子, 几位首屈一指的师尊也出了关。只有当年他们意图剿灭全盛时期的谢无衍时,才动用了如此的架势。   纪飞臣和风谣情虽然是修仙界的奇才,但面对这样的攻势和力量, 和螳臂当车无异。   事关孤光剑和谢无衍的生死, 天道宫也必不可能再顾忌玄天阁和纪家的颜面, 他们招招逼命,显然是冲着想要斩除后患而来。   纪飞臣替风谣情挡下一击,胸口被金光劈伤, 但却还是尽全力博来了一丝机会,将几人扯进了虚无之境深处的缝隙之中。   “你撑住。”风谣情顾不上身上的伤势, 立刻封闭了纪飞臣部分的穴位, 替他救治。   纪飞臣捂着冒血的伤口, 抬头看了眼沈挽情,然后缓缓抬起手, 指向一个方向:“往那儿去。”   从来到虚无之境开始, 谢无衍的状态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战意好像开始消减, 整个人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 黏在沈挽情身侧,即使在刚才那样危难地情况,也没有半点动静。   沈挽情骨戒一闪,取出两粒在魔域时搜刮而来的神丹想要喂进纪飞臣嘴里,但却被他攥住手腕。   “去吧, 留着这些东西,有阿谣在,我死不了。”   沈挽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强忍住眼眶的酸涩,开口喊了句:“纪大哥……”   “我的确怪你。”纪飞臣笑了声,松开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从那么小一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站在你这边呢?”   沈挽情曾经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但或许并不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就有人愿意真心对她。   “去吧。”纪飞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其实,不用跑这么快。”   沈挽情看着她的伤口,又看了眼一旁的风谣情。   风谣情对她点了点头。   沈挽情站起身,伸出手握住谢无衍的手,走进了虚无之境那一道漆黑的缝隙之中。   那是没有任何边界的黑暗。   一股阴气蔓延开来,周遭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在恍惚间,却仿佛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恐惧。   好像有哭声,只是不是声音,而是夹杂着空气中的悲伤情绪。   无数魂魄在撕心裂肺地呐喊,嘶吼、咆哮着向她伸出手,让她每一步都变得极其困难。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道光,金色同赤红交相辉映。   是剑气。   即便被封印多年,却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   [女配系统:   宿主,到了。]   沈挽情停下步子,看向一旁的谢无衍。   谢无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无光,但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略带僵硬地转过头。   “去吧。”沈挽情松开手。   谢无衍的表情有片刻地落空,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   他丝毫不想离开。   “谢无衍,”沈挽情笑着伸出手,踮起脚,将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谢无衍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眸。   “你不来,我就不会走。”   “我像你保证。”   许久的安静。   谢无衍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许久后才站过身,凝望着那片闪烁着的光晕。   突然,他开口了。   只一个字。   “好。”   说完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光芒。   恍惚间,沈挽情仿佛看见谢无衍选择赴死的那个夜晚。   他的身躯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喷薄的朝阳而吞没,最后同着余晖一道消散。   等等。   为什么,会想到那个夜晚。   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沈挽情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拦:“谢无衍,等……”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影就被彻底地吞没。   紧接着,那道透着光的缝隙闪烁了一下,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   看不到尽头,也触碰不到边缘。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许久之后,地动山摇,宛若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黑色瞬间裂开一道道缝隙,如同碎片一样往下坠落。   [女配系统:   进程已完成。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阻止谢无衍毁灭该世界”,最终反派谢无衍已确认死亡。请宿主选择配合系统达成最终结局,享受系统奖励,或者五分钟后即将开启强制系统,继续完成任务。]   死亡?   沈挽情瞳孔微缩,肩膀处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咒印再一次灼烧了起来,她伸出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左肩,指甲掐破皮肉,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你骗我?”她紧咬着牙根,因为剧烈地疼痛,双膝一软,却还是直挺着后背跪在地上,不肯弯腰,“你在骗我。”   [女配系统:   检测到封魔窟无法消灭谢无衍肉身,唯一能让谢无衍死亡的方法,只有将他送入孤光剑的剑炉之中。   抱歉,在必要时刻,为了使最终任务目的完成,系统会采取一切方式。考虑到宿主……]   “你让我亲手,送谢无衍去死?”   那咒印攀爬的速度很快,胳膊上,大腿上,乃至于脖颈上,黑色的藤蔓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所以,根本没有交易对吗?”   系统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似乎发出一声叹气。   [女配系统:   宿主编号为0148,在您之前,已经有147个失败宿主,经统计分析,八成都丧命于反派谢无衍手中。宿主是最接近该任务结局的人选,如果不是因此因素,在宿主第一次违抗系统任务时,就会给予抹杀。   系统无法干扰该世界运行,也无法具体预测未来变化,所以只能采取最保险的措施。系统为程序化机器,很抱歉无法对宿主遭遇产生共情。]   沈挽情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眼泪顺着脖颈淌下。她握住左肩的手猛地聚起火,仿佛要将胳膊连带着咒印烧成灰烬。   谢无衍感觉到了吧。   所以才会在离开的时候,那么犹豫。   但他还是去了。   因为那是她说出口的要求。   傻不傻。   明明知道是去赴死,为什么还要去。   [女配系统:   在前147次任务中,即便反派谢无衍成功被封印,却依旧会在千年之后重新突破,造成世界混乱局面。   改剧情原作者已不可控,大千世界是为拯救该界面苍生,希望宿主理解。]   [而且,咒印与宿主性命牵连,无法割舍,建议宿主不要做无谓尝试,节省体力……]   “你想我怎么做?”   [最后一环,只需跟随天道宫离开,五年之后,即可自动脱离该界面。]   这样么。   沈挽情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控制,黑色的咒印已经爬满了她的全身,宛若一张大网,将她紧紧束缚住。   她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缓缓破裂的黑色碎片,就像是一场被强行打碎的梦境,凄美而又惨烈。   她从来没有获得过新生。   [看来,宿主无法自行做出选择。即将开启强制系统,系统开启倒计时,十、九、八……]   “说得对,程序化机器永远无法正确预测一件事。”   系统稍稍有停顿。   [什么?]   沈挽情闭上眼。   她的皮肤在一瞬间变得滚烫,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在顷刻间迅速翻腾了起来,宛若要将她整个人给烧成灰烬。   “噗呲——”   一瞬间,她的身躯宛若即将裂开无数纹路,经脉呈赤红色,无比清晰地浮现。   借助着这股强烈的疼痛和力量,沈挽情终于能够稍稍动弹了起来。   烧血之术的恐怖之处,是在于它的力量,是没有最高上限的。身体消耗的程度越高,力量就会越强大。   那如果是以命相搏呢。   系统无法干涉这个世界,只能通过操控她的方式来完成最终的目的。   可是有一件事,是这些机械化程序永远无法猜到的。   人的意志,比它们想象中的,要更加坚强。   沈挽情抬起手,紫色光芒汇聚成无数条丝线,缠绕着,化作一枚银针。她闭上眼,攥紧那枚银针,接着毫不留情地朝着自己心口的方向扎下。   [女配系统:   警报!警报!编号0148即将自我毁灭,任务进程即将停滞。]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沈挽情的手紧紧贴着胸膛,而手中的银针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如同灰烬般消散开来。   ……为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片漆黑之中,不断萦绕在自己身侧的紫光显得格外突兀。那些紫光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身体和骨戒中散了出来,朝着周围散去。   “喂。”   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沈挽情一怔,只在一瞬间,鼻尖一酸,眼眶湿润。   一双手轻轻地覆盖住她的额头,带着炽热的温度。那个声音笑了起来,语调还是同之前一样,散漫而又带着些扎人的嫌弃,听上去吊儿郎当的。   “我说,你给我取了个什么破名字啊。”   是他。   只有谢无衍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么气人的话。   沈挽情哽咽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终于隐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她抽抽搭搭地,还不忘记回嘴:“有本事你自己取啊,你就知道睡觉,还总是打人……”   “一张嘴倒是厉害。”   谢无衍低笑几声,拖着她的头搁在自己膝上。然后伸出手拿开她捂着眼睛的手,然后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我说了,活着见你。”   他从不骗她。    第七十章   沈挽情下意识想抬手去触碰谢无衍的脸颊, 可那符咒重新覆盖了上来,让她整个人无法动弹。   “是因为它么?”   谢无衍眸色稍沉,抬手按住她肩上的咒印。他的掌心温度很温暖, 将被沈挽情烧得血肉模糊的肌肤一点点愈合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却莫名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缠在她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但我大概知道,你想让她做什么。但很可惜,如果她死了, 我会让你什么都做不到。”   “你已经见过一次了。”   “还会有无数次。”   话音刚落, 谢无衍闭眼。   周围无边无际的黑色只在顷刻间便瞬间瓦解破碎, 一点光芒透了进来,紧接着,无数光从缝隙中涌入。   谢无衍伸出手, 遮住沈挽情眼前的光线,等到她大概能够适应这些光芒后, 才抱着她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踏出那虚无之境的深渊, 风吹动他的衣袍, 上下翻飞。   终于,豁然开朗。   山谷两侧站满了天道宫的弟子, 风谣情和纪飞臣被锁链捆绑着, 剑锋交错抵着他们的后背。   在看到谢无衍的那一刻, 周围的人全都瞪大了双眼, 一片哗然。   就算是那素来稳重,象征着天道宫尊严的几位师尊,都下意识握紧了剑柄,眼底全是惊骇。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活着出来?”   “不,不会的。”   谢无衍抬起头, 看了眼那被押在一旁的纪飞臣和风谣情两人,抬起下巴示意了下,语气挺随意:“今天不想打架,我怀里这个伤得有些重,得回去休息。把他们两个放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大胆魔头,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你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荼毒了多少无辜生灵?这一桩桩一件件……”   “过些天再说,我赶时间。”谢无衍语气挺不耐烦的,“人先放了。”   “……”   草。   这人怎么这么嚣张啊。   当时来降妖除魔想要杀掉谢无衍的先辈,绝对一半都是被这张嘴给气死的吧?   师尊气得胡子都在抖,他一把擒住一旁的风谣情,大笑数声:“想走?你以为你想逃就逃得掉吗?今日我就拿她的血肉唤醒孤光剑,让你——”   谢无衍打岔:“什么剑?”   “魔头到也会知道害怕,没错,就是当年将你封印的那把孤光……”   “哦。”   谢无衍皱了下眉,闭上眼。   “轰——”   山摇地动,地面宛若要瞬间塌陷。   他周身散发着紫气,但在隐隐约约间,仿佛还能看见其中透着些赤金交杂的细碎光芒。   很快,一把剑身的虚影便在他身后浮现。   紧接着,那虚影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化成一般剑气凌然的巨剑,重重地插入地面。   那剑气太过强大,一股凌然而生的压迫感,将周围的人瞬间逼退了几步,不得已要撑开屏障去抵御。   师尊的身躯颤抖,瞪大双眼,语气里带着些不敢置信:“这、这是……”   “孤光剑。”谢无衍换了个姿势继续,单一只右手就这么抱着沈挽情,语气像是在提一个摆件一样随意。   他想了想,还不忘补充了下:“我的,你想要么?借你玩两天,把人先放了,过几天我再拿回来。”   这的确是孤光剑。   而且,还是解除了封印的限制的孤光剑。   “怎么可能?你这魔头怎么会——”师尊眼瞧着又要开始自己的高谈阔论。   “啧。”   谢无衍皱了下眉,似乎是耐心被彻底地消磨完。   下一秒,他左手手腕一震,只一瞬间,孤光剑缩回正常的大小,回到了他的手中。   “噗呲——”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谢无衍就纵身越到了那位师尊的面前。   没有给人任何喘息的功夫,剑身贯穿了他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   鲜血溅开的时候,谢无衍还特意侧了下身,让沈挽情身上不被溅到血液。   修为已到大乘的级别,却在一瞬间,甚至连防备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跟切白菜似的,瞬间堙灭。   关键是谢无衍的表情没一点变化,甚至眸色都依旧是那平静的黑色,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他抽出剑,看着在眼前被剑气灼烧成灰烬的师尊,似乎是觉得可惜:“我都说了,今天不想打架。”   这的确是谢无衍。   是数百年前那个,没有任何封印束缚的、让天下人都忌惮的谢无衍。   甚至依照他现在的实力,很有可能比那个时候更加强大。   而且孤光剑真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宛若同根而生。这一把寄托着无数人希冀的神兵,就这么归顺在了这位令三界胆颤的魔王手中。   这样的力量,太过可怕。   沈挽情:“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谢无衍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他的确应该死了。   那个地方不仅仅封存着孤光剑,还要铸造着孤光剑的剑炉。   谢无衍听了沈挽情的话,跳入了那烈火燃烧的剑炉之中。   就像千年前一样。   但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   谢无衍的体质同沈挽情一样,也是纯阴之体,同样是适合祭剑的最好材料。   并且,为了沈挽情一句话跳入剑炉之中的谢无衍,怀揣着的情绪,同样也是自愿的。   他成为了点燃孤光剑的最后一个人。   可为什么没有死去呢。   封印在剑中的魂魄寻找到了谢无衍的躯体,因为孤光剑需要完整的魂魄,那些被他分给沈挽情的力量,也一点点地重新聚集了起来。   他在一片烈火中睁开眼,滚烫的岩浆包裹住他的身躯,一点点将他吞噬。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   万鬼的惨叫,所有的灾厄、苦难。   最后,他听见的她的哭声。   当年存留在那枚骰子之中的灵力,记住了沈挽情的哭声。   “我想见他。”   谢无衍伸出手。   身体和魂魄在烈火中被反复炙烤,仿佛要将那剑身融为一体。   然后呢——   他记起了那个承诺。   他不能死。   烧血之术。   就像千年前一样,他将身体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五脏六腑乃至于心脏,全都燃烧殆尽,换取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他必须活着。   活着见她。   但人的意志要有多强大,才能从这样的折磨中死而复生。   他不知道。   但他听见了沈挽情的声音。   他要去见她。   或许只是转瞬的光阴,但是对于谢无衍而言,像是经过几千年甚至万年的焚烧。   他睁开眼睛。   剑身做骨,剑气化为血肉。   从此以后,同根而生。   师尊的陨落几乎在瞬间击溃了所有天道宫弟子的心理防线。   速度太快了。   这样的力量,是根本没有办法匹敌的。   押着风谣情和纪飞臣的弟子相视而望,然后退后一步,松开了束缚着他们身上的剑。   两人身上的伤很重,但纪飞臣显然更关心自己妹妹的伤势,踉跄着站起身,走到她旁边:“挽情她……”   谢无衍将沈挽情往自己怀里一揽,拧了个身,不给他看。   纪飞臣:“?”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完全没有谢国强时期一半可爱。   纪飞臣:“我是她兄长。”   谢无衍:“我比你强。”   纪飞臣:“……?可我是她兄长?”   谢无衍:“但我比你强。”   风谣情走上前来扯了一下纪飞臣,递了个眼神:“让他们先……”   纪飞臣有被气到:“可我是她兄长!!谢国强!你让挽情和我说话。”   草。   沈挽情并不想说话。   甚至还因为这句“谢国强”,瞬间支棱起了后背,然后将头往谢无衍胸前一埋,开始装死。   谢无衍低下头,面无表情:“说到这个,我倒是要问问你是不是没读过书……”   “啊疼,好疼呜呜呜呜。”沈挽情开始装。   但是装着装着,她发现些不对劲。   为什么自己的伤口不疼了!   结果抬头一看,才发现肩膀上的咒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毫无踪迹。而且从一开始,谢无衍就在不断地给沈挽情渡着自己的灵力,来缓解她的伤势。   这个人打个架的功夫为什么能做这么多的事??   而且咒印为什么——   [曾经147个宿主都无法阻止谢无衍冲破封印的命运,他的意志力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强大。]   [原本计划是通过沈挽情亲手葬送他的生命,但显然,运算依旧产生差值。现在程序运转给出的预测是,如果沈挽情存活,能够抑制谢无衍的失控,如果沈挽情死亡……]   “所以,0148的任务也失败了?”   [不,不能判定为失败。   这是无法预测到最终结局的变数,只是成功与否不再由系统本身所决定。在无法确定下一任宿主是否能将任务达成到这个地步之前,建议不予干涉。]   就算数据再全面,但终究只是冰冷的猜测。   系统看了眼躺在谢无衍怀里开始耍赖皮的沈挽情,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该世界的最终结局,就不再由大千世界的运算所控制。   无论更换多少轮宿主,最终都无法彻底掌控的不确定因素。   是人的感情。   *   谢无衍复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天道宫全员出击,结果灰头土脸地回来,还少了个大乘级别的大将,让所有的门派都意识到,这下子是真的要完蛋了。   于是,大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完蛋天要变了”的悲痛。   各门各派开了几次大会,门派内的弟子哭成一片,一个二个开始含泪写下生死状。那些几个搞暗恋和暧昧的师兄妹们都抱着反正人都要死了,一定要说出心里话的态度,开始向心爱的人表白。   结果一表白表白出问题。   她爱他爱她爱他。   谢无衍有没有打上门不知道,门派内就因为谈恋爱这个事情打了好几架,互相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   掌门原本是很紧张地在指定,万一谢无衍要灭门要做些什么的应急方案,结果隔三差五就有弟子因为自家道侣出轨来跑到门前哭。   于是各门各派又开了场大会,为情感疏导专题会。   最后架没打一个,感情小故事倒是有不少。   当然,还有些门派比较严谨,不搞这些情情爱爱。   他们严格训练,为了抵御魔界入侵而做好万全准备,每天都要搞一场比武,打得很认真。   认真到一把比赛下来,各个弟子都拼了老命,没有一个人是健全的。   掌门一寻思,这你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就能把整个门派搞灭门了,怎么还等得到谢无衍来收拾你们?   于是他们立刻取消了这些活动,为了增进部门感情,搞了个团结友爱运动会,和门派钓鱼大赛。   反正后来修为没怎么提升,鱼吃了不少,还分了个红烧和清蒸的讨论组。   魔界也不好过。   因为谢无衍这个人吧比较特殊,千年前他恶名在外,是人是魔都没有一个不怕他的。而且之前还有很多冥魔都准备偷偷吃他的肉来涨修为,所以也是结了梁子的。   更何况他那个姘头!   红颜祸水!   蛇蝎心肠!   比谢无衍那个大魔王还要可怕。   之前说“哇从来没有见过花的花瓣有七种颜色”,然后就薅走了花魔养得一片几千年修为的灵草花田。   结果养了几天发现自己养不活,回来把花魔也薅走了。   花魔哭得撕心裂肺,说自己还有孩子要养。   沈挽情觉得有道理,就把孩子也拎回来了。   更过分的是,谢无衍那块宫殿,原本是冥魔的至尊大宝殿,风水特别好,易守难攻而且土壤还很特殊,反正就是住起来非常舒服。   结果谢无衍来这里一通乱烧就把地方个抢走了。   不过这也算了,他那个时候好歹一个人住,跟不存在一样,很安静也不惹事。   但是沈挽情她惹事!   谢无衍下落不明的那会儿,她搞了一大堆人住进宫殿,说“魔王就要有魔王的排面”,于是在宫殿里大兴土木。   增加了动物园、植物园、游乐园以及一个叫做“午夜歌厅”的奇怪东西,搞了一半发现地不够用了。   然后她就领着那群冥魔部下跑到隔壁冥魔的小基地里耍赖皮,不仅自作主张把地给圈了,还把那些冥魔化成了自己的侍仆。   每天什么事儿也不敢,就在宫殿草坪上跳广播体操,早上八点钟,吵得十里八荒都睡不了好觉。   最过分的是,突然有一天,她有拉扯着一帮子人,和她那只破鸟来到魔域,拍拍手掌让所有魔域的魔修和冥魔都排排站好。   “是这样,我搞了个后宫,所以要挑几个酷哥进去,有没有自愿的?”   ……?   反正最后她也没挑了酷哥,跳了几个魁梧雄壮而且长得奇形怪状地领了回去。   然后半夜三更,总能听见从“后宫”传来不明的叫声。   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个魔女不但狠毒,而且还非常不正经,多半脑子还有点疯,一定不能招惹。   现在,魔王和魔女都在了。   魔域很慌。   它们得像个办法来讨好这两尊大佛。   想来想去,它们想到一个好办法。   送东西表达诚意!   那送什么呢?   男人喜欢什么?   女人!   女人喜欢什么?   男人!   魔修领悟了。   但是,在宫殿中的沈挽情和谢无衍,并不知道外头这些风风雨雨,也不知道自己在世外的形象已经变得这么恶劣。   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比如说——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说的这个……”谢无衍皱着眉,没记起来名字。   “图书馆。”沈挽情揣着手,非常殷勤地提醒。   “哦,对,图书馆。”谢无衍冷笑了声,“你从这排开始念,这些都是什么书?”   “…我嗓子疼嘛。”   “念。”   “《天香大师秘籍:床上媚术小技巧,炒鸡禁忌,切勿外传》”    第七十一章   “《道侣性生活冷淡总不好, 快用天香小妙招》”   “《关于媚术你必须知道的那些事》”   “《天香告诉你该如何和谐双修》”   “《一天晚上十次,做到这些只需要三个步骤》”   那是魔殿中难得一见的场面,玄鸟跟只鹦鹉似的乖乖巧巧站在书架上, 一声不吭。周围无数魔将藏在犄角旮旯里激情吃瓜, 顺带小声议论。   沈挽情捧着书, 跟初中生被老师点起来念课本似的,生无可恋地朗诵着标题和章节名。   然后声音越念越小。   直到过去很久,沈挽情都对那一天印象深刻。   她称之为尴尬刑。   堪比绞刑的严峻惩罚。   “大点声。”谢无衍抱起胳膊, 靠着书架, 非常没有同情心地看着羞愤到都快不敢呼吸的沈挽情, 心情似乎很很愉悦,“感情不够。”   沈挽情哽咽了。   特别是她一抬头,发现魔殿上下那么多号人, 全都挤到图书馆里观看她受刑,还不辞辛苦地将自己的身体压缩变形都要过来偷看。每个魔将脸上都洋溢着“你也有今天”的幸福微笑。   沈挽情觉得不能这样。   凭什么!   她也是尊贵的宫主, 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威猛名声怎么能在你面前变得软妹。   于是她决定要刚一点。   “怎么啦图书馆是我建的我要看什么书都可以!”沈挽情硬气叉腰, “我不念了!”   静——   玄鸟瞪大小眼睛。   站起来了!   软妹站起来了!   沈挽情气势汹汹。   谢无衍无比平静。   他看着浑身炸毛的沈挽情, 轻抬了下眼皮,没立刻说话, 就这么眼眸含笑地看她好一会儿。   然后, 轻翘了下唇角, 发出一声散漫不屑无语还带着些刻薄和轻嘲甚至直击灵魂的笑声。   “呵。”   接着, 缓缓道:“是吗?”   沈挽情瞬间被击溃,整个人焉了吧唧地垂着脑袋,然后在心里无能狂怒。   …呵什么呵!   像你这样尊贵的大魔王笑难道只能呵呵不能哈哈吗?   但嘴上显然不会这么勇敢:“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胆大包天的人敢这么对殿下说话,我都忍不了, 殿下居然没生气!真是胸怀博大。”   玄鸟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但这好像,不是件坏事。   离开了谢无衍的沈挽情的确不会这样,她每天都会非常暴脾气地在宫殿里把人提溜出来一顿好训,动不动就罚人在墙角跟金鸡独立。然后带着那些魔将四处欺负人,像个小霸王一样格外张扬。   直到没人敢议论她。   没人敢欺负她。   而现在她不用再那样了。   她可以像所有普通的小姑娘一样服软撒娇,放心地发泄着自己的小情绪,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死,想要的东西能不能拿回来。   有人护着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了。   玄鸟很感动。   然后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尾巴毛。   …草两个魔王怎么对付啊!!!   参观完图书馆,谢无衍在一堆魔将的殷勤带领下,来到了下一个新场景——午夜歌厅。   一进门,锣鼓喧天。   两个穿得非常两块的魁梧魔修站在一个圆形台子上面,敲锣打鼓身体疯狂抖动,房梁上很多灯灵兽在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晃来晃去地往下照。   音浪很强,魔将敲得很起劲,导致地面都在震动。   非常震撼。   谢无衍沉默了,他转过头,用“这又是什么东西”的目光质问了下一旁的沈挽情。   沈挽情要窒息了。   其实是这样的,她刚来魔殿那段时间,因为情绪问题很大,再加上系统的干扰和洗脑真的太让人头疼。所以必须要不停地找事情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想了想,现代的时候一般人发泄感情会去哪。   会去蹦迪!KTV!酒吧!   沈挽情悟了。   于是就搞出了这么个午夜歌厅。   魔将哪见过这个,在里面呆了几天以后立刻上了瘾,每天排着队往里头挤,还搞了个蹦迪比赛。   面对着谢无衍的质问,沈挽情义正言辞地解释道:“陶冶情操,培养兴趣爱好。我们要关注魔将们的心理健康,给予适当发泄的机会。”   “台上那堆锣鼓是什么?”   “我称之为架子鼓。”   “…那边夹子上摆满的瓶子是?”   “调酒台。”   但里面根本没有酒。   因为之前这群魔修喝高了在午夜歌厅里打架,砸坏了沈挽情从天云殿拿过来的漂亮花瓶。   于是从那以后,午夜歌厅不提供酒水。   谢无衍扫了眼,一个东西里面装着茶色的液体,味道光是闻就有些发齁。   沈挽情介绍道:“这是普通奶茶!”   另一个杯黑色的液体,里面还在吐泡泡。   沈挽情:“快乐水!”   还有一个里面装了乱七八糟一大堆,上面还盖着一层奶白色的不明物体。   沈挽情:“芋泥波波奶茶加椰果加奶盖多冰少糖!!”   沉默的谢无衍: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知道的可太多了。   比如在午夜歌厅的正中心,赫然摆放着一根巨大的细长柱子。   谢无衍给沈挽情递了个眼神。   这一次沈挽情没有热情解答了,甚至想偷溜,结果被谢无衍眼疾手快地提溜着领子给扯了回来。   “是什么?”   沈挽情将嘴巴一捂,宁死不说:“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人和人之间要留点小秘密!”   谢无衍觉得有道理,将沈挽情松开,目光凉凉地扫了眼四周的吃瓜魔将。   显然,魔将没有这么有骨气。   立刻就有魔将自告奋勇上前解答:“我们宫主称之为钢管,用来跳钢管舞的!殿下,我来替您演示一下。”   于是,身高一米八,身材魁梧且硬朗,留着络腮胡子的勇猛魔将,开始了自己的钢管舞表演。   一舞毕,掌声连绵不绝。   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沈挽情,和陷入沉思的谢无衍。   谢无衍看了沈挽情一眼,然后唇角翘了翘,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理智点评:“精彩。”   沈挽情觉得自己好像社会性死亡了:“别看我了,太丢人了,要不然就直接骂我吧。”   谢无衍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看上去非常温柔。   而下一秒,他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笑眯眯地说:“你也知道?”   草。   太杀人诛心了!   沈挽情决定换战术了,刚才在图书馆那套方案显然不行。   于是她准备用万能的撒娇战术。   于是沈挽情慢慢地蹲下身,将自己缩成一个小汤圆,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我就想把这里弄得热闹一些。想着等到你回来之后就不冷清了,所以才会搞出这些东西来的嘛。”   谢无衍垂下眼帘,在她面前蹲下身,没说话。   沈挽情委屈,可怜兮兮地说:“你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回来一点都不高兴,而且还用这么冰冷的态度!太伤人了!你知道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自己……”   “沈挽情。”谢无衍喊她。   沈挽情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撒娇战术屡试不爽。   “我神魂缺失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都记得。”   “……”草,失策了。   “从池潼关离开后第四天我扯坏了你的裙子,你是这么哭的。”   “……”   “第五天我撒了你递过来的茶,你是这么哭的。”   “……”   “第五天晚上我睡觉没盖被子,你把我喊起来还是这么哭的,连台词都不带变。”   失策了。   沈挽情立刻将眼泪一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非常有礼貌地给谢无衍鞠了个躬,然后做了个“您请”的手势:“好的,我们进行下一个项目吧。”   下一个景点,是动物园。   刚走到门口,方才还围绕在几人身边吃瓜的魔将们全都端出严肃的神情,释放灵力和护盾全副武装将自己防护得严严实实,然后缩到谢无衍和沈挽情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谢无衍皱了下眉,疑惑地看它们一眼。   但很快,他心里的那点疑惑全都迎刃而解。   动物园里有什么?   沈挽情说:“看!小老虎!小鸟!小蛇!小兔几!小熊!还有小鳄鱼!”   谢无衍一看。   幽冥虎,深渊兔,烈焰火鸟,青天碧莽,屠鬼白熊,还有食魔巨鳄。   好一个动物园。   但沈挽情却很快乐,她好像自己养了一群宠物一样,非常热情地冲过去和这些在修灵书上位列“十大恶兽”的冥魔热情拥抱。   谢无衍捏了捏眉骨,看了眼身后的魔将。   魔将露出胆怯的表情,躲在动物园外面不敢吱声。   谢无衍抿了下唇,提步跟上,站在她身后。   然而这些冥魔并不想见到沈挽情,特别是旁边还有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杀气的谢无衍。   它们惊恐而又抗拒。   怎么回来了两个魔头!   幽冥虎是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   在沈挽情挠着它的下巴喊它“喵喵”的时候,它终于忍受不了这等屈辱。   “滚开,我不是猫。”   沈挽情还没什么反应,谢无衍将眼稍眯了下,手一握,虚空一把剑便在掌心伸出,他拇指轻轻抵住剑鞘,露出些锋芒。   一股强烈的剑气让刚才还无比喧闹的动物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恶兽在顷刻间全都匍匐在地上,被那强烈的剑气镇压得不敢抬头。   就连在门口偷看的魔将也全都被这股力量波及,身上的防护纷纷震碎,他们连忙调动灵力去抵御住,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谢无衍的背影。   幽冥虎差点没被吓死。   一抬头,看见谢无衍那全是杀意的双眸,瞬间吓得不敢动。   至于吗!   它就是一只小老虎!   不就是不肯喵喵叫吗?你至于拿孤光剑吓人吗!   魔将也傻了。   太嚣张了吧。   那是孤光剑!!没有人不想得到的孤光剑!天道宫抢破头的孤光剑?   你就把这种神剑用在这些地方?   只有沈挽情对此浑然不觉。   因为那剑气刻意绕开了她,像是撑起一道保护罩一般,连她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沈挽情甚至还在逗老虎:“那些魔将肯定没有给你梳毛,是不是啊?喵喵?”   幽冥虎:“喵……”   谢无衍满意地收起了剑。   魔将突然悟到了。   谢无衍的确是最高战斗力。   但是自家宫主才是食物链的最顶端。   无论宫主怎么折腾,殿下看上去一直在嫌弃,其实压根不会生气嘛。   当然。   除了下一个景点。   因为那里是传说中的后宫。    第七十二章   关于后宫这个事情, 沈挽情还是完全不慌的。   因为她是为了报复玄鸟才搞出的这玩意,所以当时挑选了些在魔域里都算得上是极其粗犷的猛男进来,然后再让玄鸟搬进去和他们一起住。   没过几天, 玄鸟就因为忍受不了打呼噜磨牙说梦话和在深夜被他们当做玩偶一样动手动脚, 哭着跑回来向沈挽情认错。   从此以后, 后宫就变成沈挽情的一项惩罚措施。   但凡遇到犯了事的魔将,就送进去一日游。于是每天每夜,都能听见后宫内传来魔将们鬼哭狼嚎的哭喊声。   没过多久, 所有魔将都被治的服服帖帖。   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嘛!   自己又没有选什么酷哥, 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折腾魔将而选进来的得力干将, 谢无衍怎么可能会生气?   于是,她昂首阔步地领着人往前走,顺带还特别自豪地侃侃而谈:“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弄来的人, 你看了之后绝对会非常满意!”   说着,将殿门一堆, 然后扬起骄傲地小脑袋, 将手一摊:“你看——”   谢无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缓慢地扫过整个殿堂,然后眉梢微皱, 将眼稍眯了下。   他眸中的笑意收敛, 抱起胳膊, 意味不明地冷笑了声:“这就是你的得力干将?”   “还好吧还好吧, 主要是选他们进来是为了——”沈挽情以为谢无衍是在夸自己,还怪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然后笑嘻嘻地转过身准备挨个介绍一下自己在后宫里的得力干将。   然后,笑容凝滞。   主殿内,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男人。   各个面容清秀, 腰窄臀翘,而且每个人风格都还不一样。有看上去就奶里奶气的小狼狗,也有眉间点着朱砂一看就很拽的邪魅酷哥。   关键他们穿得也非常客气,露锁骨露胸的,身上还带着特别好闻的香囊,一看就非常的少儿不宜。   沈挽情傻了。   她的得力干将呢?   她的络腮胡子大猛男呢?   怎么一个月不见全都变脸了?!   关键是这些人看到沈挽情之后,立刻两眼放光,露出又惊又喜地表情,非常殷勤地拥了过来,开始猛男撒娇。   “宫主大人。”   “宫主大人我们可等回来您了。”   “您不知道您一走,这红袖阁都寂静了好多。”   其实一开始沈挽情把这些魔域人搞进来的时候,他们是非常不满的。   自己堂堂魔域小霸王,这么屈辱的被你搞到这个娘们呆的地方来,未免也太屈辱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宫殿住得挺舒服。   床很软,每天的饭很好吃,环境也好,还有午夜歌厅和各种各样的娱乐措施。而且他们的宫主还非常猛,把附近的门派和魔族人全都欺负了个遍,没人敢得罪他们。   最主要的是白吃白喝太爽了,每天只需要睡觉就能住的舒舒服服!   这难道就是吃软饭的魅力吗?   这些威猛的魔域小霸王们瞬间领悟了。   当宫主的男人是幸福的!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问题了。   宫主完全不来后宫,只会偶尔塞进来一些魔将和破鸟过来监督他们。   后来因为魔将都变乖了,沈挽情不把人往后宫塞了,所以这里就开始变得冷清了。   这样的冷清让他们感到一股危险感。   非常奇怪。   别人的后宫难道不都是夜夜笙歌的吗?   他们连夜恶补了《后宫妃子必修手册》,发现原来这就叫做失宠。   失宠很危险。   随时可能被打入冷宫,然后就会没有饭吃,从此以后过得冷清寂寞然后孤老终生。   已经吃多软饭的魔域小霸王们得知此噩耗,抱头痛哭,然后决定一定要复宠!   于是他们开始苦心钻研易容术,认真减肥,并且还去图书馆偷了基本媚术书来进行培训。   而且他们非常有当男妃的自觉性。   沈挽情不在宫殿的一个月,魔殿上下没有任务,所有人都变得无所事事。   于是,这群男妃就开始宫斗了。   他们斗得热火朝天,再加上魔性本来就是喜欢争斗的,居然在宫斗过程中找到了异样的快感。   于是原本后宫里几十号人,斗来斗去只剩下十几人,他们还自顾自地给自己封了分位,分为皇后和贵妃两个阵营,每天早上还请安。   沈挽情还没回来,他们内部就已经通过宫斗排名制定好侍寝顺序了。   终于,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从魁梧大汉变成了成功的蓝颜祸水。   于是这一堆蓝颜祸水把沈挽情围得密不透风,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勾引自家宫主,非常兢兢业业地工作在追求复宠的道路上。   沈挽情头一次被这么多酷哥簇拥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一道灼热的视线,非常要命,烧得她连口水都不敢咽一下。   要出人命了。   “沈挽情。”谢无衍平静地开口,“过来。”   沈挽情跟猫咪炸毛似的竖起尾巴,耷拉着脑袋,试图将人群扒拉开:“让让让让,我得过去……”   但忙于宫斗斗昏了脑壳的魔域小祸水们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几天他们忙着勾心斗角,再加上其它魔将对后宫有心理阴影,压根不搭理这些人。   所以,后宫就跟与世隔绝的一样。   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个很帅气但是超凶的男人到底是谁。   于是为首的那个蓝颜祸水准备刷一下存在感,提升一下自己在宫主心中的威猛形象。   他往谢无衍跟前一站,叉腰抬头挺胸,开口就是老宫斗人了:“你怎么敢对宫主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还有没有点规矩,不论你是谁,在这殿内,怎能直呼宫主大名?”   空气中传来整齐划一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沈挽情窒息了。   谢无衍轻抬了下眉,脸上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你是什么东西?”   该蓝颜祸水很骄傲:“皇后。”   沈挽情:“?”   这不关她的事啊!   谁知道魔域的人这么没出息啊!为了混饭吃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怎么还能自己给自己封号呢?   “后宫。”   “男宠。”   “红袖阁。”   “皇后。”   谢无衍走到沈挽情跟前,慢条斯理地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数着,接着俯下身同她对视,笑着问:“这里倒是颇有情趣的,您说对吗?宫主大人?”   沈挽情哽咽了。   玄鸟见状,一个激灵,迅速从谢无衍肩上起来,然后蹿到大殿门外捂着脑袋往里头偷看,生怕等会儿打起架来自己被波及。   这下,其它男妃都看出些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家宫主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么软脾气?   该自封皇后也开始感觉到不安了:“你你你到底是谁?”   “问得好。”谢无衍抬手掐住沈挽情的下巴,却没用力,语调依旧慢悠悠的,“宫主大人说说看,我是谁?”   死亡问题。   沈挽情揣摩了一下谢无衍的思想感情。   明显就是“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就是在生气,我一会儿就杀人了,给你机会挣扎一下。”   于是她决定挣扎一下。   沈挽情从谢无衍手中挣脱出,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非常恭敬有礼地摊平左手,介绍道:“这位,是谢无衍,大家都知道的,大魔王。”   接着她又将右手一摊,开始介绍右边的男宠:“然后这些,是后宫。但我得声明一下,后宫不是我建的,是玄鸟建的。虽然人的确是我选的,但这不是我的后宫,是魔王的后宫。”   玄鸟惊恐:你不是人!   然后沈挽情又将刚才那位“皇后”一指。   该皇后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他浑身一抖,迅速往后退,差点就没抱头痛哭。   “这位,是皇后。您的皇后,虽然是他们自己内部决定的,但是我尊重他们的意见。”   说到这,沈挽情将腰挺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非常郑重地自我介绍道:“而我,从今天开始不是宫主了,是——”   她想了想,走到谢无衍跟前暗示了一下。   谢无衍并没有看懂她的暗示,露出“你又在演什么的”疑惑表情。   沈挽情见谢无衍悟性很差,于是只得认命地拉起他的左手,然后把自己非常自觉地靠近他的臂弯里。   接着还不忘记让他的手握住自己的腰,拉扯了一下袖子提醒他搂紧。   做完这一切准备工作之后,沈挽情挺胸抬头:“而我,是魔王的宠妃。”   谢无衍:“?”   感情你一个人就给大家全分配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乖乖巧巧缩在自己怀里开始自封为“宠妃”的沈挽情,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威胁似的问了句:“怎么,你就这样就算解释完了?”   沈挽情往他怀里一滚,开始撒娇:“可是你在这里杀人的话我怪没面子的,万一传出去他们马上就知道我一点威信都没有了。要不然…今天晚上回去我们偷偷杀,就说是不小心被玄鸟咬死的。”   谢无衍觉得好笑,他杀人什么时候需要偷偷杀了?   但是沈挽情整个人缩到他怀里,说话的时候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脖颈处,小猫咪挠痒痒似的酥酥麻麻的,挠得人心烦意乱。   谢无衍烦躁地皱了下眉:“松开。”   沈挽情抱紧:“我不。”   “松开。”他警告了一声。   沈挽情:“呜。”   “……”谢无衍莫名其妙地一句话脱口而出,“松开,不杀了。”   沈挽情松开了,顺带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褶皱,非常快乐地从他身上跳了来。   谢无衍:“?”   玄鸟一副江山要完了的表情。   太惨了。   几百年前无法无天的大魔王居然对沈挽情的小伎俩束手无策。   它很头疼。   这样不强硬的态度是没有办法一统天下的!!   但事实证明,谢无衍有时候也挺强硬。   比如睡觉的时候,他沉默地看了眼寝宫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两张床。   沈挽情给自己做了个睡眠眼罩,此刻松松垮垮地系在额头处,她坐在床上,非常煞有其事地和谢无衍解释道:“大的床你睡,小的床我睡,这个眼罩戴上去会睡得更舒服,然后熏香是——”   然而话还没说完,自己整个人就被谢无衍一捞,捞到了怀中。   他的手掌扣在沈挽情的腹腰,另一只胳膊箍在她的胸下。她的背脊紧贴着他的胸膛,很烫。   沈挽情:“你有自己的床了!而且你没有封印咒了!不失眠了!”   “确实不失眠。”谢无衍笑着低下头,在她耳侧缓缓道,“可是魔王和魔王的宠妃,可不会睡两张床。”   沈挽情:失算了。    第七十三章   很难受。   沈挽情早就发现, 谢无衍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而又有力。   现在那只手扣紧她的小腹,稍稍向更深处, 掌心发烫, 被摩擦过的地方像是火烧一般难受。   接着, 戛然停住了,指节往内一扣。   沈挽情呜咽一声,咬紧下唇, 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身, 抬起头想要挣脱。却被谢无衍轻握住脖颈, 示意她侧过头,然后咬上了她的唇瓣。   …真的是咬的!   你是狗吗你是狗吗!   沈挽情又羞又气,但他指尖只要稍动弹一下, 她就瞬间软成一滩,根本没力气和谢无衍扯头发。   许久后, 谢无衍才终于放过沈挽情。   沈挽情一点力气都没有, 胸口起起伏伏, 喘不过气。   趁着间隙,她耍赖皮地想要裹紧被子偷偷溜走, 但却被谢无衍握住腰身, 指尖一顶。   嘤。   她将头靠在谢无衍肩上, 委委屈屈地撒着娇:“我难受嘛, 修仙人不是可以神魂交融吗!能增进修为呢!”   “是吗?”   “是的!”   谢无衍终于收了手,但还没等沈挽情松口气,他就一把握住她的腰,抬手扣住她的后颈,欺身将她压下。   他的声音很近, 就在她耳侧响起,酥酥麻麻的。   “那可惜了,我不需要增进修为。”谢无衍低头,非常懒洋洋地说出嚣张言论,“这些修为已经够我无法无天了。”   然后吻上她的脖颈。   沈挽情:!!可恶的强者!   其实谢无衍并没有很粗暴。   他好像格外怕弄疼她,非常有耐心地安抚了她好久,直到她被勾得忍不住哼哼唧唧,才动了身。   但是还是疼。   沈挽情觉得难受,带着哭腔地喊疼。   然后谢无衍就真的停下了。   他闭着眼安静好一会儿,然后抽离了身体,握住沈挽情的腰让她翻了个身正对自己,接着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安抚似的给她顺着毛。   沈挽情抽抽搭搭了一会儿,然后悄悄抬起头。   谢无衍双目禁闭,眉头稍皱着,仔细感受一下,能感觉到他似乎调动了些灵力去压抑着什么。   沈挽情有些心软。   而且正常剧情是会真的停下吗?   会不会憋出问题啊……   她动了动身体,似乎是想知道谢无衍现在的身体状况,却被他强有力地按住腰身。   “别动了。”谢无衍没睁眼,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我不想伤到你。”   “啊,那好…”   沈挽情乖乖不动了,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但过了好一会儿,她又睁开一只,偷偷观察了下。   谢无衍好像真的很难受。   他的眉头一直拧着,身上凝出一股冷气。   沈挽情闭上眼。   她安静好一会儿,又睁开,扯了扯他的袖子:“其实女孩子第一次疼很正常的。”   谢无衍:“……”   “我就说说。”沈挽情小声,“一般也不会停下来的,书上这么说的。”   “但是真的很疼的话还是不行。”   “要不然再试试?可是还是有点疼,其实我有点怕疼的。啊不行我再想想你先当没听见!”   谢无衍掀开眼帘,看见沈挽情在自己怀里掰着手指,一脸纠结的样子。   他笑了声。   很难形容的情绪。   就好像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   现在这样就够了。   沈挽情:“不如我抽个签吧!”   谢无衍伸出手揽过她的肩,紧紧地拥入怀中。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低低地笑了起来,语气里带这些懊恼:“你说我怎么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沈挽情茫然眨眼。   怎么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她刚才又干了什么吗?   但谢无衍却什么都没做。   她就这么被他抱了好久,鼻尖全是他的气息,很舒服,很温柔。   沈挽情闷了好久,突然抬起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其实可以的。”   *   因为这句“其实可以的”,沈挽情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第二日清晨还一连生无可恋地瘫软在床上哼哼唧唧。   她睁开眼,挣扎地将枕头抱在怀里,试图就这么在床上躺一天。   然后谢无衍醒了,他撑着头看着身旁的沈挽情哼唧了好一会儿,然后长臂一捞,将她捞进了怀中。   沈挽情哭唧唧地开始委屈撒娇:“撒手撒手撒手,还疼着呢还疼着呢。”   谢无衍闷闷地笑了起来,胸腔微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沈挽情揽到身前,俯身跟吸猫似的轻吻了一下后背。接着撑起身,任由沈挽情跟耍赖似的躺在他的大腿上。   寝殿很安静,偶尔能听见挂在床边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几声。   “我说,”谢无衍胳膊搭在膝上,活动了下脖颈,语气好似漫不经心的,“你那什么歌厅,建的离寝宫也太近了些。”   昨晚半夜三更还能听见魔将在里头鬼哭狼嚎。   但沈挽情那时候累坏了,跟只小猫似的蜷在他怀里睡觉。偶尔还是会被声音给吓到,睡不安稳似的皱皱鼻子。   于是谢无衍只能认命地起来给她布了隔绝术。   但他很快就想到,沈挽情虽然不是个浅眠的人,但还是会被这声音捣腾得睡不着,那她在自己没回来之前,都是怎么睡的?   于是谢无衍问:“所以你晚上都不睡觉吗?”   沈挽情没立刻说话,她躺在谢无衍腿上,伸手捏着他的头发,然后小声地说:“我都睡不着。”   谢无衍垂眼看她,任由她玩着自己的头发。   她把宫殿里捣腾得热热闹闹的,无论什么时候去哪,仿佛都会很有意思一样。   因为她睡不着。   沈挽情多数时候都会缩在午夜歌厅的软塌上抱着奶茶发呆,周围很多人,人声鼎沸。魔将跳舞很有趣,花里胡哨一大堆,但是四肢不协调。   但她却看不进去任何喧闹。   她突然就想起在谢无衍的回忆里看到的,一个人度过无数个夜晚的谢无衍。   她明白了那是怎样的孤独。   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明明周围很热闹,但她好像还是觉得很冷清。   现在不会了。   “孤光剑和你融合,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我应该和你提过几次,孤光剑原本就是以人骨和血肉铸造而成。”   现在它的剑身重新撑起了谢无衍的躯体。   原本是为了杀掉他而筑成的剑,却变成了他活下去的载体。   沈挽情问:“不会有意外了对吗?”   谢无衍:“嗯。”   沈挽情抬起头,伸出小拇指:“拉钩。”   谢无衍皱着眉嫌她幼稚,但还是伸出手同她拉钩,然后顺势俯下身,轻轻吻住她的额头,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挽情安静好久,然后开始嘟嘟囔囔。   “……其实经常,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天天装正道人士骗人来着。还为了不让我睡觉每天编理由到我房间来喝茶,一天一个骗人的小理由,比如说……”   “闭嘴。”   “恼羞成怒了!”   嚣张的后果就是沈挽情被按着又一顿折腾,直到眼梢含泪,面色红艳欲滴,咬着谢无衍的胳膊小声骂人,他才停了下来。   连夜沈挽情喊人搬空了图书馆里的天香小秘籍,派人去了一趟静心宫。   都不用两人出马,静心宫一听是魔殿手下的人,立刻吓得带领着全门派弟子鞠躬,沿路送上捧花来欢迎。   于是第二天,谢无衍看着图书馆里整整齐齐地一排——   《戒欲之后我惊奇地发现我居然…》《远离媚术之后我居然飞升了》《静心忘欲这件事的十大好处》《还在双修吗?静心宫建议你千万不要这么做》   谢无衍:“?”   但是显然这种精神污染战术没有什么用。   第二天晚上沈挽情哭哭唧唧地说:“你没看到静心宫的著作吗?”   谢无衍:“看到了。”   沈挽情:“那你反思一下。”   谢无衍:“反思过了。”   他低头轻咬了一下沈挽情的锁骨处,然后慢悠悠地说:“明天就去灭门。”   不至于不至于。   沈挽情:“算了吧…你还是不用反思了,书上说得多半都不准。”   后来的半个月,沈挽情兢兢业业地当自己魔王的宠妃。   不是瘫在床上就是瘫在软塌上,而且周围的魔将显而易见比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更加殷勤。   直到几天之后,谢无衍把瘫在软榻上睡懒觉的沈挽情给揪了起来:“走吧,出去一趟。”   沈挽情:“去哪?”   “玄天阁或者纪家。”谢无衍功课了解得很周全,“我听说这叫做回门。”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   好家伙。   别人是回门,你这是老虎进家门。   但她想了想,还是回去一趟。   当日她和纪飞臣风谣情两人在虚无之境就告了别,倒的确挺挂念他们的身体状况。   其实自谢无衍复活之后,玄天阁和纪家立刻审时度势,发现现在天下最大的BOSS明显是谢无衍,于是赶快开始哭着求着两人回归宗门。   这样至少有个和谢无衍关系好的靠山,以后万一谢无衍开启灭门计划,自己还能往后排一排。   而且谢无衍去这趟,肯定不是单纯得让自己回个门。   其实他这段时间一直挺忙,多半时候都会外出捣腾些什么,也没同自己说。   他没主动说,沈挽情就也不去追问。   走这一趟,八成是因为还有些琐碎的事情需要解决。   于是她愉快地决定接受回门!   并且还非常好心地写了封信提前通知了一下。   信上写着——   【我和谢无衍要来一趟。   不用准备什么礼物。   玄天阁的厨子应该没换吧。   没换的话我想带走。   其它就没什么事了。   反正我们会来一趟。   啾咪。   ——魔王宠妃沈挽情】   得知此消息的玄天阁和纪家并不愉快。   第二天早上,对此一无所知地纪飞臣和风谣情各自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看见自己门口站着黑压压一排自家门派的弟子。   以每个分支的长老为首,各领一条队,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   “呜呜呜大魔王和魔女终于要开始扫平人界了!!”   风谣情:“?”   纪飞臣:“?”   什么东西?    第七十四章   魔将听说了自家宫主和殿下要离开魔域前往修真界的消息, 全都摩拳擦掌整装待发,脸上端出一副任重而道远的表情。   终于要开始了吗?充满杀戮的战争。   其实这些魔将在魔殿里呆着很舒服,每天种田养花去动物园里投喂动物, 偶尔唱歌喝酒, 日子过得很充实。   这样时间一长, 都纷纷领悟到混吃等死的生活是多么有意思,觉得世界还是挺美好的。于是也没有之前那种“我要毁灭世界”的中二想法了。   但他们非常忠心。   毕竟他们的两位老大可是现如今这世上最不能招惹的两个人,这种说出去就好像是在世界第一的公司手下工作一样, 他们这些打工的也很有面子。   于是虽然魔将不太想搞那些毁灭世界的幺蛾子了, 但还是摆出一副誓死追随主人的忠诚样子。   于是, 他们紧张兮兮地准备了好久,搜罗出自己最厉害的法宝带着,还顺带给家里写好了遗书。   魔殿上下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所以在准备好出发那天的早上, 沈挽情打着哈欠从寝殿里出来,一抬头看见台阶下整整齐齐黑压压的一批排排队站好的魔将, 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末将愿誓死追随宫主与天下, 无论生死, 绝不后退!”   非常洪亮而又整齐划一的口号。   “……”   什么玩意?我回娘家蹭饭你们掺和什么??   但是碍于魔将们太热情了,沈挽情觉得就这么让他们回去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她摸了会儿后脑勺, 想了想:“行吧, 但是用不了这么多, 你们随便派两三个跟着我就行。”   两三个?   魔将领悟了。   果然, 宫主和殿下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们一定是准备直取那些名门望族的命脉之处,不做无谓的牺牲和打斗。   于是,魔将中三位修为最高,战绩最为显赫的优秀员工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在万众瞩目下走了出来。   他们抬头挺胸, 郑重其事:“末将愿意同殿下与宫主同生共死。”   沈挽情:“…行吧。”   你们魔域人说话都好吓人。   她看了会儿,谢无衍好像不在魔殿内。   于是她把剩下的魔将赶走,坐在殿里撑着下巴等了会儿,然后没撑住,又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回笼觉。   其实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谢无衍就不在魔殿里了。他向来这样,总会一时兴起地消失一会儿,然后不知道从哪个门派哪里搞回来些新奇不常见的事情给沈挽情解闷。   昨天沈挽情睡觉睡到一半,突然坐起来,非常认真地分析了一下从魔域到修真界的路。   要穿过冰川和沙漠。   骑玄鸟的话鸟毛挠得人先打喷嚏,自己飞的话好累而且风刮在脸上还怪不舒服的。   自己这趟去修真界估计要到处闲逛好久,总是这么飞吹日晒地一定会长皱纹。   然后她就想搞个能在天上飞的马车,最好里面再摆张床,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着。   说做就做。   于是她半夜不睡觉,从床上爬起来乒乒乓乓一阵捣腾开始造能飞的马车,还从动物园里牵出来了几只魔头人马来牵绳。   但是沈挽情建造和手工学得不好,造出来的东西东倒西歪,加上魔头人马又野又不团结,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几个方向乱飞。   结果马车没造出来,反而出了不少意外事故。   整个魔殿三更半夜跟拆家似的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马车还把放在殿口的玄鸟石像给撞碎了。玄鸟马上不乐意了,跟哭丧似的站在宫殿上嚎。   谢无衍就是在这个时候忍无可忍地起来,提溜着沈挽情的后领,把她从那堆自己造出来的破烂里揪了出来。然后就这么将她塞回床上,皱眉道:“睡觉。”   沈挽情跟不倒翁似的立刻支棱起来:“可是!”   谢无衍又将人按下去:“睡觉。”   沈挽情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于是又睁开眼翻回来,往谢无衍旁边蹭。   伸出食指拨弄着他那一小截头发,开始絮絮叨叨:“御剑飞太冷了,飞太慢会无聊,飞太快风吹得脸会疼。”   “玄鸟不洗毛!它身上有股红烧猪蹄的味道,会把我身上的味道给熏坏!骑着它我总容易打喷嚏。”   “而且要经过沙漠,空气质量很差的,皮肤会长闭口的。”   沈挽情絮叨着,就觉得困了,她打了个大大地哈欠,嘟囔几句,然后往谢无衍怀里缩了缩,在他身前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无衍睁开眼。他垂下眼帘,看了下自己怀里蜷成一个团的沈挽情。   她最近睡觉越来越不老实了。   盖在身上的被子总会被她踢到脚下。   谢无衍撑起身,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她身上。他随手拿起一旁的外衣披上,出了门。   玄鸟正在窝里呼呼大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自家殿下揪了起来。   但它敢怒不敢言:“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谢无衍:“去洗个澡。”   玄鸟:“?”   这就是你不让我睡觉的原因吗?   *   沈挽情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前停下,然后弯下腰,扣住自己腰,将自己横打抱起。   不用睁眼,她都知道是谁。   她抽了抽鼻子,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去哪里了?”   谢无衍没答话,只是抬起下巴朝前方示意了下。   沈挽情直起身,探头看了眼。   马车!   可以飞的马车!   而且看上去超豪华!   进去以后发现,这辆马车在外面看上去好像并不大,但里面却各式各样的摆设一应俱全,就像个宫殿一样。   而且窗外的风景都是由幻术构成的,特别漂亮。   沈挽情快乐了,她蹦跶着跑到马车内的超大软床上躺着打滚。滚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又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溜小跑跑到谢无衍面前,抱着他亲了一口,然后又心满意足地跑回去接着打滚。   谢无衍就这么任由着她胡闹,心情好像很愉悦。   玄鸟打了个哈欠,瘫在桌上昏昏欲睡。   岁月静好,画面和谐。   除了修灵书内的江湖论坛:   【到底是谁偷了天鼎派师尊的白龙香车啊!!师尊气哭了罚我们昨晚所有守夜的弟子抄三百遍祖训!!】   “本人就是那些悲惨的守夜弟子之一。   偷白龙香车的那个人简直太嚣张了,拿走就算了,还留个字条,上面写着“我拿走了,谢谢”,看上去还挺礼貌的,直接把我们师尊气得眼泪直流,现在还在大殿里抹眼泪,太惨了。   如果找到那个害我抄写三百遍的小偷,我一定将他打得向我磕三百个响头。”   楼下一群人无情哈哈哈。   直到过了很久,突然有一个人回复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你们师尊的白龙香车了。”   “请道友快快报上方位,我这就带领我们天鼎派弟子前来惩戒此贼人。”   “香车上面还有谢无衍。”   “那没事了。”   *   沈挽情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玄天阁,陷入沉思。   自从接到通知之后,玄天阁迅速把这件事列为关乎门派存亡的紧急事件。像这种大门派,都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谢无衍这种整个修真界都没人能管得了的人物,谁和他关系好,谁就捡到大便宜。   于是他们决定,一定要借此机会,拉近玄天阁和谢无衍的关系。   那么,什么颜色最热情?   红色!   为了表达诚心,玄天阁四处张灯结彩挂上红灯笼,门派弟子的衣服全都改版成了以红为主调的服饰。   从大门口一路到后山,全都贴满了“喜”字,几乎每个房间都会摆上一对精美的沈挽情与谢无衍的精致瓷娃娃。   于是沈挽情一下车就看到这副诡异的场面。   玄天阁弟子和长老整整齐齐站了两排,每个人都穿着红色,脸上齐刷刷露出友善的微笑,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   大殿门上硕大的两个“喜”字,还有两个小道童站在门口,手捧鲜花。   好家伙。   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婚礼?   谢无衍倚着白龙香车,扫了眼这非常浮夸的欢迎仪式,没说话,也没表情,看上去挺平静的。   直到那两个小道童把花递到沈挽情手上。   她低头一看,发现捧花内有一叠红色的纸卷。她将那纸卷拿出来,抖开,这才发现上面是一条横幅。   横幅上写着——   “热烈欢迎谢国强,威猛侠义又善良”   沈挽情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这字体怎么这么眼熟呢?   她一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纪飞臣。   纪飞臣微笑。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恩怨吗??   你们男孩子都这么小气的吗!   谢无衍眸色一沉,冷笑一声,站起身。   “不至于不至于。”沈挽情连忙抱着他的胳膊,“你想想,这是尊重。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毕竟是别人的一番好意,沈挽情觉得还是要给人点面子。   于是她扯着臭着一张脸的谢无衍,在两边玄天阁弟子友善的目光下走进殿门,顺带安抚似的给他顺毛:“红色喜庆,红色喜庆。”   然后两人被迎接进会客厅。   刚一坐下,就看见手边那一对活灵活现的瓷娃娃。   做工精巧,瓷娃娃的衣领上还分别绣着自己和谢无衍的名字。   谢无衍眯了眯眼。   沈挽情立刻按住他的手:“不生气不生气,你看,好歹也算是个可爱的娃娃,说明你在他们心中很亲切。”   说着,她还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瓷娃娃的脸。   然后瓷娃娃就开始用奶音喊了起来:“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沈挽情:“……”   她松开按住谢无衍的手。   “你杀人吧,我不管了。”    第七十五章   沈挽情这些天过得很舒服。   玄天阁的厨子太会做菜了, 菜品多不重样,而且隔三差五还会搞小火锅。更让人惊喜的是,玄天山下的云城近段时间商业越来越发达, 每天晚上都有夜市, 到处张灯结彩的, 很热闹。   山下到山上,距离也不长。   更何况现在有白龙香车代步,一来一回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她每天都会拉扯着风谣情一起去逛夜市, 那三个抱着必死决心从魔殿里跟出来的魔将, 没等到残忍的杀戮, 等来了一大堆大包小包的衣服饰品小玩意。每天抱着一大堆东西,踉踉跄跄地跟在沈挽情身后。   她还特地让这些魔将敛去魔气,装成普通人的样子。   夜市嘛, 就是要和寻常人一样挤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快乐。   购物的最大乐趣是什么?   是砍价!   于是沈挽情、这么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在修真界赫赫有名, 随时都可以和她那个姘头一起把人界一下子给拆了的传奇性人物, 天天蹲在地毯边和小摊老板扯皮砍价。   最后还因为五文钱差点吵到互扯头发。   最让沈挽情生气的是, 她好不容易砍完价买下一条漂亮裙子,没走几步就发现裙子内的纱被勾破了一大半。   于是她气呼呼地找店主扯皮:“你家怎么能卖客人这种裙子呢?”   店主装傻充愣:“我卖给你是好的, 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想要退钱所以故意把我们裙子勾坏。”   沈挽情可听不得这话。   她拦住了想要帮她砸店的魔将和在旁边准备劝架的风谣情。   这一场架事关女人的尊严。   她必须赢。   而且要堂堂正正地靠嘴炮赢, 用仙术之类的欺负人都是犯规。   两个人叽叽喳喳你来我往吵了好久, 最终店主忍无可忍。   店主叉腰:“你知道我男人是谁吗?我男人管着这一块地方, 你要是再惹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挽情也叉腰:“那你知道我男人是谁吗?”   “我管你男人是谁!你男人没有我男人厉害!”   “你吹牛!你男人才没我男人厉害!”   风谣情无力地撑住额头,看着沈挽情上蹿下跳地和那位女店主扯头发。   魔将吓出一身冷汗,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自家宫主这行为就跟谢无衍拿孤光剑吓唬小猫咪没区别。   终于,吵着吵着, 那位女店主的男人终于出场了。   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留着络腮胡子,肌肉很发达,露着大膀子看上去就很魁梧和凶悍的地头龙。   女店主格外嚣张地说:“看到没?我男人来了,你这细胳膊细腿还不够他折的。这衣服呢我也不想给你了,识相的就把衣服留下人赶快滚,免得我男人伤了人。”   周围也立刻有人在劝。   “算了算了,别招惹他们了。”   “是啊,姑娘,这家人可不好招惹。之前好多个和你一样的外乡人就在这里被欺负了,你还是快些走吧。”   “这男人在我们镇上惹出不少事,姑爷还是当官的,可得罪不起。”   魔将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   这可能就是,不知者无畏吧。   但是他们想了想,觉得情有可原。   谁能想到这种毁天灭地级别的大人物,会在这里因为一条不值钱的裙子和人吵上整整一炷香。   那女店主的男人见沈挽情不走,轻挑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嬉皮笑脸道:“小姑娘,你男人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说话?我也不打女人,要么让你男人出来同我单挑,要么你干脆就跟我说几句软话,没准……”   “沈挽情。”   谢无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穿着件赤黑锦袍,眉梢微皱,然后朝她伸出手:“你又在闹什么?”   沈挽情蹦蹦跳跳地朝他走过去,然后抬手往哪壮汉方向一指,开始撒娇:“他要和你单挑。”   谢无衍:“?”   他低头看了眼掐着小奶音开始撒娇的沈挽情,又看了眼不远处那个一看就没半点根基的普通壮汉。   “行吧。”谢无衍捏了捏眉骨,“那就打吧。”   魔将和风谣情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还真比?   你就宠她吧。   *   当然,架还是没打成。   因为谢无衍那对赤眸太惹人注意了,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眼睛。有围观群众觉得他们俩眼熟,想了会儿,突然惊呼——   “这不是和那个什么…《魔王宠妃:倾城魔妃最嚣张》这本画本上面画着的那两个人吗?”   “哇塞!真的是,一模一样!”   之前沈挽情在这,的确有些人觉得长得像,但大都觉得不可能会有这号人物在这砍价,于是只觉得是撞脸。   现在谢无衍也在这……   他们终于嗅到不对劲了。   有一些修仙人也在逛夜市,听到这句话连忙挤进来,定睛一看,然后瞳孔地震,随机屁滚尿流地迅速爬走,连带着惨叫声:“谢无衍!!是谢无衍!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原本吃瓜群众并没有深刻体会到这个名字的含义。   再加上沈挽情这几天总是逛夜市,人长得漂亮又喜欢和人砍价,平时还会同那些妇人分享自己砍价经验,所以他们都还没太觉得这两人有多么恐怖。   但是现在这些修仙人士一起哄,加上他们又是跑又是爬,还有些御剑仓皇飞走结果撞到树,搞得所有人都怪紧张的。   于是,在几秒钟的寂静之后,周围的吃瓜群众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也开始尖叫着抱头鼠窜,迅速多远然后偷偷探出头偷看。   谢无衍:“……”   沈挽情:“……”   “我有个问题。”沈挽情问,“那本书到底是个什么书?”   风谣情:“这个……就是一些修仙人偶尔会搞点副业,你知道吧,现在人都挺喜欢看画本,这个挺挣钱的,比一般的除妖师挣钱。”   沈挽情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前面抱成一团的女店主和她的威猛男人,礼貌询问:“还单挑吗?”   两个人将头摇成拨浪鼓。   不仅如此,还恭恭敬敬地给沈挽情换了一条新裙子,并且将钱退了回来。   沈挽情:开心!   谢无衍:“这条裙子……”   “一两银子!”   谢无衍:“…?所以你因为一两银子和人吵架?”而且还气到让我和人单挑?   这下轮到魔将和风谣情紧张了。   完蛋了,谢无衍悟过来了!   沈挽情心虚地点了下头,然后小声地说:“本来也没有想让你出场的啦,是她先说的!我是下意识还嘴!”   然后开始使用委屈战术:“不可以吗?”   谢无衍:“…可以。”   这下,就连从来都很文雅的风谣情都忍不住要说一声“草”。   不愧是魔王。   那两对夫妻腿抖得都站不住了:“仙人,您看我都还了钱了,不如这事……”   “这不是钱的事。”沈挽情坐在他们的桌子上,开始一板一眼地教育人,“这是职业素养的问题,知道什么叫职业素养吗?就是你们这个店要有诚信,像刚才那样子,对客人很不礼貌的态度是不对的。”   “是是是。”   “你们要真心认错,要向之前所有得罪过的客人赔礼道歉。还有你的乡邻!怎么能向乡亲朋友要保护费呢?我们得杜绝这种不合理行为。”   于是,一对夫妻泪声俱下地站在夜市中心。   他们的背后站着坐在桌子上晃着腿的沈挽情,和抱着胳膊站在她旁边给她撑腰的谢无衍。   夫妻俩开始长篇大论地道歉,向每一个乡亲朋友鞠躬赔礼,请求原谅。   乡民被感动到了。   好正义啊。   和书里写得完全不一样。   根本没有那么邪恶,也没有想要毁灭人界嘛!明明还在替大家主持公道,真的是太感人了。   于是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逐渐开始放松戒心。   有之前和沈挽情交流过砍价技巧的妇人最先稍稍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和他真的是画本上那两个人?”   沈挽情怪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画本我没看过,过几天买回去看看。但是如果没有意外的,应该是我们两个吧。”   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妇人还是惊呼了一声,有些犹豫:“姑娘看上去不像书上说得那么…无恶不作。”   “书上说的不能全信。”沈挽情振振有词地抬起食指,笑眯眯地说,“不过你们想听的话,我可以和你们讲讲啦,就是以后逛夜市得给我抹掉零头。”   这些平民百姓虽然经常听那些修真界的传闻,但毕竟关注的重心多半是柴米油盐,也不搀和那些门派之间的事情。所以倒也没有修仙人那样,对谢无衍有着根深蒂固的反派执念。   毕竟就算谢无衍的动静再大,也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候,他倒也没怎么着人界,只是毁了魔域的几个地方,   起初听到这名字的确会害怕,但是看着这两人跟寻常人似的站在这儿,突然又没有那么怕了。   更何况这传闻中的魔女,会做和寻常人一样的事。   这传说中无恶不作的魔王,能这么温温柔柔而又溺宠地看着身旁的人胡闹。   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一开始只是几个之前和沈挽情聊过的妇人凑过来听,后来这些妇人喊来了自己的小孩一起听,接着妇人的男人也凑到跟前来听。   反正不知道怎么的,最后沈挽情周围围了一圈人,就连刚才那对道歉的夫妻都偷偷搬了个小板凳一起听。   时不时有人抬头看了下身旁的谢无衍。   谢无衍正在打哈欠,看上去好像没一点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眼身旁坐在桌子上,眉眼弯弯正在同人说故事的沈挽情,站起身,避开人走到风谣情跟前。   他先是把魔将支了回去,然后对风谣情说:“我来陪她就好,这些天多谢你了。”   风谣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谢无衍是在谢她陪沈挽情逛夜市。   “不是辛苦的事,和她相处过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吧。”风谣情看向被人群簇拥的沈挽情,‘“她这样旺盛的生命力,很吸引人想要呆在她身边。倒是你,任由她半真半假的编故事,真的没问题吗?”   “嗯。”谢无衍说,“她喜欢热闹。”   风谣情突然明白了谢无衍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折腾这么一出回门。   他知道沈挽情喜欢什么。   他想让她能过得再开心一些。   无论什么时候。    第七十六章   像这种江湖八卦, 传播速度往往都是很快的。   没过几日,五湖四海的人都哼哧哼哧赶过来听沈挽情讲小故事。为此,镇上专门腾出一个茶楼, 在里头铺上软塌, 准备好一大堆好吃的菜品, 像供神仙似的供着沈挽情,听她说书。   每天围观群众都能挤满整个楼,还有些挤不进去的趴在外面听里面的人层层传递出来, 简称为实况直播。   谢无衍也在。   一开始那些吃瓜群众都还挺害怕的, 毕竟谢无衍魔王的名号给人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大家都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起来把楼里的人全都掐死。   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当摆件。   他总是撑着脑袋躺在沈挽情身后的软榻上小憩,时不时打几个哈欠, 也不打岔,也不发火。就算有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一不小心摔倒到他身上, 他都不会皱眉头, 看上去倒是挺有耐心。   沈挽情的故事水分很大。   而且带有很强烈的主观色彩。   “…在一片夜色中, 我找到了谢无衍。即使那个时候我身受重伤,和他素不相识, 但是还是决定英勇的救下他!”   谢无衍挑了下眉。   “看着被妖怪揍得身负重伤的谢无衍, 我决定出手救下他。于是我在一片火海之中挺身而出, 身披霞光, 脚踏七色云彩。谢无衍看着我,感动得眼角渗出泪花……”   谢无衍悠哉悠哉地吃了个枣。   “……然后我们走到北城的时候,因为蚀梦妖作祟,害人性命。所以我们一行人决定来到满月楼除妖。满月楼你们知道吧?特别有名的青楼。里面的姑娘超级漂亮,而且还有小倌!”   “哇塞, 什么样的小倌?”   “很绝,就是那种面容清秀,和他说两句话他就会害羞,然后还会甜甜地喊你姐姐的那种小倌。”   “真的吗!”   “真的真的,你以为就这一种类型吗?当然不是!还有那种很冷漠……诶诶诶!”   谢无衍放下了手中的枣,拍了拍手,站起身,提着沈挽情的后领,将她揪了起来。   沈挽情扑腾了几下,被谢无衍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之后,立刻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一样一动不动,任由他将自己拎走。   当然,走之前还不忘记挥手和楼里的吃瓜群众说拜拜。   吃瓜群众:哇!好恩爱!   后来,沈挽情讲的美化版故事迅速在市井街头传播,各大茶馆的说书人紧跟潮流,马上暂停之前的栏目,讲起了这套系列的故事,还给它取名为《霸道魔王的小野猫》。   说书人也是有竞争的,为了让自己的故事更精彩,他们还自由发挥在剧情中多加了些悲惨的情节。   不到半月的时间,谢无衍和沈挽情的名字风靡大街小巷,而且鉴于他们俩本人实在长得太好看,瞬间多了一批死忠粉。   走到大街上,随处可见谢无衍海报、谢无衍同款面具、谢无衍小布娃娃。   倒是沈挽情的没有多少,据说是因为某次谢无衍看见有个猛男买了沈挽情牌小布娃娃抱在怀里,下一秒他就差点把整个镇子烧了。   多亏沈挽情在旁边给他顺毛,又亲又哄,才把人给劝住。   从此以后,市面上再也没有沈挽情的相关周边。   但谢无衍这样的行为会让百姓感到粗暴吗?   并不会。   他们只会觉得“我磕到了”。   以天道宫为首的保守门派一看,觉得这怎么能行,自己花了几百年给谢无衍塑造出个反派形象,怎么被几个故事瞬间给搞变了风向?   于是他们立马派自己的弟子去各城镇做宣传,到处警示各地的百姓,贴布告阐述谢无衍的恶劣行为。   但是被谢无衍的忠实粉丝给打了出去。   风谣情对这一切感到很感动。   无论是因为什么,至少天下人没有再将这两人当成十恶不赦的洪水魔兽。他们也不用像从前那样,无论做什么,都要背负上莫须有的骂名。   当然,到别人家门派里嚣张拿东西这件事还是应该骂的。   所有同沈挽情他们熟识的人都为他们感到高兴。   除了沈挽情本人。   因为她发现,自从谢无衍名声没有那么差之后,修灵书的江湖论坛里出现了一大堆同人文。   《昨天,魔王对我说,还是放不下我》   《百年过去,我依旧在等你》   《魔女沈挽情黑化之后,我成了魔尊的白月光》   沈挽情每天都抱着修灵书和这些同人文作者扯皮,一吵不过架就哭唧唧地找谢无衍,和他告状,让他删帖子。   删多了之后,那些同人文作者开始不满了——   【到底是谁破坏了修灵书中那些页面?难道是之前那个总在我的故事下面和我吵架的人?未免也太过于眼红了吧?】   沈挽情气得咬谢无衍的肩膀。   谢无衍没半点反抗,无奈地任由她折腾,然后接过她手中的修灵书,食指在页面上划了几下。   接着,修灵书下江湖论坛那一栏中,出现一道鲜红的字体,无论怎么都抹除不掉。   【闭嘴。】   即便只是修灵书中凝聚成的一页纸,也能透过这两个字,嗅到那股让人胆颤的血腥味。   这股力量,谁都知道是来自于谢无衍的。   他们顿时悟了。   终于明白这天下最强的人是谁了。   不是谢无衍。   而是他家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   *   当然,在全天下都很忌惮谢无衍的时候,除了沈挽情之外,还有个人对谢无衍非常不尊重。   那就是这本书原来的男主角,纪飞臣。   到这个关头,两个人终于开始势不两立了起来。   在沈挽情回门第一天的时候,纪飞臣非常热情地将人迎接到客房处,然后将手一指:“左边的房间挽情睡,右边的房间谢公子睡。”   谢无衍:“不用两间。”   纪飞臣:“需要两间。”   “不需要两间。”谢无衍懒洋洋地说,“她睡相不好,我得照顾着。”   沈挽情:……?   无语子,你们男人吵架为什么要说我睡相不好?   于是两个男人开始了小学生式吵架,先是有礼貌的互相讽刺,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先撕破了脸面。   “我身为兄长还没同意把挽情托付给你呢。”   “我比你强。”   “…和这有什么关系!我没同意!”   “但我比你强。”   纪飞臣气得毫无男主的体面,他掌心一震,凭空握住一把剑,气势汹汹地拔了剑就要上前和谢无衍拼命,但是被风谣情拦腰抱下来:“别了别了,你真的打不过。”   谢无衍悠哉悠哉地往沈挽情房间里走,然后被纪飞臣喊住——   “谢国强!你给我站住!”   “?”   谢无衍眯了下眼,抬起手,缓缓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脖颈,然后冷笑一声,转过身。   沈挽情立刻抱住谢无衍的胳膊,将他往屋子里拽:“一起睡一起睡,不至于不至于。”   虽然在沈挽情和风谣情的教育下,两个男人的战争稍稍有些收敛,但还是会在背后明里暗里的交锋。   在饭桌上,纪飞臣会温柔地给沈挽情夹一筷子菜:“多吃点,你看看你,在魔殿都变得憔悴了,也不知道那里的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长胖了两斤的沈挽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原本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谢无衍难得地拿起筷子,也给沈挽情夹,还略带嫌弃地将纪飞臣夹过来的菜给弄走。   纪飞臣又夹回来,谢无衍又给弄走。   于是两人来来往往,开始僵持。   沈挽情和风谣情一脸麻木地放下碗筷,看着两个人之间灵力涌动,乒乒乓乓一阵响,然后轰地炸开,碗筷菜盘飞了一地。   风谣情:“纪飞臣,你给我滚出去。”   沈挽情:“谢无衍!那是我最爱吃的土豆烧鸡块!”   反正后来,这两个人被禁止上桌吃饭。   于是他们开始下棋。   两个人看上去非常有礼貌地坐在花园里,石桌上摆着一盘围棋,彬彬有礼地互相客气着,看上去真的像是温润的翩翩公子一样。   “谢公子先下吧。”   “多谢纪大哥。”   “……你喊谁纪大哥?”   “挽情这么喊你,那我也应当同她一样。”   “谢国强你适可而止!我没同意!”   于是两个人又打了起来,被躲在草丛偷看的风谣情和沈挽情双双拦下。   不过谁都知道,纪飞臣虽然嘴上这么不待见谢无衍,但在内心里其实早就认可了自己这么个妹夫。心里那点不舒服,纯粹是作为兄长,看着自己带大的妹妹真的要被野男人拐走之后,有些舍不得而已。   更何况,如果谢无衍真的想较真,单凭纪飞臣在回门当日送的那张横幅,就足够让他血洗玄天阁,哪里还会这么给面子?   他变得这么收敛,倒不是因为他内心多么向善。   纯粹是不想伤害对沈挽情来说重要的人。   纪飞臣也正是知道这么一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要把沈挽情,交付给其它人照顾了。   某一日,谢无衍突然找到纪飞臣,难得地没有吵架,只是淡淡道:“去个地方,走么?”   “去哪?”   “天道宫。”   纪飞臣沉默一下:“不告诉挽情?”   “嗯。”谢无衍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你帮个忙。”   本来纪飞臣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   但其实并没有。   谢无衍一人一剑,从天道宫大门一路到内殿,步子都未缓下来。无论周遭的人在如何拼尽全力地输死反抗,都没有片刻停步。   打着打着,天道宫的弟子突然领悟了。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比拟的对象,就算再来上千个万个天道宫,都没有办法触碰到他半根寒毛。   纪飞臣知道谢无衍强大。   但没想到他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分明,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帮忙。   几乎没花多少工夫,谢无衍就见到了天道宫的掌门。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安静地坐在主座之上,背脊挺得笔直,望向谢无衍,胡子动了动,却没开口说话。   谢无衍的剑指着他的喉:“带我去那个地方。”    第七十七章   那里是天道宫的最深处。   密林环绕, 遮天蔽日,越往里面走,天光便越照不进来。从源头处蔓延出一股冷气, 比纪飞臣之前遇见的任何一股都更加阴冷。   然后, 三人在一道石门前停下。   门上刻着奇异的纹路, 即便还没有打开,纪飞臣仿佛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门那头的哀嚎。   那哀嚎声并不清晰,不是在耳边响起, 更像是出现在人脑海中的一个声音, 掺杂着巨大的绝望。   到底是什么东西, 才能爆发出如此之大的绝望。   掌门将掌心划开,按在石门上,血液顺着纹路流淌。石门在一瞬间亮起红光, 大地震动,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沉重的石门缓缓拉开。   “呜呜呜——”   哭声。   怨气。   以及那让人心底不由感到悲鸣的压抑。   掌门没动了, 他沉默很久, 终于缓缓迈开步子,声音苍老:“纪公子, 我年轻的时候也同你一样, 意气风发, 不知天高地厚。”   纪飞臣步子微顿, 却没说话。   “那时我也有心意相通的道友,名誉、追捧,让我晕头转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举世无双, 谁都能救得了。”   掌门领着人一路向前,边走边叙述着,可语气太平静,平静得好像不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当时一心想向天下证明自己无所不能,猎杀那些冥魔,就是我证明自己的方式。每只冥魔死去之后,会留下一粒魔丹。我取下的魔丹不计其数,吹捧、夸耀,让我觉得我当真什么都可以做到。”   “直到遇见那只万年修为的通天心魇,那是一场死斗,天道宫派出一整支分支前去除魔,但却还是遭到重创。我们缠斗了三日三夜,终于,同伴赌上性命透支自己的灵力,给我创造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让我能够将其一击毙命。”   “但那时,我突然发现。通天心魇不知何时掳走了我的师妹,藏在他的命脉之处。杀了它,我的师妹也会死。不杀它,堵上性命为我铺路的同伴会因反噬爆体而亡。”   “我犹豫了,我做不出选择。”掌门停下步子,抬起头,看着不见天光,乌云密布的头顶上空,“然后,师妹死了,同伴也死了。因为我的犹豫,我谁也救不了。”   “纪公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是没有人能立刻做出答案的选择。   “我知道你无法回答。”掌门转头,看着纪飞臣,“所以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至少在当时,我多么期盼有个人能替我做出选择,让我从那痛苦的矛盾中进行解脱。”   “知道天道宫为什么叫天道宫吗?”   “七情六欲并存的,不是天道,而是人道。天罚不会考虑你的喜怒哀乐,它是一个决断,必须要做出的决断。”   纪飞臣:“我不知道怎么选,但我不会替别人做决断。”   掌门:“你只是怕背上恶名。”   纪飞臣下意识攥紧拳,抿了抿唇,却没开口。   掌门大笑,转身看向谢无衍:“谢无衍,你看……”   “别问我,我两个都能救。”谢无衍凉凉地扫他一眼。   眼神里全是:就你这么菜还掌门呢。   掌门:“……”   纪飞臣:“……”   挂逼破坏游戏体验了。   谢无衍目的很明确,他似乎压根没有被掌门那一大段故事影响,而是径直走进了密林深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拨云见月。   纪飞臣瞳孔微缩,怔在原地。   那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山坡,山坡上伫立着无数墓碑,密密麻麻的。从每一块墓碑下,都能看见天道宫独特的束灵咒。   用来镇压、囚禁、束缚灵魂的法术。   纪飞臣抬头,这才发现,这遮蔽天日的并不是乌云。   而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因为数量太多,加上被咒术困在这里无法超生,所以就像是深不见底的乌云一样,带着绝望终日盘旋着。   “他们是谁?”   “我的族人。”   谢无衍抬头,看向掌门,淡淡道:“的确,二十年前,他们认定烧血术已经彻底消失了。但天道宫从来没有打算放弃过这种血脉的力量,往前死掉的每一个族人,只要魂魄不散,就会被囚禁在这里。”   “为什么?”   “为了转生。”谢无衍说,“他们在赌一个机会,赌这些魂魄在无数次转生之后,会不会有一线机会,重新出现一个拥有烧血体质的人。”   “如果没有出现呢?”   谢无衍没有回答。   但纪飞臣知道答案。   所以这些魂魄一直在这。   在天道宫的操控下,进行无数次转生。   转生、再被杀死。   永远轮回。   永远不得超生。   纪飞臣握紧剑:“掌门说为了天下苍生,就没想过这些一次次被你们亲手掐灭的新生命,也是活生生的人吗?”   谢无衍很平静:“你会为了一把失败的剑而心痛吗?”   纪飞臣看向掌门。   掌门说:“纪公子,你以为我做一切的时候,就没想过,天下会有多少人不认同我吗?”   纪飞臣盯着他的眼睛。   “我大限将至,那些骂名和非议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烧血术有可能传承,世间能再出现一个同谢无衍抗衡的人,冥魔能被镇压,后世无忧,我便无憾。”掌门笑了声,“纪公子,你想干干净净的,就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真正为苍生谋福祉的人。”   话音刚落,掌门的白发同衣袍一道上下翻飞,浑身上下被一股金光包围,身上每一寸灵力都在翻涌。   雷声轰然大作,一道比一道更为猛烈。   “谢无衍,今日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处,我会和你同归——”   然而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谢无衍眼皮都没抬一下,早有预料似的抬手捏住他的脑袋,两指微微收力。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了灵力一般,身上的气场陡然散去,金光朝着谢无衍手掌处涌动,眼神也逐渐失去光彩。   “你……”   谢无衍嫌弃似的收回手,吹了吹自己的手指。   掌门瘫坐在地上,如同木偶一般双目无光,许久后,才期盼似的看向纪飞臣:“纪公子,你出生于名门正派,此时正是你拯救苍生的好机会……”   纪飞臣蹲下身,同他平视:“我拒绝。”   现在掌门已经没有精力追问纪飞臣这么选的缘由,他看着谢无衍伸出手,看着那些汇聚成乌云的冤魂朝着他的方向用来,茫然而又试探地,轻轻触碰他的指尖。   “谢无衍!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谢无衍笑了声,“我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而是个血脉肮脏,无恶不作的怪物。”   说着,他将手探进那深不可测的冤魂中,闭上眼。   刹那间,风声骤起。   “砰”   只在一瞬间,漫山遍野的墓碑同时炸开,石土飞溅,金光闪烁,集全门之力布下的束灵咒,在顷刻间同时破灭。   那块乌云一瞬间被撕开,无数魂魄朝着天际的方向飞去,壮观而又悲戚。   应该结束了。   千百年来,无休止的痛苦轮回。   就像最后那点信念被掐灭,掌门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跪在地上,身躯摇摇欲坠。   谢无衍没看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更前方走去。   纪飞臣跟上,两人心有灵犀地不提刚才的事情:“所以,你喊我来是为了向我炫耀你有多强的?”   “啊,一半吧。”谢无衍说。   …幸亏你足够强。   不然早就被暗杀几千回了。   纪飞臣不提刚才天道宫掌门说的那些话,是因为有许多事情,原本就是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的。   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需要问做出选择的原因。   很快,谢无衍就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那处像是一个地牢。   光是靠近,就会发现这里施加了无比强大的镇压术。   “这就是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事情。”   “什么?”   “这里关了一只冥魔,叫做通天心魇。”   “……通天心魇?”   那只造成当年惨剧的通天心魇。   “嗯,但是它现在已经和普通的冥魔没有区别了。”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杀掉它。”   纪飞臣一怔。   对于谢无衍来说,杀掉这只通天心魇甚至比捏死蚂蚁还要简单,为什么非要让他出手?   但是纪飞臣没有问,他点了下头,走进地牢。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四处都是腥臭味,偶尔听见几声铁链的碰撞声,以及细微的鼻息。   寻着那微弱的声音,纪飞臣找到了那只通天心魇。   它的确已经没有半点威胁。   天道宫这些年对它的折磨,已经让它彻底失去了当年能够搅动乾坤的威风。   它浑身上下都被销魂钉给穿透,就这么挂在墙上,浑身上下都是无法愈合的创伤。明明只剩一口气,却偏偏让它活着。   似乎是感觉到来人,通天心魇睁开眼,看了纪飞臣许久,又缓缓闭上。   纪飞臣从它眼中看不到半点生欲。   为什么,谢无衍要杀死这么一只,已经没有半点威胁的冥魔。   在拔出飞灵剑的那一刻,纪飞臣突然知道了缘由。   即使很微弱,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通天心魇身上散发着的气息。   那是谢无衍在毫不掩饰自己力量时,散发出的一股杀戮气息。   一模一样。   宛若同根而生。   纪飞臣突然想起那个传言。   为什么,谢无衍能够那么强大?   因为他身上流淌着的,是人类中最强大的血脉,和冥魔中最为暴戾的杀意。   原来如此。   纪飞臣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谢无衍坐在山头,手搭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那一轮皓月。   “给。”纪飞臣将魔丹递给了谢无衍。   谢无衍接过,放在手上把玩了会儿,然后夹在两指之间,轻轻捏碎。   随意得就像戳破一个泡沫一般。   “对了,关于烧血术……”   谢无衍:“从今往后,不会再有烧血术了。”   纪飞臣思忖片刻,觉得也对。   负担着这种秘术的人,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很快他又想起来:“等等,可是我记得你和挽情都有这一族的血脉,万一以后……”   “不会。”谢无衍说。   纪飞臣悟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无衍的意思。   他愣了一会儿。   虽说他不会干涉谢无衍和沈挽情往后的生活,不过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好奇。毕竟现在修真界对血脉传承都还是有些执着,特别是越强大的人,越注意自己家族的延续。   所以他只是单纯好奇原因。   纪飞臣问:“为什么?”   谢无衍:“为什么有为什么?”   纪飞臣觉得像是在说绕口令,但还是解释了句:“在修真界,这种事情多半是要说出个原因的。”   谢无衍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声:“她怕疼。”   说完,活动了下自己的胳膊,站起来:“走了。”   “等等。”纪飞臣喊住他,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我决定把挽情…托付给你了。”   安静。   仿佛只能听到风声涌动。   “哈?”   许久之后,谢无衍开口,他一脸莫名:“用你同意?”   “…”草。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剑拔弩张了。   “我不同意了,今天回去我就把挽情带回纪家。”   “笑死,就你就你?”   两人一路掐,直到天道宫门口时,突然听见“唉哟唉哟”的叫唤声。   抬头一看,沈挽情叉着腰站在天道宫大殿的那个高台上,下面齐刷刷地跪了一大半天道宫弟子。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哦?”   “呜呜呜我们真的不知道谢无衍去哪了,他就来莫名其妙把我们打了一顿然后就不见了。”   “我不管,我没有找到。”   “你明明一直在打我们!根本没有去找吧!”   沈挽情一想,也对,但是很快就开始强词夺理。   “你们就不能主动帮我找吗?我对天道宫又不熟!”   “可是那时谢无衍诶,我们躲还来不及,怎么去找?”   “你们这么厉害一个门派,怎么弟子都这么怂?我一个小姑娘都敢找谢无衍,你们不敢?”   “…你是他的宠妃啊!我们又不是!”   “你还顶嘴!”   然后沈挽情又把人揍了一顿。   天道宫弟子呜呜直哭。   这绝对是在泄私愤吧?   纪飞臣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的妹妹。   谢无衍抱着胳膊站在几米开外看着,任由沈挽情这么瞎闹腾。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眼尖的天道宫弟子发现,他们将手一指,觉得解脱似的大喊了起来:“谢无衍!谢无衍在那里!”   沈挽情抬头一看,顿时眉眼弯弯,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扑到谢无衍怀里撒娇:“你怎么出来打架都不带我?”    第七十八章   “以前你不带我就算了, 但这次可是天道宫诶,我和他们有私仇的。而且我这个人还斤斤计较眦睚必报,所以有机会揍他们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错过?”   沈挽情振振有词, 身后的天道宫弟子泪流满面。   ……头一次见到说这种话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谢无衍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抬头扫了那整整齐齐跪着的一大团人:“那你随便挑几个带回去欺负着玩吧。”   身后跪着的一排天道宫弟子浑身上下抖得跟个筛子, 一脸绝望,顿时丧失了所有生机。   怎么还能有这种玩法?   你当是养宠物吗,还挑几个带回去?   沈挽情仔细思考了一下谢无衍的提议, 然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魔殿里面的魔将每天就知道酗酒唱歌蹦迪, 养他们都快养不活了,再多带几个回去就要又添几双筷子。”   天道宫弟子们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鼻尖一酸, 开始感动。   看来这个女人没有传闻中那么恐怖,心地还是十分善良的嘛。   然而下一秒——   “反正坐白龙香车很舒服, 到这里又很快, 以后我可以自己过来!只挑几个回去对其他人来说对不太公平, 还是得雨露均沾。下次带上我们家喵喵一起来。”   沈挽情说到这,还非常亲切地转过头安抚了一下身后的天道宫弟子:“放心啦, 我出手不重的。”   欺负人得适可而止, 不能下狠手。   她管这叫可再生资源。   显而易见, 天道宫弟子并没有被安抚到, 反而更加惊恐了。   *   白龙香车今早借给玄天阁的几个道童体验云霄飞车了,所以沈挽情是坐着玄鸟回去的。   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沈挽情还是有点小情绪,她没搭理谢无衍,趴在玄鸟背上揪着它的羽毛玩。   玄鸟委屈, 边哭边飞。   谢无衍伸手捞过她:“在生气?”   沈挽情把头一拧,挣了出去,发出一声轻哼:“没有,就是不想说话,你别和我说话。”   说完,抱着胳膊往旁边挪了挪,单方面开启冷战。   但她向来冷战撑不过一秒钟。   沈挽情抱着胳膊,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身旁的谢无衍,压根没嘴硬过一会儿,就开始别扭地说:“好吧,我生气了,你哄哄我。”   谢无衍将她拉入怀中,收拢胳膊,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也不松开手,显得有些可怜。   “你别总用这招。”沈挽情每次一看到谢无衍露出乖巧黏人的谢小狗模式,就忍不住心软。   谢无衍抱得更紧。   “啊好烦,你怎么比我还会撒娇啊!”沈挽情气得咬谢无衍的肩膀。   谢无衍没挣扎,甚至都没哼一声,就这么人又她发泄。   过了好一会儿,沈挽情终于不咬了,她安安静静地趴在谢无衍肩上,闷声闷气地说:“我不是因为你打架不带我生气。”   “好的事情我可以陪你。”   “坏的事情我也要陪你。”   “知道了吗?”   “嗯。”谢无衍说,“知道了。”   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纪飞臣:…无所谓了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吧。   *   几天后,这趟名为回门的小春游正式结束。   送走这两位大魔王的当天,玄天阁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当然,除了厨房的厨子。   因为沈挽情还真把他给顺走了。   厨子坐在白龙香车上眼含热泪挥手告别,那神情宛若壮士赴死。   玄天阁的弟子也很心疼,觉得魔殿一看就是一个阴森而又荒芜的地方,于是反复承诺着一定会时不时给他寄东西去。   刚到那里的时候,厨子的信:   【来到这里,对一切生疏,不知道是否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暂时很好,希望一切都好。如果有机会,一定回来探望。】   没过几天,厨子的信:   【失策了失策了,厨房好大,食材好多,而且还有一大片菜园,居然每个季节的菜都有!好神奇!他们说是宫主什么都喜欢吃,所以大魔王就用法术维持这些菜能四季都生长。这就是强者吗!   但我还是很想家的,哪里都没有家里好。】   然后又过了几天:   【好神奇!!这里好多好玩的,午夜歌厅真的太快乐了,而且还解压。你知道什么叫快乐水吗?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神奇的东西!   宫主还发明了一个叫斗地主的东西,我算数特别好,那些魔将好傻,老是输钱,现在欠我了一大堆灵石。】   再过几天:   【完了,我斗地主赢了宫主,魔王生气了,我命不久矣。】   马上:   【我又活了,因为宫主想吃我做的脆皮烤鸭,所以魔王准备留我一命。】   然后过了很久,厨子都没有来信。   有人担心他的安危,一连好几封信寄过去,甚至慌得差点要办葬礼的时候,厨子才回了信。   【好快乐,魔将的易容术真不错。   有个好漂亮,腿好长,还有个很丰满,大满足。舞跳得好好,穿得还很不错,嘿嘿。我知道什么叫爱情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魔域人,再见了玄天阁。】   厨子的信一传十,十传百。   从此以后,修仙界眼中的魔殿不再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而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沈挽情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最近跑来献殷勤、想要来给自己当魔将的人妖魔越来越多了。   但她觉得不太行。   殿里这些魔将唱歌已经足够吵了,再来几个她会被难听到精神衰弱的。   某天,沈挽情觉得自己该记录一下生活,于是她开始写日记了。   【今天天气晴朗。   魔将唱歌依旧难听,他们学会了海豚音,太恐怖了。玄鸟没来蹭吃蹭喝,它最近总往魔域跑,而且还每天洗澡,可能是恋爱了。   谢小狗不小心压到我头发了,好疼,虽然和我道歉了,但我还是要生一会儿气。   ……   他送我小裙子了,开心,不生气了。】   【今天天气还是晴朗,好热,不高兴。想下雨凉快一下。   魔域又来给我们送礼物了,这次是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装饰品,他们介绍了好久,我听不懂,想睡觉,但睡不着。   谢小狗把人轰走了,说是话太多吵到我睡觉了。魔域人很委屈,说这是清涟大师雕的花。我管它是花是草,又不能吃。   但是厨子做了脆皮烤鸭,奖励他,厨子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今天很开心。】   【今天下雨了诶!明天想下雪,可以堆雪人,虽然现在才七月份。   玄鸟失恋了,它哭得好伤心,我说给它换个发型改善一下心情,它答应了。然后一不小心给它头上毛剃秃了,我说这是新发型叫地中海,很潮流的。它相信了,看上去还很开心,我有点愧疚。   魔域人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多酷哥美女,说是给我们充实后宫。谢小狗发火了,我给拦下来了。然后发现里面有个绿茶偷偷给谢小狗抛媚眼,草,好生气,还是让他杀掉吧。】   【下雪了下雪了!好神奇!   谢小狗今天问我什么是绿茶,奇怪,为什么问这个。   魔域怎么天天来送礼物,等等,他们这次送一只矮脚猫,好可爱啊!!好喜欢!快乐吸猫,终于当上铲屎官了,从今以后就叫它奥特曼吧!】   【谢小狗问我什么是铲屎官。   我好像突然觉察到不对了……】   【谢无衍好帅,谢无衍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至此,沈挽情的日记因为总被谢无衍偷看而宣告完结。   虽然有谢无衍在,根本就没人敢来找事,但她每天过得还是很忙碌。   比如早晨天刚亮——   “玄鸟又失恋了,在外面哭着唱情歌呢,我去笑话它一下。”   “奥特曼和幽冥虎打起来了!猫猫打喵喵,我要去观战!”   “啊啊我去看看我昨天种的地狱霸王花有没有发芽。”   “等一下,我还要去——”   声音戛然而止。   谢无衍伸手将准备第四次跳下床四处乱窜的沈挽情捞回来,扣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颈窝:“也稍微管管我吧。”   沈挽情笑了起来:“你怎么越来越像奥特曼了?”   谢无衍咬牙:“我迟早要丢了那只猫。”   沈挽情在他怀里转过身,笑得花枝乱颤:“我说,为什么你开始吃猫的醋了。”   谢无衍低头咬住她的锁骨,却压根没用力,只是无奈地掐了下她腰间的软肉。   宠妃的生活总是无聊而又忙碌的。   奥特曼在两个魔王的溺爱下,俨然变成了第三个魔王。   有一次它偷跑出去,跑到冥魔界限随地大小便,然后被一只冥魔踩了尾巴。   奥特曼跑回来一通委屈撒娇,沈挽情当然不能忍,立刻扯着谢无衍去上门扯皮。   于是谢无衍把冥魔揍了一顿。   揍得他们恐怕几百年几千年都不敢突破界限,也不敢踩猫尾巴。   苦恼人界几千年的问题,因为一只猫迎刃而解,恐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久而久之,谁都知道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魔殿。只要人在魔殿的界限内,外人连根草都不敢踩死。   不过好在,谢无衍好像对毁灭修真界,或者一统魔界都没什么太大兴趣。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要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上很久时,谢无衍突然把魔域给打下来了。   快到来不及让人反应。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沈挽情看上了魔域中的百鬼城,说是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很适合玩基建游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