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肯回宫了吗》 作者:桥烟雨   文案:   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世人道:皇后美而不妖,贤德淑良,冲锋陷阵,挥刃生杀,巾帼不让须眉。   也有人道:她为仆不忠,为徒不孝,是个为求生路,为一己之私,不折手段的女魔头。   -   世人皆薄幸,不如贪一晌之欢,暂忘却前尘过往。 第一章 太子归   一袭绣云纹的浅蓝色长袍,腰系玉带,俊美清瘦的男子静静躺在披着貂裘皮的雕蟒檀木躺椅上。   他狭长的双眼轻闭着,薄唇微微泛白,呈现病弱之色。   秀月拿过汤婆子换了热水,递到他手中,再去往炭盆里加炭。   躺椅上的男子在此时起了身。   寒风猝不及防的窜进屋子里,冻得秀月一哆嗦。   她转身,见主子打开了屋门,心弦一紧,立刻取来银狐大氅抖开了给他披在肩上。   “殿下,外头凉,您当心着身子。”   傅景翊一手捧着汤婆子,一手伸出去接了几片雪,他掌心温度很冷,雪停在上头一会儿才化。   这满地的皑皑厚雪,像是天上的云整片落了下来,此刻他是站在云间。   “太子的车辇可是已进了金陵城。”他问。   秀月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低头道:“回殿下,估摸着一个时辰前回来的,那时外头人声大噪。”   人人翘首以盼恭候着太子回国都。   一年前南夷人进犯,太子远赴边关亲征,边关将士士气高涨,数月间捷报连连,举国上下皆沉浸在国泰民安的喜悦之中。   直至如今边关大势已定,圣上御笔召太子提前还朝。   对于这位太子,百姓们赋歌颂德,称他据义履方,仁贤备至,爱民如子,将是千年难遇的贤君。   “殿下,您甘心吗,分明是皇后栽赃,太子煽动朝臣点火,以至宸妃娘娘险些被赐了死罪。是您在雪地中身着单衣跪求皇上明察重审,最后才还了娘娘清白。”   秀月说着声音便哑了,“可您也因此冻坏了身子,这一年来药石不断,就连秋狝都去不成。他们如此作孽,不该有报应吗?”   宸妃盛宠,嗣下七皇子兼资文武,德貌两全,外人都道宸妃前途无量。   可就在去年此时,宸妃将封贵妃之时,皇后在她宫中搜出了催情药。   皇上顾念着几分情谊,不忍重罚,然太子带着大臣们在朝堂上长跪不起。控诉宸妃以药物迷惑圣上,损伤龙体,此乃殃国大罪,当诛。   朝臣力谏之下,皇上忍痛下了赐死旨意。   幸而及时找出了放赃物的婢女,重刑之下招了所作所为,却抵死没有供出背后主谋。   冤屈虽得以昭雪,可如今外头传言都说,七皇子这羸弱病体活不长。   傅景翊望着院中高大的梧桐树,积雪过厚压断了粗枝。   一声闷响,碎雪轻溅。   傅景翊轻咳了两声,微微勾起唇角。   -   为太子接风洗尘的宫宴上,傅景翊去的不早不晚。   宸妃像是等了许久,一见他,便着急迎了上来。   她着金色丝绸石榴褶皱长裙,裙摆轻泻,拖迤三尺有余,泼墨长发绾着着五凤朝阳髻,发端垂下凤涎流苏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灵的响声。   “枫儿,近来身子可好?”   傅枫,字景翊。   如今能亲昵唤他一声枫儿的,只有宸妃了。   “儿臣一切都好。”   虽是名义上的母子,可宸妃不过大他八岁。傅景翊生母位份低微且早亡,他十岁时,被养在了十八岁的宸妃名下。   如今宸妃二十有七,肤如玉脂,眉似绿柳,双瞳如水,仍是少女娇艳模样。   虽恩宠不断,膝下却无所出。   “那便好。”宸妃仔细打量了傅枫,确定看不出病色,神情才舒缓了些。   她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太子回来了,你万事不可出风头,能避便避着,什么都不比活着强。”   傅景翊点头,“儿臣知道。”   “皇后娘娘到!”   一声高喝,殿中登时安静了些,纷纷退居两旁给皇后行礼。   皇后身着大红色拖地长袍华服,头戴凤冠,衣上双线绣绘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在大殿通明的灯火照映下泛着金银之光。   她路过宸妃时,视线停了停,毫不克制的流露出厌恶之色。   冰冷的目光又月投寒江般挪到了傅景翊脸上。   “七王这样大寒天出了屋门,回去又要咳上许久吧。”   “谢母后关怀,儿臣无碍。”   皇后唇边捻着笑,“素闻你尝惯了清淡,今日的玉盘珍馐你的身子怕受不住,不如就此出宫回你的七王府去。”   傅景翊颔首道:“今日是太子的洗尘宴,儿臣纵使奄奄垂绝,也会让人抬着担架来恭迎太子的。”   皇后笑了一声,“没错,这是你为臣的本分。”   “是。”   傅景翊恭谨顺从,低垂的眼帘沉静如一潭静谧湖泊。   从前宸妃尚凭着恩宠有一争之力,如今却因傅枫的病体,及她多年未生育,输得一败涂地。   慢慢的,奉承亲近之人转而对他们避而远之。   宸妃是皇后的眼中钉,而他是宸妃的嗣下之子。   有朝一日太子登位,皇后成为皇太后,宸妃的下场未必会比话本上的戚夫人好到哪儿去。   乾元朝许多人都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遥远的国都里有一位戚夫人隆宠一时,在皇帝过世后,她便被吕后做成了人彘。   有此下场的宠妃不在少数。   宸妃有自知之明,便在傅景翊封王立府之后从不召见于他,刻意疏远,眼下不得不见面的情形下,才关怀叮咛几句。   皇后入了三阶上的高座,殿中其他人才敢坐下来。   “太子到!”   屁股还没坐热乎,大伙儿又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向踏进大殿的储君行礼。   太子二十出头,身着黑色缎袍金丝滚边,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薄唇微微勾起,眉眼间意气风发。   众人随之注意到,太子身侧跟着位容貌佼丽的女子。   她发间仅一支琳琅珠钗,身着虽是上好的绸缎,却无金绣银绣点缀,也无刺绣锦上添花,独一抹纯碧色,在这般这样的场合下已算简朴。   衣饰不张扬,像是特地作简的一般,可她气质高雅,神态自若,腰间近乎无声的步禁可显她仪态端庄,自然不是小家碧玉。   旁人也不可轻待了她。   因她是秦太师的掌上明珠,秦玉。   傅景翊的目光在与她相交时稍稍一顿,即刻挪过眼去。   秦玉微不可见的抿了下唇,随即落落大方的上前向上座的皇后见礼。   “皇上到!”   太监一声高呼,众人皆俯首恭迎,皇上大笑着让平身。   “朕许久不办宴席,借着给太子庆功的由头大伙儿聚一聚,今日不必拘礼,不要念着什么君臣,尽管开怀畅饮,玩个高兴!”   皇后盈盈道:“即是为太子庆功,臣妾为太子求个恩典可好?”   ------------ 第二章 他的钱袋子   “皇后但说无妨。”皇上落座,敬重的与皇后对视。   “太子年近弱冠,也该娶一贤妻了,秦太师之女秦玉甚好,端庄貌淑,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随之笑着看向坐在秦太师旁的秦玉。   “玉儿可愿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秦玉起身跪到殿中,颔首道:“臣女隆幸,谢皇后娘娘谬赞。”   她顿了顿,才又说:“谢皇上恩典。”   皇上神色微微一凝,若无其事的笑道:“好,甚好,让礼部去拟日子。”   秦太师闻言,欣然举杯起身。   “能与陛下结秦晋之好,是臣的福气啊!谢陛下!”   皇上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怒意,随之不动声色的掩去,笑道:“也是朕的福气。”   乾元朝文以康丞相为首,武以秦太师为首。   太子已是风头鼎盛,再娶太师嫡女为妻,这登基之路可谓康庄大道。   傅景翊掂着手中雕蟒刻云的酒杯,轻轻晃着其中佳酿,饶有意味的看着这一切。   -   “秦晋之好!他一个臣子,也敢跟朕说什么秦晋之好!”   宸妃拍着皇上的背,给他顺气儿,“秦太师本就是武将出身,目不识丁的,难免用词无措,皇上何必同他计较。”   皇上握住了她软香如玉的手儿,心里这股火气怎么也下不去。   “太师目不识丁也就罢了,他那个女儿是出了名的才女吧,秦玉谢恩居然先谢皇后,再谢朕,这就是一个将门闺秀的教养?!”   宸妃莞尔扶皇上坐下,“臣妾不懂这些事儿,可那秦玉将是皇后的儿媳,亲近些不也应当吗?”   “是皇后的儿媳,难道不是朕的儿媳吗?!”   皇上猛地一拍案牍,砚台中的墨水被震开了些许。   宸妃和钰公公忙惊慌跪地。   “皇上息怒!”   “恐怕在世人眼中,这天下早已是太子和皇后的天下了,谁还把朕放在眼里!”   宸妃抬头,剪水明眸中透着绵绵柔情,她知道皇上最喜欢的,便是她这个楚楚可怜顺从的模样。   “皇上,臣妾斗胆,有句越距的话想说与皇上听。”   “说。”   “太子如今风势过盛,又得了秦太师的拥护,他若忠孝也就罢了,可万一他有一丝不臣之心,臣妾唯恐他会对皇上不利。”   皇上拧眉,冷笑一声,“不臣之心他早有了。”   他将宸妃扶起。   “如今唯有你还在为朕思虑,旁人都只顾着拍太子马屁,当朕已经死了。”   听闻“死”字,宸妃抬起酥手虚捂住皇上的嘴,责怪的瞪了皇上一眼,“皇上怎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皇上把她拉入怀中,在她柔情潋滟的双眸中,心绪缓缓柔和,“好,不说。”   宸妃嫣然一笑,依在他胸膛,“皇上,提防一人太过吃力,可要试探一人是否忠孝,便有千百个法子。”   -   今夜宫里热闹,宫外金陵城的八街九陌亦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摩肩擦踵的时候,也正是扒手们下手的好时机。   傅景翊挤在人群前瞧着胸口碎大石的杂技,突觉腰间被扯了扯。   他微皱眉心,撇见一个衣衫褴褛矮小的少年拼命挤开人群,逃窜而去。   “给我!”   少年被堵在巷子中,一个头发高高束起,雪白素衣,身材纤细干练的女子拦在他面前,手掌摊开。   “赶紧的!”   女子不耐烦的催了声,少年立刻从麻布腰间掏出个金线绣锦的钱袋子,放在女子掌中。   “姑奶奶,我偷也蛮辛苦的,给我一点辛苦费,就一点,成不?”   少年哈着腰,讨好的对她笑。   女子掂了掂沉重钱袋子,扯开一看,不禁眉开眼笑。   好家伙,黄灿灿金闪闪的,钱袋子的主人也不差这个钱,偷了又何妨。   她手伸进了腰兜里,掏出两个铜板高高抛起,清脆的声音落在少年脚边。   “给你的辛苦钱!”   少年捡起铜板,小声埋汰了句,“女魔头,真抠。”   “你说什么?”   女子转身,笑盈盈的双眸却让少年不寒而栗。   少年赶紧掐媚的笑。   “小的说,能孝敬姑奶奶真高兴!”   眼前这个女子叫清辞,是太师府嫡长公子秦承泽的贴身侍女。   有点儿功夫,能以一打五。   金陵城中的小混混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唯她马首是瞻,这少年也是倒了大霉,刚偷了笔大的,就让她给撞见了。   呆在秦公子身边又不缺钱,非得跟他们这些小混混抢什么劲儿。   没人服气,却也没人敢置喙。   清辞一双杏眼微微扬起,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了,你们消息比较灵通,帮我去问问有没有南淮郡主的画像。”   “小的这就去问!”   少年一溜烟儿跑的飞快。   焰火不停炸空,砰砰巨响在耳边此起彼伏,窄巷时而亮堂时而黯灭。   清辞再次打开钱袋子,掏出里头的金锭放牙口磕了磕。   光看钱袋子的质地,就晓得这些黄白之物绝不是假货了。   她喜滋滋的把金锭放回钱袋子,抛起又接住乐此不彼。   “站住。”   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清朗温煦,却不容置喙。   清辞转过身,困惑的看向眼前的约莫不及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身着一袭天青色蜀锦,面容温冷如雪玉,一双清湛的眼,如云来月明展露在她面前。   微凉的目光落在她转过来的面上时,似是微微一定,很快沉静如幽海,视线下挪到她手中的钱袋子上。   清辞下意识捏紧了手中钱袋子。   “有事?”   “姑娘可知霁月楼怎么走?”   清辞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还以为这钱袋子是他的呢。   “你往那儿,看见个烧饼铺子再左转,直走个百米路就到了。”   傅景翊认真的记下,“多谢。”   他顺着清辞指的方向去,清辞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的背影紧了眉稍。   好眼熟啊,可怎么就想不起来?   此时,墙檐上几个无声疾奔的黑衣人一闪而过。   清辞眯起了眼,赶紧跟上。   ------------ 第三章 顽疾   “殿下,她偷了……”   秀月满脑子困惑,分明主子的钱袋子在那女子手里,主子却改口问路。   “不是她偷的。”   傅景翊心情莫名的好,可一想到她那全然看陌生人的眼神,又有些失落。   是他的脸不够出众,不够让人记忆深刻吗?   “殿下,有人跟着我们。”   傅景翊微不可闻的“嗯”了声,眼色随之一沉。   身后几道风声突兀,秀月手紧紧握着剑柄,利刃微微出鞘。   转角处,傅景翊放缓了脚步。   身后人影在此时忽近,秀月转身拔剑。   她还没来得及出招,两个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子僵在原地,怔怔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夜色暗浓,他们又身着黑衣,看不清他们身上的情形,也看不清他们蒙面的脸下是怎样的神色。   怎么回事……   “什么人?”秀月护在傅景翊面前,冷声问。   对方没有回答,两眼一番轰然倒地。   而他们的身后站着个容色皎滟的姑娘。   清辞双手环抱于胸前,笑盈盈的说:“两枚铜钱。”   她身上没带利器,就顺手掏了两枚铜钱甩了出去,一招毙命。   这两枚铜钱,自然要向她被救的这两人讨还。   傅景翊明白过来,可他的钱袋子就在清辞手上,秀月向来不带钱。   他想了想,扯下了腰间玉佩。   “这个给你,就当答谢你救命之恩。”   清辞毫不客气接过。   细腻剔透,色泽甚佳,雕工极好,是块极好的玉。   她指腹轻轻摩挲过玉佩上雕的楷体“枫”字,感受到微凉的触感。   “这是你的名字?”   “是。”   “好。”   清辞收进腰间兜里,嫣然一笑,“有缘再见。”   她转身离去的步子带风。   有缘再见。   傅景翊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走起路来姿态却跟男子似的。   秀月蹲下身检查了两名黑衣人的伤口,铜板大小的伤处,直袭致命心脉。   这内力,这精准度,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有三十年功底。   可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岁的模样。   “殿下,她身手奇高。”   傅景翊点头,“那是自然。”   秀月想起了什么,脸色白了些,“她不会就是月夜煞吧?”   民间有几大世家,陆续在月圆之夜惨遭灭门之灾。   凶手有个特点,不满十岁的孩子不杀,哪怕对方看到了一切。   幸存的孩子们说法一致,这个凶手一袭白衣,蒙着面,是个碧玉年华的女子,笑声特别清灵好听。   她能立于柳梢头上,向来一击毙命,从不恋战。   无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师承何人。   因她回回出现都在月圆之夜,因此江湖上称她为“月夜煞”。   而方才的女子是谁,傅景翊知道,却不想同别人说。   “走。”   季月又操心起了另一件事,“究竟是谁,想要殿下的命呢?”   殿下已经是病弱之躯,不堪大任,于太子而言构不成威胁,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   -   清辞回到太师府中,府里再过三天便要办喜事了,大红灯笼挂了满廊。   庭院月明之处,她拿出玉佩借着月光又看了看。   越发觉得熟悉,可究竟是哪里见过?   有人一步步向她走来,这步子在静谧的夜间格外清晰,也格外熟悉。   随之,一双手臂从后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他的下巴抵在了她的发顶。   她毫不介外,不紧不慢的收起玉佩。   “哪弄来的玉佩?”他问。   清辞懒得解释,掰开了他亲昵缠在腰间手臂,面向着他。   “别人送我的。”   秦承泽脸色沉了沉,眼眸间晦暗不明,“阿辞,你不信我能处理好……”   “公子,天色不早了,”清辞打了个哈欠,“回去睡了。”   私底下,她从未喊过公子。   可他们终究只能是主子与下属,正如外人所知的那样。   清辞再没管他眼底有多少苦痛不甘,绕过他大步离开。   -   “清辞,你今天就别跑出去了,南淮郡主大后天就要过门了,府上要忙的事太多了。”   秦二小姐秦玉将嫁太子,与此同时,秦大公子秦承泽将娶南淮郡主。   双喜临门,府上前所未有的热闹。   清辞有一些烦躁,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咋的,硕大的太师府,缺她一个下人了?   “清辞,”小舞坐到她床边,轻声细语的说,“你怎么了这是,公子这些天找了你好几回不见人,你今日可真不能瞎跑了,公子脾气是好,可也不会一直惯着你啊。”   “爱惯不惯。”   自从他跟南淮郡主定下亲事,清辞就刻意的避开他。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清辞,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你喜欢公子,可是以你的身份,还想做公子的正妻不成?咱们这样的人是不配痴心妄想的,你又何必这个样子。”   小舞拉开她盖住脑袋的被子,“大热天的,别把自己闷坏了,有什么事过不去的。”   “……”   “你该表现得懂事些,没准公子会愿意纳你做个妾的,咱们做下人的,不该有自己的脾气。”   清辞稍微觉得有点尴尬。   她坐起身来,看着真心关怀她的小舞,深吸了口气。   两年前她就被分配跟小舞和春喜睡一间屋子,这两姑娘都挺好,为人实诚。   清辞的事儿她们两几乎一概不知,她们只当清辞同她们一样,是被买来的普通婢女。   只是清辞是秦大公子的贴身婢女,大公子为人温润,待下人宽厚,便也惯得清辞我行我素,几乎不怎么守规矩。   时常晚起晚归,不知人在何处。   “是,我是喜欢公子。”清辞道。   这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不过……   “我不存在什么妄想,更不要做妾。我只是这些天不想看见他。”   自从这桩世人瞩目的婚事定下,秦承泽见面就要说他的身不由己,说他的不情不愿。   既然不由自主,那就认命吧,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的关系本就见不得光。   早就不该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了。   他娶他的郡主,她走她的独木桥。   “清辞……”   小舞能说的都说了,不知该怎么劝了,春喜在此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公子大清早的跪在太师那儿,说自个儿有顽疾不能娶妻,被太师打了二十棍,眼下大夫正在给公子瞧呢。”   本是府里的塌天大事儿,小舞噗嗤笑出声来,“公子有啥不能娶妻的顽疾?”   “你说呢?”春喜忍不住也笑了。   ------------ 第四章 野心   清辞鲤鱼打挺翻下了床,三两下束起头发,往秦承泽的碧落轩中去。   屋门外,清辞便听到里头下人的劝声。   “公子啊,上点药吧,这伤口不管不顾它,也是会恶化要命的呀。”   清辞走进去,接过下人手中的药膏,“出去,我来。”   下人们巴不得有人来接管这事,也好替他们担了未能尽职的罪责,何况清辞本就是公子的贴身婢女,上药的事就该她来。   他们退出去时,低声提醒清辞。   “小心点,公子烦闷着呢。”   “知道了。”   清辞关上了门。   秦承泽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隔着浅青色帐幔看着她。   清辞将帐幔拂开,他应该是伤在背处,正面啥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来他唇色有些发白。   “自己脱,躺好。”   秦承泽不动,仍然定定的看着她。   清辞皱起眉头,“让我动手来扒不太好吧,我没个轻重,会弄痛你的。”   秦承泽低垂了眼眸,手慢慢伸向腰间去宽衣解带,动作有气无力。   “快点儿啊,跟个娘们侍寝似的。”   秦承泽喉间润滑了下,“你又没见过娘们侍寝。”   “左不过个扭扭捏捏,就像你现在这样。”   清辞本该是心疼他的,可偏偏忍不住笑了一声。   秦承泽脸色一滞,脱襟衣的手也僵住,“你笑什么。”   “笑你说自己有顽疾,你傻不傻,也不怕人笑话。”   清辞伸手过去,替他将沾了血的雪白襟衣剥了下来,扔在地上。   秦承泽乖乖趴着躺好,嘴上嘟囔着说:“不然呢,我原是想着,只要娶过门来不搭理就成了,我盼着你会理解我。可是你一天天的再也不搭理我,我就知道,这个郡主我是不能娶的。”   清辞清楚的明白,纵使他真有有顽疾,南境王也不会替郡主拒了这门婚事的。这本就是势力联姻,无论是秦承泽还是南淮郡主,都不能反抗。   “你是秦太师的大公子,是未来太子妃的哥哥,你注定不能为自己做主。”   清辞看着他背上狰狞伤痕,太师是真下了重手啊。   秦承泽养尊处优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痛。   “这世间多少人羡慕我命好,我父亲是武将之首,我妹妹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我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荣华,却不能娶我喜欢的女子。”   药粉涂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秦承泽忍不住“嘶”了一声。   清辞下手更轻柔了些。   “你的无奈我一直都懂,可是我不愿沦为一个同别人争风吃醋的女人,我也接受不了,我爱的人与别人洞房花烛。”   秦承泽点头,“我明白。”   “所以就让我们的回忆,永远成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清辞顿了顿,柔声道,“我还是会在你身边,为你赴汤蹈火,护你一世无虞。”   她很小很小就在太师府,与清宛、清芙三人,在山上日复一日的接受训练。她是最优秀的那个,向来一点就通,她的优秀就显得清宛、清芙很愚笨。   师父格外器重她,竭力所能的传授毕生绝学。   而她毕竟是个姑娘,她有过怕痛嫌苦的时候,她第一次杀人时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都是秦承泽不厌其烦的陪在她身边,安抚她哄她高兴。   久而久之的,她就很喜欢看到秦承泽,会期待他的出现。   清芙说她一定是喜欢上了公子。也许吧,这就是喜欢。   然后她就告诉了秦承泽,我喜欢你。   公子,我喜欢你。   那时候她才十三岁,栖凤山的凉凉微风下,秦承泽双眸中灿若星辰。   清辞,我也喜欢你。   这是他的回答。   秦承泽双臂一撑坐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我不要你在我身后,我要你在我身边。”   清辞摇了摇头,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儿。   她当初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慢慢的她就懂了,什么叫生来尊贵,什么叫天差地别,什么叫大势所趋。   “我不会离开你,你随时也能找到我。但是承泽,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去忤逆太师,这是你的命。”   秦承泽眼尾微微泛红,眸中那一抹幽潭中诉尽无奈。   清辞按着他让他躺好,继续给他上药。   “太师已经位极人臣了,为何还要去与南境王联姻。那南境王当初与皇上争过储君之位,虽落于下风而被分封南境,可南境的富硕和兵力雄厚,终究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啊。”   秦承泽抿紧了唇,不言。   清辞又道:“太师府与太子是同气连枝的,攀上这样的亲事,真不会连累太子被皇上怀疑野心吗?”   秦承泽低低笑了一声,“怀疑了那又怎样,南境多年规规矩矩的,太子亦占尽人心和朝臣拥护,皇上还能无凭无据的废了他。”   清辞手上一顿,稍拧眉头。   “你忘记中郎将是怎样被灭族的了?你们会的套路,皇上能不会?”   中郎将与太师政见不同,又分担了部分兵权,秦太师便命清辞将栽赃之物放在了中郎将府中,又披露他与敌国联系的蛛丝马迹,致使抄家灭门。   这样的事儿,官场上并不少见。   秦承泽道:“皇上与太子到底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只要他没有真的谋逆,皇上不会对他如何的,这天下本就会传给太子。”   清辞哑口无言。   说多了,没准秦承泽还当她是嫉妒南淮郡主,见不得他娶呢。   只是天无二日,皇上也正当壮年,如今朝堂之上以成了太子说一不二的境地,皇上怎可容得下这样的太子和太师府?   道理都懂,只是敌不过野心二字。   “阿辞,留在我身边。”   清辞点了下头,她从来没想过离开秦承泽。她会一世效忠他,保护他,只是再也不会把他当作自己的爱人了。   他不属于她。   秦承泽见她点头,眉眼间终于有了笑意,抓起她沾着药的手按在自己赤条条的胸口。   “感受到了吗,它只为你跳动的。”   清辞疑惑的歪了下头。   人的心不都这样跳的吗?   ------------ 第五章 国丧   “臣惶恐,不得不面见皇上请示啊!”   翰林将军跪地,双手高举一张纸。   钰公公接过,躬身呈给皇上。   皇上这一过目,十二旒冠冕下脸色越来越沉。   “这是朕让太子陪朕去华山祈福的路线。”   “是的皇上,”翰林将军诚惶诚恐道,“太子拿着这张地形图来与臣商议,让臣在这条路上暗埋兵力,随时听候太子行事。”   皇上冷哼。   “好,真是个好太子。”   宸妃给他出了主意,在出游途中安排人假意行刺,试探太子的忠孝。   可没成想,这门还没出,太子率先部署起来了。   “太子让你部署兵力,你就听他的按部就班,随时向朕汇报太子的动向。”   “是。”   翰林将军退出御书房。   皇上盯着面前的一堆奏折,胸间恼意乱窜,一掌拍在案牍之上。   “这个逆子果真等不及了!”   太子这几年尤其张扬,风头不断,果然是不安分于储君之位了。   钰公公惊慌跪下,“皇上息怒啊,既然出行有险,是否取消……”   “去,当然要去。”   皇上冷冷道,“难不成还等到南境王的女儿嫁进太师府,到时更不好对付这个逆子。华山路上,朕要让这个逆子有去无回。”   -   南淮郡主的喜轿已到了金陵城外,金陵城中,却发生了一间塌天大事。   国丧之钟震破天宇,久哀不绝。   “太子竟然干出杀父弑君的事儿,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仁德都是假象!野心才是真的。”   “这下好了,皇帝遇刺身亡,太子将伏诛,这皇位由谁来坐?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清辞在茶馆中听着人声鼎沸,心中道了一声可惜。   可惜了,国丧期间不可嫁娶,眼见着明日秦承泽就要娶妻了,今日就变了天。   太师府立刻把跟太子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什么二小姐将做太子妃,那都是先帝和皇后的意思,可不是太师府的意思。   不过如今的形势,大伙儿都关心着谁来做这个新帝,没人有空去管太师府如何。   就是有意针对,也不能在眼下朝局混乱的情况下对太师府如何。   -   昏暗潮湿弥漫着腐臭味的天牢中,傅景翊由狱卒带着路,一步步走向太子所在的水牢之中。   太子瞧见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脸上,扯起一抹扭曲的笑容。   “我完了,也轮不到你,你过来瞧什么笑话。”   傅景翊抬起衣袖掩面一拂,放下衣袖时,顿时变了张面孔。   这张脸嶙峋崎岖,奇丑无比,却是废太子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你,你,是你!”   肮脏血污的脸上掠过惊慌,既而恼怒,愤滿,“原来是你!”   傅景翊撕下假面,放置在烛火上燃烧殆尽。   不消只字片语,废太子便慢慢的明白过来。   “所以……所以你并不是在帮我,你让我得民心,让我打胜仗,让我出风头,让我娶太师之女……你是在捧杀我!”   傅景翊淡淡的看着他。   这个人生来就是嫡皇子,十岁便被立为太子,他只需要安安分分的等着,熬死了父皇,他便是皇帝。   可他偏偏不安分,他急于尽早将天下尽握囊中,才给了自己可趁之机。   过去的五年里,他戴着假面接近太子,为他出谋划策,将他捧上百姓追捧的云端。   太子以为尽得人心与朝臣拥护,的确,百姓间的口碑与颂扬是真的,朝臣的拥护却是无利不往的虚情一片。   如今墙倒众人推,百官之中,无人敢为太子说一声冤枉。   “是你,你让父皇忌惮我,所以他才会想要除掉我!”   太子从来没有联络过翰林将军部署兵力,他身后是秦太师,何须从旁去借兵。   可是皇上他急于抓太子的把柄,宁可信其有。   而废太子从始至终都认为这场出游是鸿门宴,只能先下手为强。   太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父皇可有留传位诏书?”   “有。”   傅景翊这一次来,便是要他死个明白,“父皇去华山前便写下两本诏书,一份废你,另一份立我为太子。”   废太子怔了怔,面上哀伤可怖。   他张着嘴僵了良久,低声下气的求道:“我是将死之身,不要牵连母后了,她也是你的嫡母……”   傅景翊笑了,“世人皆知我是宸妃之子,可皇后应当不会忘了,我生母是济州宁氏。”   母妃在永巷被折磨致死的那一年,他五岁。   只因母妃不肯谄媚于皇后,又无宠,就被轻易捏死在深宫之中。   他记得母妃告诉他,你要活下去,一定要讨好父皇,只有父皇才能保护你。   可父皇并不看他一眼。   他在宫中等了多年,等到了宸妃,父皇看宸妃的那一眼,是沦陷不能自拔的。   人人都知道,这个狐媚子会得宠。   宫里不缺冰肌玉骨,宸妃娇而不作,媚而不妖,时时柔弱不能自理惹人怜惜,骨子里却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   认宸妃做养母,无疑是条出路。   -   秦承泽与太师闭门喝了一日的茶,回到自己院里头仍是心事重重。   秦太师曾是废太子一党中最为丰硕的羽翼,拥护之心世人皆知,一年前也竭力上奏,请求处死宸妃。   为谄媚于太子,没少慢待七王。   可现下,七王傅景翊登临帝位,宸妃已是太后。   他秦承泽与秦太师,只能眼睁睁瞧着文武百官对七王山呼万岁。   情势不容乐观。   清辞难得乖乖的等在院子里,见他回来,体贴取下他的披风。   “只要太师踏踏实实俯首称臣,新帝不会拿太师开涮的。”   毕竟皇权更迭朝局不稳,新帝这龙椅没个一年半载坐不热乎。   好好表现不就是了。   秦承泽坐在案牍前,捏了捏酸痛的眉间。   “父亲原是做国丈指日可待,如今怎肯甘心向傅景翊俯首称臣。”   “不甘心能怎样,主子都已经凉了,太师还想干嘛,他自己谋朝篡位啊。”   话糙理不糙。   清辞书读得不多,却也从说书先生那知道,古来权倾朝野者没几个善果。   “阿暨,你有没有想过,纵使太子没出事,他如愿登基,一定能容得下这样的皇后和权臣外戚?”   她难得喊他阿暨,秦承泽避开眼去,“安居人臣,亦挡不住明枪暗箭。身在官场,谁能不想做曹操。”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清辞想了想,无从反驳。   他一双桃花眼微润,眸色深了几许。   “你不用怕,太师府真到了覆灭的地步,你就远走高飞。”   ------------ 第六章 师出有名   他的手伸过来要握她垂在身侧的柔荑,清辞立马走开去提壶倒茶。   “我想过断头台上我能救几人。先帝身边不可能一个抗揍的都没有,新皇继承了去,也会变得棘手。”   “……”   “到时候,我没准连一个你都救不了。”   秦承泽见她吹凉了茶,自觉嗓子有些渴了。   清辞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灼灼目光,只倒了一杯,喝了两口,顺便夸赞,“这雪顶含翠不错不错。”   “那是,”秦承泽把她刚放下的杯子拿了过去,特地转了一圈杯身,就着她的唇印抿了口茶,“父亲怀疑改立太子的诏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清辞歪了下头,“几位重臣不都看过了吗。”   “可是太子行刺先帝之前,先帝就写下诏书改立太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清辞想了想,没想明白奇怪在哪里。   身为帝王谁不想创一番丰功伟绩,可先帝在位,百姓将太平盛世尽归功于太子,先帝想对太子下手这不很正常吗?   儿子不该压老子头上。   “更为奇怪的是,翰林将军邱勇明明护驾去迟,却因有功被晋升为镖旗将军,他的妹妹邱茗近来频繁出入乾清宫,有流言称邱茗将被立为皇后。”   护驾再迟不也护了驾,抓获太子不算大功?   至于美人出入乾清宫更没什么稀奇的,她要是皇帝,她也会夜夜笙歌。   不过国丧期间还是应该收敛。   清辞见他喝过了自己那杯茶,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想这些做什么呢,太子都要死了,谁做皇帝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秦承泽道,“谁做皇帝都不能是七王。何况,太子未必没救。”   七王本该缠绵病榻,可这一登基,那股子衰弱病气突然就没了。   是了,当初宸妃遭过一次陷害后,傅景翊便刻意不进药石,让自己久浸于病中,才免去了再三迫害。如今他该吃药的吃药,不必再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姿态。   且宸太后年轻,后患无穷。   绝不能让这样一对母子当权。   清辞哑口无言,“哦”了一声。太子弑君罪名凿凿,他竟还做着太子能东山再起的春秋大梦呢。   “阿辞,”秦承泽的声音软绵绵的,“你去趟皇宫把诏书拿出来,若诏书有作假的痕迹,我们讨伐新帝便师出有名。”   他顿了顿,又道:“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   盲猜东西在御书房。   这一夜,头顶满天星。   一路踏檐而来,她意外的发现皇宫的守卫竟都是废物,个个只会往前看,不晓得往上看一看。   清辞坐在御书房的高檐上,口欲突如其来,往兜里掏了一把花生米,抛进嘴里。   这么好的风景,没带壶小酒可惜了。   清辞歇够了,用了招声东击西,就把御书房门口的几个侍卫引开了去。   她轻盈落地,打开这扇厚重的门闪身进去。   门开关这一霎间,傅景翊面前彩绘铜灯中的烛火微晃了晃。   黑衣人乍然入眼,他正欲喊人,嗓音在对上这双杏眼时生生止住。   清辞愣了两秒,闪身到他身后,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你敢出声,我杀了你。”   喉咙被她掐得有点痒,傅景翊忍不住咳了两声,手上不慌不忙的把摊开的奏折合上,放在一边。   清辞突然意识到这张脸有几分熟悉,扼制他喉间的手微松。   傅景翊在此时低声道:“你救过我,我不会出卖你。”   清辞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她杀过的人很多,救过的人也多,一时片刻想不起来这么个小白脸。   更不对劲的是,她蒙着面啊,只露着双眼睛,这就被他认出来了?   “你是谁?”   此言入言,傅景翊内心疑问升天。   都坐这儿看奏折了,能是谁?   傅景翊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御前统领侍卫。”   清辞突然想起来了,“哦!你被两个蠢蛋追杀,我救了你。”   是举手之劳,她就没放在心上,不过他给的那块玉佩真不错,她拿去换了一百两银子。   “嗯。”傅景翊点头。   “你名字是枫,”清辞记得那块玉佩的字,又问,“你姓什么?”   “严。”   御前统领侍卫姓严,他这样回答很严谨了。   但去了解一下,就会知道,严统领叫严宽,字文昂,跟枫这个字扯不上边。   不管如何现在一定要借这个身份糊弄过去。   万一她来此的目的是要他的命,他就活不过今夜了。   “你来做什么?”   他温煦的声音一片诚恳好奇。   清辞的心弦松了下来,手彻底脱离了他的脖颈。   要喊人他早喊了,看来他的确是惦念着几分救命之恩的。   清辞想了想,“你是御前统领,肯定忠于皇上。”   “有命才能忠君,救命之恩更大。”   傅景翊漆黑的双眸里有跳跃的光芒,像今晚天上的星星,明亮好看。   清辞跟他说话间一直在四下打量,这御书房的书架就有五排,格子柜有上百个。   她视线回落到案牍上时,顺手抓了只甘梨,啃了一口。   今天真的是疏忽了。   她知道皇帝卯时要上朝,眼下已经子时了,皇上一定早早的回乾清宫就寝了。   可皇上睡了,这御书房里竟然还能有个御前统领。   这事算是砸了。   哪怕这个人没有骗她,救命之恩更大,可她也不能信啊!   清辞吃着梨子瞪着这个人,脑海中缓缓划过一个想法。   既然救过他一命,但她现在动手结果了他,也不算过分吧。   这样想着,她嘴里慢慢停止了嚼动。   可惜了,这样一个美男子,的确是很俊美,实在可惜。   傅景翊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悸。   “你要偷什么东西是不是?御用要紧之物都藏得甚好,凭你身手再厉害,也无异于海中捞针。”   “……”   “我受皇上信任,找东西容易许多,我能替你办好这件事。”   “……”这番毛遂自荐,清辞犹豫了。   他又道:“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不必担心我出卖你。何况你身手极好,我见识过,我不会送死的。”   这……也极有道理。   关键是他的确不认识自己,这是个好处。   若落入圈套,她也一定自毁容貌,死都不会让人认出她是太师府的人。   万一他真帮自己拿到了诏书,省去不少麻烦呢。   清辞又啃了口梨肉,嚼了起来。   傅景翊见她眼中杀意收敛,松了口气,“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要两份诏书,先帝废太子与立太子的那两份。”   “好,明晚亥时,霁月楼天字号包房见。”   傅景翊答应得干脆,神色微不可察的黯了黯。   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大名,明明白白的一句话,立皇七子傅枫为皇太子。   等到她诏书到手,这一观阅,势必会怀疑他。   清辞眯了下眼,软绵绵道:“你最好没骗我。”   “自然不会,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傅景翊很有诚意,亲自替她开了窗,让她走窗户离开。   看到那抹身影消融在夜色中,傅景翊摸上了自己的脖子揉了揉。   还好,没断。   ------------ 第七章 生米煮成熟饭   “南境王的书信,”秦太师将一封信件搁在案牍上,愁眉不展,“说婚事再议,让郡主先回南境。”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南境王自是不愿与这样的太师府结亲。   秦承泽紧锁着眉头,手捏着腰间的香囊,静坐无言。   秦太师长叹一声。   “暨儿啊,你干脆去把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弄出个孩子来,这门亲事南境王那个老匹夫就推不掉了。”   秦承泽捏着香囊的手一紧,不自觉的掐碎了里头零碎之物。   -   秦承泽回到寝屋,清辞已经回来了。   清辞交代得很简单,今晚在宫里一无所获,明日继续。   秦承泽有气无力的“嗯”了声,解下披风丢在一旁,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上,沉闷得闭上眼睛歇了歇,满面写着疲惫。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清辞稍稍一想便能猜到,他这么晚从外面回来,八成是跟太师谈事。这番心事重重的模样,肯定又出了什么事。   秦承泽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握她。   清辞在同时避开去,坐在了他侧座,若无其事的拿了个苹果啃起来,“是很棘手的事吗?”   秦承泽的手尴尬滞留在空中,恹恹缩了回来。   “阿辞,你还在生我的气。”   清辞见他答非所问,无奈,“没有。”   她站起身,“我回去睡了。”   秦承泽先她一步关上了门。   “今晚别走了。”   清辞看着他以身挡门,好气又好笑,“你有心事也不说,我留这儿也不能哄你高兴啊。”   秦承泽目光灼灼,“你留下我就高兴。”   留下过夜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再傻也明白。   清辞摇头,“别逼我动手。”   “我是你的主子,你不能对我动手。”   这么多年来,秦承泽头一次以主子的身份胁迫她,“我对你做什么你也不能违抗,因为我是你的主子。”   “……”   “阿辞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他似是怕她听不懂,重复了那几个字,“阿辞,我要你。”   清辞的目光下落到他腰间,这个香囊她送给秦承泽时,他笑话了半天,绣得实在太丑了。   然后他一个大男子亲自学了刺绣,就为了一针一线,把她绣得歪瓜裂枣的两只秃鸟,修补成了一对栩栩如生的玲珑鸳鸯。   清辞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她被拦腰抱起,抱着她的人大步走向床榻。   她在秦承泽怀中,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一双桃花眼掩在浓密的眼帘之下,蒙着层说不清的愁雾。   “你是我的主子没有错,我不会反抗。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要了我,我也会认定了你,你若娶了别人,我会杀了那个女人。”   浅青色帐幔前,秦承泽的脚步因她最后那句话生生顿住。   清辞原本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让他心情不适的事,现在猜到了个大概。   心里头划过一丝哀凉。   “阿暨,我看过南淮郡主的画像了,挺好看的。”   秦承泽下巴颤动了下,嗓音微哑,“不及你。”   “你也看过了?”   清辞问出这话就觉得自己挺好笑,那是人家未婚妻,肯定是看过画像的。   “没,”秦承泽把她放在了床上,着手脱她的鞋袜,“阿辞,你心里还有我吗。”   清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心里被铺天盖地的尴尬席卷。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是不信自己会伤害他的妻子?   秦承泽吹熄了灯烛,却没有脱自己的外衣,他和衣躺在了清辞的身侧,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他自己的胸前。   清辞说不清心里突袭而来的酸涩是什么。   就不太舒坦。   “阿辞,你还没有回答我。”   清辞挪了下身子,让彼此之间隔上一条缝隙,不再紧紧挨着,“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忠于你。”   “我没有问这个,我问的是……”秦承泽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罢了,睡吧。”   他顿了顿,又说:“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不准离开我。”   -   眼见着外头天色透亮,清辞轻轻的坐起身,一条腿跃跃欲试的跨过他。   安静躺着的男子拽住了她,猛地把她拉回床上,自己则欺身压住了她。   “我,我该回……”   话未完,他薄唇压了下来,把她堵得严严实实。   他的嘴干完了坏事,迷蒙抬起头来,委屈无辜得看着她。   “你要走也不说一声,吓得我以为做了噩梦。”   清辞眼眸轻敛,“哦,现在清醒了,我能走了?”   秦承泽更委屈了,“你好久没有抱我了,抱抱我。”   清辞推开他,抬袖拭了拭嘴,坐起身穿鞋袜。   “阿辞……”   他黏了上来,从后抱住了她,下巴枕在她纤瘦的肩上,“再陪我一会儿。”   清辞用力掰开他缠上腰的双手,“一会儿府里下人们都该起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你房里呆了整夜。”   “没事的,就让他们知道。”秦承泽不依不饶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清辞一愣。   他竟然不想瞒下去了?   可他一边没有娶她的决心,一边又想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   到底怎么了?   秦承泽的手再次被她甩开,他张了张嘴,这回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呆呆坐在床上,看她走到了门口。   她打开门后回过头来。   “说真的,我希望太师府就此落败,这样你才有可能娶我。可是阿暨,你想过娶我吗,哪怕这个念头只有片刻。”   她走了。   秦承泽躺倒在床上。   -   “清辞,你怎么才回来?”   她开门的声音很轻,还是闹醒了小舞。小舞坐起来压低了嗓子急急问她,“去哪儿了你?”   “出去帮公子办事了。”清辞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困得要命。   躺在秦承泽身边根本睡不着。   那家伙一直翻来覆去的,大部分时候都在侧首看她。   一双手没闲着,时而玩玩她头发,时而去抚她眉眼,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游走向下,从脸颊到脖颈,然后轻描她的锁骨……   等到他呼吸急促起来,他就会烦躁的翻个身背对着她,气息平稳了,又转过来看着她。   他内心的纠结她能明白,但她不想去感同身受。   “大晚上的,公子能让你一个女子出去办什么事啊?”   小舞穷追不舍的问。   “不然呢,”清辞很快被倦意笼罩,两只眼皮子耸拉下来,说话也朦朦沉沉,“公子让我陪他睡觉,你能信吗。”   小舞抓过她手臂,拂起衣袖,鲜红的守宫砂就在臂弯处。   她叹了口气,“好好的问你,你说话却没个正经。算了,抓紧时间睡会儿吧,天都快亮了。”   清辞模模糊糊“嗯”了声,很快半个魂踏进了梦里。   ------------ 第八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因国丧搁置了婚事,前阵子铺好的喜绸红缎都给收了起来,府里近来清净许多。   以至于没人来嚷嚷着喊她起身帮忙。   一觉醒来,天色都有些暗了。   清辞摸了摸咕噜叫出声的肚子,一眼便看到放在她枕边纸包的糕点。   小舞这丫头过于贴心。   她毫不客气的拿过来吃,心里头淌过暖意,就顺便掏了一掂碎银,塞进了小舞的包袱里。   手伸进包袱的时候,她摸到了一封书信,鬼使神差的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她怔住了。   满满的一页纸,写的是她这几天的作息动向。   清辞于X时去往何处。   清辞于X时从何处归。   包括今日的,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在秦公子处整宿,寅时末归。   清辞的手不可控制的拽紧了纸张,小舞明明知道她去了哪里,当时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急切问她。   而这显然是向别人通报她的一举一动。   可小舞到底是谁的眼睛?   屋外传来说话声,清辞赶紧把信塞回去,再把自己那掂碎银摸了出来。   她回到床榻边,做出正在穿靴的姿势,迷蒙得看向走进屋里来的春喜和小舞。   清辞对着小舞莞尔一笑,“糕点是你放在这儿的吧。”   小舞点头,“正午本是想喊你一块儿进食,看你睡得正香,便没忍心叫醒你。”   春喜瞥了清辞一眼,“你就庆幸我和小舞是好人,不屑告你的状,不然就你这样晚上找不见人,白天只会睡觉的,多少个都被赶出去了。”   清辞叠起了被褥,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多亏了春喜姐姐。”   她掏出一掂碎银塞在春喜手中,“这个犒劳你和小舞。”   春喜双眼一亮,不好意思收,又舍不得不收,犹犹豫豫的看向小舞。   小舞皱眉,“这怎么能收呢,咱们月俸就那么点,攒钱不容易,你自个儿留着。”   “没事儿,公子阔绰赏我的多。我还是个孤女没有家人需要照顾,你们拿着好了。”   清辞目含秋波,“小舞,咱们都一块儿住了两年了,我早就把你当家人了。”   小舞眸色软如春水,“我也把你当做妹妹。”   似乎两年来,清辞头一回这样认真的看她的模样。   早该发现,小舞与府中其他婢女是有所不同的。   无论是肌肤的细腻,还是气韵上的出尘,都可见她生长的环境应当不粗糙。只要换一身华锦绸缎,这就是个千金小姐。   清辞收回目光,“我今晚还要出去,劳烦你们替我瞒着。”   “怎么还要出去?”小舞一脸担忧。   春喜收了钱,自是大手一摆,“放心,绝对替你瞒好。”她挤眉弄眼,“透露一下呗,你整宿的到底干嘛去了?”   清辞摇摇手指,“这个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出了屋门,与以往不同,她绕了几条道,进了秦承泽的院子后,一跃上了屋檐。   她坐在高处瞧着。   小舞一会儿后从屋里出来,径直去了秦承泽的院外,跟守院的一人攀谈了几句后,便往回走。   很奇怪,小舞似乎只关心她是不是来了秦承泽这儿,而非她身上其他的秘密。   与其说冲着她来,不如说这是冲着她和秦承泽两个人来的。   那纸上一字一笔,像是在对她和秦承泽的关系刨根问底。   清辞坐在房顶上吹了会儿冷风,心里头乱绪杂陈。   小舞是两年前进太师府的。   从两年前就关心秦承泽这点破事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   霁月楼天字号包房。   清辞不早不晚,在亥时如约而至。问过小二,这间包房确实是一位严姓公子开的。   这么说来,他虽然迟到一会儿,但应当不会爽约。   清辞开窗望了望,确认一旦有埋伏,从窗户离开轻而易举。   房中无异响,没有机关的迹象。   清辞提壶倒茶,搁在唇边又放了下去。不能吃这儿的东西。   她在黑漆圈椅上坐着,坐着坐着就把腿挪上来搁在了茶几上,闭目养神。   纵使上等的包房,隔音还是差了点,隔壁女子破碎愉悦的声音传透木墙,男子低醇的声音哄她清晰入耳。   “别叫,隔壁听得见。”   这声音过于熟悉,清辞醒了醒神,声音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数。   “你敢在国丧期间找我做这事儿,你还怕人知道啊秦承泽,你真虚伪,你能怕什么呢。”   “不要叫我名字。”   “我就喊,秦暨,秦承泽,你咬我呀,啊……”   女子的声音妖娆动听,是男人欲罢不能的风情。   清辞耳边安静了两秒,脸不自觉的转向那个方向,可她只能看到一堵隔墙。   这堵木墙有一处是用纸糊的,清辞走过去,手指戳破了这层纸。   透过指粗的小洞,她看到那间潋滟卧房里,一男一女两具酮体交叠着。   他果然咬了下去,咬在女子唇上,强势的吻缓缓下移至白皙脖颈处。   清辞认得出来,在他身下承欢的女子,便是南淮郡主,她看过画像。   而那个男子,昨晚与她同塌而眠,绵绵问她心里还有没有自己,强行留了她一夜。   今早亲吻她的那张嘴,此刻就在别人身上流连。   清辞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忽觉呼吸有些颤抖。   她坐回桌前,将自己方才不敢喝的茶水喝了下去。   一杯又一杯。   那些凌乱的声音还在耳蜗里轰轰炸响。   “要喝酒么?”傅景翊总算到了。   一抹绛红色的锦袍落入眼底。   清辞调整了下呼吸,“东西带来了?”   傅景翊拿出一份明黄色龙纹卷轴,放在她面前,“只有废太子诏书,另一份没有寻到。先拿去。”   清辞拂开看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收好塞进了兜里。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清辞眯起眼,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隔壁那间房里是什么人么。”她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傅景翊道:“我与傅诗妍是故交。”   傅诗妍,南淮郡主的名字。   清辞点了点头,他这样坦白,她反而不那么反感。   所以面前这个人,在昨夜说下见面地点之后,就通知了南淮郡主,南淮郡主便约上秦承泽,来这里演一出活春色。   傅诗妍刻意大声喊他的名字,就是生怕清辞听不见。   “郡主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存在?”   “很早,”傅景翊淡淡道,“两年之前。”   清辞哦了声,原来这场婚事,秦承泽在两年之前就付诸努力了。   那么小舞便是南淮郡主的人。郡主人不在太师府中,对她的介怀,倒是深可见骨。   “谢谢。”   今日这事,清辞对面前这个男子,真谈不上气愤。说起来还要谢谢他,叫自己不再被蒙在鼓里,不再傻傻的盼秦承泽能做出一个抉择。   唯一有点恼的,是他昨夜骗过了自己。他是认识自己的,不仅认识,还知道很多。   傅景翊深吸了口气,在她踏出房门前,说道:“他对你皆是虚情假意,离开吧,他不值得。”   清辞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 第九章 夜   从霁月楼回来,秦承泽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清辞唤了他一声“公子”,把诏书递给他时,没抬头看他一眼,恭谨姿态跟府里的那些下人一个样。   “你做得很好。”   秦承泽看着她低垂的眼眸,由衷夸赞。   她向来优秀,从不会叫他失望。   清辞颔首道:“这只是废太子的那份,立七王为太子的那份并未拿到。”   秦承泽笑着说:“这一份就够了,阿辞,过来。”   “好的。”   她嘴上说好,人却向外走,她只听到前半句,这一份就够了,径直忽略了他让自己过去。   “阿辞?”秦承泽唤她。   清辞顿住了脚步,“公子,还有吩咐?”   秦承泽对上她这双清冷的眼睛,心里头疑惑的深渊越扯越大。   “我说过,私下不必这样唤我。”   清辞点头,“是。”   秦承泽捏着腰间香囊的手有些无措,“今夜留下来陪我。”   清辞看着他这双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深情脉脉。跟一个时辰前那个潋滟画面中的男子如何也重合不起来。   她这样想着,莫名的笑了。   演的一手好戏,不去做戏子可惜了。   秦承泽瞧见她不达眼底的笑容,心弦一紧,轻声细语道:“怎么了清辞?我们就像昨夜一样,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清辞疏离道:“不了,在你身边我睡不着,我虽然练武,身子也不是铁打的,长此以往会垮。还想让我好好为府里办事的话,就别这么做。”   她大步离开。   -   清辞回来的这样早,屋里头正喃喃私语的两姑娘愣了愣。   “哟,今儿这是……”春喜乍舌。   “小舞,我想同你聊一聊。”   小舞立刻起身披上外衣,“出去说吧。”   冬日的夜里格外冷,一出屋子小舞就缩起身子打了个哆嗦。   她见清辞纤瘦的身板依然奕挺,丝毫不觉得冷的模样,咋舌道:“果然夜出惯了,挺能挨冻。”   “这算什么。”   清辞拉着她,坐在院里常青树下,刚好一人一块坐石。   有些记忆还是很深刻,比如在这样的冬日里下冰窟泡着,那种刺骨的严寒,清辞到现在回想起来,骨头里还会有些疼。   师父说习武之人,一定要熬得起苦痛折磨,这些都挺了过去,才能有坚韧的意志。   可清辞觉得,这些只不过筛选掉一批身体差的,多的是病死在冰窟中的人。   再就是让一些本就半斤八两的体质,成功垮成了病秧子。这些病秧子并没有幸运到哪里去,太师府不留废人,宁杀不放。   “你要聊什么?”小舞侧收看她。   清辞瞧着使劲搓手的小舞,弯了弯眉眼,“两年前我住的院子里,也有两个姑娘。”   小舞看着她,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清辞眸光悠远,“其实本来有很多姑娘,我们一块儿长大,每个人,每张脸我都记得。可是每年都会少几个,后来,就剩两个姑娘陪我了。最糟糕的是,有一天,她们俩也没有再回家。”   “……”   “我一个人呆了个把月,直到公子借着调动人手的缘由,让我住进了这里,跟你们俩住在一起。”   小舞双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浓郁,她可以猜到没有回来的人应当都是死了。可她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差事,竟然这样废人。   “我也是个姑娘啊,我也会怕,我动过远走高飞的念头。”   清辞透过斑驳的树影,望向天上的残月,“可我走不了,我有个姐姐,她就是因为想逃跑才丧了命。”   小舞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你,你……”   清辞笑了笑,“能猜到吧,我不过是太师府的一把刀,一件利器。”   “你们有离府之日,我不会有,我知道的太多了,做的也太多了。”   小舞整个人都绷紧了,她所有的话都指向一处——她是王府养的那批杀手之一,而且,她是残存的最后一个。   所以她总是晚归,行为怪异却无人追究。可明明怎么看,她都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而已。   “你紧张什么,怕我杀了你?”   “不是,没……”小舞一昧否认,殊不知紧缩的瞳眸背叛了自己。   清辞伸手过去捏了捏小舞僵硬的手腕,“你很关心秦承泽跟我那些事,我寻你出来聊,但是要说个明白。”   她顿了顿,又说:“也是要你身后那个人明白,秦承泽为什么会同我纠缠,不过是想哄我死心踏地,实实在在替他做事。”   她掌心的温暖,让小舞内心的慌乱化解开了些。   小舞低头道:“我发现了包袱捆结不对,你动过我包袱了。”   清辞点头承认。   她原是想装作一无所知,好好看她要做些什么,顺便查查她身后的人。   没成想,小舞比她想象中敏锐。   不过现在她猜了个大概,也没必要同她演戏了。   “你是南淮郡主的人,对吗?”   小舞咬了咬下唇,咬得唇色发白。   清辞笑道:“没关系啊,她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夫,让你盯着我,这在情理之中,我不会恼。”   小舞讶异看着她。   清辞道:“说起来理亏的是我,分明他俩的婚事早有苗头,我却迟迟没有了断。”   信了秦承泽的鬼话,他先说只是传言,后说他会处理好,再是一遍遍讲他的无可奈何。   清辞从腰间解下个酒袋,这是她出霁月楼时路边买的,她拔塞饮了一口。   “郡主知道他是什么人,却还要嫁他,如此义无反顾,我自愧不如。”   她做不到,也不明白郡主的心境。   喜欢他什么呢?那些死生契阔天花乱坠的承诺都是假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两年了,郡主有无数个机会让我撞破秦承泽的面目,可她都没有做,为什么今时今日按耐不住了呢?”   闻言,小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郡主只让我盯着你。我可以肯定……郡主不打算对你下手。”   清辞又饮了一口酒。   “好一个痴情又大度的郡主。”   她脑海中回放起那一室香艳,秦承泽身下的女子肤如玉脂,身段柔如拂柳软若春水,当真是我见尤怜。   她也听闻南淮郡主才貌双绝,南境王视之为掌中宝。   当真便宜了秦承泽那厮。   “你少喝点,这在府里头,你喝醉了不像话。”小舞心中那道隔阂不知不觉淡去,又像先前那般唠叨起她。   清辞低头间,小舞瞧了她眼中血丝。   小舞突然于心不忍,“那就喝点,喝点能高兴些吧。”   烈酒灼喉,清辞笑了笑,“我会那么努力习武,会讨好秦承泽,是有原因的。”   小舞问:“什么?”   ------------ 第十章 喝多了   “我亲眼看见师父杀死要逃跑的师姐……我告诉自己,我要变强,总有一天我会不惧怕师父,我不要一辈子活在威胁之下。”   “……”   “秦承泽是我的主子,他是除太师之外,唯一能在师父手下留我命的人。”   “……”   “所以我勾引了他。”   清辞说完,轻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   小舞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没有错。”   清辞将满满一袋酒一饮而尽,灌得过急,唇边溢开了些许,她抬袖抹去。   “我以为我跟他之间,我是那个猎手,可原来,他不过是想把我这把刀揣进兜里,更好的使唤。”   “……”   “后来……他对我笑一笑,我就为他肝脑涂地。”   清辞提着酒袋子倒了倒,倒不出一滴酒来了。   她怒而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去他妈的!”   小舞慌忙一手扶住她,“你喝多了,我们进屋去。”   大半夜的,这院子里不会有人来,可小舞还是担心旁人瞧见她这个失态的模样。   “去他妈的,”清辞双眸酡红,又骂了一声,“太子能杀他爹,老子就不能弑主?”   什么忠义,什么仁孝,秦承泽自己都做不到,她凭什么不能叛主,凭什么不能造反?!   弑主二字小舞听得心肝打颤,“住嘴吧你,还要不要命了。”   清辞任由她扶着往屋里走,不甘心,“我怕什么?我师父去塞外了!没两个月回不来,我还怕谁?”   “你……”   “谁能弄死我?!谁有这个本事!”   清辞一把甩开了小舞,往外走的大步豪迈,吼了一声,“老子现在就去要他命。”   “清辞!”小舞又急又慌。   她没能走出院子,就两眼一翻,软绵绵倒在了小舞身上。   -   醒来,清辞感觉到一只干燥的大手在揉搓着她的掌心。   她猛地抽了回来。   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秦承泽那张晦气的脸。   清辞醒了醒神,这是她和小舞春喜同住的偏房陋室。   秦承泽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神色微微一凝。   继而若无其事的微笑着说:“你酒量那么差,还总贪图那几口。若是口欲忍不住,我来陪你喝,醉了我也好照顾你。”   他轻垂的桃花眼下,是绵软的胜雪温柔。   清辞忍不住扶着床沿呕了下,啥玩意儿也没吐出来。   她喝了酒就会睡得很熟,熟到别人进进出出,坐到了她床边上,她都醒不过来。   睡过去前她做啥了?啥也想不起来。   清辞捂了捂心口,“你怎么来这里,也不怕惹人闲话。”   “由他们传去。”   秦承泽看着她掀被起身,她又一次避开了他去握腕的手。   他尴尬道:“你昨晚就很不对劲阿辞。”   清辞摸了摸头发,有些松散,她干脆解下发带重新绑过。   秦承泽伸手想帮她,清辞转了个身避开,面向着她。   “这儿不是公子你该来的地方。”   秦承泽黯声道:“小舞春喜一大早就被叫去东院干活了,我过来没几个人知道。”   她的床边一如既往有备好干净的水和布,小舞总把她当孩子照顾。   清辞洗好脸,端着盆出去倒水,秦承泽自告奋勇的帮她。   “我来。”   “不用。”   清辞声音有点冷,无意间碰到他的手,脑海中顿时浮起这双手在别人身上流连不去的缠绵画面。   她轻笑了声,“公子,昨日我问你的,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娶我,哪怕片刻。   “昨日你走得太快,我来不及回答你,”秦承泽的眼神与声音,软到了骨子里,“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局势所迫,等到……”   清辞看着他,看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秦承泽对上她这双笑盈盈的眼睛,整个人好像瞬间垮了,“我不会负你的,信我。”   清辞眨了下眼睛。   秦承泽道:“十年,不,五年就够了,你忍过这五年,我休妻娶你做夫人,我……我会让你一辈子不用再舔刀噬血。”   一辈子不用再舔刀噬血,多大的诱惑啊。   清辞挑眉,“拿惯了定人生死的屠刀,还会想立地成佛?”   秦承泽愣了愣。   清辞笑道:“我不会,也不想,公子不必把我想得过于善良。”   “阿辞,”他付尽温柔的唤她,“你不愿信我吗?”   清辞摇了摇头,“既然要五年,公子现在不要想太多了,我会做好自己本分的。”   她打开门,小舞险些摔了进来,好不容易站稳了。   秦承泽眉心一皱,方才所有的柔软霎时消散无终,微沉的眼中透着肃杀戾气。   “你在偷听?”   冰冷的一声质问,小舞慌忙跪地,胸膛起伏不止,头深深垂低,好一会儿才答出话来,“我,我只是惦念着辰时了,清辞肚子会饿,我给她拿馒头来,刚,刚好到门边。”   她从怀里掏出馒头,手颤得拿不稳,馒头从她手中滚下,遥遥滚到了一边去。   清辞捡起馒头,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嗯,我是饿了。”   秦承泽眉梢皱得更深了,“脏了你就别吃了。”   清辞不以为然,“好好一个馒头,沾点灰就丢了不成?我们为仆的,还能把自己当人么?公子莫要操心太多了。“   脏一点又如何,小时候师父把一只雪白的兔子扔给她,她高兴得抱在怀里,师父却要她活撕了生吃。   于是她剥皮放干了血,放河里洗得干干净净,可那满口腥气,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清辞收了收思绪,劝道:“这丫头跟我素来交好,胆小不经事儿,你别吓坏了她。”   秦承泽淡淡盯着眼前这个跪地的婢女,虽未开口,杀意外渗。   他不确定这个婢女听到了多少。   不过一条贱命,留着却是个隐患。   小舞大气不敢喘,她眼下的生死,就在秦承泽的一念之间。   清辞蹲下来,蹲在她身边,“你别害怕,刚刚是在门口听见了公子的声音,不敢进来是吧。没什么的,公子为人宽厚,不会跟你过不去。”   小舞手被她紧握着,心稍稍安定了些。   清辞继续自顾自的说:“咱们做婢女的,都是供主子消遣的玩意儿。”   秦承泽眼皮跳了跳,一手负在身后捏成了拳,薄唇紧抿。   清辞看着小舞,语重心长的说:“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找到我房里来说几句不着边的话,再正常不过。我不会当真,你也别放在心上。”   ------------ 第十一章 斗殴   小舞冲她点头,脸红如熟桃。   “我,我什么也没听清,只是隐约听见男子的声音,刚凑近门口,你就,你就……”   “公子宅心仁厚,你不必怕成这样。”   小舞的掌心湿了层薄汗,清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抬头盈盈的目光看向秦承泽,“公子还不叫她起来,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秦承泽生硬道:“起来吧。”   小舞在清辞的搀扶下起身,腿软得站不直。   “你叫什么名字。”秦承泽问。   小舞一会儿才咬着牙,怯生生的回答,“小舞。”   “好,”秦承泽淡淡道,“从今天起,你去我院子里伺候。”   小舞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凉寒的桃花眼,被他眉眼间不怒自威的戾气怔了怔。   低下头,屈了屈身。   “是,公子。”   -   清辞呆在屋子里,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位,想着等到春喜回来,她定也会吓一跳。   这两年来,春喜和小舞的关系着实不错,一定是舍不得的。   等了大半天,春喜还没有回来。   清辞突然想到,春喜素来是个脾气莽撞的,时常跟别的婢女吵起来,以往都是小舞拉架善后,而现在小舞去了碧落轩,总还得有人顾着她点。   她又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个婢女,府里的事能干总得干点,她得去东院。   -   秦二小姐自从太子出事之后,先是闭门不出,现下又突然要里里外外的把自己的院子休憩一番。   府里空着的人手都过去帮忙。   春喜同小舞都是浣衣院的,冬日里浣洗的衣物少,落了个清闲,便理所当然的去东院。   这一整日下来,春喜懊恼的发现,真正动手干活忙里忙外的,反而是外院的人。   东院的那几个婢女,包括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云敏,大多时候都在闲谈说笑。   而秦二小姐闭门看书,充耳不闻。   当春喜被云敏指挥着搬大落地瓷盆的时候,嘟囔了句,“你们块头大,帮帮忙呗。”   云敏的脸色别扭得拧了拧,这院的婢女里头,数她个子最为粗壮。   她身边的几个丫头,立刻嚷嚷起来,“说谁呢你,谁块头大了!”   春喜不明白她们在恼什么,“这瓷盆这么大,你们壮点的来帮帮忙,不应该吗?”   云敏脸色更难看了,双手叉起腰,唾沫横飞,“连个瓷盆都搬不动,你是来当小姐的,指挥起我来了?”   春喜抡起袖子哼道:“我指挥不了你,你也别来指挥我,你是大丫鬟没错,只有你们院子里的婢女你才管得着,我,你管不着。这大盆子你自个儿想办法!”   清辞远远的,就瞧见东院的荷塘边吵吵嚷嚷,云敏大手抓住了春喜的细胳膊。   “你搬不搬!”   春喜并没有被这一声厉喝怔住,烦躁甩开她的手,“我忙别的去,你自个儿想办法。”   清辞冲过去的时候,云敏刚薅住了春喜的头发,把她往地上甩。清辞一把拽住了云敏的手腕,云敏刚准备破口大骂,下一秒,她尖叫出声。   “哎哟!放手!放手!”   春喜头皮被扯的生疼,她还没反应过来挣扎,对方就松开了手。   眼前的景象着实看来有些诡异。   清辞握着云敏的手腕,好像掐住了她命脉似的,惹得她嗷嗷直叫。   可她那五大三粗的体格,被这样一个纤瘦的女子被拿捏住手腕而已,就吃痛成这样,这般弱不禁风,委实不符合她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气魄。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个手腕而已,至于吗?   清辞见云敏涨得面色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才松开她,“干嘛呢,为什么薅人头发?”   春喜本也没在怕的,可清辞来了,她不由得站到清辞身后,冲云敏一伙人白眼翻得飞起。   云敏仿佛逃过一劫,方才真感觉手腕骨头要被捏碎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她也不敢跟清辞硬碰硬,毕竟清辞是大公子身边的,只能小声埋汰了句。   “吃屎长大的吧,力气这么大。”   她声音够小了,清辞不偏不倚的听见“吃屎”两个字。   “你的嘴才糊屎了吧,这么臭。”清辞骂完,冲看戏的大伙儿摆了摆手,“东院闲人那么多,轮不到咱们来抢差事,先走一步了。”   “清辞!”   云敏咬牙切齿的叫出她的名字。   “咋的?”清辞清清淡淡的目光瞥过来,落在她腮帮子气鼓鼓的脸上,“我是下人你也是下人,咱两间真出什么事,上头都不会当回事,你最好别太能干了。”   云敏越想越气,原地暴跳如雷,“是这个春喜先出口羞辱我的,你管什么闲事?!”   清辞看了眼春喜,春喜一脸无辜,“我说她长得壮,她就生气了。”   “你还说!”   云敏一根粗壮的手指指着她,“我吃你家米了,我壮关你鸟事!”   “我没说关我事,我只是让你一块儿搬盆子,你那么壮。”春喜还是没想明白她气什么。   “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婊子!”   云敏恼极了作势要扑过来,她身后的婢女们齐心协力拉住她。   场面顿时乌糟糟的,云敏尖利的谩骂声,婢女们规劝声一片。   “行了。”清辞眉头一皱,云敏立刻老实下来。   清辞道:“春喜说话让你不高兴了,你不也骂回来了?做什么非要打人。”   她正了正脸色,“再说了,说你壮也不是骂你,你想多了。”   云敏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再说了,她最不悦旁人说她壮。   在清辞拉着春喜转身离去时——   云敏扯起嗓子吼了声,“不是骂我!我说你勾引大公子,这也不是骂你呗!”   清辞身子一僵。   春喜反应极快,当下抡起袖子,甩开清辞的手,气势汹汹冲云敏扑了过去。   “我撕烂你的臭嘴!”   -   秦承泽与秦玉坐在堂上。   婢女跪了一地,清辞、春喜和云敏跪在最前。   春喜脸上被抓破了一道指痕。   云敏更惨,肥嘟嘟的脸上淤青一片,捧着肚子疼得说不上话来。   清辞笔挺跪在两人中间,眼眸轻垂。   秦玉不紧不慢的说:“哥哥,你的婢女把我的丫鬟打成这样,总要给个交代的。”   秦承泽手搭在茶几上,三指并拢轻点着桌面,眸色淡淡。   “清辞你来说,云敏怎样招惹了你。”   清辞道:“她打春喜,我就打她。”   云敏跟春喜缠打在一块儿,清辞愣了片刻后一脚踹飞了云敏。   当下云敏就晕了过去。   醒来她就被扶到这儿,让两位主子主持公道来了。   ------------ 第十二章 随你处置   清辞在踹开云敏之后,才发现春喜没有吃亏,春喜把人家揍得亲妈不认,自己伤得却不重。   谁能想到,云敏体格虽大,却是个外强中干的。   而她那一脚,就挺欺负人的,算是雪上加霜。   秦承泽问春喜,“云敏打你?”   春喜双手紧紧拽着衣裙,有些紧张。   “不要怕,云敏怎么欺负你的,尽管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   春喜还没开口,云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没有主子的允许不能插嘴,可云敏实在忍不住了。   公子这分明就是偏颇,只问清辞和春喜,言语间咬定了是她欺负人在先。   秦承泽被她哭声扰得烦躁,伸手捏了捏眉心。   秦玉离座,蹲下身去查看云敏的伤势,温声细语的关怀了几句,随后起身扫视跪着的所有婢女,目光最后落在清辞身上。   “我都看见了,是春喜在殴打云敏的时候,你又一脚踹了云敏。”   清辞有些意外。   都看到了,她为何当时不拦?   可这话不是她该问的。   春喜连忙辩驳,“因为云敏骂的是清辞!她骂清辞我才动手的!”   “是这样,”秦承泽看向云敏,不冷不淡的说:“管不住嘴,挨打也是事出有因。”   秦玉问云敏,“你骂清辞,你骂她什么了?”   云敏含着泪,委屈巴巴道:“是春喜先骂我,她骂我像门口的石墩子那么壮,又胖又丑……”   “我什么时候说过?”春喜服了。   “吵什么?”秦玉瞪了她一眼,“让你说话了么?”   春喜闭上了嘴,紧咬住唇。素闻秦二小姐是个护短的,才惯得手下婢女嚣张跋扈,果然如此。   秦玉又温声细语问云敏,“你骂了清辞什么?”   云敏原是不敢说的,可在秦玉的目光鼓励下,最终鼓起勇气实话实说,“我说她勾引公子。”   清辞眼眸低垂,有点困惑。   秦二小姐分明看到了她们打起来的那幕,如何会没听到云敏是怎样侮辱的人?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云敏把话当着秦承泽的面再说一遍。   可是,清辞怎么也想不到,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秦二小姐?   秦玉道:“这个呀,府里早有传言,说兄长要纳清辞为妾,兄长要不要当着大伙儿的面,替清辞解释解释?”   秦承泽搁在茶几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迟迟答不上来。   秦玉轻笑一声,“这么说来,传言是真的了,兄长喜欢清辞。”   “一派胡言,”秦承泽云淡风轻得否认,“总有人无中生有。”   秦玉唇边笑意深了深,“是么?”   “是的。”秦承泽温柔看着秦玉,“咱们管不住下人的嘴,她们闹便让他们闹去,咱们不必费这个心。”   秦玉不认可,“怎么能任由她们闹去呢,咱们做主子的,就该约束好下人,否则哪一天闯下弥天大祸,咱们也撇不清关系。”   秦承泽道:“那么玉儿想怎样?”   秦玉微眯起眼,瞥向清辞的眸光里有几分痛快。   “这个狐媚子勾引兄长,肆意散布兄长要纳她为妾的谣言,把府里搞得乌烟瘴气,没准还会惹我郡主嫂嫂不快。”   清辞好气又好笑,她散布自己要做妾的谣言?   可是秦承泽稳坐如山,没有丝毫替她辩解的意思。   秦玉月眉一敛,声音骤冷。   “理性抽上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春喜身子微前倾,似要开口,清辞赶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   秦玉看向一直沉默的男子,“只是下人而已,所以任凭妹妹如何处置,兄长不会入心的是不是?”   秦承泽生硬“嗯”了声,“随你处置。”   他几步便走出了堂屋。   清辞原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了。   可她清楚的看到,他面上挣扎过后是一片坚定残忍的冷漠。   这样的冷漠如冰锥刺进了她胸膛中,霜寒肆延,冰冻成川。   -   春喜给她上药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一颗颗掉在她背上。   “哭什么,不疼的。”   这二十鞭子她受得住,“其实云敏挨我那一脚才真伤身,她五脏六腑都有伤到,我这不过些皮外伤,不吃亏。”   清辞努力绽开了一个笑容。   春喜哭得更厉害了,“二小姐为什么只罚你不罚我啊,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要是也挨了一顿,不至于觉着这样欠着你……”   “真不碍事,”清辞伸手握住她,“你看看我的身上,多的是旧伤痕,这点儿真没什么。”   春喜使劲抹了抹眼睛,尽管泪水源源不断的上涌,眼前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她还是看清了清辞背上的景象。   清辞的皮肤白皙似雪玉,更衬得这些新伤旧疤狰狞丑陋。   有刀伤,有烧伤,还有野兽的咬伤,各种各样的伤痕参差在鲜艳的新伤之间。   春喜看呆了,“你从前跟的哪个主子,下手这样狠?”   清辞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竟也不知怎么解释。   屋门突然被敲了两声,门外人说:“春喜,公子让你过去。”   春喜顿时紧张,“公子是还要追究白日里的事吗,二小姐不都说算了。”   “应该不是,”清辞轻声道,“去吧。”   春喜走后没一会儿,屋门再次被打开。   清辞抓过被子盖住自己。   她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没有扭头去看,也能听出来这脚步声是谁。   调开春喜,无非是他自己要过来。   秦承泽坐到她床边,伸手捏住她被子一角,欲掀开看一眼她的伤势。   “滚。”   她声音极冷。   秦承泽手上一怔,随之置所未闻的掀开了她的被子,看到她满背的伤痕,深吸了一口气。   “我带了最好的药,我给你上药。”   “滚。”   清辞又说了一遍。   秦承泽掏出腰间药瓶,用手指抠了点药膏,“没有下次了阿辞,下次我会护着你的。”   他的指腹轻柔抹过渗着血丝的伤痕,喃喃重复承诺,“不会有下次了,是我不好。”   清辞静静趴着,突然发现她已没有任何话想说的。   从前知道该讨好他,依附他。   可这些天她明白过来,她唯一能活命,能好好活下去的资本,在于她自己的本事。   只要她的身手还在,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   就能看到下贱又不值钱的秦大公子,孜孜不倦的在她面前秀演技。   这样想着,清辞心情愉快了些。   秦承泽的指腹抚过她的伤处,从脊背到腰间,忽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纤腰。   “阿辞。”   他虔诚唤她的名字,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欲把她翻过身来。   “阿辞,让我看看你,阿辞……”   秦承泽扳不动她,哑声求着,“好不好?阿暨想看看你。”   清辞心中冷笑。   她上身赤条条的,翻过去是什么景象。   难为他此时此刻面对她伤痕遍布的背,还能生出这些念头。   “阿辞……”他的声音隐隐颤栗,“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秦承泽没有盼到任何回应,低头虔诚吻了吻她背上的蝴蝶骨。   ------------ 第十三章 秦承泽,由我来杀   背上这一吻,清辞仿佛被雷劈了,忍了一下,发现还是忍不住。   “把我被子盖上,腊月天的,你想冻死我?”   秦承泽赶紧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她,“你也会怕冷。”她分明是大寒天能下冰窟的人,怎么会怕冷。   他的动作很轻,可被子触到伤口还是会疼,不过这不值一提。   暖和多了,清辞说道:“从不喊冷,不是不会冷。从不喊疼,也不是不会痛。”   秦承泽略懵,“阿辞,你这样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必多费口舌,”清辞道,“我不过一个下人,你哄还是不哄,我都会死心塌地忠于你。”   秦承泽被堵得有些心闷。   “你计较我说你是下人?有人拿咱们的事做文章,我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偏袒你。”他说,“你也莽撞,怎么能去打玉儿的婢女,玉儿最是护短。”   清辞闭上了眼睛。   她在恼什么呢?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就有一种源于心底几乎无法克制的反感排斥,让她忍不住想叫这个人滚出去。   清辞叹了口气。   “公子,你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那是最能给你惹事的东西。”   秦承泽声音软到了骨子里,“我不知玉儿何时何处怨上了你。早知她会这样对你,我会想好对策的,都是我不好。”   清辞无言。   早知道?想对策?   她嘴里被塞得严严实实的,被黑布蒙上眼吊在树下鞭打。   秦玉挺会玩的,她知道在看不见的状态下,恐惧和感受会增大到极致。   也因为看不见,清辞的听觉更为灵敏。   她听到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时,不远处有人低声问了句,“公子,让住手吗?”   那是秦承泽身边侍从林合的声音,她认得。   “不必。”这是他的回答。   清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能闹小性子,甚至能甩点脸色给他,却不能告诉他,我看穿了你的狗屎真面目。   她不能预料,秦承泽在被戳穿之后会是怎样的恼羞成怒,又会对她做什么。   清辞静静的趴着,心里别扭极了,“春喜离开的久了,该让她回来了。”   “我让她在碧落轩跪一宿,”秦承泽绕指把玩她散落的青丝,撩起嗅了嗅她发间甜而不腻的清香,“阿辞你忍一忍,等到一切都过去了,我光明正大的宠你,弥补你。”   他似乎极憧憬着将来,“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我会锣鼓喧天的娶你,让你为我生一儿一女。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慢慢还你,只要你等我……”   清辞听得有些烦,“哦”了一声,“那份废太子诏书,太师看过没有,是真是假?”   秦承泽愣了愣,“我的话你听到了么?”   “真的也会被弄成假的吧,是不是,公子?”清辞只好奇着诏书事情的进展,“毕竟太师不会甘心呐。”   秦承泽无奈,甚至觉得有些扫兴。但既然说到这儿了,他不介意趁早告诉她。   “等你伤养好些,得再跑一趟皇宫,把东西放回去。不日我们便要兵逼皇宫了。”   太师手上能调动的兵马数量上完胜御林军。   可镖旗将军麾下亦有数万铁骑,卧于金陵城外大祁山,仅有几十里路。   一旦太师有动戈的迹象,皇上振臂一呼,何愁敌不过太师。   太师到底哪来的自信冒这个险?   清辞难免会想到,是南境王给的勇气。   只要南境王在南境动乱,朝廷势必召兵遣将镇压,太师与南境有姻亲,唯恐合盟造反,便只能派镖旗将军远赴。   届时留守皇城的,仅仅御林军而已,就容易攻克许多。   清辞道:“我现在就可以去皇宫。”   “等你伤再养养。”   “不碍事。”清辞说,“尽早放回去的好,万一皇上心血来潮去看看呢。”   秦承泽想了想,犹豫不决,“你真的行?疼的话……”   “我行,”清辞果脆道,“你出去,我穿衣服。”   秦承泽转了个身,“我不看,你穿。”   “出去。”   “阿辞,我们之间何必……”   “出去。”她不容置喙。   秦承泽妥协了,“好,我去拿东西过来。”   -   清辞并不知道那位“严统领”是何处拿来的诏书,也不确定他此刻在哪里。   碰运气一般,她去了御书房。   那么巧,这一回傅景翊还在案牍前,手捏着一纸帛书。   见她骤然进来,傅景翊愣了一愣,随之神态自若的收起手上帛书,夹在奏折之中。   清辞身着黑衣蒙着面,一双明亮的杏眼看到他时微微一定,继而松了口气。   “你在就好,省得我跑别处去寻了。”   她掏出诏书,搁在傅景翊面前,“这东西你帮忙放回原处,多谢。”   傅景翊摊开卷轴,看清诏书里头的景象,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抬眸看向清辞的时候,嗅到空气中甜腥的血气,不由皱起眉头。   “你受伤了?”   “小伤。”清辞手心有一层薄汗,“你与南淮郡主,是怎样相识的?”   傅景翊坦言,“郡主幼时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与我偶然在宫中结识。”   南境王与先帝是同腹兄弟,当年却是水火相争。   太皇太后最终选择扶持先帝,对于远赴南境的另一位皇儿,只能通过抚养孙女来排解思念。   南淮郡主身为太皇太后的亲孙女,亦是地位崇优。郡主十三岁时,太皇太后薨逝,郡主被送回南境。   “哦,”清辞笑了笑,“听闻严大统领五大三粗的,是个不识字的莽汉,可见世人都爱胡说八道。”   傅景翊狭长的双眸微眯了下。   清辞道:“郡主本无意让我撞破他俩的关系吧,霁月楼里让我看到这出戏,是因为你要先行一步,离间我和秦承泽,叫我无暇顾你这个人究竟是谁。”   傅景翊眼帘微动,“你猜得不错。”   清辞收起笑容。   他赢了,眼下即便猜出了他是谁,她也不会再杀他了。   “我回去便通知太师事已办成,你即刻着手准备应付,来得及。”   “好,”傅景翊勾起唇角,温润的目光看着她,“还有事一并说了,我会办到。”   清辞看着他,桃唇轻启。   “秦承泽,由我来杀。”   ------------ 第十四章 想不想赎身   夜风不厉,迎在脸上仍如刀割。   今年这寒冬似乎特别长。   回到太师府中已近子时,秦承泽还在屋里等着。   他隔着镂空窗棂观月,听闻她推门进来的声音,转身眸间柔柔暖笑。   “阿辞,顺利吗?”   清辞一边解下蒙面黑布,一边道:“顺利。”   “伤口有没有裂开,再上点药吧。”秦承泽伸手便要帮她解腰封。   清辞皱眉,“我去趟皇宫恐怕比你上个茅厕轻松。”   秦承泽的手被她推开,尴尬道:“你一个女子,不要把茅厕挂嘴上。”   他又说,“阿辞,傅诗妍总在城外不是个办法,后日她搬进府里来住,你万事避着她点,没事可以去城里玩。”   说着,他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   五百两。   清辞有点儿咋舌,秦承泽这样阔绰倒是头一回。她没有推辞,折了两下便塞进兜里。   打了个哈欠。   “公子回去吧,这天怪冷的,早些暖被窝去。”   秦承泽目光灼灼看着她,“天是怪冷的,阿辞给我暖被窝吧。”   清辞的胃又被倒腾了一下。   从前他不是这样,近来他好像特别急切。   “伤重,想好好休息。”   秦承泽眸中的光黯淡下去,“那等你伤好。”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提了个警,“府里下人打架你别去掺合。”   “别人欺我呢?”   “你是我身边的人,没人会欺你。”   “公子说的是。”清辞点头。   从前不会有人来欺她,今后不同。白日里秦承泽对她不管不顾,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今后谁还能把她当回事。   有一点可笑。   他来时声声承诺不会再有下次,大概是这一个时辰的夜风,把他给吹清醒了。   -   “郡主入府了,清辞,一块儿去瞧一眼吗?”   这一天,清辞感觉很烦,在院子里扫个地就来了三拨人约她去看郡主。   到这第三拨人,春喜也忍不住了,“要去你们去,没了清辞你们是觉得没趣是不是?”   对方被这一说,面上挂不住,也只对她翻了个白眼。   “好心约你们看热闹而已,不领情就罢了。”   “我他妈谢谢你好心。”春喜举了举手中扫把,对方立马落荒而逃。   等人走光了,清辞扫完了地,揽过春喜的肩膀,“想不想上街玩玩去?”   她掏出一包装满碎银的钱袋子,春喜眼睛都直了。   清辞笑着说:“我请客。”   “你哪来这么多钱?”春喜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   “做大公子的贴身婢女,你以为是白做的啊。”清辞抛起钱袋子,稳稳接住,“春喜,想不想赎身?”   -   在金陵城的满街琳琅间,春喜全程都在尖叫。   “啊啊啊啊啊这个好!啊啊啊啊啊我好喜欢!”   半月形的拱桥上,春喜啃着大饼,瞧着桥底下游来游去的花船评头论足。   “你看那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抱着的姑娘不过豆蔻模样,太恶心了。”   “那不是张大人的公子吗?他跟孟小姐的婚事成了?都在一块儿游湖了。”   “哎呀,那个……”   春喜的手指在指向一条从远驶来的游船时,声音戛然而止。   清辞也看到了,   南淮郡主站在那船头,一袭蜜合色缕金裙裳,眉目如画,风姿清雅。秦承泽抖开手中白狐大氅,披上她肩头。   他们相视而笑,郎俊女貌,成了湖上靓丽风景。   清辞赶紧收回目光,“走。”   春喜一手拿着大饼,一手握住了她,“清辞,你还好?”   “挺好。”清辞拉着她往桥下去,直奔霁月楼。   春喜跟着她到了霁月楼下,抬头望了望高大的门匾,咽了下口水,“我从来没想过进这里面吃饭。”   “有钱就进得去,这也不是啥了不起的地方。”   清辞带她进去。   小二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两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小二一眼便把她们两姑娘,当作来替主子占座的婢女。   清辞道:“就我们俩,要个靠窗的座儿。”   小二脸色微变,“姑娘,咱们这儿是霁月楼。”   “知道,认字。”   小二看了看眼前姑娘的一身素衣,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视线巡回到她面上时,又绽开笑容。   这姑娘的姿色就值好些银两,何愁她给不出饭钱。   “姑娘楼上请~”   一桌大菜,珍馐满目。   清辞没什么胃口,只倚在窗边看外头风景。   看谁家的相公牵着娘子逛街,顺手买了支簪花插在娘子头上。   看几个孩子围成圈儿又唱又跳,个个笑得明媚灿烂。   春喜一头扎在美食堆里,吃了个热泪盈眶。   “就算你付不出银钱来,能吃上这么一顿,我死也值了。”   清辞伸手去拭她眼泪和唇角油渍,宠溺道:“我有钱,能付得起这顿饭钱,哭什么呀。”   “我高兴,从来,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好。”   春喜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逛街这样尽兴,想买什么你就给我买什么,还吃到这样名贵的东西……我终于尝到了这是什么滋味,怪不得你要攀附公子……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啊……”   清辞的心都快被她哭化了。   她掏出一个金线绣锦的钱袋子,在春喜震惊的目光下,从里拿出个金元宝,放在春喜面前。   “这个给你,你去钱庄换点碎钱,一部分拿来给你自己赎身,一部分用来今后养家糊口。”   春喜把金元宝拿在手里,像做梦一样。   “给我了?”   “给你了,”清辞拖着腮看她,“你少根筋,说话真挺容易得罪人的,得注意着点。”   春喜迷茫,“啊?有吗?”   清辞又说:“不要太照顾你爹娘和你哥哥,他们会卖了你还钱,就是对你不好。你得一心顾着自己啊。”   春喜紧握金元宝,另一手握着鹅掌嚼得香,含糊不清的说:“你犯不着那么操心,我不想给自己赎身,跟你住一块儿挺好的。”   “你必须赎身,还得把小舞一块儿赎了,”清辞不容置喙道,“明天我得听到你和小舞赎身的消息,否则你就把钱还我。”   鹅掌卡在嘴中,春喜不解得看着清辞,“为什么?”   “我听人说,云敏不肯善罢甘休,还要对付你,二小姐又向着她,你的处境会很糟糕。”清辞信口诌来。   “那你跟我们一块儿离开对吗?”春喜问。   “我暂时走不了,”清辞摇了摇头,“扬州是个好地方,你们去那儿等我,半个月后我会来寻你们的。”   春喜的脸拧巴起来,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   “你不能食言,半个月后,我和小舞一定要在扬州看见你的。”   她伸手去勾清辞的小拇指,“我们三个人,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 第十五章 取代师父   深夜,除却屋外树叶间沙沙的微弱风声,还有一个脚步踏近,推开了屋门。   清辞看见穿了林合侍卫衣服的秦承泽,气极反笑。   “这样怕郡主发现,你就别来。”   秦承泽第一句话便是问:“你为什么让那两丫鬟走,留着陪你不好?”   清辞摇头,“万一被郡主发现我们过去的关系,难保不会对我动手,那两丫头跟我走得近,我不愿她们被连累。”   这就解释得通了。   秦承泽眸中划过微薄愧意,又指正她的话,“不是过去,我们的感情没有结束。”   清辞掀开被子下了床,她一般都是和衣而眠,除非伤势不允许。   她穿好靴站到秦承泽面前。   “你穿侍卫的衣服,才看起来与我般配。”   秦承泽笑了,“是吗,我以后多穿……”   “可你不是侍卫,你是要娶郡主的秦公子。”   一句话,把秦承泽浇了个透心凉。   他一时哑口无言,目光绵力得看着她。   清辞道:“你会杀我吗,公子,你会不会。”   “不会。”   秦承泽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是这里被你捅了一刀。”清辞指了指心口。   秦承泽眼睫颤动了下,流露出浓浓心疼,黯声道:“阿辞我知道你痛,你现在受的委屈,我将来都会补偿你。”   清辞心中冷笑,嘴上衔着苦味道:“阿暨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   她一声阿暨,秦承泽眸光顿时软若春水,情意绵绵。   “怕什么?”   “怕太师让师父杀了我。”   秦承泽哄道:“不会的,父亲不会下这样的指令。阿辞那么优秀,纵使府里有那么多能干的属下,父亲依然对阿辞赞不绝口。”   清辞忧心忡忡。   “会的,我是勾引你的祸水,你跟郡主之间一旦有隔阂,我会立刻被舍弃。”   秦承泽耐心哄着,“阿辞想多了,绝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清辞低下头,若有所思,“怎么不会,没了我,你们还有师父。除非师父没了,我才能放心。”   秦承泽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说话也不自然了些。   “你想取代万华生?”   “是。”清辞毫不犹豫的承认,“他年岁也大了,效忠不了几个年头。我等不及了阿暨,我不想处处被师父压一头,也不想提心吊胆着,担心哪一天行差踏错了,师父会奉命杀我。”   “……”   “只有取代了师父,我才能放心。”   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眸光还是这样纯粹干净,流露着浓浓的庸人自扰。   秦承泽内心挣扎了下,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拥入怀中。   这回她总算没有再挣开。   他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低头轻嗅那一抹熟悉的幽香。   “万华生能听命是因他中了一种蛊,他的痛觉、命脉,至此便被拿捏住。”   秦承泽滚烫的吻落在她耳边,“我把能控制他体中蛊的玩意儿给你。”   清辞心中惊喜,“真的可以给我?”   “那叫锁魂木,有两个,我父亲手里控的是万华生的命脉,而我手里的,控的是万华生的痛觉。”   秦承泽的唇游走到她脖间,手也没闲着,准确无误的摸到她腰间衣带,“我手里这个给你,你就能控制万华生了,不必再怕他能对付你。”   清辞心想着,能拿捏师父的痛觉便够了。   她捏住了秦承泽不安分的手。   “什么时候给我。”   秦承泽一双桃花眼微微笑着,潋滟无边,“万华生是天下第一高手,给了你,我的命也就交托在你手里了。”   清辞皱了下眉头。   秦承泽轻啄她的唇,点点酥哑,“你先把自己给我。”   “……”   “你给了我,我的命给你。”   “……”   “我不会食言的阿辞。”   清辞内心挣扎得厉害。   如果他没有骗人,这个能控制师父的锁魂木无疑让她心动。   不过秦承泽不可信。   可万一他没有骗人?这桩买卖就算不上亏。   她犹豫间,秦承泽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两步之遥的窄床上。   他让清辞躺在自己怀里,温柔探入她唇齿之间,虔诚邀请她的回应。   手轻巧的解开她腰间系带。   清辞猛然清醒过来,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秦承泽被这一拒,仍不气馁,“阿辞我没有骗你。”   “你先把东西给我。”   清辞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今后死心塌地的跟你,我也不食言。”   那么多人都发毒誓,就不信偏偏自己遭雷劈。   她的手抵在他胸膛,却并未完全把他推开去。   秦承泽温热的呼吸拂在她脸畔。   “阿辞长大了,越发有本事了,再三拒绝我,还学会谈条件了。”   清辞别过脸去,“我身上的每道疤皆是为太师府,为你效忠的痕迹,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   她又捏着醋味说了句:“毕竟郡主貌美无双,我自愧不如。”   秦承泽近在咫尺的看了她良久,无奈笑道:“父亲说的不错,色令智昏。”   他起身,拂平衣袍褶皱。   “昏就昏吧。你等着,我去拿来给你。”   身边人去影空,清辞系好衣带,仍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样容易?   很快,秦承泽去而复返,交给她一块巴掌大的小桃木。   “现在能信我了?”   清辞轻抚过这块精雕细琢的人形红桃木,她能感受到里头的力量涌动,分明只是块木头却重如玄铁,暖如人肤。   秦承泽看到她满意的神色,温笑着说:“你也不食言,对吗?”   清辞把它藏入袖中,点了下头,“等师父回来我试试,这东西有用,我就去你房里找你。”   秦承泽脸色一僵,“你……”   “到时候我会注意的,挑个郡主不在的时辰来同你颠鸾倒凤,你放心。”   清辞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畔亲了一口,“我可是要守阿暨一辈子的,阿暨只要多等那么几天而已,阿暨不亏,是不是?”   “我没有骗你,我何必拿个假货来骗你。”秦承泽沉眸道。   “可我要试试才知道呀。万一你放久了,已经没用了呢。”清辞双臂还勾着他的脖子,对他绽开了明媚笑容,“师父很快要回来了吧,这些时日你在郡主身边好好呆着,别让她揪到小辫子。”   她又在他唇角啄了一下,“阿暨你对我好,我都放在心上的。我爱阿暨。”   秦承泽搂住了她,扑倒在床上,强势将她压在身下,滚烫呼吸挠着她的脸。   “你收了我的东西,还想赖。”   “……”   “你赖不掉了,我现在就办了你。”   ------------ 第十六章 虚情换来的,当然是假意   清辞哇得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阿暨我怕……”   秦承泽呆住了,女子的眼泪他见过无数回,秦玉的,母亲的,傅诗妍的。   可就没见过清辞哭。   他顿时不知所措,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粗暴了。   那点冲动也在她哭声下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清辞哭道:“你不给我明媒正娶,也不给我洞房花烛,你要同别人拜天地,却在这里欺负我……”   “……”秦承泽更加心烦意乱,哄人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出去,你出去!”   秦承泽呆呆的被她推出去,门一关上,秦承泽才反应过来,想再进去,可她用背抵着门。   她劲太大,秦承泽推不动,只能一下又一下拍打着门。   “我吓到你了阿辞?我不是故意的,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解释。”   “……”   “好嘛我给你时间,我再等等……”   门内,她的手愉悦得在锁魂木上流连不去,嘴上仍声声恸哭,哭着不肯开门。   该结束了。   -   五天后,南境王造反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入皇城。   新帝当下命镖旗将军集结兵马出发南境。   太师觉着时机成熟,打着为废太子洗冤的旗号,携大军兵临城下。   可这是一场瓮中捉鳖。   清辞如愿等来了太师全军覆没,秦承泽亦被生擒的消息。   -   “郡主。”   清辞恭恭敬敬的唤了声。   傅诗妍碾茶的手微微一顿,探究的目光向她看来,友好一笑,将手中筛子交给了身侧婢女,自己则盈盈起身。   宫中任郡主行走自由,她选了个视野极好的亭子,笑着让清辞同坐。   清辞并不客气,坐在了她对座。   “你不去看看他吗?”傅诗妍当真不负美名,一颦一笑淑软不失风范,也叫人瞧不清她心底所想。   清辞反问:“郡主会生下这个孩子吗?”   南淮郡主的身孕已有月余,是秦承泽的孩子。   傅诗妍点头,发间珠翠微微摇晃。   “我不愿跟罪臣留有关联,可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让我生下来。”   “我看不懂,”清辞说,“皇上这不是留有余孽。”   她言出,才想起来这也是眼前郡主的骨肉,不禁赔笑,“对不住,我口无遮拦。”   傅诗妍笑笑,毫不介怀,“起初皇上说你会站在我们这边,我还不信。太师府养育你那么多年,你真就因为他负了你,对他做到这般境地?”   清辞道:“秦承泽与废太子一丘之貉,废太子能杀父弑君,我叛主又如何?”   傅诗妍噗嗤笑出声来,“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清辞认可,“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人,我能好到哪儿去。”   傅诗妍轻笑着看她。   “你恨他有了我,还是恨他在你和野心之间,选择了野心?”   清辞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没必要再有皇权更替。”   所以她明知御书房那位不是侍卫而是皇帝,明知南淮郡主听任皇帝行事,南境王造反很有可能是引诱秦太师出洞的诱敌之计。   清辞只当不知,静看秦太师与秦承泽自取灭亡。   她起身,“郡主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傅诗妍看着她,纤墨的乌睫眨了眨。   “你不问问我,我当初为何会知道你的存在,又为何让小舞盯着你?”   “这不重要。”清辞不感兴趣。   “去看看他吧。”傅诗妍轻叹一声,“虽然我与他自始至终都在相互欺瞒利用,可到底露水夫妻一场,我多少有些不忍心。”   清辞皱了下眉头。   傅诗妍又道:“他对你是不同的。清辞,他不需要见我,但他一定想见你。”   -   秦承泽在单独的牢房中,囚衣脏污,墨发披散,尊贵一世,最后的日子却要在这样的地方度过。   清辞来探囚了。   他心里欢喜,却立刻别过脸去,不愿她看到自己狼狈。   “重来一回,还会做这样的选择,是么?”   她声音毫无温度,冰冷得像冬日冻住的湖泊。   秦承泽一怔,转过来看她,看她风姿依旧,眉目间没有丝毫痛楚。   他都这样了,她不痛么。   “那些年,都是虚情假意?”他忍不住问。   清辞笑了,“虚情换来的,当然是假意。”   秦承泽唇辨颤动了下,捏着香囊的手负到身后。   牢房里着实昏暗,清辞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本就瘦,这几日牢狱下来,越发瘦骨嶙峋。   “那你来做什么呢?”   “前两日,郡主诊断出了有孕。”清辞道,“皇上不打算赶尽杀绝,还要封郡主为妃,把你的孩子养在宫里。”   秦承泽“哦”了一声。   清辞淡淡道:“高兴吧,你要当爹了。”   秦承泽觉得可笑,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我高兴,的确高兴。”   清辞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声,“我会给你烧纸。”   她来的突然,走得也快。   秦承泽看了看手中香囊,这地方太过肮脏,蒙上了灰。   他擦了擦,却越擦越脏。   清辞走后大约半个时辰,一袭玄色绣金龙的锦袍出现在他面前。   “七王,哦,是皇上。”   秦承泽肆无忌惮的笑了笑,“皇上怎么来了,我还有什么用处不成。”   傅景翊冷冷看着他,眼神示下,狱卒牢牢按住了秦承泽。   秦承泽眼见着皇上从自己手里拽走了香囊,丢入牢房外火盆之中。   钳制他的狱卒手一松,秦承泽就冲了出去,徒手伸进火盆里,捞出了香囊残骸。   清辞是个粗人,这是她唯一送他的东西。   秦承泽再次被按住,傅景翊捡起残骸,这回等烧了个干干净净,狱卒才放开他。   “为什么?!”   秦承泽愤恼至极,欲扑上去拼命,却被刀剑架上了脖子,怒骂一声,“你有病啊!”   不过一个香囊,他竟然这样容不下。   傅景翊长身玉立,冷冷看着他。   秦承泽一怔,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清辞这才一走,皇上就来夺他和清辞的定情信物,能是为何?   “你什么时候,你……”   可是在他看来,清辞和皇上不可能相识。   “怪不得你要留下傅诗妍肚子里的孩子。”   秦承泽笑了,笑得疯颠,烧伤的手止不住颤抖,“有那种孽种在,她会一直厌恶我……”   凄厉的惨笑声回荡在幽幽牢房中。   傅景翊耐心看着他崩溃的姿态,待他稍稍安静点,薄唇轻启。   “半个月前,她提出要亲手杀你,那时她的确还恨你。”   他又说,“不过现在,她放任你上断头台。”   ------------ 第十七章 他赌输了   秦承泽猛地抬头。   原来她那样恨过自己,恨到想要亲手杀了他。可现在她不恨了,所以她弃之不顾,事不关己,更懒得脏自己的手。   秦承泽看着眼前的皇帝,昔日他还是不起眼的七王,病怏怏的不成气候,几乎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不知他何时笼络了南境王。   傅诗妍这个女人,演技也是一绝。   秦承泽笑到无声。   也许他和父亲从选择太子时就输了。   他此时注意到,皇上身侧的公公端着盘子上放着一壶一酒杯。   他搅尽脑汁想了想,觉着今天日子也不错。往后每年今天,都是他的忌日。   “明天就斩首了,皇上为何急着今日赐死我?”   傅景翊道:“秦玉有功,朕留你全尸。”   玉儿?   秦承泽心中一震,双臂再次被架住,一名狱卒强行制住他下颔,将酒水灌入他口中。   秦承泽猛咳了一番。   缺认他咽下了,狱卒才松开他。   再抬起头,已没了皇上的身影,秀月和几位狱卒站在他面前,大概是在等着给他收尸。   “为什么是玉儿?”   毒药还未发作,他被扔在地上,将死不死,喃喃不绝的叩问。   秀月嗤之以鼻,“说真的,秦二小姐这样的女子,我当真看不上眼。或许你们秦家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流着不忠不孝的血。”   “什么?”秦承泽不太信。   秀月哼了一声,“秦二小姐在废太子覆灭的事儿上立下大功呢,因而太师造反,皇上没有牵连秦二小姐,还给她指了门亲事。”   她顿了顿,又说:“就是嫁得有点儿远。”   秦承泽的腹部坠痛袭来,人生到头来,竟有这么多事不明不白。   “怎么会……玉儿本该是太子妃,她……”   “秦二小姐爱慕的是当今陛下。”秀月忍不住笑了,“你们秦府,当真是个笑话。”   秦承泽呕出一口血来。   毒还未入肺腑,尚不至此,他着实被这个愚蠢的妹妹气得不轻。   好好的太子妃不做,竟在背后协助傅景翊,落得现在的下场。   傅景翊怎么可能娶她?她都是罪臣之女了。   腹中那把刀子捣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秦承泽的意识逐渐游离。   他蜷在潮湿冰冷的地上,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今后死心塌地的跟你,我也不食言。”   “阿暨你对我好,我都放在心上的,我爱阿暨。”   他恍惚看见一个头发扎得高高的女子,背着阳光走来,他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伸出手,想要招呼她过来。   画面一转,那个女子被蒙着眼睛捆住双手吊在树上,鞭子凄厉得抽在她身上,她倔强如顽石,没吭一声。   他看到她紧咬的牙关中,无声的唤了两个字“阿暨”。   秦承泽心惊肉跳的惊醒过来,睁大的眼中空无一物。   是在当时,阿辞恨上他了吧。   为什么不救,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为什么袖手旁观啊……   秦承泽费劲摸向腰间,怎么都摸不到他要的东西。   他着急了,回光返照一般,双臂一撑竟坐了起来。   他的手在四下急躁得摸索,又恍恍惚惚的想起来,皇帝抢走了他的东西,扔进火盆里烧成了灰。   “把我烧了。”   秀月竖耳微侧,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   欣宜宫中。   乍然听闻秦承泽死讯,清辞有一点意外。   傅诗妍突然冲到墙边狂呕一阵,呕得双目通红。   清辞又想起那一室香艳场景。   即使都是虚情假意,好歹是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又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难免会有点反应。   下人递上手帕给郡主擦嘴,傅诗妍缓过来后,摆手示意不用扶她。   “清辞,我不讨厌他,他到底都未满二十岁,实在有些可惜。”   傅诗妍脸色不太好,笑得很勉强。   清辞安慰道:“能留个全尸不错了。太师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明天都得身首异处。相比那些人,秦承泽已算有福。”   傅诗妍好不容易舒服些,想起明日惨绝人寰的场面,忍不住又有些反胃。   清辞关怀道:“吃点酸的?要不要喊大夫来?”   傅诗妍摇头,“不用。”   她坐安稳了,仔仔细细看着清辞,“你们相处那么久,哪怕后来他对不住你,你就没有一点儿难受吗?”   清辞低垂双眸,苦笑一声,莫非小舞没有告诉郡主,她在太师府中真正的职务。   皇上他也没说那么清楚。   否则怎么会有人问一个杀手,你会不会难过?   “换作从前的秦承泽,我会难过的。”   清辞认真的回答她,“可后来的秦承泽,他试图祸乱天下,他就该死。”   傅诗妍笑了,“你不必因为我是皇上的人就动不动秀你的忠君之心。”   被看穿了,清辞尴尬的咋舌。   傅诗妍笑容微收,“说说吧,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   清辞目光瞥及室内的两位婢女,傅诗妍立刻摆手让她们退下。   “曾有一位家喻户晓的武林高手,被世人称作百年难遇的奇才,独创心法几乎天下无敌。十几年前,他突然消迹于江湖。”   “万华生。”   傅诗妍说出了他的名字。   清辞点头,“关于他消迹的传言很多,真相是他成了太师府的走狗,多年来为秦太师做遍丧尽天良之事,还受命收了群弟子悉心教授。”   傅诗妍眸光一紧。   清辞道:“算了算日子,他很可能已经回了金陵城。明日他很可能会劫法场救走秦太师。”   “此次遭难,秦太师恨透了南境王,自然也恨透了你。我估摸着,万华生很快便来寻你。”   傅诗妍姣好的容颜不可控制的流露出一点惊慌。   毕竟那可是万华生,他的身手有多强,傅诗妍无法想象,可她也听说过万华生可以一挡百,战无不胜。   这时,她看向清辞。   清辞道:“我留在你身边,便是为了保护你,我是万华生亲传弟子,除我外,无人能从他手下护住你。”   傅诗妍看了她一会儿,略感不可思议,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就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成气候?   “就算你所言属实,你是徒他是师,你如何敌他?”   “秦承泽给了我一个东西,能控制万华生的东西。”   傅诗妍愣神片刻,继而笑道:“他赌输了。”   ------------ 第十八章 储君当如傅景翊   清辞眼睫微重,“说正事,不提他。”   “我很好奇,”傅诗妍微笑着看她,“你好像真的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人,是你。”   清辞无语,“错了,他心里只有一物,是对权势的渴望。”   傅诗妍想了想,点头。   “你说的对。”   她又说:“秦承泽下狱换囚衣时,被毒打了一顿,因他不肯把随身香囊交出去,狱卒看了不是要紧之物,便随他去了。”   清辞笑了,“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不然为何会对这些细节了如指掌,显然,郡主特地打听了秦承泽的消息。   傅诗妍闭上了嘴。   清辞道:“或者说,你对他有恨,也有爱,否则你不必跟他鱼水之欢的,不是么?”   “……”   “你是愿意的,可你也恨他,恨他不过是利用一场,恨到你不肯承认自己爱他,你觉得这份情意可耻。”   “……”   “如今他死了,你又想我同你一样记住他。”   “……”   “拥有这样不可诉说的亡夫之痛,很痛苦是么,郡主想拉我共沉沦?”   清辞只信亲眼看到的,和切腹体会过的痛。   师父和秦承泽都教过她,这根刺痛了就拔出来,同一个地方绝不能栽两回。   死掉的人,更没必要去追究他是不是罪不至死。   因为没有用。   傅诗妍哼道:“你若对他没有半分情意,你护着我做什么呢,你不就是想护着我腹中孩子,那是他的骨肉。”   清辞道:“你这样想也行。”   她能怎么说呢,郡主肚子里的,是秦太师唯一的血脉。   这孩子是最有希望换来另一块锁魂木的筹码。   可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果然是吧,你跟我一样,对他又爱又恨,觉得爱着他的自己太下贱,便不肯承认。”傅诗妍叹道:“我以为太师府覆灭,我能功成身退回南境去,可竟然皇上要纳我为妃。我到这几日才知道,皇上早就答应了父王这件事,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许皇上心里有你。”   “不会。”   她这样笃定说不会,清辞也不意外。毕竟看到的那一出活春宫,是皇上安排的。   “我幼时住在宫中,那时皇上还是七皇子,他母妃早薨,在宫里他的地位实在不高,像他这样没有靠山的皇子,容易被人欺凌。”   傅诗妍娓娓道来,清辞看了眼空荡荡的桌子,此时若有盆边果,再听她细说过往故事,应当不错。   “可他从来不吃亏,无论旁人如何刁难,他总能不卑不亢得应付了过去。他身上有种那个年岁不该有的沉稳,相貌又出尘,我便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记住了这位七皇子。”   “……”   “等到宸妃入宫,多位皇子公主想挤到她嗣下去,最终宸妃选了七皇子。”   说到此处,傅诗妍笑了笑,“回南境后父王问我太子如何,我说太子不成气候,储君当如傅景翊。”   储君当如傅景翊。   其实她当初也还小,一切单凭直觉,却不成想她的父王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说真的,先帝的皇子众多,傅景翊只需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众女子的目光能都被吸引了去,我也不例外,我对他有过幻想。”   郡主的坦白,倒让清辞有一点意外。   清辞暗暗的想,郡主不错,皇上也还行,两人挺般配。   傅诗妍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以至于后来他命我演一出活春宫,我心里头会有些不适。”   清辞心中那抹般配感也顿时破裂。   是啊,谁还会对这样的男子心动呢?   所以郡主宁愿把心留给秦承泽。   傅诗妍低头温柔看着自己尚扁平的肚子,手掌覆在小腹上。   “皇上封我为妃,是为了笼络南境。身为皇帝,对谁都不会有真心的。”   清辞“嗯”了一声,“是这样。”   帝王不会有真心。   换言之,圣心若被女色所惑,容易昏聩误国。   -   秦玉以死相逼,终于等来了秀月。   “皇上呢?”   秀月如今是御前女护卫,腰间配剑,飒姿凛凛,“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来见你。”   秦玉凄凄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太师犯的是谋逆大罪,未诛连你,已是皇上仁慈。”秀月眉眼趋冷。   “可是君无戏言啊!他说他会接纳我的!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啊!”秦玉疯溃大吼,“他怎么可以食言!”   发钗因狂躁的举止有一些松乱,几乎摇摇欲坠。   她顾不上收拾。   昔日端庄凛凛的秦二小姐,此刻就像个深宅疯妇。   秀月面无表情道:“皇上说,你打了个女魔头,就算他愿意迎你入宫,那女魔头也不会放过你。为了您的安危,皇上便送你远嫁。”   皇上原话中根本没有称清辞为“女魔头”。   可秀月固执的认为,皇上这样描述的女子,定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秦玉怔了一怔。   她兀然想起哥哥在自己对清辞动用鞭刑后找了她,厉声厉色的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哥哥说,再有下次,别怪他不顾兄妹情谊。   “我兄长他……月护卫,皇上答应留我兄长一命的,他……”   “皇上赐了秦公子全尸。”秀月道。   秦玉目光呆滞,“我兄长……死了?”   “死了。”   秦玉双目往上一翻,直挺挺的晕过去,身子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   -   虽远在宫中,清辞与郡主彼此默契绝口不提,可今日的断头台上会是怎样血流成河的模样,她们心里无数次闪回画面。   清辞在太师府呆了那么多年,许多人不相熟,却也时常照面。   昔日活生生的人,从此就再也不会遇见了。   世道不容追忆。   “清辞,你会下棋吗?”   “不会。”   “那去逛御花园。”   傅诗妍自然而然的起身往外去。   清辞:“昨夜下过雨,御花园的青石路滑得很,你有身孕还是别去了吧。”   傅诗妍:“你扶着我。”   她现在还真是清辞的祖宗,清辞只能顺顺服服的,学着其他婢女的模样扶住郡主。   已入初春,微潮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香,硕大的御花园中,已有些枝头结着稀见的花苞。   傅诗妍突然道:“你说皇上会给我嫔位还是妃位?”   清辞总得往高的去猜,“没准封个贵妃。”   路过一处凉亭,傅诗妍走上台阶,邀清辞同坐。   “近来进出乾清宫的女子,唯邱茗一个。我并不在意位份,却不想屈居于人下。”   她幼时在皇宫中有太后姥姥骄纵着,回南境又是父王宠着的独女。   她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哪肯被人踩一头。   清辞想了想,“当是同位。”   ------------ 第十九章 难得驾临   皇上提拔镖旗将军,屡屡委以重任,前朝后宫一体,邱茗身为镖旗将军的妹妹,地位自当尊崇。   可南境一旦作乱,整个祁元朝得颤上一颤,且南境王灭太师府有功。   皇上尚不可厚此薄彼,对于邱茗和傅诗妍,八成封个同位。   “毕竟我也是父王的脸面,总不想给他丢脸的。”傅诗妍笑笑,“不过我这肚子里揣着别人的骨肉,皇上又能对我好到哪儿去。”   清辞道:“郡主容色绝艳,普天之下没有几个男人不动心的。”   傅诗妍摇了摇头,她的手指着肚子,嫣然一笑。   “我这孩子的爹,动过心吗?”   清辞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良久之后,说了一句,“或许他也以为,你从未动心。”   傅诗妍还是摇头,“错了,他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个,他不在意我有没有动心。”   明明说好不提秦承泽,郡主却总是各种各样的说到他,说时还总是流露出淡淡哀伤,搞得清辞很尴尬。   “别想太多了,对孩子不好。”   傅诗妍倚着凭栏,转过头去。   这儿地势稍高,小半个御花园尽收眼底。   她这一望,兴致昂起,“你过来看。”   清辞顺着她目光示意,看到一位在婢女簇拥搀扶下,一身华服,头饰繁琐,款款走在鹅卵石路上的尊贵女子。   婀娜天成,人间绝色。   “那是谁?邱茗?”清辞瞎猜。   “怎么可能,”傅诗妍压低了声音道,“她耳垂上戴着的,那可是东珠。除了皇太后和皇后,无人可以配戴东珠的。”   如今尚无皇后,那么这便是昔日的宸妃,如今的宸太后了。   “皇上的母亲这样年轻?”清辞鄂了一额。   傅诗妍忍不住笑了,“皇上可不是她生的,只是养在她嗣下而已。过去子凭母贵,如今倒是母凭子贵了。”   清辞明白了,点了点头。   过去仿佛听闻过太后尤得先帝宠爱。难怪了,如此丽质,看着便赏心悦目。   “康宁嫣。”   傅诗妍淡淡说出一个名字。   清辞也看到了,有个披着火红披风,清纯可爱的姑娘,奔着太后而去。   太后身旁的婢女熟练的退后一步,康宁嫣搀着太后,笑得那个甜美恭顺。   只是隔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   清辞感叹,“丞相的千金,同太后这样交好。”   傅诗妍淡笑,“丞相总要送个女儿入宫的,邱茗一个劲儿跑乾清宫,康宁嫣便去讨好太后,这也是条好路子。”   清辞收回目光,看向她,“那郡主是要争,还是不争?”   要争便好好去争,不争便低调居宫,尽可能去避免与皇上照面,也好避开后宫女人的唇枪暗箭。   傅诗妍眼帘微动,“争宠很难。”   “未必。”清辞道。   傅诗妍轻笑一声,“你不知道,皇上是有洁癖的,邱茗有一回碰着了皇上的手,皇上在她走后洗手洗了两盆水。”   清辞眼睛睁得像铜铃。   傅诗妍解释道:“这样的事过于好笑,乾清宫的宫人没管住嘴,给说了出去。”   “……”   “皇上也不是对邱茗一人如此,我小时候便认识他,他从小就这样洁癖很严重。”   清辞忍不住笑了。   她那回手掐皇上的脖子,不知事后皇上洗了多久。   “碰个手都这样,皇上还怎么行房事,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傅诗妍慌忙去捂清辞的嘴,“这话你也敢说。”   清辞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说错了话。   皇帝到底是皇帝,开他玩笑都不行。   郡主的婢女小蓉在此时急匆匆的跑上亭子,行了一礼,面带喜色。   “郡主,宏公公来传话了,皇上今日在欣宜宫用晚膳。”   傅诗妍轻蹙眉间,“知道了。”   进宫住了这么些天,还未见过皇上一面。   今儿个为什么来,因为是秦氏全族的刑期?   -   宫女给郡主好一顿折腾,还给画上了梅花妆,光洁额头间的一点红艳,更叫这张清雅的脸添了几分风情。   “行了吧?”傅诗妍久坐妆镜前,有些坐不住了。   “郡主得仔细打扮,皇上难得过来。”小蓉细细给她描着眉眼,为她高兴,“皇上可从来没同邱小姐一同用过膳,皇上对您是不一样的。”   傅诗妍不以为然,“也许吧。”   清辞不免觉得郡主有两把刷子,皇上有没有同人用过膳都知道。   乾清宫的人难不成个个不要脑袋了,啥事都往外头说?   八成郡主在皇上身边有人,皇上大抵也是无所谓,任由她盯着。   圣驾到了宫门口,整个欣宜宫都在院里恭候了良久。   众人都低着头,随着郡主一同向皇上行跪礼。   清辞忍不住抬眼看他,一双幽澈的眸子也向她看了过来,只一眼,他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不必多礼。”   傅景翊一身青玉色长袍,眉目清朗,如日明隽,如竹清雅。   平和微凉的嗓音叫人不由得凝起心神。   纵使郡主身旁的婢女们都见过世面,仍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面前这位是祁元朝的帝皇。   清辞扶着傅诗妍起身。   “陛下日理万机的,今日怎么来了。”傅诗妍微笑相迎。   皇上好清静,他进屋入座后下人们自觉退去。   傅景翊唤住清辞,“你留下伺候。”   清辞想着,这伺候用膳,无非帮忙添菜及时倒酒,顺顺服服的应下。   “是。”   清辞给他倒了酒,傅景翊却没动。   傅诗妍看着他的神色,主动问:“皇上今日来,是要说秦氏的事?”   毕竟今日是秦氏全族上路的日子。   傅景翊道:“行刑很顺利。”   清辞觉着奇怪。   那是师父没来得及赶回来?他怎么会不劫囚?   傅诗妍面上挂着淡笑,“那挺好。”   傅景翊又道:“秦太师没上断头台,朕将他关押在一间密牢中。”   清辞愣了一愣。   这个皇帝对太师府的了解比她想象中的多。   而他单独关押秦太师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引出万华生。   傅诗妍不明所以,茫然问:“为何?皇上愿意饶太师一命?”   “秦焯死或不死,都无关紧要。”   傅景翊说得不轻不重。   可秦焯的大名落在傅诗妍耳中,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再称秦承泽的父亲为太师。   傅诗妍嫣然一笑,“陛下说得是。”   ------------ 第二十章 见万华生   清辞隐隐觉得,皇上这番话不像是说给郡主听的,倒像是说给她听的。   可为的什么,她没嚼明白。   为什么特地来告诉她,无人劫法场,太师没有死?   难道皇上知道,师父是她忐忑的心事之一?   或者,皇上对她的立场尚有疑虑,来试探她是否向着师父?   傅景翊看向了清辞。   “宫女未满十九岁不得出宫,你可知?”   清辞心想着,就这破皇宫,她想进进出出还不简单,就一个宫籍能困住她?   面上恭谨:“我愿服侍郡主一世,没想过出宫。”   傅诗妍到口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呛在喉间,使劲咳了几声。   傅景翊道:“郡主愿意留你,朕也不好说什么。”   清辞站在他身后侧的位置翻了个白眼。郡主和皇帝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了呢。   她也只是想护着郡主腹中孩儿平安出生,再拿来换东西而已。   忽而,她有了些危险感。   在她逞着威胁者姿态,以为能拿捏他性命的时候,皇上却一切了然于心,想好了怎么利用她。   那么现在呢,他是否也能猜到她留在宫中的动机?   想到此处,清辞正了正色,郑重道:“陛下曾劝我脱离太师府,当时我的回答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傅景翊饶有意味得看着她。   清辞继续道:“我口中说的君,是圣明之君,是万万百姓之君,是陛下您。”   “……”   “我是郡主的婢女,更是陛下的子民。郡主有命,我愿刀山火海,陛下有命,我愿粉身碎骨。”   “……”   “所以我留在宫中,是想为陛下尽忠。”   傅景翊听着她这一番天花乱坠的陈词,淡淡“哦”了一声。   傅诗妍道:“陛下,清辞同我一样,尽管与秦氏有过瓜葛,终究是效忠陛下的。”   皇上迟迟不动筷,清辞又拿起银针,当着皇上的面去试菜。   傅景翊在她银针入菜之前,夹起鱼翅尝了尝,而后道:   “南夷人趁着我朝皇权更迭,再举进犯,你父王派了五万兵马支援边关。”   以免朝中再度生乱,御林军与镖旗营是断断不能擅离皇城的。南境王此时肯献五万兵马,这大抵也掏了南境的老本,而这兵力与边关而言,实属如虎添翼。   傅诗妍莞尔:“为陛下效力排忧,是父王的福分,也是父王的本分。”   “有表妹修书之功。”   皇上说一人有功,那便是千钧之重。   清辞讶异的看了郡主一眼,她竟然修书给南境王,劝南境王出兵了?   傅诗妍恭谨笑道:“这是臣妹该做的。祁元朝太平,才有南境的安稳。”   这对话多么官方。   清辞听得有些瞌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醒了醒神继续给皇上和郡主夹菜。   这两人吃东西都无声,当真雅致。   过了约莫半柱香,傅诗妍小心翼翼的开口,“待臣妹诞下孩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养在宫中。”   傅景翊吩咐道:“生产前别出欣宜宫的门。孩子生下来,你再来替小蓉请罪,你不过心善,包庇了婢女偷情生子,朕到时会特许小蓉在宫里抚养孩子。”   清辞更精神了。   好家伙,这是要把郡主的骨肉说成婢女的孩子。   她还天真的以为皇上会将这个孩子当皇子养。   养在小蓉名下,这对于郡主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包庇婢女一事,难免叫人遑论郡主的私德。   傅诗妍立刻起身跪下,额头触地。   “谢陛下。”   “不必多礼,”傅景翊道,“你是朕的表妹,无需似旁人见外。”   皇上的兄弟姐妹何其多,表兄表妹更是一大把,她哪敢把自己当葱。   傅诗妍起身,回以标致的甜美笑容。   “让皇上表哥费心了。”   傅景翊道:“小蓉亦不可出去叫人瞧见,有事叫清辞来见朕。”   傅诗妍点头,“是。”   用完膳,傅景翊没有闲坐,阔步离开欣宜宫。   清辞扶着郡主目送皇帝上轿撵。   骄撵远了,傅诗妍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在清辞耳边道:“皇上的意思,像是让你去见他。”   清辞道:“皇上是说郡主有事再让我去传话。”   “笨,”傅诗妍道,“我身边又不是除了小蓉就没人了,皇上特地提那一嘴,就是让你去乾清宫面圣。”   清辞想了想,发现郡主说得还挺有道理。   傅诗妍若有所思,“兴许是秦太师的事。”   “也只有那点事了,”清辞说,“我晚些再去,省得宫里人说你如此耐不住性子,皇上刚出欣宜宫又派下人去传话。”   “无碍,管天管地管不住旁人的嘴,”傅诗妍推了推清辞,“你现在就去。只是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我不能听。”   -   再入御书房,清辞端端正正的给皇上行了个礼。   傅景翊刚拿起的墨笔又放下,合上了手中奏书。   “万华生已擒,要见他吗?”   清辞不是没想过皇上在天牢中布了天罗地网,就等师父自投罗网。   可这样快,倒是有点意外。   “不必,皇上好生关着他,他武功极高,千万别让他逃脱了。”   傅景翊道:“他要见你。”   清辞挑了挑眉。   “嗯?”   “万华生要见你。”   定是有事要嘱咐。可师父竟然会向皇上开口说要见她?   这不是自己被关起来不够,还要拉她下水吗?   该死的。   清辞心里骂骂咧咧了一番,然后道:“我跟罪臣走狗没什么好说的。”   “朕陪你去。”   傅景翊起身,走过清辞身边时,清辞发现自己比他矮了一个头。   “还不走?”他回头催促。   清辞忐忐忑忑的跟上,“皇上去不安全吧,那毕竟是万华生。”   傅景翊淡淡道:“给他一日三餐都喂了软筋散。”   清辞松了口气。   她常常会做一个梦,师父徒手拧断了师姐的脖子。   如今师父没了反抗之力,她感觉脖子结实了许多。   只要再去天牢里确认一下,她便不必留在郡主身边,苦等郡主生下孩儿了。   “皇上金体,去天牢合适?”   傅景翊没理。   外头备好了骄撵,清辞瞧着这浩浩阵仗,试探着说:“不然我自个儿去?”   傅景翊还是没理,踩着太监的背上了銮轿,双臂摊在宽大的雕龙扶手上,闲庭自若。   清辞紧步跟着。   皇上这样看中师父么?   ------------ 第二十一章 弑师   清辞以为皇上定会旁观,结果皇上只是等在外头。   她由狱卒带进去,兜兜绕绕的,刚好路过之前关押秦承泽的牢房。   侧目看了一眼,里头空空如也。   他人生的尽头是在那间牢房里走完的。   清辞嗅见了一股潮湿的血腥气,又仿佛看见了那天落魄的秦承泽。   秦承泽手里拿的什么,她一眼便看到了,他在对上她目光的同时,把手藏到了身后。   本是去杀他的,就因为这个,她放弃了恨。   阿暨,哪怕重来一回,你的选择也不会变不是么。   清辞挪回了眼,跟着狱卒往天牢深处去。   越到深处越是昏暗,全凭狱卒手中的油灯将面前路照个大概。   直到一扇沉重高大的铁门前,一位狱卒掌灯,另一位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解开了门上的铜锁。   “姑娘,人就在这里面。”   狱卒把油灯给了清辞。   “多谢。”   清辞接过灯,往里走去,进去第一步,脚下踩到僵硬的老鼠尸体。   她踢开了去,提起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铁笼里的人。   万华生坐在地上,头发略蓬乱,满身污秽大多是血迹,面上有几道刚结痂的刀伤,双眼凹陷,眼尾皱痕深深,眸光幽黯得看向她。   “小清辞,你叛主了。”   清辞往后退了一步,师父排泄都在笼里,这气味实在难闻。   谁能想到呢,多年前名满江湖的万华生,如今是这样的境地。   “师父若不受威胁,也不会做太师走狗的,不是么。”   万华生笑了。   这一笑,脸上的伤扭曲可怖,“威胁?谁能威胁我?就凭他秦焯?”   清辞见他死鸭子嘴硬,也不想给他留颜面。   “是锁魂木,你的命在太师手里,由不得你。”   万华生愣了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锁魂木,那东西我知道,内力强者才能对弱者用上,这世上有谁能对我用锁魂木?”   清辞怔住。   师父的内力当天下无敌。   那么秦承泽给她的是什么?   “太师府中是有一块锁魂木,”万华生幽幽道,“你要知道,锁魂木不仅能控人性命,还能救人,使失魂者还魂。”   当人得了失魂症,百医无用,锁魂木能召回魂魄,不失为一个法子。   清辞脑中轰得一声炸开来。   秦承泽小时候得过失魂症,后来怎样治好的,她不知道。   万华生看到她僵了脸,反而有种扭曲的愉悦感,“你是从何知道锁魂木这回事,又为何把它与我扯上联系?”   清辞从怀中掏出块人形红桃木,“这个,你可认得?”   万华生眯起眼,借着油灯看清了这块桃木的模样,瞳孔一震。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震惊过后,又疯然大笑,“在你手里又怎样,他都死了,这块木头废了,废掉了!”   清辞呼吸一紧,手中的红桃木温暖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这是阿暨的锁魂木?”   万华生沧桑的眼角含泪,极力压抑愤恨,“是啊,是阿暨的……你也配叫他阿暨?!”   “……”   “你为什么不救他?!”   清辞怔了一怔。   怪不得,锁一人的魂怎会用两块木。   秦承泽是骗人的,他根本没有对万华生动手的法子,他把自己的锁魂木交给了她。   他撒了这样的谎,把命交在她手上,就想完成那点肌肤之亲。   何必呢?   清辞稳了稳心神,继续问:   “那么师父是心甘情愿效忠太师?”   “是。”万华生沉声道。   “太师并非良主,师父又为何?”   “因为……”万华生咬了咬牙,“秦焯子嗣无能,玉儿和阿暨,是我的骨肉。”   清辞下巴都惊掉了。   她有发现秦承泽不像太师,可太师对他的栽培呵护并不少,谁会怀疑是否亲子呢?   “我的女儿本该做太子妃了,我的儿子要娶郡主了,这一切多好……”   纵使他名满江湖,亦想权倾朝野,助他的骨血赫立于庙堂之上。   可他塞外回来,一切都没有了。   清辞恍然大悟。   那么万华生会入天牢中埋伏,被困于此,不是为了救秦太师,而是为了救秦承泽。   万华生看向清辞的目光幽遂。   “小清辞,你要帮师父保护玉儿,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清辞笑了笑,“她把我吊在树上鞭打,我去保护她?”   师父在外,怕是不知道这事。   她怎么可能去保护秦玉,不落井下石已算她手软。   万华生面色狰狞了一瞬,很快隐藏了去。   “小清辞,你是奴她是主,主子罚你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能记仇呢?”   清辞歪了下脑袋。   那就很不好意思了,该记不记的,她已经记住了。   “你背叛太师府,师父不怪你,可你总该记得师父大恩大德吧?你一身武功都是师父教的呀。”   这倒是直扣人心啊。   清辞笑了,“可是师父杀清芙姐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呢?”   万华生怔住。   清辞道:“当时我就想着,我得听话,我必须听话。”   “……”   “可是谁愿意担惊受怕着过日子呢。”   “……”   “师父,你都知道我背叛秦承泽了,你一旦重见天日,会留我命在?”   “孽徒!”   万华生怒吼一声如虎啸,双手死死扒着铁杆,似要将它生生掰断。   不必再等了。   清辞退后一步的同时,将锁魂木塞进怀中,手在腰间兜中掏了一把。   数枚铜板齐发,凛光一闪,直直袭入万华生的胸膛。   万华生闷哼一声,身子震了一震。   牢中过于昏暗,清辞看不到他身上直袭命脉的伤口,看不到他胸前潺潺涌出的暗血。   万华生捂着胸口扶着铁杆缓缓坐下。   这一生几乎无人能敌,他的名字是江湖中无人不晓的传奇,却因膨胀的野心,最终死在这样的地方,死在徒弟的手里。   “你……你对得起阿暨?”他质问。   清辞双膝落地,对着笼中倒地残喘的人磕了个头。   “师父。”   对得住,又或者对不住,无关紧要。   与其呆在秦承泽的身边,违心承受着他给的阴霾痛苦,日复一日的期待着他,无可救药的猜测他是否真心。   那还不如,将这样扭曲的表象撕裂毁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师父你教会我的。”   师父的栽培之恩,无以为报。阿暨这样的情意,她也承受不起。   “我会给你烧纸的。”   万华生咽气前,清辞留下这话,大步而出。   ------------ 第二十二章 不愧是你   天牢外,清辞双膝并拢,扑通跪在了圣驾前。   傅景翊眉心微蹙,“怎么。”   “一时失手,杀死了万华生。”   傅景翊看着她跪地请罪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   “不愧是你。”   清辞虔诚道:“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先前她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不杀秦玉,又留下郡主腹中孩子,现在算是明白了个透彻。   皇上什么都知道,他还想将万华生收为己用,因而没有废他,只喂了软筋散。   她原本还能跟师父谈谈,可现在不行了,没有哪个父亲会放过背叛亲儿的女人。   师父重见天日之时,就是她的死期,她又怎能留师父性命?   可她杀了师父,皇上必不会轻饶了她。   能将师父囚于天牢,皇上身边必有高手和手段。   唯有再表忠心。   傅景翊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了她半晌。   “人已死,朕不追究。”   清辞松了口气。   傅景翊又道:“留在宫中不得擅离,任朕调遣。”   意料之中。   清辞老老实实道:“是。”   -   回到欣宜宫中,清辞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抹来抹去,最后抱着一个瓷瓶使劲的擦。   “清辞?”   傅诗妍唤了她数回,没有回应。   小蓉不轻不重的掐了清辞的腰间,“想什么呢?”   清辞猛地抽回魂来。   “哦,没事。”   傅诗妍摆手示意旁人退下。   小蓉和别的婢女立刻出去关上了殿门。   傅诗妍坐在黑漆圈椅上,平静看着清辞。   “皇上带你出宫了?”   清辞走到她身边,“去了趟天牢。”   “看太师?”   清辞顿了顿,坦言道:“不是,没见太师。”   “那是?”   “皇上有意避开你说话,郡主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傅诗妍浅浅一笑,“宁可冲撞我,也不拐弯抹角的欺瞒我,你竟是这样的性子。”   “欺瞒郡主,那太没诚意了。”   “当着皇上的面,还说愿为我刀山火海呢。”   傅诗妍轻捋鬓发,抬眸看她,“这就是你刀山火海的诚意。”   清辞看向她盈盈一握的腰间,腹部尚看不出起伏。   那里面,是她师父的孙子,是秦承泽的骨血。   清辞自嘲般笑了笑。   “你是怎样知道我存在的。”   “嗯?”   “郡主是如何知道,秦承泽身边有个我。”   傅诗妍饶有意味道:“之前不是不感兴趣呢?”   “现在想知道了。”   清辞很平静。   傅诗妍在她眼眸间探究了一会儿,到底没看明白她到底是在意,还是纯粹的扯开话题。   无论是什么,这个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早就想说出来。   “在我回南境后,他千里迢迢来过一趟。那时我真的以为他爱上了我。”   “……”   “我拉着他去逛南境的不夜城,我被糖葫芦吸引了去,而他看到个稀罕玩意儿,下意识的喊了我一声阿辞。他说,阿辞,快过来。”   “……”   “我以为喊错了名字也是常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他看起来是那样爱我啊,我怎么能怀疑他。”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感受她也有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秦承泽之间,是输给了悬殊的身份,输给了太师蓬勃的野心。   可在霁月楼事发之后,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秦承泽的选择。   他不是无可奈何,他只想左右逢源。   傅诗妍唇边那抹淡笑依旧,眼尾却缓缓润透。   “可我听到了他和林合的对话,他让林合去买避子药,要下在我茶水里。林合说,怀上了才好,衬了太师心意。他说……怀上了,该怎么跟清辞解释。”   “……”   “他还说,一定要跟清辞有过夫妻之实了,才能让我有孕。这样清辞哪怕要离开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了。”   “……”   “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女子叫清辞。”   清辞突然明白了,他那时为何天天急着要跟她肌肤之亲。   唯恐南境王悔婚,他一面卖力让郡主有孕,一面又想绑住她。   明明锁魂木锁的是他秦承泽自己。   他却交托在她手中。   “真可悲啊。”   清辞叹道:“不够衷情,也不够绝情,注定要完蛋。”   “我嫉恨过你,”傅诗妍坦然道,“可秦玉欺你,他竟能袖手旁观,这让我觉得害怕。那是秦承泽第一次让我觉得可怕。”   “……”   “对你尚且如此,那么我呢?”   清辞没想到,自己那桩事落在郡主眼里,她是这样看待的。   傅诗妍伸手握住了清辞的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又提秦承泽,他即已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也不想怨他了,更不会怨你。清辞,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恨才留在我身边的。”   清辞点头,“的确不是。”   傅诗妍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拉近了一步,拉到自己身侧。   “你走后,太后派人来传了话,让我明日午时去寿安宫。”   清辞道:“郡主不必慌,太后纵使心中不喜,南境王正支援边境呢,她不会做什么的。”   “没慌,”傅诗妍语气柔和,“太后若有赐教,我也当好生听着。毕竟她盛宠八年,靠得不仅仅是美貌。”   -   月落旭升,新的一日。   傅诗妍推却小蓉捧上的双鸾点翠步摇。   “在欣宜宫中如何花枝招展都无碍,切不可现眼到太后跟前去。”   小蓉不解,“太后是皇上的母后,理性为皇上挑选美貌的嫔妃。”   傅诗妍道:“按我说的做吧。”   寿安宫。   清辞和小蓉一左一右站在郡主身后,立于寝宫之外静静候着。   太后身边的芳姑姑出来时轻轻关上殿门,再面向她们道:“太后昨夜为先帝诵经累着了,还未起身呢,郡主且耐心候着吧。”   傅诗妍颔首恭谨,“是。”   这一等,一个时辰晃眼过去,面前紧闭的大门没有打开的迹象。   小蓉嘟囔了声,“都巳时了,太后怎么可能还未起。”   傅诗妍瞪了她一眼,小蓉赶紧闭上了嘴。   俨然,太后有意为难。   只是罚站倒也罢了,可郡主有了身孕,还未足三月,近来心气又重,久站于胎儿无益。   清辞道:“我去找皇上。”   ------------ 第二十三章 还恩于稚子   “别,”傅诗妍制止了她,“我若是才站上一个时辰便去找皇上求援,太后怕是会对我更不痛快。”   清辞皱眉,“可你……真的没事吗?”   傅诗妍腹部有些发紧,不知是紧张的还是什么,可她不敢看肚子一眼,也不敢用手去抚肚子,生怕被人瞧出来她肚子里有动静。   清辞看了看她强撑的脸色,凑近她耳边道:“郡主接下来几个月要足不出宫,最好的法子是犯个不轻不重的小错,让皇上当着太后的面罚你禁足,这样太后解了气,后宫也暂时不会拿你当回事。”   最多让人当作笑话嘲上数月。   傅诗妍想了想,低声道:“好,你去请陛下过来。”   -   傅景翊刚下早朝,一如既往去御书房。   御书房前,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询问守门侍卫。   一身宫女装,尽管只有背影,可松挺的脊梁和那永远精神奕奕的身姿实在好认。   侍卫在此时下跪,她也转过头来,同众人一样对圣驾行跪礼。   傅景翊信步下轿撵,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入了御书房。   “皇上!”清辞的膝盖追随着他挪转,在眼前厚重宽大的雕龙木门合上之前,大声道,“婢女有要事请见。”   “进来。”   他嗓音清清淡淡。   清辞赶紧进去,还带上了御书房的门。   傅景翊翻开一本奏折,身边公公已着手墨砚。   清辞想了想,能被皇上留在身边伺候的,定是皇上信得过的人,但说无妨。   “太后召郡主过去,郡主去了太后却迟迟不见,到这时郡主已站了一个多时辰,还请皇上移步寿安宫!”   清辞双膝并拢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着,目光灼灼等着皇上的回忆。   宏公公指教道:“郡主身边的人怎这般不懂规矩,圣颜是你能看的?”   清辞顺从低下头,心中却没当回事。   脖子都被自己掐过了,看下他的脸能咋的?   这宫里头就是麻烦。   傅景翊抿了口茶水,眉心一皱,“朕不喜碧螺春,去换庐山云雾。”   “是,”宏公公往外喊道,“小安子……”   傅景翊眉心更紧了,“朕喝的茶不要假手他人,你去。”   “是。”   宏公公放下墨砚的手,恭恭敬敬的躬了躬身,退出了殿内。   只剩下皇上,清辞反而轻松了些,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还请皇上挪步寿安宫,为郡主解围。”   傅景翊道:“太后心善,不会过分为难于她。”   清辞道:“可太后不知郡主有孕,郡主不宜久站。”   傅景翊清清淡淡看着她。   “你杀了万华生,朕还留着那孩子何用?”   清辞瞳孔一缩,哑口无言。   对啊,那孩子留有何用?   “小产亦是九死一生,还请皇上……救救郡主。”   她额头触地,虔诚恳求。   御书房里安静如斯,皇上指尖轻点桌面,一下又一下,吊着清辞的心弦。   “为什么要保那孩子。”   清辞咬了咬牙,“稚子无辜。”   傅景翊问:“万华生说了什么。”   “他会说什么,皇上能猜到不是么?”   皇上对秦家的秘要,大抵通过刑审秦太师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这时候,明明扯郡主和孩子的事儿,怎么问到师父头上去了?   傅景翊眉心微皱。   万华生都死了,那个孩子于她而言,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么。   难不成昨日万华生三言两语的,把秦承泽洗成了白莲,以至于她旧情难却,非要护住秦承泽的骨肉不可。   “是为了秦承泽?”   “不是。”   清辞抬头回答,目光相撞的刹那,傅景翊避开眼去。   喉间忽有些发痒,傅景翊轻咳了声。   “别说稚子无辜这样的鬼话,朕不信。”   清辞略一沉眸,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以报恩于师父,但求还恩于稚子。”   傅景翊咳得更厉害了。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多孝顺一徒弟。   门吱呀一声,宏公公端茶水进来,还未在桌上放稳,傅景翊就起了身。   “去寿安宫。”   -   寿安宫。   太后听着芳姑姑讲话本子,说到喜人处,不禁笑出声。   外头传来给皇上行礼的声音。   太后神色一凝,“瞧,皇上果真在意这个南淮郡主。”   髻上赤金长锦凤钗上垂下的累累珠珞,压得她抬头有些累。   “你说,本宫自是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小蹄子,是不是?”   芳姑姑低声道:“太后娘娘的美貌这世间无人能及,可……您可是太后啊。”   “不用你提醒,本宫知道,”   太后起身,及地裙袍扫过地面,“走,去看看皇上的第一位宠妃是何模样。”   门一开,傅诗妍和随身婢女立刻行跪礼,齐声道:“太后金安。”   “母后昨夜可是整宿为父皇诵经累着了?”   傅景翊立在郡主身侧,温声问。   郡主低着头,瞧不到面容,太后便先回了皇帝的话,“是啊,不知不觉天便亮了,因而怠慢了南淮郡主。”   说罢,轻掩嘴打了个哈欠。   傅景翊面向颔首跪着的郡主,责备道:“太后劳累,你大清早的过来叨唠,如此不懂规矩。”   傅诗妍慌忙道:“是太后让我过来的,我岂敢……”   “放肆。”   傅景翊声音一冷。   郡主赶紧磕了个头,“我不敢冒犯太后!皇上”   傅景翊冷声,“错便错了,当着朕和太后的面还敢狡辩。”   横竖都是个错,郡主咬住了嘴,只能静等发落。   太后挑了挑眉,噗嗤轻笑了声。   “罢了罢了,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皇帝别吓坏了他。”   傅景翊正色道:“冒犯母后便是大事,岂能轻饶。”   “皇帝想如何?”太后微笑着问。   “禁足一年,不可踏出欣宜宫半步。”傅景翊凉薄道,“这一年里,好好学规矩。”   傅诗妍伏首,颤颤栗栗,“是。”   “退下。”   “是。”   清辞小蓉扶起郡主,缓步向寿安宫外走去。   郡主的背影有些萧条委屈。   太后收回目光,莞尔看向皇帝,“枫儿留下用午膳吧,我让膳房去备。”   皇帝一口一个母后,太后却不肯以母后自称。   她也才二十多岁,哪来这么大个儿?   傅景翊道:“这个时辰用午膳有些早,朕陪母后喝盏茶吧。”   太后踌躇了会儿,也不好硬留日理万机的皇帝,只得妥协,“也好。”   在殿中坐定,太后卸下赤金滴珠护甲,剥了个黄灿灿的橘子,递到傅景翊面前。   “国事再繁忙,枫儿也得多来寿安宫。”   ------------ 第二十四章 萧承书   傅景翊接过橘肉,搁在一边,“儿子不孝,时常抽不开身。幸而康宁嫣常来陪伴母后,给母后解乏。”   太后笑道:“宁嫣是个好姑娘,生得讨喜又懂事。”   “康丞相的女儿,自是不会差。”   傅景翊拿起茶杯,轻轻拨弄浮沫,余光瞥见太后腕上的赤金嵌翡翠双扣镯,漫不经心抿了口茶。   康丞相的夫人封诰命时,先帝赏赐中便有这么只镯子。   那时他还小,粗粗看了一眼,只觉那堆俗物中只有这镯子称得上耀目。   傅景翊刚放下茶杯,太后的手往他脸伸了过来,指腹在他唇角擦拭了下,“枫儿长大了,如今是天下之主了。”   她声音绵绵柔柔,傅景翊却忽觉头皮发麻,被她擦过的唇角难受得厉害。   他忍无可忍,只得站起身,“边关战乱,秦焯之事又牵乱甚广,每日有批不完的奏折,实在叫朕忙不过来。”   太后笑容微僵,“不急这一时片刻吧。”   “朕的一时片刻于天下百姓而言,便是万万条命。母后歇着,朕先回御书房了。”   傅景翊出了寿安宫,上了轿撵便开始催。   “快,快点,就近找个地方,打盆水。”   直到把整个脸埋进了水里,使劲洗了洗,他才慢慢舒坦过来。   -   小蓉给郡主揉着腿肚子,嘴上叨叨,“这太后委实有些不好相处,她又不是皇上的亲母,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傅诗妍躺在美人榻上,轻闭着眼。   “不是亲母子,她才会这般刁难于我。她自己曾是宠妃,自然懂得女人能如何魅惑人心。皇上若宠上了谁,她这继母太后的地位,会慢慢的空有其名。”   “可是皇上早晚会有宠妃,冷了这个换另一个,帝王向来如此。”小蓉听得云里雾里,“再说了,她能倚仗着皇上做上太后,已是天大的福分了。祁元朝那么大,当今皇太后只她一位而已。”   “贪念是无穷尽的,”傅诗妍淡淡道,“小蓉,这些话切不可同旁人去说。”   小蓉手上一顿,看向在一旁捏着块木头把玩的清辞。   “郡主,那她呢?”   清辞听言,向郡主抬眼看去。   傅诗妍仍静静躺着,温声细语的说:“她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清辞很遗憾。   并不是。   她随时都能走。   锁魂木在手中散着温暖的余温,她奇怪的蹙起眉心。   难道人死了,这锁魂木还能有生命不成?   -   皇宫里的藏书阁不仅收纳了许多古籍名典,还有各种山川异志。   清辞趁夜深,翻墙溜出了欣宜宫,逢人便低头避让,直到藏书阁门口。   藏书阁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地,门口只有两侍卫如石雕守着。   清辞在花盆里拾了两块小石头,弹指出,不远处的八角金盘处造出了点小动静。   “什么东西?”两位侍卫身子一动。   他们过去查看的时候,清辞迅速来到藏书阁门口,闪身进去。   左右两边约莫十排书架,每排有五六层,每层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   往里,还有更多。   清辞到第一排前,走马观花看了遍书名,几层都是之乎者也的诗文。   第二排亦是。   清辞看到第三排的时候,听到附近一声清透的翻书页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声音绕过一排书架。   那架上放着一盏灯,照亮了这位正看书的男子。   身姿修长,约莫不及弱冠,鼻梁挺拔,薄唇线条清晰,脸庞轮廓棱致,侧脸尤其清俊,身着墨蓝色太医服制,手中翻看着一本书。   男子转过脸来。   “姑娘,你来找书?”   他侧颜那么清俊,居然生了双圆润的小鹿眼,看起来透着几分迷茫稚气,又很干净澄明。   清辞道:“是啊,我主子睡不着,让我来找一本书。”   男子温熙道:“我对这儿熟悉,你要找什么书,我帮你。”   清辞道:“是这样的,我主子听了个稀罕故事,便对故事里西域以木控魂的邪术感兴趣,想找着相关的书籍看看。”   “怪志类的书籍在楼上,我带你去。”   男子热心,清辞也乐得其所,跟着他上了二楼。   他一边带路,一边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清辞撒了个谎,“瑶宁宫。”   男子上台阶的脚步一顿,看向她,一双小鹿眼划过困惑。   “你……莫非是欣宜宫南淮郡主身边的人?”   清辞心脏一紧,眼眸微缩。   男子笑了笑,“猜对了是吧。”   清辞不说话,警惕的看着他。   男子收回目光,继续往上走,解释道:“锦央长公主的旧疾犯了,我夜宿在宫中就是任长公主随时调遣的,我对瑶宁宫中的宫女算是都熟了面孔。而你谎称自己是瑶宁宫中人,我不免想到是不是你主子犯了事被禁足,你也是不被允许外出的。那么,也就是欣宜宫了。”   清辞对着他后背吐了吐舌。   真倒霉,他偏偏对瑶宁宫了如指掌。   男子走到一排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递给清辞。   “我名萧远,字承书,你可以叫我萧太医,也可以叫我萧承书。”   清辞双手接过手,冲他眨了眨眼睛。   “萧远,多谢。”   偏不叫他萧太医,也不叫他萧承书。   萧承书一愣,一板一眼提醒道:“只有我家人才会唤我萧远。”   清辞歪了下脑袋,“我不喜欢唤人以字,因为寻常百姓没有字。为什么达官贵人在外,都是以字或号尊称,而普通百姓却能任人唤名呢?”   萧承书神色微凝,似是在考虑她说的话。   清辞草草的翻了翻手中书,漫不经心道:“萧太医不会介怀了吧,是我越矩了。”   萧承书听了方才那句话后,再听她口中的“萧太医”,反而觉得不适。   “就叫我萧远吧,你说的对,我们凭什么与寻常百姓不同。”   清辞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太医还挺顺眼。   郡主在宫中若能有个太医相助,万事也好办些。   萧承泽讲解起她手中的书,“这本我看过,其中记载了西域一种控魂术,乃是将蛊植入人体内,再以锁魂木与之关联,由此息息相关,互生互灭。”   ------------ 第二十五章 清心寡欲的清,万死不辞的辞   清辞翻书的手快了些。   到这一页,果然,所诉与她手里这块锁魂木完全吻合。   只是这还清清楚楚的写着:蛊入体,魂入木,木有温则活,本体亡,木则灭。   可那块锁魂木,明明还有余温,只是不及原先旺盛。   “怎么了?有何不妥?”萧承书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出声关怀。   “书上写的可怖,我被吓到了。”   这么大本书,只能塞进衣襟里。   清辞对他笑了笑,“萧远,真的谢谢你,给我省了不少事儿。”   萧承书听言,小鹿眼中的星星闪烁了下。   “对了,你即是欣宜宫的人,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   门口的侍卫也不是白站着的,她区区一个婢女,即眼生,又拿不出主子的腰牌,应该不让进才对。   清辞发愁,“趁他们两去解手进来的。不过怎样出去的确成了难事。”   “跟着我出去便好了。”萧承书轻松道,“你叫什么?”   “清辞,”清辞说,“清心寡欲的清,万死不辞的辞。”   萧承书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牙尖,“你今夜来过藏书阁的事我一个人也不会说。”   清辞跟着他下台阶,问:“你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看书,白日里不用做事吗?”   “在瑶宁宫中侍疾,大多时候都是空闲着的。白日里小憩过了时辰,入夜便不晓得困,就来藏书阁里看看医书。”   萧承书打开藏书阁的门,侍卫恭恭敬敬唤了声“萧太医”。   路口该分道扬镳处,清辞感激道:“多谢。”   萧承书没有走的打算,“我送你到欣宜宫吧。”   他补充道:“前几个月就有婢女在夜间被侍卫冒犯,失了清白,大半夜的不安全。”   清辞磕了下眼睛,“我怎么知道,你就不是那个采花贼呢?”   萧承书一愣,眸色暗了暗。   “姑娘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把手中灯笼塞给了清辞,“灯给你用。”   清辞望着萧承书转身而去的背影,提起灯笼看了看上头画着的白兔,不由得弯了唇角。   这个太医,跟其他太医似乎不太一样。   欣宜宫地处有些偏。   清辞提着灯绕过一处假山石的时候,暗处微微异响,两个身着侍卫服制的男子一左一右的出来,挡住了她的去处。   眼前的两人脸上露着猥琐的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不错啊,长得挺标致。”   “小美人儿,哪个宫里的?”   清辞微眯了下眼,没想到萧承书说的事,这么快就被他碰到了。   他俩没想到这女子面对他们的步步逼近,即没跑也没大声喊叫。   反而平静的站在原地,目光惬意得看着他俩,眼神中还透着轻蔑。   两男子相视,笑意更深。   “小美人儿,你该不会故意深夜出来寻乐子的吧。”   清辞问:“这儿是不是够偏?”   一男子猥琐道:“够偏够偏,这段路一个时辰里都不会有人来,你大声叫都没人能听到。”   清辞歪了下脑袋,唇边笑意更深,“哦,你俩喜欢这儿?”   “这儿不错的,环境好,”另一男子指了指假山洞里,“那里头也行,你自己挑。”   清辞道:“不,你俩挑,你们喜欢那儿就那儿。”   两男子又一对视,油腻腻笑出声来。   “外面刺激?那咱今晚就外面。”   清辞见他们挑好了,手摸进腰间兜里,指腹触到铜板那瞬,她突然有点心疼钱。   这种玩意儿怎么值得她浪费两枚铜钱呢?再说了,皇上见过她用铜板杀人,她可不想为这两东西吃牢狱之灾。   她侧过身,折了两根指粗的枝干。   “美人儿,做什么呢?”   他俩也不着急,慢慢的靠近她,此刻只隔了两步的距离。   清辞冷哼:“该上路了,大兄弟。”   -   尽管他俩说过这条路上没人来,她仍不可大意,速战速决。   确保自己身上没沾染血迹,最后看了眼那两犊子。   死不瞑目,满脸惊恐。   清辞提着灯笼跨过了他们的身体,忽而看到灯笼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个灯笼……宫中应当随处可见。   她随手一掷,再无回头。   -   欣宜宫虽关着禁闭,内务府未敢怠慢,来送东西时还顺口跟宫女聊了两句。   “昨夜宫里头出事了,萧太医杀人了!”   “怎么回事?”   “杀了两个侍卫,用树枝捅死的人家。”   清辞听着心中一怔,怎么就变成萧太医杀的人了?那家伙白白净净的,怎么断的案?   难道就因为他昨夜夜出了?   她竖起了耳朵。   “萧太医为什么要杀人啊?”   “谁知道呢,一下子还杀两,没看出来萧太医是这样的狠人,已经被大理寺提审了。”   “杀人要偿命吧。”   “这可说不准,萧太医是户部尚书嫡子,侍卫不过贱命两条,再怎么提审,八成还是从轻发落。”   宫女听得叹了一声,“有身份真好。”   清辞悬着的心松了松。   能从轻发落便好。   也真没想到,堂堂户部尚书嫡子,居然做了个太医……   宫女又发问:“杀人时抓了个现行吗?”   “哪能啊,是萧太医的灯笼丢在那儿了,那灯笼是锦华长公主赐给萧太医的,柄上刻着萧太医的名字。”   此言入耳,清辞耳边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不就一只普通灯笼吗?!   居然还雕了名字?!   锦华长公主什么怪癖好,居然给太医送灯笼?!   最重要的是,萧太医一定会供出来,昨晚灯笼是给了她。   那么估计没多久,就有人来抓她了。   终究是疏忽了。   那现在呢,一走了之?   想着想着,清辞突然茅塞顿开。   不对啊,明明是杀了两个禽兽而已,人家死有余辜,她跑什么呢。   她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然后让那两个禽兽死了也遗臭万年呢?   守门的只顾着围拢埋汰萧太医,谁也没有看到清辞从他们身后走出了欣宜宫。   -   因着郡主被禁足的缘故,连带着清辞见皇上也困难了些。   御书房门口。   宏公公与她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让进。   “没记错的话,皇上的吩咐是郡主身边人一个都不准出欣宜宫,你这是不是抗旨?”   清辞道:“皇上也说过,郡主有急事,可命我随时面圣。”   “郡主是有什么急事,本公公可代为传话。”   “麻烦公公转告皇上,清辞请见。”   打着郡主的名义,本就是个借由,她还能大大咧咧喊出来她杀人了不成。   不知为何,她看来皇上要比眼前这个宏公公好说话许多。   ------------ 第二十六章 封嫔   宏公公哼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去叨扰皇上了,你且说给本公公听,让本公公分辨分辨。”   清辞眼帘微沉。   “公公,郡主只是禁足,将来的荣耀未可知呢。”   说罢,她走近一步,将一掂白花花的银子塞到宏公公手里,用只有宏公公能听到的声音说:“无论什么时候,皇上的宠爱才是最紧要的,不是么?”   宏公公如此懈怠,八成是已向别人站了队,否则他怎会对郡主身边人落井下石,不让面君呢。   这个人无非是邱茗。   他替邱茗做这个拦路虎,不让欣宜宫的婢女跑进乾清宫里替郡主说话,以免郡主早日解了禁足。   可此时站队,实在为时过早,邱茗能否得宠,八字还没一撇呢。   宏公公领悟到了清辞的意思,略一沉思,将银子塞进袖中,换上一脸浮夸笑意。   “姑娘说得什么话,郡主的福分在后头呢,我这就去传话。”   清辞一进去,宏公公还想跟着进来,她立马把门关上,把人堵在了外面。   对着案牍扑通跪地。   “人是我杀的。”   傅景翊原还猜测着究竟何事,这样突然的坦白令他嘴角微蹙,“什么人?”   清辞颔首眸光微垂,面不改色,“昨晚宫中横死的两个侍卫。”   傅景翊清清淡淡“哦”了声。   他的确不认为凶手会是萧承书,就那文绉绉的模样,如何能将树枝捅进人胸膛直穿心脉。   不过……   “萧承书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   什么?   清辞惊愕抬头,眼前闪过萧承书那张明澄的脸。他看到灯笼证物,不应该将她供出的吗?   他怎么能……供认不讳?   傅景翊道:“萧承书失守杀两个侍卫,罪不至死。朕让萧大人把人领了回去,动用家刑,也算他在宫中无状的惩戒。”   皇上如此宽厚,亦是笼络臣心。   清辞胸腔里一股莫名的酸涩感上下乱窜。   即便只是家刑,也不该萧承书替她承受,他究竟为何这样死咬着?   “即有人认了,你不必上赶着揽罪。”傅景翊暂合奏折,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你昨晚夜出做什么?”   清辞实话实说,“宫中乏闷,去藏书阁看书了。”   傅景翊道:“还不如你出门赏月来得可信。”   清辞死猪不怕开水烫。   “皇上圣明,是出门赏月了。”   他信什么,她就说什么呗。   傅景翊没来由的说:“萧承书此人你不必担心他,他是朕皇姐看上的人,就等国丧期满办了大婚。”   清辞内心惊叹。   户部尚书之子,未来的驸马,不去从官,居然做个太医?   “哪位公主?”   “锦华长公主。”   清辞茅塞顿开。怪不得会夜宿宫中,什么伺疾,原来是……   她实在是脸肿了,才会在萧承书面前称自己为是瑶宁宫锦华长公主身边的人。   清辞跪着,腰杆子笔直,“皇上不问一问,我为什么要杀人吗?”   傅景翊云淡风轻的看着她,“你定是觉得你在为民除害,才敢来认罪。”   清辞点头,“不错,他们俩熟悉宫防,知道那个时辰不会有人经过巡逻,趁着夜深想非礼我。”   她说得无比坦然,没有丝毫尴尬。   傅景翊眸色深了深,“受过侵犯的女子大多逐出宫去了,只有一位因伺候太后已久,被留了下来。朕会让她去认尸。”   清辞松了口气,“皇上圣明。”   她站起身,“没事了,告退。”   傅景翊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朕没说起身,你敢起。”   清辞立刻再次跪了下去。   傅景翊更头疼了,“在朕面前无事,可你要清楚你是在宫中,你的举止会令人诟病你的主子。”   清辞困惑得问:“那又如何?”   郡主会遭什么闲言碎语,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她倒没想到,皇上还挺在意郡主的口碑。   傅景翊无奈,“你主子落人口实,便会有人顺杆欺她。抑郁亦会成疾,万一她腹中孩子间接因此落胎,你对秦承泽……更过意不去吧。”   过不去个鸟。   清辞感叹,“原来皇上对郡主这般有情有义。”   毕竟这样为郡主考虑。   傅景翊也不解释,手掌不动,拂了拂修长的手指,“出去。”.   -   封嫔旨意来得很突然,邱茗被封为邱嫔,正式成为庆福宫主位。   只是这禁足还未解。   邱茗多嘴问了传旨公公,“那南淮郡主,皇上是怎样安排的?”   公公道:“郡主封为南嫔。”   同是嫔位,邱茗松了口气,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暗自跟南淮郡主较量,她的位份若高于自己,势必不爽。   她们这样的女子,位份是直接跟娘家荣耀挂钩的。   公公见她们没有别的问题,开口道:“康丞相之女颇受太后喜爱,封为康妃,入主凤鸾宫。”   正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邱茗愁眉不展。   也劈得欣宜宫上下心事重重。   “讨好太后果真有用,”小蓉杞人忧天,“皇上是孝顺的,可太后偏偏不喜咱们主子,这该怎么办呢?”   傅诗妍轻抚过内务府送来的嫔制华服,指尖传来绸滑的质感,她心里依然平静。   “太后不足为惧,康妃更不足为虑。”   此言出,清辞也有些意外。   眼下只有小蓉跟她在身边,郡主倒真没把她当外人,什么话都说。   “为何?”   “我能站在这里,是因我父亲是南境王。”   傅诗妍抖开华服,贴在身前对着铜镜比量,“太后怕是被皇上多年的顺从蒙了心,皇上是什么人,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影响他的宸衷独断。”   小蓉鄂了一鄂,“可是皇上与太后更是母子,此事皇上的确从了太后不是吗?”   “亲母子都无用,何况不是,”傅诗妍眸色一黯,低声道,“皇上大可以封康宁嫣嫔位,也不会惹太后不悦。可他偏偏要将康宁嫣捧高。”   “欲令其亡,先令其狂,这是皇上惯用的招数。”清辞忍不住插了个嘴。   对待太师府正是如此。   他登基后若光明正大捧秦太师,就显得居心可疑。而命与秦府有姻亲的南境王假意造反,是这样顺理成章,直接催化了秦太师起兵自焚。   这盘棋,他却是两年前便已落子。   ------------ 第二十七章 又见萧承书   傅诗妍看了她一眼,浅笑。   “康宁嫣一个闺阁女子,没有丞相的示意,也不敢擅作主张老往太后宫里跑。”   清辞明白她在说什么。   一心勾连太后,在眼皮子底下做文章,哪个帝王能忍受这样的臣子?   小蓉还是有些迷蒙,“所以郡主是觉得,皇上不会喜欢太后硬塞给他的妃子,对吗?”   傅诗妍点了下头,“这么说也对。”   “可是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呀,有太后相助,她侍寝总是多些的,早日生下了皇子,还愁皇上不看重?”   小蓉说着便忧心忡忡,仿佛那位康妃已晋贵妃,而郡主被她按在地上狠狠的欺负。   傅诗妍噗哧一笑。   “行了,别操心了,想对付康妃的何止咱们,还有邱嫔呢,咱们踏踏实实禁足就成。”   她温柔得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再看着小蓉扁平的肚子,道:“得给你缝几个大大小小的假腹子了。”   小蓉道:“早就缝了,已经做好了两个浅的,郡主要不要看看?”   “好。”   小蓉去她住的屋子里拿东西,傅诗妍转而看向清辞。   清辞手上正抹擦花樽,意识到郡主在看她,便转头过去,迎上她的目光。   “你去过乾清宫?”傅诗妍问。   不愧是郡主,即使禁了足还能有乾清宫的消息。   清辞点头,“是。”   傅诗妍又问:“去做什么?”   她目光中那般审视,清辞没放在心上,可这个问题,的确不怎么好糊弄。   总不能坦白自己杀人了吧。   “我去找皇上的。”   “我知道。”   “我去问秦承泽下葬在哪里。”   傅诗妍呼吸一紧,“皇上怎么说?”   清辞遗憾摇头,“罪人么,除了乱葬岗还有什么去处。”   不知是不是清辞的错觉,她看到傅诗妍的眼眶红润,在泪珠子挂下来的那刻,傅诗妍别过脸去。   “也是。”   她若无其事的说。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早知道不往这方向去扯谎了。   傅诗妍道:“皇上肯给他留全尸,我以为皇上会将他好好安葬的。”   “除非皇上心里有你,为了你才仁慈到那地步,否则真不会。”   清辞一直挖空了脑袋在想,皇上有什么理由能让秦承泽活着?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郡主跟秦承泽扯得上关联。   “郡主有没有想过,秦承泽会不会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那……”   “他死了。”傅诗妍打断了她。   清辞没再说话。   -   夜深。   清辞借着烛火,把关于锁魂木的篇章看了许多遍,得到的结论依然是人死木亡。   锁魂木之所以重如玄铁,是它承载了魂魄之重。何为木亡,便是木头失重,恢复成寻常木头重量,也会失去温度。   可是秦承泽应当是必死无疑的啊?   这个事就跟抓肺挠心似的困扰着她。   “清辞,干什么呢?”   小蓉翻个身翻醒过来,模模糊糊的看见清辞在那儿掌着灯看东西。   “看会儿书,你睡吧。”清辞赶紧把书踹进了兜里。   小蓉埋汰:“大白天的不看晚上看。”随之翻过身去,很快再次沉沉入睡。   清辞寻思着还得再去趟藏书阁,看看有没有其他相关的书籍。   她轻手轻脚出了屋门,一跃上墙檐。   -   很突然也没有太意外的,萧承书也在。   这一回,她直奔楼上去,在台阶上被唤住。   “清辞?”   听见这一声,清辞回过头来,望向单手握着一本书的萧承书,他如月清朗,长身玉立在书架间。   清辞道:“这么巧,你又在呀。”   “你来还书?”萧承书向她走来,嘴上不轻不重的说:“大半夜的,你还敢一个人出来?”   清辞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为什么不把我供出来,不说灯笼给了我呢?”   萧承书已走到她面前,“你一个女人,怎会无缘无故杀人,八成是那两人……”   话说一半,他又戛然而止,话锋急转,“姑娘家不容易,受了委屈惊吓,怎还能因此丧了命。此事由我来担,是最好的。”   清辞有些讶异。   他也不问问,她一个女子凭何能杀死两个男子?   心间划过的一道暖流,让她把所有的实话憋了回去。   萧承书站在她低一步的台阶上,与她几乎平视。   清辞杏唇轻启,“你是萧尚书的儿子。”   萧承书点头,“嗯。”   “那你做一个太医?”   清辞是真好奇,父亲是这样的朝廷重臣,他身为萧府嫡子,有这样庞大的后台撑着,怎会不选择入朝为官?   萧承书明澈的眼睛闪烁了下,“做太医很好。”   这个回答太过简单,清辞也算听明白了。   纯粹喜好,就是因为喜好,夜深了还在这里找医书看。   萧承书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说实话。我母亲逝于一场无药可医的恶疾,当时屋里跪了一地的大夫,父亲在那里破口大骂,都是一群废物。”   清辞屏了下呼吸,完了,戳中人家伤口了。   萧承书还是微微笑着,却透着无力,“我从那天起有了学医的念头,我以为,只要成为不废物的大夫,就能把母亲救活过来。”   “……”   “母亲走了十一年,做大夫早已成了我的习惯。”   清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刻意转开这个难过的话题,“好嘛,不说这个了。国丧期已过,你跟锦华长公主的好事什么时候成?”   萧承书愣了一愣,“我?长公主?”   “我都听说了,”清辞笑着说,“你是锦华长公主看上的驸马。”   萧承书话卡在喉咙里,猛烈呛了一番,错愕的看向她。   “都是胡说八道的,不过是公主的身子差,指名要我治而已。”   清辞噗嗤笑道:“长公主为何指名要你,是你强得过那些多了几十年阅历的老太医?”   萧承书哑口无言。   他垂眸沉思了会儿,叹息道:“若是如此,我便告上病假,再不去瑶宁宫了。”   清辞困惑的眼睛眨了眨。   萧承书对上她的目光,鼓起勇气一般,道:“其实我帮你顶罪是有私心的,上一回在藏书阁相遇是偶然,这一次却不是。我在这儿等了好多夜了……”   清辞睁大了眼睛。   “我整夜整夜的等,白日里却不能多睡上几个时辰,很困的呢。”他作势打了个哈欠,目光炯炯,“可是我想着,你总要来还书的,或许你也想着会再遇见我呢?”   “……”   “我很期待你感动,期待你说愿意以身相许来报恩,”萧承书的脸皮越抹越厚,豁出去了,“我也准备好了跟父亲说,让父亲请旨赐婚。”   清辞惊愕的眼睛眨啊眨。   “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萧承书老老实实的回答,“只是那一天分别后,我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我想,这个应该就是喜欢吧。”   清辞“哦”了一声,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 第二十八章 你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头一回不太敢看一个人的眼睛。   “萧远,”清辞低着头说,“我们仅仅算得上认识。”   喊他萧远,也是想避开那个承字。   但他跟秦承泽不一样,秦承泽无利不往,一心权势,萧承泽却是恰恰相反。   “可是只谈情说爱,对你不公平不是吗,”萧承书小心翼翼的说,“我想你明白,我是认真的,我想娶你。”   清辞不由得把他跟秦承泽比较。   秦承泽的口头承诺永远都是把时间划在将来,很久以后。   她不是没想过嫁人,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男子站在她面前,说想娶她。   她已经十六岁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仅仅见第二面的萧承书。   萧承书似乎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你不用觉得尴尬,即使拒绝了我,我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做朋友也……”   “我没有说要拒绝。”清辞道。   萧承书双眸一亮。   年岁也差不多了,虽然萧承书在她眼里的确特别好,矫情也没必要,可很多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   “不过什么?”   “锦华长公主的心思你得看明白了。我可不想跟别人去争抢,尤其那个人还是公主。”   萧承书道:“那如果长公主那边没有问题,我父亲又向皇上请旨赐婚,你会心甘情愿的嫁给我吗?”   清辞被他的直白惊到。   “我只是个宫女,你父亲能答应?”   即使萧大人肯求,皇上也没法下旨把一个小宫女赐给尚书嫡子婚配。这岂不是让百姓去猜测皇上是不是苛待了尚书大人。   萧承书不懂。他多年来一头扎在医书里,其他的事一窍不通,实在不知道这世间之事有多复杂。   大多时候,人都身不由己,纵使尊为皇帝,也并非为所欲为的。   清辞说得直白点。   “就算萧大人肯让我入府,他还能让我做你正妻?充其量是个妾。”   妾,她是绝对不愿做的。   萧承书沮丧得低下头,“我若非你不娶,父亲早晚会妥协的。”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萧远,我们两委实不熟,我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你也……好好思量思量。”   萧承书沉默了会儿,再次抬眸时,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你是来还书的。”   清辞点头,“是的,再看看相关的书籍。”   “我帮你找。”   “好呀。”   他们走到楼上那一排放置西域异志的书架前,两人一同伸手取最上层的一本书。   手背相触,萧承书立刻缩回手去。   清辞拿下来书,看着他在灯笼旁越发红润的耳朵,手背上似乎保留着他温热的余温,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你一个太医,免不了替人把脉的,碰个手而已,不是常有的吗?”   萧承书更尴尬了,面红耳赤别过脸去。   “关于西域蛊术的就这几本,你……你从小跟在郡主身边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像是他刻意找话题缓解尴尬。   清辞一目十行看着手中书,平静回答,“不是,我原先是秦太师上的。郡主在太师府住过几日,我在那时成了郡主的人。”   这没什么好瞒,欣宜宫早晚解禁,郡主身边好几个南境跟来的丫头,都知道清辞的来历。   “那挺幸运的,避过了一劫。”萧承书背对着她,随意抽一本书翻看。   清辞“嗯”了一声,视线离开书页,看着他的后脑勺,道:“我喜欢过一个人。”   “嗯……嗯?”萧承泽回过神来,“啊?”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清辞笑着说:“他让我一度认为,所有的男人贪念都永无止境,女人和感情相对而言都不足为道。”   萧承书喉间似堵塞了什么,发音有些艰难。   “每个男人都不同。”   清辞道:“我不知道他是对是错,可我的本能是讨厌欺骗。他愿意牺牲一切去追求权势,又想用最低的代价留住我,这对我来说是羞辱。”   萧承书点头,由衷道:“你值得更好的对待,他不配。”   清辞笑笑,“他不配,我也不亏,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萧承书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明白她为何说谈起旧往。   清辞的话也到此梗塞。   她还想说,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秦承泽任由她被鞭打,她就放任秦承泽去死。   她还杀了秦承泽的亲爹。杀了她的师父。   为奴不忠,为徒不孝,为人不仁。   这就是她。   如果萧承书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还会喜欢吗,还会有想要娶回家的念头吗?   萧承书摇了摇头,“真正薄情寡义的人,不会对我说起这些。”   清辞哑口无言。   萧承书的双眸像水面倒映的月光。   “刚说到太师府,你便提到他,他与你同是太师府的人吗。”   清辞点头。   萧承书想问又不敢问,“那他……”   “死了,”清辞顿了顿,道,“又好像没死。”   萧承书结合她所说的话,得出了个不得了的结论,目瞪口呆。   “所以你的旧情是……秦太师?”   秦二小姐秦玉因检举有功被赦,大公子秦承泽死在天牢中,秦府其他人尽数被斩于断头台。   剩下的唯一活口,便是秦太师,不知被陛下囚在了何处。   清辞差点被口水噎死。   萧承书见她面色难看,宽慰道:“你貌美,被太师看上也不算太意外。他就是个老色批老狐狸……”   清辞无语,这辈子没那么无语过。   萧承书刹住,“你还喜欢他吗?”   清辞摇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我不喜欢他了,他也不是太师。”   这下子,轮到萧承泽陷入苦思。   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什么叫应该死了,又好像没死。   “罢了,都过去了。这回找到你要的书了吗?”   -   蹑手蹑脚回了屋子里,小蓉呼噜打得还挺响。   清辞一闭上眼就入了梦乡。   梦里,长着小虎牙的男子对她伸出了手,牵着她去跑出了霁月楼,穿过摩肩擦踵的集市,跑到城外花野间。   目光所及都是灿烂的菊花。   “清辞,我们离开这儿吧,去扬州。”   扬州……   扬州有小舞,有春喜……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想能去哪儿,能干什么,回回叩问自己的答案都是迷茫的。   清辞翻了个身,压到块温热的木头,瞬时惊醒过来。   秦承泽不会真的没死吧。   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管他是死是活,不重要,无所谓,早就跟她没关系了。   ------------ 第二十九章 送个镯子   清辞扫着这一夜春风拂落的花叶,甚觉无趣。   这耳边实在太聒噪了。   “我的绣盘呢,谁动了!”   “我。”   “你干嘛呢你。”   “大白天的玩什么刺绣,干活!”   “有啥活呢你找茬是不是?”   就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吵个没完没了。   欣宜宫中一共也就六个宫女伺候,加上郡主才七人。   开始日子过得还行,可这大眼瞪小眼的乏闷日子一天天过去,越发无趣了。   外面的天地那么广阔,她能不能用这颗脑袋赌一赌皇上不会抓到她。   皇上身边到底有没有高手,她反反复复掂量不出结果。   要说没有,只一个陷阱抓住了万华生?   要说有,能任她去御书房掐他的脖子?   “萧太医!”   “萧太医怎么来了……”   清辞一眼望过去,便看到四个宫女速度极快的将萧承书围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瞧着这场面像一群小妾见到了外出已久的夫君,有点好笑。   萧承书长得高,这几个宫女挡不住他的视野,他一下子看到不远处杵着扫帚,往这儿看好戏的清辞。   “清辞!”   清辞手提着扫帚过去,几个宫女一哄而散。   她在萧承书面前站定了,有点儿无奈。   别人对宫中私情避尤不及,偏他大大咧咧的。   “长公主让你给闲的。”   这一声埋汰嘟囔萧承书没当回事,从怀里掏出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递到她面前。   向阳而笑,“街上看到的,我想这个你肯定喜欢。”   清辞知道那些个宫女都没走远。   能感觉到那几道焦灼的目光盯在她背上,探究着她跟萧承书的关系。   这么些人看着,她收,就等于官宣了跟萧承书有一腿,不收,萧承书当众失了脸面。   他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距离,眸光柔和不带任何逼迫的意思。   清辞接过。   “挺好,我喜欢。”   然后从兜里掏出掂银子,塞到他手里。   买卖的气息扑鼻而来。   萧承书被塞了银子,一双圆润的鹿眼登时愣住,“你……我……”   “一物换一物,不对吗?”   清辞满脸天真无邪,“我没什么能送你的,只有这个银子了。”   萧承书看这个银子的目光变得喜悦,高高兴兴收了起来。   “好。”   接下来,他说了句让清辞外焦里嫩的话,“我跟父亲说了,他会去向皇上开口要个宫女,然后你就能出宫了。”   初春天,微风拂来有些凉。   清辞额边冷汗就这样淌了下来。   这是正宗的公子哥,那天说了那么多,他是一句也没入心。   “萧远,我说过要出宫吗?”   萧承书一愣,“你不想出宫?”   答应了皇帝留在宫里,没必要急不可耐的用自己的身手去挑衅皇权。   清辞有点儿无语,“你的好意我知道,但不该擅作主张不是吗?”   萧承书做错事一般低下头,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   “我以为在宫外你会更自在,一定会喜欢。的确是我错了。只是在宫中见一面很麻烦,不过也不要紧,我日日来欣宜宫找你就好了。”   清辞心惊肉跳的差点要骂人。   八字还没一撇,他就这样大张旗鼓,是要把她逼上梁山啊。   可对上他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清辞不忍心指责了。   她用手指比划了个三,压低声音。   “三日,每隔三日我去趟藏书阁,咱们藏书阁见,别来这儿找我。”   “真的?”   萧承书高兴的不知所措,“从今晚开始好不好,我去藏书阁等你!我这就去!”   清辞把他往外推,“趁我没反悔赶紧走。”   她送走了人,好歹松了口气,转过身来。   宫女们一拥而上拦住了她的去路,连小蓉也来了。   “清辞,咋回事啊,说说呗?”   清辞拿出手镯显摆了下,“刚才看得不够清楚?我出一掂银子托萧太医给我买了这个。”   “你哪儿那么多钱?”   清辞面不改色的说:“我原先伺候谁的,忘记了?”   她们恍然大悟的模样。   也是,秦大公子身边的俏丫头,有点钱不足为奇。   小蓉翻了个白眼,“那你跟萧太医,怎么认识的?”   清辞坦然道:“早就认识了,跟着旧主认识的人不少呢。”   她胡诌几句,这些个宫女也就通通信了。   可其实从前秦承泽与各位世家公子打交道时,从来不会带上她。   小蓉轰散了人,“都干活去!”   宫女们见没有热闹可瞧,也老老实实的各自忙碌去。   清辞想走,小蓉拉住了她,“你行为不检点,会给咱们娘娘招惹口舌的。”   “哦,我很检点。”清辞说。   小蓉还是拦着不让走,“你不要以为萧太医会认真对待你,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人?到时候出了事,完蛋的只有你,人家能全身而退,半点丝毫不影响他娶贵女为妻。”   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人。   从前在秦承泽身边,这样的话似乎已经听了几遍。   平日里总觉得小蓉那股计较劲儿像春喜,可她忍不住替旁人操心那点性子,又挺像小舞的。   清辞点了点头,对她绽开笑容。   “放心吧,我知道的。”   小蓉在她眼底探究了一番,判断她这回答并不敷衍,可这口气还是紧绷着。   “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对咱们勾一勾手,有几个姑娘能挡得住诱惑。你长得好看,难免要做些痴心妄想的梦。”   “是的。”   “可他们这样的人,对你的姿色兴许有一时兴趣,绝不会长久啊,他们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莺莺燕燕,风流债哪个不是一大堆。”   “说的对。”   “你得学学咱们郡主,她当初对秦公子就没动过心,对陛下也不会动心的。”   小蓉还是没习惯称呼郡主为娘娘。   清辞再点头,“是的。”   小蓉跟了郡主那么久,居然没看出来郡主对秦承泽是动了心的。   清辞突然觉得,若非她对郡主那点心思过于敏感,她也不会察觉的。   郡主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除了听闻秦承泽死讯瞬间的失态。   口口声声不愿与罪臣留下血脉瓜葛,行为上却是极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腹中孩子,任何对孩子不太好的食物,郡主都能一眼辨别。   小蓉到底是个粗心的,什么都没看明白。   ------------ 第三十章 锦华长公主   短短一个时辰,瑶宁宫的人来势汹汹的来找人。   傅诗妍听了小蓉的回禀,急匆匆跑出来时,清辞已经被“请”出了欣宜宫。   她在禁足中,只能干着急。   无论如何,自己宫里的人被带走,总归也是打了她的脸。   -   清辞再三甩开拽上来的手。   “我自己会走。”   果然,皇上的消息是准确的,锦华长公主看上了萧承书。   这位锦华长公主,是先帝的六公主。她的生母惠太妃,是宸太后当年被冤之时,唯一一个帮忙求过情的妃子。   如今宸太后得势,自然关照着惠太妃,皇上也极其识趣的封锦华为长公主。   由此,锦华长公主自翊为皇上最亲近的姐姐,行事向来张狂。   进了瑶宁宫,清辞乖乖顺顺跪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悠悠道:“抬头。”   清辞抬头。   本就不理亏,没什么好心虚的。   现在跪一跪给足面子,若是不罢休得为难于她,她绝不会像被秦玉打那会一样乖乖受着。   长公主坐在椅子上,身着火红的骑马装,一腿高高架起,手上还握着铜柄马鞭。   一双瑞凤眼微微眯起,朱唇抿成直线,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写在脸上。   清辞纳闷得想:怎么她也要动鞭子?   长公主仔仔细细得看清辞的脸,越看越不爽。   “不要脸的小婊子,本公主的人也敢勾引。”   她说得咬牙切齿。   清辞感觉脸上像被砸了团棉花,不痛不痒,但有点不爽。   “不敢。”清辞道。   长公主“哼”了一声,“你哪儿不敢,你胆子大着呢,敢让萧太医去欣宜宫找你。你以为攀上了萧太医,能飞出鸡圈了是不是?鸡飞出了鸡圈,不还是只鸡。”   说罢,她掩嘴轻笑了声。   清辞无语,“奴婢一个宫女,如何指派萧太医来欣宜宫?”   “你……”   “脚长在萧太医自己身上,公主该找他才是。”   该成亲的成亲,找她麻烦算什么事儿。   长公主弯眉一挑,冷冷道:“你当本公主拿萧承书没有办法是么。”   “奴婢没那样认为。”   清辞不明白公主为何这样说。   她什么时候认为公主拿萧承书没办法了?   长公主哼了声,“嘴还挺硬。兰姑姑,给我打。”   一位眼尖唇薄,面容厉相的三十岁多女人走上前,手掌高高抡起。   意料之中的一巴掌并没有发生。   清辞握住了兰姑姑的手腕,兰姑姑的手腕再想往下压,亦或抽出来,都办不到。   “贱婢!还敢挡!”   兰姑姑气急败坏,这只手掌箍过多少人,还是头一回有宫女不知死活的挡她。   “公主,我是欣宜宫中的人,有错也当由南嫔娘娘来罚。”   清辞知道事已至此,再恭谨也平息不了长公主这把火。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烧了起来,往往不顾对方是否清白无辜。   长公主一掌拍在茶几上,瓷杯被震起,砰砰作响。   “贱婢,你的主子自身难保,还想她护着你?本公主今日就是活撕了你,她傅诗妍屁也不敢放一个!”   粗鲁,好粗鲁。   清辞内心直呼好家伙,太后都只敢让郡主罚个站,还是拐弯抹角的,长公主居然认为郡主自身难保。   “公主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她一脸无所谓。   长公主越是气极难忍。   “都愣着做什么,打!往死里打!”   清辞脑中飞快思索着打了长公主的婢女会是什么罪名。   呸!   管它什么罪名,都要把她往死里打了,苦练十多年的功夫要带进棺材里不成。   腕部微动,内力迅速运转在掌心集结。   毫不费劲的一扭,兰姑姑的胳膊被拧成麻花,剧痛令她惊叫出声。   “唉哟!”   清辞起身,一脚踹开她去,没管她还能不能爬起来,只眯起来看着向她疾步扑来的两个宫女。   “公主!”   一声低哑急呼入眼,清辞立即把准备揣人的脚收回,仍由两个宫女将她扑倒在地,卖力得撕扯着殴打她。   “住手!”   萧承书厉声呵斥,不顾形象亲自上手扯开了宫女。   他着急关切的样子,宛若雨后暖阳,云开雪霁般笼罩了她。   清辞柔弱得任他扶起。   萧承书不顾周遭的这些视线,当着众人伸手揽住了清辞。   他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冰冷,甚至有几分嫌恶。   长公主顾不了地上疼得直打滚的兰姑姑,慌忙洗白自己,“是这贱婢言辞无状挑衅我,我没想对她如何。”   清辞微微仰头,看到他俊朗的侧脸,感受着他紧握着自己的胳膊微微颤抖的手,胸间一颗心跳得很快。   她心里还有一点点羞愧。   在他面前挨打是故意,男人的心总会偏向弱势的那个。   可这是她头一次被人这样护着,他的着急和无畏这样清晰传达给她,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萧承书薄唇轻启。   “公主欺辱清辞,臣不敢怒,然臣视她如命,生死同归。望公主体恤,臣无能,今后不能再为公主效劳了。”   萧承书揽着清辞往外走,在她耳边低语,“我就说出宫好吧,还不信。”   清辞浅浅“嗯”了一声。   萧承书愣住,“你说的是嗯?”   清辞点了下头。   “你这是答应了?!”萧承书反复确认,“是答应了的意思吗?”   清辞强调,“只是觉得出宫也不错,没有答应别的啊,而且出宫这个事未必能实现。”   现在她得罪的可是长公主,长公主的生母惠太妃与太后交好,太后能护到什么地步尚不可预料。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啊,单凭着那点姐弟关系,皇上就不可能向着她。   “萧承书你给我站住!你站住!”   长公主尖锐的声音传来。   萧承书揉了揉清辞的肩头,低语,“别担心,她不能对你怎么样。”   他两走的快,到了瑶宁宫外,清辞掰开了他的手臂。   后头砸东西的声音落在耳中,萧承书神态自若的陪在她身侧,一步步离那聒噪的地方越走越远,不急不缓,安稳笃定。   清辞忍不住开口:“你不问问我,刚刚发生了些什么,她说过什么,我说过什么?”   萧承泽以为她是想诉苦,“都是我不好,我的莽撞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一片片轻柔落在心里。   太阳在后,她与萧承泽的影子在前方,两道影子拉得很长。   ------------ 第三十一章 她忘记的傅景翊一   清辞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倒映在地上两只手的影子,在某一刻牵在了一起。   萧承泽沉溺在自责中还未自拔,没有注意到影子,也没有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清辞,我们去见皇上,他会帮你的。”   清辞看着他,他似乎对皇上的善良很有自信。   “好,我们去见皇上。”她又说,“如果皇上不答应,千万别强求,不要惹皇上不悦。”   萧承泽不以为然,“这么小的事,不过放个宫女出宫而已。”   “你确定?”   清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真羡慕他这个天真的样子,从小到大肯定没受过什么挫折。   一个当年是七皇子,一个是大臣的嫡公子。   “当然,”萧承泽自信满满,“皇上是个善良的人,是仁君。”   善良的人。   清辞忍不住笑了一声。   狗屁,当得上皇帝的,能有几个白莲花。   “你笑什么?”萧承泽问。   “我高兴,要出宫了,能不高兴吗。”   朱墙青石的宫道上,偶有宫人路过,恭恭敬敬唤一声萧太医。   清辞挪开一步,他便向她走一步。   “没必要再避嫌,咱们的事很快会传遍宫闱。”他说。   清辞突然想到,她已经十七岁了,嫁人这件事她早在几年前就想过了。   -   他们两个跪在脚边,宛若一对璧人。   傅景翊胸腔里堵得厉害,“你要出宫?”   “是。”清辞道。   傅景翊看向低着头的萧承书,“你这么做,朕的皇姐脸面何在,她贵为长公主,你让世人瞧她笑话。”   萧承书道:“臣配不上长公主,臣只是个太医。”   “区区一个太医,也敢为了你这点私情来见朕。”傅景翊冷冷道。   萧承书有些始料未及,皇上似乎与当初那个对他礼遇有加的七王全然不同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若不能让清辞出宫,长公主必不会善罢甘休。   俯首毅然。   “臣民无论贵贱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曾言,王公贵胄当以民先,臣才斗胆来叨扰皇上。”   傅景翊无可奈何,视线在这两人间转换数回,最后道:“承书你先出去,朕有话问这位宫女。”   萧承书跪着不动,“皇上,是臣纠缠她,她从来没有勾引过我,长公主迁怒于她毫无道理,她还在瑶宁宫挨了毒打……”   “朕没有问你,”傅景翊不容置喙道,“朕让你退下,你要抗旨?”   萧承书默了默,起身告退。   清辞等到萧承书退出大殿,宽大的殿中只有她还在跪在皇上脚边。   她一鼓作气道:“萧尚书若得了长公主做儿媳,岂非为太后壮势。”   “放肆,”傅景翊冷声:“你清楚你在说什么?”   “清楚,”清辞颔首道,“我一心向着陛下,有什么便说什么了。牝鸡司晨历来是社稷大患,身为太后不知避嫌于朝臣,反而私交甚厚。陛下不可拂了皇家颜面,萧承书却可以。”   傅景翊被她的狡辩气极反笑。   “这么说来,你勾上了萧承书,是在为朕解忧。”   “是的,”清辞厚着脸皮道,“陛下只是不得以称了萧承书心意,却能打长公主和太后的脸面。而太后只会迁怒萧尚书头上,陛下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傅景翊冷冷道:   “那你可知,皇家颜面亦是朕的颜面,朝堂亦是朕的朝堂,朕怎会乐于自毁颜面,乐于党派相争?”   清辞放置在膝处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在皇上面前强词夺理太累了。   “康丞相与萧尚书皆为文之重臣,若同心一体,无党派相争,届时朝堂之上众口一词,不利于皇上乾纲独断。”   “婢女认为,萧远的话也对,陛下以臣民为先,是万万百姓的福分。”   这讲不过了,便开始玩道德绑架了。   傅景翊敏锐得捕捉到两个字眼,萧远。   “你们这样亲昵了?”   有点儿身份的人,外人都不会直呼其名。   清辞觉得,这时候再说清白,就显得特别矫情了。   她干脆说:“婢女若能嫁萧远为妻,必将陛下恩德铭记于心,愿以此生为报。”   傅景翊用力一拂龙袍衣袖,背过身去。   “你以为,朕多稀罕你的身手?”   清辞睁大了眼睛。   若是皇上不稀罕她的能力,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情况就很糟糕。   傅景翊又道:“你口口声声稚子无辜,要还师恩于稚子,如今话被狗吃了?”   清辞道:“在宫外也不妨碍保护孩子。何况郡主已成南嫔,是一宫主位,她比我更有能力护好孩子。”   “你总归有理。”傅景翊无力。   乾清宫中静得落针可闻。   他就这样背对清辞站立着,迟迟没有动静。   看不到他的脸色,清辞的紧张一点点绷起。   只是片刻,在清辞看来却熬了太久。   傅景翊终于开口,“他顶多给你个通房妾室的名分。”   清辞道:“我愿意的。”   在皇上面前,她现在必须立稳忠君的人设,既然扯到勾搭萧太医是为了皇上,那她现在无论如何也得说自己愿意。   “任何人娶你,都愿意?”   清辞摇头,“不。”   傅景翊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好,朕成全你。”   -   傅景翊一直在等她想起,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陌生的。   可是她似乎彻彻底底的忘了。   两年前的冬天,也是漫天大雪,呼吸成雾,他被人逼到绝路跳下了冰窟。   他在冰冷的寒水中下坠,心知必死无疑。   绝望之境,一双手臂从后抱住了他,拖着他往上浮。   女子抱着他跃出水面,他跪坐在岸边,使劲咳出了肺中寒水。   几个追杀他的黑衣人并没有离开,见人上了岸,提剑逼上前来。   “姑娘,快走!”傅景翊下意识得喊。   而她不慌不忙,湿岸边随地捡几枚石头,信手掷出。   对方尽数倒地。   傅景翊神色完全滞住,周身的寒冷在霎间被忘却,久久回不了神。   女子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吓到了?”   傅景翊摇头。   他只是觉得,他看见仙女了。   远处稀唆的声音传来,女子拽起他奔往一处,一边飞奔一边道:“到底有多少人追杀你?”   傅景翊跟着她跑得气喘吁吁,根本没气儿回答她。   直到被她拽进了一个枯枝遮掩住洞口的山洞里,喘平了气息,才道:“我不知道。”   ------------ 第三十二章 她忘记的傅景翊二   对方也不可能告诉他,自个儿派了多少人。   女子见他冻得发抖,温声道:“你等等。”   她跑出去捡了一捆树枝来,堆在他面前,钻木取火手势娴熟。   火焰燃起来,傅景翊冻得瑟缩的身子渐渐回暖,他的目光始终牢牢看着她的脸。   火光照红了她的脸,好似仙女有了凡尘气息,亲和可爱了许多。   “你为什么在水下?”   “练龟息,练挨冻。”她也问,“你是什么人物?”   “七王,傅枫。”   他没有想瞒,也下意识的报了自己的大名。他觉得以自己的小字告知仙女,是一种怠慢。   女子笑笑,“今天运气真不错,顺手捞了个七王,七王打算怎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傅景翊目光灼灼。   “姑娘若不嫌弃,我能以身相许。”   说来也怪,他从小对女子触碰很厌恶,有时不小心碰到,他就感觉身上沾了屎。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收集了许多关于断袖的书籍。   他想,他应该是个断袖。   直到方才水下的拥抱,也许是一时情急,他竟然没有丝毫反感。   女子背着他翻了个白眼,随之道:“我是个俗人,给银钱就行。”   傅景翊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很可惜,“我没有带。”   女子叹了口气,“行吧,记着就行,你得记清楚了,有我这样一个救命恩人等着你报答呢。”   傅景翊点头,“没齿难忘。”   外头的刺客守了好多天,有十天之久。   这十天里,女子除了外出找食物,其他时候都跟他呆在一起。   “你叫什么?”   “清辞。”   “你这么多天不回家,家里人不会着急吗?”傅景翊问出口就想打自己嘴巴。这不是催人走吗,可他一点都不想她走。   清辞烤兔子的手顿住,神色复杂,“七王殿下,我心里头有件事很困惑。”   “你说。”   “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奴才永远不能质疑主子对不对?”   傅景翊想了想,道:“主子也会有错,只是奴才不能管主子。”   “那如果,主子跟这个奴才是相爱的呢?”   清辞困惑的眼里有明明灭灭的痛苦。   傅景翊深吸了一口气,“主仆之间,大多是奴才的一厢情愿,男人都是多情且薄情的。”   他听得出来,清辞在说她自己的事。   这也是他头一回对清辞耍心机。   清辞有些失神,棍上的兔肉好久没翻身,焦味入鼻,她才摇了摇头回过神,喃喃自语,“我得信他,他何必骗我。”   她把这个烤失败的兔子递给傅景翊。   傅景翊食之无味,“他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吗?”   能有她这样的婢女,这个人应当是金陵城中的显赫人物。   清辞看着他,说道:“他叫秦承泽。”   傅景翊若有所思,“是他。”   那就明朗了。听闻秦太师与南境王,为秦公子和南淮郡主定了个口头婚约。她应当在为这事愁心。   清辞警告他道:“咱们各自的立场你心里该清清楚楚,此事过去,你切不可对外人提起我,我也绝口不提你。”   傅景翊点头。   “如果在救我前,你就知道我是七王,你还会救我吗?”   清辞道:“会,因为太师没让我杀你,也没说我不能救你。”   她有些无赖的耸肩,“再说了,那几个黑衣人又没告诉我他们是谁的人,杀了又怎样,只能怪他们太差劲。”   其实在傅景翊自报“七王”时,清辞心里卧槽了一下。   完了,七王这票很可能是太师派人的干的。太师干和太子干没什么区别。   现在咋的,只能躲着。   入夜。   大冬天的为了取暖,两个人平躺在一块儿紧紧挨着。   清辞让他放心得睡,一有风吹草动他能飞快惊醒。   傅景翊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再一次惊喜得确认,这样的接触一点都不让他恶心。   如果这世上有女人是他可以碰的,那他就不必再深究断袖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个女子很快入睡,匀称的呼吸时而被柴火燃烧的声音掩盖去。   她侧颜尤其精致,浓密的眼睫像把小扇一样,玉挺的鼻梁上能看到白白的绒毛,红润的杏唇紧紧抿着。   傅景翊看着她微嘟的唇,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尝一下应该很甜。   这样想着,他喉间滑动了下,赶紧收回了目光。   从来没有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过夜,他穿得厚,洞里又潮湿,衣服到现在都没干透。鞋袜里也潮潮的很不适。   她只穿了薄薄一层,她似乎一点儿不知道冷。   确认她睡熟了。   傅景翊小心翼翼的起身,把青玉色银丝边流云纹的外袍脱了下来,撑在火堆边烘着。   头似乎有些疼了。   清辞睡醒时,傅景翊在三步远处,背靠土墙坐在地上,眼皮子很重,脸烧得通红。   外袍盖在身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醒了啊。”   清辞凑上去摸了摸他额头,手心一片滚烫,“你发热了。”   傅景翊点头,“嗯,怎么办呢。”   “我去给你弄水来喝。”   她这一去,去了小半个时辰。   回来时手拿着片宽大的叶子,盛着摇摇欲坠的清水递到他嘴边。   他渴到极致,迫不及待喝了个干干净净。   “水源是近,可大冬天的找个没枯的叶子好难。也没法下山,到处有埋伏等着你。”   清辞无可奈何的叹息。   除非杀光了那群人才能带着他下山。   可她不想杀那些人。   太师府就在山脚下,那些人八成是太师的属下,她救七王已是叛主,怎还能倒戈相向。   傅景翊头昏昏沉沉的,意识却不混,“辛苦你了。”   清辞去扯他披在身上的外袍,“你发热了,不能穿那么多的,给我。”   他却拽得很紧,“我冷。”   清辞突然想起来有一回她也是在冬日里挨了冻发热了,秦承泽整夜都紧紧的抱着她,第二天醒来便好了。   他说正常人的体温能治病。   清辞瞧了瞧傅景翊,唇色发白,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人微微发抖。   他的情况比自己当初糟糕多了,他没得吃药。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着手解自己的衣带。   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衣服滑落到脚倮处。   上身就只剩了一条雪白的裹胸。   ------------ 第三十三章 她忘记的傅景翊三   她肌肤白得血丝可见,锁骨嶙峋精致。   更显眼的是她身上无数道狰狞的疤痕。   视线下落,弯月形的肚脐边上,有道拇指长的疤。   清辞看到他震惊的目光落在了何处,得意道:“被捅过我都活下来了,厉害吗?”   “厉害,”他的声音有些哑,“你这是……”   这一回,他披在身上的外袍毫不费劲的被扯开。   清辞把两人的衣服叠铺在地上,然后把他推倒在铺好的衣服上。   她躺在了他身边,紧紧依偎着抱住他,脸枕在了他胸膛上,如瀑青丝散在他肩上脖间。   整套动作娴熟自然,毫不扭捏。   “别多想,我只是在救你。”   傅景翊早已不抖了,他僵住了。   人哪里还顾得上冷。   他不敢动,他双手死死掐着身下衣服,他怕随便动一下就被误认为耍流氓,更怕自己忍不住。   隔着一层襟衣,他能感觉她的柔软。   原来跟女子接触未必尽是恶心,还有这样令人窒息的悸动。   “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你就是七王妃。”他脑子热得厉害,说出的话颤抖却笃定。   “不会,”清辞淡淡道,“别记着这件事。”   傅景翊失笑,“那怎么行。”   “你敢出去宣扬我们的事,我便杀了你,”清辞声音有些冷,“七王殿下,你别害我。”   “好,我不说。”   傅景翊心里别扭得要命。她救自己已是背叛太师府之举,一旦事情败露,太师岂会放过她。   “你睡会儿,睡醒就会好了,然后我烤兔子给你吃。”她声音很好听,像暗夜里被风吹响的清铃。   “嗯。”   傅景翊嘴上答应,却强撑着眼皮不肯合上。   他可不想好,病没了,她就不会这样抱着自己了。   “干什么,闭上眼睛啊。”   傅景翊只能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胸膛的起伏,感受到她轻轻的呼吸。   没来由的,他问:“你很喜欢秦承泽?”   “嗯,”清辞点头,“我很喜欢他,所以永远不能让他知道我这样对你。”   “好,不让他知道。”他答应。   她又说:“我生病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做的。”   “嗯。”   傅景翊有些后悔,自己做什么要提秦承泽。   她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甜蜜,“我绣了个香囊送他,可是我绣得好丑……他就自己去向绣娘学刺绣,把我绣的两只秃鸟变成了一对鸳鸯,然后他当宝一样天天戴着。”   “嗯……”   “他真的好幼稚也好可爱啊。”   傅景翊心尖破了个口子,源源不断的涌出酸涩。   真不想听了。   清辞突然黯然,“他去南境了。”   这个事傅景翊也了解,太师想跟南境王攀亲家,秦承泽去见南淮郡主了。   他故意说:“秦公子跟郡主大婚之后,你怎么办?”   “不会的,虽然太师坚持,可他去南境就是去跟郡主说明白的,他只喜欢我,别的女人他都不要。”   傅景翊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谎言下的温存都不长久,她早晚会看透的。   “睡吧。”她又催。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过去,醒来身边空无一人,脑袋依旧昏沉沉的。浑身的汗,黏糊糊的不舒服。   火堆还在燃烧,洞里多了些树枝,还有两只大野兔。   坐起身,额头上有块湿湿的布滑到了腿上,这块布与他襟衣的料子同色。   他这才发现自个儿襟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腰线露出来了。   清辞竟然趁他睡着撕了他的襟衣。   她难道真的不知道害羞?   傅景翊拎起野兔,回忆清辞给兔子扒皮的模样,学着上手去弄,此时洞口传来微弱的声响。   他立刻警觉起来,拎起地上的衣服遮掩腹部。   清辞钻进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将手伸到了洞外。   她带来了另一个女子。   “清芙姐,我想救他。”她似乎在征求意见,也在寻求帮助。   这位叫清芙的女子粗粗打量了他一下,语气急迫。   “你为他铤而走险,你脑子坏掉了?”   清辞道:“我们哪一次出任务,不是铤而走险。”   “这不一样的,那是我们的命,”清芙道,“你应该杀了他。”   清芙这样说着,凛冽的目光向傅景翊投来,一步步向他逼近。   清辞握住了她的手腕,“太子连亲兄弟都能杀,我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又何必死心塌地?”   “你是不想活了吗阿辞,”清芙被她气得不轻,“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等到师父和秦公子回来,我们都得死。”   “只要做得够干净,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救的人,”清辞不肯放弃,“我一个人没把握杀出去,但有你一起,绝对可以杀出去的。只要不留活口,没人知道这事是我们干的。”   “就为了他。”   清芙的手指遥遥指着傅景翊,“为了他你要叛主?还是说,你不看好太子,想给自己的前景留条后路?”   清辞点头,“对,我不看好太子。万一太子倾覆,我们于七王有救命之恩,何愁没有后路。”   她说得坦然,仿佛这就是件光明磊落的事。   清芙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没了七王,太子便不会倾覆。”   清辞道:“皇子多的是,宸妃大可以再认养一个。太子不忙着对付宸妃,跑来刺杀七王,愚蠢至极。到时候宸妃在皇帝面前哭一哭,谁遭殃,谁获利?”   清芙垂眸,若有所思。   “主子不会把我们当人看的,我们要为自己前程打算的是不是?”   清芙哼道:“狗屁,是因为公子要娶郡主了吧,你跟他身份悬殊,就盼着太师府破败。”   傅景翊听不清她俩说了什么,只看到清芙一番话后,清辞脸色变差,微微低着头沉默。   他心想着,估计是凉了。   他穿起外袍,束好腰封,想着就算是死,也该好好同清辞道谢。   这时——   “我去杀出条路,你带着他走。”清芙道。   清辞看着她,眼中是不可控制的感动。   并没有多做煽情。   她们两对这座山很了解,该怎么走,哪段路上的人躲不过必须要杀,都说得明明白白。   然后,傅景翊由清辞握着手腕在山里奔跑,她总能在被发现之前带着她躲避。   实在绕不过的地方,清芙会在他们之前把人全部杀死。   一地血尸。   ------------ 第三十四章 糖葫芦   傅景翊身子还没恢复好,喘息很累,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都是她跳跃的墨发,偶尔扫过他的脸,拂乱他心间。   送佛送到西。   清辞一直把他送回了七王府中。   “记着,我们救你不容易,你得珍惜你这条性命。”   她稍歇了歇,道:“江湖上有个百鬼门,太子曾欺辱百鬼门掌门的千金,以至那位千金小姐自尽身亡,百鬼门对太子恨之入骨。”   这个门派并不出挑,不过立场鲜明,从中挑些人大可放心。   傅景翊点头,“好。”   清辞要走,傅景翊忍不住喊住她。   “我欠你恩情,只要你有所求,我……”   清辞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大步离开。   -   傅景翊自以为在山洞里的这段记忆刻骨铭心。   可再相见时,她眼里却透出彻底的陌生。   她是真的忘了。   他以为随着时间过去,那一点儿悸动会慢慢消失。   可它悄悄的在心里扎了根,肆意生长蓬勃,日子越久,它越庞大。   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告诉他:留住她,取悦她,她是你想要的天下。   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身为帝王最不该对女人有俯首称臣的冲动。   -   萧承书没有走,一直在乾清宫外等着。   清辞出来,他紧张兮兮的问:“皇上怎么说?”   艳红的夕阳洒在他身上,他的轮廓更清晰了。   清辞点头,绽开暖暖笑意。   “皇上答应了,我现在就能出宫。”   从他面对长公主,立场很坚定的护住她时,她感觉这就是她想要的人。   过去她都是个工具,和秦承泽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只有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女子,她未必需要人保护,可她也想要一个人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边,不会因利益而放弃她。   “这是最后一次了。”再也不会暗自拿他跟秦承泽比较。   萧承书问:“什么?”   “我说想吃东西,”她摸了摸肚子,“咱们去逛金陵城吧。”   -   傅景翊站在城楼上,脚下甬道宽阔,两个身影并肩踏出皇宫。   相比围着她说个不停的萧承书,清辞显得安静许多,她只是默默走着。   而萧承书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时而面对她倒退着走,步伐欢快,嘴角始终咧开着。   “陛下。”   秀月唤第二声,傅景翊才有了反应。   他转眸,看见是秀月,问:“安置好了?”   秀月点头,“是的陛下,安顿在济州一个渔村里。秦承泽记忆抹得很干净,秦玉疯了。臣自作主张……”   傅景翊挑眉,“嗯?”   “臣自作主张,让秦承泽认为,秦玉是他的新婚妻子。”   傅景翊一愣,“你真损。”   那可是亲兄妹,亏她一个女子想得出这样损的招。   “陛下不满意的话,臣……”   “朕要他好好活着,成婚生子。”   秀月不解,“陛下为何……”   傅景翊淡淡道:“若有一日,你看到你曾经憎恨的人过得凄惨无比,你还会恨吗。”   秀月思来想去,终于回答:“他已经得到了报应,我想我不会恨了。”   傅景翊“嗯”了声,“去办。”   “是,陛下。”   秀月低头行礼,迅速退下。   他至今不确定她对秦承泽还有没有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纵使恨入骨髓,冷眼送他去死,可人死恨消,留下的,又都是美好的回忆了。   他要秦承泽活得美满,不久之后,清辞会看到他儿女绕膝,却将她抛在脑后扔得干干净净。   那个人,不配在她心里占有一寸之地。   甬道上两道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   萧承书特地换了轻装简服,陪清辞去逛金陵城。   人潮涌动中,他牵住了她的手。   清辞感觉到握着她的这只手有点僵,讶异得看着他。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承书面红耳赤,“人太多,怕走散了找不到你,所以我牵着你。”   “哦。”   清辞忍不住笑了,她还以为碰到什么可怕的人了,让他这么紧张。   “糖葫芦!最后一根糖葫芦咯!”   听见吆喝,清辞赶紧跑过去拔起来,另一手掏腰包。   “我来。”萧承书抢先给了钱。   清辞不跟他客套,正想开吃,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把糖葫芦抢了过去。   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衣衫简朴,端正干净。   “我要了!”   萧承书拦住他,“那你给我钱。”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大人,还跟我小孩子要钱?”   “买东西就要给钱,”萧承书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义正言辞道,“这个是我的,你不给钱就还给我。”   小男孩哼道:“你是卖糖葫芦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要问我要钱?”小男孩理直气壮的说,“你又不是卖糖葫芦赚钱的。”   听到此处,萧承书也不跟他客气了,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来。   “拿来吧你!”   塞进了清辞手中。   小男孩哇得一声哭出来。   他哭声凄惨宏亮,周遭的人纷纷转过头来看这边。   小男孩的父母也随之跑过来,把他护进怀里,“阿宝怎么了阿宝?”   阿宝指着萧承书说:“就是他!他抢我糖葫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照在萧承书身上,又转而看向他身侧的清辞。   没错了,两个大人抢了小孩的糖葫芦。   “什么人啊!小孩子的糖葫芦也要抢!”   “穿得人模狗样的,做个人吧你们!”   这对父母骂了两声,做娘的上手就要来清辞手里抢,清辞侧身避开。   她扑了个空,险些倒地,骂得更厉害了。   “大伙儿都来看啊!这两人欺负小孩子!还有没有人性了!”   周遭人跟着附和了几声,“连小孩子都欺负,真不是东西。”   “看这对男女,长得那么好看,心地却是黑的。”   “还糖葫芦!”   “对,赶紧把糖葫芦还给人家!”   阿宝越哭越凶,他的父母在周围人附声帮助下,更加的起劲。   阿宝爹抡起袖子怒道:“小婊子,你把糖葫芦还给我们阿宝,我们就不计较了!”   一声小婊子,萧承书忍无可忍了,一拳扫在阿宝爹脸上。   “你儿子带钱了吗,他有没有钱买糖葫芦你这个当爹的不知道?抢到我头上来。”   ------------ 第三十五章 糖葫芦二   阿宝爹被这一拳揍的,原本只是身子晃了一晃,他干脆顺势倒地不起。   “哎哟打人啦!要打死人啦!”   阿宝娘赶紧扯起嗓子喊。   他们没想到的是,周遭人只是骂,谁也不敢上手帮忙。只是人人叫嚷着“报官”。   “对!报官!”阿宝父母也认可。   萧承书气道:“行,你们他妈的别走,等官府的人过来!”   他转而对卖糖葫芦的老伯说:“你别走,帮我们做个证。”   老伯憋憋缩缩道:“不关我事吧。”   萧承书更生气了,“前因后果你最清楚了,刚才屁也不放一个,现在你敢走试试!”   人群中当即有热心人去报官。   阿宝哭声断断续续的,他爹还坐在地上,时不时哎哟一声。   清辞没想到这样温文儒雅的萧太医会发这么大脾气。   她咬了颗糖葫芦在嘴里嚼着,伸手捏了捏萧承书的手腕,口齿不清的说:“你吃糖葫芦吗?”   萧承书满腹火气登时瘪下去,声音也变软。   “我吃。”   清辞递到他嘴边。   萧承书咬了一口,目不转睛看着她,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其实你可以咬一半,我吃另一半就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俩旁若无人的模样气得阿宝父母更加暴躁,却不得不忍,官府的人已在来的路上。   他们得好好卖惨才是。   阿宝眼见着糖葫芦一颗一颗的变少,哭得一声比一声凶了。   衙役来得贼快,粗看了眼局势,发问:“怎么回事?”   阿宝娘赶紧诉苦,“是这两人,趁我们大人不在孩子身边,抢孩子手里的糖葫芦。孩子哭,咱们便叫他们把糖葫芦还给孩子,他们非但不给,还打人!”   衙役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男人,再看看萧承书和清辞,不耐烦道:   “不就一根糖葫芦,整这么多幺蛾子,还给人家!”   这么判,阿宝娘还是不满意,“这糖葫芦都被他俩吃过了!官爷,他们还打了孩子爹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衙役瞪着萧承书,道:“你看这是赔钱了事,还是?”   赔钱两字一出,阿宝爹娘的两眼顿时发亮。   萧承书眯了下眼,“赔钱,赔多少。”   衙役问阿宝娘,“您说赔多少?”   阿宝娘想也没想,“至少一百两白银。”   几个衙役惊了惊,面面相觑,这样狮子大开口,不是为难人么?   就这点事,哪里值得讹那么多?   围观的人一听这个数字,大多默不作声了。   “怎么,多了吗?”阿宝娘尖声道,“我儿子嗓子都快哭坏了!我相公那一拳可是挨在了脑袋上!这摔坏了脑袋隔天死掉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我相公他会不会有事呢!”   清辞看着卖糖葫芦的老伯道:“我不用你多说别的,你告诉大家,我这根糖葫芦是谁付的钱?”   老伯道:“是这位公子付的钱。”   他指了指萧承书。   清辞又问:“他付钱的时候,这小孩在了吗?”   老伯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是的,是付完钱来的。”   阿宝娘当即吼道:“你这老头收好处了吧!小孩子怎么会骗人呢!这糖葫芦就是我儿子买的!”   当下已有些围观群众立场发生变化,互相窃窃私语,对这一家三口的目光开始怀疑。   有人喊了句,“就算不是小孩子买的,两个大人怎么能跟小孩子计较呢!”   好家伙。   清辞瞥了眼喊话的老婆婆,挑眉道:“我在你面前也算小孩子吧,我抢你东西,你别跟我计较中不中?”   老婆婆气得大骂,“你对老人家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你是这样教育晚辈的吗,可以抢人东西,不付钱财,泼皮耍赖?”   清辞又咬了口糖葫芦,边嚼边道:“我不是非要这个糖葫芦,我是在教孩子做人。”   她转眸,视线落在阿宝身上。   这个孩子挂了满脸的泪,此刻是小声抽泣着,眼睛直勾勾的,还在惦记她的糖葫芦。   “阿宝是吧,你记住,你是爹娘手心里的宝,对外人来说可不是。”   “我们会揍你爹,也会揍你。”   孩子突然不哭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阿宝娘瞪直了眼,“你吓唬谁呢你?!你还想打人家孩子不成?”   萧承泽插了个嘴,“你不是要一百两银子么,五百两我都给得起。”   阿宝娘一愣,面色好转,“真的?”   清辞拉了拉萧承书的手腕,这怎么能给呢?   萧承书轻轻一笑。   “当然是真的,我爹叫萧跃林,我爹很有钱。”   衙役打趣道:“萧跃林,跟户部尚书萧大人重名了啊。”   “正是家父。”   衙役一时片刻没反应过来,“啥玩意儿?”   萧承书道:“总之,我爹有钱,我没钱,想要钱去问我爹要。”   阿宝娘赶紧揽着孩子凑上前来,“那别墨迹了现在就去要。”   她还对衙役说:“劳烦官爷同去帮我们做个见证,我怕他反悔耍无赖。”   衙役嫌麻烦,“都谈妥了,我们就不必去了。”   阿宝娘低声道:“官爷辛苦了,陪我们跑这一趟,到时候分官爷十两银子。”   衙役没再推却。   “好!反正闲来无事,这桩事就管到底了。”   事看来已成定局,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阿宝爹捧着脑袋站起来。   清辞在萧承书耳边道:“我觉得不好,这样就能讹到一百两,岂不人人都能这么做了。”   “我就是钱多烧得慌,也不会给他们的。”萧承书低声说:“这样的人不配教养孩子。”   走了一段路,从闹市到僻静,萧府朱门赫立在眼中。   衙役开玩笑得说了句,“你该不会要去萧大人府上吧。”   萧承书道:“我不是说了,家父萧跃林。”   衙役愣了愣,眉峰一横,暴跳如雷。   “你他妈耍老子是不是?!”   阿宝娘紧张道:“咋,咋了?”   萧承书:“我家就在这儿。”   众人看向面前这道高大的朱门,神色各自yt。   几位衙役叉腰的叉腰,握拳的握拳。   “倒的什么霉,”阿宝娘白眼飞到了天上去,唾沫横飞,“你打人这事赖不掉吧,咱就不浪费时间了,我也不是非要一百两,你到底能赔多少说个数!”   沉默已久的孩子他爹又开始喊痛,演技突兀拙劣。   这门口的吵吵闹闹声,传到了里头。   朱门从里推开,有人出来道:“吵什么!这什么地方不知道吗!”   是萧府的朱总管,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 第三十六章 这是我家   带头的衙役赶紧迎上前,赔笑哈腰。   “李总管,都怪这个臭不要脸的小白脸,打了人不想赔钱,还把我们带来这儿。”   他指向萧承书,“就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说他爹叫萧跃林!”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萧承书身上。   阿宝爹不喊疼了,阿宝娘也闭紧了嘴,都幸灾乐祸的等着这个男子被收拾。   朱总管的目光停在萧承书身上,微微一愣后破口大骂。   “都什么有眼无珠的东西!”   “衙役这碗饭吃够了是吧!”   朱管家上前来,在萧承书面前恭恭敬敬,“二公子打人了?哪个玩意儿值得脏了二公子的手。”   在一群惊愕的目光间,朱管家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个人。   “是谁?!”   冷冷淡淡,重如泰山压顶。   衙役们短暂愕怔过后,立刻有机灵的伸手指向阿宝一家。   “就,就他们这几个不要脸的!破小孩抢了萧二公子的糖葫芦,这对不要脸的狗父母还要讹诈二公子一百两银子!”   “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父母!”   “有什么爹娘才教得出什么狗儿子,果不其然!”   “这就是垃圾!”   “我呸!”   这五六个衙役左一句右一句的,争先恐后把这一家子骂得狗屁不如。   阿宝看不懂形势,哇得一声哭出声来。   他娘脸都吓白了,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这哪是来带他们领钱的。   这是叫他们来送命!   再仔细看这位萧二公子,虽衣着普通,可肌肤白净细嫩,气质浊然,怎会是寻常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在这样的权贵眼里,他们这几条贱命又算什么呢?   孩子他爹看了看阿宝,咬牙道:“二公子,孩子都是这婆娘教出来的,我干的说的都是这婆娘逼的!我今日就把这对母子交给二公子,二公子想打想杀,尽管处置!”   清辞心中怔了一怔。   为了求条生路,这位做父亲的,竟然选择把妻子孩子推了出去。   阿宝娘难以置信的看着孩子爹,恐惧,悲愤,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交织。   萧承泽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不紧不慢的品尝。   嘴里甜腻回味,他饶有意味的看着为首的衙役。   “你不想着搞清来龙去脉,草率断案,只想着尽快摆平了事,好回去交差。”   衙役顶了满额冷汗,“是,是,小的愚蠢,小的失职。”   “我是打了人,你也不让人验个伤看看轻重,是嫌麻烦是吧?他们提一百两的赔银你也认可,还是你想等我赔了钱,从他们那捞个好处?”   衙役颤颤栗栗,脑袋垂得很低。   “二公子教训的是。”   萧承书感叹:“江大人怎么回事,顺天府里就养了这么些废物?”   事关朝臣,朱总管也不敢附和了。   萧承书说完了这边的事,淡淡的目光瞥向了阿宝的爹。   “我为什么揍你,还记得么?”   阿宝爹苦思冥想,只记得当时就帮孩子抢糖葫芦了,说了啥哪还想得起来。   萧承书冷冷道:“你媳妇心术不正妄图讹诈,你儿子小小年纪也是个无赖,不过他们干的事在我这儿都可以过去,人贱自有天收,我不跟女人孩子多计较。”   “你就不同了,你这张嘴骂了我的女人。”   “朱总管,拔了他的舌头。”   男人傻了片刻,双腿一软跪地哭求。   “二公子!小的知错了!!二公子饶了我吧!二公子!”   他还扯住了媳妇的衣服,“快帮我求求公子啊!快,你也跪下来!”   阿宝娘自从听到那一句“你媳妇跟儿子干的事在我这过得去”,一颗吊在悬崖边的心安稳了许多,哪还管这个臭男人死活。   “你自个儿作死,关老娘屁事。”   男子的哭求毫无用处,很快被下人拖远,这种事总不能在萧府大门口动手。   萧承书吩咐朱总管:   “给江大人修一封书信,说明原委,将这些个衙役罚银一百两,革职处置。”他又说,“罚银上交朝廷。”   朱总管恭谨道:“是。”   这件事这样处理便差不多了。   萧承书转而看向清辞,脸颊一热,“这是我家。”   “我知道。”清辞看着他。   “可以……”萧承书低下头,“可以进去坐坐吗?”   清辞道:“好啊。”   -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萧远。”   清辞观赏了他的书房,接过他亲手泡的果茶,雅致的书房中只他们二人对案而坐。   相视便脸红。   于是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   萧承书道:“对付这世上很多的不公,只有拥有更大的权力才能做到。以暴制暴,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气的法子。”   当街嚷嚷他是萧尚书的公子,没有人会信。   怪他过去的年岁都太低调。   “我以为你真会给他们一百两。”   萧承书睁大了眼睛,“我看起来像以德报怨的人?”   清辞吐了吐舌头,“你替我顶罪。”   “……”   萧承书垂眸:“其实我当时有挣扎过,可仔细想想,你应当没有注意到那个灯笼的不同,你不会是有意栽赃我的。”   清辞点头。   她的确没有注意到。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会把灯笼藏得无影无踪。   萧承书道:“我也有错,其实对长公主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可是之前无所谓,毕竟我和她男未婚女未嫁,她也不错。”   清辞抿了口果茶,甜甜的,很清新。   他继续道:“藏书阁一遇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想再次遇见你。那种思念,让我面对你撒了慌,我装作对长公主的心意一无所知,装作清清白白,因为我……不想被你拒之以千里之外。”   炙热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有些烫人。   清辞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好。   嘴张了又闭,心里越来越乱。   萧承书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局促,而我也的确没有那么好,没有到值得你信任托付终身的地步,所以不要急着给我回答。”   清辞点了下头,瞧见他面红耳赤低着头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萧承书摇了摇头,“这不重要。”   ------------ 第三十七章 一年为期   清辞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皇上单独留我说话,皇上说了些什么,你真的不想知道?”   萧承书温声说:“我想知道,可我得先博取你的信任不是吗?”   初春天,花开一日盛一日。   他书房案牍上琉璃花樽里的桃枝悄悄绽开了粉白的花苞。   淡香悠悠弥漫。   清辞想了想,道:“一年。”   “一年?”   “对,一年为期。”   “啊?”   “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想娶我,我会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然后,由你来选择余生怎么走。”   她手上沾过的血,做过的孽,她会一件一件的告诉萧承书。   她想,她这样的人,死后必不得轮回,定要下地狱的。   但若活着时,有一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她,她一定也会努力的走向他。   -   与小舞的再次遇见,是因清辞看中了一座宅子。   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居然是小舞。   当小舞从里头走出,看到清辞和萧承书时,脚步顿住,双眼不可思议的放大。   “你这个家伙,把我和春喜吓得半死你知道不知道!”   她挽起头发,俨然已为人妇。   清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成亲了?”   小舞顾不上回答这个的,炮语连珠,“在扬州听说了太师府满门斩首,我们都吓傻了,春喜来金陵城的路上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们都以为你没命了!”   清辞呆住了。   竟然没有想到此处,她只知道那两姑娘安全就好,不知道她们急成了这样。   小舞气得推了她一把,“你没事也不来找我们,原是忙着谈情说爱了!”   清辞不知道身侧的萧承书是什么反应,她耳尖红透。   “是我不好。”   小舞看了看萧承书,道:“公子等会儿可好,我与清辞想叙叙旧。”   萧承书自然说“好”。   -   杨柳依依,她们找了个僻静的桥岸,脚下一节台阶处,是微波凌凌的清河。   小舞始终不知怎么开口,半晌才问:“这位公子,他是什么人?”   “是个太医。”   他想必更满足于这个身份,清辞补充说:“是个医术很高明的太医。”   小舞看到她眼底的骄傲,舒心得笑,“噢,那挺好。郡主她入宫了?”   清辞点头。   她想了想,还是没将郡主有孕的时儿说出来。   “那么公子他……”   小舞问到一半,嘎然而止,“说说你和这位太医吧,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清辞斟酌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样形容这个关系比较贴切,“离谈情说爱还差一步吧。”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想不想成亲,什么时候成亲,她会想到萧承书。   小舞了然,“那么说说我自己,我……我成亲了。”   清辞伸手捏了捏她绯红的脸颊,好可爱。   “那个男人是什么人,怎么样?”   “他很好,是个特别实在的人,对我特别好,我们从前就认识,”小舞声音轻而软,“可是他有一对很糟糕的父母,为了帮他父母还赌债,我只有卖宅子了。”   “那个宅子是用你的钱买的,如若是你要那宅子,我定不能收你一分钱。”   小舞有些为难,“可他爹娘的银钱若还不上,会被人打死的。”   她似乎在征求清辞的意见,“如若你手头宽裕,能否借我们一些银钱?将来定会还给你的。”   清辞摸出钱袋子,掏银钱前,沉思道:“好赌之人是个无底洞,你填不满这条沟壑的。”   小舞急声,“齐兴说,他父母已经改了,还的都是从前的债。”   “哦,”清辞把钱袋子塞到她手里,“你信他,我就也信他一次。宅子你留着,我借宿,介意不介意?”   小舞喜极而泣,伸手拥住了她。   “清辞,谢谢你,谢谢你……”   -   至于春喜,她也嫁人了,就嫁在金陵城,住得不远。   齐兴热情而普通,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男子。   他对小舞挺好,小舞偶尔会急躁,他都是耐心哄着。   白日里齐兴去一家酒楼做工,太阳落山时回来,小舞在家刺绣拿出去卖,偶尔能赚几文钱。   萧承书每回到访都会提上许多礼,言辞举止都不会跃距。   逛街,赏月,下酒楼,亥时前一定送她回家。   日子平静却圆满。   这一天,小舞趁着齐兴去洗碗,满脸甜蜜的向清辞秀恩爱。   “我能嫁给他,真的是福分了。”   清辞其实觉得齐兴真的很普通,也不知道小舞为何如何满足,既然她满意,清辞自然也附和,“是啊是啊,他真好。”   “就连每天的衣服都是他洗的呢,只要他闲着,就不会让我干活。”   “嗯嗯。”   清辞敷衍完,人突然的僵住了。   每天的衣服都是齐兴洗的?   她习惯睡懒觉,等她每天起来,自己换在浴室的衣服都被收拾走了,洗得干干净净的晾晒在架子上。   她以为是小舞做的。   齐兴不可能天天跑到她的浴室去,特地去捡她的衣服拿去洗吧?!   清辞也不敢直接问,只说:“洗衣服好麻烦,你起得早帮我洗了呗?”   小舞伸出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想有人给你洗衣服啊,你接受萧太医呀。”   清辞的脸色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小舞自顾自的说:“萧太医是贵公子,他是不可能给你洗衣服的。不过你嫁给他,多的是下人伺候你,吃饭都用不着你端碗的。”   清辞身子打了个寒颤。   此时,齐兴洗好碗出来,还洗了盆果子带出来放在她两面前。   他随口问:“在聊什么呢?”   清辞道:“在聊萧远,我打算接受他了。”   齐兴笑着说:“那挺好,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清辞起身,“你们聊,我困了。”   “不吃点果子么?”   齐兴的声音传来,清辞感到无比恶心。   小舞靠在了齐兴肩上,附和道:“对啊对啊,早着呢,你这个夜猫子什么时候会睡这样早,唬人呢吧。”   清辞背对着他们,眉头皱成了川。   “小舞,谁敢唬弄你,我弄死他。”   她语气突然的发冷,弥漫在空中带来一丝凉意。   小舞看着清辞离开的背影,纳闷,“清辞好像不开心?”   齐兴问:“你们刚在聊什么,可能戳到她伤心处了?”   “没有啊,我只是炫耀你天天给我洗衣服。”   小舞叹息,“好吧,我再也不炫耀了,可能她真的伤心了。”   齐兴搂住她吻了吻她的脸,“笨小舞,咱们要个孩子吧。”   小舞脸发烫,“嗯。”   ------------ 第三十八章 百花宴   清辞百思不得其解,齐兴洗她的衣服干什么?   这个事儿,该不该跟小舞说穿?   反正她得尽快搬走了。   一想到身上这件衣服也是被齐兴洗过的,她膈应得不行。   清辞在屋子里好一顿收拾,发现她大多数行李,都是萧承书送的东西。   这不是一个包袱能塞得下的,她也一件都不想丢掉。   好吧,明天让萧承书来接她走,这样的离开便不算突兀。   咚咚。   两下敲门声,清辞问:“谁?”。   “是我。”   齐兴推开了门。   他踏进屋里,立刻反手将门关上。   “你知道了。”他说。   清辞冷睨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难道没有一点点感动?我一个大男人给你洗衣服。”齐兴陷入自我陶醉,“你的衣服好香。”   “真恶心。”清辞胃中一阵阵刺激,强行压下了干呕。   齐兴笑得斯文,“你长得这么美,天生就遭男人觊觎,哪个男的不想睡你。”   清辞哼了一声,内心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杀,不能杀,他是小舞的夫君。   “萧公子睡过你没有?”齐兴慢慢走近她,解下腰带滑落在地,目光越来越露骨,“你别怕,我会好好疼你,会温柔的,小舞知道我很好。”   清辞紧握的拳头,指节森森泛白。   “我是小舞的朋友,你也敢?”   “你难不成还敢到处去说你跟我有一腿?萧公子知道了,还能要你?”   原本想徐徐图之,来个水到渠成。可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他就干脆长驱直入。   齐兴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是势在必得的。   “我跟你有一腿?”清辞被他气笑了,“你他妈有病吧。”   “以前是没有,过了今晚便有了。”   他如同饿狼猛扑过去,胳膊在被她抓住的那瞬被猛拧了一圈。   “疼!疼疼!”   齐兴还没反应怎么回事,整个人被反拧过来,清辞拽着他胳膊,对着他的背踹了一脚。   他对着门跪了下来,死死按在肩膀上的那只玉手如有千斤之重,他挣扎不起,面容吃痛扭曲。   “我错了!”   “饶了我吧!手要断了!”   他拼命尖声求饶。   清辞又狠狠一脚,把他踹趴在地上,脚踩上他的背,冷冷道:“你胆敢做出一件对不起小舞的事儿,我随时把你扒皮抽筋。”   “滚!”   齐兴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逃走。   -   人走之后,清辞喝了好多口凉水,胸间这股火气还是下不来。   也睡不着。   飞檐走壁去了萧府,从萧承书的屋顶上跳下来后,翻窗进了屋里。   乌漆抹黑的,清辞吹燃了火折子,点了盏灯。   床上空空如也。   这么晚了,难道是在书房?   结果在书房也没找到人。   还能有什么去处?又被长公主叫进宫了?   清辞再上屋檐,心里头觉得有些不妙。   完了,她居然这样钻牛角尖的找一个人。   清辞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还是去街上买壶酒喝更自在。   -   “这酒如何?”   “这酒绝对好!长公主今日在望风亭办百花宴,用的就是这个酒!”   买酒的另一位顾客翻了白眼,“同为果酒而已,百花宴上的那是长公主请名家特酿的,跟你这个酒可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儿关系。”   掌柜的回怼,“你也不打听打听,长公主为什么用果酒,那是萧二公子好这一口!萧二公子有没有问我这买过酒,你去问!”   “买过又如何,不过一回两回而已!值得你天天吹嘘!”   旁人哄笑。   清辞给了钱,拿了掌柜推荐的酒。   -   到望风亭时,天色已大暗,清辞无法想象白日站着这望风亭,所望之处是如何花红柳绿,春盛十里。   硕大游船停泊江边,里头箜篌悠悠,丝竹声声,随着江风吹来飘扬至岸上。   这艘船当初造成之时轰动天下,多少富豪千里至此,只会遥遥看一眼这艘能容纳千人的巨轮。他们也只能看一眼而已。   当初秦承泽带她来看,她说,造这样的船,定是要让它远泊海外,扬我国威的吧。   秦承泽笑着说:“傻瓜,这是祁元朝王公贵胄的玩乐之地,怎能让外邦人同享。”   能上这艘船的,除却侍从婢女,便是祁元朝权力鼎盛之人。   清辞自知酒量不佳,只饮了两口,便将酒坛砸烂。   白瓷碎溅,酒香四溢。   她将垂在身后的头发扎起一团顶在头上,找了个隐蔽的好位置,将路过的侍女打晕掩在草丛中,扒了衣服给自己换上。   然后大摇大摆踩着衔接着岸的甲板上了船。   百闻不如一见,船内雕梁画柱,琉璃金砖,仿佛将一个巨大的宫殿整个搬到了这艘船上。   宽深的殿中里已醉了一片,多的是贵公子左拥右抱,还有人冲到她身旁呕了一地污秽。   往主位看的一眼,清辞的目光不由得顿了一顿。   长公主在众人簇拥间,衣衫华贵艳压群芳,微醉的脸庞如同红霞洇染,那双眼睛仿佛明亮的珍珠一般,黑白分明,格外的清亮。   她的唇也是细细勾勒过的,轮廓清晰,轻轻浅笑如兰花绽放。   说真的,清辞不是头一次看见长公主,却是头一回觉得她这样美得让人窒息。   她走出了这间媲美大殿的船舱,绕到后面,还有花园和各式厢房,总之,高官府邸中有的,这船上应有尽有。   清辞随手拉了个匆匆路过的宫女,“看见萧太医了么,长公主寻他。”   宫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萧太医不是送去厢房了么?”   厢房,哪个厢房?   “长公主让你去看好萧太医就成。”   宫女“哦”了声,又打量她,“你是谁,怎么替长公主传话。”   清辞不耐烦道:“话多,还不快去。”   这招唬人挺管用,宫女宁可信其有,也不敢怠慢长公主的吩咐。   清辞不远不近的在暗处跟着她,绕过花园,见她进了一间厢房。   萧承书就在里面,迟迟不出来,怕是已喝得人事不清。   她若是不出手,今夜萧承书跟长公主的好事基本就成了。   哪个男人不贪图软香在卧,何况对方是美艳又无比尊贵的长公主。   搅了他的好事,他会不会懊恼可惜?   清辞心里挣扎了下。   还是进去看看,问问他的想法吧。   ------------ 第三十九章 傅芸烟,你还是没有变   清辞趁侍女尖叫之前打晕了她们。   有一个晕倒的姿势有点丑,清辞帮她合拢了腿,调整成优美的侧身姿势。   然后望向床上。   好大一张沉香木阔床,悬着嫣红色鲛绡宝罗帐。   萧承书四仰八叉得躺在床上,衣襟微开,睁着醉醺的眼,整张脸红润如桃,近了,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   “萧远,走么?”   萧承书看到她时目光顿住,反应迟缓,手拢了拢胸口衣襟,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来了?”   “萧远,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了。”   清辞的声音低而重,“跟我走,我能杀出去,金陵城我们肯定回不来了,你这一世都不用再见你父母。”   萧承书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只要你现在跟我走,我嫁给你。”   她说完,屏住了呼吸。她的余生就在这个人的一念之间了。   萧承书吃力得坐起身,人醉了,脑子迟钝却清醒。   起初看向清辞的目光有惊喜,很快,他眼里的星空一点点黯灭。   “你杀不出去的。”   “我可以。”清辞道,“你不需要考虑这个,你只需要考虑跟不跟我走。”   萧承书低下头,“我若是会走,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歌乐声从未停歇。   偶有嬉笑声路过厢房外。   这个地方,当真是人间天堂。   “好,”清辞从手腕上扯下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狠狠掷在地上。   轻微的碎响掩在外头歌舞宣天的热闹中。   名字里带个“承”字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清辞笑着说:“今日是我唐突了,恭喜驸马爷。”   她翻窗离去。   萧承书摔下床,跌跌撞撞的到窗边,关上了窗。   他跪在地上,一点点的拾起白玉碎片。   我嫁给你。   天知道这话让他有多么欣喜。   -   清辞扒开花丛,原本她藏在这儿的宫女无影无踪。   被流氓捡走了?   这是她下意识的念头。   那可完了,害了人家一生。   清辞四下眺望,瞧见望风亭上一抹孤寂的身影。   他在往这儿看。   清辞若无其事的向望风亭上走去。   她左看右看,总觉得这附近应该有层层护卫,可她啥也没看到。   走到亭中,她才看到地上躺着的宫女,穿着她的衣服,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清辞倒抽了一口凉气。   “陛下怎么在这儿?”   傅景翊一身淡蓝色哑锦华服,在暗夜中银绣的流云纹路清晰可见。   头顶的羊脂玉发簪,在月色下温润皎洁,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到她似没有意外。   “跟你一样,来赏月的。”   清辞又看了眼脚下的宫女,“陛下不上船?”   傅景翊反问:“船上景致如何?”   “很好,”清辞给了他肯定的回答,“陛下此刻去看,还来得及。”   傅景翊眸色深遂,“想让朕插手?”   “陛下若不打算插手,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么。”   想必皇上是不满意长公主与萧承书这桩婚事的。   所以当时才会那么轻易的放他出宫。   “自作聪明。”傅景翊淡淡道,“换好你自己的衣服,随朕上船。”   望风亭半人高的护栏下,她屈着身换好衣服,解了宫女髻,用素缎扎起头发,走下台阶。   傅景翊在台阶下等着,审视了她片刻,“转身。”   皇帝有命,不得不从。   她老老实实转身,傅景翊散了她发间素带,让青丝泄下,在她发鬓两边挑了两鬃头发编成了细辫,环到脑后扎用她的素带扎了个蝴蝶结。   一气呵成。   清辞摸了摸脑后的蝴蝶结,懵得像喝了几壶老酒。   皇上居然还有这手艺?   “走。”   皇上催了,她才再动了脚,紧紧跟在身后。   -   长公主由婢女扶到厢房中。   萧承书坐在地上,背靠床沿,耸拉着眼皮看着她。   “怎么躺了一地?”长公主怒骂,“这些死丫头都喝醉了吗!”   萧承书淡淡道:“她们对我动手动脚,我打晕了她们。”   长公主甩开扶她的婢女,骂骂咧咧,“这些小贱人,一个个都想勾引我的男人。”   纤手一指,对着昏迷的婢女们下杀令。   “拖出去,丢河里喂鱼!”   萧承书没有拦着。   死人不能开口,清辞来过的事才不会败露。   长公主像个花枝招展的蝴蝶盈盈扑来,跌坐在他身边。   下人奉上一杯酒。   萧承书没有去接,“喝的够多了,不喝了。”   “这可不是酒,”长公主掰过他的脸,吧唧一口,在他唇上留下红印,“这是让你提起兴致的好东西,不伤身的。”   萧承书心里一阵恶寒。   “不必了公主,我会听话的。”   “干嘛老摆着个臭脸嘛,”长公主一根根扯下头上发钗,然后亲昵挨上他的肩膀,软如春水般依偎着他,“你还会爱上我的,承书,抱抱我。”   萧承书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公主认为,有人会爱上胁迫自己的人么?”   长公主勾着他的脖子像猫儿一样蹭着他,撒娇道:“我想着你,我就是想着你啊。只要你好好对我,我也会好好对你,我们能回到过去的……你还爱我的对吗?”   萧承书闭上眼睛,无话可说。   长公主把酒杯塞到他手里,不容反抗:“喝掉它,在床上我要你热情主动,我不喜欢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萧承书没有张嘴。   她又软绵绵道:“你试过便知道,我会让你快乐的,承书,你要试着打开自己,你就会快乐。”   不要脸。   这是萧承书第一次在心里给她打评价。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风花雪月那码事吧,可是被逼着脱裤子的感受真不一样。   他曾以为自己是可以选择人生的,正如他执着学医,拒绝从官,爹娘也拿他没有办法。   可现在他却跟青楼里的女子却无不同。   “萧承书,本宫耐心有限。你姐姐这胎是死是活,全看你的表现。”   萧承书冷笑一声,举杯饮尽。   “傅芸烟,你还是没有变。”   狗改不了吃屎。   长公主见状,拉着他并肩坐到床上来,含情脉脉得看着他。   “你从前都叫我芸烟的……承书,你喜欢我那么久,只是那个小贱人一时迷了你的眼。”   说到小贱人,长公主狠狠咬了下牙,“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那日你未到的时候她凶得很,把兰姑姑的手都拧折了。你一来,她就做出柔弱可欺的样子博你怜惜。”   ------------ 第四十章 媚毒   萧承书其实也明白,能杀死两个男侍卫的女子不是那么受欺负的。   可惜心长偏了,心上的人怎么做都是对的。   “嗯,”萧承书说,“你越是刁难人家,越是显得人家可怜无辜。今后别那么做,我的同情心也不至于偏到别人身上去。”   “好嘛,”长公主将他扑倒,软软的身子压在他身上,“我会体贴你,会善解人意的。”   灵巧如蛇的玉手解开他的腰封,纤指撩开他的衣襟,她柔软的唇吻住他喉间突起。   腹中药物迅速催化,萧承书的耳朵脖子都涨成了嫣红色。   长公主的吻顺着他的脖颈往上,流连在他唇边。   “别忍了,承书,吻我。”   萧承书翻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吻上去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   两下敲门声。   “公主,皇上来了,让您即刻见驾。”   萧承书忍着身体的难受,看了眼昏睡的长公主,这突发状况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皇上怎会深夜前来?   “长公主身子不适,暂时起不了身,还请皇上宽恕。”   他顶着欺君之罪回了话。   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用的药物很凶,一时半刻根本弄不醒公主,而人冲进来查看,他给长公主下药的事败露,也很棘手。   门在此时推开。   萧承书心沉沉坠入渊底。   来者关上了门,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与他对上。   萧承书一怔,“清辞,你……”   清辞走到床边来,拍了拍长公主的脸,毫无反应。   “你胆子够大啊萧远,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明儿一早骗她说,你睡过她了,可是她酒太上劲儿给忘干净了?”   萧承书极力克制着腹部的难忍,脸红如桃,“是。”   “然后呢,她衣衫那么完整,像是被你睡过的样子?”   房里灯火通明。   清辞伸手,用力拭去了他唇边朱红色的口脂痕迹。   萧承书低头看着昏睡的公主,“我不知道。”   清辞轻叹一声,“你这个傻瓜。”   她当着萧承书的面,解开长公主的衣带,一层层剥开衣裙,一件又一件,洋洋洒洒飞了一地。   萧承书脑中一片空白,他突然察觉到了清辞要做什么,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这样对她。”   “怎么,这样做很过分吗?”   清辞没有甩开他的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她不破身,明日她醒来你怎么交代?她没达到目的肯罢休吗?”   “……”   “她威胁你,逼你来床上侍奉她,她珍惜自己的清白了吗?”   “……”   “她自己都不珍惜,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萧承书松开她的手,脸色极其难看。   “没有用的清辞,她把我姐姐召进宫,我姐姐身怀六甲被她困在瑶宁宫中……”   “所以呢你要屈服,你要屈服为什么还要给她下迷药让她晕过去呢?”   清辞暂时放弃了下手,沉声道:“你姐姐是万户侯的妻,她私扣有孕的朝廷命妇,一旦出了事儿,她如何向万户侯交代。萧远,你傻不傻,她根本不敢动你姐姐的,你怕什么。”   萧承书躁热越发难耐,体内犹如万蚁啃嗜,他只能通过大口大口喘粗气来排解。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清辞,只怕自己忍耐不住扑上去。   “既然你知道她不敢,就不必……”   “你心疼了?”清辞不知他这幅艰难的表情的是为何,冷笑,“还是你觉得她的身子由你来破更好?”   萧承书瞪大了眼睛。   清辞道:“行,都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了。”   转身出门前,萧承书喊住了她。   “清辞,我不觉得你有错。”   清辞背对着他,傲娇得提了提眼皮。   萧远书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砾磨过。   “我不能负担傅芸烟的感情,所以我不碰她。给她用迷药,也是想给自己的将来留一条后路。”   “……”   “可你若这样做了,我今后该怎么理所当然的跟她了断?”   “……”   “清辞,我想坦坦荡荡跟你在一起,要无愧于心。”   “……”   “你能明白吗?”   清辞突然很惭愧。   这样看来,她是这样草率而无理取闹。   也幸亏她还没来得及动手。   她再次来到床边,掀开被子,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用指节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滴在床单上。   干完这事,清辞后知后觉的发现萧承书坐在床上抱膝绻成了一团。   他死死的抱紧自己,看向她的眼神缠绵而拼命克制,脸红的像烧热的螃蟹。   清辞明白了什么,“你……被下药了?”   很难堪,萧承书还是点了下头。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这公主……我就说她没把自己清白当回事吧。”   “你该走了,”萧承书说话艰难,“皇上那儿我还不知能不能应付过去。他随时可能让人进来。”   “你俩没成事,皇上那边就没事。”清辞关怀看着他,“你还能忍受吗?”   萧承书不太懂她这话的逻辑,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明白。   他把脸埋进怀里,催道:“快走。”   清辞看不下去,倾身似要拉他,就被萧承书制止。   “你不要过来……”   他整个人都在抖,声音也在抖。   清辞心里一揪,“是不是只要忍忍就能够过去了?”   他开始掐自己的胳膊,以维持神志,“可以等药效散去,几个时辰便好。”   清辞狠了狠心,转身往外去。   “清辞……”他喃喃低语,声音模糊得她几乎听不清,“我想跟你走的……嫁给我的话是认真的吗……”   清辞僵在原地,回望他痛苦的模样。   这个人出现在她最迷茫的日子里,好像黑夜里的一盏灯,徒然照亮了她漆黑的脚下。   他应该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却独独把他的明媚温暖送到了她手中。   她舍不得失去这盏灯,亦不想将这盏灯拱手于人。   “萧远,你下床,我不要你跟她挨那么近。”   到这时候竟还计较这个,萧承书连爬带摔的下了床。   清辞缓缓蹲下,在他耳边说:“在解决你的媚毒之前,我如何放心离开?”   萧承书一怔。   “萧远,好好对我。”   她红润如樱桃的唇就在嘴边。   甜美得诱得人忍不住想要去采撷。   萧承书伸手插入她脑后发间,扣着她迎向自己,双唇覆下,笨拙的在她齿间索取。   ------------ 第四十一章 皇帝是个绿茶   “她进去多久了?”   “回陛下,约莫一柱香。”   傅景翊在厢房里静坐着,指尖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轻敲。   卢文问:“陛下,再去催一催长公主吗?”   “不必,”傅景翊道,“去叫萧承书出来。”   “是。”   “立刻,马上。”   傅景翊起身走到窗棂边,凉风迎面吹来,他心间的波澜反而越吹越皱。   不合理。   她去看到的,应该是正在欢好的萧承书和傅芸烟,就像当初的秦承泽与傅诗妍。   以她的性子,不应该逗留,她会转身就走。   是哪里出了差错么?   傅景翊走到门口,卢文还在长公主门口候着。   “告诉萧承书,数到十,再不出来朕赐他全尸。”   卢文身子颤了颤,高声道:“陛下有命,萧承书即刻见驾……”   话未完,房门打开,萧承书衣冠周整走出,端端正正跪在皇上脚边。   “臣见驾来迟,请陛下赐罪。”   清辞紧随其后,跪在他身侧,“长公主身子不适,民女同萧太医忙着伺候,因而……”   “长公主有婢女。”   傅景翊打断了她,“你是进去替朕叫人的,为何留了这么久?”   萧承书颔首道:“是臣让她留下帮忙。”   “朕没问你,”傅景翊一个眼色都没给他,声线趋冷,“清辞,你说。”   清辞低头,脑后凌乱的头发落入他眼中,扎得蝴蝶结的素缎散开了些。   “陛下,萧太医中了毒,民女替他解毒耽误了些时候,不过陛下放心,长公主无碍。”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皇上肯定能听明白,长公主和萧承书的事儿没成。   毕竟皇上火急火燎的在这里,不就是要插手这桩好事么?   “中了什么毒?”   “媚毒。”清辞不打算隐瞒,这个事儿瞒不过皇上,“民女自告奋勇,替萧太医解了毒。”   傅景翊脸上蒙了层死灰,黯沉的双眸中又似有火源,一旦压制不住,便要烈火燎原。   他看向萧承书。   萧承书面上潮红还未褪尽,满额的虚汗,可见方才辛苦。   傅景翊低低笑了一声,“承书,朕素来将你当姐夫,姐夫不必回回见朕就行跪礼。”   萧承书忙道:“臣不配。”   “配不配皇姐说了算,”傅景翊弯身,双手扶他,“娶妾的事皇姐若容不下,你就先将清辞养在外室,朕会帮你劝皇姐接纳她。”   清辞深深拧眉。   陛下不是来拆婚的么,为何这一字一句,却是在指示萧承书娶长公主?   是她弄错了什么?   萧承书跪着不敢起身,“陛下,臣不会让清辞做外室,臣……”   “从长计议。”傅景翊语气平和,听来一切都好商量,“在朕皇姐的房前说这事不合适,你先起身。”   萧承书这才起身,“皇上,臣的姐姐在瑶宁宫……”   “朕已将她送归侯府,”傅景翊声色温煦,“皇姐没有坏心眼,你与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应当比朕更懂她。”   萧承书:“长公主的确是一时糊涂。”   傅景翊:“你也不必同朕见外,就像从前一样,朕唤你承书,你唤朕景翊。”   萧承书纵使应声,也不敢照做。   小时候的确身份不悬殊,他又是个不守规矩的,对好几个皇子都是直呼其名,可皇上自小性子冷淡,话向来不多。   从小到大,恐怕此刻正是皇上对他最热情的一回。   莫名诡异,他却不敢出声否认。   傅景翊深叹:“朕只是可惜,你与皇姐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你们曾也是两情相悦,怎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清辞心中咯噔一下。   曾经两情相悦?   萧承书嘴角微蹙,“陛下,臣与公主回不去了。”   傅景翊慷慨道:   “过去便过去了。你要娶清辞朕祝福你,皇姐那里朕会劝她放下。”   萧承书谢恩,“谢陛下。”   “回去吧,这里交给朕。”   多么仁慈善良的皇帝陛下。   清辞还跪在地上。   萧承书对她说:“我在家里等你。”   哪个家?   清辞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嗯。”   他从来没有告诉自己,他和长公主曾是两情相悦的。   -   “十二岁那年,萧尚书带着萧承书出席宫宴,父皇问萧承书,你觉得哪位公主最美。”   “萧承书回答,锦华公主最美。”   “父皇问皇姐萧承书如何,皇姐说,嫁人只嫁萧承书。”   “父皇是有意逗他们的,宫里人人都知道,锦华公主与萧二公子两小无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清辞跟在皇上身后侧,走在河岸边,听着皇上说他们的事,一言不发。   傅景翊道:“皇姐身患头疾,萧承书就学医。”   清辞顿住了脚步,萧承书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因为母亲的死他才……   “萧大人反对他做太医,萧承书说,他从小痛失母亲,锦华公主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了,他要亲自照顾才放心。”   呵呵。   为一女子放弃自己的前程,屈尊从医,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   傅景翊察觉她没跟上来,回头道:“后来,皇姐她养了面首。”   清辞一愣。   “皇姐只是用他们来玩乐,但萧承书是个传统男子,他不能接受,两人大吵一架,最后皇姐妥协把面首尽数送走。”   “事发才几月,萧承书身边就有了你。”   清辞的心脏似乎停住了。   傅景翊看着她,道:“也许他对你是真心的,但你要明白一点,只要皇姐身子不适,他仍然会去照顾她,会因不放心而主动留宿瑶宁宫。你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清辞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回答不了,她仰头看着满天星空,心里空得发疼。   萧承书是那样的无可挑剔。   他方方面面都与秦承泽截然不同。   “你还是信他。”傅景翊看到她眼中的挣扎,黯声道。   清辞点了下头,勉强自己笑一笑。   “我以为皇上是来拆散他们的,可原来,皇上是希望长公主与他百年好合的。”   也是啊,毕竟是皇上的亲姐姐,怎会不希望她得偿所愿。   傅景翊唇辨微动。   清辞道:“皇上以为我会看到他们浓情蜜意,可我没有,我看到的萧承书,他克制,自律,与长公主之间清清白白。”   “……”   “我信我的眼睛,不会因为旁人片面之言去质疑他。”   不管你是皇上还是谁。   她不听也不服。   “哦?”傅景翊道,“敢跟朕打个赌吗。”   ------------ 第四十二章 霁月楼见   清辞回去天已朦朦亮。   他坐在她房前的门槛上,耸拉着眼皮摇摇欲睡。   “萧远。”她轻声唤。   萧承书眨了眨眼睛,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我们走,离开这里,现在就走好不好。”   清辞杵着未动。   “怎么了?”萧承书在她耳边轻声说,“皇上是长公主的亲弟弟,他定是向着公主的,你会分辨的对吗。”   “我真的不是你用来报复她的工具么?”   萧承书一怔。   清辞轻轻推开他。   “你只是在报复她对情不忠,报复她毁了你心里的美好。”   清辞轻笑一声,“够了,走吧,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她转身进屋。   他用手握住了门边,阻止她关上。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报复她。”   “……”   “我对她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失望,是滴水成川,久崩成溃,她早已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   “我对你的心动是真的,你说可以嫁给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死也值了。”   “……”   “我想跟你走,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除了你谁也不可以。”   “……”   “信我一次。”   清辞打了个哈欠,“你不困吗?”   萧承书不知所措站在她面前,他着急茫然的样子显得好呆。   清辞歪着脑袋,疲惫道:“现在脑子不够用,容易下错决定,我要先休息,你也赶紧回去睡会儿。”   “清辞……”   “今晚酉时,霁月楼见。”   她说完关上门,背靠着门缓缓蹲下。   -   哪里还睡得着。   萧承书没有回府去,离开清辞那就去了霁月楼。   一桌小菜,食难下咽。   皇上那句“你与皇姐曾两情相悦”,足以让清辞失望。   她最讨厌欺骗。   他挑了酒楼大堂中最显眼的位置,生怕清辞来了找不到他。   日落时分,时近酉时。   一位宫中侍卫急急忙忙的跑进霁月楼。   “萧二公子,总算找到你了。”   这熟悉的面孔是他避尤不及的,萧承书起身就走。   “萧二公子!”   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长公主旧疾犯了头疼得厉害,您快进宫去看看吧!”   “去寻李太医江太医,他们医术都比我高明。”   萧承书走不了,再次坐下,烦闷不己。   侍卫急道:“公主嫌苦不肯喝药啊,只有您亲喂的她才肯服下,萧二公子,公主这头疾若是不医,她是会变成痴傻的啊!”   “……”   “萧二公子,您能忍心看公主变成傻子吗?”   萧承书捏紧了拳头,半晌后,凉薄道:“身子是她自己的,她不善待,还想别人当回事?”   -   “他若来了,你当如何?”   长公主躺在床上,苍白的唇角轻勾,饶有意味得看着清辞。   清辞沉眸道:“来了又如何,他是太医,不挑病人而已。”   长公主轻笑,声如空山银铃,“既然这样想,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清辞抿紧了唇。   长公主看着她道:“你去过他的书房吗,你知道他挑灯夜读看的都是什么书吗?”   清辞发现自己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萧承书在看医书。   “是关于头疾的书,”长公主笑着说,“他抄录了无数关于头疾的记载,草药无法根治,他便为我远赴西域,试图利用蛊术替我驱病。他为了我,什么样的法子都尝试过。”   清辞“哦”了一声,“他对你这么好,你就养面首来回报这份感情。”   长公主哼道:“那是他先冷着我,我弄死了他两个婢女,他就不理我了。”   清辞突然明白了。   恐怕萧承书跟公主分开的真正原由在于那个婢女。   心里忽然窜起凉意。   长公主笑了笑,“想到了?他根本不在意你,否则不会去欣宜宫送你东西。你当他傻?他这是把你的命捧到了我手上。清辞,这就是我没想杀你的原因,没必要。”   清辞沉默了。   为一个人心动就那么简单,因为他与前任背道而驰,做到了前任做不到的一切,满足了她曾经的遗憾。   可她终究没那么幸运。   接近他,可能会死。他明知道这点,却还是大张旗鼓的宣扬跟她的暧昧。   这些天来的心动,仿佛一个笑话。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微眯着眼,慵声道:“等着吧,他会来,不会有意外。”   酉时了。   他一旦来了这里,霁月楼就没有了他。   清辞自嘲般笑了笑。   “只有你会等他了,我不会,不值得。”   毕竟那个让他弃官从医的女子不是她。   她拉开寝殿的门,那个如沐春风的男子迎面走来。   目光相触,他怔住了脚步。   清辞与他擦肩而过,淡淡道:“驸马爷,好玩么?”   萧承书握住了她的手臂,近乎央求。   “你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解释……”   清辞甩开他的手,“你跟公主的爱恨纠葛我不感兴趣。渣我之前,了解过我是什么人么?”   她大步离去。   萧承书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身后一道清丽虚弱的声音响起:   “承书,我知道你会来的。”   萧承书闻声看向那位倚在门边,身着薄纱寝衣,胸前沟壑若隐若现的女子,他感觉自己的头也要炸裂了。   “傅芸烟,你的头疾是因我而起,我偿还不清了,你是不是要我把命赔给你才够?!”   长公主一脸委屈,楚目盈盈得看着他。   “不够,我要你的命,也要你的人。”   她轻笑,“那个小贱人不爱你,她这就要离开你了,可我不会。”   萧承书感觉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每一顿骨血都在沸腾叫嚣着发狂。   “傅芸烟,”他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头疾不受风寒不会轻易发作。你为了唬我过来,一次又一次的故意挨冻受寒。”   “……”   “我应该放任你去死,大不了我给你赔命。”   他转身要走。   长公主气急败坏,“你敢走!我弄死那个小贱人你信不信,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萧承书勾起薄唇笑得轻蔑,“以你的性子,早就想对她下手了吧,知道了她的底细,发现自己没那本事是不是?她不是你动得了的人,所以我才敢爱她。”   “……”   “傅芸烟,曾试图跟你走一生,我感到恶心。”   ------------ 第四十三章 曾经的肋骨,后来的鸡肋骨   萧承书气匆匆踏出瑶宁宫,静靠在墙边的女子喊住了他。   “喂,萧远。”   萧承书停步,满面的愤恼在瞬间瓦解。   清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都听见了。”   “噢,嗯……”   萧承书红了脸。   清辞直勾勾看着他眼底,“所以你知道我什么底细?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承书支支吾吾,“我只知道你武功高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清辞逼近他的脸,他无地自容做错事一般逃避她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   “我们都好傻,隐瞒对方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走吧,我饿了,霁月楼去。”   -   清辞选了个安静的角落。   上菜之前,清辞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萧承书避无可避,只能坦白,“我父亲是户部尚书。”   不仅掌管国库,百官支给,军队粮饷,土地户籍能皆属户部管辖。萧尚书的职权在六部中当属最重。   “我知道,”清辞若有所思,“所以通过户籍,能查到我?”   “不是,”萧承书压低了声音,“我父亲建了个谍报门,并无多大用处,不过偏偏对秦太师一府了如指掌。”   清辞突然有种被暴晒在阳光下的感觉。   萧尚书素来不参与党派纷争,清正自身,建这样的谍报门究竟是皇上示意的,还是萧尚书自个儿的主意?   天下之大,掩藏了无数能人异士,有本事便可招揽。   清辞忽然觉得自己不过尔尔,闷闷喝了一杯酒。   萧承书道:“万华生一死,你的武功当是天下第一,所以我从不担心傅芸烟能把你怎么样。”   清辞回忆起某一天,萧承书从瑶华宫带走“被欺负”的她,乍了乍舌。   男人的演技一个比一个好。   萧承书大概也是想到了那件事,脸又红透。   “或许你不信,我回回面对傅芸烟说不清的烦躁。我原本对她是愧疚的,可她再三用头疾来逼迫我,久而久之,我烦透了她。”   他有些自责,“我是欠着她的,可我又没法拿一生去偿还她,我真的做不到。她心肠极其歹毒,再三害我身边的人,甚至还利用我怀孕的长姐来威胁我。我摆脱不掉,甚至有些时候……我恶毒的希望她死了才好。清辞,我是不是很恶毒?”   清辞摇头。   愧疚原本锁住男人的好东西,可长公主用之过甚,又有病态的占有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背负着太多无处可逃,怎么可能再爱上施加给他痛苦的女人。   “为什么说她的头疾因你而起?”   “那一年腊月父亲带我进宫,傅芸烟在御花园中叫住了我,让我陪她玩。我觉得她很烦,就提出玩捉迷藏的游戏,想趁机甩掉她。结果她在御花园的假山石里藏了整整一夜,别人喊她也不出来,她躲得很好,只等我找到她。可我……早就回了萧府。”   清辞忍不住埋汰,“你有点坏。”   萧承书点头,“寒冬腊月的,她被找到的时候发了高烧,模模糊糊的喊着我的名字。于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喜欢我,先帝特地召我进宫,而我自知做错了事,自请照顾她。”   他眸光悠远,仿佛回到了那年。   “她睡了三天才醒来,浑身都不舒服,却对我诓她玩捉迷藏的事绝口不提。那时候,我觉得她很善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所以长公主是因腊月天的那一夜,落下了稀奇古怪的头疾。   小二在此时端了酒菜来。   清辞给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   “你我一样,曾经都有块肋骨放在心上。”   她先干为敬。   “拔掉这块肋骨不容易,萧远,你舍得?”   萧承书举杯,“离了金陵城,我再不想行医,我们男耕女织一世,可好?”   “不好。”   清辞摇头,“我不会任何女工,我不要织绣。女耕男织的话我可以。”   萧承书被她的“不好”打击得不轻,听到后来的话,又乐不思蜀。   “耕和织都我来也行,只要你不嫌弃。”   清辞两杯酒下肚,很快就有点上头,“喂,我忘了你喜欢果酒。小二!来坛果酒!”   她这一嚷,视线往小二那一瞥,瞧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清辞猛得站起,摇了摇萧承书的肩膀,“你看,那个是不是齐兴?”   萧承书顺着她目光,看到齐兴搂着一姑娘正往楼上去。   楼上有包间,还有厢房。这两人干嘛去的显而易见。   清辞一拍桌子,抡起袖子。   萧承书握住她手腕,“冷静。”   清辞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杀人?不,我不会随便杀人的。”   -   “就这点?”   女子看着掌心的几颗碎银嫌弃得很,“那小婊子拿不出钱了,把她卖掉得了。”   齐兴从头抱着她,吻着她脖颈,流连往下,“急什么,那肚子不还有用着呢,生几个小的拿去卖岂不更好?”   女子愉悦得笑,“你该不会舍不得那小婊子了吧。”   “怎么会呢。”两人缠绵着向床上倒去。   清辞扒着门,听得火冒三丈。   小舞是这样喜欢这个狗男人,为了他低头借钱,心心念念着给他生个娃传宗接代。   “一对贱人。”   里头兴致正浓,她在门外的怒骂不被所闻。   “先查清楚这女人什么来历,”萧承书轻声说,“让这对狗男女一起死。”   清辞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让我冷静?”   “还想让你的小舞生孩子给他们拿去卖,这是人能干出的事情吗?弄死得了。”   清辞多次在萧承书面前说“我的小舞”,他便也张口就来。   萧承书想想就生气,“我们要是能有孩子,两只手都捧不过来,哪里舍得卖掉。”   清辞点头。   “嗯,该杀。弄死个人倒是容易,可小舞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早晚要面对的,早点抽身是福分。”萧承书道。   清辞想了想,一脚踹开了房门。   萧承书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眼睛,香艳的一幕落入眼底。   女子尖叫着往被窝里钻。   齐兴刚破口大骂,看清来人立马萎了,他在清辞这里吃过大亏,被拧过的手臂还疼着,着急忙慌得跟女子抢被子遮掩。   萧承书叫苦不迭。   “我说,你下次能不能说一声,总这样,我一个男子看见不好……”   清辞无语,“别矫情。”   ------------ 第四十四章 是他教会你的吗   清辞从来没有像泼妇一样揍过人,这次她这样干了。   她揪起齐兴的头发,狠狠甩了几十个耳光。   直到掌心发痛,她气鼓鼓的问萧承书,“往宫里送个阉人容易不?”   齐兴本来就被打得脑瓜子嗡嗡响,这回更是吓傻了,赶紧跪下使劲磕头求饶。   他叽里呱啦哭求了一堆,清辞觉着烦人,一掌劈晕了他,继续问:   “怎么说?”   萧承书瞠目结舌,“这,这样不太好吧,士可杀不可辱啊。”   清辞瞪着他,“这个人我偏偏想辱。”   -   小舞比她想象中冷静很多。   听完了清辞的陈诉,她很平静的在齐兴肿如猪头的脸上补了几巴掌。   随之开始盘问前因后果。   这个故事很简单。   齐兴跟偷情的女子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   女子爱慕虚荣,想要更多的钱财,齐兴为她从各种女人身上骗钱。   不小心泄漏钱财的小舞就成了齐兴的目标。   清辞叹息,“我当初要是没给你和春喜那么多钱,就不至于害你被骗。”   小舞摇头。   “是我太傻了。我以为只有秦大公子那样的人才会做渣男。”   一句话让清辞如鲠在喉。   小舞很快发现自己不该提秦某人,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我以为那些世家贵公子才会践踏女子,我没有说秦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闭嘴吧。”   越描越黑,清辞恨不得把她丢出去。   萧承书几乎是脱口而出,“所以是秦承泽。”   清辞搞不清楚突如其来的心虚是咋回事,尴尬得扶了下额头。   “先办这对狗男女啊,扯别的做什么……小舞,你怎么想?”   萧承书笑着伸手撸了撸她的发顶,没再出声。   小舞拿起了一把匕首,在女子脸上刻了个“娼”字。   “从我那儿骗的钱,省吃省用够你俩用一辈子了,滚吧。”   清辞惊呆,“你要放走他们?钱都不拿回来了?”   “男盗女娼,天生一对,我祝福他们。”   -   在卖掉宅子之前,清辞陪着小舞到处玩耍散心。   酒楼,赌坊,甚至青楼,流连在各种纸醉金迷的场所。   直到宅子卖掉换了足够的银两。   “萧二公子有多少天没找你了?”   清辞掰起手指点了点,“一二三四五……”   她数着数着,怒上心头,敲了下小舞的脑袋,“你在他面前提什么秦承泽,这下好了,到嘴的鲜肉没了!都七八天没看到他了!”   “我错了我错了,”小舞自责得想哭,“他不来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啊,不然你去趟萧府?”   清辞摇头,“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什么草?”   清辞闻声回眸,小舞在她耳边道:“你们聊,我避一避。”   小舞跑来了十来米,躲到一颗柳树下折着柳条玩儿。   萧承书站在清辞面前,神色有一点疲惫。   “我有找过你,没找到。”   这些天她行踪不定,哪里能找到人影。   “幸亏我今日蹲在这里,不然你们是打算出城了?”   萧承书本就清瘦,现在好像更单薄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气日渐变暖,穿得少了的缘故。   清辞屏息问:“如果我要出城,再也不回来这里,你跟我走吗?”   萧承书点了下头,“跟你走。”   不假思索,未经任何考虑。   他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我带够了钱,咱们找个依山傍水清清静静的地方可好。”   清辞不乐意,“我不喜欢太清净,我要有人的地方。”   “好,我都行,有你就可以。”   萧承书试探伸出手,迟疑着不敢去牵她。   清辞走近他,脚尖对脚尖,仰头,能感受他因紧张而强行压抑的呼吸。   她看着他渐渐红透的脸颊,想起那一回在船上仓促炙热的亲吻。   潋滟红光下他青涩的模样,是一副秀色可餐的风景画。   清辞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亲了下他的唇。   萧承书源于本能的捧起她的脸,毫无章法吻了下来。   相比他的笨拙,她就显得经验老道。   良久后分开,他看着她眼神里隐忍着痛苦。   清辞指腹轻柔抚过他的眼,想问一问他是不是有烦心事。   他先出了声。   “是他教会你的吗?”   清辞一怔。   浑身血液倒流冲入脑中,又成冰川涌满周身,冻得人僵了冷。   仿佛挨到什么脏东西般猛地推开了他,转身就走。   萧承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   “别,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刚刚脑子里空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给了自己清脆的一耳光,“这张嘴太可恶了,你撕了它算了。”   清辞甩开萧承书的手。   她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   眼眶里涩得隐隐发疼,她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涌了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她记得上一回掉眼泪,是在清芙姐死的时候,两年前了。   萧承书被甩开手后不敢再去碰她,看到她哭更是手足无措。   “你打我好不好,你别伤心,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介意……”   “……”   “清辞,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清辞翻了个白眼,大力抹了抹眼睛,仰天,把剩下的不适都咽回去。   “我理解你,因为我也会偷偷的想,你这样青涩,应该没有跟长公主亲吻过吧,我会偷偷庆幸。”   萧承书垂下眼眸。   清辞看到了他眼底那一抹心虚。   他们没亲过才怪。   清辞把原本准备好的一席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她原是想说:我主动努力的取悦你,是想让自己在你心里更深刻一些,想给你美好的回忆,可是你因此记住的,却是我身边曾有过别人,还是一个伤害过我的人?   明明这样说没有错,她却感到一丝可悲。   女人凭什么要为了男人的怜爱而刻意修饰自己的行为,把自己的柔软和付出加倍的展示给男人?   凭什么要自轻自贱忍不住的拿自己同一个女人比较?   最后,她平静的说出心底突然浮上来的一个念头。   “也许你也会成为我的过去。”   如果陷得更深,会让走出来那天多几分困难和痛苦……   又为什么要选择陷进去,给自己埋那样的隐患?   ------------ 第四十五章 住我家吧   萧承书心口微窒,“宽容我一次,不要动这个念头。”   清辞再一次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岸边杨柳轻轻摇动,天色悄然暗去。   她往蹲在不远处树边的小舞走去。天黑了,小舞会害怕的。   萧承书跟在她身侧,“你宅子卖了,今晚住哪儿?”   “金陵城多的是客栈。”   “住我家吧。”萧承书商量着说,“我们就要一起离开这里了,再回来不知何时。今夜就住我家,好吗?”   此时已走到小舞面前。   小舞高高兴兴的说:“清辞,那去萧府呗?”   -   住哪里不重要,能省点钱也不错,住萧府有何不可。   睡前,小舞躺在清辞的身侧,忍不住问:“你们吵架了?”   “不算吧。”   “很明显好吗,他惹了你,”小舞道:“这来萧府的一路上,你好像不想理他。”   清辞“嗯”了一声。   小舞苦口婆心,“你可不要因为些小事同他闹,男人都喜欢懂事的女人,我瞧着他比秦公子好太多了,你可不要无理取闹。”   清辞提了提被子,闭上眼睛,“我像是无理取闹的人?还有,你别提秦承泽了。真的,不要再提他了。”   “好嘛,我错了。”小舞声如细蚊,“那天对不起,我人在气头上就无意识的说出来了,然后我瞧着萧公子脸色有点儿不自然,但他也没说什么,就觉得问题不大……”   问题很大。   官场就那么点地方,萧承书肯定认识秦承泽。   从萧承书知道她提起过的那个人是谁开始,她的过去在他脑中就有了生动的画面。   他如果做不到不介意,这便是条死胡同,早晚要折返。   清辞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睡吧。”   小舞是个心大的,就是最伤心的那几天,她也是流着眼泪沾到枕头就睡着。   清辞没有困意,在她打呼噜之后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她鬼使神差的来了萧承书房檐之上。   院中的两个人影正对坐而谈。   清辞转身离去的时候脚下不稳,将脚下瓦片踩出了突兀的声响。   院中的两人一齐抬头看,房顶上空空如也。   清辞回到小舞身边,一颗心狂躁的跳动着,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小舞,小舞!”   小舞被摇醒过来,“干嘛呢……”   “我看到了秦承泽!”   “啊?”小舞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你梦到他了啊。”   “不是的,不是!他和萧远在一起!他在萧远那里。”   小舞又睁开眼睛,看着清辞惨白的脸色,揪起眉头,“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你做噩梦了。”   清辞摸了摸怀中的锁魂木,它始终温热。   她素来稳健的手止不住颤抖。   “小舞,我不知道萧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他在骗我,他一直在骗我……”   一个人竟能伪装到这般地步。   小舞坐起来抱住她,轻拍她的背,“那我们离开他,现在就走好不好?”   清辞点头,小舞一边穿衣一边道:“你别多想,远离就是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打开门,萧承书就站在门外,脸色很不好看。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小舞往清辞身边缩了缩。   清辞道:“这么晚萧太医还不睡吗?”   “我已经不是太医了。”   “萧二公子。”   她从未这样称呼过他,仿佛两人间已隔上了千重山的距离。   萧承书语气无力,“清辞,我希望你信我。不管发生什么看到什么,我希望你下意识的选择是信我。”   “好啊,”清辞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夜风微凉,他一双黯淡挣扎的眼睛看起来依然那样人畜无害。   无辜,苦衷,这些是她能在他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她正欲再度发问,萧承书自觉往侧挪了一步。   他放弃了解释。   她猜不到萧承书接近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已经没有兴趣去猜了。   清辞拉着小舞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看着萧承书道:   “你帮我带一句话给秦承泽,他敢打着报复我的主意,千万别让我发现苗头,我不介意亲手杀他一回。”   萧承书黯然苦笑,“你执意叫我萧远,是为了避开承这个字吗。”   “你想多了,萧二公子。”清辞道。   她原本的计划里有萧承书。   想同他一起去看山川湖海,一起走过余生的人世熙攘。   那些想象过的画面,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   城门就在前头,一个侍卫立在城门口,转过身来,却是个女子。   秀月。   清辞感觉很糟糕,“我们应该走不了了。”   小舞不可置信,“你难道打不过她?”   “打得过,”清辞道,“但我不能跟皇上对着干。”   秀月走到清辞面前,抱拳礼道:“皇上命我在这儿等着清辞姑娘。”   清辞回望四周,时近子时,渺无人烟,看来皇上是派人十二时辰都在城门口候着她。   “清辞姑娘答应过皇上,留在皇城,不会擅离。”   清辞抚额,“我没打算出城,我就随便逛逛。”   该天杀的,她早在皇上允许她跟着萧承书出宫起把那些话抛在了脑后。   秀月道:“皇上请你回宫。”   “好。”   清辞正打算把银子都掏给小舞,秀月道:“这位姑娘一起进宫吧,欣宜宫缺人伺候。”   清辞“不必了”还没出口,小舞先应了下来。   “好啊,我也进宫。”   -   产婆早早的被秘密送进宫,傅诗妍分娩这一日,欣宜宫大门紧闭,里头乱成一团。   唯一来的太医,是萧承书。   他不是辞了太医一职么,皇上怎会派他前来。   清辞唯一能想到的是,萧承书与秦承泽果然交情不浅,来替他的孩子保驾护航了。   傅诗妍嘴里咬了块布,破碎压抑的痛吟声仍从唇齿间溢出。   小蓉不停得给她擦汗。   清辞帮着端热水来,刚放下水盆起身,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   她眼色一沉,冷淡抬眸。   萧承书看着她的眼睛,喉咙里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半晌道:“胎位正,会顺利的。”   清辞“哦”了声,“辛苦驸马。”   长公主和他的婚事已有了风声,不出两月,便会风光大办,一声驸马很精准。   萧承书放开她的手,眸中的光一黯再黯。   ------------ 第四十六章 吃了韭菜   产程的确顺利,傅诗妍产下女儿不过用了三个时辰。   婴孩哭声有些微弱,有点儿皱巴巴的脸蛋雪白雪白,像蒙了层白白的绒毛。   小蓉格外欢喜,抱着撒手不放,似乎已经投入了娘亲的角色。   萧承书瞧了瞧粉嘟嘟的小娃娃,道:“恭喜娘娘。”   傅诗妍提了一嘴,“我宫里这寥寥几人都是南境跟来的丫头,信得过,也请萧太医守口如瓶。”   “娘娘放心。”   萧承书道:“月子里就按我开的方子用着,若有任何不适,可以派人来给我传话。”   “好,”傅诗妍虚弱躺在产床上,额头上裹着额布,“清辞,送一送萧太医。”   清辞无语。   当初她跟萧太医出宫,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这次回来傅诗妍问了无数遍咋回事,她无可奉告,只说性格不合。   傅诗妍便一直在劝和,直到现在还不忘安排一下子。   清辞送他到欣宜宫门口,忍不住问:“你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吗?”   萧承书停步,看着她,老实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清辞充满了狐疑。   萧承书眼眸放大,“你怀疑我?不是我。”   清辞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她现在可以确定萧承书是真的不知情。   她叹了口气,“去给秦承泽报喜,他有女儿了。”   萧承书一愣,迟迟没缓过劲儿,好半天才吭了一声。   “啊?”   “长得挺像他的,”清辞感慨道,“可惜他见不到。”   萧承书傻眼了,嘴巴张了又合,还是没能消化这么大的信息。   良久,皱着眉道:“他从来没提起过还有这样的事。”   清辞想了想,“大概是为了保护这对母子。”   “那就错了,他根本没想起过还有这么对母子。”萧承书道,“另外,他被送走了,我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无从去报喜。”   “送走了?”   “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被送走了。”   原来有一天,从他的口中也会说出这样凉薄实际的话。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好像不如之前那么明亮了。   清辞放缓了语态,“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他的利用价值是什么吗?”   几个月间,她回想过秦承泽这个人,他应该不会为了报复她,而让别人刻意去接近她。这种报复手段最低级拙劣且无效。   萧承书也不可能放着驸马不做,去跟她这样费时周旋。   只是当时没能仔细去考虑。   萧承书低垂目光,苦滋滋得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想听我的解释?”   清辞道:“相比眼见为实,我头一回愿意相信自己的自觉。萧远,你说,我听。”   她浅浅的眸色里倒映着红彤彤的霞光,里头还有他的身影。   萧承书唇辨颤动了下,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去。   他一步步不紧不慢得走在宫道上,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转角处。   清辞突然想追上去揪着他的衣襟狠狠给他一个耳光。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握她手腕,为什么要用那样思念痛苦的眼神看着她。   让人去猜他的苦衷究竟有意思吗?   -   傅诗妍生产才十天,还没出月子,便派了清辞前去乾清宫替小蓉请罪。   皇上允郡主跪在欣宜宫中,跪上整整一天,为自己的御下不严赎罪。   从此,生孩子的是小蓉。她与人私通,又因主子力保皇上宽容,得了在宫中养子这样大的恩典。   傅诗妍跪在青石地上,不到三个时辰就晕了过去。身边几个婢女只能扶正她薄如蒲柳的身子,不停抹着眼泪。   月子里遭此大罪,今后身子怕是很难养好了。   小舞轻声嘟囔,“皇上真狠心,娘娘好歹是他的表妹啊。”   “皇上不狠,谁狠。”   清辞说起皇上心里就郁闷,硬要留她在宫中,却没啥事吩咐她去办,叫她一直闲着。   那她留在宫里的目的何在?   最好皇帝能慢慢忘记有她这么个人,到时候她就趁机溜了。   从此天空海阔,无拘无束。   傍晚时分,皇上的轿撵路过附近,突然想起来欣宜宫里头的南嫔,圣驾浩浩荡荡的往这来了。   众人跪迎,清辞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正撞见皇上看过来的目光。   皇上立马收回了视线,对傅诗妍道:“起身吧。”   欣宜宫里的众人算舒了口气,左右扶着郡主起身。   郡主再跪下去可就真的没了半条命,也只有皇上亲自来允她起身,今后旁人都不敢小看了郡主。   “朕今晚留宿。”   皇上说得云淡风轻,众人心里却是一番惊涛骇浪。   好家伙,皇上头一回留宿后宫,偏偏挑了个郡主不可能侍寝的日子?   皇上踏进寝殿,傅诗妍跟了进去却手足无措。   未免寝殿沾染上血腥气,她这些天是和小蓉一块儿睡在偏殿的。   可今晚,难道她这样的身子,敢躺在皇上身侧?   “兰心,伺候皇上更衣。”傅诗妍被扶着坐下来,吩咐道。   小蓉妇德沦丧,又在偏屋里“坐月子”,欣宜宫的事务都由兰心接管,这等要事自然也该由兰心来。   兰心才靠近,皇上蹙紧眉头,嫌弃道:“你吃韭菜了?”   兰心赶紧退后一步,稍稍回想,“陛下,奴婢没有吃韭菜啊。”   “陛下受不了你身上的味,你就走,”傅诗妍对她摆了摆手,“出去换个人来。”   兰心慌忙退出。   傅诗妍起身倒茶,皇上阻止道:“朕自己来,你坐着。”   傅诗妍心中一暖,坐了回去,“臣妾多谢陛下。”   “你不怨朕来迟了便好。”皇上倒了茶,又觉哪里怪怪的,对她道,“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朕表哥便好。”   傅诗妍很听话:“表哥。”   -   外头,一堆宫女互相推搡,都不肯进去伺候。   伴君如伴虎,尤其皇上的挑剔不近人情早有耳闻,谁敢去触这个眉头。   唧唧歪歪的互相推脱过后,众人的目光逐渐聚焦在清辞这个外人身上。   “你去呗,一直以来去乾清宫传话的都是你。”   “清辞姐姐,你是最能干的了……”   清辞摆了摆手,“我吃了韭菜。”   她是真吃了。   几个宫女都不认账,把她往寝殿里推,“哎呀,你就去试试吧,不行再出现换人。”   ------------ 第四十七章 给皇帝守夜   “一群胆小鬼,胆子这么小怎么伺候郡主。”   清辞白了她们一眼,踏进了寝殿。   皇上看到她进来,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淡淡道:“表妹去歇着吧。”   傅诗妍起身,却不知该往哪儿走。   是歇这里的床上呢,还是照旧睡偏殿?皇帝不说明白,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皇上见她杵着不动,眉心微蹙,“萧承书没有交代过,表妹不宜久站?”   傅诗妍颔首道:“萧太医说过,可是……”   “说到萧承书,他与六皇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皇上不经意的瞥了眼清辞,捕捉到她眼中稍纵即逝的失望,淡淡道,“表妹可要养好身子,到时朕会带你赴宴,不能让旁人瞧出端倪。”   傅诗妍毕恭毕敬得道了声“是”,不得不开口请示:“臣妾今晚该宿在何处?”   “都可,”皇上道,“欣宜宫偏房不少,不用朕来安排吧?”   傅诗妍如释重负的告退,临走还给了清辞一个同情的眼神。   清辞面对着皇上,这种情形下,她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他目光有一些黏灼,大概是错觉。   “陛下,我吃了韭菜饺子。”   傅景翊很快道:“你喜欢吃韭菜饺子?朕也喜欢。”   清辞陷入了自我怀疑。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刚刚被赶出去的兰心难道不是身上有韭菜味道?   记错了?难道皇上介意的是大蒜?   清辞又道:“我还吃了大蒜蘸辣酱。”   傅景翊仿佛没听明白,疑惑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一头雾水。   懵懵回道:“你的口味还挺北方的。”   清辞没在他脸上找到任何嫌弃的神色,再度陷入沉思。   这个皇帝是她最难看懂的人,没有之一。   傅景翊站起身摊开修长的手臂。   清辞学着小蓉给郡主宽衣的模样,摸索到他的腰间。   心里想着,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个个都是残废。脱个衣服很累吗?非得人伺候。   皇上似乎不爱穿绣着龙纹的衣服,只在朝会和重要场合应付一下。   不过平日里就是这样浅色系玉带的长袍,雅致脱俗。   清辞解下他的玉带腰封,仔细叠起搁置在旁。   “孩子你看过了吗?”   话说出口,傅景翊自觉问得很没有水平。她是看着孩子出生的,怎会没见过。   清辞道:“生下来白白胖胖的,还很乖,吃了奶就睡,晚上几乎不夜闹。”   “挺好,”傅景翊看着她的脸问,“像爹还是像娘?”   清辞给他拖外袍的手一顿,毫无情绪的回答:“像爹。”   “果然女儿像爹,”傅景翊心情愉悦了不少,“诗妍是朕的表妹,这孩子也是朕的外甥女,朕不会亏待她的。”   清辞不知道这皇帝给她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用。   不该去说给郡主听吗?   她极敷衍的说:“娘娘会感恩的。”   外袍褪去,就剩了明黄色的襟衣,清辞面对着他,伸手到他头上去拔束冠钗玉。   她抬起下巴,软袖随着她伸高的手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玉臂,还有一道指长的疤痕。   青丝散下,傅景翊冷俊的脸添了几分柔和。   清辞忐忐忑忑的问:“陛下,不用帮忙脱靴吧?陛下来前已经沐浴过了对吧?”   傅景翊想说不用,可不用的结果就是她将会立刻转身走人。   “朕身边得有人守夜。”   什么毛病,多大个人了还守夜。   “宏公公,月护卫?”清辞征求他的意见,她可以立马出去喊人。   傅景翊沉声道:“守夜这种事一向是宫女来做的。”   “哦。”   清辞难免有些别扭,以为皇帝会把她当属下使唤,没成想皇帝真把她当宫女使唤,白瞎了一身好功夫。   “皇上知道秦承泽没死,是么?”   傅景翊“嗯”了一声,反应很平静,“朕没有要他死。”   “皇上能不能告诉我,他这条命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清辞的直觉告诉她,皇上留下秦承泽的原因,跟萧承书的隐情绝对有关系。   她猜不到,只能问皇上。   傅景翊坐在拔步床边,眸色悠远深长,“朕欠着秦玉人情。”   关于秦玉在废太子事件中的角色与付出,清辞了解一二,但事实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皇上的确欠着秦玉人情,但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凡他要待人家好,改名换姓接进宫来,又有何妨?   “皇上果然重情重义啊。”   他不肯说实话,清辞自然不能步步紧逼,只能敷衍着感叹一句,又问:“守夜怎么守?”   傅景翊脱掉靴子,四仰八叉得躺在床上。   “随你,不能离朕两步远。”   清辞抱膝坐在床榻边,背对着他百无聊赖。   这样的机会,她是不是可以趁机好好谈谈。   “万华生不是枚好棋子,他野心过大,我杀了他对于皇上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嗯。”傅景翊微不可闻的应了声。   清辞继续道:“如今天下太平,朝堂固若金汤,皇上手下的细作也够用,应该也不缺我一个吧?”   “……”傅景翊没有吭声。   “我十七岁了,对于原先刀口舔血的日子实在过腻了。我想离开这里,去过寻常女子的生活。”   “……”   “我可以逃跑的,可我想光明正大的走,不想让我将来的夫君和孩子都沦为逃犯。所以陛下,可以让我走吗,如果陛下有命,我将会不辞千里回来效命。”   她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天下尚未太平,朝堂哪里固若金汤。”傅景翊看着她的后脑勺,心弦蹙紧,“你对萧承书还没有死心?”   清辞没搞明白,这跟萧承书又有个鸡毛跟狗腿子的关系。   也许还会再遇渣男,只要人在百花丛中,还怕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颗草?   无论如何,宫中都不是个有趣的地方。   天下很大,她想去看看。   “皇上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不是么,我不明白我留在宫里的意义。”   傅景翊道:“有的,你不是要保护那孩子。”   清辞转了下身子,侧身贴着床沿,一脸天真无害,“可是皇上说了不会亏待那孩子的,再说了,秦承泽还活着,他有的是机会开枝散叶,我师父不会断子绝孙了。”   傅景翊睁开眼,视线从层层帐幔挪到她精致的侧脸上。   “所以先前护着那孩子,是为了你师父?”   清辞点了下头,“我说过的呀,皇上到现在才信?”   ------------   排雷   考古党勿入,作者不考究,bug很多。女主无三观,无良心。   ------------ 第四十八章 女子若能立于朝堂   “孩子叫什么?”   “还没有名,”清辞摇头,“郡主始终没想好起什么名。”   “万云思,可好。”   “陛下赐名,自然是好的,往后宫里头谁也不敢欺凌她。”   也许会有人猜测这孩子为什么姓万,可谁也不敢质疑什么。皇上一时兴起,这孩子爱姓什么就姓什么。   清辞抬眸看了眼床上的男子,如果有一天她必须要与一人为敌,她希望这个人不是他。   几乎没有胜算。   傅景翊对上她的视线,他喜欢这个女子的每个样子,尤其是她的眼睛,眼瞳清亮,好似月色下的碧潭撒入月光,伶俐而干净清澈。   在心中回荡已久的疑问,此刻忍不住要寻求个答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何处?”   清辞不假思索道:“一条巷子里,你向我问路,然后我发现有人追杀你……”   “不对。”傅景翊坐起身,盘坐在床上,居高临下深深看着她,“是在风祁山上,你救了我。”   他不知不觉的忘了自称为“朕”。   清辞想了想,摇头,“你记错了人,两年前的风祁山上,救你的是我师姐清芙。”   傅景翊仿佛不信,错愕得看着她。   “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清辞低下头,她不敢去回想师姐死时的惨状,也不会忘记师姐的死因。   为助七王逃出了风祁山,师姐单枪匹马杀害了太师的手下足足五十余人。   终究精疲力尽被生擒。   师姐受了两日刑讯,愣是不肯说救七王的原因,受何人指使,最后师父生生拧断了她的脖子。   清辞就在当场,她记得师姐是怎样猝然断气,也记得师姐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是温柔慈爱的。   她为此大病一场,高烧到生出幻觉,几个月的时间都不能为太师府效力。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师姐在风祁山上救下了七王,如今的皇上。   “原来皇上认错了人,”清辞苦笑,“可惜我师姐已经死了,为救你而死。她若活着,皇上一定会给她回报的对吗。”   傅景翊木讷得点了下头。   “清芙的确也救了我,不过更重要的是你,若没有你,我早已死在了冰窟里,哪还有后来的……”   冰天雪地的画面突然涌入脑中,她似乎身在寒水之中,很冷很冷。   画面一转,又是在山洞中,温暖的篝火柴木燃烧的声音,在她脑中噼里啪啦的炸响,引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清辞?”   “……”   “清辞!”   脑袋已经很疼了,还有个声音在喊她,很吵。   清辞用手敲了下脑袋,击散混乱的幻景。   头疼慢慢缓解,昏昏沉沉中,她发现一双手握着她的双臂,一双修长漆黑的眼睛近在咫尺关切得看着她。   清辞下意识推了他一把。   傅景翊本是半蹲在她面前,被这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清辞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皇帝,支支吾吾的上前扶他。   “陛下你怎么,怎么坐在地上呢?”   她纳闷着自己咋这么能干,对皇帝动起粗来了。   幸亏皇帝不像气恼的样子,只有一脸真诚的关切。   “头不疼了?”   清辞摇了摇头,道:“可能是因为师姐死的有点惨,我每回细想那时的事就会头疼。”   傅景翊全然不顾自己还赤脚站在地上,深深凝视着她。   “我没有想到那件事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还好吧。”清辞说,“那毕竟是师姐自己的选择,她这人从不说后悔,我也没资格替她痛苦。”   傅景翊原本想将她遗忘的事一一说给她听,可现在他不敢了。   怎么能告诉她,你师姐是被你说服了才协助救我的。   她是因你而死啊,清辞……   害死了师姐是她不能承受之痛,所以心里撑起了一把保护自己的伞,选择性遗忘了事情的始末。   只要不记得,就不必再背负那一份罪责。   傅景翊再也不会说出口了,就让那一段念念不忘的过往,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吧。   脑袋的痛楚完全褪去,清辞惊讶的发现皇上赤着脚站在地上,赶紧把他往床上推。   这皇帝是有多热心啊,赤着脚就下床了关怀她了?   傅景翊被她推着坐到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问:“朕如果不让你出宫,你会怎么做?”   清辞的心沉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我现在了无牵挂,不介意试一试师父交给我的功夫,我想万华生的首徒不会差。”   “哦,”傅景翊笑了笑,“你在威胁朕。”   “皇上也在用皇权威胁我不是吗。”   她半蹲在他膝边,仰着脸,桀骜不驯的回敬着他的眼神。   傅景翊问:“如果你的良人在宫墙之内,你愿意留下吗?”   清辞道:“我的良人绝不会在宫墙之内。”   这几个月来,她想得很清楚了。   趁年岁不大,她是一定要出宫的,天下那么大,一定会有她喜欢的地方,但绝不会是这宫墙之内。   傅景翊清清淡淡“哦”了一声,“你不会为任何人困守在这样的地方。”   清辞点了一下头。   “不说宫墙之内,这皇城之中的世家子弟我都不会多看一眼。他们总难免陷在纷争之中,多少身负些阴谋阳谋。我想离开这里,去田园市井,去乡野农间,我宁可为柴米油盐去算计,和与我身份相符的人平等生活。”   傅景翊沉默良久,冷淡问:“可惜像你这样的女子,这世上只此一个。”   她能离开,他却得永远困于龙座之上。   如今想来费力得来的一切是这样索然无味。   “不,有很多。”清辞道,“只是大多女子埋没在后院,皇上能看到的,除却后妃和婢女,便是循规蹈矩的朝臣命妇们。许多女子少女时候还是璀璨的明珠,成亲后便只能围绕着孩子丈夫。”   “你觉得不公。”   “是不公,女子若能立于朝堂,何愁没有巾帼之辈?”   清辞慷慨陈词,傅景翊认真听着,待她说完了,淡淡一笑。   “你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牝鸡司晨乃社稷大患,这话也是出自你的嘴。”   清辞一愣,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她早就忘记自己上回是怎样在皇帝面前挑唆太后的了。   ------------ 第四十九章 耳听为虚   “哪一回是你的肺腑之言,朕不去猜。”   傅景翊丝毫不介意她前后口径大相径庭,“只要你留下,你说牝鸡不能司晨,朕便绝不容她势大。你说女子当立于庙堂,朕便颁发旨意,准女子入科考。”   清辞惊讶于他这番话。   君无戏言,皇上应当不是说说而已。   她是个自私又渴望自由的人,可若能以一人之身,换来女子参与科考的机会,不亏。   天下女子都将屈居于男人身后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所读之书,学了十数年的琴棋书画,皆为取悦男人。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站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上挥墨成军,英雄都是男人,人们口中对女子的赞誉,总逃不开一个贤良淑德。   女人们以照顾好家室为贤良,甘心苦守纳了一房又一房的丈夫为淑德。   如果有一个女子能穿上蟒袍,与男子并肩议论朝政,甚至这世间有了女尚书,女太傅,女丞相,女将军……   那将会有更多人为女子争取权益,女子会与男子越来越趋于平等,而这究竟能开辟盛世还是致使天下大乱,谁也不能预料。   总之那不是每个男性掌权者所乐见的。   可现在,这位皇帝就这样轻飘飘给了颠覆朝政的承诺。   “这样大的决策,怕是文武百官不会同意。”   “你只需要考虑值不值得换你留下。”他说。   清辞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陛下为什么非要我留下?”   傅景翊双眸一缩,“你有用。”   言简意赅,的确如此。她有用,只是尚未派过用场而已。   清辞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刚刚竟有瞬间,她竟然以为这个不近女色的皇帝喜欢自己。   怎么可能呢。   傅景翊躺平身子,“朕睡了,你好好考虑。”   -   南嫔因御下不严被罚跪的消息很新鲜,而皇上当夜留宿欣宜宫的消息传得更快。   宫人都说:被禁足已久的南嫔只是罚跪一天而已,皇上心疼了。   清辞坐着守了皇上一夜困得不行,刚回了屋里补觉,小舞就拉住她抡起她的袖子。   “你为啥老看我守宫砂?”   小舞奇怪道:“皇上为啥不临幸你?”   “为啥要临幸我?”清辞对她的逻辑很不理解,“你难道不明白皇上昨晚为什么过来留宿?”   小舞摇了摇头,“不明白。”   清辞打了个哈欠,“笨,他在护着郡主的颜面。如此一来,孩子的事彻底翻篇了,郡主受宠的事还会传到南境王的耳朵里。”   小舞听懂了,“可皇上是个男人啊,让你守夜,又不临幸你,这是什么道理?给先帝守夜的宫女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被临幸过……”   清辞随口说:“可能是我长得丑。”   -   十月初七。   明日便是萧府迎娶长公主的日子,今日整座金陵城提前浸在喜庆之中。   宫外的焰火,清辞在欣宜宫的房檐上看得清清楚楚。   重重叠叠的屋檐在焰火下明明灭灭,她知道哪里是萧府的方向,也知道瑶宁宫在哪里。   秀月踏檐而来,在她身边停驻。秀月的轻功着实算不上好,脚踩在瓦上很响,这样的轻功上不了台面。   清辞看着她,“有事?”   秀月是容易埋没在人群中的长相,虽然端庄,却着实没有特点,也不惊艳。   清辞这回不经意的打量,却觉得,秀月的颜值是被这一身护卫服拉低了。   若换上女装,应当也是个可人儿。   秀月在她身边并肩坐下,“还没有放下?”   “放下什么?”清辞问,“萧承书?”   果然这场恋爱是人尽皆知了,只是没有想到秀月会来问她。   秀月默不作声。   清辞道:“更多的是好奇,想不透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一天没有这个答案,我就一天忍不住去想。月护卫,你来寻我,该不会是为了话家常的吧?”   秀月笑起来也是落落大方的那种,没有闺秀的小家子气。   “起初以为你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后来又觉得不是,那个女魔头怎么可能跪到皇上面前去求成全私情。”   清辞很不好意思的乍了乍舌。   江湖上她的确有外号。   可她只是一把刀而已,造出什么腥风血雨来不由她做主。   秀月又道:“秦承泽是我送出天牢的。”   总算切入正题,基本没兜什么弯弯绕绕,还算直爽。   清辞饶有兴趣,“皇上的旨意?”   “自然是,”秀月说,“皇上饶他一条生路,萧府忠心可鉴,皇上就将人暂时安置在了萧府中,令萧尚书好生看押。”   若是皇上的旨意,萧承书会守口如瓶也不足为奇。   清辞心口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脸上浮现了舒心的暖意。   “我就知道,萧承书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秀月低低笑了声,“他是好人?”   清辞察觉到她口气中的嘲弄,眯了下眼。   “怎么。”   秀月收回目光,望着宫外此起彼伏的焰火,淡淡道:“若不是皇上命我将秦承泽转移出城,我逼着秦承泽坦诚一番,也不至于猜到萧二公子接近你的真正目的。”   还有目的?   清辞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看她朱唇一开一合,说出了她从未设想到的事。   “此次秦承泽落难,萧二公子格外照顾他,由此听说了关于你的事。”   “……”   “他从秦承泽那儿得知你离开秦承泽的原因,你对秦承泽的失望,还有你高强的身手,他了解得清清楚楚。”   “……”   “他特意与秦承泽的作为反其道而行,为的便是让你体会到鲜明的对比,你在秦承泽那里体会到的失望,他通通弥补给你,你就这样轻易的沦陷进去,对他动了心。”   清辞平静的听着,手在袖下握成了拳头。   “他说要娶你,是不是?可他娶了吗?他特地在你们约好出城的前一天,让你在萧府看到秦承泽。这不是意外,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他从未打算跟你出城,更没有想过娶你。”   “……”   “想不通,是不是?因为他爱的女子早就死了,死在长公主的手里,他恨透了长公主。”   清辞沉下眼眸。   “所以?”   ------------ 第五十章 眼见也未必为实   “所以他让所有人知道你跟他有过一段情,很快,长公主将会被你杀死。”   清辞猛地立起,“我没有想过杀长公主。”   她厌恶过那个为了捆绑萧承书不折手段的女人,可从来没有想过杀她。没有这个必要。   秀月笑着说:“你确实没想过,但他会栽赃啊。他会利用情分骗你去萧府,骗你进新房说要跟你解释他的苦衷,可那里有已经暴毙的长公主。而你被许多人抓了个现行,却仍会觉得是一场意外。”   “……”   “萧承书也许还会声泪俱下替你求情。”   “……”   “清辞,到时候,每个人都会认定是你杀了长公主。你纵使杀出去逃离金陵,通缉令会贴满祈元朝的每一座城。”   “……”   “而萧承书,他替心爱的女子报了仇,还能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   “……”   “明白了么,他对你的每一份温存,都是为了让你顶罪。”   清辞仿佛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兜住,喘不过气来。   是这样么。   她反反复复为他设想苦衷,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缘由?   清辞沉声:“也许长公主杀害过他的心上人,他也从秦承泽那里了解过我,这不代表他接近我一定出于利用,都是你的猜测。”   “并非猜测。秦承泽恨你背叛,是他向萧二公子献出的计策。”   秀月顿了顿,道,“秦承泽熬不过酷刑,自己交代的。”   -   这一夜,清辞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的。   醒来时天蒙蒙亮,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薄汗湿了衣襟。   “怎么了?”   清辞冲小舞摇了摇头,“没事。”   她下床,腿软无力。   “什么时辰了?”   小舞揉了揉眼睛,“还早吧。”   今日是长公主大喜的日子,皇上早在前几日就派人来传过话,会带南嫔去萧府喝喜酒。   那么多嫔妃,唯独带南嫔而已。   清辞起身下床。   小舞道:“你不必跟着娘娘去吧,眼不见为净。”   “我得去。”   她自个儿送上门去。   如果秀月所言属实,萧承书今日必会单独约见她。   她跟着去萧府,在皇上郡主身后,受了一路跪礼,直到两位上座,有小厮凑到清辞身边来。   “姑娘,二公子有请。”   清辞颔首:“劳烦带路。”   她感觉到皇上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淡,视线转换得很快,看来皇上很了解她要去干什么。   屋檐下的红灯扣,树梢上的红丝带,直铺到大门外的红毯,为萧府增添了不少喜色。   清辞跟着侍女兜兜转转,走到一处堂屋中,一眼就看到新郎官由几个小厮围着折腾。   他看过来一眼,便向身边忙碌的小厮们挥一挥手,“都先出去。”   “二公子,时辰不早了,马上得……”   “知道,出去。”   小厮们福了福身,赶紧退下。   清辞眼神放肆得打量着今日的新郎官。   他身着大红色喜袍,腰带和发带都是红色的,红得非常艳丽,衬得那双眼睛越发黑白分明,脸色有些苍白,略显疲惫。   萧承书那双仿佛揉碎了星辰的眼睛看着她。   “现在解释,来得及吗?”   清辞微笑着说:“我来了,便是要听你说的。”   外头的小厮又喊了声,催新郎官不可耽误吉时。   萧承书急切的上前一步,握起她的手,压低声音道:“这个时辰都盯着我,走不了,你若信我,等喜婆带公主入了洞房,你在洞房里打晕她们,我们今夜就可以远走高飞。”   清辞从善如流,“好啊,到时候洞房里见。”   许是她应的太果断,萧承书难以置信:“清辞,你真的信我?”   清辞自觉掩饰得很好,亦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把这份情意装得更像。   她点了点头,“萧远,我信你。”   他握住清辞的肩膀,突然倾身。   清辞条件反射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快去忙你的,先把公主娶回来。”   说个话没空,亲吻就有空了?   即要害人,又要占人便宜,她之前竟然没发现他是这样恶劣的人。   萧承书握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松开,欲言又止。   “那你等我。”   “嗯。”   -   清辞仔仔细细的把手洗了一遍,才回到郡主身旁。   皇上在人前总是一脸冰冷,周身像罩着一圈屏障,加之九五至尊的身份,让人不敢接近,只有在面对郡主时有片刻的温柔。   清辞偷偷的寻思,这究竟是出于真心喜欢,还是特地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   无论是何缘由,郡主白皙的脸上很配合得泛起一点红晕,更加娇艳可人。   皇上这样站在万人之巅,世无其二的男子,的确比秦承泽更配得上郡主。尤其郡主小时候是心仪过皇上的,如今的郡主对皇上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清辞心想,是不是女子都逃不过男人的温柔。   女人啊……最好别那么傻。   她提壶倒茶,洛诗妍在她耳边说:“萧承书也是莽撞,这样的日子还要见你,你也真是的,不怕长公主针对吗?不可以再去见驸马,明白吗。”   千户侯身为萧府的女婿,算是姗姗来迟,一来便先向皇上问安。   皇上很官方的回了句“不必多礼”。   郡主随意得问道:“贵夫人呢,她在外头吗?”   千户侯道:“夫人身子不适,实在起不来身,臣让她在家中歇着了。”   “弟弟大婚不能观礼,实在遗憾。”郡主又问,“听说令公子可爱得紧,今日可有抱来?”   千户侯道:“稚儿母体落下了病根,至今不好见风,便没带过来。”   郡主尴尬得笑了笑,早知情况是这样糟糕,她绝不会搭这些话了。   关于萧承书长姐的事儿,萧承书几乎只字片语都没有提过,也没有这个机会聊起。   这样的日子都没法过来,母子二人是挺不容乐观了。   皇上贴心道:“宫里的珍稀药材只要管用,任凭爱卿去取。”他又说,“诗妍明日代朕去看望夫人。”   “是。”郡主道。   相比看起来就不咋开心的千户侯,镖旗将军的脸色更难看。   皇上带了位在南嫔的郡主来喜宴,却没带他的妹妹邱茗。   这碗水没有端平。   几个不嫌事大的见他都要问一句,“将军,邱嫔娘娘在何处?”   镖旗将军是个嘴笨的,只晓得瞪回去。   ------------ 第五十一章 走吧,清辞   邱将军虽说心生不满,这宴席不得不来,面对皇帝和南嫔,也不得不低下姿态行礼。   直到太后登府,康妃陪在其侧。   康丞相笑盈盈的迎上前去向太后见礼,邱将军茶杯重重一放,将军夫人赶紧挽着他安抚。   “这等场合,将军切不可失了仪态。”   邱将军双眸赤红,面色紧绷,闷闷“哼”了一声。   康丞相环顾四周,锁定了邱将军的方向,荣光满面,笑着向邱将军走来。   “啊呀,将军一个人好自在!本相早该进来陪你唠嗑的,可康妃娘娘难得出宫,本相不得不在门口候着,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邱将军脸色抽搐,“想是皇上的轿撵坐不下,康妃娘娘才跟着太后一块儿来的吧,若是同皇上一起来,也早就到了。”   康丞相脸色微变,只一刹那恢复如常,笑道:“毕竟是唯一的妃位,妃嫔之首,理应多向太后尽孝道。”   “本将军没读过书,竟不知妃位乃是妃嫔之首。”邱将军笑着问夫人,“妃上不是还有贵妃,皇贵妃,皇后?”   现在这些位份空悬,将来都会有。   人声鼎沸,听不清两位大臣是如何“谈笑风声”。   清辞惊奇的发现,康妃站在太后身侧,简直是个陪衬。   太后这一身蹙金多层广绫长尾鸾袍,当真艳到极致,而康妃本就比不得太后妩媚美艳,如此一来,更从大家闺秀变成了小家碧玉。   康妃全然没有意识到,乐在其中。   太后向皇上款款走来走来,郡主立刻起身离座,太后极其自然的坐在了皇上身边的位置。   清辞皱眉,说不上哪里怪,就挺怪的。   洛诗妍把手臂塞给她,低声说:“我们别处去走走,不杵在这儿招是非。”   -   锣鼓喧天,是驸马迎亲回来了。   她们没有去凑这个热闹,郡主找了个人后的位置,能听到吆喝着射轿门的声音,也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宾客。   傅诗妍捏了捏清辞的手臂,“你对他还抱有希望吗?”   清辞摇头,“没有了。”   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腕转动,一个小琉璃瓶从袖里滑落在掌中。   拔开了木塞,里头的毒蜂钻了出来,向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那一对由众人簇拥着进来的新人身上。   萧二公子,长公主,看起来多般配的一对。   又有谁知道这位驸马为了害死公主费了多大的心思。   清辞收起琉璃瓶。   那个为了让她顶罪而对她说尽海誓山盟的男子,很快会被毒蜂蜇死。   跟预想中的一样,持着同心结的萧承书,才刚陪新娘踏过火盆,便腹痛难忍绻起身子。   人群一阵骚动,不可控制的陷入混乱。   有人惊叫着跑出去叫太医,有人给皇帝让开了道,方便皇帝上前查看。   郡主也凑上去释放自己的关怀。   长公主晕了过去。   在这个时候,清辞觉得自己还不能走,可她得在被怀疑前处理好琉璃瓶。   突然,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她投来。   清辞心下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袖子。   萧承书被放上了担架往屋里头抬去。   可是为什么大家还在看她?   郡主走到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自己快不行了,要你送他最后一程。”   清辞“哦”了声。这时萧府的小厮也过来请她。   “好,我去见他。”   -   屋里几个婢女忍不住哭出声,被管家骂了出去。   清辞走到萧承书床边。   他的唇色发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直直得看着她,带着无数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样的目光,是他猜到了么,在半个时辰前的会面中,她把引诱毒蜂的药粉抹在了他手上。   他应该猜到了。   果然,他用尽全力的伸出手,抓到她的袖子,颤抖不止的手从她袖中掏出了琉璃瓶。   后头有人守着,清辞不便当着他们的面将萧承书毙命。   清辞想着,她今天估计是得杀出去了。   萧承书在拿到琉璃瓶的那刻将它握紧了,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中。除了清辞,没有人看到他从清辞那里拿走了什么。   “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他如释重负躺平在床榻上。努力绽开一个苍白的微笑,“走吧,清辞。”   清辞一步步往外走,后头,萧承书招呼他爹到他床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萧大人当即老泪纵横,失控大吼。   “你不愿娶公主,那就不娶啊,为什么要自尽,为什么啊!”   “阿远!你不孝啊!”   清辞怔怔回过头。   他说自己是自尽的。   他为什么?   -   萧承书拜堂礼未成便猝然离世,算不得驸马。   长公主昏迷了一整天尚未醒来。   举世瞩目的婚事,变成了天下愕然的丧事。   事发如此突然,旁人都甚觉可惜。   毕竟那户部尚书的二公子,年不及弱冠,风度翩翩一表人材,前景不可估量。   郡主和小舞都哄着清辞,对她说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清辞把自己锁进了屋子里。   她们都不知道,她不是伤心,她只是想不明白。   一定哪里出了错,一定……   她怎么能单凭秀月一人之言,就定了萧承书死刑?   -   秀月在御书房门口徘徊,一道疾风刮过,她的手还未摸上剑柄,剑已被人拔出,抵在了脖颈上。   清辞握着剑,微微一转,剑锋划进她肉里几分。   秀月不敢动弹,看着她问:“你干什么?”   “你骗我,”清辞双眸通红,咬着牙道,“你骗我杀他,是皇上指使的?”   锋刃割破血肉的刺痛,刀悬在脖上的威胁,令她绷紧了身子。   “我没有骗你,”秀月说,“那都是秦承泽给我的供词,你不信你去问秦承泽。我是好心才告诉的你,别不识好歹。”   清辞把剑插回她的鞘中,逼近她的脸,冷冷道:“带我去见秦承泽证明你的清白,不然我杀了你,让你给萧远赔命。”   秀月一怔,唇齿打颤。   “你这个疯子,我告诉你那些只是叫你躲开算计,没叫你杀人,你自己把人毒死了,能回过头来怪我么?”   清辞捏住她的下颔,“我就是疯子,你最好按我说的做,我要马上见到秦承泽。”   ------------ 第五十二章 求嫁   一道铜墙将秦承泽关在里面。   与其说关,还不如说是保护,剑刺不穿,手勾不到。   “皇上就这么舍不得他死?”   清辞这样问,秀月哑口无言。   铜墙里头传来一阵铁链滑过地面的声音。   “阿辞,是你?”   秦承泽嗓音有些干燥嘶哑。   清辞面向铜墙,想象他在里头窘迫的模样,心里并没有痛快一些。   “你故意欺骗秀月,引诱我对萧远下杀手?”   里头的人略带兴奋的问:“萧承书死了吗?”   清辞握紧拳头。   “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秦承泽顿了顿,平静娓娓道来。   “好,我都告诉你。我在萧府待得好好的,有一天,萧承书来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清辞的姑娘。”   “……”   “他告诉我,是你主动提起的我。”   说到这里,秦承泽笑了一声,这笑声穿透铜墙,空旷哀凉。   “他还告诉我,你接受了他的心意,他要照顾你余生,要跟你成亲生子。”   “……”   “我说清辞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可我心里想的是,萧承书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他的声音逐渐狠厉。   “没两天,他长姐和外甥被公主下了毒,公主逼着他成亲,洞房花烛夜才肯给他解药。”   “……”   “他很犹豫,锦华长公主太过难缠,他顾及着公主会不会伤害你,就一度选择放弃你,任由你误会,想撇清与你的关系,让你活得自在一点。”   “……”   “可洛诗妍生产当日,你竟还想问他要一个解释,他回来考虑很久,然后告诉我,他还是放不下你,他决定找个机会跟你说明白。”   “……”   “我说,那就等到大婚之日,以她的性子一定还会来找你,只要拖到洞房花烛夜,你拿到了解药,就能跟清辞远走高飞。”   清辞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得生疼。   所以就这样简单,萧承书的这些苦衷一直在她设想的缘由里,却因秀月的一番话,她彻彻底底的否定了萧承书的一切。   可原来,就这么简单。   秦承泽冷恻恻道:“皇上隔些日子就会派人来拷问我一次,我就给萧承书编了个故事,我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会传到你耳朵里。”   “……”   “阿辞,他死了不可惜,他配不上你。”   清辞仰着脸,微凉的泪水滑进了嘴里,苦得发涩。   萧承书死的那一刻该有多痛心绝望,他没有问为什么要害死他,他只是拿走了她唯一的罪证。   “你不怕都报应在你女儿身上吗秦承泽。”   “我女儿……”秦承泽声音里流露出浓浓的嫌恶,“那个小孽种死了才好,洛诗妍这个贱人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跟她这种贱人有个女儿令我恶心。”   “你才恶心,你比茅坑里的蛆还恶臭。”   清辞眼前浮现出小思云的模样,小思云已经满月了,哭声很轻,很温柔,睡着了还会笑,白白胖胖的小脸儿一天比一天可爱。   小思云的爹就在这里,却说她死了才好。   清辞踹了这铜墙一脚,脚上的疼痛让她冷静了一些。   她转而问秀月,“可以杀了他么?”   纵使铜墙铁壁在这里,可她有块锁魂木,要秦承泽的命还不简单。   秀月摇头,“让他就这样活着,不比死了更能折磨他?”   也是,他不配痛快的死去。   清辞安静下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的确,得让他活着,让他发烂发臭,永无天日的活着。”   眼前的牢房越来越黑,头也越来越昏。   -   秦承泽背靠着铜墙,听到外头秀月喊了一声。   “陛下,她晕了!”   随之,有一串着急的脚步声传来。   他可以想象皇上抱起她的模样。   脚步声走远。   “能放过我妹妹了么?”   秀月还在,“皇上不会亏待秦玉的。”   “好,”秦承泽嘲弄道,“皇上不会以为,没了我和萧承书,他就能得到阿辞了?”   外头的女子没有说话。   秦承泽笑得发抖,“阿辞要的幸福只有萧承书能给,皇上根本给不了。”   秀月叹了口气。   “这个事你我都有份,马后炮就不要放了,当时你对萧承书的嫉恨可不假。”   顿了顿,她又说:“低估了萧承书倒是真的,他身在死局,却能在死前不凭一句辩解,就让清辞信了他,如今这个局面着实让人头疼。”   “……”   “不过在百花宴上他就知道了皇上的心意,还敢跟皇上抢人,不是活腻了么。”   -   宫人通传欣宜宫宫女清辞求见,傅景翊立马说:“让她进来。”   心中还在寻思着如何宽慰她,她扑通跪下。   脊直如松。   “婢女有一事相求,若陛下答应,婢女愿永远留在宫中,任陛下调遣。”   傅景翊温声问:“何事,但说无妨。”   “我要嫁萧远为妻。”她薄唇轻启。   宝座上的男子猛然立起。   清辞见没有回应,又道:“求陛下成全。”   傅景翊眸色阴沉无边,冷声,“不准。”   他说不准,清辞便不再开口,只如石像般在地下跪立着,眼中空无一物。   傅景翊的眼眸和声色逐渐柔软。   “人都死了你何必。”   清辞头磕在地上。   “萧远至死孤身一人,我求百年之后与他合棺而葬。”   御书房中落针可闻。   傅景翊手中毫锥生生折断。   “萧跃林会给他找人殉葬,用不到你来给他做遗孀。”   清辞面无血色道:“我要做他的妻子。”   “朕若不允……”   清辞这才抬眸直视他的眼神,她是跪着的,却傲然如松,眼神里没有丝毫退让。   “陛下称心如意了,我只求他亡妻名分,陛下为何不应?”   傅景翊想问一问何来“称心如意”,启了启唇,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动手时如此果断,眼下却对一个死人矢志不渝,萧承书死前究竟做了什么?   清辞继续道:“陛下命秀月同我说那么多,又特地带上郡主去萧府,陛下想要我做什么,我心领神会。”   “你错了,朕只要你看清他为人,就此了断不被其害,朕从未想过要他死。”   “也许吧,”清辞嘴角一颤,把痛苦压制了下去,“可是,是我害死了他啊,陛下,你心知肚明却没有追究我,为什么呢。”   傅景翊沉默地望着她,眸色一点点变得灰暗。   “陛下仁慈,求陛下成全。”   清辞再次额头触地,“陛下若不允,我只好一头撞死在他坟前。”   ------------ 第五十三章 护她   清辞回到欣宜宫,发了一会儿呆,就被小舞拉去膳房找东西吃。   宫女们议论正热。   “皇上发了好大脾气啊,奏折推了一地,桌子都踹翻了,把宏公公都给吓坏了。”   “听说是清辞离开御书房后就这样了,是不是清辞惹到陛下了?”   “清辞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们谁知道?”   有人眼尖看见了她,“清辞!你去御书房做什么了?”   小舞也满眼关切得看着她。   清辞没什么心情来应付她们,淡淡回道:“别瞎猜了,皇上发脾气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走时皇上好得很。”   只是脸色好像有点难看,可谁顾得上他啊。   “那你去御书房干嘛去的?”   “对啊对啊。”   清辞找了个馒头,啃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我去求皇上赐婚的。”   小舞同其他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赐婚?你要嫁给谁?”   “萧承书。”   欣宜宫的这间小膳房陷入死寂,个个都跟听见了不得了的事似的面如死灰。   小舞屏息问:“皇上答应了?”   “嗯。”清辞嚼着馒头道。   小舞急了,“你疯了是不是,这辈子不想好好嫁人了?他死得是很可惜,你犯不着赔上自己吧。”   清辞眼睫颤动,浅浅道:“理应如此。”   她欠了萧承书一条命,赔上一生又如何。   宫女们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同情。这样的大好年纪,谁愿意做个寡妇啊。   “那你今后是住在萧府了?”   “留在宫里,宫里清净,我也愿意在宫里给他守寡。”   她没法面对萧承书的父亲,和他一家子血亲,躲在宫里是最好的。   就是不知道长公主还会不会找她麻烦。   人都死了,没必要再同她争这个亡妻位份了吧。   -   郡主越来越受宠。   皇上三天两头就往给郡主送东西,回回都是连宫女都有份。   从首饰到布料,甚至吃食,最奇葩的一点是皇帝往欣宜宫送了不少韭菜饺子,大蒜辣椒。   “皇上不走心啊,郡主是南方人,不吃那些的。”小舞偷偷的说。   清辞觉得也是,不过,“能送就不错了。”   等到秋日里郡主生辰将近,皇上宣布要为郡主庆祝庆祝。   也就是在欣宜宫摆个生辰宴,后妃们欢聚一堂,陪皇帝看看歌舞献献媚。   -   郡主生辰当日,康宁嫣来得挺早。   小蓉赶紧让婢女们端茶糕点伺候着。   洛诗妍笑盈盈的招呼她在园中就坐。   康宁嫣花枝招展的,一双凤眼眼尾飞起,扫视了遍院中的花花草草,唇边捻着笑,眼里却无笑意。   “太后近来常常说起你,南嫔妹妹,如今你是风光,可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妹妹不会不明白吧。”   洛诗妍微微笑道:“妹妹愚钝,的确不太明白,还请姐姐指点。”   “得空多去太后那儿坐坐,太后会指点你的。”   康宁嫣的视线一直没安分,这会儿盯着端琉璃果盘来的清辞,漫不经心的说:“妹妹可要小心身边的婢女,瞧瞧她这姿色,哪天你身子不方便的时候,皇上没准就传她伺候了。”   这嘴损的,只不过出现一下就要被挑拨离间。   清辞放下琉璃盘,浅浅一笑。   “是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娘娘多来咱们欣宜宫,没准咱们主子身子不适的时候,娘娘能得个侍奉的机会。”   事实上康妃邱嫔都打过来欣宜宫的念头,可郡主不同人来往,她们心气也高,不肯来讨好郡主。   说到底,借着旁人才能接近龙颜,若能得尝所愿也就罢了,可现在啥便宜都没捞到,就让人耻笑了去,康宁嫣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你是哪个小蹄子,南嫔没教你规矩?本宫跟南嫔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康宁嫣月眉一挑,冷声道:“敏儿,给我掌嘴。”   “慢着,”洛诗妍伸手将清辞往身边拉了一步,“我宫里的人坏了规矩,我自会教训,不劳姐姐动手。”   洛诗妍看着软软弱弱的,这方面可不会退让。   打狗要看主人,她从不允许别人欺负她的人,何况今日还是她的生辰。   康宁嫣哼道:“我是妃你是嫔,论规矩你还得向我行礼,我管教你的人又如何!敏儿,给我打!”   敏儿奉命行事逼近了清辞,扬起手。   此时,外头太监一声高呼“皇上到”!   清辞本可以反抗的,可皇上来了,她抬起的手便没有去挡,只轻轻将鬓边发丝撩到耳后,确保整张脸清晰得露出来。   敏儿刹不住手,响亮的一耳光扇在了清辞脸上。   傅景翊就这样看到杏花树下,清辞挨了打,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红掌印。   他脚步一顿,眸中凌厉寒光一闪而过。   敏儿赶紧收回掌心微痛的手,同一众宫女跪迎圣驾。   康宁嫣慌乱起身并膝跪倒,先行告状道:“皇上,南嫔管教无方,纵由婢女对臣妾出言无状,臣妾便替南嫔管教了下婢女……”   她不敢抬头看,只见这双玄色金绣龙纹的靴子走入她眼里。   冰冷的嗓音响起。   “她对你如何无状?”   康宁嫣道:“臣妾跟南嫔说话,她无端插嘴,且对臣妾未行礼,未用尊称,也未自称奴婢……”   傅景翊听不下去,打断了她,“诗妍,你来说。”   得了皇上这话,洛诗妍有条不紊的阐述。   “康妃姐姐也是好心,她来提醒臣妾换掉身边美貌的婢女,免得身子不便时让婢女亲近了皇上。清辞更是好心,她建议康妃姐姐多来欣宜宫,以便亲近圣颜。”   傅景翊看着康宁嫣,冷冷道:“宫女不能亲近朕?”   “臣妾没有那个意思,”康宁嫣凌乱道,“宫女当然应该侍奉皇上,可是,可是……”   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可是什么?”洛诗妍问。   康宁嫣豁出去道:“可是宫里宫外都知道南嫔管教无方,欣宜宫一共七位婢女,一个婢女偷情生子,还有一个不要脸勾搭尚书大人的公子,成为了萧公子的遗孀,欣宜宫的婢女个个不安分不干净!”   傅景翊手比脑子快,一巴掌呼了上去。   他本不该对女人动手,尤其对方是康宁嫣。   可若连清辞都护不住,任由旁人辱骂她,要这皇权有何用?   ------------ 第五十四章 忘了他吧   康宁嫣被扇趴在地上,珠钗碎落在地,竟没有勇气再抬起头来。   欣宜宫的人都看着,宏公公月护卫也看着,还有她自己带来的敏儿和另一位宫女。   皇上竟然会当众打她。   傅景翊打完了人,手掩进了袖中,脸色很别扭。   宏公公秒懂,“陛下的手疼吗?快打盆水来!给陛下洗手!”   宫人虽没懂手疼和洗手的关系,不过动作极快,一盆清水很快端来。   洗完了手,傅景翊才舒畅了点,可看清辞脸上的红印,心里头又特别不是滋味。   “康宁嫣跪着。”   冰凉的一句话,让康宁嫣跪到了开席之前。   -   皇上留宿欣宜宫,可郡主睡的依然是偏殿。   今日膳房多的是酒,清辞拎了一壶,去假山石处找了块坐石。   刚拔开坛塞,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与她一样,坐在了石头上。   “朕也想喝酒,能一起?”   清辞看了他一眼,她不是头一次在大半夜的欣宜宫里“偶遇”皇帝了,见怪不怪。   “哪敢不从。”   她提起酒坛,腾空灌了自己一大口。   皇上的洁癖她白日里算是见识到了,哪敢用嘴去碰这酒坛。   傅景翊接过,不急着喝,只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脸,可惜月光朦胧,看不真切。   “疼吗?”   清辞愣了愣,很迟顿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无所谓道:“就这?”   她摇了摇头。   “其实我没有想到,皇上会打康宁嫣。”   说完,她又发现称呼不对,改正道:“康妃。”   傅景翊眸光微凝:“朕想打便打了。”   清辞笑笑,“完全没到时候吧,皇上这一耳光下去,太后今日都没搭理康妃了。”   傅景翊轻叹:“每一个举止都要斟酌,这样活着挺累。”   “不,才不是皇上突然的任性,皇上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傅景翊呼吸一窒,声色暗哑,“你知道了。”   清辞点头,笃定道:“所以皇上冲冠一怒为红颜。”   傅景翊抿紧了唇,深深看着她。   做了这么多,她也该看出来了。她把这个事捅穿,是准备面对的意思?   清辞笑得更灿烂了。   “皇上喜欢上郡主了啊。”   傅景翊傻眼了。   “皇上专宠郡主,也不管邱嫔和邱将军会不会失衡,更为了郡主掌掴康妃……郡主对皇上来说是不同的。”   清辞为郡主高兴,“皇上也许不知道,郡主小时候爱慕过皇上的。”   傅景翊“哦”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在一片大雾的梦里。   酒辣嗓子,他还是喝不惯,咳了几声。   清辞当他旧疾未愈,“皇上的身子不太好,早点去歇着呗。”   “朕不困。”   嘴却极不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他捂住嘴,倔强道:“朕不困。”   清辞摇了摇头,“我要是睡得着,早去睡了,也不用天天喝点酒。”   她拿过酒坛子,又灌了一口。   “剩下的全给你,我再喝就醉了。”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挺了解。   这才两口酒,脸上就泛起了明显的红晕,似浓抹了胭脂,在月光的映衬下潋滟无边。   她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我是个废人了。”   再也不会拿起屠刀,再也不敢定人生死。   她把酒坛子推到皇帝怀中,“我想把这个事忘掉,忘掉就好了。”   傅景翊下意识的想到,她应该就是在这样痛苦的自责下,忘了是她连累了清芙,然后又能没心没肺的活下去了。   “那就忘掉他。”   闻言,她小扇般的眼睫挂着水珠,殷红的唇微微颤动了下,像是要反驳。   他对着这张酡红的脸,轻声的劝:“把萧承书忘掉吧。”   清辞使劲摇头。   “不行,不行。”   她起身,却往地上栽去,傅景翊拉了一把,她软绵绵的倒进怀里。   -   她做了一个混沌的梦。   梦里,男子捧着她的脸说:“我的冲动不是为别人,是为你,天大的事都不能委屈了你,清辞,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男子的声音很好听,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越凑越近,终于亲了下来,笨拙吻她的唇辨,渴望她的回应。   他口中有酒味,有茶香,还有晚宴时的甜藕味道。   清辞认真反啃着他,又不敢太热情了,怕他又像上回那样觉得她经验老道。   最后她精疲力竭的软在他胸膛,绵绵喃喃。   “你不是喜欢果茶果酒,怎么今天你嘴里的味道不一样了啊萧远……”   男子呼吸急促的身子一僵,随之放开了搂着她的双手。   清辞双臂环着他的腰,脸蹭在他胸膛间摩挲,她虽然杀人不眨眼可她也是个女人啊,撒娇这种本能还是与生俱来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要睡过去了。   “我要掉下去了,萧远抱住我,抱住我……”   顾不上了,清辞闭上眼身子一软,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着地的那一瞬,她气极。   “萧远你个龟孙……”   居然真的没有抱住她。   -   傅景翊看着摔落在草地上睡过去的清辞,呆呆杵立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她喊着“萧远”情意绵绵的模样。   萧远,萧远,萧远……   在两个字在他脑子里轰轰炸响。   她跪在面前求成全的时候,她跟着萧承书出宫的时候,他都没有恐慌到这个地步。   可现在,她不会再对萧承书失望,她会永远记住他,永远的心怀愧疚。   她心里完完整整的装下了萧承书。   不知站了多久,他终于缓过劲来,蹲下身,将柔软无骨的女子拦腰抱起。   她很轻,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在他怀里吧唧了下嘴。   梦里面的她,现在应该是快乐的吧。   “你的酒量好差。”   太差了,两口酒而已,都扛不住。   他看着怀中的女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无所适从过。   起初,他想着只要成为皇帝就好了,站到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就能把这世上最好的捧给她,他也绝不会像秦承泽一样伤害她。   可还没来得及好好对她,她身边就有了萧承书。   这样的突然,猝不及防。   “忘了他好么?就像你忘记我们在山洞里的日夜,忘记你拥抱过我。”   “忘了他吧。”   傅景翊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轻轻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   ------------ 第五十五章 慈安堂   清辞睁开眼,意识一点一点归体。   她慢慢回忆起昨晚,拢拢月色下她喝了点酒,然后人越来越飘,接着好像梦到了萧承书……   她下意识的摸了下唇。   昨晚的吻是梦吧,可那个湿滑的柔软和味道好真实,总不可能她亲了皇帝?   不会的。   就算她醉了,皇帝又没醉,怎么可能亲她呢。   她坐起来,晃了晃脑袋。一定是个梦吧。   外头天已大亮。那么问题来了,她是怎么回到屋子里来的?   “醒了?”   清辞闻声转了下脖子。   秀月抱着剑,站在她床头,立马就解答了她脑海中一个疑问,“皇上让我抱你回来的。”   “你抱我?”   被一个姑娘抱了,多少感觉有些别扭。   “不然呢,你希望是皇上抱你回来的?”   “不不不不……你抱我挺好。”   清辞对她灿烂得笑了笑,“你不会守了我一夜吧?”   “嗯。”   “至于吗?”清辞惊讶,“你不困?”   秀月抱着剑,脸色复杂,“在你床上睡过了,不困。”   清辞看了看自己身侧被单上的褶皱痕迹,的确是被躺过了。   她脸色更复杂,“月护卫,我喜欢男人。”   秀月一愣,“我也喜欢男人。”   那就好。   清辞一掀被子,下了床,拍了拍她肩膀,“想睡就过来睡,随时欢迎你。”   “你少喝点酒我谢谢你,”秀月不近人情的说,“我是皇上的护卫,在这守着你一个宫女,传出去人家怎么说?”   “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完全不用守着我。”   清辞是说认真的,她要个人守着做什么?欣宜宫除了皇上又进不来男人,她还能给谁捡尸了不成。   秀月深叹了一口气。   “你还想有下次?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一个宫女在宫里宿醉?你知道被人告了状是什么后果吗?”   清辞想了想,道:“老实说,没想那么多。大不了就是个死,死也没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你操心什么呢?”   秀月哑口无言。   沉默着对视了会儿,秀月语重心长的说:“我起初不忍杀人,师父告诉我人各有命,我能杀死对方,说明对方的命数就到这里,每个人的人生有多长,是老天爷定好的,我只需要漂亮得完成任务就好。”   “……”   “清辞,即便你不出手,他也会死的。”   清辞摇头。   “可我从不信天命。月护卫,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这样一个人,他死在你手里,却还想着替你掩护罪证。你该怎么原谅自己,你该怎么背负着这条命问心无愧的活下去?”   她想走出来,可是日复一日的,越来越怨恨自己的愚蠢草率,这种怨恨压在心头,如同一块会长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秀月眸光微动,压低声音。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那么做……”   是为了让你记住他,他并没有那么无私,他只是死也要绑住你,却没有想过你余生还怎么能好好过。   只是这些话,秀月没能说出来便被清辞打断。   “他知道?”   清辞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秀月喉间堵了一下。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完全是被秦承泽算计了。”   清辞蹙紧眉头,到底是哪里她忽略了什么。   秀月赶紧扯开话题,“对了,太后今早让人来欣宜宫传话,点名让南嫔陪她赏花。你这主子要是被为难了,你劝她忍着点。”   “哦。”   都说是主子了,轮得到她劝。   秀月见她极其敷衍,质问道:“你昨日难道不是故意闹事吗?你但凡避一避,敏儿能打到你脸上去?”   清辞摸了摸自己的脸。   “挨打的是我,怎么就变成我闹事了?就因为我没躲没还手?月护卫,你见过我正经闹事的样子吗?”   “你,”秀月语塞,憋得脸通红,“总之你不该挑事。”   “我没挑事,”清辞很确定的说,“康宁嫣当着皇上的面指责郡主管教不严,才惹了皇上大怒,那些话可不是我让她说的。”   秀月哼了声,“你真当我不知道吗,当初就故意在萧承书面前挨打,让萧承书对长公主横眉冷对,昨天故技重施,不就为了博皇上……”   突然噤声。   清辞歪了下脑袋。   “说呀,怎么不说了?”   秀月咬牙,“你是知道的,皇上对康妃不冷不热,迫着她跟太后越走越近,到时候方可一损俱损。昨日这样一来,太后已将康妃视为弃子,对康妃避而不见,皇上前功尽弃,你有很大的罪过。”   清辞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我是个被秦承泽一骗再骗的蠢货,别跟我谈什么大计,我不懂的。再说了,皇上自己罚的康妃,到后来却赖我坏他大计,什么道理?”   她摆了摆手,“尊贵的御前护卫,你是该回去皇上身边复命了。”   秀月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   “萧承书的死,是我们都被秦承泽蒙骗的缘故,跟皇上没有关系。”   清辞好笑道:“我岂敢怀疑皇上?”   那可是令万人俯首,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帝,她单枪匹马的,哪有迁怒皇上的本事。   况且,错杀一次便够,她现在一向对人疑罪从无,绝不想再冤枉任何一个人。   -   郡主去了太后那儿大半天没回来,有个眼生的宫女来传话,说郡主有点事儿,点名要清辞去一趟。   八成没啥好事。   清辞没多想,不含糊的跟着走。   这路越走越偏,清辞问:“南嫔娘娘不在寿康宫?”   带路宫女口气不善,“跟着走就是了,别问。”   清辞微不可闻的哼了声。   长公主已被赐了宫外府邸,早已不在宫里。宫里如今看她碍眼的,又紧盯着太后那动态的人,也就是康宁嫣了。   慈安堂前,宫女停住了脚步。   “进去吧。”   “你叫什么?”   宫女没好气得瞪了她一眼,“你快点儿,你主子在里头等着呢。”   清辞重复问:“这位姐姐,你叫什么?”   “要我名做什么,过了今日也见不着面了。”宫女催道,“还不进去。”   清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须臾,一掌劈在她后颈,然后拖着昏迷的她一起进了慈安堂。   慈安堂是开国皇帝为发妻元后建的庵堂,传至今世已三百年有余。   后世仁孝,且感念太祖皇帝的深情,宫人每月初一来打扫一次,奉忌日必来奉香悼念。   除却每月初一与元后忌日,这里便是禁地,闯入便是大罪。   ------------ 第五十六章 后妃失德   清辞把这个不肯说出自己名字的宫女往地上一丢,寻思着接下来会上演的是怎样一个场景。   带人来抓,然后给她按上一个擅闯禁地的罪名。   就为了对付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   往里走了几步,她看到躺在地上闭着眼的南淮郡主。   衣衫完整。   清辞急步上前蹲到她身边,探了探呼吸,然后扶起她上半身,喊了好几声掐了人中,她还是毫无反应。   醒不过来,可不方便带走啊。   “冒犯一下。”   清辞用指甲在她掌心划了一道,艳血溢出伤口,郡主眉间一拧,总算缓缓醒来。   迷药有点猛,郡主醒来还是迷迷糊糊的,她有气无力得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质问,“你要干什么?”   “你看看这是哪里。”   洛诗妍抬眸看四周,愣了一下,人马上就精神了,“这是哪里?”   对着清辞被劈头盖脸的尖叫,“你到底要干什么?!”   清辞沉眸道:“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晕过去的。”   洛诗妍按着自己流血的手掌,从地上站起来,面色沉了沉。   “是太后。”   清辞从自己衣服上撕了块布料,给她包扎,“这里是慈安堂。”   知道这是何处,洛诗妍面如死灰,“这儿不是禁地?太后是想……”   “我们快走就是了。”   这时,门从外头被打开,两个侍卫进来关上了门。   他们看过来的目光并不凶狠,反而有些视死如归。   清辞沉声道:“真不要命了?这是皇帝的宠妃,敢碰一下得死三族知道吗?”   “我们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他们一步步逼近。   洛诗妍躲到清辞身后,“你们要干什么!”   -   “记住了么?”   坐在地上的两人不答话。   他们外衣被撕成了两条布,用来将他两背靠背捆在了一起。   做梦也没想到被一个小女子收拾了,还逼着他们一会儿按她给的供词交代。   清辞没等到回答,一脚踹翻了他们。   “别不识好歹,我这是为你们着想。”   其中一个侍卫磕磕巴巴道:“可是并不是康妃……”   这家伙也是老实,清辞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然你们把太后招出来,皇上能把太后怎么着不?不能啊,招出来你们还有命在么?听我的,招康妃,太后还会觉得你俩懂事。”   人是太后派来的,可这事康宁嫣绝对也是参与了。太后的眼中钉只郡主一个,而清辞能在这里,绝对是康宁嫣记恨着昨日的事儿。   太后无论做什么,皇上都不会拿她如何,只能把康宁嫣推进火盆里淌一淌。   “听懂了么?”   两侍卫互相顶嚷着对方的背,征求对方的意见。   “犹豫什么,康宁嫣又不是你们的主子。”   清辞蹲下来,同情的目光盯着其中一人浓眉大眼的脸蛋儿,“死是没什么要紧,天牢的七十二道刑罚你确定熬得过?年纪这么小,为什么不想着活下去呢?”   “……”   “小兄弟,跟着太后把命卖了什么都捞不到,听我的,我帮你们博上一博。”   -   傅景翊刚从奉天殿出来,就被太后拦了个正着。   “皇帝陪我四处走走?”   傅景翊拒无可拒,“好。”   这一走就到了慈安堂外,太后驻足,“太祖与元后伉俪情深,元后亡故后太祖再无皇后。这世间女人想要的,元后都有了。”   傅景翊眼帘一动。   包括芳华早逝?   “母后说的是。”   太后凝望他,“枫儿,能不这样敷衍我吗?”   一双剪水眸如含春露,楚楚动人。   傅景翊想着,从前她与废后吵了架,她就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父皇面前说:妾身没事。   总惹得父皇垂怜不已,屡屡对废后迁怒厌恶。   可现在她摆出这个神情是什么意思?   他又怎么敷衍了?   预感不太好,傅景翊手负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宏公公立刻心领神会上前,“陛下,邱太尉在乾清宫候着已有半个时辰了。”   近日皇帝大肆犒赏了南境王,同时也提拔了镖旗将军为太尉。   短短数月间,邱茗的哥哥从翰林将军直升太尉,晋升之快令人乍舌。   太后拧眉:“太尉为何天天往乾清宫跑,有那么多事叨扰你吗?”   傅景翊眸色深了深,“母后,这是政事。”   太后脸色微变,随之莞尔一笑。   “宏公公,你去太尉说一声,劳烦太尉再等会儿。”   她看向大门紧闭的慈安堂,“皇帝,不瞒你说,我是听了人告状,说是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出入这慈安堂,里头时而还有靡靡之音。”   傅景翊脑子里登时蹦出一个名字:傅诗妍。   太后目前想针对的,非她莫属。   “这毕竟是元后的祠堂,皇帝作为太祖的子孙当守护这慈安堂的清净。可现在,怕是有人不仅擅闯,还在里头行了秽乱之事。”   太后笑着说完,未等皇上有任何表示,纤手一指,“芳若,去把门打开。”   “慢着。”   傅景翊出声制止,目光清清淡淡的看向这位太后,“边关屡屡大捷,南境王支派的援军是朕一大助力。母后认为,朕该如何犒赏南境王?”   话里话外都说得很清楚了,对南淮郡主,如今的南嫔动手是万万不能的。   可惜太后今日铁了心要磕破这道墙。   “皇帝,本宫可不知朝廷和边关那些事儿,本宫只知道身为皇太后,对你的女人有看顾管教的责任。后妃失德,本宫同罪。”   她烟袖一挥,“芳若,去开门!”   傅景翊的目光越发冷寒,芳姑姑这眼色震慑住,进退两难不敢动作。   最后疲软跪倒在地,整个身子发抖。   太后干脆自己踏上台阶,迫不及待的推开了慈安堂的门。   里头的景象,让太后呆住了。   傅景翊一看她神色,知晓并无大碍,才上台阶来踏进这慈安堂。   清辞跪在洛诗妍一步之后,她们的身后捆两侍卫,还有一晕过去的侍女。   洛诗妍衣饰端正,挪动膝盖跪到皇上脚边,一鼓作气。   “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有人骗臣妾过来慈安堂,还派人辱臣妾清白!幸而清辞身手好,否则臣妾失了身,就不活了呀!”   傅景翊宽慰道:“朕会给你个公道的。”   ------------ 第五十七章 她   傅景翊视线在清辞低垂的脸上微微一顿,冷洌目光扫向诚惶诚恐的两个侍卫。   厉声道:“谁指使的你们!”   太后赶紧插嘴,“皇帝啊,这事儿你也看到了,太尉在乾清宫等着呢,要不你先过去处理政事,这儿交给本宫……”   傅景翊这会儿是不可能走了。   宏公公上前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个侍卫脸上,“皇上问你话呢!哑巴了!”   “枫儿……”   太后声音倍儿软,却刹住了没有下文。   原以为进来看到的会是男欢女爱的一幕,这样男男女女的都抓起一块儿处死也就完事儿了。   可竟然南嫔安然无恙,她派的侍卫还被捆了起来。   此情此景,她完全没想好怎么应付,万一侍卫屈打成招……   侍卫颤栗道:“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啊,是康妃娘娘吩咐奴才将南嫔娘娘掳到此处……”   “果然是康宁嫣这个妒妇!”   太后这时反应极快,面红耳赤,“皇上,这事就交给本宫了,本宫会好好审问康妃!”   傅景翊嘴角微蹙,瞥向另一边晕倒的那位宫女。   “朕没记错的话,这位宫女是母后宫里的吧。”   太后冷着脸质问:“说,她怎么会在这里?”   清辞道:“是我……”   “这个宫女发现了我们的事要逃跑,就被我们打晕了!”侍卫抢先道。   太后狠狠瞪了清辞一眼,示意她闭嘴,又尖声怒斥,“康妃手段好毒辣,竟然妄图欺辱南嫔!”   她盈盈上前,屈身扶起落诗妍,“你受委屈了,没大碍吧,要请太医看看吗?”   洛诗妍流着泪摇头,“妾身没事。”   太后转而问皇帝,“这儿有本宫,邱太尉等着皇上呢,皇上……”   “把这两个侍卫押进天牢,”傅景翊吩咐道,“让康宁嫣跪在御书房等朕。”   又对洛诗妍道:“回宫歇着,朕今晚会来欣宜宫。”   洛诗妍颔首,“谢陛下”   -   康宁嫣跪在微凉的地砖上,坚持自己无罪。   “那两个侍卫一定有来路可循的,那不是我的人啊!我又怎敢在宫中这样做啊!他们怎会轻易招出真正的主子,我就是个替罪的啊!”   傅景翊站在她面前,嗓音清冷,“你也知道,你是个替罪的。”   康宁嫣一怔,整张据理力争的脸垮了下去。   她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就当孝敬太后,朕会找机会接你出冷宫。”傅景翊还说,“朕传了丞相,你进冷宫前可以再见他一面。”   进了冷宫,哪还有出来的机会,康家很快会送别的女儿入宫。   “皇上知道为什么南嫔迟迟没有身孕吗?   康宁嫣唇色咬得苍白,抬头,“皇上,欣宜宫的小膳房里有太后的细作,她每日的膳食里都有避子药。”   太后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傅景翊知道这件事。   这被安插细作的事儿,洛诗妍向他一五一十的禀报过。   是在洛诗妍生子之后,太后光明正大安插进去的。   自以为避子药放得很隐晦,可傅诗妍身边有精通医理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吃就吃呗,反正她从未承宠。   “你受的委屈,朕会补偿给康家。”傅景翊仁慈道。   康宁嫣撇了撇嘴角,“皇上,”她启唇似要说什么,终还是闭上了嘴,磕头谢恩。   -   傍晚时分,皇上来了。   别人都被要求退下,只留了清辞伺候用膳。   傅景翊眼帘垂下的时候,似在眸中倒映了一道阴影,让人不敢直视。   清辞给皇上布菜,以往这个时候她夹什么,皇上就吃什么,可今日他迟迟未动筷子。   皇上不吃,郡主自然也不敢吃。   郡主神色挣扎了下,离座盈盈跪倒。   “今日事发突然,来不及请示皇上,臣妾便自作主张,还请皇上责罚!”   傅景翊修长的指节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静得看不出一点儿动静,反而显得沉冷。   “朕说过你不必去寿康宫问安,今早你为何自行前去?”   清辞听得一愣。   她今早醒来的晚,竟不知郡主是主动去寿康宫问的安。   可皇上怎么为这事不高兴,孝敬他继母还不好吗?   洛诗妍低着头,姿态卑微,声音无助,“臣妾给太后问安是应该的。”   傅景翊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雪,透着寒气。   “此事这样了结,你便当你在寿康宫的所言所行,太后必守口如瓶,不会对外宣扬了。”   清辞看到郡主按在地上的手僵住了。   皇帝的一字一句,都在给她定罪。郡主在寿康宫做了什么?   “你却不知,寿康宫中自然也有朕的人。今日是你故意挑衅的太后,逼太后对你出手。”   清辞微微一鄂。   这不是找死吗?   她不能算准太后一怒之下把她丢去慈安堂吧?她充其量知道太后不可能放过她。   至于后来的事,没能出事算个意外了。   地上的女子沉默了良久,后抬头,满面视死如归的黯气。   “是,我是故意的。”   她没再自称臣妾。   “皇上要我做的,我都一一做到了。可是皇上答应我的呢,答应秦玉的呢?!”   清辞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啥玩意儿没做到呢,皇上承诺了什么?   洛诗妍似乎已无所畏惧,破釜沉舟,放肆得直视着皇上的眼睛,“皇上言而无信,臣妾身为宫妃不能自戕,便从太后那儿寻个死路,臣妾只是要个痛苦罢了。”   “竟是为这。”傅景翊低低笑了一声,“你要寻死,把自己弄成意外死去的样子很难?偏要借太后的手?”   他又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朕现在就允你一死,让你女儿葬在你身侧。”   洛诗妍的脸变得煞白,她愣了足足有好一会儿,砰得一下把头磕在地上。   “皇上饶了思云吧,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一下又一下用头撞击着地面,直到额角通红。   “皇上!求您了!”   孩子出生以来,尽管孩子留在身边,她朝思暮想,却不敢多看多抱,怕孩子日后跟她亲近叫人瞧出端倪。   彻底离开她怎么可以?   可是要这样来软化他的心几乎不可能。   傅景翊向来有洁癖,看她几乎要磕破了额头,接下来就要见血,想到那景象不免有些恶心,冷声道:“停。”   她就这样乖乖停了下来。   清辞猝不及防的,发现她那道央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 第五十八章 对吗?陛下   清辞是不打算插嘴的。   一来她不知道皇帝“言而无信”的事是什么,二来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去慈安堂,这其间的事她都不明白。   起初她以为宫里会针对她的,除却康宁嫣便没有了别人,自然而然的以为那位带路宫女是康宁嫣的人。   可事实并不是,那位宫女是太后的人。   太后本不该知晓她这个人才对。   那么很有可能是郡主知道自己要受什么罪,有意在太后面前提了清辞,死也要成双。   清辞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她只顾着怀疑康宁嫣了,怎么都没想到郡主是个不要命的。   “郡主让我去慈安堂,是想我救你,还是想让我一块儿下地狱?”   洛诗妍整张脸垮了,“我没有想过害你。”   清辞感到很遗憾。   “那为什么不说实话呢,郡主,你以为皇上知道的太后必定也知道,要对付我,太后一定会派两个高手。你没料到太后派了两个草包。郡主,你恨我。”   洛诗妍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唇角勾起了别扭的弧度,极其的不自然。   瞒不住了。   到此时此刻,她才任由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   “是,我厌恶你,你阴魂不散呆在我身边,我仿佛听到你一遍遍在我面前炫耀,他们都喜欢你,他们喜欢的都是你。”   “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要这样活下去,我的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野种,我的丈夫不知被囚在哪里受苦,我牺牲了这么多,就换来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吗!”   她跪坐在地上,对着皇上鱼死网破的质问:“你能坐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凭的是什么,你能做皇帝是因为有我,有秦玉,还有那位太后!”   “可你是怎么对我们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对秦玉做到那般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下场好不到哪儿去,我对你没有指望啊傅景翊,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清辞听得惊愕。   郡主这是真不想活了?   洛诗妍继续说:“你今日恼什么,就因为我要拉着清辞一块儿死?所以你不会放过我?”   前面那些傅景翊只冷冷听着,直到这句话,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清辞,眸色有一刹那的慌乱。   清辞懵了。   关她什么事儿?   “清辞,你先出去。”傅景翊说。   “哦。”   清辞往外走。   洛诗妍高声道:“你站住!你还没听完呢,你走什么。我反正死到临头了,我就全告诉你……”   傅景翊一掌扇在她脸上。   可是他这样骇人的目光,已经威慑不到洛诗妍。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女儿彻底没用了,你哪还会费心力的让人好生养她!你没打算给我活路了,我还怕什么。”   这一耳光打得极重,清辞仿佛听到身后她牙碎的声音,和她爬起来时的踉跄。   皇帝好喜欢打人耳光啊,可他不是打了人就要洗手吗?   果然,下一刻他就急声道:“水!”   清辞赶紧奉上一壶凉茶,傅景翊拧着眉头接过往自己手上浇。   如此不雅观,清辞不敢多看。   洛诗妍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去,还是无所畏惧,“秦承泽下狱后我去见过他,我把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他。”   “清辞你猜他说什么?他劝我吃药杀了孩子,他求我,求我别让你知道我跟他有过孩子,孩子的亲爹要她死,皇帝却要她活,为什么呢……”   清辞闭了下眼睛,傅诗妍的疯言疯语一句又一句的闯入耳中。   好聒噪啊,一个两个的都是疯子。   这种事她根本不感兴趣了,为什么要在现在说这些?   傅景翊湿漉漉的手捏紧了拳头,额边青筋暴跳,“你可以不要命,也不顾你父王了吗。”   洛诗妍大笑,“你动得了我南境?或许将来可以,但这跟我的表现没关系,我再听话,你想动我爹的时候还是会动。”   “清辞,”洛诗妍继续对她说,“你当他为的什么……”   “我没兴趣知道。”   清辞的声音平稳清晰有些倦,“说来说去,就是为你恨我找个理由,说明你是事出有因,所以我就活该了?我哪儿欠着你了?”   地上聒噪的女子没了动静,大概是在想措辞。   清辞说:“我爱过秦承泽很多年,他要娶的人是你,跟他有孩子的人也是你,我从来没有嫉恨过你,一刻也没有。”   “我觉得是个人都该明白吧,错的是秦承泽,而不是你和我。我同情过你,甚至佩服过你,不过到现在我才明白,你真活该。”   “你想要秦承泽同你一样陷进去这段感情,可他没有,你就恨上了我。你又想皇上回应你的付出,结果什么都得不到,你又怨我。”   “道理你其实都懂,我是无辜的,我也是被伤害的那个,可你就抑制不住怨恨我。面对我演了这么久,累不累?”   她看了眼杵立在旁的皇帝。   “至于皇上,你的意思是他看上我了?”   这两人都沉默着,郡主拉垮着脸如同丧家之犬,另一个屏息绷着脸。   清辞无奈一笑,“皇上怎么可能看上我呢。我有夫君的,哪怕他不在人世,我也是他的妻。对吗?陛下。”   傅景翊胸膛似被砸了一拳。   在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要问对吗。   他短暂的默不作声,算是对她这番话无声的反驳。   当她跪在面前求嫁萧承书的时候,他的感受是山崩地裂,最后咬碎了牙允了她所求。因为她说要一头撞死在萧承书坟前。她当时眼里那样的决绝,他又怎么敢铤而走险。   可事实上,他不愿意,亲手给她赐婚,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噩梦。   清辞诧异得僵住了笑容,缓了缓,还是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皇帝怎么能乱承认这种事呢?动机在哪?   “我先出去,你们好好聊,好好聊。”   她几乎逃了出去。   -   屋子里本就空荡,她更没有什么行李。   “你要去哪儿?”   清辞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哪儿都好。”   小舞又问:“为什么这样急着走?”   “这儿太闷。”   清辞确认自己没啥可带的,坐了下来,最后深深看了遍这个住了数月的地方,留在这儿的回忆大多是恬静的。   这恬静却是吹弹可破的表象。   尽管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人心叵测,可是对于南淮郡主,她真的没有信任过吗。   清辞心中突然撞了一下,回头,看向小舞。   她没有忘记,小舞一开始便奉郡主之命进太师府盯着她。   小舞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眼睫颤动,“我怎么了?”   清辞回过神,摇了摇头,把浅浅的包袱甩在肩上。   “没,希望你好好的,我走了。”   ------------ 第五十九章 姑苏   “皇上,清辞不在宫中了。”   傅景翊手中的笔一顿,在奏折上留下突兀的墨迹。   “朕知道了。”   看出来清辞想要逃避,很可能会走,可没有想到走得这样快。   他以为这次传召能让她过来的,她应该会给他机会把话说清楚。   事实上,她没给这个机会。   秀月杵着没走,“派人去寻吗,陛下。”   “嗯。”傅景翊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跟了这么久竟然还问这个。   “寻到人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秀月说,“万思云怎么处置?”   傅景翊批完手上的奏折,略一思索,道:“去送给秦承泽。”   “是。”秀月应下后,越想越不可思议,“啊?”   傅景翊纳闷:“孩子跟着孩子爹,有什么问题?”   他难道真的事事出于算计,一点善念都没有吗。   秀月连忙摇头,“不是的,陛下……”   “她是这样看朕的。”   这些时日他忍不住靠近,时时刻刻有坦白心意的冲动,又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时候,怕她看穿。   到底被洛诗妍给毁了。   今日看到清辞那样探究不可置信的眼神,它就知道,她不信。她甚至觉得这是又一个阴谋。   秀月道:“有些话属下早就想说。”   “说。”   “属下觉得,心仪一个人,应该马上表露心意。”   秀月对他一直以来闭口不言疑惑不解。他条件又不差,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去追求呢?   “你是说,朕从一开始有计划的去接近她就错了,”傅景翊捏着眉心若有所思,“朕应当学萧承书?”   他静下心来回想萧承书是怎样做的。   萧承书为她顶了个罪,接着没几天,就带着她来这里求出宫了。   有两把刷子啊。   秀月道:“不过臣还是想劝陛下放弃,她不是个愿意被宫墙困守的女子,也不会愿意同一堆妃嫔争宠。”   冷冷的目光乌云罩顶。   秀月赶紧改口,“功夫不怕有心人,她能那么快接受萧承书,也会接受陛下的。”   她说完又溜须拍马的补了句,“陛下是人中之龙,是天子,萧承书远远比不上。”   “下去。”傅景翊听不下去。   放弃,怎么可能放弃。   唯一碰到没想吐的女子,他若是娶不到,难不成做个断袖?   雨露均沾一事,朝臣们催得越发紧。   可他总不能边呕吐边跟别的女人完成绵延子嗣的任务吧。   -   “小二!上酱肘子!”   清辞本想再要壶酒,可一想到她孤身一人,醉死在外头没人管,还是忍了口欲。   “姑娘,还要别的吗?”   “葵花斩肉,桂花鱼!”银钱这东西毕竟用一分少一分,她还不能点太多了,“就这样!去上菜。”   清辞坐在二楼,倚着凭栏看楼下人来人往。   这座城叫姑苏,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她很小就打听过自己的生世。   那一年,秦焯下江南游玩,赫立一方的世家姑苏陆氏,邀请秦焯去府中做客。   陆家二姨娘在那两日里生了个女婴,陆家却不认这孩子,要丢出去任其自身自灭。   秦焯那会儿收各种健康的孩子,就从陆家手里接过这个女婴。   秦承泽说,这个从姑苏带回来的女婴就是她。   为什么要把她丢了呢。   原因是陆老爷连得了六个女儿,她是二姨娘生的第七个。算命的说,把这女儿丢了,就能有儿子了。   清辞还听说,陆老爷宅心仁厚,不忍伤了妾室的心,是那位二姨娘苏英自个儿懂事,主动献出了孩子。   第二年,陆家终于喜添一丁,另一位妾室生的。   清辞在这二楼窗口,能遥遥望见陆家大宅里那高耸的观景楼。   她在姑苏的闹市上见过苏英,苏英揽着闺女笑得灿烂,与她擦肩而过。   是啊,苏英还有闺女,是陆家的五小姐。   清辞趴在陆家的房檐上,看过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团圆饭。   看得她很馋,转头就去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   陆家没有七小姐,只有七少爷。陆家从来没有七小姐。   拉倒,谁稀罕。   -   酒楼这种地方向来琐事多,比如现在。   一个妙龄女子被男子半拖半搂着拥上楼,脸上挂着泪痕,身子软若水毫无反抗之力。   “陆公子不要这样……”   女子低泣求着,男子不管不顾,揽着她往东面的厢房去。   这不就是陆家那位七公子陆平谦么?   清辞拦在了他们面前。   陆平谦被这一拦,也不恼,反而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姑娘毛遂自荐?”   嗯?   清辞愣了愣,没听懂。   陆平谦当即怀抱一松,把女子推开了去,一脸很满意的看着她。   “不错。”   清辞哼笑,这样说过的人倒是不少,这个夸法她早就不稀罕了。   那位女子被推开,踉跄着站稳了。   清辞给她使眼色,“还不快走?”   那女子对她翻了个白眼,极不甘心得哼了声。   “跟我抢人,走着瞧。”   清辞傻了。   这啥意思?居然是你情我愿?那她刚刚那般扭扭捏捏喊不要,喊个屁啊?   “就这样随时推开你的人,有什么好稀罕的!你稀罕你回来啊喂!”   那女子哪还肯回来,一溜烟儿走没影了。   清辞不好意思的对陆平谦笑笑,“我那桌菜该上了,我去填饱肚子,陆公子自便。”   “欲拒还迎?不错不错,咱们直接去厢房切磋吧。”   陆平谦拉住了她胳膊。   清辞手比脑子快,反手握住了他一拉一甩,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小废物。”   清辞内心遗憾了一下,家门不幸。   她没管地上捂着屁股叫疼的男子,绕过他走开。她看到小二往她桌上端了菜,得趁热吃呢。   筷子还没动两下,陆平谦坐了过来。   他坐下又觉得不妥,半跪在清辞脚边,一双明灿灿的眼睛炯炯得仰视着她。   “女侠是不是会武功?”   他长得比较清秀,皮肤很白,一看就是娇生惯养连太阳都没晒过几个的富家公子。   清辞看着他这双期待的眼睛,心想这个没出息的挨了打就这样卑微了吗?   她生硬点了下头。   陆平谦眸光更亮了,“女侠收徒吗!”   他用手比划了下,“就像刚刚那样的招式,我想学!”   ------------ 第六十章 师父   清辞眯起眼,“你想学武?”   陆平谦点头如捣蒜,“是的!如果你愿意做我师傅,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清辞勾起唇角。   这个家伙真没见过世面,方才撂倒他的那一招再常见不过,练过武的谁都不会。   他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你想好了,学武要先学会挨打。”   “我很抗打的!”   陆平谦一脸自信。   清辞懒得告诉他学武要从小学起,都十几岁了,丢了半条命都练不出啥玩意儿。   “好啊,那你回趟家,把你能带的钱都带出来,今后就跟着我了。”   陆平谦犹豫了下,“不能去我家吗,我家很大能有人伺候你……”   “学武一定要能吃苦,”清辞板起脸义正严辞,“如果你离不开家就拉倒,不合适。”   陆平谦沉默着低下了头。   清辞内心笑了一下,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怎么离得开父母的庇护呢?   陆平谦问:“女侠你有多厉害?”   “超厉害,”清辞想了想,“武林大会拿个前三没有问题。”   她感觉自己谦虚了。师父一死,这世上她应该是天下无敌的。   这些年的江湖一点起色都没有,唯一一个众人口口相传的谈资月夜煞,还是她自己。   说实话,这个外号她并不喜欢。她并不是专挑圆月之夜,那纯粹巧合意外。   陆平谦露出一脸超级崇拜的表情,“女侠等我,我这就回去收拾!”   他蹦蹦跳跳下楼,到了楼下,挥舞手臂往上面喊。   “女侠!等我!”   清辞突然觉得这个小废物还蛮可爱的。   姑苏的菜偏甜,容易饱。   隔壁桌那两人见她喊小二结账准备走人,开始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   “陆家那小小子多少有点不正常,给一个小姑娘下跪!”   清辞感到疑惑。   给她下跪怎么了,跪在她面前求饶过一命的数不胜数,这哪儿不正常?   另一个声音道:“陆天秦生了六个女儿,才有了这个带把的小七,不得宠上天去?”   清辞暗暗骂了声:你们知道个屁,陆天秦生了七个女儿。   邻座越聊越肆无忌惮。   “到底是给宠坏了!”   “还要学武,管一个小姑娘认师父学武?我看他就是想上这小姑娘!”   “陆小七是废了!整日游手好闲的哪儿干过正经事啊。”   清辞眸色沉到不能再沉,砰得一声拍案而起。   她拍得极重,原来聒噪的酒楼里安静了一瞬,目光纷纷向她投来。   邻座的两人也看向她。   “喂,小姑娘,对菜不满意?”   清辞冷冷看向他们,“知道陆平谦是谁吗。”   那两人相视一笑,嚣张道:“陆家七公子呗,他爹是姑苏首富,家大业大,但这关我们鸟事,我们行走江湖的,从来没把陆家放在眼里!”   “不关你事,轮得到你在这脱裤子放屁?”   她讨厌陆家,也不喜欢陆平谦,但她觉得陆平谦就是要挨打挨骂,也得她亲自动手,别的人不行。   其中一个男子站起,他这一起身,显得身姿魁梧高大,手中的剑更给他添了几分凛人气势。   “小姑娘,爷们不是陆平谦那没见过世面乳臭未干的小子,不会被你那两下子唬住。爷们也不会跟女人计较,奉劝你一句,管好你自己的嘴,这要是碰上了别人,就没那么好过去。”   清辞听到了周遭人对眼前这位“爷们”的夸赞声。夸赞他大度,不与女子一般见识。   分明差点拔剑,却顾及人多给自己立个大度人设。这混得是江湖?   话本上的江湖人士,不是应该快意恩仇,逍遥洒脱的吗?   怎么会是这样背后嚼人舌根,取笑为乐,想打个架还要顾及围观旁人怎么办?   清辞冷哼。   “陆平谦是我徒弟,说他是废物,你一定有点本事了。”   对方满是胡茬的脸轻蔑:“怎么,还想跟爷切磋?”   他同伴笑道:“小姑娘,别仗着自己是个女的有几分姿色就口无遮拦,咱们本无意叫你见识人心险恶的,打坏了你这张脸心疼的只有你自己。”   一个细胳膊细腿的柔弱女子,另一个是膀大臂粗的壮汉,这落在外人眼里,高下立判,花拳秀腿怎么可能敌得过真刀实枪?   小二也跑过来巴巴得说:“姑娘可别闹了,这要真打起来,咱们酒楼可罩不住你的,打坏了东西都得你赔。”   “江湖规矩不是谁输谁赔么。”   清辞嫣然一笑,“顺便让你们见见世面。”   -   陆平谦狂奔进酒楼的时候,发现整个酒楼鸦雀无声,大家都望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女侠把一个握着剑的男子踩在地上,男子挣扎不起,连声说他认输了。   “谁是废物?”   “我,我是废物!”   这就开始求饶,一点侠士之骨都没有,怪不得功夫这么烂。   清辞放开他,嗤之以鼻,“就你这样的,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吧,别出来混了。”   男子许是也觉得丢人,爬起来就跑,被小二拦住付了酒钱,再匆匆往外走时撞到了陆平谦。   男子看清了自己撞倒的是谁,低着头别别扭扭得说了声“对不住”。   “没事没事,走路小心点。”陆平谦很随和的拍了拍他肩膀,“怎么样,女侠很厉害吧,跟我一起拜师?”   男子抱了抱拳就逃窜而去。   陆平谦抓了抓后脑勺,再转头看向清辞,灿烂一笑,使劲鼓掌。   “师父厉害!”   围观众人这才缓过劲来,跟着鼓掌。   “姑娘好身手!”   掌声雷动,赞扬声此起彼伏。   有人高声问:“姑娘师从何门?”   她不能说,她一个杀了师父的人,怎么还有脸说出口呢?   清辞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   酒楼外,清辞看着这一辆马车和两个仆从,还有陆平谦笑眯眯的脸,脸色一点点生硬。   她本就是戏弄他一下,根本就没想带他走啊。   她自己都没去处,能带他去哪儿?   陆平谦飞快对她的神色做出自己的解读,然后毅然决然的对仆从挥了挥手,“你们走!”   他还问:“师父,你叫什么?”   清辞说:“管我叫师父就好,不用问我的名字。”   “那以后别人问我师从何门怎么办?”   清辞想了想,就他这蹩脚的样子,她更不愿意让人知道这是她徒弟了。   “就说你是自学成才!”   ------------ 第六十一章 陆丹惠   “师父我们去哪儿?”   清辞掀开马车帘,看到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这?”   “这是我刚纳的小妾,柳佩佩,”陆平谦有些羞愧,“新婚燕尔,离不开我的。”   清辞乍舌。   这样浓情蜜意,仿佛先前那个搂着别的女人上酒楼的男子不是陆平谦?她有种暴揍这个小废物的冲动。   “去你家吧。”   “啊?”陆平谦愣住。他火急火燎的叫了一群下人拼命收拾,才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好行囊还带上了最喜欢那个妾,还被他生母追着骂出了门。   结果现在又要打道回府……这女侠怎么跟女人似的,变脸这么快?   清辞顿了顿,道:“不合适?”   “合适合适!是我的荣幸!”   陆平谦恭恭敬敬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   陆平谦的生母是陆府的三姨娘。   这三姨娘一见儿子义无反顾的要走,拦也拦不住,心里担心得要命,又迟迟不敢去跟老爷说。到时候老爷一定先狠狠骂她教子无方。   正在院里失神,很突然的,下人回报七公子回来了。   三姨娘跑到陆平谦的院子里头,果然,他已经张罗着下人把东西都放回来了。   当即抹了眼泪,“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吓唬我是不是。”   陆平谦还没开口,三姨娘就冲着他齐刷刷的一排妾室厉声厉色道:“你们这群女人没一个有用的,都管不住公子,要你们有什么用!”   柳佩佩小声嘟囔:“我们都是妾,哪管得着?”   “这么没用,一辈子也就做妾了!”三姨娘怼完,忽而发觉自己也是个妾,脸色不大好看了,“肚子也不争气,一个两个都不下蛋!”   “行了行了,”陆平谦推着三姨娘出去,“我这都回来了你还骂,她们都是我的女人,不要欺负她们。”   三姨娘早就瞥见了清辞。   众人都是站着的,唯独她坐在院中玉石桌旁,可见儿子给她的地位不一般。   她手一指,“那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准备纳进门的?”   清辞闻声望向她,这三姨娘风韵犹存,不过对于陆老爷来说早没了稀罕劲儿,看这打扮待遇仍是不错的。   陆平谦这性子跟陆老爷几乎是一脉传承,妾室一大堆,不过也不会亏待了谁,对谁都半斤八两,没有特宠,也不会太凉薄。   清辞要来陆家做客,只是想看看这家人究竟过得怎么样,好奇心催使她偷偷来过一遍又一遍。   不过这样光明正大走进来的,还是头一回。   事实上她也知道,她天寒地冻伤痕累累,踩着人血才能活下来的时候,这家人养尊处优钟鸣鼎食,其乐融融。   这种不平衡不甘心,直到她今日发现她能轻易掐断陆平谦脖子的时候,就烟消云散。   陆平谦有武侠梦,而她想有一个家。他们羡慕彼此,却永远不能成为彼此。   “她可是我的师父,”陆平谦对三姨娘说,“娘你要尊重她一点。”   “师父?!”   三姨娘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就她那样,教你啥?教你卖弄风骚?”   “娘!”陆平谦生怕女侠一生气就走,嚷嚷起来,“她可是特别厉害的!娘你不准管我的事,也不准打扰我师父!”   三姨娘气得要昏过去,院外一道刻薄的声音响起。   “什么娘,小娘就是小娘。”   清辞一看,是陆家五小姐,陆丹惠。   三姨娘转而去跟她吵:“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你生母也是个妾,你还不是管她叫小娘!苏英肚子不争气只生的出女娃娃,你也好意思来这得瑟!”   陆丹惠恼了,冲上来就想挠她脸,被婢女死死抱住。   “你能生出儿子,那是我小娘扔了我妹妹才生出来的,你还敢在外面到处耻笑我小娘,你这个八婆……”   突然被戳到,清辞心里跳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两位姨娘之间结怨颇深。   二姨娘自认牺牲很大,老爷能得个儿子,全靠她大义灭亲的缘故。   三姨娘却不认,只觉得是自己肚子争气。   这就吵了那么多年。   老爷两边都不得罪,任由他们闹。   陆平谦把三姨娘拎到自己身后,对着陆丹惠凶道:“我跟我娘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也要来寻衅滋事?”   “你们太吵了,我离你住的近,吵得我睡不着,”陆丹惠打了哈欠,“麻烦不要白日喧哗。”   “大白天的你睡觉?晚上都鬼混去了吧。”   陆平谦哼笑,“你以为杨霆是个好东西,他在外头怎么说你的你知道不知道。”   陆丹惠脸色变了变,“别搁这挑拨离间,我不会信的。”   “胸上有胎记,杨霆不说我能知道呗?”   陆平谦这句话是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的,这么丢脸的事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贱不贱啊陆丹惠,我出去是玩女人的,你出去给人玩?”   陆丹惠的脸顿时惨白,僵了片刻后转身就跑。   三姨娘好奇得问,“谦儿,你刚跟她说了啥?她咋就跑了?”   “别问,不关你事,你该走了。”陆平谦又把她往外推。   前几日杨霆在酒桌上炫耀睡了他姐姐,他当场就一拳砸了过去。   虽然他很讨厌陆丹惠这个事儿精,不仅爱来事儿,还在外头丢人。   但顶着他姐姐这个名头,他就不能不管。   -   陆丹惠第一次见杨霆,是去年中秋夜在姑苏的河岸边。   她放下一盏河灯,许下心愿,睁开眼时,看到了他。   他看着她的脸出神,等到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尴尬的说:“不好意思姑娘,你太美了。”   陆丹惠羞红了脸,抬步欲走,可裙摆却被什么绊住了。她往前摔去,他反应极快的搂抱住她,做了她的人肉垫子。   “姑娘,你没事吧?”   陆丹惠从他身上爬起来,赶紧将他扶起,“你呢,疼不疼?”   杨霆揉揉屁股,“不疼。”   陆丹惠又心疼又感动,当下掏出银两答谢。   杨霆却拒绝,“这我不要。如果你真想谢我,就告诉我芳名吧。”   陆丹惠低着头,小声说:“陆舟之女,陆丹惠。”   “你是陆家的千金?”杨霆笑道,“我是杨太守次子,杨霆。”   陆丹惠惊讶得看着他,也是,他穿着不凡,毕竟也出自大户人家。   杨霆道:“陆家是姑苏第一世家,我又是姑苏太守之子,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了。”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陆丹惠自然是明白的。   她对杨霆的家世和相貌都满意,可出于女子的矜持,她当下转身离去。   如果他有心思,定会上门求亲的。   ------------ 第六十二章 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   陆丹惠收了他多次礼物,约见了数回,可就是没等到他来求亲。   几个月过去陆丹惠忍不住了,“阿霆,你什么时候娶妻?”   杨霆很为难,“我向我爹提过要娶你,可他说长兄还未娶妻,轮不到我。”   陆丹惠傻眼了,“你家还有这种规矩?你不是有个弟弟娶妻了吗?”   “那是庶弟,我是嫡子,不一样的,嫡子要守规矩。”杨霆搂住陆丹惠,“我爹不太满意你是个庶女,不过我一定会娶你的。”   他轻轻咬住陆丹惠的耳垂,道:“我们有了夫妻之实,这门婚事我爹就不能说什么了。若有了孩子,就不用管兄长他娶没娶了。丹惠,你想早点嫁给我吗?”   -   清辞嚼着花生,看陆平谦提着水桶扎马步。   顶了一头的汗,倒也熬了足足一个时辰,两条腿发着抖还坚持蹲着。   “不好啦!五小姐在外面跟陆霆公子打起来了!”   陆平谦水桶一扔,婢女手里抢过扫把就往外跑。   清辞跟上看个热闹。   -   酒楼里。   陆丹惠冲进包房的时候,包房里只有一男一女,杨霆正搂着娇滴滴的女子,哄着喂她喝酒。   女子说着不喝了,却老老实实的张开了嘴。   杨霆看到冲进来的陆丹惠,面上有瞬间的慌乱,将怀里的女子推开了去。   女子看看杨霆,再看看陆丹惠,马上明白了情形,躲在了杨霆身后。   杨霆站起身,若无其事的走向陆丹惠,“你怎么来了?”   陆丹惠本是来质问他为什么将他们的秘密说出去,可意外的看到这样一幕,可笑她来时还在给杨霆找理由。   兴许是他一时事多,口嗨才会给别人说她的身体。   可现在,她心里筑造了一年的幸福坍塌了,塌成一片废墟。   “杨霆,你一直在骗我。”   陆丹惠将桌上的酒菜撂饭在地,“杨霆,你这个畜牲!”   杨霆头一次看到她这样泼妇的模样,退后一步,身后的小女子顺势揽上他的臂弯。   杨霆发现,还是温柔的女子讨人喜欢。   “哪儿骗你了,”杨霆轻佻的对着陆丹惠说,“我说过只有你一个女人了么?”   陆丹惠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一直说要娶她,可他却没说过不纳妾,也没说过不会喜欢别的女子。   是她太相信这份感情了。   “可你,你怎么能跟别人讨论我!就连我弟弟都知道……连他都知道……”   这是最让她难以置信的事了。   杨霆耸耸肩,“抱歉,那天喝多了,是你弟弟先说起他最近把了个美人儿,我就情不自禁的对他说,你五姐滋味也特别好,就是胸上那块胎记我不爱看。”   陆丹惠随手拿个酒壶砸了过去,没砸准,砸到了墙上。   杨霆一脸嫌弃,“继续闹,再闹我就不娶你了,就让你爹养一辈子吧,反正你也是破鞋了。”   陆丹惠手里又飞出一只碗,杨霆一避让,就砸在了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小女子额角流了血,都不敢哭,“陆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杨公子让我陪我就陪了……”   杨霆转身哄小女人:“跟她解释什么,疼不疼呀,都是我不好,我会把这泼妇处理好的。”   “处理?你能动我吗?当我陆家吃素的吗,”陆丹惠气得颤抖,“杨霆你别太自以为是,老娘是来收拾你的,你真当自己是个啥好玩意儿?”   杨霆笑了,“我不是个好玩意儿,你就是了?我强暴的你么,还不是你自己乖乖脱的衣服,厢房的钱也是你自己付的,你情我愿的事儿,你自己也爽了,现在发什么疯?”   陆丹惠听得整个身子发抖。   桌上东西都被砸完了,陆丹惠刚操起椅子,被一只手按了下去。   清辞按着她的手,迫使她把椅子放下。   陆丹惠认出了这张脸,正是她七弟新带回家的女子,这张脸太过出众叫她记忆深刻。   “你来管什么闲事?”   “一边去,让我来。”   下一刻,清辞就冲到了杨霆面前,揪起了杨霆的衣襟。   “记着,今日的帐都算我头上。”   她膝盖猛地抬起,杨霆闷哼一声,整张脸一看就吃了大痛。   清辞放开他。   杨霆护着档部,疼得冷汗直冒,咬牙切齿看着她,“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就是杨霆?”清辞道,“我听说了,你还有兄弟,你那玩意儿,你爹的官位是不可能由你承袭的了。”   杨霆身后的女人扶住他,一声声哏咽的杨公子,很真情实感。   “杨公子!你别死啊!”   突然,小女人抱着昏死过去软在地上的杨霆尖叫了声。   陆丹惠不淡定了,紧张兮兮的问:“你弄死他了?”   陆平谦这才赶到,惊慌失措。   “师父你杀人了?!”   清辞嘴角一蹙,“往那儿踢的,死不了。疼晕过去了而已。”   -   回到陆家,三个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清辞说:“杨家肯定要讨责,把这事推给我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手那么过分。   兴许是她爱管闲事,看不惯这样的渣渣吧。   陆丹惠诧异了下,摇头,“怎么能让你担,这点事儿咱们陆家担得住。”   “你爹会为你担事儿?”清辞看着她,说,“不会,陆舟不会为了你得罪杨太守的,估计拿你赔罪给杨霆。”   折一个女儿,换两家安稳,是最好不过的。   陆丹惠低下了头,费劲思索着怎么办。她其实想责怪这个姑娘下手这么重,本来只想暴打一顿的,毕竟她也吃了亏。可这姑娘直接把人打晕了过去,这可如何交代?   父亲会愿意为了她跟杨太守翻脸吗?   估计是不会,她又不是个男儿,何况已经没了清白,嫁不了好夫家了。   陆平谦不以为然,“急什么,父亲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你是父亲的亲女儿,你被这样欺负父亲心疼还来不及。”   陆丹惠哼笑,“父亲要是在意女儿,能把我妹妹扔出去?”   清辞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在这宅子里,陆丹惠异母姐妹很多,可她总不能忘怀自己有个因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被扔出去的妹妹。   陆丹惠不稀罕弟弟,只可惜自己那个同父同母的妹妹,毕竟妹妹还在的话,是与她最亲的,肯定比那些异父姐妹要亲得多。   想到此处,清辞心里有些酸涩,不知由来。   ------------   明天上架啦   感谢大家,心情有些小激动呀。   首先对留下评论的小可爱说声谢谢。写网文最开心的就是有人看有人互动,有人共鸣,这比拿工资的时候更开心。   所以有时候哪怕是一个简单的“阅”字,我能感到你在,就挺有动力的。   还有推荐票,月票呀,这些都是让我开心的源泉。   -   说一说男女主吧。   傅景翊的洁癖,源于他早亡的生母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献媚于先帝的傲洁,也源于后宫之中数不胜数的女人在先帝面前谄媚讨好的姿态,那令他作呕。   说白了,他厌恶这样的后宫,厌恶这样的奴性,厌恶在身边所有人的眼里看到算计,尽管他自己被这样的后宫同化了。   所以清辞是那个难能可贵的例外。   虽然这样的女子不是绝无仅有,但于他而言,是毕生所求。   -   清辞惯于对伤害她的人下死手,是从小到大艰辛环境下压迫来的本能。   要活下去,就得清除威胁。   师父和秦承泽都没有教会她忠义,她的清芙师姐却是唯一疼爱她长大的人。   可她为了救男主,害得师姐在眼前惨死,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崩溃。   那时她因自责产生过寻死的念头,可她终究本能求生,强行忘记了那件事,她没有那么坚强的。   她最不能承受的是害死亲近的人,误杀,错杀。   和这相比,遭遇感情的背叛其实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她要做萧承书的遗孀,更多的是愧疚,她没有别的方式去弥补。   剧透一下,萧承书没有死,他没死的原因肯定没有人能猜到。   -   希望大家能理解原谅这两位不完美甚至有些偏激的人设。   其实有一个小秘密,这篇文跟我曾经写过的某篇文的男女主人设经历是大致相同的。   只是曾经那篇文是be,我在写完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很久出不来。   所以时隔一年,我重写了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让男女主圆满,弥补我曾经的遗憾。   那一篇老文,女主在经历跟男主相爱,生子之后,才发现自己亲手害死的两个人,都是无辜的,都是出于男主的设计。   所以女主她不能原谅男主。她爱,但她没有原谅,不允许自己再接受他,于是郁郁而终。   写完,我也抑郁了。因为我投入的感情太多难以自拔,在我的世界里,他们都真实存在,活在我心里。   我心疼那个姑娘啊,她说自己薄情寡义,却总是满怀期待的投入感情,哪怕受过的伤再多,她还是相信会有人真挚待她。   她爱也透彻,恨也透彻。   可她爱的人让她失望得太狠。   只有把男主洗白了,结局才能圆满,她才能幸福,于是有了这篇文。   他们有点像,可又不一样,毕竟傅景翊被我用了好几袋洗衣粉。   我立志把他洗得干干净净。   -   明天上架啦,真的很需要大家的支持。   说一下加更条件吧,每打赏2000币当日加更一章哦,上限每日五章。   最近身体不是很抗压,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 第六十三章 爹娘死得早,没人教   陆平谦和陆丹惠两人难得能坐下来同仇敌忾,商量着要不要去告诉父亲。   “还是别说了,父亲浑然不知的话,杨太守怪不到他头上去。”   “这事闹大了,还是你吃亏。”陆平谦看着陆丹惠道,“杨霆是没什么好怕的,他把闹起来的原因往外头一说,你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陆丹惠涨红了脸。   “那王八蛋的嘴早就说给许多人听过了吧,我本也没什么好做人的了。”   “你别想不开啊?”   “那倒不会,”陆丹惠沉声说,“就是要死也把他带着一起死。”   陆平谦皱起眉头,“别往那处去想,陆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一世。”   陆丹惠朝他看了一眼。   “没想到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姐姐的。”   陆平谦一口水喷出来,“你别误会,只不过我是陆家下一任当家的,只要是我陆家人,谁也不能欺负。”   “看来是姐姐我格局小了。”陆丹惠道。   “那是,女人么都不成器,我都懒得跟你计较。”   “谁不成器?你说谁?”   两个人又莫名其妙打起来了。   清辞内心微微诧异: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这就是他要练武的原因?   -   很意外,杨府没有追责,杨霆还被杨太守压着登门道了个歉。   陆平谦一边感叹杨太守为人不错,一边纳闷着虎父无犬子,怎么会教出杨霆这样的儿子。   打听之后才知道,朝廷收到检举,派了钦差来杨太守府上做客,杨太守这些天只能乖乖表现不敢闹事,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陆丹惠来的时候,清辞正在院里吃着苹果,督促着陆平谦扎马步。   “蹲好!”   几日下来,他的腿一日比一日酸痛,能蹲的时候反而越来越短。   “你来干嘛?”   陆平谦看见丹惠就没啥好脸色。   陆丹惠不理她,在清辞身边坐了下来,拿出个小锦盒递到她面前。   “当时情急,都没顾得上跟你道谢,你到底是为我出的手。我是个嘴笨的,只好买点小礼表达谢意。”   “你嘴笨?”陆平谦嗤笑,“也该谢谢我吧,没我你还在倒贴那个死玩意儿。”   陆丹惠踢了踢他拎着的水桶,桶一晃,陆平谦拿不稳显些扑倒。   “陆丹惠!”   陆平谦好不容易站稳,可这腿弯酸得蹲不下来了,他怒气冲冲把水桶一甩,“你是来干嘛的,我让我师父揍你信不信!”   陆丹惠眨着眼睛看清辞。   “你真的会武功吗?”   清辞点头。   “那你会去参加武林大会吗?”   清辞摇头。   武林大会不仅有许多江湖人士,还会有官场的人混入为自己物色人才。   去那种场合,她容易被暴露行踪给皇帝。   皇帝那个人……清辞偶尔也会回想,与他寥寥无几的会面里,他的眼神似乎的确不太寻常。   她向来只会怀疑皇帝的目的,   陆丹惠听闻她不会去参加武林大会,有点儿可惜。   “你叫什么名字?”   陆平谦坐下来歇歇,插嘴,“我师父的名讳是你能问的吗?”   “我问问关你屁事?”   “你问的是我师父啊!”   这两家伙又吵起来了,清辞吃完了苹果磕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你知道什么叫师父吗,你给她磕过头敬过茶了?拜师帖呢?”   陆平谦一愣,“我不知道。”   他是个认真好学的孩子,“头怎么磕?拜师帖怎么写?”   陆丹惠嗤笑,“这都不知道,怪不得考不上举人。”   “你有完没完!”   陆平谦气恼了,嚷嚷一声,“师父!帮我教训这个泼妇!”   陆丹惠似是也怕清辞真听他的,站起来就走。   走到院门口回个头。   “本意是来跟你和解,没想到你这样不识好歹。拉倒了,陆平谦你给我等着!”   陆平谦呸了声,“礼都不备点,进来都不跟我打个招呼,还和解,我呸。”   他猛喝了一大口水。   “师父你别见外,她就是个事儿精,吃了这么大亏还闹腾。”   那张脸凑近了,“不过师父,你真的不去参加武林大会?”   清辞摇了摇手指,“不去。”   “可是我听说,”陆平谦越凑越近,极小声的说,“万华生递交了本次武林大会的名帖。所以这次武林大会空前热闹,大家都想看一看失踪十几年的万华生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清辞一愣。   很确定万华生是死在自己眼前了。   确定他断了气。   那又是什么人冒用他的名讳招摇撞骗,也不怕穿帮?   “没有一个习武之人不想见万华生,师父,你难道真的不感兴趣?”   清辞很应景的说:“感兴趣啊,我们可以去看看。”   什么样的人敢冒充万华生,毕竟是有点本事的,她的确有点好奇。   “真的?我们真的去?”   陆平谦兴奋得叫起来,“我帮师父递名帖,师父叫什么名字?”   清辞道:“递你的名帖就行,我跟着你去。”   -   陆平谦又大张旗鼓的收拾,还去通知了陆老爷大夫人三姨娘。   陆天秦派人来请清辞。   站在陆天秦面前的时候,清辞打量了他一下,发现还是看他不顺眼。   他负担整个陆家的家业,操心甚多,模样却不比同龄人苍老,眉宇透着傲人的英气。   “找我干嘛?”   陆天秦端坐在宽大的黑漆圈椅上,整张脸沉得像铁。   “你是什么来路。”   清辞道:“你觉得呢。”   她真这么说了,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她说不了实话。   来自全府被诛的秦焯手下。提起秦焯,陆天秦又是否有片刻会想起那个被扔掉的小女儿?   那么多年,陆家从未打探过她的消息。   陆天秦这才正视她的脸,眼神里透着轻蔑。   “小小年纪的,有两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清辞面无表情,“恕我直言,关你屁事?”   陆天秦倒也是见过世面的,这样嘴硬的女子他没少见,不至于他立刻气急败坏。   “你勾着平谦出远门是什么目的,”陆舟口气不善,“想进陆家的门,就老实点。”   清辞被他逗笑了。   “我来,是你儿子求着我来的,出去也是他求着我带他去,你这陆家的门,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有本事就管好你儿子,没本事别找我。”   陆平谦从小就皮,打不管用他不怕,打重了陆舟也心疼。就这样,逐渐到了陆平谦说一不二,无人拦着他的地步。   “你这是什么教养?!”   陆天秦怒不可遏。这小蹄子是越来越过分了。   清辞看着他忍无可忍的样子,笑着说:“爹妈死得早,没人教。”   ------------ 第六十四章 上山采蘑菇   “果然,”陆天秦嗤之以鼻,“要多少银两报个数,离开我儿子。”   “随便提?”   陆天秦想着这小姑娘胃口也不可能太大,她在陆家这些天儿子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连吃啥都要请示她,这样下去还了得。只要她走,哪怕她要的钱财多点,也可以尽量满足她。   “你提。”   清辞笑了笑,“我要整个陆家。”   陆天秦一愣,拍案而起。   “不识好歹!”   外头的陆平谦听见这一声怒斥,冲了进来。   “爹!不准为难我师父!”   陆平谦整个人护在了清辞面前,挡住了清辞的视线,与他爹四目相瞪。   陆天秦气得手抖。   “你要去武林大会,你知道每回武林大会上要死多少人?你几斤几两就敢去!老子四十岁才有了你这一个儿子,你非要去那种鬼地方,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陆平谦捏了下拳头,眼神里挣扎了片刻,侧首小声问清辞,“如果我腿断了,师父还能带我去武林大会吗?”   清辞一愣,“这……雇人抬去没有问题。”   陆平谦如释重负,“好。”   他视死如归的对陆天秦说:“爹别的我不提了,就希望爹麻溜点,一下到位,别打好几下打不断。”   陆天秦大手捂上了胸口。   “你,你……”   “爹,快点儿。”陆平谦催道。   陆天秦哪舍得真打断他腿,眼下上不去下不来,两眼一挺,昏了过去。   -   陆平谦咋咋呼呼的揪着大夫问:“我爹这是咋了?”   好几个人都心里清楚,公子把老爷子气昏了,却没人敢当着陆平谦的面说他不是。   大夫不知道内情,只说:“是急火攻心,少操点心好好休息便是了,没有大碍。”   陆平谦松了口气。   “我就说操什么心啊,一天天的什么事都要管,管好自己就行了,把自己弄病了吧!”   姨娘们在陆舟身边围了满床,大眼瞪小眼的,谁也没有开口。   三姨娘软绵绵的拳头捶了他一下,“你爹就晕了你还说这些,把嘴闭上。”   陆丹惠搀着二姨娘苏英,站在靠外的位置不发一言。   大夫人来得比较迟,一来就让人都散了,“别都在这儿杵着,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整得跟奔丧似的。”   完了,她又呸道:“瞧我瞎说什么呢。都散了吧大家。”   -   “我爹说的话你别介意。”   陆平谦抓抓后脑勺,“我知道他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不过他心眼儿不坏,就是老觉得我出门就要完犊子。”   那可不,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带把的宝贝,陆舟没少在这上头算命。算命的还说只有陆家不再得子得女,就可保陆平谦身体康泰。   哪里舍得他去危险的地方?   武林大会虽说是擂台上见真章,往往擂台前几夜,那些人明枪暗箭的就斗起来了。   举办武林大会的鹿血山庄,白日里群英荟萃,夜间刀光剑影,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丧命,数不胜数。   清辞其实能理解陆舟对儿子的担心,可她就不喜欢陆舟那趾高气昂,好似看透了她的模样。   再说了,身为男子,一辈子活在老爹的管教庇护之下,哪儿都去不成,还有啥意思?   “你考虑清楚,”清辞说,“要走,我们趁你爹醒来前走,我不想再被他找了。”   陆平谦马上给了她答复:“我也是这么想的。”   -   到鹿血山庄的这一路,清辞越发觉得,有一个活的钱袋子在身边挺好。   他不仅提供银钱,还帮忙跑腿。   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的感觉真不错。   鹿血山庄矗立于西北群山之间的谷地中,从入山起,四周渺无人烟,到鹿血山庄的路完全得靠自己摸索。   按说照着人走过的时候必有路,按着草秃之处走便是。   可到半山腰的岔路前,清辞犹豫了,陆平谦无所谓道:“随便走呗?错了再走回来?”   “也只能这样,走我后面。”   陆平谦很听话,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印走。谁知道哪里会有什么埋伏,而她走过的脚印处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清辞竖起耳朵捕捉四面八方的声音,空档的山间,除却风掠过树林沙沙的风声,和偶尔的鸟叫,最清晰的就是身后陆平谦急促粗犷的呼吸。   “不用太紧张,有我在。”   陆平谦装没事,“紧张啥,不紧张。”   顺着这条路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眼见着脚下的草越来越茂盛,可见这条路再往前走的人就少了。   清辞停驻在此处,想了想,转了个身。   “往回走。”   陆平谦奇怪道:“为啥不往前走?”   “路没到头,却无人往前走了,什么原因。”   陆平谦想了想,“嫌路长,打道回府了?”   “别人会打道回府总有原因,”清辞沉眸,“我们也走。”   “万一他们都错了呢?”   清辞瞥了他一眼,“你很勇敢没有错,但我告诉你,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不轻易走别人没走过的路。”   陆平谦嘴上虽抵抗着,脚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她往回走。   “可是都在这条路上走了半个多时辰了,这样走回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平谦赶紧缩到了清辞身后,小声说:“羽国人。”   清辞自然能看出来。   羽国以鸟为吉物,普遍穿深色衣袍,衣裳会绣着鸟,衣襟绣羽毛图纹。   眼前这人修长挺拔,五官俊朗,双目如隼,眼尾上扬时妖媚无边。身着墨色锦袍,身上以银线织绣的鸟羽图案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他肩上立着一只猫头鹰,正睁着浑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到她和陆平谦。   “羽国三皇子,司覃然。”   对方微眯了眼睛,打量起这个姑娘,“你认得我。”   “羽国以鸟为吉物,以猫头鹰为百鸟之王,若非王室,是不能养猫头鹰的。而羽国王室中相貌出众的,唯有三皇子了。”   清辞说完,抱拳道:“不知阁下,来这里贵干?”   这串马屁拍得唯心了点。   事实上她是见过这位三皇子的,也知道他麾下囊获高手无数,其中不乏祁元之人。   “来玩儿。”   司覃然眼尾微微飞起,唇角抿起个妖媚的弧度,“小丫头你呢,这是和你的相公上山采蘑菇来了?”   ------------ 第六十五章 打个赌   “这是我师父!”   “这是我弟弟!”   几乎异口同声。   司覃然一愣,“你俩到底啥关系?”   陆平谦小声在清辞耳边问:“师父是不是为了隐藏实力,所以自称我姐姐?”   清辞脸色僵了下,随之对司覃然道:“我们是师徒。”   说完,她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跟眼前这个人解释什么劲儿?   “我们走。”   清辞欲绕过他,司覃然挪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他肩上的猫头鹰扑腾了下翅膀。   “教绣花的那种师父?”司覃然轻佻的笑。   陆平谦听得恼了,可对方是一国皇子。   四处望了望,对清辞说:“来者不善啊,他好像是一个人,要不弄死他?也当忠心报国了。”   清辞点了下头,“未尝不可”还没说出口,猫头鹰突然扑腾着翅膀冲着他们扑过来。   陆平谦惊慌失措下意识想跑,清辞伸手一抓,准确扼住了猫头鹰的脖子。   清辞没下死手,任它在手中扇着翅膀挣扎,两只爪子还在伸缩着一张一合试图抓她。   “有两下子啊。”   司覃然为她鼓掌,似乎根本不在意这只猫头鹰的死活,插着腰,一双时而妖媚时而凛锐的眼睛饶有意味打量着清辞。   “我的小乖耳力极好,忠心护主,一旦有人说要对我不测,它就会身先士卒。你们说什么了,想杀我?”   既然如此,清辞干脆摔晕了它。   “能别扯些有的没的,你拦我们的路总不是来说笑的吧,要干就干。”   司覃然笑了,“对付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是不配我亲自动手。”   羽国以武定邦,国土又在风沙之地,大多都是糙脸莽汉,鲜少有司覃然这样细皮嫩肉的男子。   其实他能有这番皮肉,是他大多时间都不在羽国的缘故。   而他回羽国的时机,往往是在羽国举办重大比试的时候。   屡次摘得武状元,赢得举国颂赞,声名远扬,他这位三皇子是独一份。   司覃然打了个响指。   一位黑袍羽纹的男子应声从山上林间乘风而来,在他身后三步处落地。   同是黑袍羽纹,可这位的袍子面料明显黯淡粗糙,刺绣也是普通的白线,皮肤黝黑,五官粗旷,宽大的帽子遮住了眼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他站在司覃然的身后,守护者的姿态。   同样轻功出场,清辞明显感觉到这一位的轻功要扎实许多,几乎做到了踏风无声,落地更为平稳。   司覃然并没有急着让他出手,悠然自傲道:   “本皇子惜才,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给你个投靠本皇子的机会。”   清辞哂笑道:“素闻你麾下高手众多,原是上这儿拦截来的?”   司覃然道:“不尽然,武林大会几年才办一次,就靠这儿拦的几只不认路的小兔子,哪够塞牙缝的。”   清辞皱眉,“小兔子?”   “拦过不少,你是最像小兔子的那一只。”司覃然冲她邪媚一笑,“跟着我混吧。”   “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就去死。”   地上的猫头鹰有醒转之势。   清辞视线刚挪过去,就见一道银光闪过,击中猫头鹰的要害。   它为主子舍生忘死,主子却亲手杀了它。   清辞的脊背顿时生寒。   她从前何尝不是别人肩上的猫头鹰,即使生死就在他人一念间。   “废物没必要留着。”司覃然唇边捻着笑,眼神里透着危险的光,“对吗,小丫头。”   “对。”   清辞也冲他灿烂一笑,“那我们之间,谁废物,谁自裁,可好?”   陆平谦睁大了眼,“师父,他可是司覃然,他的属下……”   他止住了嘴。   师父要拼命,他又能怎样,他能抱着对方大腿说,我师父要死跟我没有关系?   虽死尤荣,虽死尤荣,他一遍遍提醒自己,生出勇气来挺直腰杆。   司覃然对她的话有些意外。不过誓死不从的人他也不是头一回见。   抛开本事,骨头越是硬,收入麾下的价值也有越发。   再者,司覃然对自己这位属下的武功强度深信不疑,绝不可能败给这个小丫头。   “要活的,”他说,“上。”   黑袍人持剑袭来,清辞侧身避开利刃后反客为主,招招奔着致命去。   两人身手极快,快得看不清动作,陆平谦聚精会神眯起眼,才看到清辞打落对方手中剑的那一招。   “好!”   他兴奋得叫好,对司覃然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清辞攻势越来越狠,黑袍人堪堪躲开她的爪子,胸前衣衫惊险得破了三道抓痕。   黑袍人又躲开致命一击后避身后撤。   清辞没有穷追不舍,退了几步在陆平谦身边站定。   黑袍人退到司覃然身边,模样有点儿狼狈,不发一言,请罪的姿态低着头。   司覃然顾不上这个属下,他脸上有讶异,不可置信,还有几分惊艳。   “你死,我亡?”   清辞插起腰,笑着问。   司覃然指着陆平谦说:“他给你多少银钱,我给你双倍,跟着我。”   他把陆平谦当作了清辞的雇主。   陆平谦没听明白,抓了抓脑袋,“我没给钱啊?”   清辞想了想,“让我替你效命,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我的条件不是钱。”   “但说无妨。”   “你去继任羽国王位,再禅让给我。”   清辞很认真的说,“我就唯你马首是瞻。”   司覃然一愣,眉稍轻挑,“小丫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的耐心也有限,”清辞微扬下巴,威胁的目光瞥向他,“说好谁输了谁自裁,一定要我亲自动手么?”   “那倒不必。”   司覃然一支飞镖扎进了身旁属下的心口,黑袍人闷哼一声,猝然倒地。   他对黑袍人还是有几分惋惜的,可还是果断下了手。   “小丫头,我向来说话算话,你可以向我的其他属下打听一下。承诺给你的待遇绝不会少,跟着我,你就不必在做籍籍无名之辈。”   清辞笑了,“说杀就杀的待遇?”   “我从不杀女人,”司覃然道,“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清辞对这个没有兴趣。   司覃然会毫不犹豫的杀死黑袍人,可见他附近一定还有别的底牌。   单打独斗清辞绝不会输,可一旦人多,她还得顾及到身边的小拖油瓶,还是有点儿麻烦的。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 第六十六章 姐姐   司覃然接受了赌约,老半天没缓过劲儿。   “万一她赢了,咋办?”   小东宽慰他:“没事的,天下那么大,等武林大会结束就碰不上她了。”   “万一碰上了呢?”   “我娘说,做女人的跟班也没什么丢脸的,好男人才会怕女人!”小南道。   司覃然苦不堪言,“你可拉倒吧,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咱们还有比阿乍更强的人么?”   “哪里有啊,阿乍那么强,把羽国翻个底朝天也没有了。”小南实话实说,“殿下你为什么杀了他呢?”   小东猜测,“殿下想做羽国第一吧。”   司覃然抓狂,“都给我闭嘴。”   天晓得他为了装酷弄死小乖和阿乍的时候心态有多炸。   这么做,他能给对方一个假象,他拥有更厉害的高手,所以对阿乍毫不在乎。   可他还有个什么啊!哪有那么多高手,人才稀缺啊!   武林大会拿啥赢?   司覃然若有所思,“万华生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打听不到,迄今为止只见个名帖,依然找不到下落。”   “离武林大会只有三日了,不信他到最后一刻才露面,若能在他上场前收为己用,何愁打不过小丫头?”   司覃然看了看自己的四位属下。   小东小南小西小北,分则四个垃圾,合则譬如画龙点珠万夫莫敌,可武林大会的擂台规矩必须单打独斗,不允许几个人同时上阵。   护送逃跑倒是可以。   司覃然深呼了口气,“放出消息,本皇子愿以一千两白银,换见万华生一面。”   -   鹿血山庄的格局嶙峋崎岖,在里头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才找到一间空着的厢房。   “就一间?”陆平谦问。   “有一间就不错啦,再来晚一会儿只能睡外头了。这是什么地方,又不是客栈。”庄里带路的小厮嘟囔道。   陆平谦掏出一锭大白银。   “帮忙从别人手里买一间呗?我们一男一女的不方便。”   要是别的女人也就罢了,睡一块儿完全不亏,这可是他师父啊。   万一他晚上梦游干点啥失分寸的事儿,师父肯定把他天灵盖都给卸了。   小厮看见这银子眼前一亮,可也为难得很。   “这位公子,是真没法子。来这的大多不差钱,谁愿意让个厢房给您呢?”   话这么说,他把银子接了过去,“不过我可以尽力帮公子问问。”   这一问,一去不回。   厢房里只有一张床塌,陆平谦很懂事的在地上铺了床褥。   屋子的隔音太差,隔壁几个人酒碗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清辞不嫌吵,躺下来闭目养神。   陆平谦把包袱放进了柜子里,在房里摸索了一遍,发现水和吃的通通没有,幸亏他自个儿带着。   “师父啊,你怎么跟司覃然打那样的赌,万一你输了,不是要给他做牛做马了?”   “我不会输。”清辞闭着眼,双手枕在头下,一腿架起,杏唇微启。   “万一输了呢?”   “万一输了,说明他有本事。”   陆平谦乍了乍舌,总感觉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不过师父把黑袍人压得节节败退的时候,那司覃然整个人都傻了。   真愉快。   亲眼看到那样风弛雷鸣的发抖场景,比去茶楼听书刺激多了。   陆平谦打扫起卫生,边抹桌子边哼起小曲儿,想到师父在小憩,他就闭上了嘴。   可他安静了没用,隔壁的谈笑声越说越高昂。   “鸟国那个皇子花一千两白银,就为见万华生一面啊!”   “你们说,万华生会去见他吗?”   “人为财死,一千两只见个面,谁不乐意?”   “那万华生不可能缺钱吧!不是都说他消失的那几年做了朝廷某大官的走狗?”   “耳听为虚!我不信!”   “等到武林大会万华生出来了,你找他问问呗,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有胆你去问!”   隔壁争论不休,陆平谦看到清辞缓缓睁开眼睛,搭讪道:“他们吵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万华生做了啥关他们什么事?”   清辞倒没在意这些。   好奇的是,冒充万华生究竟是什么目的,借用他的名号让人闻风而怯?   万华生虽说消失十几年,可十几年前认得他的人数不胜数,不是随便一个人冲上擂台说自己是万华生就管用的。   若真有万华生的本事,倒也不用借他人名号了。   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   傍晚时分,隔壁的一出门,清辞就起了身。正在做深蹲的陆平谦赶紧跟上。   “师父,去哪儿?”   “出来的时候没做功课?”   陆平谦跟着她走,发现来时外头没什么人,现在却是每条道上都挺热闹。   各个方向的人纷纷出门,都去向同一处。   “啥功课?”陆平谦还是一头雾水,“有好戏看?”   清辞瞥了他一眼,小声说,“你肚子不饿?就靠吃干粮了?鹿血山庄晚饭开席了,不要钱的,占得到座就能吃。”   陆平谦一脸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事,鹿血山庄大气啊。”   “座儿数量不多的,山庄允许人光明正大的抢座,只要抢下来,败的那个人不仅吃不上这顿饭,还会被驱逐出去,失去明天比武和旁观的资格。”   陆平谦明白了些,“所以,从今晚就开始淘汰弱者了。”   清辞眨了下眼睛。   “对的,跟紧姐姐。”   她不止一次的自称姐姐,陆平谦习以为常,只顾着左看右看,没看到她“姐姐”两个字脱口而出后,眸中刹那的黯然。   -   酒席摆在宽大的空地上,两桌之间空隙大的能造一间房。   只有十张桌子。   陆平谦望着眼前刀光剑影的场面,怔在那里。他看到有人刚上桌就被抹了脖子,血飚得老高,溅污了半桌菜。   “师父……要不咱们还是去吃干粮吧?”   他到底没见过那么多血,早上吃的馒头都想吐出来了,哪还有什么胃口。   清辞仿佛没有听见,拉着他从容不迫的往里冲。   陆平谦在她的操控下时而弯腰时而被甩出去,时而又被拽回来。   当一把刀划过他脸前,凛光刺得他目痛,陆平谦“啊”了一声晕了过去。   高处站台之上。   傅景翊看到清辞把一个昏迷过去的男子往外拖,眸色郁沉无边。   秀月了然,“这就去查他是谁。”   ------------ 第六十七章 换厢房   到亥时,陆平谦都没醒来。   清辞打了个饱嗝,趴在桌上准备睡会儿,门在此时被敲了两下。   清辞开了门,对方是山庄里小厮的打扮。   小厮哈腰咧着嘴,姿态恭敬得跟收了钱似的,“姑娘,咱们庄主送了您两间上好的厢房,麻烦您挪个步。”   清辞警惕得看着他,“送厢房?不是不够用么?”   “您在晚饭席间表现得尤为出彩,所以庄主特地送您两间不外放的厢房。”   清辞回想起那一场玩笑似的打斗,她哪里来得及大显身手,只随便打了几个半吊子,陆平谦就晕了过去,她只能拖着人走了。   山庄里先是派人送来了一桌大菜,说是特别照顾的,这会儿又让换厢房?   清辞摆了摆手,“这间住着挺好,不换了,替我谢过庄主。”   “姑娘!”小厮见她要关门,急了,“庄主吩咐了我一定要把事儿办好,姑娘拒绝了庄主这份好意,我可怎么回去交差啊。”   “是我要拒绝,也不是你的错。”清辞微笑着说,“无功不受禄,庄主的好意我实在不敢承受啊。”   小厮往屋里头看了看,“姑娘和一个男子住一块儿也多有不便。”   “这是我自己的事。”   对方催得越紧,她越是不乐意,“我困了,抱歉。”   清辞强行关上了门。   “姑娘!姑娘!”   小厮在外头喊了好几声,把隔壁的人给喊了出来。   “干什么呢,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   “怎么的,庄主让我在这儿喊的,有本事走人啊别住这儿!”   隔壁的人怂了下来,再没意见。   陆平谦揉着眼睛转醒,“咋了?”   清辞说,“说是要给我们送厢房,天晓得来的到底是不是庄里人,不搭理。”   -   听了小厮回报,傅景翊有些头疼,倒也没责怪他办事不力,只让赶紧退下。   秀月劝道:“陛下,既然她都与男子同住一间了,陛下何不……”   “何不什么?”   冷洌的目光扫来,秀月把到喉咙的话都咽了回去,“何不再接再厉,总有法子的。”   “那就走水。”   “走水?”   “去办。”   傅景翊言简意赅,秀月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好!马上去。”   -   陆平谦醒来之后哪还敢睡床塌,填过肚子后很自觉的躺去了地上。   清辞刚闭上眼,窗外一道突兀的风声让她惊而坐起。   窗被强劲的力道推开,一根火棍从窗口飞了进来。   在砸到陆平谦之前,清辞闪身过去一脚踹出,将火把原路踢了回去。   陆平谦吓傻了,“这,这是啥考验?”   火把虽飞了出去,陆平谦的被子仍着了火。   清辞闻到了清油的味道。   刚刚那个火把滴了大量的油,即使她踢了出去,火星仍会轻而易举的落下。   清辞反应极快的抓过床上的被褥扑灭了火。   陆平谦的心还是一颤一颤的,突然嘴巴一扁抹起了眼泪。   先是半山腰上被司覃然拦路,再是吃个晚饭血流成河,睡个觉还有火把飞进来……   从小到大遭受过最大的挫折也就摔跤的陆小公子,心态终于崩了。   “师父,我想回家!”   清辞嫌弃得看了他一眼,“你至于吗,就一个火把吓成这样?”   敲门声又响起。   “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儿!”清辞回道。   门外马上没了动静。   清辞把窗关上,“陆平谦,你来前不知道这地方是个多事之地么,你一个男人,皮都没破一点儿怕成这样?这不有我在么?”   陆平谦的被褥烧了,没处睡,又怕又急。   “我以为打斗都是光明正大一对一,师父你那么厉害都不在乎话下,我不知道还要打群架,还搞偷袭……”   偷袭防不慎防啊,但凡清辞反应再慢点,那沾满清油的火把就直接砸在他身上了。   他最害怕火了。   清辞蹙眉,“你睡床上,离门和窗都远,我在地上。放心,有一点儿异响我醒得极快,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别怕。”   “嗯。”   在她柔和笃定的目光里,陆平谦慌跳的心总算慢慢平静,“师父,你真好。”   清辞背对着他在桌边倒水喝,嘴角莫名扬起。   有个小拖油瓶也不错。   等到他在床上睡下,清辞以身为枕躺在了床边地上。   噔噔——   又来敲门了。   “师父……”陆平谦声音颤栗。   “有我在,怕什么。”   清辞起身开门,这一回,她傻眼了。   秀月抱着剑站在门口,直接问:“明白了么?”   清辞缕了缕思绪,无声叹息,“他的手是不是伸得太远?”   秀月用命令的口吻说:“收拾一下,换厢房。”   清辞眸色略深,没有动身。   秀月口气软了些:“陆平谦会有人保护,不会趁你们分房对他不利。”   “我信不过你主子,”清辞直截了当的说,“你应该明白的,有些事他脱离不了干系,而那是我的底线。”   陆平谦在后面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敢插嘴。   师父这样的高手能在这里遇到熟人并不意外,只是清辞面对眼前这个人,似乎不大友好。   秀月沉着脸色,不容置喙道:“你总该听他解释吧,你这样断定他触碰了你的底线,是不是有些武断了,跟你对萧承书做的有什么区别?”   “扔火把进来呢,这算什么?”   “清辞,这是我一人的主意,”秀月破釜沉舟的对她说,“他不屑于这样做的,他认为他缺女人缺到要对你机关算尽的地步?”   这话倒也有道理。   清辞想了想,没错啊,她虽然被郡主那番话吓到,甚至有怀疑皇上参与了萧承书的事儿,参与了那些谎言。   可说到底,皇上哪怕对她有意思,也不可能到那个地步。他可是有后宫三千的皇帝啊,对她充其量有一点儿兴趣罢了。   “那你又为什么,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清辞看着她的眼睛叩问。   “我忠于主子,这不是应该的吗。”   清辞对天无语,亏得秀月这样理直气壮,“早这样坦白不就好了,我还能说个不字?非要搞成这样,把我徒弟都给吓坏了,你的办事能力有点差。”   她转身去柜子里拿包袱。   ------------ 第六十八章 看月亮   跟着秀月走,陆平谦好几次在清辞耳朵边问:“她是谁啊?”   “别问,知道的多对你没好处。”   秀月在这儿,很有可能皇帝也在这儿。这样的纷乱之地,皇帝肯定不愿意暴露行踪的。   直到走近一个有人团团把守的四合院,陆平谦又往清辞身后躲。   秀月瞧了他一眼,调笑道:“你从哪儿找的小白脸,这样没见过世面。”   清辞沉下脸色,“你放尊重。”   秀月耸肩,“只是佩服你身边男人不断。”   “你什么意思啊你!”陆平谦嚷嚷道,“你这个丑女人酸里酸气的说什么呢!”   秀月的剑微微出鞘,清辞伸手强硬的握住她拔剑的手,把剑按了下去。   “是你的主子请我过来,你最好有点分寸。”   秀月不再说话,带路踏进了这个铜门高墙的四合院。   四个厢房正好将方方正正的白玉兰荷塘围起。   荷塘对岸,修长的白衣男子立在柳树旁,月光温柔洒在他身上,似一块遗世独立的匪玉。   秀月指了下西厢房,对陆平谦说:“呐,你住这儿。”   陆平谦看着清辞,“师父……”   “我当然会在你身边。”   清辞拉着他要进西厢房,被秀月拦了下来,“你先见见我主子。”   -   他面向着荷塘,清辞站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西厢房。   “他是我弟弟,亲弟弟。”清辞先开了口。   傅景翊听明白了,她是怕他对陆平谦下手,竟给陆平谦造了这样一个身份。   “在你眼里,朕是个不折手段的人。”   “不敢。”   她说不敢,心里面却是纳闷,他没用手段能当上皇帝?装什么白莲呢。   “你怀疑朕才走的,”傅景翊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朕没有做。”   他的声音低哑平稳。   清辞道:“萧远是太医,他知道我对他干了什么,明知会死而赴死,是他真的活腻了吗。陛下,我原本想不明白,后来算是明白了。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傅景翊转过身看她,眉心微蹙。   “清辞,你怀疑前好好想想,萧承书的父亲手中握着多少权力,剿灭秦氏朝廷元气大伤,丞相也并非与朕一心,朕会在这种时候,拿萧承书如此开罪?”   言下之意,她又有几分份量,值得皇帝拿一位肱骨之臣的忠心去换。   清辞道:“陛下何须开罪于他,只需旁敲侧击,他便会明白利害关系。”   傅景翊一口血差点儿呕出来。   “秦承泽亲口说的你不尽信,那你认为,他凭什么撇清了朕,独自揽下了这件事?”   “……”   “凭他与朕仇深似海?”   清辞刚想开口说还有秦玉跟秦焯,傅景翊抢先道:“秦承泽是什么人,亲生骨肉都没放在心上,更别提养父和妹妹。你若说她在意妹妹,朕难道就不在意皇姐,会逼死皇姐的心上人?”   清辞迟疑得低下了头。   脑中混乱一片,乱得她什么都想不明白,越想越痛。   “陛下何必跟我解释这些。”   “没有人愿意被误会,”傅景翊道,“朕也会委屈。”   清辞一愣,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不过他这个受伤的样子,清辞心底莫名的生出些惭愧来。   她在得知皇上的心意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怀疑他参与了萧承书的死,怀疑秀月是受人指使,也怀疑秦承泽那么轻易的认了所有的事。   可到底都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她只是凭自己的猜测将他们区分了黑白。   说到底,她这样的武断,跟当时草率杀死萧承书又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   她道歉,“可是陛下,我说过的,我的良人不会在宫里。”   仿佛一把尖刀扎进了心头,傅景翊哑声道:“所以我从未宣之于口。”   清辞听到他这话,并没有感到轻松一些。   在感情方面她算不上一张白纸,从前秦承泽答应过只爱一人,到后来她才领悟,那都是说说而已。   她想要的,是彼此忠贞不二,而皇帝是普天之下最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男子。   所以哪怕他特别特别好,清辞也不会叫自己沦陷的。   “陛下来此处,想必是这儿有让陛下操心的事。”   “同你一样,来看看这位万华生是什么人物。”他说。   清辞愣了一下,皇上很了解她,了解她来这里一定是为了万华生。   这种了解和熟悉突如其来,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都不知道。   清辞很客套的说:“若用得上我,我愿效犬马之力。”   “比武之后别急着走,有事要你去办。”   清辞本能想问:啥事秀月办不到?   但嘴上只能应下,甚至想给自己一耳光。   “哦,好。”她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可以去睡了吗?”   等到傅景翊点了头,她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傅景翊又制止她,“你住那边。”   他指了指东厢房。   清辞脸色复杂,重申,“陛下,他是我弟弟。”   “弟弟也不能住一间。”傅景翊一本正经的说,“他大了。”   清辞听话的往东厢房去。   陆平谦是个胆小的,在这样的地方让他一个人呆着肯定会害怕。   在东厢房里大概等了半个时辰,打开窗,准备翻窗出去,窗外一个人影突然挂下。   “姑娘,有事吗?”是皇上的人。   “看看月亮。”   清辞砰得一声把窗关上。   得了,陆平谦这么大个人了,又吓不死,不管他了。   她没脱鞋子,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   大清早清辞一出门,傻眼了。   陆平谦手里拿了一把剑,围着皇帝一口一个“哥”。   “哥送我这么好的剑,我怎么好意思呢!”   “哥是哪儿人,我这回出来带的钱不多,等我回去一定让我爹把最好的宝贝拿出来孝敬你!”   “我爹叫陆天秦,在姑苏很有名的!”   一个欢快跳脱,一个不发一言只静立在荷塘边,任他围绕着熙熙攘攘。   眼见着陆平谦手臂要搭上皇帝肩膀了,清辞急道:“陆平谦!”   两道目光一齐向她这边看过来。   陆平谦大幅度招手臂,“我在这儿!”   她又不瞎。   清辞大步走到他面前,看清了他手中这把剑。   一步的距离,便能感受到剑中的凛凛煞气。   “寒冰剑。”   “是。”傅景翊道。   ------------ 第六十九章 不是你的错   三百年前,前朝皇帝得了一块极北玄铁,在佞臣怂恿之下,决定将其铸成一把旷世宝剑。   于是经整整五年打磨,浇灌了百位纯阳男子的心头血,此剑方才在江水冰冻之日出世。   因此,那位皇帝将它命名为寒冰剑。   可因铸剑大肆屠杀男子取血的行为,终究引起天下百姓愤慨。   无数义士揭竿而起,最后傅氏太祖的义军冲破皇城,将昏君拿下,在百姓的拥护下称帝,改国号为祈元。   这把剑自然而然的,落入祁元皇室手中。   所以这把寒冰剑,又名亡国剑。   清辞难以置信,“你把这剑送给他?”   傅景翊点了下头。   清辞嘴巴张开又合上。她差点就问出口,为啥不送给我?送他有毛用啊。   “师父!这是把宝剑!”   陆平谦把它拔出来,让清辞去看它锋利无比的剑刃,“这刀口,绝了!”   清辞接过端详了下,就不还他了,“你不会用剑,别玩这个,学会了师父再给你。”   陆平谦睁大了眼,巴巴得看那柄剑,小声说:“要学不会怎么办这是哥哥送给我的。”   “别乱认哥哥,”清辞义正严辞的说,“你哪来的哥哥,你只有七个姐姐。”   陆平谦撇了下嘴,突然反应过来哪儿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有七个姐姐?”   清辞一愣,“陆丹惠说的。”   “哦,那个傻子啥事都往外说,也不顾着点家里名声。”陆平谦嘟囔。   “你不想让人知道?”   “当然不想,丢人。”   陆丹惠一直趾高气昂的找他事儿,把自己妹妹被丢了的事迁怒到他头上。   陆平谦理亏,又觉得憋屈得很,这哪是他能决定的事儿?他要是能做主,肯定不让扔了姐姐,可他那会儿都没被怀上呢。   他打听过那个姐姐的下落,可家里人守口如瓶谁也不肯说。算命先生说了他两相克,还说了句:小公子命损之时,七女认祖归宗。   有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预言,家里更不允许那个女孩回来了。   清辞看着他难过的模样,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陆平谦一下子没了跟她抢那把剑的兴致。   一个人走去了一边,把石头丢进荷塘里玩。   清辞对一直旁观的皇上说:“我就是他第七个姐姐,不过我永远不会认陆家人。”   傅景翊很意外她能主动说这个,也能懂她,她哪怕不认陆家,弟弟还是弟弟,她会保护他的。   “寒冰剑一直放在鹿血山庄,你弟弟对这东西感兴趣,朕就送了。”   他湛明的眼神似在邀功。   清辞突然想到什么,“鹿血山庄是皇家的?也就是是说,现在的庄主是陛下?”   不对啊,庄主不是叫谢昭?传闻也是位翩翩公子,刚从老庄主手里继承家业。   “鹿血山庄归顺朝廷,庄主听命于朕。”   清辞再一次感受到皇权的威严。   这一帮江湖人士,不乏自命清高对朝廷不满的人,将任何为朝廷官员效力的都被称之为“走狗”。   可到头来,还是在皇家的地盘下比武,在这儿企图证明自己的实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清辞感慨,“这次武林大会热闹了。”   “嗯,”傅景翊细数,“散人数不胜数,往年不见人影的三大门派,这一回到齐了。”   三大门派便是百鬼门,摘星楼,揽月教。   百年前也都凤光过,可如今各自的顶梁柱也都各自仙去,剩下一群不成不就的在门派里凑人数。谁敢上武林大会自毁门面呢?   可这回不同,人人都想将万华生收为己用,以振兴门派。   司覃然千两白银求见一面,旁人又何尝不想,只是没那么多钱而已。   “你应该知道,上两回武林大会的胜者都是羽国人,”傅景翊道,“万华生是假的,可你是真的。清辞,朕这一次想看祁元人赢一回。”   “陛下会看到的。”   清辞来前并未想着参与比武,可司覃然的挑衅,让她着实有个一个念头。   祁元人就得那么轻易被收买?   就不能在这个擂台上站起来一回?   她可以,也必须要上。   “我去看看我弟弟。”   此时陆平谦独自蹲在树下,用一根木头捣着蚂蚁窝。   他看到清辞走过来,抬起头,很不自信的问:“师父知道了我的出生是拿姐姐的人生换来的,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   清辞半蹲在他身边,摇头,“不是你的错。”   “我很怕别人知道这事,”陆平谦垂下纤长的眼睫,楚楚可怜,“感觉这是我造下的孽。”   清辞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要不想作孽,就少祸害几个姑娘。”   这话他可不认,“那些姑娘都是自愿的,而且我都会娶回家,她们在我院里很幸福的!我可从来不会强迫祸害别人。”   清辞乍舌,“那你为啥这么多妾室,一个孩子都还没有呢?”   “有过两个,没保住,”陆平谦抓了抓脑袋,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爹想找算命的看看,我不让找,子嗣还是随缘吧,反正我也还不大。”   清辞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想不想把那个姐姐找回来?”   陆平谦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我找不到她,说实话,我也不敢面对她。她在外头十六年一定过得很艰难,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是因我而被丢弃的,她会不会恨我,她肯定比陆丹惠更恨我。”   清辞道:“你自责个什么劲儿,三姨娘都没当回事吧。”   “三姨娘是七姐的生母啊,我又不是她生的,她怎么能不把自己女儿当回事。就是她常常私底下以泪洗面哭伤了眼睛,陆丹惠才这样讨厌我。”   清辞一直以为三姨娘扔她跟扔只狗一样轻松,可原来,有些人也不像她想的那么绝情。   三姨娘不过是身为妾室,人微言轻,根本无从反抗罢了。   陆平谦深深低下了头。   清辞张开手臂抱了抱他,“好啦,不是你的罪过,轮不到你去背负。再说了,你姐姐或许活得很好呢。”   突如其来的拥抱,陆平谦红透了脸,结结巴巴,“师父男女授受不亲……”   清辞呼一掌拍在他脑袋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把我当爹就好。”   ------------ 第七十章 门派宴   陆平谦傻眼了,“不是应该当娘吗?”   “也行。”   清辞摸了摸他的头,靠着树坐在了他身侧。   “师父你说,如果我找到了姐姐,她会愿意回陆家吗?”   清辞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陆平谦道,“陆家可以给她很多钱,让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   清辞说:“也许她活得很好,有对她很好的养父母,如果她有一天知道自己并不是亲生的,还是被家人抛弃的,她应该宁可永远不知道真相吧。”   陆平谦想了想,道:“是这样就好了。”   清辞知道他在想什么。   女娃娃的,被人家捡走哪有善待的事儿。要么去做童养媳,更糟糕的话……   清辞不知道自己的境遇究竟是好还是糟。   长辈的疼爱她是没体会过。   无数次受伤生病的时候,她都会幻想父母在身边的话会是怎样的情景。   会不会关心她天寒添衣,天热避暑,会不会教她女孩子家家的不要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没有人不想被爱啊,她只能跟师姐师妹们抱团取暖,相互安慰。除此之外,还有她第一次抱过期待的某个男子……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不能怪你。平谦,你姐姐不会怪你的。”   “师父,”陆平谦好奇得看着她,“你是哪里人,那个哥哥又是什么人?”   清辞严肃起来,“不要随便叫哥哥,他不是你哥哥。他是金陵城中一个很有权有势的大官,在他面前小心一点,知道吗。”   “是什么样的大官?文官还是武官?”   “别问。”   陆平谦不以为然,“有什么神神秘秘的,当年秦太师权盛时期来姑苏,还到我家住过的,我见过的大官多了。”   “那时还没你呢。”清辞下意识的说。   陆平谦“嗯”了声,随口问:“师父你怎么知道?”   清辞一愣,理直气壮,“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听说过了。”   _   比武前夕,庄主摆了场小酒宴,除了皇帝以外,还请了三大门派的掌门人。   傅景翊带上了清辞。   三位掌门人与鹿血山庄的庄主谢昭相熟,唯一脸生还带了女眷的,便是傅景翊了。   谢昭微笑着向傅景翊介绍三位掌门。   他记性不是特别好,将百鬼门的掌门尊为鬼君,摘星楼的掌门则是星君,揽月教的教主称为月君。   星君年逾半百,胡须有些发白。鬼君和月君皆是不惑之年的模样,鬼君秃了半颗头,月君眉粗眼横薄唇。   素闻鬼君圆滑,星君寡言,月君一言不合就刻薄,是最难打交道的人。   谢昭向傅景翊介绍了三位的身份,三位掌门露出便等着傅景翊向他们敬酒的表情,傅景翊却只对谢昭浅浅点了下头,示意明了。   月君笑着开口,“谢庄主,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啊。”   谢昭回道:“这不方便透露。”   三位掌门的脸色立马变了。   这情形,什么样的身份能被谢庄主奉为上座,又不能透露给他们?   月君猜测道:“谢庄主和朝廷官员还有往来?”   谢昭不否认,只举杯敬了敬傅景翊,然后对三位掌门说:“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事儿叫各位商量。咱们祁元朝论国土,论兵力,远胜于周边几方邻国。唯独武林之中缺了能打之人,每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成为邻国耻笑咱们的笑话。”   月君哂笑,“不办不就是了。”   这就把锅甩到了谢昭头上。仿佛只要鹿血山庄不办武林大会,世人就不会时时记着祁元武林的落败。   谢昭道:“就这点出息?”   “谢庄主有本事,你来振兴武林。”   月君就这样把话给聊死。   鬼君眼看着谢昭脸色沉了下来,赶紧说场面话。   “这武林岂是谢庄主一人就能振兴的,谢庄主这回叫我们来,想必也是为了想对策。咱们都没有拿得出场面的人,也就只能靠人多来团结起来。”   月君轻蔑一笑,“请个朝廷中人来奉为上座是什么意思,这位贵公子还带个女子,咱们是来花天酒地的不成,接下来是不是奉上歌舞?”   江湖中人不屑与满身铜臭味坐软轿来来去去的朝廷中人打交道,但凡哪个门派跟当官的走得近些,就会被旁人不齿。   傅景翊淡淡道:“谢庄主以礼招待,并未厚此薄彼,各位掌门大可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公子误会了,”月君笑得爽朗,“眼里都进不去,哪里会放在心上!”   傅景翊眉间一蹙。   草莽之辈历来喜怒形于色,还以直爽为豪,这样的人真的活了几十年?还是这几十年里都遇不到一个教他做人的角色?   一声悦耳的轻笑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清辞举起酒杯,对着月君笑道:   “前辈觉得,现在的江湖除了鹿血山庄还有可观之处,还有谁人上得了台面?”   其他两位闭嘴不言,月君一缕长须,哼了声,“就说女子一向见识鄙浅,果真如此。”   “我正是没有见识,再虚心请教前辈的,”清辞一脸无辜,“前辈为何恶语相向?”   她越装得茫然,月君越是气急。   “你那是请教?你分明在嘲笑我们!”   “前辈怎么会这样想,前辈难道认为自己确实不上台面吗?”   月君脸色别扭,这个时候还得死要面子。   “你去打听打听我揽月教在江湖上的地位,我揽月教当年可是……”   “我去哪儿打听啊,我只听人说起,过去的习武之人自诩不凡那是因为本事,如今有些人却只凭先辈留下的家业眼高于顶,摆不完的谱吃不完的祖宗本。”清辞说。   “你说谁!”   月君一拍桌子,猛地立起,“谁在吃祖宗本!”   谢昭不冷不淡的提醒,“这儿是鹿血山庄。”   鬼君生硬笑笑,举杯敬了敬谢昭,“庄主莫介怀,这位月掌门的性子一贯如此,并非有意不给您面子。”   这表面上是替月君说话,实际上点名的只有那几个字“不给您面子”。   月君没察觉鬼君火上浇的那把油,还真当他向着自己,痛快的与鬼君干了一杯,而后对谢昭高声道:“你跟我们能讨论出什么对策,不如让你身边这个钱袋子给你拨上千两黄金,没准能从鸟国皇子那把万华生抢过来!”   “再或者,你去把那个屠了济州堂的月夜煞给找出来!”   “这天下间,除了这两人,还有谁能敌得过鸟国皇子手下那个黑袍怪?!”   ------------ 第七十一章 杀   清辞真心觉得情况有点滑稽,黑袍怪都死了两天了,尸体估计在半山腰都晒成干了。   这儿的人却一无所知,还将他当作头号大敌。   谢昭早已调整好自己的神态,从容不迫的说:“月君误会了,我这回叫你们来,商量的并非振兴武林的大计。而是希望明日的擂台之上,月君不要上去自取其辱,以免给鸟国人耻笑我们的机会。”   月君瞪直了眼,伶牙俐齿的嘴顿时无言。   谢昭微笑,“前几年的武林大会月君避而不见,不正是为了维护门面?只是这回不知月君为什么来了,还希望月君不要冲动,把擂台留给有本事的人吧。”   月君咬了咬牙,转头问另外两位掌门:“谢庄主的意思,你们听懂了?”   鬼君和星君皆是尴尬一笑,   “纵使谢庄主没开这个口,这擂台我们也是不会上的。和万华生对上,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两人都是这个意思。   月君的脸上颜色丰富多彩,面子挂不住。他当是自己仍有江湖地位才受邀坐在这里,可他完全想错了。   “你都敢办这个武林大会,我有什么不能上,怕丢人办什么武林大会?”   他说完这话,大步离去。   谢昭在他走没影后,对桌上另外两位掌门不好意思的笑笑,“气恼了才说那些,没有看不起你们两大门派的意思。”   事实上那两位也只是要个台阶下,他们自知自家的情况有多糟糕。   “谢庄主叫我们来,不是为了这点事吧。”沉默寡言的星君道,“谢庄主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   谢昭拍了拍手,一群带刀下属整齐迅速得闯进来,将两位掌门团团围住。   清辞满脑子疑问,却见傅景翊神色如常,似乎在意料之中。   “谢庄主,这是做什么?”   鬼君明显神色慌了起来,手摸去腰间握住剑柄。   “杀。”傅景翊淡淡说了一个字,起身,眼神示意清辞可以跟着他离开了。   清辞看了看这一桌菜,提议道:“把菜撤了再动手吧这多可惜……”   “好,”傅景翊看向谢昭,“听她的。”   -   “揽月教掌门莽撞易怒,不过他这人无关紧要。”   回去厢房的路上,傅景翊给她解释,“百鬼门和摘星楼暗自投靠了羽国,今日我见他们,是看看有没有招安的必要。显然,没有必要。”   清辞也认同。   揽月教虽然草莽认死理,并不适合做门派之主,不过好歹血性尚存。   最重要的是,通敌叛国没有揽月教的份。他看不上朝廷,也看不上羽国。   但另外两位不同,他们将趋炎附势诠释得淋漓尽致。   没有骨气的人留着无用。   曾经伫立于江湖的三大门派落在这样三人手中,落败也不足为奇。   “皇上对这些势力感兴趣?”   “嗯,”傅景翊道,“尽管一个万华生敌不过千军万马,好歹也能让人闻风而怯。清辞,明日观看比武的人很多。”   他停驻脚步,漆黑的双眼深深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清辞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回万华生的名头吸引了不少人,不少邻国都派了人来。   他们不仅仅想见识一下万华生,更想打败万华生。往大了说,这也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我会倾力以赴的。”   清辞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可她下意识的也不想祁元朝给别人看了笑话。   “所以陛下今日让我一起赴宴,是想让我看看这个江湖有多糟糕?”   “只是带你看看热闹,你喜欢热闹,”傅景翊说:“这个武林如何,你应当比我清楚。”   哪里清楚了,她是听了不少流言,人人都称天下间再无英雄,可到底眼见为实,她今天亲眼见到了三大掌门是什么模样,才发现现状比自己想象中要差很多。   可祁元朝富硕,兵力强盛于周边的几个小国,武林有点儿不尽人意,有什么大关系呢?   “他们差劲,对陛下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反正他们不忠于朝廷,有了本事更不听话。天下还是要扎扎实实的铁骑来守护的,相比这儿,是不是百官奏本里的那些事更重要呢?”   “朕明日就走了,比武结束的时候。”   两日来他都没用这个自称,这一回像是刻意体现自己的疏离和不打算纠缠。   他往前走,清辞跟在身后一步。   突然的,清辞忍不住问:“陛下碰不了女人,那怎样绵延子嗣?朝臣不会有意见吗?”   傅景翊拧眉。   “有药物可以抑制想吐的冲动,只是朕还没有试过。”   “真可惜,”清辞感叹,“身为皇帝最大的乐趣你就这样感受不到。”   “乐趣?”   傅景翊眼中的墨色晕开来。   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厌女情感从何而来,兴许是生母满身的血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跑到乾清宫,父皇却在跟怀中美人寻欢作乐,闭门不见。   他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听着里头的春光无边,母妃却在另一处悄无声息的慢慢死去。   母妃是有自己傲骨的女人,从不会像别人一样掐媚讨好,可是在这个宫里,这样的女人活不下去。   后来,那些妖艳贱货口中一声声软糯销魂的“陛下”,总让他恶心得想吐。   也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让他想吐,清辞就是唯一的例外,只有面对她,他的任何洁癖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或许是因她与“妖艳贱货”这个词从来无关,或许她从来不会卖弄风骚,她干干净净,纯洁无暇。   “朕也许会因没有子嗣而被迫禅位,”傅景翊看着她说,“但我不是对每个女人都会反感的,你明白吗。”   “既然有例外,陛下努力找就是了,天下那么大。”   “是啊,天下那么大,至今只有一个而已。”   傅景翊笑着说:“罢了,不重要,当不了皇帝就不当了。”   初衷也是替母妃报仇而已。   他又深深看了清辞一眼。慢慢来,不急。   毕竟她放下萧承书也需要时间。   清辞不敢说话了。   一个皇帝居然在她面前说,当不了皇帝就不当了,这话他怎么接。   再说了,这世上是有抑制恶心的药物,他但凡急着要子嗣,总能做到的,主要还是现在不急罢了。   ------------ 第七十二章 比武一   秀月手把手教陆平谦出剑,可陆平谦到底没有内力基础,出手总是软啪啪的。   “浪费寒冰剑了,送给我得了。”   陆平谦马上把剑插回鞘,抱得死死的,“连我师父都不给,怎么可能送给你。”   秀月叉腰,嗤之以鼻。   “师父?她教你啥了?扎马步?”   刚进院子里,傅景翊就听到这么一声,头都感觉大了。   果然,清辞的声音里带着不悦,“我教他什么那也是我的事,要你置喙?”   秀月本是想怼回去,什么玩意儿都没教,也好意思让人家一声声喊着师父,可皇上就在清辞身边,她哪敢当着皇上的面跟清辞吵起来。   “没,我只是问问,看他啥也不会。”   秀月抱起自己的剑,向傅景翊微微垂首示了个礼,“公子早点歇下,我去睡了。”   她跟在傅景翊身边伺候多年,在人后没有那么拘礼,也心知只要她不惹到清辞头上去啥都好说。   陆平谦好奇问:“你们去哪儿吃晚饭了?”   清辞看着傅景翊进了南厢房,才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离秀月远一点,她就打你那把剑的主意。”   “打主意就打主意呗,只要我不松口,她不敢硬抢的,她怕那个哥哥。”   陆平谦得意扬扬的说:“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我看得出来,那个哥哥听你的话。”   清辞懵道:“听我的?”   “对啊。”   “你弄错了。”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师父,”陆平谦低声说,“这两天我都看出来了,他看你的时候整个人都温柔了,对别人那都是冷冰冰的。”   清辞看了眼他怀中剑,这王八蛋受贿赂了,处处帮“哥哥”说话。   “师父,他不错啊,出来带那么多随从,都没带一个女人。”   清辞怀疑陆平谦傻了,秀月不是女人?   陆平谦仿佛看到了她心中所想,“秀月那肯定不算,一个男人婆。”   清辞翻了个白眼,“他家里小妾很多。”   “谁家里没有小妾啊,”陆平谦眨着眼睛说,“他长得又好看,师父真的不考虑吗?”   清辞这回可以确定皇帝为什么送了陆平谦这样一把宝剑。   她说得很明白了良人不会在宫里。   “我嫁过人了。”   “啊?”陆平谦吃了一惊,“那,那怎么师父没有提起过……”   “他命薄,死得早。”   清辞说这些话,脑海中闪过萧承书的脸,他冲自己笑得阳光灿烂的样子,心里沙砾磨过一般疼得密密麻麻。   陆平谦懵了,“对不起,我……”   他哪知道是这样的事啊,早知道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往那儿提啊。   眼见着师父脸色变差了,陆平谦赶紧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时候找个新的男人了。”   清辞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   陆平谦捂了下嘴。   “师父……”   “去睡觉,”清辞打了个哈欠,“别跟我提男人。”   -   天和日丽。   清辞睡了个懒觉,等她到了比试场地挤到人群之前,场上已淘汰了数十人。   比武场地在山庄外,四面环山,数千人齐聚于此。   擂台有百米宽大,墨毯铺地,鲜血洒在上头几乎看不见痕迹。   傅景翊玉立于擂台旁的朱栏观景台之上,自带一股冷洌的气场,很显眼。   清辞往他那看了一眼,又轻易的在人群中搜寻到司覃然的身影。   司覃然也看到她,便往这边走,他身边的属下野蛮推开人,替他清道。   “赌约算数?”   司覃然一副势在必得居高临下的模样,唇边捻着得意的笑。   “当然。”   清辞其实也就随口一说,空手套白狼,套不住就跑,她从上到下看了司覃然一遍,“以后跟了我,就不能再穿得这样招摇了,你得穿咱们祁元的服饰。”   “你若能在台上站到最后,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司覃然似笑非笑着说,“赢的若是我的人,你今后跟在我身边,也得穿我羽国服饰。”   司覃然望向台上缠斗的两人,乍舌,“看,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比我两个七岁的侄儿打得都伶俐,祁元武术博大精深啊。”   明摆着嘲讽台上的两个祁元人打斗跟孩子玩似的,清辞催道:   “既然没啥看头,你要不要立刻把你的虎将祭出来?”   “他一出来,这场戏就结束了,多没趣,这么多人千里迢迢赶来,给别人个上台的机会,”司覃然看着她说,“没准他出来了,你都不敢上了。”   清辞很佩服他的自信,“你该不会收服了那个万华生?”   司覃然唇边笑意更深了。   “怕了?”   清辞的表情严肃起来,“还真是他。”   她徒手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蒙在了脸上,“我拜托你快点儿。”   “怕输了没脸?”   “怕所有人记住我的模样奉我为神,毕竟这儿那么多人,我还想过安生日子呢。”   司覃然笑道:“死要面子。”他目光挪到台上,“没人会记着败者。”   清辞默认了他的话,说得对极了。   傅景翊目光微微凝滞,他看到人群之中,黑袍羽纹的司覃然跟清辞有说有笑。   谢昭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半开玩笑似的说:“那不是昨晚跟着你的姑娘?怎么跟司覃然还挺熟络。”   傅景翊眸色深如墨染,“她绝不会跟羽国人勾连。”   谢昭顿时对这个女子起了浓厚的兴趣,认识傅景翊那么久,他一直认为傅景翊是个不会将任何女子放在心上的人。   可傅景翊刚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摆明了自己对她坚信不疑的立场。   谢昭还以为像傅景翊这样的人,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尤其是女人。   “你身边是时候该有个女人了。”谢昭说。   这话跳跃得太快,傅景翊愣了一下,又觉得他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傅景翊的目光始终遥遥落在与司覃然相谈甚欢的清辞身边,嗯了一声,“你也是,该娶妻妾了。”   谢昭笑了笑,“我没有妻妾,不过女人多的是,你跟我恰恰相反。”   台下忽而涌起了叫好声。   一位绿衣女子飞身上台,扬鞭一挥缠住对手的腰身,将人甩到了台下。   她收回鞭子,迎着众人叉腰,语气豪横,“看了半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没有一个能打的吗?!什么三脚猫的功夫也敢上来,浪费时间还要挨打!能不能上点像样的!”   谢昭脸色微变。   傅景翊瞥了他一眼,“令妹勇气可嘉。”   上了台就不能退缩,被打死也只能派人去抬尸。   谢菱在空旷的擂台上抱鞭而立,一时半会儿竟没有人敢上台对付。   ------------ 第七十三章 赝品   司覃然看出了清辞眼里的好奇,给他解惑,“她叫谢菱,谢昭的妹妹,武功一般,不过她手里的是玄?鞭。”   “玄?鞭?”   “是个好东西。”   他不细说,清辞也能看出来,它破空劲脆,落地有声,方才被甩到台下去那人也是谢菱手软,但凡她多使点劲,把人劈成两截也不夸张。   面对这鞭子,蛮干肯定行不通,要有足够的速度避开它才能反攻谢菱。   清辞对司覃然挑了挑眉,“你的人还不出来吗,或者他怕了?”   “怎么可能,”司覃然打了个响指,这响指埋没在人声鼎沸中,可却能让暗中时刻注意着他的人看清手势。   有人正跃跃欲试的上台,此时,一袭布衣戴着头笠的男子从天而降,他的面容隐在斗笠之下,添了十足的神秘感。   堪堪爬上台的男子赶紧退了下去。   谢菱眯起眼,“故弄玄虚。”   人群中却突然有人高喊:“这是万华生!”   二十年前,万华生就是这样戴着斗笠,一身布衣,没带一件兵器上了武林大会,至此一战成名。   “万华生!”   激动的呼声此起彼伏,谢菱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望了眼高台之上的哥哥。   谢昭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说:可以投降。   “各位!”   司覃然的声音不算特别响亮,穿透力却很强,兴奋的众人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在他身上聚焦。   “台上这位的确是万华生,他已成为我羽国人,今日带着我羽国荣耀而战!”   众人安静了片刻后一阵哗然。   祁元武林唯一的希望,就这样投靠了羽国?今日看来又是一场笑话啊。   身周失望消沉的议论纷纷,甚至有些人提前离场,不忍再看下去。   大伙儿本对万华生特别感兴趣,指望着他的回归能重振武林神话,可如今他已为别国效力,这可是莫大的讽刺啊。   台上,谢菱握着鞭柄的手心已捏出一层薄汗。   她低声骂道:“我去,直接来个万华生,这还怎么玩。”   她还在想着怎么逃,“万华生”已如一道疾风飞奔而来。   谢菱挥鞭去挡,可他闪得极快,谢菱劈了个空,“万华生”飞快逼近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直捅向谢菱的胸膛。   谢菱惊恐后退,可动作快不过他,片刻之间他的匕首尖刃已抵在胸前。   “阿菱!”   谢昭惊呼出声。   叮——   铜板划过空中,飞速旋转的时候偶尔反射出太阳的光芒,准确无误的打在“万华生”手中的匕首上。   突如其来的袭击“万华生”没有准备,匕首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打落在地。   谢菱已退到了擂台边缘,一个打滚掉到台下。   “万华生”不再追击,停下动作,面向台下,“擂台规矩,就是在别人打斗的时候出阴招偷袭?”   清辞绕到台阶处,健步走到擂台上。   “不好意思啊前辈,我不懂擂台规矩,既然惹了前辈不快,那作为自罚,我让前辈十招,十招之内绝不还手,生死由命。”   谢昭一看妹妹脱了险,终于松了口气,见着竟是这个女子出的手,惊奇的对傅景翊说:“有两下子啊,铜板甩得这么准。”   清辞蒙着面,已在台上站定,相较谢菱的明媚张扬,清辞的气场更稳,她能主动上来寻衅“万华生”,无论结果如何,已让人肃然起敬。   “她为什么蒙着面啊。”谢昭自言自语,“不过她那张脸确实好看,有仙气。”   傅景翊眉目间柔软了许多,勾了勾唇角,没有作声。   “万华生”的面容掩在斗笠之下,语气轻蔑,“偷袭到一次,就把自己当作我的对手了?”   “你的功夫还行,”清辞说,“但要冒充我师父,远远不够。”   对方明显的一怔,“你什么意思?”   “鄙人不才,刚好是万华生的徒弟。”清辞眼角飞扬,潋滟无边,“你速度有余,力道却不够,反应也够差。我刚刚那枚铜板若对准的不是你手中匕首,你还有命在?就这点本事,也感自称万华生?”   四下私语声一片,显然清辞的话很有道理。   能轻易被偷袭的人,何谈一等一的高手。   “原来羽国人弄了个赝品?”   司覃然脸色大变,忆起整个收服万华生的过程实在太过容易。   竟然没想到有人胆子这么大,戏弄了所有人包括他。   “万华生”恼羞成怒,箭身向清辞袭来。   清辞侧身轻巧避过一击。   “说让你十招,就只有十招,你最好加把劲,十招之后我要你命。”   “万华生”捡起匕首横冲直撞,终于在一个仰身后斗笠掉落在地,露出了一张粗眉厚唇的脸。   面容暴露,他惊慌失措得再次拾起斗笠戴上,可下面已经议论声炸了锅。   “这不像万华生啊!”   他干脆又把斗笠甩掉,这脸横竖是已经丢出了国界。   司覃然起初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难堪。   他恨得咬牙,一千两黄金换来个赝品,亏得亲爹不认就算了,还给羽国丢了老脸。   看官们一边耻笑着赝品,一边赞扬着台上的素衣女子。   眼下那女子只是避让,身轻如燕,赝品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几个回合下来赝品动作越发浮躁,喘气急粗,而女子依然从容不迫。   “好!”   谢昭忍不住随着众人叫好,“没想到啊,我以为她就一个花瓶,看来人不可貌相。”   谢菱在此时已站到了他身边,叫了声“哥”,谢昭没有理她。   她又凑近傅景翊,“七王哥哥!”   谢昭提醒她,“不懂别乱叫,人家晋位了。”   “皇帝哥哥,”谢菱红着脸换了个称呼,“我刚才的表现很糟糕吗?”   她是个粗旷的女子,鲜少有柔情似水的时候,这一声发嗲的询问谢昭听得呆了。   “能一边去?别恶心人成不?”   谢菱的好兴致一下子被他打散了,“你有毛病吧谢昭,在外人面前你老要拆我台,平时我也不跟你计较,你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傅景翊懒得关心他们吵什么,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场上行云流水的女子,她飞扬的青丝如娟劲洒脱的墨迹,每一笔一划都叫人心潮澎湃。   他仿佛看见了两年前风祁山上,她为自己杀出血路的模样。   ------------ 第七十四章 酒量   十招已满,清辞弹出一枚硬币逼着他后退躲避。   对方好不容易站稳,心有余悸的死死盯着她,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招数。   清辞插着腰,眉眼带嘲。   “你太弱了,要不别打了,跟着我学上三年,下一个武林大会你再上来试试?”   “少废话!”   他还不认账,这个女子躲得快又如何,他也可以躲,打斗的时间拉得越长,他的面子也就好看一些。   清辞可没打算跟他撕膜下去,几招之后一个假动作让他往右侧避让,一枚铜板快速弹出。   “咣”得一声,他宽大的脑门被铜板狠狠砸了一下。   他人晃了晃,喝醉了酒般摔倒在地。   人群安静了一瞬后爆发叫好声,司覃然正欲往人群中退去,清辞叫住了他,“喂,你还有没有人能上了?”   司覃然一拍脑袋,心想完了,他得给一个小女子做牛做马了。   陆平谦则是特别骄傲向大家挥手。   “那是我师父!我师父!”   谢菱见傅景翊的目光始终锁在那一枚身影上,主动找话说:“不知道她是谁呀,挺厉害的。”   “她叫清辞,”傅景翊薄唇微启,“冰清玉洁的清,一辞莫赞的辞。”   介绍人也就罢了,还把她名字修饰了番。   谢菱不知哪儿不对劲,就感受怪怪的。   谢昭意味深长又带点阴阳怪气的说:“冰清玉洁,一辞莫赞啊~”   傅景翊瞪了他一眼,他马上乖乖闭上了嘴。   -   司覃然在逃跑和顺从之间,暂时性的选择了顺从。   人可以输,赌约还是要守。   很快他就后悔了。   谢昭办的庆功宴上,清辞一口酒下肚,脚踩在椅子上摸着司覃然的头对众人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跟班!司覃然!”   司覃然面沉如铁,啥也没说。   陆平谦把她从椅子上拉下来,“师父去敬一敬谢庄主吧。”   谢庄主破费为自己大肆设宴庆功,是该去敬一杯。   清辞大摇大摆走到那儿,看到谢庄主身边的傅景翊也向自己看过来。   讲道理,应该先敬皇帝吧?他身份比较高。   这时谢菱端着酒壶和一只酒杯过来,清辞一把拿了过去。   “借用一下!”   “这个不行这个……”   清辞没管她的扭扭捏捏,拿着酒壶给自己倒了酒,再凑到傅景翊身边给他的杯子倒满。   谢菱被抢了酒壶,一时啥办法也没有,只能提起心眼儿的看着。   傅景翊好心提醒,“你酒量不好,少喝点。”   “喝了!赶紧的!我还得敬别人呢!”   傅景翊无可奈何的看着她把杯中酒饮尽了,看着她很快踉跄着倒过来,傅景翊握住她双肩,吩咐秀月,“把她送厢房里去。”   秀月接过手,清辞软啪啪的靠在她肩上。秀月扛着她,埋汰,“武功再好有什么用,不会喝还偏要喝,现在谁都能一刀捅死你。”   傅景翊听到了她的嘟囔,叮嘱道:“保护好她。”   “是。”   直到秀月扶着她走远,傅景翊才收回目光,无奈的摇了摇头。   谢昭道:“到底是个小姑娘啊,在这样大庭广众下喝醉过去,就是把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   傅景翊轻声说:“她吃过很多苦头,却还学不会时时保持警惕。”   她两杯酒下肚男女不分,三杯酒下肚就是大路朝天,她也朝天。   可分明看她没喝够两杯,怎么就会醉了?莫非鹿血山庄的酒更烈一些。   他语气里眼里透出的温柔,谢昭看傻了。   谢菱啥也没察觉到,一心只顾自己那被清辞夺走放在傅景翊面前的酒壶。   她就用清辞喝过那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傅景翊倒上。   “皇帝哥哥,我敬你!”   谢菱捏着酒杯,笑得极甜。   谢昭提醒道:“外人面前不要这样喊。”   “我声音很小的,就你俩听得见。”谢菱回答谢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傅景翊,直到他把酒喝了下去,她才放心坐一边去。   一会儿后,傅景翊扯了扯衣襟,感觉浑身有些燥热,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仍没有缓解一些。   谢昭察觉了他的异常,“你耳朵红了?”   傅景翊看了眼桌上精雕细琢的银酒壶,眼眸略沉,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清辞会醉得这么快,这酒里有东西。   “谢昭,管好你妹妹。”   谢昭莫名其妙的得了这么句话,想问问咋回事,傅景翊已起身离开,走得很急。   谢菱见状赶紧要跟上去,谢昭拉住了她。   “怎么回事?”   “别妨碍我。”谢菱不耐烦的甩开他,却被拽得死死的,谢昭根本不放开他。   谢菱凶起来说:“别逼我揍你。”   “别做舔狗,”谢昭并不放手,“女孩子家家的丢人你知不知道。”   “关你屁事!”   谢菱摆脱不了他,又心知自己打不过他,突然软了口气,“哥,我能不能拿下他成败在此一举了,你难道不想做皇亲国戚吗?”   谢昭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傅景翊脸上的绯红和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气得不轻,把谢菱往一块儿拽,“你彻底不要脸了是吧。”   “你这榆木脑袋咋这么不开窍呐!”谢菱拍打他的手,“再说了,他已经中了药,得不到排解多难受啊,我得去帮他!”   谢昭忍无可忍一巴掌高高抬起,却迟迟没有打下去。   身边人见状围拢来劝他别动肝火。   当着众人的面,他实在不好说什么,愤而回了酒桌。   谢菱干脆撒腿往傅景翊住的四合院跑。   -   秀月把清辞扛到了东厢房门口,心念一动,又把她杠去了南厢房。   忍着别扭帮她脱鞋脱了外衣,塞进了被子里。   “我这样操心的下属也是少见。”   她还替清辞解了发带,任头发散落在床上,显得妩媚动人一些。   “希望主子勇敢一点,不成功便成仁。”   秀月操心操肺的念叨着,“清辞,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不过非你不可。他可是皇帝啊,他怎么能没有子嗣,你就当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牺牲一下呗?”   清辞迷迷糊糊的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许是觉得热,把被子踢到了脚下,双手胡乱扒着自己的衣服。   秀月不多看,走到厢房外去坐在门口台阶上,没一会儿,傅景翊回来了。   ------------ 第七十五章 我们?   他急匆匆推开门,对秀月说:“去打水来,要冷水。”   秀月“哦”了声。   这准是哪儿又不小心被别的女人碰到了,可那表情又不像是想吐的模样。   碰到了就碰到了,回回都要洗手,不洗能死吗?   秀月也不敢把意见说出来,只能去打水。   傅景翊关上门,才察觉哪儿不对劲,他房里还有人。   他往里走,看到了床上左翻右翻的清辞和地上散落的衣服。   “你怎么……在我这里?”   清辞看到他,着急得从床上下来扑进他怀里。   “我想你,我好想你……”   傅景翊的手在空中一顿,还是搂住了她。他本身燥热难耐得很,现在几乎是咬碎了牙在克制。   他轻抚着清辞只穿着里衣的脊背,理智在崩塌的边缘,哑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清辞迷茫抬头看他,坨红的双眸笑成弯弯的月牙。   “萧……”   没等他说出第二个字,傅景翊就用嘴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明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说想念,为什么还要去问,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呢。   清辞热情似火的回应他,勾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在他喘不过气来之后,滚烫的吻顺着他的唇角往下。   傅景翊忽而回过神来,想要推开她,她却粗鲁得扯开他的腰封,柔软的手伸进了他衣里。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傅景翊哑着嗓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尽管他很想要,在媚药的作用下他难受得要炸了,却不能在她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这样趁人之危,不能伤害他。   清辞把他推到了床上,压了上来,傅景翊抓住他上下其手撕衣服的手,再等一等,等秀月拿水拿就好了。   “你不喜欢我吗。”   她醉熏熏的口气里还有些委屈。   “喜欢,”他哑声回答,“可你要看清楚啊,你弄清楚我是谁。”   酒里的药物早已不允许他再克制,她温热的体温透过薄杉灼烧着他,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傅景翊几乎要熬疯了。   秀月怎么还没把水弄来,他需要凉水清醒一下,跟救命一样需要。   “管你是谁……我难受啊,我难受得要死掉了……”   她轻易挣开了他的手,撕开他的衣服,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肩头,在他肩头轻轻啃咬着,留下浅浅的牙印。   “你不是喜欢我吗,向我证明啊,证明你有多喜欢我。”   她酥软的声音挠着他耳朵,“是男人吗,该不会不行吧……”   傅景翊翻身而上,与她十指相扣,咬着她的耳垂,颤声说:“你会后悔的。”   “不会。”她软绵绵的说,“我喜欢你,喜欢你主动。”   尽管知道她这句“我喜欢你”并不是对他说的,他还是无可救药的陷了进去。或者说,他早就陷进去了。   她总是在眼前,又像在千里之外,得到万里河山都不比得到她困难。   他想把世上最好的最珍贵的都捧给她,可惜她又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别离开我呀,你有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都一个人承受,你让我怎么办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咬字不清的埋怨着,忽而皱眉推了推身上的人,“疼,你轻一点。”   傅景翊撑在她两侧的手臂微微颤抖。   清辞感觉到他不再动了,又主动抱住了他。   “好嘛,我没怪你,我忍一忍就好了,我不会怪你的萧远,不疼一点都不疼……”   傅景翊突然想去死了算了。   他早就后悔了。   如果当初没有逼着萧承书娶傅芸烟,萧承书也不会死。   怪只怪秀月听了秦承泽的话,自作主张画蛇添足,特地跑一趟去刺激清辞,至今秀月都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若没有那番话,清辞何至于要萧承书死。   “是我错了,我错了。”   -   秀月端着盆水回来,正巧看见谢菱要推开厢房的门。   “站住!”   她这一喝,谢菱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皇帝哥哥酒多了,我去给他送解酒药。”   秀月对她没啥好口气,“什么哥哥哥哥,他的妹妹那都是公主,你是吗?”   谢菱脸色难看,却也不敢跟她对着干,“我只是来送个药。”   秀月摊开手,“给我,我拿进去。”她补充道:“我主子不喜欢别人进他屋子。”   谢菱哪里拿的出解酒药,她杵了会儿,知晓没戏了,哼了一声甩头就走。   秀月本要端水进去,靠近门时听到里头缠绵的声音,赶紧止住了脚步。   她这回要是还端水进去就太不懂事了。   主子总算出息了啊。   -   清辞很快借着酒劲睡了过去。   傅景翊看到淡黄色绸缎被单上一抹红傻了眼。   他以为那一天在傅芸烟的船上,清辞和萧承书一定发生了关系的。   哪怕今天做了猪狗不如的事,她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   可现在……   现在?   他握住清辞的肩膀,把她掰过来面向自己。她睡得正香,被这一掰微弱得哼唧了一声。   “我被人下了药,我不是故意的。”   他头痛欲裂。   -   清辞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皇帝坐在床边,一下子惊醒过来,抱着被子坐起身。   她马上发现自己穿着整齐,松了口气,就是浑身有点脱力。   傅景翊他低着头坐在床尾,好像心事重重,清辞客客气气得问:“皇上这是怎么了?皇上在我房里是不是不合适?”   傅景翊抬眸看她,一双幽遂的眼眸里愁云密布。   清辞再发现,这帐幔的颜色不对,被子也不对,这房间不对,不是她住的那间东厢房。   傅景翊艰难开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清辞看着他奇怪的表情,迷茫摇头。   傅景翊鼓起勇气说道:“你醉了,谢菱那壶酒里下了药,你跟我都喝了那壶酒。”   然后呢?   清辞还是一脸迷茫,“什么药?”   傅景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只是低声问:“清辞,如果一对男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食了媚药,然后发生了亲密关系,男人是不是该把女人娶回家?”   清辞愣住了,“你是说,我们?”   傅景翊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迫切得看着她。   清辞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她再看身上,这衣带不是她的捆法。   一把掀开被子,床上的一抹红刺痛了她的双眼。   “我们?”   傅景翊有种大难临头的即视感,“是的。”   清辞仍没有缓过劲来,醉过去的一切她并非全都不记得,只是模模糊糊得像梦一场。   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这样吧。”   ------------ 第七十六章 如果萧承书没有死呢   清辞感觉这个衣带系得很别扭,解开重系了一下,若有所思:“谢菱这药白下了啊,那她不是很委屈?”   傅景翊愣了一下。   清辞对他说:“我相信,皇上不是那么卑鄙的人,毕竟我也不是头一回在皇上面前喝醉,谢菱那杯酒确实是有问题的。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   “是秀月吧,”她猜测道,“陛下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把我带这里来,是秀月自作主张。”   傅景翊没有否认。   显而易见,她说得没错。   “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我一个寡妇,也没打算再嫁人的,问题不大。”   她捡起床上的发带,给自己扎起头发。   “皇上若觉得亏欠于我,我这也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陛下做到。”   “什么?”   “不复再见。”   皇上离去时还给他关上了房门。   傅景翊满脑子都只有两个字。   完了。   -   清辞从秀月身边大步走过,秀月对着她的背影说:“都是我自作主张。”   “对,都是你。”   清辞转过身,冷淡地看着她,“我杀他,天下大乱,所以我不会这么做。秀月,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你要杀就杀吧,但你自己就没问题吗,你敢在大庭广众下喝醉,是有多信得过这世道。”   秀月敢做就不怕被她弄死,就算是死也要把话给怼回去。本来喝醉的就是她,一个女子,万一没人管她被捡了尸,都不知往哪儿哭去。   清辞也很疑惑,她知道自己酒量是多少,便没有过那个度。   是谢菱手里的酒她才放心的,毕竟这鹿血山庄是谢家的,她拿着酒壶来像是要敬皇帝,怎么会在酒里做文章。   是她疏忽,她真的没有想到。   秀月一步步走近她,“我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警惕心这么差,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心里是不是还认定他害死了萧承书。”   “你明知道他心里有你,”秀月说,“你故意要他愧疚,自责,痛苦,要他欠你更多。你究竟想做什么?”   清辞笑了,“我拿自己清白送给他,这是哪门子的报复?秀月啊,你为了把黑说成白,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还真够厚颜无耻的。”   “难道不是……”   清辞也逼近两步,凑到她耳边,“我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秀月怔住,一阵莫名的寒气锥入脊髓,冻得唇齿打颤。   “说什么?”   “说你跟尹大夫有多熟。”   尹大夫制毒是一把好手,在金陵城中有毒圣之称,清辞便是理所当然的找他买了毒蜂。   这一回尹大夫也来了鹿血山庄,清辞无意间撞见了秀月与他碰面,相谈甚欢,看似熟络已久。   秀月脸色黯沉,“是,我是跟尹大夫认识,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那又怎样?”   “所以是你告诉了萧承书,我要他死。”   清辞冷冷的话落在她耳边,每一个字都透着杀意。   秀月额边的鬓发已被汗湿透。   “那又如何,我说的是实话。”   “是你传的话,我要动的手,他会觉得一边是皇上要他死,一边是我伤透了他的心,所以他放弃求生,宁愿一死。”   清辞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平静得似乎这个猜测早已在她心里设想了无数遍,平静得仿佛她是在陈述亲眼见过的事实。   秀月下意识的想后退,想离她远点,可她的身份和使命不允许她躲。   该她承担的,她总要承担。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难道要皇上亲口赐死我,你才满意?”   “你想多了我的确想让皇上来赐死你,狗咬狗,多痛快啊,”清辞的声音隐隐有一丝痛楚,“可我从来没想过发生什么,他不是碰不得女人的吗,难道之前的洁癖都是作戏吗。”   秀月道:“无耻的是我,跟皇上没有关系。”   清辞感到可笑,这事儿都发生了,秀月还能揽自己一个人头上。   原本还想装一装,可现在,清辞实在装不下去了。   “我跟萧承书只是想离开金陵城,只是想做平凡夫妻而已。为什么偏偏不能让我们好过啊!”   傅景翊打开门。   她的话宛若一阵寒风掠过,修长的身姿萧瑟得如同秋日树干,风吹落了他的光彩,碎成一地残叶。   为什么偏偏不让她好过啊。   为什么偏偏是她。   秀月咬破了唇,幽幽道:“如果他没死呢。清辞,如果萧承书没有死呢?”   这一个假设,却是清辞从未想过的。   与此同时,傅景翊微微一愕。   清辞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认识尹大夫,交情不浅,”秀月道,“尹大夫骗了你,他卖给你的不是致命的毒蜂,因为我不想害死人。”   “萧承书没有死,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就连秦承泽和皇上,我都瞒了过去。”   “你说他还活着,那他在哪里。”清辞问。   秀月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他跟萧承书锦华长公主是一块儿长大的,他只知道萧承书爱过长公主,他觉得你们不是良配而已。”   “我要知道萧远在哪里。”   清辞没心思听她洗白另一个人,萧承书的死压在她心头那么久,那是她的心结啊。   他若还活着,她才能有别的天空。   秀月以此要求,“你留在皇上身边,做他的妃嫔,等你生下皇子,我保萧承书重见天日。”   清辞脸色一沉,刚想发作,傅景翊的声音传来。   “不必,你把萧承书还给她。”   他还能求什么呢,不被怨恨,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秀月低头闭上了嘴。   清辞往他那儿看了一眼,眸色不明。   傅景翊似是觉得她不信,再次开口,“你去陆家等着就好,萧承书会回到你身边的,只要他还活着。”   他不知道心底涌起的感受是什么,又酸又疼,可又有解脱。   与其两个人都不好过,那不如放她好过。   “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他看着她,郑重的承诺,“也不会允许我所能掌控的任何人打扰你。”   “陛下金口玉言,我信。”   清辞往院外走去。   她突然觉得,皇上没有她想得那么坏,他若是坏透了,不可能处处留有余地,不可能放着这样的机会不要挟她。   回想起来,皇上似乎的确没有要挟过她,过去也一直是以商量谈判的口吻要她留下。   他或许从来不是个坏人,可这都跟她没关系了。   ------------ 第七十七章 他给的成全   “清辞,”他最后唤了声她的名字,“谢谢你惊艳过我的人生。”   这算是傅景翊头一回,在她清醒的状态下表露心意,尽管心知这一次坦白如同石沉大海,不会有回应。   -   鹿血山庄门口,清辞对司覃然挥了挥手,“你要走就走吧,我养不起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个找到你的方式,万一哪天用得上,我得用你。”   司覃然得知不用跟着她,高兴得要命,拿出一枚玉雕的羽毛,放在她手中。   “这是我的玉牌,代表我的身份。若是碰到羽国人,出示这个就可以,你就能代替我行事。”   清辞疑惑:“你不怕我拿着你的玉牌为非作歹?祸乱你羽国?”   司覃然耸耸肩,“我本就是个不争气的皇子,只知游历四海,在羽国并没有什么实权,你拿着我的玉牌也造不出多大的风浪来。再者就是,我信你。”   “信我?”   清辞一愣,非我本族其心必异,都隔着个国界呢,他就敢说信任。   司覃然解释道:“不要多想,说白了就是你赢了武林大会,如今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你代表着祁元武林的荣耀,你若敢乱来,岂不是给了我羽国起兵踏平祁元武林的理由?”   清辞收下玉牌,笑道:“首先羽国得有那本事。”   “两国虽会争个高低,倒也从未兵戈相见,所以你不会乱来。”   司覃然直勾勾得看着她,“你真的是万华生的徒弟?”   “是。”清辞不假思索就认了。   “那他人……”   “死了。”   司覃然没有再问,只后退一步,行了个羽国人见面特有的扶额礼,“清姑娘,我有点儿期待下次见面。”   “我不姓清,”清辞纠正道,“这样叫我是不对的。”   “那你姓什么?”   清辞想了想,道:“嫁夫随夫,我夫君姓萧,我也姓萧。”   司覃然讶异,“你有夫君了?”   陆平谦是听清辞说过那个早亡的夫君的,生怕司覃然问太多,忙打岔,“好了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清辞点头跟着他走。   司覃然道:“你的夫君,应该也是个很优秀的男子吧。”   陆平谦以为清辞听到这话会黯然神伤,可她笑了,笑如暖阳。   “对啊,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子。”   -   陆家下人欢天喜地的喊进来。   “少爷回来了!”   陆老爷下意识的站起来要去见儿子,还是坐了下去,“给惯坏了,不管不行了,不能再由着他去了。”   大夫人赶紧给他按肩,“冷他两天也就是了,平谦不是个坏孩子,就贪玩了点。”   “爹!”   陆平谦精神奕奕的跑进来,“我回来了!”   陆老爷脸撇一边去,不理他。   大夫人给陆平谦使眼色,陆平谦赶紧拿起一边的茶壶倒了茶,双手给父亲递上。   “爹,这回的武林大会你猜谁拿了第一?”   这儿距离鹿血山庄六日的路程,消息没这么快传来,陆老爷猜测魁首定是万华生。   万华生重出江湖,天下皆知,这还能有悬念?   陆老爷心里是想听儿子说一说,可面上作出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爱搭不理。   陆平谦说话的兴致未减一分。   “是我师父!”   陆老爷一愣,大夫人给他按肩的手也停住了。   两道惊愕的目光看着他,异口同声:“你说谁?!”   陆平谦得意扬扬的说:“我的师父啊,我带回家那一位。”   陆老爷回忆了下那个纤瘦的女子,那不是个绣花枕头吗?   “她打败了万华生?”   “什么万华生,那就是个冒牌货,”陆平谦说,“我师父才是货真价值的万华生真传弟子,把那个冒牌货打的是落花流水!实力悬殊啊!”   清辞根本没出几招,她算是速战速决的,赢得很干脆。   陆老爷仍是不敢相信,可自己这个儿子不是骗人的孩子他也知道。   “吹牛。”   “不信拉倒,反正过几天消息会传来的,所有人都会知道现在的武林第一叫清辞!”   清辞。   陆老爷在心里念了下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行了,回来就好,爹不跟你计较了,再出远门就别回来了。”   “遵命!”   陆平谦接过大夫人的手,准确的给他按肩颈,“我师父超厉害,她还收服了司覃然,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羽国三皇子!司覃然对我师父俯首称臣了,我多有面子啊,毕竟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她是武林第一,我就是第二!”   陆老爷在他看不到的那面,忍不住笑了笑。但这心里腾起许多疑惑。   那女子这样有本事,接近儿子目的何在?   -   只间隔一日,一个十六岁姑娘在武林大会上打败赝品万华生赢得第一的事迹,迅速传遍了姑苏茶馆。   “师父师父!我爹为你备了宴席,今晚……”   “不去。”   清辞没听他说完就拒绝了。她不想跟陆平谦一起吃饭。   她在院中太阳底下,躺在微微晃荡的摇椅上,啃着一只甘甜的苹果,听到除了聒噪的陆平谦以外,还有两个人的脚步踏进院子。   “秀月?”陆平谦看向那边。   清辞猛地抬头,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就这样滚落到地上。   是他。   清辞跑到他面前,睁大眼睛看着他,却不敢扑进他怀里。   他瘦了许多,胡子拉碴的,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刻,眸中黯灭的星辰一点点的亮起来。   萧承书在她低下头的那瞬间把她搂进了怀里。   许久无语凝咽。   他的激动和喜悦无声得告诉她,那么久来痛苦的不止她一个人。   “你傻不傻,人都死了你还要嫁给我。”   “你不怪我吗?”清辞把脸埋进他胸膛里,听着他的心跳声,自责喃喃,“我没有选择信你。”   “该怪我,”萧承书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我什么都不说,你怎么信我。”   “反正我已经嫁给你了,今后真的不可以再隐瞒我了。你有什么为难都要告诉我。”   “好,都告诉你。”   秀月在他们身后,好像形同虚设一样不被在意。   她一想到回去金陵城的一路上主子是如何食不下咽的,她都恨不得立马去手撕了萧承书。   陆平谦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喂,干嘛呢,人家小两口蜜里调油的,你就别看了吧。”   ------------ 第七十八章 我并不期待你的接受   秀月被陆平谦推着往外去,秀月不甘心道:“你收了寒冰剑,怎么都不向着我主子?”   陆平谦无奈道:“可是师父不喜欢你主子。”   “你……”   秀月又往那紧紧相拥的两人看了眼,“可是我主子比那家伙更爱你师父。”   “那是你偏心你主子,”陆平谦把她往外推,“我只要我师父高兴就好。”   -   萧承书把她鬓边头发捋到耳后,细细看她的眉眼。   她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一双杏眼眨呀眨的,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   萧城书一手搂着她腰,一手轻抚她的脸。在他的大手里,显得她的脸很小。   “怎么来了姑苏,这陆家跟你有渊源?”   “喜欢这个地方,”她眨了眨眼睛,“刚刚把秀月赶出去那个,是陆家唯一的小公子,也是我徒弟。”   萧承书心里突然想到,看来他不在的日子里,她还是会把日子过好。   来的这一路上秀月跟她说了武林大会,说了陆平谦,可是跟秀月说的不同,清辞不承认陆平谦是他的弟弟。   “你过得很辛苦吧?秀月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清辞的指腹抚过他满是胡茬根的下巴,哪里还有当初干干净净少年郎的模样。   萧承书握住了她的手,“这是秀月故意的,她要你看我很丑的一面。我被关在一个宅子里,她派了不少人看着我,不过吃的用的倒也不差,她没有吝啬。”   萧承书看着她眼底的那抹红越来越深,哑声问:“我再洞房花烛的娶你一次,好吗。”   清辞的第一反应是,他一个已死的人,怎么再招摇娶她?再说了,他们怎么可以回金陵城?   然后又反应过来,他说的只是洞房花烛,不是三书六礼,不是明媒正娶。   以他们现在人在异乡的条件,也只能如此了。   “好。”清辞给了他发自心底的灿烂笑容,“我不再是寡妇了,真好。”   -   陆平谦自告奋勇的为他们布置婚房。   清辞答应下来也是有私心的。   这儿毕竟是陆家,她哪怕再讨厌陆天秦,骨子里还是贱到对陆天秦和苏英,和这个陆家有一点期翼。   能在陆家成这个亲,算是满足了她心里一些遗憾。   陆平谦对待她的这场喜事,比自个儿成亲还要郑重。   整个院子布置得十分喜气,一眼望去满目的红。   清辞顶着红盖头被搀扶着出来,与等在那儿的萧承书拜天地,拜彼此。   喝完了交杯酒闹完了洞房,人都散去了,清辞把满脸通红的萧承书推倒在床上,压在身下。   “咱们从哪儿开始?”   萧承书吻住了她,吻到头昏脑热之后,不知从哪儿扯出块白帕垫在她的身下。   “这是……”   “接落红的,傻瓜。”   “萧远。”清辞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   萧承书亲了亲她的嘴角,“怎么了?”   “不会有落红的。”   潋滟红烛下,萧承书脸色一点点僵住,他自己都未察觉,他下意识的坐起来放开了抱着她的手。   “是谁?”   清辞张了张嘴,回答不出来。   萧承书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是谁?”   “我不是自己愿意的,”清辞感觉喉咙有种被自己强行扯开的疼,“我喝醉了,我们都中了催情药,我什么都不知道时候……”   萧承书一声低笑打断了她的解释,“清辞,我也醉过,也中过媚毒。”   清辞坐起来,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站起来欲往外走,可大概是顾及到外面的人,新婚之夜这样出去很难看,开门的手停了下来。   缓缓后,他脱下了自己大红色的吉服,回过来坐在床边,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捏着自己双手。   清辞心里好似被剜去了一块。   突然的,她想到了什么。   “你跟傅芸烟,不是因为她恶毒吧,而是因为她养了面首?你觉得她脏了,就像现在,你觉得我脏了。”   萧承书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可还是缩了回手,“你跟她不一样,我没有觉得你脏。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说服自己接受的。”   “那倒不必勉强说服自己,”清辞释然笑了笑,“正如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   她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翻了翻,掏出一张银票,塞到萧承书手里。她知道萧远书空身而来,身无分文。   “萧远,你现在就可以走。”   萧承书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烫手似的把银票甩到一边,急声道:“我没有要跟你分开的意思,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我可以接受的,我……”   “不必了。”   清辞对他微微笑着,“我并不期待你的接受。”   其实一切早已注定,他是个连她亲吻娴熟一些都会介意的人啊。   皇上曾经说过,萧承书在看到锦华长公主跟面首厮混的那一刻起,对她再不复从前。   这句话,皇上或许没有编造,没有夸大其词。萧承书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一个人好,可以特别好,大多男子都妻妾满堂,可他愿意与一人厮守,抛却荣华,或者失去性命,可他也同样要求对方忠贞。   清辞原以为自己可以解释,还以为他会站在自己这边心疼她的遭遇。   可她完全想错了。   萧承书呆呆得看着她,她擦去了眼泪,似乎只用片刻就调整好了自己,也做出了决定。   良久后,他哑声道:“清辞,不要这样。”   清辞眨了下眼睛,“说起来,你也是被我害苦了。若不是因为我,秀月哪会设计让你假死,关你这么久。”   萧承书哑口无言。   清辞又说:“跟我撇清了关系,你也能回去金陵城了。”   萧承书微弱得摇了摇头。   “我回金陵城做什么,让我父母知道我假死?他们该怎么面对皇上,我不可能回去的,皇上也不会让我进金陵城。”   萧承书去椅子上坐着。   清辞没再说什么了,摘去了满头珠翠,脱下喜袍,去柜子里找了件平常穿的衣服换上,趴在被褥上放空自己慢慢睡去。   -   清辞醒得很早,大概是在公鸡报晓之前。   她翻过身,看到萧承书满脸疲惫坐在她床边。   看到她醒来,萧承书顶着肿胀的眼睛,想去握她的手,她手一缩避开了去。   萧承书黯声道:“你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清辞打了个哈欠,“还有意义吗。”   “有的,”萧承书道,“你说,我就信。把误会解开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提。”   ------------ 第七十九章 找陆丹惠   清辞笑了,他仍是没意识到昨晚的他有多伤人,在质问“是谁”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斥着痛苦,还有嫌弃。   他在说他自己也喝醉过,中过媚毒的言外之意是:为什么我能控制住,你不能?   “可是我觉得没必要解释了。”   她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自己平时束头发的缎带,干脆撕了地上嫁衣,撕了块红布,再把头发扎起。   准备拉开门,他的声音又响起。   “不解释就不解释了吧,我们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语气里透着一点卑微,还像是在恳求。   清辞顿了顿,道:“先去吃东西吧。”   听到这句话,萧承书脸上才有了笑意。   他俩一块儿走出屋子,院里早起的两位陆平谦的妾室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这么早啊!不多睡会儿!”   “瞧萧公子这憔悴的,折腾了一宿吧!”   “师父厉害啊!一点儿看不出来。”   陆平谦所有的妾室都跟着他喊师父,清辞习惯了这样。   清辞也知道他坐在椅子上趴着桌子肯定没休息好,不过大男人的这点辛苦肯定不在话下。   “陆平谦呢?偷懒了?”   两个人妾室互看了一眼,讨好笑着说:“他以为师父今天一定起得晚,还睡着呢,我们这就去把他喊起来扎马步。”   “那倒不用。”   清辞打了个哈欠,“我们上街去吃点儿东西,等他起来跟他说下。”   陆平谦被关了那么久,被秀月带出来又是马不停蹄直奔陆家,连下个马车的机会都没有,这次上街,他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清辞知道他没拿那张银票,塞了锭银子在他手里,“你自己去买东西吃。”   萧承书有点儿尴尬,有一天他竟然沦落到要媳妇给钱的地步。   “我去行医挣钱吧。”   “你除了治个头疾,还会什么。”   清辞随口一说,路边买了两个大饼塞他一个,“委屈你了萧二公子。”   萧承书高高兴兴的接过。   被关起来那么久,每日就对着宅子里那些东西,吃的虽然不差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偶尔跑进来只野猫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怎会嫌弃一个大饼?   他啃了一口,才觉得她的称呼有点儿别扭,还有,“我不是只会治头疾的。”   清辞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过今后不再行医?”   萧承书一愣,跟紧在她身边,“那时候我能带上足够的钱,可我现在两手空空的,我得照顾你还得……”   “我不需要人照顾。”   清辞已经在往陆家的方向走回去。   萧承书放轻了声音说:“可我想照顾你。”   “师父师父!”   陆平谦的声音在大街上穿透力极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但今天他喊得很着急,一听就出了什么大事。   陆平谦跑到清辞面前,气喘吁吁的,“陆丹惠被杨霆的人带走了!”   清辞心中咯噔一下,上回杨霆被打得半死不活,他爹虽说不追究了,杨霆眼下人好了却不肯罢休。   “带去哪儿知道吗?”   “不知道啊!八成是杨府!”   “走。”   “去哪儿?”   “去杨府要人啊!带路!”清辞不敢去想象杨霆会干什么,总之不会干出啥好事来,陆丹惠留在他那里越久越不安全。   陆平谦杵着不走,“我们要不要跟爹去说一声?”   “说个屁啊!”清辞控制不住情绪骂了一声,“陆天秦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跟杨太守对着干的!”   上回杨太守肯息事宁人,陆天秦已经感恩戴德,这回儿子掳了女儿,他说什么也不会去撕破脸的。   一个女儿,尤其是失了身的女儿,对陆天秦来说毫无用处。   陆平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师父说着“陆天秦”眼里好像有恨,好像对他轻视女儿的行为很笃定也深恶痛绝。   他失神的当下,清辞道:“你不去我去!”   陆平谦当然不会不管陆丹惠,“师父对我真好啊,连我姐姐都管。”   清辞突然想到身边的萧承书,对陆平谦说:“你把他带回陆家去,我一个人去杨府最好,你们都别来。”   “不行,”萧承书担心道:“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怕的是你给我拖后腿。”清辞再次对陆平谦说:“听见了么?”   “听见了!”陆平谦拉住萧承书,手往另一个方向指,“师父,杨府在那边!”   -   陆丹惠本来是不会跟着杨霆的人走的。   他派来的人说杨霆反省了这么些时日,追悔莫及,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陆丹惠道个歉。   陆丹惠看来的小厮诚恳的要命,又想看杨霆追悔的样子,就跟着去了。   谁知道,出了陆家的门没多久,竟被杨霆的人硬拉上了马车。   杨霆在马车里坐着,冲她阴恻恻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啊,我在家躺着,你天天招摇过市。”   “我本来就过得不错,”陆丹惠觉得他命根子废了以后人也变得阴阳怪气了,瞧着也不像是来跟她道歉的样子,心下有些慌,又不能露怯,提醒道,“你爹为啥不追究,心里有数吧,你家现在保得住保不住都未必吧。”   “我又不把你怎么样,”杨霆保持着那诡异的笑容,“嫁给我之前,你就住在我杨府了。”   陆丹惠一愣,震惊骂出声,“你有病吧?谁要嫁给你?”   “你爹要没答应提亲,我敢来带人?”   一句话让陆丹惠的心沉到谷底。   父亲不是不知道,她跟杨霆有了什么样的恩怨,再说了杨霆人都废了,父亲怎么能答应把她许给他?难道在他眼里,女儿真的什么都不是吗。   陆丹惠涨红了脸,“就算我爹答应了,成亲之前我也不能住你那儿,于礼不合。”   “什么于礼不合,姑苏城里还有几个不知道你陆丹惠人骚又放荡,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陆丹惠一巴掌想甩过去,被他牢牢按住手腕。   杨霆掐得极狠,陆丹惠很快感觉腕骨都快被捏碎了。   很显然,他要娶她根本不是为了负责,而是为了方便折磨报复。   杨霆浑浊的口气呼在她脸上。   “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别的男人的。”   “你能不能做个人,”陆丹惠忍着手腕疼痛,死死瞪着他,“我好歹跟过你。”   杨霆冷笑一声,“怎么,我安排的男人不行,贺锦深就可以?”   ------------ 第八十章 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贺锦深跟陆丹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应该说,暂时还没什么关系。   相比杨家的地位,贺家要低调很多,甚至算得上普通,做了点卖布的小生意,一家人衣食无忧而已。   陆丹惠也不过是去她家买了点布,贺锦深看到她就把她拉到一边,跟她说杨霆其实是个畜生。   那么久来,除了弟弟陆平谦,还是头一回有人跟她说实话。   陆丹惠心里很感激,又多照顾了一下他家的生意。   作为感谢,贺锦深请她下了趟酒楼。   就这样而已。   陆丹惠懒得跟杨霆解释,“盯着你家的那位钦差还没离开姑苏吧,你最好乖一点别给你爹闹事儿。”   杨霆把她往身边一拽,“错了,人早离开姑苏了,我爹清正廉明,怕什么。”   她跌过去在他肩上靠了一下,立马就觉得恶心,挣着离他远点。   这个她曾经日日期盼着能上门来提亲的人,为了他,她跟父亲闹了无数回,一次次推掉别人的提琴。   现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提了亲,却抱着阴毒至极的目的。   陆丹惠对着这张脸,看着看着就想呕吐,情不自禁的呕了一下。   杨霆嫌弃得要命,生怕她吐在马车里,又突然双眼放光。   “陆丹惠,你不会有了吧。”   陆丹惠翻了个白眼,有你老母了,避子汤吃的好好的,纯粹觉得他恶心罢了。   -   清辞找了个位置一跃上屋檐,很快,在一个房顶上她听到陆丹惠撕喊声,还看到淡定走出屋子的杨霆。   下一刻,她闪身出现在杨霆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巴掌扇晕了他。   “垃圾。”   她冲进屋子里,眼前的场面让她心脏停了下,一咬牙,操起桌上的小刀捅进陆丹惠身上男人的身体里。   男子尖叫一声,转身向清辞扑过来,她拔出刀又扎进了他的喉咙。   陆丹惠看到的,是如水花四溅的鲜红,和杀红了眼的清辞。   她的屈辱和悲痛,在清辞疯狂的杀戮下,化成震惊和害怕。   她甚至怕清辞接下来会捅向她。   直到那个男子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了,清辞才缓过神来,扔掉了匕首,溅了星星点点血迹的脸上疯狂的戾气慢慢褪去,恢复成有点儿晦暗的常色。   她看了眼无动于衷的陆丹惠,“还愣着做什么,穿衣服走啊!”   陆丹惠有点重,清辞还在情绪里,也定不下心来,试了一下没能带着她一块儿上屋檐。   “你走吧,”陆丹惠对她说,“不能连累了你。”   “怕什么,走不了屋顶,我带你走大门。”   陆丹惠被动跟着她,看着她被人拦,看着她谁拦打谁,看着她牵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从未放开。   陆丹惠在她势不可挡的凶残下,心里忽而有了安全感,也有了一个错觉。   这个女子,好像在意她。   不是出于正义,也并非出于同是女子的愤慨,而是在意。   可是这样的在意是为什么?   杨府算是出了大事,整个府上的男丁几乎都出动了,起初还有人敢上,后面的人她走一步,他们退一步,怂到了家。   陆丹惠跟着她跑到了外头,“你为什么帮我?平谦叫你来的吗?”   “算是吧。”   杨府建在僻静处,出来很长一段路渺无人烟,清辞停下脚步查看了陆丹惠的伤势,除了点挣扎出来的皮外伤,看起来并无大碍。   “别想着寻死。”清辞拉着她到河岸边洗脸洗手,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陆丹惠愣了一下,马上道:“不会,要死早死了,我不想死。”   “那就好。”清辞这才放下心来,“还回陆家吗?”   陆丹惠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这样被另一片阴霾笼罩。   她不回陆家,就没有人给她钱花,天大地大她没有地方可去。   可是回了陆家,她又面对不了父亲,父亲可能还会坚持把她送去杨家赔罪。   清辞见她的脸越来越白,握住了她的手。   “别回去了,跟着我吧,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要不是清辞昨晚刚刚成了个亲,陆丹惠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爱上了自己。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清辞一愣,“这是应该的。”她又补充说,“我最讨厌那些畜牲了,我们生而为女人,当然要保护别的女人了。”   陆丹惠有个这么有钱有地位的爹,还是任人欺负,说到底是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掌权者都是男人,能承袭家业的也只能是男人。   清辞的脑子里突然飘过一句话:只要你肯留下,朕允女子入科考,进朝堂。   不得不说,她突然对这个条件有一点心动。   陆丹惠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能跟着你走,如果我跑了,我爹说不定会为了平息杨家的怒火而把我小娘交出去。”   清辞眼色一沉,“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的。”   陆丹惠有些自暴自弃了。   她们在河岸边坐了下来,微风吹过,她能嗅到清辞身上沾染的血腥味,这是一种让人恐惧也让人作呕的味道,清辞却好像毫不在意,习以为常。   陆丹惠摸了摸她冰冷的手,“我从信了杨霆开始,就注定这一生都不会好了。总不能再连累陆家被人说闲话,连累我小娘被人瞧不起。”   “你还想着陆家。”清辞有点儿生气了,“你看陆天秦在不在意你死活?”   “可我小娘付出那么多,把我妹妹都丢了,她就是为了在陆家好好呆下去啊。”   陆丹惠不能不管这个小娘,“说实话,我是讨厌陆家,讨厌陆平谦。”   清辞沉默不语。   陆丹惠叹息道:“小娘每每看到新生的婴孩,都会跟我说,你妹妹可漂亮了,就没见过哪个孩子刚生下来比你妹妹还漂亮的,那眼珠子黑的,睫毛长的……”   清辞看了看河里倒映出的自己,“是吗。”   苏英明明舍不得却从来不说,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谁还能把她当个人看呢?可她不懂啊,她的认知不允许她懂,所有人都告诉她作为妾就该为夫君为家宅付出一切,就不该把自己当人。   她委曲求全主动交出孩子,这在陆家人眼里就是理所当然。这么多年,记得她功劳和付出的只有她自己。   妄图以牺牲自己来感化别人是最蠢的,何况她连孩子的去处都不曾争取,她有什么脸来想念那个无辜的孩子。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清辞心里这么想着,就说出口了。   陆丹惠摇了摇头。   “我也嫌弃过她的懦弱,可我后来才知道,她没有办法争。她看似过得还行,身边有人伺候,可这一切都是父亲赐予她的。只要父亲有一丁点儿不乐意,她就过不上现在的日子。寄人篱下就要仰人鼻息,这就是妾。”   ------------ 第八十一章 我不同意的事,就会尽全力阻止   “为什么要有妾的存在呢。”   “啊?”   “为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寻花问柳是风流,女人多几个男人就是放荡。”   清辞想不明白,“凭什么?”   “那你不如问问山中之王凭什么是老虎,”陆丹惠说,“凭它强啊。强者能主导他人,弱者俯首称臣。女人斗不过男人,只能听之任之了。”   这个问题清辞不是头一次去想,也不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回答。   女人怎么就斗不过男人了呢?   清辞问:“你说,如果女人能当官,是不是就能斗得过男人了?”   陆丹惠仿佛听了个笑话,“女人不可能当官的。”   “如果可以呢。”   毕竟君无戏言啊。   “哪里来这样的如果,”陆丹惠起身,“我回陆家了,今天谢谢你。”   -   杨府的朱管家到得比她们早。   陆天秦在大门口跟朱管家谈得很融洽,一看陆丹惠和清辞回来了。   朱管家早就告诉了她,丹惠身边这个女子在杨府杀了人,还把人扎得千疮百孔,死相让人看一眼就要做噩梦。   果然,她俩身上都有血迹,清辞身上更多。她们这一路回来,估计吓到了不少人。   陆天秦粗眉一横,厉声道:“你还有脸回来,去杨府闹了什么事儿?”   清辞翻了个白眼,闹事的明显是她,丹惠哪里闹得出那么大动静。陆天秦却不敢说到她头上去。一是不明底细,二是他永远窝里横。   陆丹惠眼睛红了,“爹,你该问问杨霆对我做了什么!”   “人家不计前嫌肯娶你,是你的福气,你还以怨报德,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陆天秦一脸嫌弃,眼下他只着急平息杨家的怒火。   “就算杨霆一心想整死我,爹还是要把我往狼窝里送是吗?”   陆丹惠第一次发现她没有家了。   而她的父亲,在听到她这样说之后,神色仍没有一丝动容。   陆天秦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寡淡凉薄得看着她,“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小娘没教会你自重,到现在还要给杨霆泼脏水。我告诉你,嫁夫随夫,杨霆就是叫你死,你也自己老老实实爬棺材里去。”   陆丹惠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清辞捞住她手臂扶稳了她,把她护在身后,对着陆天秦嗤笑了声。   “怪不得姑苏城中人都说陆天秦是个吃软怕硬的,人家都欺负上门了,还能把女儿送出去供人家蹂躏。今后谁不知道,姑苏陆家是最好欺负的主儿。”   陆天秦脸色一阵青一阵黑,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即刻发作,气得一时片刻怼不出话来。   朱管家眉头一蹙,“你这小姑娘不要乱说,杨府怎么欺负陆家了?咱们杨府跟陆家是交好的,才结下这门亲事。”   “你们杨府自身难保了吧,想想自家的账做干净没有,钦差还没走呢,又搁这闹起来,不怕多树个敌多被呈交一份证据?”   清辞冷冷的目光又回落到陆天秦脸上,“你呢陆家早晚给你败完了,钦差下过几次姑苏?这样大摇大摆的来,哪怕查不出什么,也是打杨家脸呢。就这样的杨家,明显得罪了朝廷中大人物了,你也敢认这个亲家?”   这番话说得朱管家当下乱了阵脚,一口一口“陆老爷”,劝他不要听信谗言。   陆天秦神色有略微的动摇。   钦差刚来时杨太守家上上下下鳖缩成乖孙子,规规矩矩的要命。   可这一天天的过去,没弄出动静来,杨府上下又松懈了些,杨霆也敢来提亲了。说是提亲,该有的礼一样没有,媒人都没捎来一个,就派下人搁了话来。   当时的陆天秦是气不过的,他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该受这样的轻怠。换作别家这么做,早就被他打骂出去了。   可丹惠自己不争气,早就委身了人家,这门亲事无论怎么看,再丢人也得应下来。   不过现在这么一考虑,钦差迟迟不走,不就代表杨家随时要出事?   陆天秦本就不是个雷厉风行果断的人,这么一来,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朱管家见状大袖一甩,脸色沉下来,“这门亲事不都定下了,这是要反悔不成?”   陆天秦爽朗一笑。   “再请人测测八字,不急,这八字合得来,咱们再谈这门亲事不迟。再说了,纵使亲事定下来,小女也没有立马住去杨府的道理。”   朱管家带不走陆丹惠,就没法回去跟杨太守和杨霆交代,这一急,口气越发不善,“陆老爷想清楚了,这一变卦,两家的梁子可就结下了。”   陆天秦再次犹豫。   清辞开口道:“打废杨霆的是我,在杨府杀人的也是我,怎么偏不冲着我来,为难陆丹惠有什么意思?”   直接冲她去,杨霆不是没有想过,可杨霆也打听到了这个人赢了武林大会,如今关于她的故事已编出了无数个版本流传在民间,无一不是把她韶华英姿夸上了天。   这样的人,杨霆不敢冲着她去,杨太守也不想跟她做对,陆天秦更不敢主张把她推责出去。   朱管家虽不知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历,可也在方才亲眼看见了她干净利索得在杨府杀出一条道来,找她出气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况且杨二公子说的很清楚,要的是陆丹惠。   可眼下她又主动找事,陆天秦和朱管家尴尬相觑后。   朱管家先道:“这是我们杨陆两家结亲的大喜事儿,跟姑娘你着实没什么关系。”   “对,对,我们会商量的。”陆天秦附和。   清辞懒得跟这两个家伙打马虎眼儿,直截了当的说:“我不同意陆丹惠嫁去杨家,我不同意的事,就会尽全力阻止。”   陆丹惠站在她右后侧,心里头的感激难以言喻。   到今天她才觉得陆平谦找了个好师父,她甚至有些羡慕陆平谦有这样的师父。   家大业大又如何,遇到了事儿父亲舍弃她,小娘更不可能护着她,却还有一人能这样站在前面,像一堵墙一样把涌向她的伤害隔绝开来。   明明清辞也只是个小姑娘,看起来还比自己小,可她却有这样的力量,让朱管家不敢招惹,让欺软怕硬的父亲一声不吭。   ------------ 第八十二章 如果   清辞纤瘦的身姿站在他们面前。   天空色衣服上的斑驳血迹是一种无言的威慑,提醒着他们两,她会动手,也会杀人。   陆天秦和朱管家双双败下阵来,表示亲事再议。   朱管家走人了,陆天秦憋着火气愣是挤出了笑脸,“清辞姑娘在府上还住得惯吗?昨日在府上办喜事也不跟陆某说一声,陆某连个礼都……”   “不用。”   清辞拉上陆丹惠的手,大步往里走。   -   陆平谦是个很听话的徒弟。   师父叫他把萧承书送回家,他就乖乖的在院子里看守萧承书。   萧承书无数次想出去,都被陆平谦拦住。   他不仅一个人拦,还叫出了五六个小妾,让她们死死盯着萧承书。   萧承书被这几个女人看得心里发毛。   “陆平谦,你对你师父就这么放心,她再厉害也寡不敌众啊,万一她打不过怎么办?”   “她打不过,我们两去就有用,还不是给她拖后腿?”   陆平谦扎马步举起水桶,最近他感觉自己举水桶越来越麻溜了。   萧承书坐立不安。   万华生都死了,谁能保证清辞能随时随处常胜不败?   “她要你这个徒弟有什么用,你不会带人去帮她么?”   陆平谦心烦意乱,他振臂一呼也就喊得动家里五六个男丁,还没他妾室多,何况师父的话他不敢违背,说了别去拖后腿,他不好擅作主张。   可他心里也不安稳,被萧承书晃来晃去的更加心慌了。   还在迟疑的当下,清辞拉着陆丹惠回来院里。   “五小姐!”   几个妾室惊呼出声。   陆平谦和萧承书看到她两衣服上的血也是心惊肉跳。   清辞扶着陆丹惠坐下,“还愣着干什么,去打水,我们要洗澡更衣。”   -   陆丹惠身上淤青遍布,清辞明明受惯了伤,可看到她身上的青紫,清辞没来由的难受。   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有人欺负陆丹惠的时候,她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   情绪从未这样失控。   陆丹惠看着清辞的眼睛,低声问:“你是不是经历过不好的事?”   “嗯?”   “所以才会痛恨那样的禽兽,”陆丹惠淌入浴桶,顿了顿,又道,“也不可能,你那么厉害,谁能欺负你。”   “我没有经历过,”清辞脱了衣服,走入另一个浴桶中,“都说是禽兽了,多捅几刀又怎样。”   她突然忆起了那天从皇上房中醒来,床上那一道鲜红,她靠着浴桶闭上了眼睛。   该死的,对那一场男欢女爱一点儿印象感受都没有,居然稀里糊涂的就没了清白。   亏是真的挺亏。   “我大概是经历过的。”   “啊?”   陆丹惠傻了眼。   “不过他好像不是禽兽。”清辞脑中浮现出傅景翊的样子。   他说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什么条件都不提,把萧承书送到了她面前。   似乎他在力证自己的清白。   而清辞现在也觉得,他非要禽兽的话,她又能如何,他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的。   想来,他的确是无心的。也许跟她一样,酒醒药散,大错已经铸成。   她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萧承书很介意,他明明介意,却在劝着自己接受。   顺其自然吧。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她现在只想陆丹惠能好好活下去,千万别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陆丹惠泡在水里,闭上眼就是些不好的画面,只能找话聊来转移注意力。   “可以跟我说说你和那个男人的故事吗?”   “萧远。”清辞喃喃念出他的名字。   “他看起来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陆丹惠不会拐弯抹角,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是不是他家里不同意娶你为正妻,你又不肯做妾,他就跟你私奔了?”   萧承书像一株精心培育的玉兰,矜贵绅雅,清辞像是石头缝里蹦出的野草,在哪儿都活得下去。   两个人完全不同,却又走在了一起,多少有些奇怪。   “的确有人不同意他娶我,不过这个人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一个位高权重,能主宰我们命运的人。他也许只是对萧远有所误会吧,现在他成全我们了。”   她又说:“丹惠,女人的清白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吗?”   清辞这样问,陆丹惠马上就明白她的状况。   陆丹惠说:“清白确实很重要,失去清白的女子太多了,接下来就得看你的丈夫了。有些男人只会心疼媳妇遇人不淑,有些男人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如果他心里过不去,那我还不如一个人过了,他能接受的话,那我加倍对他好。”   -   吃了晚饭,陆丹惠和陆平谦各回各屋,萧承书才有机会跟清辞单独相处。   经历过昨晚并不愉快的洞房花烛夜,萧承书知道现在他得好好表现,殷勤主动接过她的外衣叠着放好,在她上床之前铺开了被子。   清辞还是没说话,窝进了被子里就朝里躺着。   她没有明确表示,萧承书不敢躺在她身边,坐在床沿看着她问:   “你打算在陆家呆到什么时候?”   “陆丹惠出嫁之后。”   清辞给了他回答,语气也没有太差,萧承书松了一大口气。   “你冷吗?”   清辞疑惑,“这种天,冷什么。”   三伏天刚过,他能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个,清辞也是服了。   萧承书尬声道:“是我,我有点冷。”   “冷就盖被子,不想睡就去柜子里找衣服多穿点。”   “想睡,我想睡的。”   清辞回过头,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说:“你想睡就睡啊,在等什么,等我邀请你?”   萧承书这才脱了外衣鞋子,钻进被子里,端端正正的躺好。   她保持着背对他侧躺的姿势,匀称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中特别清晰。   萧承书能闻到她的发香就在枕边,淡淡的香气令他心旷神怡,忍不住心神荡漾。   “媳妇,”他头一回这样唤她,“昨晚没能给你一个甜蜜的洞房花烛夜,对不起。”   “嗯,”清辞有点困了,应完又补了声,“没关系。”   萧承书听着她有点倦软绵绵的声音,小腹突然的发胀,“媳妇,今晚补偿给你,可以吗。”   ------------ 第八十三章 萧远,我累了   清辞立马不困了,暗夜之中,她背对着萧承书眼睛睁得像铜铃。   她默不作声。   萧承书往她那儿挪了一点儿,再挪一点儿,直到挨住了她,隔了一层襟衣还能感受到她的温热。   清辞知道他在示好,却没有迎合他的兴致,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她没有排斥,萧承书侧过身搂住了她的腰,脸往她颈后贴,吻了吻她的头发。   所有人都以为他爱傅芸烟,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傅芸烟,只不过是出于年幼时那一场戏弄的愧疚和补偿罢了。   他没有爱过傅芸烟,甚至在逃不脱的责任里无数次厌倦,无数次质疑自己。   他是真心愿意跟清辞离开皇宫,离开金陵城,逃脱那一把枷锁,从此自由自在的做自己。   秀月告诉他清辞要他死,秀月以为他会心灰意冷,而他至此万念俱灰,却不只是因为清辞。   活着做什么呢?太累了。一生受制于人,不能随心所欲,倒不如顺势死去。   可他心有不甘,他要清辞知道她是错杀,他要清辞在自责愧疚中永远不能对他忘怀。   他活不下去,也不能让狗皇帝和傅芸烟好过。   只是没想到,他活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怪过清辞轻信秀月,也从来不认为那一场“死亡”是清辞造成的。清辞不过是个,活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中,同样不能反抗命运的人罢了。   可当秀月满眼记恨的来告诉他,清辞要嫁他做他的遗孀,那一刻,他后悔了。   后悔选择死亡,后悔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而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在“临死前”抱的究竟是怎样自私的想法。   “媳妇,别生气了。”   他拨开她的头发,从后颈吻到了耳根,然后搂着她的腰将她翻过身来,缠绵的吻从她耳垂到唇边,一切水到渠成。   她闭上了眼睛,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她的紧张。   萧承书借着月光看她微蹙的眉间,雪白的脸颊绯红一片,她小扇般浓密的眼睫在颤抖。   就在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刻,一些凌乱的画面猝不及防的闯入脑中。   他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他不可控制的去联想,她在那个人的身下是不是也这样动人绽放,那个人是不是吻过他吻过的地方,那个人享受拥有过她这样的美好,比他多,比他早……这样的想法像毒藤一样在他心里疯狂生长,让他整颗心揪了起来,呼吸都变得颤栗。   清辞准备好了接受一切,却迟迟没等到他下一步动作,困惑得睁开眼睛,在对上他目光时,心在此刻被重重扎了一下。   又是这样的眼神,他在昨晚也是用这样难以置信的,带着痛苦和嫌弃的目光看着自己。   “呵。”   清辞一声低笑把他的魂拉了回来。   萧承书顶着满额的汗,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停顿了好一会儿,再低头亲吻她的嘴。   唇辨相触的瞬间,清辞推开了他。   “我累了,算了吧。”   “哦,好。”   萧承书愣了一下,应得也自然,平躺在她身边之后,哑声道:“睡吧。”   她不再说话。   彼此安静了一会儿,他那些刺挠的心思慢慢褪去,手在被褥里向她的手探过去,刚碰到,她猛地缩手,翻了个身。   萧承书一怔。   她怎么了?刚不是好好的吗。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侧身抱住她,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在她身前摸到她的微凉的手紧紧握住。   她的手刚还是温热的,只这么一会儿,就凉了。   “刚刚的迟疑是因为我紧张了,怕伤害到你,没有因为别的,你不要多想,不要误会我。”   他说这些有点心虚,可他必须全盘否认。   清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萧承书紧紧抱着她,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变得颤抖,“媳妇,我没有骗你。”   再次吻上了她的雪颈,他心想着,这一回再也不可以那样了,这一回一定要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爱意。   清辞想忘记的,可是他那一个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别勉强自己。”   “不勉强的。”   萧承书感受到她身子绷紧,这是一种拒绝,他知道。可人就这么贱,刚才她情动的时候,他在那儿胡思乱想,现在她不愿意了,他又不顾一切的讨好她。   “跟你在一起我甘之如饴,没有勉强的,媳妇,我喜欢你,心悦你,我爱你……”   清辞推开他,起身下床,“有点热,我睡地上吧。”   萧承书呆呆的坐在床上,看她去柜子里抱出条席子往地上铺,直到她躺下了,他才说:“我也热,我也想……”   “别想了,”清辞淡淡道,“萧远,我累了,睡吧。”   -   萧承书想得好好的,等她一起床,就把洗漱的水准备好,在她饿肚子前拿出精心准备的早膳,她是大度的姑娘,很快就不气了。   可等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地上连个席子都不在了。   他的枕边有个白花花的大银子。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萧承书猛地坐起火急火燎的穿衣,突然想到她说过,陆丹惠嫁人前她不会离开陆家的,心又放了下来。   打开柜子他傻眼了。   柜子里清辞的衣服全不见了。   他跑出屋子,陆平谦在院子里锤树,看到他欢快的打了个招呼,“师母早!”   萧承书问:“你师父呢?”   “可能去陆丹惠那儿了,一大早的听到个好消息,陆丹惠估计乐坏了。”   “什么好消息?”   “杨家完蛋了!昨晚人是被连夜押走的,家门口封条都贴上了!本还担心杨家纠缠不清呢,这下好了,到时候刑场还是要去送一送的毕竟杨霆那个玩意儿以前还是我酒肉兄弟……”   萧承书顾不上替他们高兴的,他想到了一点。   清辞说要留到陆丹惠嫁人,就为了保护她不被杨家伤害。   可现在杨家的威胁没有了,所以她……   萧承书胸间好像被一块棉花堵住了,喘不上气来,他跑回屋子里,翻遍了整个屋子,她也就只留下了一个大白银。   连封信件都没有。   一句话也没有留给他。   陆平谦看出他不对劲,跟着进来,“师母,怎么了?”   萧承书扶着椅子坐下来,脸色发白。   良久后,他声音哑得被沙子磨过,“她好像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陆平谦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乱想,师父很爱你的。”   萧承书先是扶着额头,再双手捂住了脸。   “她伤心了,我明明看出来了,我……”   他以为等等就会好了,他还能把她哄好的,她已经是她的媳妇了啊。   陆平谦傻眼了,“你别哭啊,怎么了这是,哎哟,师父不就走一会儿吗,你干什么啊,是昨晚吵架了吗?”   萧承书摇头。   他心里面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 第八十四章 回金陵   萧承书所受的教养告诉他,她的失贞就是个错误,哪怕那就是个意外。   他会有这样的认知,究竟是她的错,还是千百年来人们承袭的思想所致?   凭什么女子必须贞洁,凭什么男子就可以有启蒙的通房丫鬟。   凭什么?   女德必修,那么男德呢?   清辞这一夜直到天亮,到最后,一心想着:如果女子能做官能掌权,慢慢的,一定能影响天下女子的境遇。   十日后,清辞踏进了金陵城。   可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宫去。   直接跑到他面前问:之前说得还作数吗?   也许当时皇上是认真的,可今时今日却未必能兑现了。   毕竟这位皇上自鹿血山庄回宫之后,就大肆选妃,各地的官员办事效率也极高,短短几日间往宫里送了上千幅美人图。   皇上金笔一挥,后宫多了十来个娘娘。   现在的情况就很尴尬。   清辞坐在路边台阶上神游太虚,两位大婶在她面前停步,盯着她左看右看,最后说了声:“这个好”。   好什么?   清辞疑惑抬头看。   两位满意得冲她点头,“就你了。”   “有事?”清辞疑惑。   其中一位大婶道:“你背着包袱坐这儿,是没处可去吧,我们家小姐缺个体面的丫鬟,你做不做。”   清辞刚想拒绝,对方又道:“我家小姐身边丫鬟不少,可她马上要入宫做娘娘,身边缺个模样好点的丫鬟。”   妃嫔身边,总有几个姿色姣好的,好在主子不方便的时候能留住皇上,未免让其他宫里的娘娘占了便宜。   这恩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清辞觉得她此刻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毕竟这么好的差事,对于民间女子来说,是接近皇上最好的机会了。   清辞想了想,既然找到了她,那就是缘分,既来之则安之吧。   “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能为主子找丫鬟的往往是府里头有点儿地位的人,瞧这两位大婶的打扮,跟贵重一点儿沾不上边。   可见她们的小姐八成出自小门小户。   “我家老爷是花坞县主薄郑大人。”   -   花坞县毗邻金陵城,郑府小姐的画像被皇上瞧上,即将进宫受封,一家人都引以为傲,乐坏了也操心坏了。   郑大人这个九品官儿,一时间风头无二。   清辞原也好奇,带进宫的丫鬟,怎么可以路上随便找一个,去了才知道,郑家主母是受了亲戚的劝言,这些亲戚们原本都是抱着把自己女儿塞到郑小姐身边去的念头。   可没成想,郑家主母觉得她们女儿太丑,既然要在小姐不方便时留住皇帝,好歹得有点姿色。   亲戚们这会儿又在劝,大街上找的来路不明不可信。   郑家主母轻飘飘的说:“哪来那么多不可信的,人家不就普普通通一丫头,亲姐妹还有互相算计的呢,不必多操心了。”   而郑小姐郑颖,在看到清辞的时候把她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打量了下。   被人这样看着清辞有点儿不适,但也忍着没有发作。   打量完了,郑颖坐到了座上,架起腿对她说:“清楚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身边丫鬟小禾赶紧提醒郑颖:“要有坐相啊小姐,你马上要进宫了。”   郑颖把腿放下。   她的长相是很有灵气的那种,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   清辞说:“知道,陪你进宫的。”   “有人跟你说过了吧,你负责在我不方便的时候睡皇帝,不过,我不同意这样。”郑颖说,“男人是不可能分享的。”   清辞心想着这憨女人,你不肯分享就别嫁皇帝啊?皇帝是什么人,是天下第一大种马,你跟我谈不肯分享?   再说了,皇帝那么多妃嫔,有些人到老都见不上皇帝一面,现在谈不分享,是不是早了点?况且,满宫上下,就连宫女都是皇上的人,想不明白这,进宫岂不是很快就得心生郁结?   清辞满脑子疑问,但她没有明说,她只说了句心里话,“我不想睡皇帝,我只想进宫去。”   郑颖是个单纯的人,清辞说不想睡皇帝,她就信了。   “好!那你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   -   “人都在秀丽殿等着呢,皇上怎么还没好?”   “再去催催?”   “要催你去。”   “刚我去的,现在该你去。”   秀月和宏公公互相推了一会儿,傅景翊自己出来了。   “陛下!秀丽殿在那边!”   秀月见皇上走了不同的方向,赶紧喊住他。   傅景翊皱眉,“朕要亲自去?太后凭喜好加封不就得了。”   他看见那么多女人就头疼。不纳妃又不行已经有流言说他不能人事。纳了明摆着作孽,这些女人只有在宫中孤独终老的份。   “皇上还是得去的。”   “好,去。”   皇上答应下来,秀月和宏公公都松了口气。   各位小姐的丫鬟们候在秀丽殿外,等着自家主子出来。   被太阳晒了半天,清辞才瞧见皇上明黄色的銮架抬来。   她内心觉得有点丢人。   是她说过的再不相见,可她居然主动来了。   皇上下轿走过面前的时候,她深深低下了下头。皇上目不斜视,并没有看见她。   各位美人儿在宏公公的指示下挨个走到殿中来。   傅景翊高坐在殿上,尽力走心的去欣赏,主要是听报个家世。三品以上的封个嫔,三品以下六品以上的封个婕妤,六品以下的封个贵人。   直到郑颖从侧入殿,她的头发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郑颖没有同别人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从两鬓始各编一条麻花辫绕后,在后脑勺用红缎扎了个蝴蝶结。   这是他给清辞编过的头发。是他自创的,本该独一无二。   “你……”   傅景翊下意识的想问谁给你编的头发,可在这样的场合,又显得太过刻意。   他只好压制住心里的狂跳,淡定道:“你不错。”   十数个美人儿,郑颖在最后上场,却只有她得了皇上如此称赞。   在场所有人艳羡的看向殿上这位郑家千金,反复打量,实在看不出有啥过人之处,就是打扮得偏素气了点。   “封婕妤。”傅景翊说。   郑颖楚目盈盈,激动得要哭了,在宏公公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谢恩。   ------------ 第八十五章 喜当爹一   清辞和小禾在殿外听说了郑颖的好消息,小禾乐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小姐最美了,别人都比不过。”   “小点声,”清辞提醒她,“这么多人呢,别招恨。”   “我不说她们就不嫉妒了呀?皇上单单夸了我们小姐,谁不眼红啊。”   要命,小禾说的还挺有道理。   清辞不说了,跟小禾在外头等着郑颖出来。   -   郑颖被太后安排进了庆福宫的偏殿。   庆福宫的主位是邱茗,虽然清辞之前没见过她几回,却也知道她不是个好打交道的。   郑颖出自小门小户,进了宫简直就像开辟了新的天地,一双大眼睛处处惊艳,处处流连。   幸而她还记得家里人给她急修的礼仪,见到邱茗,端端正正屈身行了个扶簪礼。   邱茗戴着硕长的金甲,甲尖轻挑起郑颖的下巴,啧啧,“不过如此。”   郑颖感受到了浓厚的醋劲儿,她不能奈何也没生气,心想着你酸去吧,肯定没被皇上夸过。   “在庆福宫里,就得听本宫的规矩。”   “本宫不爱见脏东西,没事儿别出来晃荡让本宫瞧见。”   “说话声音也小点,本宫耳朵经不起吵。”   清辞在郑颖身后听着,心想,这不就是“别出来,别出声,老老实实呆小黑屋?”   郑颖恭恭敬敬应下来。   从头到尾,清辞都深低着头,邱茗没看清她的样子。就算看清了,她也未必记得曾经南嫔身边的婢女。   进了偏殿,郑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她为啥酸我,嫉妒!就是嫉妒!她那一脸酸劲一看就是没被男人疼爱过,她能做娘娘不就是家里有个好哥哥么!”   “小姐,当心隔墙有耳!”小禾这会儿也怕了。   “怕什么,要是皇上想不起来我,我早晚被那个八婆弄死,要是皇上想得起来我,我能青云直上,早晚我得弄死她。”   在郑颖看来,反正身边也就小禾清辞两人,没有外人,想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她忽而对清辞说:“你帮我弄的头发,还挺管用?可能皇上就是喜欢素的?”   当时清辞是这么说的,今日是头一次见皇上,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次,要在今日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有再见圣颜的机会。   其他女子必定个个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宫里多的是奇珍异翠,皇上看惯了缤纷的美人儿,乍眼来一个素静清新的,皇上没准会耳目一新。   其实这都是借口。   清辞就是在试探皇上,他夸了郑颖,那就说明他记得给谁弄过这样的头发。   -   傅景翊对着奏折走神了。   墨迹在奏本上晕开一片,他才回过神来。   “秀月。”   秀月闻声进来。   傅景翊问:“她如何了?”   秀月知道皇上是在问谁,她一直派人盯着,确保皇上问起的时候能对答如流。   “杨府入狱那一日她就离开了姑苏。有人见她回了金陵城。”   “回来了,”傅景翊眸色一紧,“她没跟萧承书去尚书府?”   “没有,”秀月说,“她是一人回来的,萧承书还在姑苏,一病不起,已卧床多日了,陆平谦照顾着他。”   “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不早点告诉朕。”   傅景翊本该迁怒秀月,可心情太好,实在说不出斥责的话。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今日那个郑颖,被安排在哪里?”   秀月愣了一下。方才还在问清辞,这就跳到了郑颖。   不过皇上总算又有看得上的女子,秀月挺为他高兴,“我这就去问。”   -   “皇上今晚留宿庆福宫,好好准备,”传旨公公笑着说,“郑婕妤,你的福气在后头。”   郑颖在偏殿里头折腾,没闹出动静来。   邱茗也仿佛看见了里头欢天喜地的场面。   从前皇上一遍遍留宿欣宜宫,她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   现在到眼皮子底下来,她那股醋劲儿越飙越高,简直暴跳如雷。   “娘娘,不顺眼的贱人弄坏她就是了,”孟姑姑拉住了邱茗要砸东西的手,“我们前阵子得到的药,何不试它一试?”   邱茗安定下来,眯起了眼,“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怎么会呢,”孟姑姑笑着说,“皇上看了她一眼,对她起了兴致,可若是发现她身子破了还有了身孕,只会觉得晦气,扔出去赐死都来不及,哪会听她辩解,况且宫里验身的两个嬷嬷都是自己人。”   邱茗脸上这才有了笑意,“那就这么办吧,去把她叫过来。”   -   小禾准备好了洗澡水,洒满新鲜花辦,郑颖衣衫半解,就有人敲开了偏殿的门。   “邱嫔娘娘请郑婕妤过去。”   邱嫔是一宫主位,郑颖不用考虑就得答应,还被要求只身前去,小禾和清辞只能在偏殿里等着。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见郑颖回来。   小禾本就心慌,“邱嫔不会为难我们小姐吧?”   “肯定是为难了,”清辞想着,“她也不敢做太狠吧,皇上一会儿就来了。”   小禾想想也是,“八成是嫉妒了,训一训我们小姐出气。”   此时,外头传开痛哭声和邱嫔怒骂贱人的声音。   清辞和小禾冲出去,看到郑颖被邱茗踢下台阶。   “你这贱人,去哪儿怀的孽种,还敢进宫来你是活腻了吗?”   郑颖摔落在地上,狼狈不堪,她爬着跪好,哭得撕心裂肺,“你害我!是你害我!”   小禾跪到郑颖身边去扶她。   郑颖甩开小禾,对着台阶之上盛气凌人的邱茗,崩溃道:“你这个毒妇!你太毒了!皇上不会信你的栽赃!”   邱茗冷眼吩咐,“去传太医来,给这位郑婕妤好好把脉。”   郑颖细思极恐。   “太医是你的人,不……你给我吃的药,你给我吃了什么!”   邱茗才不管她此时此刻怎么乱吼乱叫。   只要太医诊断出来她有孕,又非完壁,谁管她吃过什么。   清辞蹲到郑颖的身边,握住她的臂弯,“你要冷静,郑婕妤,你先冷静下来。相信皇上,相信你自己。”   郑颖把她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哭。   “这个毒妇……这个毒妇她先给我喝了茶,那个茶味道古怪,然后她就让人按着我……”   ------------ 第八十六章 喜当爹二   清辞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说“冷静”,可是郑颖根本止不住哭声,她已经崩溃了。   太医来的很快。   把脉之后太医愣了下神,如实禀告,“这脉象像是有了身孕。”   邱茗请太医到一旁歇着,走下台阶一脚踢在郑颖肩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   郑颖自知这是一场陷害。   她恨恨得看着邱茗,狰目欲裂。   “毒妇,你用这样龌龊的手段来害我,你有本事害了后宫所有女人,皇上宠谁都不会宠你这个毒妇的!我就是死了做鬼也要夜夜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她已经完了,还怕什么呢。   清辞看了看郑颖,郑婕妤有孕进宫的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估计就是直接赐死,哪还会来走一场询问她来龙去脉?根本不会。   没准到时候还牵连她和小禾一起死。   只能赌一把了。   清辞强行将痛哭的郑颖扶了起来,高声道:“婕妤怀的是皇上的龙种,有何不可!”   郑颖被她这一吼傻眼了,止住了哭声,小禾也呆呆的看着她。   邱茗视线转到清辞脸上,这张脸有点儿熟悉,可她就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邱茗轻笑了一声,嘲弄道:“婕妤今日刚进的宫,就怀了龙种?”   “是的,”清辞说得很平静,很笃定,“皇上半个月出宫了,在宫外呆了十天之久,你身为皇上的妃子,不知道吗?”   从金陵城到鹿血山庄要五天,一个来回,可不就是十天的样子。   邱茗自然是知道这个事。她时刻注意着皇上的去向,知道皇上出了宫,却不知道皇上究竟去了哪里,这不是她能打探得到的。   可郑颖明摆着今日才破的身,脉象也不过是受了药物的影响,怎么可能跟皇上出宫沾得到边。   邱茗笑了,“你这个小丫头,敢把这事儿扣到陛下身上去,这比秽乱宫闱的罪更大,你知道么?”   她抬手,“这个郑颖不用脏了皇上的眼睛,押去给太后处置了便是。”   宫人围上来,清辞一声厉呵,“谁敢!”   “郑婕妤怀有皇上的子嗣,谁敢动!”   一句话让宫人们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去。   郑颖拉了拉清辞的手腕,她都快放弃挣扎了,即使硬说成皇上的骨肉,能多活一时片刻,可也就一时片刻而已,皇上怎么可能认下。   她就此赴死,是秽乱宫闱之罪,可她如果甩锅给皇帝,那可是妄图混淆皇嗣,这罪更重。   清辞上前一步,将郑颖挡在身后。   “皇上没来之前,谁也不能将郑婕妤定罪!是不是皇上的骨肉,得皇上说了才算!”   邱茗被她的垂死挣扎逗笑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啊,那就等皇上来了,听听皇上怎么说。”   -   傅景翊在挑选衣服的时候,小太监匆匆来报,说庆福宫郑婕妤出事了,她怀有身孕,还说是龙种。   他没有即刻作出回答,只指着另一条蜀锦玄色金绣的衣服问秀月,“你是女人,你来看,这一件如何?”   秀月呆滞了下。   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皇上为了见一个婕妤,居然在这挑衣服,还问她的意见。   “属下觉得都好看!可是皇上,这位公公说郑婕妤……”   “知道了,朕一会儿过去看看。”   傅景翊没有直接否认,更没有雷霆大怒,只说过去看看,这叫传话太监丈二摸不着头脑。   其实传话太监心里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龙种?   宏公公很聪明的问:“备好了侍寝的东西,给郑婕妤送去吗?”   傅景翊想了想,虽说不知道郑婕妤怎么回事,怀着孩子进宫有点儿可恶,可他现在可不能妄动这个女人,她关系着自己今天能不能见到清辞。   至于侍寝的东西,即然要留宿庆福宫,装模作样还是要的。   “送去。”   -   郑颖这一天从大喜到大悲,再到此刻的万念俱灰痛不欲生,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父亲去呈递画像。   曾经金陵城中对昔日七王的惊鸿一瞥,让她至今念念不忘。   她听说过宫闱之中的寂寥与残酷,可她想着,只要偶尔能远远看他一眼,那般赏心悦目,就仿佛离天神很近一般。   见过他之后,她再也没法看上别的男人了,尤其是在七王登基之后,她想着,她郑颖的男人,必须是像他一样万人之上,光芒万丈。   可这样的男人,太多人去争去抢。   有些女人为的是他能带来的地位,有些女人为的是对夫君的憧憬与爱。   而她呢,她竟还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个最幸运的,被他垂爱的人。   “你不错。”   就一句夸赞,就因为他要留宿自己这儿,现在她要付出生命了。   在她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时候,她就要死了。   清辞紧握住了她的手,一声声的说:“先别丧气啊,我不会让你死的,信我。”   她其实也没把握皇上愿不愿意施以援手,倘若皇上不愿,那就带着郑颖杀出去啊。   郑颖对她摇了摇头,叹息。   “害了你和小禾。”   “不会。”   清辞看着她的眼睛,用坚定的目光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邱茗回屋修了下妆容,精心挑了件衣服,还在选珠钗的时候,外头太监高呼:“皇上到!”   邱茗立马挑了只粉玉钗插上,提起广陵纱尾裙往外去。   皇上踏进庆福宫,所有人都齐齐下跪,邱茗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迎到皇上面前来,娇娇弱弱的想去掺他的手臂。   还没挨到,邱茗就想到上一回她这样挨上去,皇上当场干呕了一下,她立马就缩回了手。她也搞不懂皇上为什么那么恶心她。   邱茗退后一步,告状道:“陛下,那个郑婕妤真是大胆,她身子不适,臣妾就把太医喊来给她诊脉,没成想她居然有身孕了!她今日才入宫,怎么就……”   傅景翊走到跪在主殿台阶下的三人面前,心中一跳。   果然,果然是她。   郑颖嘴一扁,头磕在了地上。   “皇上,冤……”   “皇上!”清辞抬起头,直接把郑颖喊冤的声音盖了过去,“数日前在山庄里的垂幸,皇上没有忘记吧。”   她一个婢女敢这样质问,邱茗心里头感到一些古怪。   傅景翊被她说得愣了一下,“没有忘记。”   ------------ 第八十七章 喜当爹三   言出,郑颖呆住了,邱茗也彻底傻眼了。   皇上这是承认了啊,承认他宠幸过郑婕妤,承认郑婕妤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嗣。   这怎么可能呢?   清辞磕了个头,“那就请宏公公将半月前皇上临幸郑婕妤一事记入彤史。”   记入了彤史,这胎就名正言顺了。   傅景翊从错鄂到难堪,再到恼怒,都难以言喻。   他居然以为清辞问他那一刻,是要求他对自己负责的。   可她居然是替郑婕妤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爹。   他是皇帝啊。   她竟敢让他喜当爹?   他恼怒却不能反驳任何,他还能给清辞按个欺君之罪吗?她要天也只能让她摘去。   宏公公躬身向皇上请示,傅景翊点了下头,默认了记入彤史这一操作,宏公公即刻入办。   邱茗结结巴巴的说:“要不再给郑婕妤把个脉,太医没准弄错了,也没准她吃了什么药……”   “没把握的事,你让人直接来禀报给朕。”   傅景翊把不满都发泄在了邱茗身上,“郑婕妤怀有身孕,你让她跪在地上?”   邱茗腿一抖,赶紧屈身去扶郑颖。   小禾和清辞却还没有起身,清辞的额头还触在地上。   傅景翊内心使劲的劝自己。   她肯进宫,还肯出现在你面前就不错了,为她喜当爹又怎么样呢?你还指望着她给你生真正的龙种呢。   傅景翊最终把自己哄好了,语气柔和,“你们也起身。”   清辞站起身,低着头没敢直视他。   傅景翊也没看她,这个时候他应该去关心郑婕妤才符合逻辑。   进了偏殿,傅景翊不再言语,郑颖给他递的茶剥的荔枝,他一点儿都没动。   小禾和清辞尴尬得立在一旁,互相使眼色儿。   都看出来了,皇上心情不好。   郑颖思来想去,觉得皇上可能是出于仁慈,才会救她一命,可到底是喜当爹,绿帽子,皇上怎么可能坦然接受?   砰的一声,郑颖重重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察!臣妾没有身孕,是邱嫔将我……”   “你有,”傅景翊淡淡道,“过些天朕会安排你小产。”   邱茗今日的举止浮夸怪异,破绽百出。可她即使陷害于人,眼下还不能将她定罪。   郑颖咬了下唇,“谢陛下。”   傅景翊捏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一圈,寡淡道:“既然你有身孕,今日就不便伺候朕了。”   话这么说,他人却没走。   郑颖立刻想起出门前家人说的话:若是皇上来了兴致去你那儿,你又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就让丫鬟去伺候皇上,横竖丫鬟都是你身边的人,总比让别人占了便宜的好。   她本是不愿意跟别人分享男人的,可是经历了今天的事,她怕了,在这个宫里,把命保住才是最紧要的,她必须要留住皇上,必须。   “陛下,臣妾身子不便,就让清辞伺候陛下吧。”   郑颖给清辞使了个眼色。   清辞仿佛被当面敲了一棒。我救你一命,你把你男人塞给我?   不过也行。   清辞跪到他脚边,“让婢女服侍陛下吧。”   傅景翊心中一鄂,他虽然就是等着郑颖开这个口,可清辞会那么配合,他简直觉得像在梦里。   她知道这个服侍是什么意思吗?   清辞见他不吭声,抬起头说:“陛下嫌弃的话,那换小禾……”   “不嫌弃,”再不吭声就换人了,傅景翊没法端着架子了,免得她反悔,“你留下。”   郑颖深深看了清辞一眼,和小禾一同退了出去。   门关上了,傅景翊叹了口气,“还跪着,还不起来。”   清辞站起身,一时无措。   经历过那件事,她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的服侍他了。   “你跟萧承书是怎么了。”   傅景翊还说:“朕这回什么都没做。”   清辞蹙了下眉心,“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傅景翊觉得这太冤枉了,冤枉之中,他有点儿怀疑秀月。   “清辞,很多事情会偏离朕的初衷,是因有旁人经手,朕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承书不能接受我的非完壁之身。”   清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密密麻麻的痛,“所以,结束了。”   傅景翊脸色一僵。   这个时候,他连安慰都没有资格,他算是罪魁祸首。   清辞笑了一声,似是自嘲,“陛下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傅景翊一时想不起来哪件事。   “陛下之前说,如果我留下,陛下就允女子入科考,上朝堂。”   傅景翊顿悟,她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是是非非情情爱爱的,清辞都不想了。   这一回,她只想为天下女子争一回。   “算数。”   得到这个回答,清辞舒心道:“你是个好皇帝。”   傅景翊摇了摇头。   “千百年来女人的地位不堪,不是多几个女官就能解决的,要立法,还要请大儒修书改变百姓的思想。”   “立法?”   “嗯,”傅景翊说,“比如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继承家产,再比如女人出嫁也不算男人的附属物,男人不可决定妻子的生死,妻子也可以提出和离。”   可将腐蚀了人们千百年的思想洗革一新是很难的,会有很多人反抗,不肯服从,将这样的律条实行,首先文武百官这里就未必过得去。   “这很难。”清辞说。   虽然很难,但只要帝王有心,能为女性谋一点福祉,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傅景翊温声道:“是很难,所幸每个人都有母亲,母亲都是女人,我们可以从主张孝母开始。”   清辞听他讲如何从人道警醒世人的孝母之心,以孝之名,提高女性的地位就容易一些。   傅景翊还跟她讲了当今世上有几位同样思想的大儒,他们的见解也很有意义。   清辞听着听着就坐了下来,拖起了腮,入神的看着他。   孝母。   清辞突然想到皇上的生母,她几乎没有听到过关于皇帝生母的只字片语。   皇上在登基后也并未加封自己那位早亡的母妃。   可他心里还是惦念的吧。   “清辞,”傅景翊问,“你觉得呢?”   啊?   清辞走神了,完全没听到他上一句话说了什么,下意识道:“好,我觉得好。”   傅景翊离座起身,“不早了,歇了吧。”   ------------ 第八十八章 想吐吗   清辞跟在他后面,傅景翊停步,她差点撞上他的背。   傅景翊笑了,“这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反应?”   “谁能不紧张。”   清辞小声嘟囔了句,然后伸手到他腰间。   傅景翊后退抽身,“不必。”   “什么不必?”   “不必做这些。”   傅景翊倒退着又离她远了一步,自己解腰封脱外袍。   清辞很诚恳的说:“你能兑现承诺,我愿意留在你身边。”   她说的留,不是单纯的留下,是奉献自己,取悦他。   她自认不是个好女人,当初在太师府中为了多一条生路,她勾引秦承泽,可惜后来她动了心。   现在,她自然也可以为了她想要实现的事讨好皇帝。   “纵使你不留下,朕也会尽力完成这件事,清辞,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也是朕的。”   他玄色外袍挽在臂上,明黄色的襟衣贴着他的胸膛,显得他挺拔修长。   他深深看着清辞。   “朕想要你,更想要你平安喜乐。在朕这里,你不需要牺牲任何,朕会给你一个你想看到的人间,直到你心甘情愿接受朕。”   这么说,她应该会明白的吧,他想要的是她的心,而不只是皮肉。   清辞嘟囔,“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她不耐的说完又想起来对方是皇帝。   清辞捂住自己的嘴,来不及了,傅景翊臂上的外袍不知什么时候丢到了一旁,他跨一步过来把她揽进怀里。   腹部相贴,傅景翊拥着她,绵绵道:“我忘了,你喜欢主动的。”   清辞脑袋里有个巨大的问号。   她说过?   真被他搂到怀里了,清辞身体又有些僵。   这个人不是碰到女人就想吐么,他现在胃还好么?该不会吐她身上吧?   他放在她腰后的手,顺着她的脊柱缓缓往上。   背上的酥痒让她忍不住挺身,却是把自己往他胸膛里送。   清辞转过头,吸取新鲜空气,但头又被他从背部游上来的手固定住。   他的手插进发间,清辞想出声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尽管清辞没有回应,他还是在她嘴里横冲直撞了一番。   清辞的手掐着他的腰,逐渐用力。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步一步的引领着她,直到把她抵在墙上。   清辞的背压在坚硬的墙上,衣衫很薄,他身体的炙热向她传来。   他终于放过了她的嘴,唇一点点下移到脖颈上。   滚烫的呼吸似浪潮席卷着她的皮肤,一点点的把她吞没。   清辞终于能问出那句话,“你想吐吗?”   傅景翊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在她颈边说:“你呢,你觉得这样恶心吗?”   清辞轻佻得笑了一声。   “我人血都喝过,这还能更恶心不成。贞洁烈妇我装不来,陛下,我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只要对我好,谁都可以。”   傅景翊呼吸一顿,手摸上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说:“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傅景翊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浓密的眼睫下一点点泛红的眼睛,声音暗沉低哑郑重,“你那么好。”   这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啊。   清辞明明只是觉得可笑,不知道为什么说出的话却是破碎嘶哑的。   “可是他这样想,他觉得我脏,连洞房花烛夜都没有碰我。”   傅景翊一怔。   怪不得她会这样,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残行为在里面,她有意的轻贱自己。   她看似轻易的从萧承书身边抽了身,可其实她因此怀疑自己,因此厌弃自己,她被伤得很深。   他在她面前垂下了眼眸。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萧承书的地方,不要这样想自己。是他瞎,他会后悔的。”   傅景翊不可能告诉她,在她离开姑苏后萧承书就病倒了。   萧承书可是做过太医的,就让他治好自己吧。   这一回真的是他活该了。   傅景翊在她闭上双眼的时候,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清辞躺在柔软的床上,准备好接受接下来的一切,可料想中的都不再发生,皇上没有上床来。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坐在了地上。   “以前为了跟你多呆会儿,折腾你给我守夜,现在换我来守着你。”傅景翊说。   清辞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守夜啊。”   守夜是什么破传统,好好的睡觉杵一个人在旁边呆着,半夜起来乍眼一看不得吓死。   傅景翊道:“可我们也不能挤一张床上,这儿也没有多的席子,我只能……”   “有的。”   清辞立马去柜子里翻出一条席子。   -   清辞只要不喝酒,就特别容易惊醒。   傅景翊一从地上坐起来,她就醒过来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我得去上朝了,”他说。   外头天还没亮透,清辞打了个哈欠。   傅景翊穿衣动作很轻,他往床上看了一眼,发现她抓着被子正在看他。   “朕应该给你名分的。”   尽管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她让皇帝在地上睡了一夜,她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清辞磕了下眼睛,慢慢悠悠的说:“皇上,我觉得,召萧承书回金陵城,解释下他起死回生的事,由他提出和离,再给我名分比较好吧。”   傅景翊的直觉告诉他萧承书不会同意和离,他更不想召萧承书回金陵城。   “朕不在乎,寡妇本就可以再嫁。”   “可我在乎。”   傅景翊没法再拒绝,他现在只希望这不是她的推辞。   “好,召他回来。”   -   傅景翊走后,没过一会儿,郑颖进来坐在了床边。   清辞本还想再睡会儿,被她在这儿魂不守舍的杵着,根本没法再睡了,只能坐起来。   “都没事了,你还乱想什么呢。”清辞纳闷了。   郑颖一双眼睛红透了,“我想回家。”   清辞叹息,“后宫就是这样的,那么多女人就围着一个皇帝转,他看你一眼,就多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也多了很多手要推你下深渊。”   “那你呢,你愿意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还是站在随时掉下去的万丈峰峦上?”   清辞觉得这话问的就有问题,也听出了郑颖的弦外之意:想争宠吗?   “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轮不到我愿不愿意,走一步算一步吧。”   来这宫中,要么背负着家族荣耀,要么为了自己的荣华地位,而她会在皇上给的蓝图实现之前,好好呆在皇上身边,尽管他说不需要她牺牲任何。   郑颖目光紧锁着她的眼睛,问:“可我已经被逼上梁山了,清辞,我昨天差点死了。”   ------------ 第八十九章 给过我机会?   “你别怕,”清辞说,“皇上已经认了宠幸过你,她现在要动你得好好思量一下。”   郑颖沉默着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清辞安抚她,“你别急,我会尽力帮你制造机会的,昨晚只是我有话必须跟他说才留在这,今后我帮你找机会。”   郑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喜欢他吗?”   清辞笑了,“跟皇帝谈喜欢?”   这不可能。   男人不能分享,皇帝不算。清辞很明确她不会把皇帝当作自己的男人,哪怕有一天她或许会为妃为嫔,可他是皇帝,永远都是。   郑颖又问:“你跟皇上解释了吗,那八婆陷害我这件事?”   “没有,”清辞坦言。   “为什么你不说?那八婆干了这样的事,她却没遭到报应?”郑颖不解,“我们在她手底下,她早晚会再次动手的。”   “皇上暂时不会给邱茗定罪的,”清辞说,“皇上也不傻,你第一天入宫,即将受宠幸,这就出事了?后宫那点事儿皇上可看得不少了,他明白的,也会厌恶这样的邱茗。”   -   邱茗将宫里的花圃乱剪一通,孟姑姑在旁小声说:“娘娘,这事着实诡异,郑颖分明是个处子之身,咱们亲手破的,怎么皇上能认了她肚子里的种呢?”   “天晓得,”邱茗一晚上也没睡好,脸色抹了许多胭脂才好看些,“那小贱人进宫第一日不侍寝,让自己婢女上,整得跟自己真怀上了似的,这又是什么套路看不懂。”   孟姑姑凑近她耳边,“娘娘,其实我瞧着那个婢女有古怪。昨日是她当众问的皇上彤史,可这怎么能由她问,她算什么东西啊?皇上认下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看的不是郑颖,正是那个婢女。”   邱茗一下子被点醒了。   “莫非皇上临幸过的,并非郑颖那个小贱人,而是她身边的贱婢?”   “万事皆有可能。”   “那怎么办?”   “咱们现在不好轻举妄动,且盯着瞧吧。娘娘你可一定要冷静。”   邱茗点点头。   -   “皇上今夜去庆福宫?”宏公公问。   傅景翊一个“去”字卡在了喉咙里。   不行,天天去她肯定嫌烦。   傅景翊摇了摇头,“去司珍房挑一对明珠耳坠送过去。”   “等一下。”傅景翊喊住了宏公公,“准备点别的东西,庆福宫人人都得送到,不过明珠耳坠一定得给清辞。”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她应该会明白的吧。   另一边。   准备了美酒红烛,清辞还给郑颖挑了件薄纱飘飘的衣服,精致的锁骨在透明的轻纱下若隐若现,这微微屈身,肩上的衣服都会掉下去,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   郑颖本就是个玲珑美人,清辞不信看到这样的美色皇上能不动情。   折腾了老半天,没等到皇上过来,等来了一批封赏,连主殿的邱茗也得到了赏赐。   而清辞这边,宏公公特地双手捧着盘子奉上,“这是皇上赐给姑娘的。”   一副明珠耳坠。   清辞谢了恩,郑颖得到了芙蓉金步摇也就罢了,小禾得到的是镶玉银镯,都比她的值钱。   何况她也没个耳洞。   -   傅景翊自我克制了三天,这一天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去庆福宫用个晚膳了。   也恰好这一日,派去姑苏的人回来了,带回了萧承书。   萧承书跪在殿中,光看他仪态,就能看出他这些天确实身体不太好。   他没有抬头。   傅景翊心平气和的跟他交流,“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回宫吗?”   “不知。”   傅景翊道:“你可以回萧府了,你父母亲看你回去一定会很高兴。”   萧承书愣了一下,抬头。   他想爹娘,可他知道皇上是不会让他“起死回生”的,便断了这个念头。现在怎么……   傅景翊淡淡道:“不需要朕来提醒你吧,清辞要与你和离。”   萧承书跪在微凉的地上与他对视,起初还能维持平静,渐渐的,胸腔里不断上涌的苦涩让他呼吸艰难。   他一直在姑苏等着,怕清辞回头的时候找不到他。   可原来她回了金陵城,她要和离,这些话竟然由皇上来告诉他。   “我不会同意的。”   “她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萧承书,没必要纠缠下去。”   “那就让她见我,她亲口说了,我写。”   傅景翊手掌按在案牍上,指尖一下又一下慢慢敲着桌面。   “有何不可?”萧承书心里知道,皇帝对清辞没有把握,怕她再一次对自己心软。   他却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明知故问,“皇上在担心什么?”   傅景翊手指一顿,目光凉薄,“朕在想,你何德何能,让皇姐也给你守活寡。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惭愧了?”   萧承书脸色微滞。   “惭愧和感情是两回事,长公主值得更好的,是我不配。”   “你是不配,”傅景翊淡淡道,“朕给过你机会。”   萧承书笑了,“给过我机会?默许公主囚禁我长姐,默许公主给我下药,一事不成,接着把秦承泽塞给萧府,引清辞误会,再纵容公主对我逼婚。这些,就是皇上给我的机会?”   傅景翊轻蔑啧了一声。   “是朕叫你对清辞隐瞒你的过去?最初接近清辞是什么目的,没忘吧,萧承书,你无辜吗?你与朕的皇姐相恋多年,说撇也就撇清了,你这样的人,朕凭何让你祸害清辞。”   “可后来我对清辞是真心的,她心里也有了我,她愿意跟我过一辈子的。”   萧承书表情却越来越苦涩,“我们是相爱的,她现在不过是还在气头上罢了。皇上,君子成人之美,成全我们吧。”   傅景翊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让自己感到不适。   是一种超越了羡慕的感受,在心里张牙舞爪的疯狂折腾。   他们相爱过,以至于清辞视死如归的模样接受他的亲吻时,心里想着竟是萧承书嫌弃她的样子。   “只要清辞还愿意跟你走,朕会成全的。”   傅景翊站起来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她若是不愿意,你也得学会放下,不能再打扰她。”   萧承书呼吸变得颤抖。   “我会尊重她的。”   傅景翊离座,走下三步台阶,绕过他,一步步走出殿外。   ------------ 第九十章 心有不甘   萧承书本就在病中,没跪一会儿就觉得周身无力。   他从袖里摸出颗药丸吞了下去,身上发了虚汗,渐渐也有了点精神。   大约半柱香后,殿门被轻轻推开,他跪着回头,外头光线有点亮,萧承书要眯起眼睛,才能看见从光中走进来的女子。   她关上殿门,把阳光隔绝在外,模样也就变得清晰。   萧承书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走到自己面前。   清辞保留了三步的距离,平静疏离的站在面前,眼里看不出波澜。   她先开了口:“平谦和丹惠还好吧。”   萧承书道:“很好,布庄贺家上门对陆丹惠提亲了,陆老爷应了这门婚事,下个月初一会成亲。”   “那就好,”清辞顺其自然的说,“我们的事,也该让它好好结束了。”   她平静的,仿佛是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且她不是商量的口气,是单方面的决定,是通知,不容他拒绝。   萧承书在梦里已经面对这个场合这句话无数回,哪怕刚刚在皇上面前说,只要清辞提了他就答应,他依然做不到。   心里窒息的痛,红着眼对她摇头。   “那一天早上你不告而别,我比知道你要杀我更不好受,好歹那一回我明明白白知道是误会,是冤枉,可这一回却是我真的错了,是我伤了你。”   “……”   “我要的不是这样,我只是难过别人拥有过你,我更不能失去你啊。”   “对不起,”清辞说,“面对现实吧,你接受不了不完整的我,我也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夫君。我会反反复复的想起是我不贞,和离吧,休书也可以。”   萧承书急声承诺,“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什么样我都接受,再原谅我一回好吗,就一回,别放弃我。”   他的哀求并非一点都没有用。他看到了清辞眼里一闪而过的动容。   可就那么一瞬而已。   清辞深呼吸道:“我离开你的原因,或许比你想象中的多。萧远,我在离开你前的那些天里,或者是以往的十几年里,感受了这世道对女子有多不宽容。”   “无数女子沦为男人的玩物,妾通买卖,妻也没强到哪儿去,要忍受丈夫的风花雪月,还要宽容大度费心维持家宅安宁,她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而我身为女儿,就因算命先生的一句话被丢弃。”   清辞看到他眼中的诧异,笑了笑,“直到跟你的洞房花烛夜,我又深刻的意识到,我的不贞是个多大的错误。”   萧承书下意识地摇头,“不是的,是我错,我应该……”   “可是萧远,每个世家公子到了年纪,家里都会安排通房丫鬟教你通人事,难道你没有吗。”   萧承书一怔,时光似乎回溯到了当年,傅芸烟是如何发怒在萧府打死了那两个丫鬟。   他低下头,竟无言以对。   清辞道:“你也没有错,可是萧远,我们之间是不合适而已。”   无关对错,他们只是不合适。   萧承书眼中涩得厉害。   “我可以改的,你想要我做到怎样,我就做到怎样,我们可以合适的。清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这世道不公,我能做到只你一个妻子,不会有妾室,我会一心一意待你,珍爱你一生一世……”   “可我已经不想要那些了。”   清辞对他笑了笑,却不可控制得笑得很苦,“我想要天下女子都能站起来,想要她们知道自己生来并不是男人的附属物。这个愿望,只有一个人能让它实现,所以我要留在这个人身边。”   萧承书感到很无助。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本以为,最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就是皇帝。   她不是要自由吗,她不是厌倦惧怕尔虞我诈,她应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怎么会把自己困到宫墙里来。   可事到如今,她竟然非他不可。   “皇上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的,清辞,你的选择是错的。”   “错就错吧,”清辞声音渐凉,“我是来问你要和离书的。”   萧承书放在腿上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亲手写下与她一刀两断的和离书,他做不到。   “杀我是你武断,嫁我是你一意孤行的弥补,你做什么决定都没有同我商量。这一次,我也不会听你的,和离书我不会给你,你要么别让我活着走出御书房,否则就是你不守妇道,还有皇上君夺臣妻,你们两人的好事会天下皆知,永留青史。”   清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过的人在她面前崩溃,威胁她。   心痛过后,她笑了,“你看,男人不同意,女人提和离一点用都没有。而男人不想要一个女人,休书一封扫地出门便是。萧远,你永远不会明白,这就是我想反抗这世道的原因啊。”   萧承书僵跪在那里,唇辦颤动了下,没有出声。   “萧远,我不想恨你。”   她往殿门口走去,直到她打开门,直到再次关上的门隔绝了他的视线,他都没有再出声挽留。   他已经沦为她憎恶的这世道中助纣为虐的一人。   曾几何时,他惊艳于她的与旁人不同,庆幸遇到同样渴望自由,渴望无拘无束和平等的她。   他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可现在,她已经将他远远的推开去了,今后的路,她再也不要他一起走了。   在姑苏的时候,他还抱着她会回来的希望,可现在,她那么清楚的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强撑体力的药效过去,萧承书有些跪不住了。   他手撑着微凉的琉璃地,地面上的纹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   外面下起了雨。   傅景翊负着手立在檐下,面向滴滴答答的雨,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身看向她。   她出来后关上门的刹那,整个人都变得疲惫。   她行礼,傅景翊忙说不必。   她要走向雨里,傅景翊拿过身旁随从手里的油纸伞,给她撑起。   “他好像病了。”   清辞回忆了下方才萧承书的模样,是有点不太如意。而皇上这么说,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动摇。   “这话皇上去跟长公主说吧,”清辞道,“恐怕没有女人比长公主更爱他了。”   ------------ 第九十一章 手中伞,心上朱砂   “皇姐这段日子以来确实不好受。”   傅景翊给她撑着伞,陪着她一步步走向庆福宫。   滴滴答答的雨落在伞上,傅景翊把伞往她那里偏一点,再偏一点。   宏公公和一道宫人原本是要跟着的,傅景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远。   皇上给一个宫女撑伞。   路上有人看见了,都是心惊胆战的低下头,不敢多看,又忍不住瞄几眼。   傅景翊看着她黯淡的脸色,忍不住去想他们进行了怎样的谈话,猜她面对萧承书是不是有片刻的心软,她会不会有跟萧承书再试试的冲动。   萧承书一定不会轻易的写下和离书的,傅景翊心里面清楚,他宁可死也不娶皇姐,宁可死也要在清辞心里种下他的影子,这一回他怎么肯放手。   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出来了,现在走在他身边。   他头一次这么喜欢雨天。   “没有和离书不要紧,朕可以先改律条,夫妇双方只要有一方提出和离,夫妇关系便可中断。”   “然后呢,律条一改,我就跟萧承书和离,成为皇上后宫中的一人。朝臣会怎么看,萧尚书怎么看,百姓怎么看?皇上为一人而改律条,滑天下之大稽。”   傅景翊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虽是为一人而改律条,可这律条无悖人伦,不伤天害理,没准千百年后世人还会夸赞这律条解救了多少女子。”   清辞提醒道:“这改律条也没那么容易,朝臣都是男子,谁愿意给自家媳妇说走就走的权力,百官都反对,皇上便不能一意孤行。”   傅景翊想到了什么,“这么说来,这律条确实不能改。”   “啊?”   “若有一天你也要离开朕,律法还保护着你离开,朕该怎么办。”   清辞心想谁敢跟皇上提和离啊,是脑袋多一颗吗?   再说了,她还不是妃嫔啊,说这些是不是太早。   清辞问:“皇上今晚留在庆福宫吗?”   傅景翊深吸一口气。   这是邀请他留宿的意思?   还没给名份呢一而再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这样答应了会不会显得他急不可耐?   可是他拒绝不了啊?   他云淡风轻的说:“朕多日没留宿后宫,该有人扯闲话了。朕今夜就留宿庆福宫。”   清辞寻思着郑颖的机会来了,那得好好布置一番,给皇上留下了好的印象,一切才可水到渠成。   “我去准备,皇上晚点一定要过来!”   她明媚的笑了笑,一溜烟的跑进雨中。   傅景翊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   清辞和小禾围绕着郑颖给她打扮。   本该梳个温柔的垂云髻,郑颖突然说:“就入宫那天的头发吧,皇上不是喜欢素净的吗。”   清辞犹豫了。   那一日是为了引起皇上注意,可三番两次梳那个头就没意思了。   “还是换个别的吧。”   郑颖任由她的手在头上折腾,趁着小禾出去烧水,郑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皇上召你去御书房,做什么?”   清辞没打算瞒着郑颖,这个事情也瞒不住,她在萧承书死后跪请嫁给萧承书的事,许多人都知道,只是同名的众多,大多数人以为她还在欣宜宫里伺候,不会将跟着郑颖进宫的她联系到一块儿。   不会早晚,会有人认出她来的。   包括方才在宫道上皇帝给她撑伞送了她一段路,很快也会传到郑颖耳朵里。   “我嫁过人,名义上我有个夫君。”   一开口,铜镜里眉清目秀的郑颖神色顿时愣住。   清辞轻轻梳着她的头发,道:“方才,我的夫君在御书房,皇上叫我过去,是因我的夫君要见我,而我同他说了,我要和离。”   郑颖脑中瞬间有了许多疑问。你夫君是什么人?他怎么能进宫?   “是因为皇上吗,所以要和离?”   清辞道:“可以这么说吧。”   本来就是因为皇上,那一天如果没发生那件事,至少她不会这么快就跟萧承书走不下去。   郑颖皱起月眉。   “皇上说过要给你名份吗?”   “没兑现之前,说过的话就不算数,”清辞给她盘了个百合髻。   “那就是说过了,”郑颖若有所思,“你知道南嫔吗。”   清辞挑选发钗的手一顿,“知道。”   她选了只滴珠玉钗斜插在郑颖的发髻间,寻思着这样打扮,再配上蜜合色缕金曳地裙,即能显出俏丽,又不觉得花哨,应当是恰到好处。   郑颖道:“皇上之前只宠南嫔,只在欣宜宫中留宿。”   至于皇上有没有宠过洛诗妍,在清辞看来,不可能,皇上一边对洛诗妍装着自己洁癖太重不能人道,一边又常常留宿欣宜宫,造成她被宠的假象。   郑颖把她复杂的表情理解成对南嫔的嫉妒。   “可大概就在十数天前,南嫔莫名被御令禁足自省。”   清辞自然知道。   那一日的洛诗妍太过放飞自我。只是清辞到底不明白,洛诗妍为什么要这么恨她,恨到不惜跟她一块儿被毁。   何必呢?她为什么不恨秦承泽,为什么不恨皇上,为什么要恨她?   “帝王多是薄情人,清辞,你为了皇上抛弃丈夫,值吗?”   她居然是这样理解的。   清辞无所谓道:“那你呢,帝王薄情,你真把这话放心里了吗?你只在入宫时见了一面,至于吗?”   郑颖嘴角微蹙,“我没有喜欢皇上。”   “最好是这样,”清辞无奈道,“我听人说过一个道理。男人永远对得不到的女人感兴趣,你对他百般恭维讨好,他便会觉得理所应当。皇上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缠上去的女人。”   她偶尔也想过,皇上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   清辞知道,喜欢傅景翊的女人太多了,毕竟他的身份就已经让万千女子心动,再配上那样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的容貌,谁会不想要这样的夫君。   能站在他身侧,也必定是万里挑一的女子。   郑颖哼笑:“你说的轻巧,难不成守株待兔,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入了他了眼,这我们学得来吗?他是皇上,也是个普通男人,你别想得太复杂了。”   “这不是帮你把皇上叫来了么,怎么表现就看你了。”清辞道。   ------------ 第九十二章 去追啊   傅景翊到了庆福宫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饭吃了一半,没见清辞人影。   郑颖给他布菜,特地弯着腰让自己的胸从他眼前晃过。   傅景翊想提醒她领口太低了,可又顾及到女子都要脸面,便没有开口。   清辞说要准备,他也给了足够时间,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准备好吧?   “你这里有点冷清。”   郑颖一愣。   她位份低,一个婕妤住的偏殿能不冷清吗?   皇上说出这话来,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进宫就带了一个婢女?”傅景翊问。   郑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哪里是冷清,皇上嫌这里少了个人,郑颖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   “回皇上,不是的,臣妾带了两个婢女。”   傅景翊云淡风轻的问,“那怎么只看见一个。”   郑颖脸涨得通红,“清辞身子有点不适,臣妾让她去休息了。”   傅景翊寻思着午时在御书房她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舒服了,是因为萧承书?   在意得这么深吗。   “她用晚膳了吗?”   “没有呢,”当着皇上的面说慌很考验胆量,郑颖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来,“她不舒服吃不下,我一会儿让人送点过去。”   傅景翊若有所思,她这是有意为难自己的身子呢。   “让她过来用了晚膳再去休息。”   -   皇上发了话,谁敢不听。   小禾赶紧跑去喊清辞,口气不是太好,“赶紧的吧,皇上惦记你呢,要你一块儿吃晚饭。”   清辞几块甜糕下肚,甜食易饱,已经吃了个半饱。   “没说我身子不适?”   “怎么没说,皇上要你去吃晚饭,我们还能说个不字?”小禾没有隐藏自己的不耐,“清辞,你能有现在的境遇是我们小姐给的,我希望你牢牢记着。”   清辞摊开手,“我怎么了?我配合得还不够好?”   小禾细想,第一夜是小姐主动开口要她伺候皇上的,今天也是皇上非要她去吃晚饭,细究起来她的确没啥可指责的。   可就是讨厌她啊,她快要骑到小姐头上去了。   清辞收拾起了自己那些吃的,抬袖擦了下嘴就跟着小禾去偏殿。   -   傅景翊清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横竖看起来不像有所憔悴不适。   他内心叹了一声,的确她总是故作坚强,脆弱的时候总不会让外人看出来。   可她终究是个女子啊。   “坐。”   清辞应声坐在了郑颖身侧。   傅景翊见她不动筷子,夹了个鸡翅放在她面前的碗中,“别跟自己过不去。”   清辞愣了一下。   皇上给的东西那叫赏赐,皇上赏的鸡翅,她敢不吃吗?   清辞赶紧把它吃掉,正要谢恩,傅景翊修长的手臂又伸了过来,一只酱肘子就出现在她碗里。   傅景翊观察过,她在面对一桌菜的时候总是先吃酱肘子,她一定是喜欢的。   清辞犹豫了一下,就啃起了酱肘子。   直到看见傅景翊一筷子夹起了一块大羊肉,清辞忍不住出声,“够了!”   她真的吃饱了。   傅景翊便把羊肉放在了自己的瓷碗里,心里又有了个猜测。   “是淋雨回来着凉了吗?”   “是的,”清辞作势咳了两声,“兴许染了风寒。”   郑颖立刻说:“你得了风寒,那得离皇上远点啊,万一感染了皇上你担待不起。”   “婢女知错了。”   清辞咳嗽着离座,“我去屋子里躲着。”   傅景翊看着她一步步后退,原本温柔的目光兀然顿住,开口问:   “清辞,你说回来准备,准备了什么?”   清辞停下后退的脚步,嘴硬道:“本是要好好准备给皇上一个惊喜的,可是回来就不舒服了,这就怠慢了皇上,实在罪该万死。”   “哦,”傅景翊清淡的目光挪到郑颖脸上,从发饰到衣服,认真观赏了下,“跟着南嫔久了,出手便是她的风格。”   清辞内心慌了一下。   她从小身边的师姐师妹们都无心修饰自己,跟着秦承泽也没有接触过胭脂水粉绫罗锦缎,反而是呆在洛诗妍身边之后,对她的打扮耳濡目染。   不得不说,洛诗妍的衣品和头饰向来都会让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   而她也无意识的将洛诗妍的风格用在了郑颖身上。   郑颖听得怔住,分明皇上没出言责怪,也没一句重话,她却察觉到了危险。尽管她没听懂“跟着南嫔久了”是什么意思。   她慌乱的看向小禾,小禾同样也是手足无措。两人又心照不宣的,将埋怨的目光齐聚在清辞身上。   是清辞,头发是她盘的,衣服是她挑的。   清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顾不上那两个女子怎么看她,杵在那儿继续嘴硬。   “南嫔娘娘自从受宠后画像就在坊间流传,金陵城中女子都争相模仿她,皇上瞧见相似的不足为奇。”   “是吗。”   傅景翊迈开修长的腿走到她身前,脚尖相对,冷淡道:“你想要朕做什么,大可以明说。只是这件事朕做不到。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萧承书若要把你推给别的男人,你心里会有多痛。”   他说完往外走,小雨未停,候在外头的宏公公赶紧给他撑起伞。宏公公弯着腰,伞倒撑得很高。   清辞静立看着他离开。   仔细想来,他说得很有道理,被喜欢的人推给别人,对于女人来说是极大的伤心之事。   可是男人也会在乎吗?男人不都喜欢自己的女人宽容大度?尤其他是皇帝,他本就应该左拥右抱的啊?   “你还愣着干什么,去追啊?”   郑颖急了,“皇上这样走了,邱嫔会怎样笑话我们你想过吗,不只是邱茗,整个宫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皇上说得这样明白了,你还不追上去认错,是想害死我们吗?”   清辞皱了下眉头,“你也知道他在气头上,我不想去,我没做错什么。”   郑颖虽然心底里不喜欢清辞接近皇上,可她更想保自己的命和荣华,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惹恼皇上。皇上从自己这里气匆匆的走了,她还怎么在后宫立足?   “你不想活了,我们还想活,”郑颖冷哼,“你办的什么事儿,心里没数吗?”   清辞若有所思的沉下眼眸。   小禾也催她,“清辞,你去啊!”   ------------ 第九十三章 醒醒吧,萧承书   庆福宫外,傅景翊停下脚步,抬眸看这条朱墙青砖地,幽深的宫道。   小雨濛濛,宏公公大半个身子都在雨里,他个子不高,给皇上撑伞得把手举得很高。   “皇上要不在庆福宫再歇一歇,可以去邱嫔娘娘那儿,待雨停了再走。”   秀月不知从何处出来,来到傅景翊身边,满脸困惑,“皇上,这就走了吗?”   傅景翊挥挥手,宏公公带着伞退后。只留秀月站在他身边。   他失去了伞的庇护,仰面,微凉的雨滴打在脸上。   “她也许永远只把朕当作皇帝。”   秀月失语,本来就是皇帝啊?难不成把你当奴才?   傅景翊苦笑,“因为她一句话,朕高兴了几个时辰。”   可是,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根本不期待相见,她甚至为别人精心打扮,只为他能多看几眼。   她会因为秦承泽跟洛诗妍的苟且而痛心,也会因为萧承书隐瞒的过去而计较。   却不会对他有任何介意。   因为他不在她的心上。   “您是皇上,皇上这个身份是最不能感情用事的,”秀月说,“皇上,为了江山社稷,您也该试一试别的女人。”   这番话秀月第一次顺理成章说出口,从前她都不敢劝,主子对那女人有执念,这个执念谁碰谁倒霉。   现在主子刚好受挫,正是落井下石劝他清醒的时候。   “皇上保重身子,回乾清宫吧?”   傅景翊点了下头,秀月刚露出舒心的笑容,身后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清辞撑着一把伞,小跑而来,跑到傅景翊面前,将伞举高撑在他的头顶。   她自己不想淋雨,也往伞下躲。   近在咫尺面对面的距离,清辞微仰着脸,看到他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细小的水滴,漆黑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清辞眉眼微弯,不好意思的笑笑,“下着雨呢,皇上急着走吗?”   傅景翊呼吸停了一下,“不急……”   “皇上不是有政务要忙吗,”秀月恨铁不成钢的插了个嘴,“皇上还有奏本要批阅。”   清辞一双明亮的杏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矮了一个头,手臂抬高举起伞,软袖滑下露出一截玉臂,这上面有一道指长的疤,就是她当初带着他杀出凤祁山时留下的。   傅景翊接过了伞,往清辞那儿偏了点。   其实他从跟清辞分开就一直呆在御书房,直到把大臣们上呈的折子批阅完了,才立刻马不停蹄的来了庆福宫。   “这么大雨,回不去了。”   他看着清辞,等着她邀请自己进去避雨。宫里哪里他都能去,可她开了口,就不一样。   此时,掉落在伞上滴滴答答的雨声戛然而止。   雨停了。   清辞也不好意思再呆在伞下,往后退了一步。   秀月从傅景翊手里接过了伞,她这时也不敢说什么了。   讨好人,清辞的道行还是不够,她知道这时候娇滴滴的邀请他去避雨八成有用,可她就是做不出来。   傅景翊开了口。   “你还饿着吧,趁菜还没凉,再去吃点?朕也没饱。”   -   意识混沌中,萧承书感受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正在触摸他的额头,他牢牢的抓住了她,握得紧紧的。   “别走,别走……”   傅芸烟用另一只手轻拍他的手背安抚他,“承书,我不走。”   他松了口气,仿佛多日不安稳的心终于得到了慰籍。   可很快,他又想到,她不是这样这样叫他的。她只叫他萧远。   他猛地惊醒过来,守在他床边女子的轮廓慢慢的变清晰。   萧承书放开他死死抓着的手,想开口说话,先猛烈咳嗽了几声。   傅芸烟扶他起来给他拍背,“你坐着,我给你倒水。”   萧承书看着她去桌边倒水,试了水温才给她端来,送到他干裂的唇边。   “我没出宫?”   他记得自己是在乾清宫晕了过去,大概是被狗皇帝送来了傅芸烟的宫里。   傅芸烟人清瘦了不少,眼睛有点红肿,“皇上赐了我宫外府邸,我不住宫里了,你在我的公主府里。”   萧承书喝了口水。   “尚书大人来看过你了,知道你还活着,他很高兴。”傅芸烟顿了顿,说,“我也很高兴。”   萧承书掀被下床,傅芸烟拽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去宫里,”萧承书碍于她的身份,没有甩开她的手,凉薄的告诉她,“我成亲了。”   傅芸烟笑了,“是啊,你媳妇要做娘娘了,你还在这做春秋大梦呢。”   萧承书嘴角一僵,冷淡道:“拜你们姐弟所赐。”   “还怪我们?”傅芸烟觉得他是真可笑,“我放手了,皇上也愿意成全你们了,是她不要你了,她回来金陵城直奔着龙床去了,你还在这怨我怨皇上。”   萧承书胸膛起伏得厉害。   傅芸烟说的不完全对,清辞离开他事出有因,也怪他当时没有听清辞解释,怪他一时太过在意。   可他更在意失去她,一定是他没说明白的原因,一定是她不信他不介意了。   “我跟她之间的误会早晚会解开的,”萧承书给她的目光极冷,“公主,如果不想我再死一回的话,别再从中作梗了。”   大婚那日他被毒蜂咬后毒发,傅芸烟抱着他哭着说:我不嫁你了,你别这样。   他当时想,你们明明都要逼死我啊。   现在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傅芸烟身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没有生路的噩梦中。   傅芸烟双眼血丝密布,摇头,“你要解开误会你去啊,人家想做妃子,你一遍遍的去后宫找她,你是想害死她还是害死你自己?你想让你爹娘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   萧承书一怔,整个人变得僵冷。   “别傻了,她现在,此刻,就在龙床上,你在乾清宫中昏死过去的时候,皇上为她撑着伞,她春风得意的走在宫里,皇上头一次给一个女人那样的宠爱,她多风光啊。”   “你和皇上云泥之别,醒醒吧,萧承书!”   傅芸烟踮起脚尖,双臂勾上他的脖子,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   他像个假人一般,任由她摆布。   “承书,只有我爱你,我哪里配不上你,只有我愿意为你痴守一世,你难道看不到吗,你为什么要想着那个贱人啊。”   萧承书累了,累得想就地躺下,再也不用爬起来。   傅芸烟使尽浑身解数缠着他。   ------------ 第九十四章 有一个办法   萧承书笑出声来。   傅芸烟被他诡异的笑声怔了怔,很是担忧他的状况。   她伸手去触碰他额头,被他挡开去。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安能屈眉折腰事权贵!”   “你这位长公主,给我姐姐下药,我那襁褓里的小外甥体弱多病是拜谁所赐?我萧家世代效忠,不站党派独善其身,新帝登基一心扶持,可这位皇帝致使我夫妇劳燕分飞……”   “傅芸烟,纵使没有清辞,我还是不喜欢你,小时候诓你玩捉迷藏是为了甩开你,后来在你身边照顾你是出于内疚,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我甚至厌烦你,很早很早就想摆脱你。”   萧承书疯了,他心里有多痛苦,就要把这份痛苦报复给傅芸烟。   她是狗皇帝的姐姐,是他遭遇的帮凶,蛇鼠一窝,他们都该死。   傅芸烟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灵魂被抽空一般。   “从来就没有男女之情,很早很早就想摆脱我?”   “是。”   萧承书残忍得给她回答,“我对你从始至终只有愧疚,不过从你对我姐姐下手开始,我也就不欠你了。是我错,当初不想同你玩,我就该说得清清楚楚,后来不想同你在一起,我也该说得明明白白。”   傅芸烟仍想替自己解释,“我不知道那毒会有后遗症的,我以为是毒服了解药就好了,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姐姐余毒未清身子薄弱,再也不能有孕,还因担心孩子郁郁寡欢,多次有寻死的念头。   萧承书愧对姐姐。   回溯往昔,就是荒唐一场,多么不值。   “承书,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有意……”   “造的孽多了,午夜梦回时候,会怕吗,”萧承书笑着看她,“你们姐弟俩如出一辙,你们根本就不爱,只是想占有,不惜用尽了肮脏的手段。善恶到头都会有报的,对吗,傅芸烟。”   他整理好衣衫走出屋子,门口有人拦他。   “让他走!”   傅芸烟撕破嗓子喊了一声。   萧承书走到外头,回望了下巍峨的匾额,他实在不知道公主府是在什么方位,他的家又该往哪里走。   -   傅景翊拿起被子往地上铺。   清辞在一边看着,突然问:“朝臣没有催过子嗣吗?”   “催过,”傅景翊铺好了被褥,对他来说能这样彼此安好的呆在一块儿已经心满意足,“朕以父皇崩逝不久无心眠花宿柳为由,他们也就暂时作罢。”   清辞捏了下衣袖,再问:“皇上真的没有办法碰别的女人吗?”   傅景翊解腰封的手一顿,眼色复杂的看向她。   “这也许是一种心病,你盼着朕治好吗?”   清辞颔首,“皇上迟迟没有子嗣,各位王爷就生了妄想,该蠢蠢欲动了。”   “能从朕手里夺过皇位的,手腕一定不差,做皇帝未必不可。”   “可……”   “在那之前,朕会把答应你的事办好的,朕已经在做了。”   清辞居在深宫,不能听说他在朝堂上的举措,可有他这个承诺便莫名安心。现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往被窝里一钻,侧首看着皇帝躺在了地铺上。   他躺得端端正正,哪怕是睡在地上,依然不失矜贵。   他身边矮几上有一盏烛灯,将他的五官轮廓在暗夜中照得明朗。   清辞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极好看,哪怕曾经有一阵子对他的怀疑在心里肆意生长,可看到他这张脸的时候,也不能否认他好看。   萧承泽是亲和的,温柔的,像一汪干干净净的清泉。   而傅景翊自带一层冰霜,仿佛那天上月,远观心旷神怡,却不能靠近。   他明明高高在上,现在却躺在地上睡得这么乖。   突然的,他睁开眼睛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清辞心虚的收回目光翻过身去。   “睡不着吗?”他声音低醇微哑。   “嗯。”   “五日后便是中秋,想去姑苏吗。”   清辞犹豫了下,摇头,“不想。”   陆家有丹惠和平谦,可那到底不是她的家,“不过下个月初一,我想去一趟姑苏。”   那是陆丹惠大婚的日子。   “好,我陪你去。”傅景翊说。   清辞愣了一下,“皇上日理万机的这……”   “无碍。”   “也不太方便。”   她和萧承书在陆家算是人尽皆知,这时隔不久换一个男人带去,总归不太好看。   傅景翊很识趣,“我陪你到姑苏,不出现在人前。”   清辞想了想,感叹自己脖子太硬了敢委屈皇上了。其实跟萧承书一拍两散的事,早晚得让人知道,有什么好掩饰的。   管他世人怎么看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皇上陪我去也挺好的。”   “这一趟不是专门陪你,”傅景翊道,“姑苏林清水秀,朕想去看看。”   “姑苏是挺好。”   清辞很敷衍的回应。   傅景翊半晌无言,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出声:“你走后,萧承书晕了过去,皇姐把他带走了。”   清辞不想去在意萧承书的事,可却控制不住的去想,长公主陪他那么多年,他心底里,多多少少对她是有几分柔软的吧。   也许经历了这些兜兜转转,他会发现长公主才是那个能一直等着他的女子。   祁元的锦华长公主,论相貌,论地位,哪一点配不上他萧承书。   他们两个……天作之合。   傅景翊那句话仿佛石沉大海,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清辞应该睡着了吧。   他这样想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突然,床上的女子翻了下来,他身上一凉,被子竟被掀飞了。   清辞趴到他身上,那只了断过无数生命的手柔若无骨的放在他胸膛上。   傅景翊整个身子僵住,看她把手放在自己心口,她的视线在凝聚在那里,仿佛是在感受他的心跳。   他大气不敢喘,只是心跳抑制不住的加快。   清辞看着他明黄色寝衣下起起伏伏的胸膛,黯声道:“我应该是希望他幸福的吧,可我又不想他忘记我,我为什么那么自私?”   萧承书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介意,他也在努力的克服,愿意跟她好好过日子。   可她承受不了,她不能接受将来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他还有想起那些乱七八糟得东西的可能。   如果还会有那天,不如就这样断了吧。至少现在他在自己心里,还是那个很好的萧承书。   傅景翊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有一个办法可以忘记旧爱,你也想试试对吗?”   ------------ 第九十五章 靠自己,自然是比靠家人有本事的   天还没亮,邱茗就盛妆在偏殿门口由宫女扶着,若无其事的散步一遍又一遍。   直到皇上出来,邱茗热情的迎上去。   傅景逸他对候在门口的宏公公低声吩咐,“你守在这里,别让人打扰了她,她睡得晚。”   宏公公忙应下这差事。   皇上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今早看起来格外阳光,跟昨日满脸阴郁在庆福宫外淋雨的样子判若两人。   宏公公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邱茗凑过去,行了个扶簪礼。   “皇上受累了,臣妾给皇上熬了参汤,皇上尝一尝。”   她身后的婢女低着头端上炖盅。   傅景翊扫了一眼:“拿去御书房,朕下了早朝会喝的。”   他大步绕过邱茗时,似是觉得自己不够礼貌,稍一停步。   “有劳了。”   -   清辞从他轻手轻脚的起来,穿戴好后又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之前,早就醒过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装睡。   昨晚她的默认,他的冲动,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他们从地上,到床上,清辞第一次看见这样皇帝,掐着他肩膀的时候,他居然喘着粗气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禽兽。”   而她妖娆得笑了,“禽兽怎么了,在这时候不作为的那叫禽兽不如。”   萧承书就是这样的“禽兽不如”。   她感觉自己在自甘堕落的路上一去不回,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这样堕落。   傅景翊摸到她被泪浸湿的头发,细细吻她的眼角。   “可惜了,我有病,只能在你面前做禽兽。所以麻烦你忍耐一下,我不能够轻易放过你。”   他不是单方面的努力,她也尽力去迎合去沉沦。   就这样荒唐了两个时辰。   也在翻来覆去的折腾里,心里某一团让她隐隐作痛的东西,慢慢消散开去。   -   太后往庆福宫送来个宫女,塞在了邱茗身边。   清辞疑惑,这要针对也该针对她,怎么会往邱茗身边塞人呢?   直到她跟小禾一块儿在偏殿外面清扫的时候,邱茗身边那几个宫女扎成了堆,冲她指指点点,她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太后送来的,是曾在欣宜宫伺候过的宫女柳珠。   柳珠这一见清辞,就口不择言。   “清辞?怎么南嫔娘娘一失宠你就没影儿了?你不是萧二公子的遗孀么?萧二公子死而复生了你知道不知道?没来接你出宫?”   邱茗扭着腰从花团后缓缓走出,轻摇团扇,笑着说:“萧二公子都活过来了,那就不叫遗孀了,是发妻。”   “是,婢女说错了。”   “清辞啊,”邱茗走到她面前,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她,“勾引皇上情有可原,身为宫女飞上枝头的也不算稀罕事儿,可你在萧承书死后假情假意的嫁他,如今他活过来你却……”   邱茗止住了话,团扇掩着嘴轻轻一笑,“真没想到啊,你就是那个清辞,我还以为同名同姓呢。”   清辞道:“那是娘娘你眼神不好使,萧二公子与长公主那场不了了之的婚宴上,我去了。南嫔在欣宜宫办的生辰宴上,我也一直在。”   “我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宫女呢。”邱茗眼尾轻挑,轻蔑道,“听闻你出自罪臣秦氏的府邸,侥幸留得一命,你把这条贱命活得这样风光,真是有本事,不知道南嫔是不是后悔捡了你这样一头白眼狼?”   在旁人眼里,定是认为她在南嫔身边,使尽浑身解数,入了皇上的眼,致使南嫔无故失宠。   郑颖下意识的离清辞远了一步,小禾紧挨着她。   清辞杵着扫把,淡淡一笑,“靠自己,自然是比靠家人有本事的。”   “你是说我靠哥哥才能做嫔妃的意思?!”   邱茗面色难看一滞,下一刻她巴掌就要飞过来。   清辞捏住了她细皮嫩肉的手腕。   “娘娘是要打我吗,娘娘教训我不要紧,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皇上交代呢?”   邱茗听言,心下生了些后怕。   皇上正宠着这贱人,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动手。一耳光伤不到她,反而让她博了皇上的怜惜,而自己更被厌恶。   清辞心平气和的看向柳珠。   “有一点你该明白,不管我是谁,我过去是谁,现在我是皇上宠着的人,你到处宣扬我是萧二公子的夫人,你将皇上置于何地?”   “你想让人议论皇上染指臣妻?”   皇上留宿庆福宫,旁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侍寝的是郑婕妤。   只有庆福宫里的人和皇上才清楚,郑颖睡在了哪儿。   清辞其实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不下令让庆福宫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他好像并不介意有人说出去,正如他所说,哪怕萧承书不给和离书,他也会让她强行改嫁。   或许他早就做好对抗朝臣和流言的准备了,可是她并不想早早的看到那样的局面。   “皇上若被朝臣置喙,他会怎么做?你这个特地跑来搬弄口舌是非的人,是否可以明哲保身?”   柳珠明显身子一颤。   邱茗虽嫉厌清辞,可她也不敢让皇上清誉受损。   她狠狠瞪了清辞一眼,再交代众人。   “都管好自己的嘴,听到没有!”   本是要羞辱清辞的,可到头上,她却像在自打耳光。   邱茗气得不行,清辞对她叹息,“我有话跟你说。”   -   从邱茗那儿出来,郑颖就不理人了。   清辞问时辰,郑颖不说话,小禾也不说话。   问今天的点心怎么还没送来,两人也置若未闻,直到清辞在角落里看到被丢弃的糕点。   清辞气笑了,“就因为我找邱茗谈话了,还是我隐瞒了我在欣宜宫呆过的事?”   郑颖坐在铜镜前,总算开了口:“你就是宫里人,用得着借我进宫?处心积虑接近我做什么。”   “因为南嫔容不下我,”清辞说,“也因为我的夫君是尚书大人的公子,还因为我确实要留在皇上身边,所以躲在了你的身份之下。”   “所以我成了你的遮羞布。可笑宫里宫外都以为我有多风光,怀了龙嗣,短短几日侍寝两回。”   清辞无从反驳。   这块遮羞布用着还行,可明显这块布有她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   她道歉,郑颖错愕了一下,扭头看她。   清辞说:“为了一己私欲,害你被针对被陷害,这件事我的确很抱歉。”   ------------ 第九十六章 能跟你并肩而立的,只有皇后   “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即刻离开。”清辞说。   小禾马上道:“当然不愿意了!我家小姐凭什么……”   郑颖拉了下她的胳膊,制止小禾接下来的话。   她看着清辞,眸光深沉,“进宫那天我的头发是怎么回事,那也是南嫔的风格吗?”   清辞摇头,“不是。”   郑颖接着说:“萧二公子在与长公主的婚仪上突然暴毙,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之后,有一女子跪在皇上面前,请嫁萧二公子。”   她想到就觉得可笑,“我当时竟还为之感动,怎么会有人愿意大好的年纪做寡妇,一定爱得很深了。可是这个女子,为了能留在皇上身边,在萧二公子死而复生后却要和离。”   “不是你想的这样,”清辞说,“我和萧二公子相爱过,分开也是实在走不下去的缘故。”   “原来这就是我曾憧憬的爱情,是这样的薄弱易碎,朝三暮四。”   郑颖原也是个单纯的朱门小姐,可进宫到现在不过数日,她的世界就发生了塌天变化。   她以为自己被皇上高看一眼,却被邱茗指使宫女强行破了身子,诬陷她带孕进宫。她以为必死无疑,曾仰慕过的皇上就这样慷慨的出现,施以援手,解了她的困局。   劫后余生她做起春秋大梦来,盼望着真正站在皇上的身侧,与他举案齐眉,与他育有皇子公主。   可短短几天,她就看明白了,皇上心有所属,他来庆福宫是为清辞而来,旁的人他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而这个真正被他高看的女子,却是个抛弃夫君一心攀更高枝头的人。   现在这个女子还说她和萧二公子相爱过。   这是哪门子的相爱?   “两个人,并不是有其中一个变了心才会走不下去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不合适。”   清辞企图解释,可她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叹息。   “郑颖,我这样的人,很难跟一个人相爱一生。我很容易就会放弃一个恋人,同样的,如果皇上答应我的事做不到,我也会离开他。”   郑颖看着她良久,明明很讨厌她,却又不觉得她此刻是在骗人。   “我只是不喜欢什么都被瞒在鼓里的感觉,清辞,我不想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后知后觉。”   “我明白,”清辞无奈道,“可是你要的我昨晚才发现我做不到,不是我这边不可以,是执意那么做会惹恼皇上,所以选择暂时放弃,这是我们达成共识的,对吗?”   郑颖抿了下唇,点头。   -   陆丹惠婚期的前一日,傅景翊与清辞同乘马车,去姑苏的路上,轻装简行。   宽敞的车厢里只有两人,四目相对难免尴尬,傅景翊拿起本书,清辞闭了下眼睛小憩。   傅景翊根本看不进书,这些天来,他尽管已经厚着脸皮爬到床上去一起睡,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拉近距离,她从没有拒绝过。   他明白那一夜她的豁出去是因为提到了萧承书的缘故,也明白她现在不爱她。   他可以等的,只要她在身边。   马车癫了一下,清辞的脑袋垂下来的那瞬间,他反应极快的丢掉了书捧住了她的头,人坐了过去,然后把她的脑袋轻轻的放倒在自己肩膀一侧。   其实脑袋被一双手捧住的当下她就醒过来了。   清辞任由他调整了下自己姿势,他好像觉得自己怎么睡都不舒服,最后把她搂在了怀里,把她的脚捧起放到凳子上。   她闭着眼睛,佯装熟睡,柔软的唇辦覆到额头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想不明白了,皇上阅女无数,为什么偏偏是她?   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他身上有很好闻的茶香,清辞闻着这个味道浅浅睡去。   “皇上,姑苏到了。”   马车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傅景翊让马夫靠边,清辞醒过来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停外面了?我们走进去?”   “马车太惹眼,我们去陆家还是低调些好。”   清辞想想也是,她先跳下了马车,再等傅景翊下来,身后没有跟一个随从,就这样两个人进了姑苏城。   去陆家要经过闹市,傅景翊跟着清辞走,忽而一阵臭味入鼻,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清辞让他在原地等着,然后去臭烘烘的摊子前付了钱,再把几块方方的皱巴巴又臭的东西带了过来。   她拿签子扎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很好吃的!”   傅景翊想呕,可在她明灿灿期待的眼神下,他没法拒绝,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吧?”   傅景翊被臭味充斥了整个嘴和喉咙,一阵阵的恶心刺激着胃,终于憋不住冲到墙边干呕了一阵。   清辞目瞪口呆的看着,拿喂过他的签子叉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很好吃啊?是不习惯吧,再来一块就好了。”   傅景翊连忙摆手,“不了,去陆家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边几人的议论声让清辞放缓了脚步。   “明天陆家那个五小姐大婚了!”   “陆家真不是东西,你们不知道吧,先前五小姐跟杨家公子好的,婚约都定下来了。杨家一出事,陆家马上把五小姐嫁给贺家,这速度!”   “你这风凉话说的,不嫁贺家,去跟杨霆做鬼夫妻啊?”   “这女人总不能朝三暮四的嘛,名声都出了。”   清辞拳头捏紧了,傅景翊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捏紧的手指上摩挲了下,“你看他们知道陆家五小姐,陆家五小姐却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承受了世人艳羡的荣华,亦要承受世人在背后的污言秽语。   清辞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傅景翊微俯身子,在她耳边说:“将来你与我并肩而立,也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涌向你,清辞,委屈你了。”   清辞吃完了最后一块臭豆腐,心满意足,思索起他的话,摇了摇头。   “你知道并肩而立是什么意思吗,能跟你并肩而立的,只有皇后。”   越熟悉,她在他面前就越放肆,不知不觉中,清辞面对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都说伴君如伴虎,那是他们不知道,皇帝也是人,并不喜欢人无时无刻的对自己服从礼敬,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   傅景翊眸色深了深,“是啊,只有皇后。”   清辞不以为然,指了指前面,“呐,快到了。”   傅景翊看着她,问:“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介绍我?”   “故交,”清辞商量的口吻看着他,“可以吗。”   傅景翊苦笑。哦,那样的故交。   ------------ 第九十七章 告别一   “师父!”   得知清辞回来,陆平谦兴奋得要命,直接忽略了她身边的傅景翊,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傅景翊的脸色顿时阴沉如铁。   是弟弟,是弟弟,他在心里面默念。可是他也没跟皇姐拥抱过啊!多少还是这个弟弟有点不懂事了。   陆平谦嚷嚷道:“师父你走了这么久,师母半条魂都没了,你咋忍心的,你快去见见师母!”   清辞听明白了,萧承书也来陆家了,他大概是猜到丹惠大婚她一定会来。   陆平谦这才注意到傅景翊,眼睛一亮。   “咦,是这个哥哥,你怎么跟师父一块儿来了?”   傅景翊道:“我们一直在一起。”   陆平谦没有听懂他这句饱含暗示的话,只当是师父出去碰到了他,这也很正常。   又催:“师父啊,你快去见师母吧。”   清辞叹息,“我就不见他了。”   “为啥?”   “他没有告诉你,我们要和离了吗。”   “为啥?!”   陆平谦不解的看着她,没见她脸上找到答案,目光挪到了傅景翊脸上。   清辞能说什么呢,能对着弟弟说他们的洞房花烛不顺利,她被嫌弃了吗?   她什么也说不了。   “平谦,你去劝他放下吧,我不是合适他的人,我不配。”   “好。”   这一声“好”,从另一处传来,清辞看向那边,萧承书站在那里。   萧承书形销骨立,对她淡淡一笑,“和离书我可以给你,但我有条件,你陪我最后一天,明日陆丹惠上了花轿,我就把和离书给你。”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仅给你和离书,还会马上回金陵城另娶。”   他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尚书大人的公子死而复生,复生后立马抛弃了那个在他生日不明之时求嫁他的痴心女子。   他来做那个被唾骂的负心人,当世人同情她的时候,她的好会被无限放大,被世人口口相传,再后来,她被皇帝看上也不为过。   世人会说,看吧,萧二公子不长眼,那个女子嫁了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清辞,我只要一日。”   傅景翊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这个时候他不能左右她的决定。   清辞垂眸沉默一会儿,点了头。   -   去过陆丹惠那儿之后,清辞跟着萧承书去了外头。   萧承书邀他游湖,他先上船,向她伸出了手,她看了眼,没有把手给他,径直入了船舱。   在摇摇晃晃的船中坐定,湖面上的风微凉,透过珠帘传来,也没能让她心里头的焦躁安定一些。   划桨入水,一圈圈的涟漪泛开。   “娶谁,有人选了吗?”   萧承书摇摇头,“随意吧,父亲看中谁便是谁了。”   清辞神色一顿。   “你会好好过日子的吧。”   萧承书苦笑,“你又何必管我打算怎么过日子。”   清辞摇头,“我只是问问,我也知道,时间一长就好了,我们都会好的。”   “嗯,会好的。”   萧承书不会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糟糕,他已经尽力的把轻松的一面给她看,“我欠你一个郑重的抱歉,抱歉,我伤了你。”   她伤了心,他悔断了肠,这些日日夜夜里痛恨自己在当时的计较。   可是于事无补了。   清辞释然道:“这我还真没有怨过你,我理解你的。而且我是个轻易动心,也会轻易变心的女子,不值得你太入心。”   他们中间的矮几上备着茶壶茶杯和新鲜的水果糕点。   萧承书挽袖提壶倒茶,敬她,“至少现在你还是我的夫人。夫人,我敬你。”   凉茶入喉,心里还是干涩欲裂。   清辞没有否定他的话,捏起茶杯回应他,“谢谢。”   萧承书笑笑,“我打算弃了医书从官,明年的科举我会参加。”   说来可笑,一个从不愿意困守皇宫的人主动入了宫,一个悬壶济世的太医要参加科举。   “尚书大人定会为你铺路,你的仕途一定能再度光耀门楣,皇上是个明君,会接纳你这位贤臣。”清辞很客套的说了点场面话。   “是的,我会接受父亲的帮助。”   尽管他从前不屑依仗家里,可到头来还是走了这一步,“你那日对我说这世道不公,我回去翻古籍翻律法,反反复复思量你的话,可要让我说的话有份量,还是得入朝为官。”   清辞捏着茶杯的手一紧。   萧承书温声道:“他是明君,我做他的贤臣,他待你好一日,我就忠君一日。”   清辞转过脸去朝着珠帘的方向,几道凉风吹过她眼睛好受了些,才回过头来面对他。   “萧远,我不值得,也不配。”   “这话你说了不算,”萧承书道,“你可以决定离开,我也可以决定留在原地。当然,也许有一天我会遇见另一个姑娘,她让我有了再赴一场情爱的念头,那么我也会好好待她。”   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不必劝我,就看上天对我是怎么安排的,还能不能给我一个让我心动的姑娘。”   “会有的。”清辞揩了揩眼角。   萧承书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以要和离书为由,让皇上召我回金陵城,他其实也明白的,你顾及我孤身在外,心知我挂念家人,才找了这样的理由。”   清辞忽而有些眼热,勉强笑着摇摇头,“你想多了。”   萧承书抬起手似是要摸她的脸,在空中顿了下又放下去。   他眼里依稀有泪。   “这些天辛苦吗,痛苦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教教我。”   清辞犹豫了下,继而道:“把感情寄托转移给别人,刚好我需要,他愿意。虽然那样很不地道,可是我做了,而且是我主动的。萧远,痛苦大多是夜半的时候,你也可以在那时试试跟别的女人共赴巫山,别人给了你快乐,你就不会想太多了。”   她故意的,就让他知道她有多么不堪吧,她这样的人,不配他执着。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萧承书神情有一些怔忪,良久的漠然过去,故作轻松的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生硬。   “的确不地道,这个方式我不喜欢,我不会用。”   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抖,于是他缩了回去,放在了腿上。   明明这里空气很好,他却有些呼吸不过来。   “所以我们不是一类人,”清辞由衷道,“你干干净净,而我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我会抓住一切能让我好过的方式,用尽全力放下你的。”   ------------ 第九十八章 告别二   “你这样说,是在凌迟我。”   萧承书嗓子有点哑了,他拿起茶润喉,还是没有好一点,“不是你的错,我不希望你轻贱自己。”   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尽管她说出的话做的事,远远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他还是很贱的想到,她心里有自己,她承认了她还没有放下。   “我们不说这个了,夫人,你饿吗?”   清辞点点头,“上岸吧,我们去吃东西。”   -   傅景翊的心情可以说是很糟糕了。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耐心等这一天过去,陆平谦围绕着他说个不停。   “哥,我虽然也挺喜欢你的,你也挺不错,可是我师父已经成亲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哥你懂吧。”   陆平谦坐在他面前,双手拖着腮,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哥,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辞而别,可是她真的喜欢萧承书的,你看她和萧承书那个样子你不觉得心酸吗?”   傅景翊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你师父若不是对他心寒,会走吗?萧承书做错了事,他不会告诉你他是怎样伤害到你师父的,你师父也不会说。”   “他不像会欺负我师父的人。”陆平谦肯定道。   傅景翊头疼,“我就像了?”   陆平谦下意识的点了下头,然后解释,“我不是说哥你长得像坏人,我是觉得萧承书看起来比较好欺负,你看起来不太好欺负。”   不太好欺负?   傅景翊想了想,或许是陆平谦初次见他时,他就住在被层层围起的院子里,被谢昭奉为上宾,是这些让陆平谦觉得,他是不好被欺负的。   而萧承书来陆家时,一看就是个落难的贵公子,他还长了一双楚楚可怜卖惨的眼睛。   可萧承书哪里好欺负了,长公主算得上刁蛮,在他面前也总是服服帖帖的。   论勾搭女人欺负女人那一套,傅景翊觉得他在萧承书面前是个弟弟。   “陆平谦,你年纪小不识人,人不可貌相你知道不知道。况且这一回清辞要离开他,确实与我无关。”   傅景翊说完就想把话收回去。说无关,可又是有关系的。他这样撇清责任,属实有点不要脸。   陆平谦看着他,“听说你家里妾室很多。”   傅景翊没想到清辞连这都跟他说过,耐心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很多妾,是因我现在还没法拒绝的缘故,等到……”   陆平谦瞪直了眼。   “什么鬼,纳了很多妾不能拒绝?老哥你这也太不实诚了吧,我也是男人,有妾室很正常,掩饰什么?”   傅景翊哑口无言。   陆平谦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只是想问一问,如果我师父跟了你,你是让她做妾还是做妻。”   “唯一。”   傅景翊不假思索便给了回答。   这没啥好想的,他又碰不了别的女人,不管她是妃是嫔是皇后,都是他的唯一。   “哥,你这样不实诚是追不到我师父的。你看我,我从来不骗女人的,我会告诉她们我爱她们每一个,所以她们都相信我,而且我做的也很好,每个房里都轮着住,一个也不冷落,哪怕我白天提水桶很累了,晚上该交的公粮都会交,很少有人能做到我这样了。”   陆平谦苦口婆心的说完,挤了下眼睛。   “哥,人跟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真诚,是不是?其实有妾室问题不大,重要的是你决定怎么去平衡这个后院。”   傅景翊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了,跟个小孩子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平谦,你家里人没有嫌你烦吗。”   -   清辞说饿了,却不下馆子,路边一会儿买个南瓜饼,一会儿买两块甜糕。   萧承书买了糖葫芦喂她,清辞咬了半颗,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半个半颗叼进嘴里,萧承书抢了个先吃掉了它。   他吃了还很得意。   清辞目光在他正嚼巴的嘴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走进了一间酒铺,准备买一坛果酒。   “你喜欢山楂酿的果酒,今晚我陪你喝。”   萧承书眸色深深,“平谦说你酒量不好,说你那天在鹿血山庄里……”   他是在清辞不辞而别之后,才从陆平谦嘴里得知,清辞的酒量差到难以直视,那天她醉得不省人事,被秀月扛走,想必就是那天……   他先前多少是不太信的,以清辞的身手,没有人可以强迫她才对,他也不知道清辞的酒量是这样差。   如果她是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失身,那她本身就该很痛苦,可他没有体谅,没有相信她的话,还伤害了她。   “是不好,”清辞放弃了买酒,她走出铺子,眺望了下天边渐红的晚霞,“我们去陆家吃晚饭,还是?”   “你一直在吃,还饿?”萧承书眉眼温柔。   “可是你没吃什么。”   清辞微微仰脸,萧承书稍稍垂眸。   他们面对面看着彼此,突然的,萧承书向她迈了一步搂住她的腰,低头,他的脸压了下来,柔软的双唇堵住了她的嘴。   清辞放大了眼睛,她整个人傻了。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陆续顿足,无数道稀奇的目光向他们投来。   -   直到亥时,回到陆家门口,清辞才想起来她原先的厢房现在是萧承书住着。   这么晚了也不好把陆平谦叫起来给她整个别的房间,于是说:“我去外面住客栈。”   “别。”   萧承书拉了下她的手腕,又很快放开,“你睡这里,我出去住。”   清辞没有多跟他客套,她进了屋子,反手关上了门,背轻轻靠在了门上。   只要没习过武的人,脚步或轻或重都有声音。   她却没有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他似乎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直没有动,没有离开。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还是会心疼萧承书,心疼他瘦了,心疼他放不下,心疼他到了这时候,还放下自尊求她回头。   她不敢开这扇门问他为什么不走,她怕自己舍不得。   可是。   站在他面前,与他不经意触碰到的时候,她下意识想的是:我脏了,我不配,他会嫌弃我的吧。   当这样的想法再三出现,她就知道,不可以了,他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清辞站不住了,她打开门,蹲在地上的萧承书猛地站起,脸上是被抓包的不知所措。   “我,我在考虑去哪个客栈。”   清辞没有戳穿他,“委屈萧二公子睡地上,可以吗。”   ------------ 第九十九章 告别三   萧承书当然不会拒绝。   清辞先他一步抱出了席子,帮他铺好,在床上拿了一个枕头放在席上。   “如果那夜我没有由着你胡思乱想一整夜,你还会离开我吗。”   清辞神色一顿,道:“时间不能倒回,不要去想如果。”   萧承书看着她把被子放在地上铺开,低低道:“我在外面不走,是在等天亮。你好好呆在我身边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要在你出门第一刻看到你。”   “我盼着天亮,又惧怕天亮,那意味着我要兑现我的承诺了,我必须离开你了。”   清辞没说话,她走向床边,又被他一拽,跄踉去了怀里。   萧承书抱着她,深深低下头,下巴枕在她肩上,强颜欢笑,“我去给你打水。”   清辞这才发现,她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冷静。   她魂不守舍的,都没洗漱就想躲被子里去,好像拿被子盖起来,就能把矛盾和纠结都挡在外面。   他出去一趟,很快抱着一大桶水来。   拧了面巾让她洗脸,又倒了洗脚水。   她脱了鞋袜,脚淌入微凉的水里,萧承书转过身去,“抱歉,非礼勿视。”   清辞噗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顿了顿,道:“不对啊,我们今天还是夫妻。”   清辞想了想,“嗯”了一声。   他问:“所以,夫妻间的事都可以做,是吗。”   清辞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两夜的结局,轻声说:“即使我可以,你做不到的。萧远,你做不到。”   萧承书声音沉哑,“你知道的,我后悔了。”   他转过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她顺着他的手劲倒在床上。   他急躁的吻了下去。   -   陆家的观景台很高,傅景翊在这里,能清晰的看到她住的那间厢房。   他看到萧承书原是站在外头的,是她开了门,让萧承书进去。   那一刻,他心里空荡荡的,漏风似的难受。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去阻止吧,什么狗屁和离书,没有也没什么要紧的。   陆平谦安慰似得拍了拍他。   “哥,你看我今天谁都不陪,就陪你。”   傅景翊沉眸不语。   大可不必死死盯着他。陆平谦就是怕他去打扰那两位,可他根本不会去打扰的。   拆得散两个人,却拆不散人心。   清辞真的是为了和离书才答应陪萧承书一天的吗,不是的吧。她或许嘴上心里都想好要决绝,可下意识的,她还想给萧承书机会,因为萧承书并没有罪不可恕。   他们……   傅景翊头痛欲裂,他早该想到萧承书会在姑苏等清辞,他应该找理由把清辞留在宫里的,哪怕装个病。   陆平谦叹了口长气,“其实我师父也没什么好的,一点儿女人味也没有。真搞不懂你们喜欢她什么。初见时我觉得她那张脸还挺漂亮,可接触下来真让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种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好么?那种会往你怀里坐,腰扭得花枝乱颤的,那才叫女人啊!”   傅景翊想到,他就是对那些女人那副样子恶心。   他不是没试过跟女人接触。   十四岁时宸妃给他送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受过教习,是专门来教他通人事的。   他忍住了心里头的怪异,想顺着女子教他的去做,结果就是不行。   可他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不行,更不能让宸妃知道,否则宸妃一定会弃了他这个儿子,另挑别的皇子。   他红着眼真诚的对那个女子说:“我不想毁了你一生,我觉得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该沦为我的一件工具,这样对你不公的事我做不到。如果真到那一步,我希望是八抬大轿洞房花烛娶你为皇子妃的那天。”   女子感动得痛哭流涕,“可是今天殿下如果不那样对我,会被人耻笑的呀。”   何止是被人耻笑,会直接失去争储的机会。   他说:“即便如此,我也不忍伤害你。”   那个女子很懂事,她将自己破了身,然后去交差。   很可惜,她只感动了自己。   陆平谦道:“我的那些个妾室,个个都比师父有女人味,得多想不开的人才娶我师父这样的媳妇儿,哪天惹她不高兴了天灵盖都给你掀了,你敢有意见吗?打也打不过,这样的女人你还想收进后院呢?是因为有难度才感兴趣吗?是不是生活太如意了啊?”   傅景翊自嘲道:“可能是吧。”   “所以啊,哥,想开点,”陆平谦比他矮一点儿,抬高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挤了下眼睛,“我那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姑娘,见见?”   -   萧承书被踹开滚到地上,带翻水盆。   他没有从水里起来,任由水在身下蔓延,浸透他的衣衫。他干脆仰躺在了水里,尚有余温的水让他清醒一点。   清辞想去拉他起来,身子一动,还是坐回了床上。   她本来没想这么使劲,可他跟疯了似得缠着她,根本无视她的拒绝。   只好一脚踹他下去。   “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她希望他心里好过一点,别这样。   萧承书闭上眼睛,跟死了一样。   清辞没有去拉他起来,只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她说:“我们要和离了,我是认真的。”   他侧身,像虾一样蜷起身子。   “是我冒犯了,我是畜生。”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热水烫过。   清辞摇了摇头。   他不是那样的人。   百花宴上,她愿意帮他解媚毒,可他不要,他说明媒正娶的时候才会要她,在那之前,他不舍得让她成为患得患失的女子。   这一回,他是没有办法了,想用这种行为表达他不介意了,表达他的爱。   可是人生已经错过了,她已经决定走别的路,不会再与他跨越那一条线。   萧承书感觉自己像沉在大江里,无人捞起的无助,他快要窒息了。   清辞这一脚踹得很用力,这个痛意味着他无论怎么做,怎么改,她都不会接受了。   清辞去柜子里拿了衣服,站在他身边。   “起来,换衣服。”   萧承书听话得爬起来,从她手上接过衣服。   她从床上钻进了被子里。   他换好衣服,对她说:“放心,我没事,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门开,又关上,他出去了。   ------------ 第一百章 那个哥哥送的就可以收   一大早,清辞陪着陆丹惠上妆,陆丹惠把清辞拉到身侧,说:“你那天问我清白的事,是因为这,你要跟萧承书分开吗?”   清辞只说:“你今日是新娘子,别操心别的事。”   陆丹惠从铜镜里看着自己和清辞,忽而笑了笑,“我觉得你跟我小娘很像,你见过我小娘吗?”   陆丹惠长得像爹,清辞长得像娘,所以她们两从一个肚子里出来,却是一点都不像。   清辞摇头,“没见过。”   其实是见过很多回了,可她就不想承认。   “今日我嫁人,她却去敲她的木鱼。”陆丹惠握住她的手,“我其实动过一个念头,让你佯装我妹妹哄她开心,可是这样做并不好,你也不会同意的,对吗。”   清辞神情有些愣怔。   陆丹惠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要出嫁了,小娘在家里就剩她一个人,我很担心她,她跟别的姨娘关系都处不好。”   清辞顺着她的话去想,这是个很大的问题,那么多家庭重男轻女,因为女儿总要出嫁的。若是家里只有女儿,出嫁之后娘家人就老无所依,无人送终。   “陆天秦对妾室们都还不错,逢年过节都不会让你小娘太孤苦的,”清辞安慰她,“而且你小娘现在一心诵经敲木鱼,六根清净也是好事。”   陆丹惠看着她说:“我其实还挺希望你嫁给陆平谦,只要你留在陆家,我就能拜托你照顾我小娘。”   清辞刚吃下去的早膳差点喷出来。   “你很有想法。”   可惜,适龄男子千千万,唯独陆平谦不可能。   “听人说,你这回是跟另一个男子一块儿来的,丫鬟们说那男子好看得惊为天人。”   清辞愣了一下,“不至于。”   陆丹惠笑笑,“那些丫鬟没见过世面,一个个的打听那男子是谁,还议论你有了新欢弃旧爱。”   清辞不方便解释,只说:“这么说我也不冤枉,就当都是我的错吧。”   陆丹惠盖上了红盖头。   清辞走到外头,萧承书在外头等着她。   他手中捏着一张叠好的纸,里头的娟秀字迹劲透纸背。   萧承书塞到她手里,“清辞,你自由了。”   清辞张了张嘴,想问他,不是说等陆丹惠上花轿吗。   她没有问出口,一时哑然。   先走一步,这也许是他的自尊。   萧承书对她绽开笑容,“愿你所求皆如愿。”   “谢谢,”清辞道。   她在心里补了句,愿你前程似锦,安康喜乐。   -   目送陆丹惠上了花轿,傅景翊出现在她身边。   “在姑苏多呆两日?”   “不了,”清辞摇头,“回金陵城吧。”   傅景翊自然高兴,这一日难熬的要命,他怕清辞给他的答案是不能回金陵城了,要永远留在姑苏。   陆平谦在一边听到他们的话,道:“师父,留下吃个晚饭吧。”   清辞想到饭桌上可能有萧承书。   “不了,这个哥哥家里事多,我们得尽快回去。”她把锅甩给了傅景翊。   傅景翊附和,“是的,我家里事多。”   “那好吧。”陆平谦皱着眉,对傅景翊说,“你对我师父好点,不许待别的妾室比对我师父好。”   “好。”傅景翊答应,这个事毫无难度,“陆家若有事,你可以来金陵城找我。”   清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她依稀有个错觉,皇上好像在对平谦示好?可是平谦知道他是谁吗?怎么找?   陆平谦顺势问:“哥哥的父亲官任何职?”   傅景翊说:“你问萧承书,他会告诉你的。”   陆平谦紧了下眉头,卖关子没意思,不过这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他趁着傅景翊被父亲搭讪的空当,在清辞耳边说:“你知道这个哥哥给陆丹惠送了重礼做陪嫁吗?”   “嗯?”清辞不知道。   “一千两白银,值一个万华生呐,”陆平谦乍舌,“出手这样阔绰。”   清辞看了傅景翊一眼。   他送的礼,远重于陆家给陆丹惠备的嫁妆了,陆家不缺钱,这一千两其实也没什么,可陆天秦抠得很,对丹惠的嫁妆上并不大方。   而傅景翊随便备个礼就是一千两,怪不得陆天秦要凑上去套近乎。   只不过傅景翊对陆天秦比较冷淡。   陆平谦把声音压得更低,“师父,萧承书也给了厚礼,他……”   “这次就算了,下次他要送,别收。”   回过尚书府的萧承书自然有钱了,给得出很多金银,可她不能再欠他的了。   陆平谦叹息,“那个哥哥送就可以收?”   他指的是傅景翊。   清辞想了想,点头。   谁敢拒绝皇上的赏赐?跟皇上说不要?那不得算抗旨?   陆平谦原是有很多劝和的话,他照顾了萧承书多日,看着他崩溃郁结成疾,多多少少有些心疼。   可现在师父的态度已经这样明显,陆平谦什么话也不能说了。   -   回去的马车里。   清辞静坐着总是走神,傅景翊开口道:“你弟弟昨天说他要参加科考,问我秀才过了没有。”   “我说没过,他便跟我炫耀自己早就考中了秀才,接下来的目标是举人。”   清辞听到这里才抬眸,“他不适合做官。”   整日里就只知道跟小妾作乐,迷恋武术,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官呢?   傅景翊道:“我不这么认为,他直爽,心善,祁元朝需要这样的官员。”   “我怕官场磨去他的赤子之心,”清辞说,“不过他凭本事能考上也好,他选择的路我都尊重,只是皇上别给他开后门。”   “他自己可以考上的,”傅景翊对陆平谦倒是自信,“你的弟弟,不会不行。”   清辞听到这里也有点骄傲。   “平谦确实很优秀,一大家子宠着他没把他宠坏了,真挺难得。就是人太好了,一点坏心眼儿都没有。”   傅景翊发现她提起陆平谦脸上有了笑容,这个笑容跟以往不太一样。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与骄傲。   清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继续说:“就是被他叫师父挺惭愧的,其实我也没教他什么,他却实实在在的尊重我,崇拜我。”   傅景翊捏着玉扳指,想起了什么,“他说你没有女人味,还说身为男人就不该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昨晚还想把他新认识的姑娘分享给我。”   清辞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这一眼自己都感到失望,抿唇道:“让皇上见笑了,我弟弟缺乏家教。”   有机会再好好收拾他。   ------------ 第一百零一章 中毒   回金陵城的第二天,萧承书执意迎娶中书侍郎沈大人之女沈柳茵,而与原配和离的消息,传遍了皇城。   世人道,那毕竟是个宫女,也就是他当初死了,皇上又宠着南嫔,才会给南嫔的宫女赐了这桩婚事。   如今萧二公子活过来,怎会让这样身份低下的宫女霸占着他正妻之位,怕是一眼都不会看。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又被人津津乐道。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而清辞是在庆福宫中,听着邱茗的那个婢女故意说给她听的。   分明是和离,她们偏偏说成休弃,酸言酸语的说个不停:   “等着吧,这就是不安分的报应。那边没了名份,这边很快皇上也会厌弃了她,到底是一个被人弃如蔽履的破鞋,还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呢。”   “那是一厢情愿,何况身份悬殊,但凡萧二公子活过来,能要她?肯定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清辞懒得搭理他们,她只有两个念头。   一是萧承书果然没有食言。   二是沈柳茵,不知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没来得及多想一会儿,乾清宫里的太监来传话,说皇上今夜会留宿庆福宫。   -   傅景翊在汤池里泡着,宏公公进来急声道:“庆福宫出事了!”   “什么事?”傅景翊心弦一紧。   “是邱嫔娘娘,她突然腹痛不止,太医正给她瞧呢。”   是邱茗啊,那没事了。   傅景翊将起的身子又淌进了汤池里,云淡风轻道:“那就交给太医吧。”   宏公公又道:“邱嫔娘娘是去偏殿坐了坐,喝了清辞姑娘敬的茶才腹痛不止的!太医验了茶水有毒,太后已经赶去庆福宫替邱嫔主持公道了。”   “荒谬。”   傅景翊起身,太监们一拥而上给他擦身换衣。   太监们动作已经很快,可他还嫌慢,吩咐宏公公道:“你先去庆福宫,告诉太后朕马上就到,这事朕来处置。”   -   清辞跪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颖几度想冲上去给她求情,都被小禾拦了下来。   太后向她伸出硕长的金甲,甲尖挑起她的下巴,目光一寸一寸在她的脸上巡浚。   “这一回,皇上也保不住你。”   清辞道:“婢女问心无愧。”   “天牢里个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太后轻拍她的脸,“死到临头了,怕不怕?”   其他人都相隔甚远,几位太医忙碌的声音和邱茗痛吟的声音盖过了她们之间的话。   清辞淡淡的看着太后,道:“此前邱嫔做的脏事,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这回最好也是让这事不了了之,再闹下去,满宫都知道邱嫔陷害了我,皇上就不得不惩治邱嫔,到时候,不知邱太尉是记恨皇上,还是记恨太后您?”   太后目光犹豫了须臾,哼道:“还嘴硬,邱嫔会拿自己的性命陷害你吗?你算什么东西。”   清辞笑了,“邱嫔不会拿性命陷害我,所以她只是腹痛,不可能会死。”   太后愣了一下。   “你怎么就肯定她不会死?”   她想了想,这贱婢若是清白的,更该早早下手以绝后患。   “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大不了是个错杀,人死都死了,皇帝还得拿她如何。   侍卫应声向清辞逼近。   清辞的手缓缓握成了拳。皇上还不来,实在不行她只能动武了。   “太后娘娘!~”   宏公公急匆匆赶来,在太后面前站定了,躬腰行礼道:“太后娘娘,您累着了吧,皇上让奴才带话来,这事皇上来处置,不能累着太后娘娘。”   太后脸色一沉,“皇上孝顺,本宫不累,这个贱婢谋害邱嫔,罪无可恕,理应赐死。”   宏公公谄媚道:“可不是嘛,该死,只是皇上说了要亲自处置,还请太后娘娘不必费神了。”   太后看看宏公公,又看看清辞,哼了一声,坐在了婢女端来的红漆檀木椅上。   “那就在这里等皇帝。”   偏袒这贱婢又如何,邱茗到底是邱太尉的妹妹,位在嫔位,毒害她这么大的事,皇帝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让这贱婢有条生路不成。   傅景翊很快赶到,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清辞,对太后客客气气的说:“惊动母后了,这事朕来处置就好,母后回寿康宫吧。”   太后凤眼轻挑,“皇帝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儿看着。”   傅景翊就没再管她,目光在跪着的清辞身上顿了顿,转而看向正殿里头,“宏长永,进去看看。”   宏公公应声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   “回皇上,娘娘中的是月杏花之毒,毒不致死,不会危及娘娘性命。”   听言,太后凝眸道:“纵使不致死,贱婢毒害邱嫔亦是证据确凿。”   傅景翊置若未闻,再问:“这月杏花是什么,从未听过。”   “回皇上,月杏花在干燥之处生长,不喜潮湿之处,幸而金陵城方圆百里都没有月杏花,”宏公公顿了顿,又道,“邱嫔娘娘应当识得此花,邱嫔娘娘母家就在北方风沙之地。”   听到此处,太后脸色微微一变,赶紧起身。   “既然邱嫔无碍了,本宫便回寿康宫了。”   傅景翊目光送走了她,再看向清辞。   清辞低着头,察觉到皇上的目光,颔首道:“婢女从未接触过月杏花,恳求皇上搜宫。”   傅景翊摆摆手下令。   “搜宫。”   -   邱茗终于从腹痛中缓过来,满屋子里的人尽数退下,皇上站在床位,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他向来这个表情,邱茗没有多在意。   “皇上!臣妾差点死了,臣妾好怕……”   邱茗哭得梨花带雨,柔弱惹人怜。   傅景翊淡淡道:“不会,月杏花毒不死人,你知道的。”   邱茗云里雾里的,“什么花?”   “这是从你宫里搜出来的东西,你自己看看。”   与此同时,邱茗也注意到,皇上身边太监端着个盘子,盘子上置一琉璃小瓶。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瓶子,可是也下意识的猜到,“这是……月杏花毒?”   傅景翊面若寒霜,没有做声。   邱茗爬下了床,茫然看了看这瓶子,双腿一软,跪在他脚边哭诉:“皇上,臣妾被人栽赃了,臣妾怎么会毒自己啊!”   傅景翊甚是惋惜得叹了一声。   “你怎么还不明白。出事后,只有太后进过你的寝殿。”   ------------ 第一百零二章 我向着你,不管你面对谁   只这两句话,邱茗身子僵住,“太后?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搜查出证物之前,太后早就将清辞处死,再搜到你这儿,会是什么情形?她对清辞不过是错杀,而你这个罪魁祸首,朕不可能轻饶了你。”   一箭双雕,除去了清辞,还除去了她。   邱茗角色变得惨白,泪如雨下,“皇上我是冤枉的,皇上……”   “朕信你,可是没有证据指向太后。旁的都可以借故不追究,可你身为嫔妃自伤躯体这点百口莫辩,朕会降你位份以示惩戒。”   傅景翊说完阔步离开。   徒留邱茗还跪坐在地上,脸色惨淡,似秋初摇摇欲坠的夏莲,只待凋零。   -   夜色渐晚。   清辞去关窗,身后熟悉的脚步走近,一双修长的手臂从后环住了她的腰。   她低头,看到他以金线绣龙纹的玄色箭袖,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将龙纹佩戴于身。   他的手在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柔荑,胸膛贴着她的背,头顶被他的下巴摩挲。   “月杏花毒,是萧承书给你的?”   清辞顿了顿,道:“皇上明察,是邱茗给自己下毒栽赃我的。”   傅景翊在她头顶低低笑了一声,在他面前,她竟然还要说谎。   若是邱茗栽赃,那装着毒的瓶子就该出现在偏殿郑颖的住处,邱茗怎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至于太后,这更不可能是太后的手笔,太后正上心思笼络邱太尉,对邱茗又是送丫鬟送关怀的,如何会对邱茗动手。   纵使太后要下手,也该是鹤顶红之类见血封喉的剧毒,直接毒死了邱茗,清辞那边轻易百口莫辩,死无对证。   傅景翊在邱茗面前的说辞,不过是因为近来太后企图拉拢邱太尉。   邱太尉宠妹妹,只要邱太尉得知太后竟要对他妹妹下手,自然是不可能再结盟。   眼下的局面,受益的也正是清辞和郑颖。郑颖看着陷害过自己的人中毒还被降位,自然舒坦。   而清辞“蒙冤”一场,她往后再出事儿,众人就会先想到她是不是又被冤了。   对于清辞来说,神不知鬼不觉的去邱茗那儿塞个瓶子,根本不是难事。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你记住,要用到什么问我来要,不要去拜托别人。你要对付谁,也大可以告诉我,我替你办。”   傅景翊真是拿她没办法。   万一他今日默契不够,不肯搜宫,她又该如何?   凡事交个底,才不会出岔子。   傅景翊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翻过身来。   “我向着你,不管你面对谁。”   清辞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皇上一定会还我清白的,所以我不怕。”   傅景翊忽而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还是不信他,到这一刻,她还是不肯承认。   这就是他们之间那条难以逾越的大江大海。   他放开清辞,扯了扯衣襟,给自己宽衣。   随之仰躺在床上,闭上眼,哄着自己静下心来。   清辞察觉到了什么,反反复复考虑之后,爬上床,钻进被子里主动抱住了他,头枕在他胸膛上,头发散落在他脖颈处,肩膀上。   她小鸟依人的依偎着他,轻声细语说:“我怕皇上以为我是个坏女人。”   傅景翊一下子就破了防。   哪怕她根本没有发现,现在的她是多么虚假。   “是邱茗先要置你们于死地,你对她只是反击,你没有错。”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在身前作乱的手,“我轻罚于她,也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的。”清辞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降位份就足够了,她位在婕妤,再也不能为难我们了。”   傅景翊管不住她的手。   此刻她的手已经解开了他寝衣的衣带,柔软的指腹在他白皙精瘦结实胸膛上作画。   “我说过很多遍了,”傅景翊呼吸渐促,翻身压住她,“我可以马上晋封你,为什么还要等?为什么一定要等萧承书大婚之后?”   他咬了下她的耳尖,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颈边。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长公主今日来找过我。”   傅景翊动作一顿,略一沉思,语气沉闷。   “她找你说什么了。”   清辞道:“指责我害了萧承书前程。”   傅景翊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侧躺在她身边,皱眉道:“刑部不缺人,他为何非要入刑部。”   “皇上圣明,皇上的决断定没有错。我只是觉得长公主指责我很没道理。”   “她近来有些疯癫,萧承书要娶别人了,她就到处发疯,你不必把她放心上,她也伤不到你。”   她说这些,表面上是在告长公主的状,实则也是促使他出手处理。   可那位是长公主,他的皇姐,他不可能对她如何的。   那么皆大欢喜的处理方式,就是允萧承书入刑部,如此一来,皇姐暂时不会吵着怪清辞,还显得他这个皇帝大度。   傅景翊道:“朕没有为难萧承书。每年想入刑部的世家子弟很多,个个都应允刑部还塞得下吗?阿辞,在对待萧承书的处置上,朕没有私心。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自称为“我”是习惯,称“朕”也是习惯,他在清辞面前,在两个习惯间来回跳脱。   只是此刻,他有点疲惫。   她柔软的手在被窝里再一次的向他探过来,一根根的拨拂他的手指。   “我知道的,皇上是明君,明君不会为了一己私心摒弃贤良。”   傅景翊握紧她的手,用力一拽,把她拉到了身边,另一只手去拨开她乱在脸颊边的头发,拂到耳后。   他在她耳边说:   “你也不会为了一己私心,让朕把重职交给不合适的人,对吗?”   清辞也轻咬他的耳朵,“对。”   他做的没有错,他是明君,她便是贤妃。他暴戾不仁,她也会沦为百姓们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   -   从提亲到大婚之日,萧承书只用了十日。   清辞以为她可以做到祝福的,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儿漏了风,拿什么都不能把这缺口堵上。   失神的片刻,郑颖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口气里的关怀小心翼翼。   “你先前为什么会成为他的遗孀?”   清辞笑笑,道:“因为我出身不好,做了他的遗孀,那就成了尚书大人的儿媳妇,这么好的事,我当然上赶着了。”   郑颖叹息,“你不像。”   清辞很疑惑。哪里不像了?她都没跟萧承书分干净,就已经主动去了别的男人身边。   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不可。   “你就是不像,”郑颖说,“你大可不必管我,皇上会护着你的,可你却铤而走险去诬陷邱茗那八婆。我看得明白,你是为我。”   清辞乍舌,“也是。”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觉得,郑颖被针对是她间接造成了,所以她该保护这个姑娘。   她心里有愧意,可她不会说出来。   郑颖因此觉得她好,这样想就让她这样想吧。   突然的,清辞想起了小舞。   ------------ 第一百零三章 而现在,我是愿意的   再次踏进欣宜宫,里头死气沉沉,熟悉的那几个人看见她,面露惊讶,却也没有言语,不搭理她。   清辞问:“小舞呢?”   她们互相推搡之后,才有人站出来回答她。   “你走以后,皇上就让小舞调走了。”   “哦,谢谢。”   清辞没有其他话好跟她们说,转身就要走。   “清辞!”   熟悉的声音,那个女子喊的急促又迫切。   清辞停步。   洛诗妍疾步走到她面前。   清辞看着她的模样,心中难免一憾。   曾经那么爱美注意仪表的女子,此时面容枯稿,乌发无泽。   洛诗妍就这样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我求你,你让皇上把思云还给我,思云不能离开我的,她还那么小……”   清辞喉间一哽,“你想害我,竟还觉得我会替你求情?”   “求你。”   洛诗妍头狠狠磕在地上,“我是可恶,但是思云是无辜的呀,你也抱过她的,她也是阿泽的孩子,她看不到我会一直哭一直哭的……”   小思云的确很可爱,清辞头一次抱那么小的孩子,当时心都软了。她厌恶秦承泽,反感洛诗妍,可小思云的确是无辜的。   清辞叹息,“你早点顾及她,便不会这样。”   洛诗妍一下又一下磕着头。   “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想要女儿,清辞,求你告诉皇上,我会听话的,只要把女儿还给我……”   清辞没理她,大步走出欣宜宫。   -   今日破例的,没等来皇上留宿的消息,等来一顶轿撵。   轿撵带着她直到宫门口,她下来,出宫门,见到一辆厚实庄严的马车。   掀开马车帘,凳上两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车厢,傅景翊一身浅青色便服,头发梳得很光洁,头顶精雕银冠,手里拿着一本折子,边上还有一叠。   见她进来,傅景翊合上折子,搁在一边。   清辞坐下来,“皇上,我今日去了欣宜宫,她们说小舞不在欣宜宫。”   “朕给了她银钱,让她出宫了,”傅景翊道,“你到这时才想起她?”   清辞有点惭愧,“她原本就是郡主的人,留在郡主身边我就没有多心。”   傅景翊摇摇头,“这你想错了,她差点被洛诗妍打死,朕才让她出宫的。”   清辞一怔。   洛诗妍竟然恨她到这个地步,小舞只是跟她走得近而已。   傅景翊对她说:“朕知道你与小舞交好,宫人来报时朕便插手救了她,否则今时今日,朕也不好向你交代。”   清辞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那她现在在哪里,皇上知道吗?”   “不知,”傅景翊顿了顿,又道,“听说洛诗妍向你下跪。”   清辞原本是答应洛诗妍,要替她找回女儿,可现在她心疼小舞,压根不想帮洛诗妍做任何事了。   “她是疯了,我不会理她的。”   傅景翊眸色略深,“她的女儿,朕给了秦承泽。”   清辞愣了一下,“他在牢里养女儿?”   “朕放他出宫了。”   “为什么?”   清辞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太大情绪了。换作萧承书“复活”前,她一定会拍案而起。   她接受不了秦承泽还能回归正常的世界,他不配。   可萧承书没死,她所有的怨怒也都消了,对秀月的,对秦承泽的,对皇帝的。   “因为他让你活了下来。”   傅景翊看着清辞,深深道:“你的体内有不少灵丹妙药,那些都是万华生留给秦承泽的,秦承泽全给了你。因为,他怕你熬不过残酷的训练,他要你平安活下来。”   这些,傅景翊原本是不可能告诉清辞的。他不可能告诉清辞,其实有一个人他很爱你。   可是经历了那么多,清辞在不自觉中自轻自贱,她变了,哪儿变了他说不上来。   总之,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开开心心走路带风的清辞了。   如果多一点爱能让她温暖一点,那他一定会给。   清辞短暂的愣一下,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我怎么不知道。   随之笑了笑,“怪不得,我以为我天生比别人强呢。可他这么做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绝对想不到的,”傅景翊笑着说,“他最初是怕你太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所以有些事便不告诉你。”   清辞噗嗤笑出声。   “这世上真有这么可笑的人吗。”   很可惜,她比秦承泽想象中的,少爱了很多很多。   可不知为什么,眼里有点难受,清辞往他身边靠,他长开了怀抱,清辞就坐到了他腿上。   她枕着傅景翊的肩膀,手顺着他的胸膛一寸寸往上,游过他的脸颊,摸到他的耳垂。   “他是秦公子,是我的小主子,能主宰我命运的人,所以我在察觉他对我不一样之后,我很主动的勾引了他。”   清辞声音很轻,“哪怕,那时我根本不喜欢他。我纯粹就是觉得,他能让我活得久一些,会让我日子好过一些。”   傅景翊抱着她,把她在耳边游走的手揉到掌心里,脸颊贴着她的发顶。   “就像现在,你对我,”他在心里这样说。   顿了顿,他道:“你后来对他动了心的。”   所以他也不会太介意她有没有真心,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他也会等到她的。   “不一样的,我那时命都在他们手里,”清辞轻声道,“而现在,我是愿意的。”   傅景翊捏起她的下颔令她仰起脸,在她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   总有一天清辞会觉得,他值得。   她主动抬起下巴回敬一下。   仿佛干柴遇烈火,一触即发。   他在她唇齿间流连,汲取,随着马车颠簸,越抱越紧。   面对秦承泽,她是为了自己。面对他,她是为了天下女子。这么看来,他还真觉得自己高了秦承泽一筹。   秦承泽让她失望了。而现在,他不会让她的希望落空。   总有一天,她会觉得自己牺牲的尊严和色相都是值得的。   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的留下。   “我们去哪儿?”   她被吻得有些窒息,能呼吸的空当,她问:“马车走了这么久了,我们要出金陵城吗?”   傅景翊掀帘看看窗外,“带你去萧府。”   清辞脑中一空,下意识的拒绝。   “皇上去吧,我不去了。”   “不是带你去看萧承书的,我们去见他父亲萧尚书,萧跃林。”   ------------ 第一百零四章 沈柳茵一   萧府大婚,正门往来的人众多,傅景翊走了侧门,萧跃林在那里等候。   清辞从未想到,在萧承书大婚的这一日,她会踏进萧府。   萧府很大,宾客的欢语声在不远处飘来,走过一条青石道时,清辞听见了一堵墙外,宾客劝新郎官喝酒的声音。   傅景翊注意到她放缓了脚步,牵住了她的手,引领着她往前走。   萧跃林由此多看了这位姑娘两眼,垂眸不知想了什么,再抬眸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皇上,走这边。”   书房门口,萧跃林给了她一个眼神,清辞停住了脚步。   傅景翊道:“她得听,跟她有关。”   关上了门,傅景翊坐在主座,清辞站在他身后。   萧跃林从书架里层层叠叠的书中,拿出几封信件。   “臣原也不得其解,明明顺利断了禹州朱氏对康相的补给,可康相藏在岐州的兵马仍在壮大。直到这几天才发现,背后支撑康相的是姑苏富商陆氏。”   清辞心头一惊。   一个文臣,竟往远在岐州的地方招兵买马,岐州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几十年不服朝廷管辖,作乱不止,是个藏兵马的好地方。   他要养一个军队,就得有强大的财富在背后支撑,而助纣为虐的,竟然是陆家。   她又看向皇帝,在康相开口之前,他竟然已经知道此事会跟她有关?   傅景翊翻阅信件,察觉到一道焦灼的目光,便对她解释。   “检举姑苏太守杨氏,是康相做的,朕当时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顺藤摸瓜的发现康相盯着杨家,是在帮陆家的缘故。康相此人竟对一个富商如此好心,朕就猜测他是想与陆家合作,或者已经合作了。”   清辞想到的是,陆天秦看似窝囊,实则背后却联络了康相,要杨家彻底完蛋,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陆丹惠往这样的窝里送?   她脊背一阵阵发凉。   陆天秦吞不下的只是杨家欺人太甚这口气,而不是女儿所受的欺辱。   他为了不让人起疑,不让自己与康相的勾当浮出水面,明面上顺从到底,自然也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这么说来,皇上陪她下姑苏,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她,他也是要见见陆天秦。   萧跃林道:“陆家几日前向岐州运输的几十万两白银,臣拦截了下来。”   傅景翊点点头。   “皇上,这陆家该如何处置?跟禹州朱氏一样处理?”萧跃林问。   清辞是听说过的,富甲一方的禹州朱氏,犯了抄家灭门的死罪,家产充公。   如果陆家……   傅景翊看向清辞,“陆家可保,陆天秦不能留。”   对于陆天秦,清辞短暂的回想起他的样子,可惜想到的都是他薄情的模样。   无论对丹惠还是对她,陆天秦此人不配做个父亲,也不配她舍不得。   而陆天秦一死,便由陆平谦继承家产。   由此,康相自然会与陆平谦建立联系。   清辞突然明白了,那天离开陆家,傅景翊为何会刻意的让陆平谦知道他的身份。   那么有朝一日,康相的那些勾当尽数摆在陆平谦面前时,陆平谦会想到他们,为他上告铺了条路。   这是傅景翊给陆家的一个机会。   可是如果陆平谦的选择跟他父亲一样呢,他没有选择忠君的话……   清辞心中渐渐不安。   接下来,萧跃林跟皇上又说了些别的事,不太相关的,零零碎碎的大臣们之间的事。   整个过程意简言赅,萧跃林禀报,傅景翊当即给出答复,他们之间几乎不存在探讨。   出书房的时候,傅景翊先下了两步台阶,回头递手给她。   清辞把手交给他,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书房外一身吉服的萧承书。   说来可笑,这是她第三次看萧承书做新郎官的样子。   他满身喜庆的红,脸色却在月光下苍白,单薄的身子竟显得那样寂寥,他的视线锁在她跟傅景翊相握的那只手上。   清辞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傅景翊却偏偏握得紧,拉着她走。   走过萧承书得面前,她不敢回头看。   萧跃林沉声呵斥的声音传来。   “做什么,谁让你过来的,回去。”   -   回到马车里,清辞低着头,心事重重。   傅景翊捋了捋她的发顶,“你信得过陆平谦,朕就信得过陆家。”   清辞道:“我需要见陆平谦。”   “朕让你听萧跃林这番话,也是这个意思,”傅景翊道:“萧承书会出现朕很意外。”   清辞脸色不大好看,“这没什么奇怪的,萧家认识我的人不少。”   萧跃林也沉稳,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异样,沉稳得清辞觉得他或许不认得自己。   直到萧跃林呵斥萧承书,她才发现,萧跃林是知道的,所以他没有提醒萧承书向皇上行礼,而是喊他回去。   兴许是怕儿子在皇上面前闹事吧。   清辞闭上眼睛,马车颠簸得她头很疼。   傅景翊道:“萧跃林很宠萧承书,不会对他如何。”   清辞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这跟我无关。”   傅景翊指腹揉了揉她的掌心,“沈柳茵会是个好夫人。”   清辞略低头,“会的。”   -   她说过萧承书大婚之后就接受晋封,傅景翊也不再克制,直接带她歇在了乾清宫。   这座宫殿无处不透着奢靡,尊贵,也无孔不入的让她感到压抑。   她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陷在柔软滑绸的被褥里,眼前总晃过萧承书穿着大婚吉服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干涸痛苦的样子。   以至于她觉得跟别人牵着手的自己是错的。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   清辞,你放弃了一个人,你却放不下他。   她轻轻掀开被子,用极轻的动作坐起来,穿起了衣服,最后确认了他没醒,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寝殿。   门口太监要出声,她竖起手指示意他们闭嘴。   在宫里兜兜转转的,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藏书阁门前。   她看着沉寂的藏书阁,忽而心里有一些荒凉。   她曾幻想过与一人在市井间平淡过一世,冷了有人相拥,热了有人擦汗,累了有人疼,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只有彼此。   那个梦很短暂,她却真真切切的做过。   可是她终究不配。   沈柳茵……   那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她见过。   ------------ 第一百零五章 沈柳茵二   不是从前见过,也不是意外相见。   是前些天,沈柳茵拜托了她做太妃的姑姑,请旨入宫见了清辞一面。   沈柳茵就那样端庄大方的现在她面前,带着敬意行了礼,是臣妇面见宫妃的礼仪。   “娘娘。”   清辞虽尚未晋封,却也没纠正她的称呼,扶正她身子,“不知萧夫人特地入宫,所为何事。”   沈柳茵眸中闪过意外的神色,她或许没想到清辞这么早就唤她“萧夫人”。   她落落大方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愿与萧府结姻亲者众多,萧承书之所以选择我,是因我找他说,我不喜欢男人,只想找个人成亲应付婚事。所以,他与我一拍即合。”   清辞莞尔,笑得不露破绽。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我与萧承书的婚事是在他生死不明之时定下的,并非他的本意,与他今后也不会有纠缠瓜葛,萧夫人且放心。”   沈柳茵眸中意味不明。   “娘娘,若不是出于了解,我怎会对他声称不喜男人?您与他私相授受一场,却不知我哥哥是最与他知根知底的至交。”   清辞哑口无言,心中有一些难堪。   沈柳茵的哥哥沈复,她仿佛什么时候听萧承书提起过,可她从未放在心上。   “哥哥告诉我,萧承书曾与你策划私奔,离开前,他与我哥哥辞别,他告诉我哥哥,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姑娘。可他没有顺利离开,还死在了与长公主大婚之时。”   “他死后,听闻您执意嫁给了牌位,我是敬佩感动的,也为他欣慰。”   “不过世事无常,他当时毕竟是死了,娘娘您得到了皇上的宠爱也无可厚非。可他却活了过来,真是造化弄人。”   也不知是不是清辞的错觉,她感觉沈柳茵的目光是在打量她,探究她的想法,也是在挑衅她。   甚至是在责怪她背弃萧承书。   清辞礼貌笑笑,“哦,所以呢?”   沈柳茵顿了顿,道:“我会陪在他身边,对他好的。”   “这是你们夫妇之间的事,不必来告诉我。”   清辞的再三撇清,似乎让沈柳茵感到无趣,不过也让她安心。   沈柳茵欲离开之时。   清辞突然说:“不要学长公主,他不喜欢女人缠着他。还有,我叫他萧远。”   -   萧承书被人簇拥推入洞房,他与沈柳茵喝过交杯酒,不好意思的对沈柳茵说:“父亲让人堵着门,我出不去了。”   沈柳茵道:“没关系啊,我不介意的。”   萧承书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闷闷喝下。   他不喜欢太烈的酒,他一贯只喝稍柔和的果酒。   可他现在顾不上了,眼里都是清辞那只被别人握住的手,他要喝醉,醉了就能忘记了。   沈柳茵摘下凤冠,脱了吉服,与他同坐在圆檀桌前。   高耸的龙凤双烛照红了她的容颜。   “我陪你喝。”   萧承书抬起微红的眼看她,笑笑,“我成完亲了,这下子,她可以毫无负担的嫁给别人了。柳茵,我其实很不想成全她。”   沈柳茵紧着给他倒酒,“做娘娘自然是比做萧夫人风光,不必为她太可惜。”   “你不懂。”   萧承书闷了口酒,他手不稳,酒杯踉跄落在桌上,晃了晃才安定。   他哑声道:“她放弃了自己,才会入宫的。是我让她放弃了自己。我们本可以,本可以好好的……”   沈柳茵仔细想了想,还是没听懂这话。   她见萧承书面红耳赤醉态颓然,脑袋慢慢沉下,枕在了胳膊上。她拍了拍萧承书的背,轻声说:“萧远,我终于嫁给你了。”   萧承书猛地抬头,黑漆漆的瞳孔涣散迷蒙。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他吻了上去,另一手抱紧她的腰,让她迎向自己。他抱的很紧,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再也不分开了。   这是梦,还是现实,他分不清。   他只是无数次的懊悔过,如果回到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一定,一定不会再错过。   他们去了通红的床上,红幔如水泄下。   沈柳茵一声又一声的唤他萧远,换来他炙热疯狂的回应。   直到他精疲力竭转眼就睡着过去,还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沈柳茵的手轻抚过他的眉眼,鼻梁,薄唇,心里说不出的酥软。   多亏她多年来什么都未曾表露,他才会信她不喜欢男人。   “萧承书是沈柳茵的夫君。”   “你,是我的。”   -   在藏书阁里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什么书也看不进去。   出来的时候,她推开门,银缎箭袖乍眼入眼,她目光在他身上顿住。   她愣了足有好一会儿,才踏出去,关上门,不敢抬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傅景翊抖开手里披风,披在她肩膀上。   “皇上没睡吗?”   “不睡了,陪朕走走吧。”   清辞自然没有异议。   没有太监宫女跟着,两个人走在宫里,也理所当然的往御花园走。   他没有开口询问,清辞解释道:“月亮比较圆的时候我容易睡不着所以……”   傅景翊抬头看看空中那一枚弯成铁钩的上弦月,抿了抿嘴。   “朕睡不着的时候也喜欢出来走走,朕也希望有一天不再是一个人,有人能陪着朕。”   御花园里总有各种不知名的淡淡幽香弥漫在空中,道旁的秋菊在静夜里悄悄绽放。   傅景翊停下脚步,侧身看她,眸色深遂。   “朕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朕也看到了,你不快乐。这么多天来,你在朕身边强颜欢笑,很辛苦吧。”   清辞唇瓣微动,想说不辛苦,他的手指竖在她唇前。   “你看着朕,朕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肺腑,绝无虚言。”   “你想要天下女子不被轻视,不受欺辱,朕已经着手去做了,修订过的律法将在三日后示众,你会看到十数条保护女子的内容。”   “当然这只能实现保护,是远远不够的。女子有了自立的能力,才会被真正意义上的尊重。朕鼓励百姓重商重文,女子可以走出家庭去挣钱,也可以读书入科考,上朝堂。”   “这些,朕都会去做的。”   “即使你不留下,朕也会做的,因为朕思虑已久,甚至登基前,朕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所以,”傅景翊说到这里,停留的时间很长,痛下决心一般,“你现在可以走,去找萧承书,或许还来得及。”   ------------ 第一百零六章 父亲是想我再死一次吗   “皇上真的……”   “真的。”   傅景翊总想着,再等等,不能急。   她在自己面前是那样顺从。   他一个眼神,她就懂得投怀送抱,迎合他,取悦他。   每一回抵死缠绵,他都有一种错觉,她真的属于他了。   可她每一天都在等他睡着,然后小心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完完全全的离开他,背对着他,才会在床的另一边入睡。   她从未有一刻是真正接受他的。   清辞跪了下来,磕头。   “谢皇上成全。”   她再抬眸,眼中含光:“若有用武之地,愿为皇上万死不辞。”   这样的话她说过很多次,唯有这一次出自肺腑。抛开别的,这个皇帝值得她肝脑涂地。   傅景翊依然丰神俊逸,气宇光华,只是眉间,有一抹风霜染遍的轻愁。   “阿辞,于我,你可曾有一刻动心?”   清辞眼睫微动,还没开口,他绽开微笑。   “不用回答,走吧。”他说。   -   醒来的萧承书头很痛。   他坐起来,大红绸被往下淌,肩膀一凉,他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赤条条的。   他心沉入渊底,再回想,昨夜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宛如旧梦一场,记不真切。   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他赶紧抓起被子遮掩自己,把自己藏起了被窝里。   沈柳茵走进来,对他明媚一笑,“醒了啊。”   她准备了衣物拿到床边,“你快起来,带我去向父亲母亲敬茶。”   萧承书不动,黯声问:“我昨晚,我们……”   “没关系的,”沈柳茵慷慨道,“你喝多了,我不怪你。”   萧承书睁大了眼,“这么说,昨晚我对你,对你……”   “把我当成别人了吧,我说了没事,我不在意的。”   沈柳茵大方笑道,“再说了,我们虽然没有感情,孩子总归得有一个,才能向你父亲母亲交代呀。”   萧承书慢慢的回想起昨晚的梦。   那个真实存在于身边,给了他一夜幸福的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抱歉,麻烦你回避一下,我穿衣服。”   尽管他们发生了不可预料的事,萧承书依然做不到和她“坦诚相见”。   他穿好出门,沈柳茵在门口等候。   她始终端庄无瑕,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暧昧,只有浅浅担忧,“头一回向父亲母亲敬茶,真怕自己做不好。”   萧承书微微诧异,她的“父亲母亲”改口得很顺溜,极其自然。   “我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沈伯父与我父亲也是世交,你又是他们看上的儿媳,不会为难你的,你不必拘束。”   沈柳茵其实不喜欢他到现在还管自己的父亲叫伯父,但她也不会去纠正。   “我知道的,只是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萧远的妻子,不能有不足之处。”   这一声“萧远”让他的眸光凝滞了下。   沈柳茵伸出手,眨了眨眼睛,“萧远,牵着我,你得习惯在外人面前与我恩爱。”   他神色有些愣怔,没有动作。   沈柳茵主动牵起了他,“哎呀,别扭什么,我又不喜欢男人。”   她毫不介怀的举止,倒显得萧承书扭扭捏捏了。   萧承书心想着她不喜欢男人,那她跟男人就没什么区别,这样想着,就任由她牵着手去了正堂。   给父母敬完了茶,没说几句话,萧跃林就让沈柳茵先回去,单独留萧承书说话。   沈柳茵一走,萧跃林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重声道:“你已经成亲了,再敢同那个妖女私奔就别回来了,爹当没你这个不孝子。”   萧承书眼中无光,“父亲说笑了,我还能同谁私奔,您说儿子也就罢了,不要抹黑人家姑娘的清誉。”   萧跃林锋眉掠起,沉沉道:“爹就问你,那妖女昨晚连夜孤身离宫,是不是同你有关系?”   萧承书眼中的浓墨化散开来,久久不敢确信父亲说了什么。   “她离宫了?”   萧跃林一愣,在他迷茫欣喜的眼神里仔细探究。   他竟然是不知情的。   “你不知道?”   萧承书无暇再问什么,大步一迈就往外走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找她,哪怕不知道她会在哪儿。   萧跃林拍案而起,高声道:“拦住他!”   “把二公子关起来!好生看着,哪儿也不准去!”   萧承书被拦住去路,他回头,哑声问:“父亲曾在我临死前哭着说,不愿娶公主那就不娶。那么时至今日,父亲是想我再死一次吗?”   萧跃林气得胸膛起伏不止,一根手指颤抖指着他。   “你这个蠢货,皇上昨晚为什么带那妖女过来,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这还是娶不娶公主的事吗,你跟皇上做对!你要毁了萧家啊!”   萧承书双膝落地。   “父亲,我为什么不能找她,她是我发妻啊。”   萧跃林一巴掌扇歪了他的脸,怒道:“你妻子是沈柳茵!你记住!”   萧承书半边脸火辣辣得疼,他笑了。   “父亲,萧家世代忠良,所以皇上就能强占臣妻,臣子得屈辱忍受,为了掩盖皇上的丑事我还要写和离书,娶别的女人!父亲你身为重臣,朝廷砥柱之一,这难道不是你的窝囊!做臣子窝囊至此,你还要对这个皇帝忠心耿耿!”   萧跃林两眼一翻,身子晃了晃。   夫人搀住他,满眼通红的劝萧承书。   “远儿,体谅体谅你爹吧,你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就别闹了,皇帝看上臣妻也不是头一遭事,哪个不是上赶着双手奉上,你偏要与虎谋皮,你逃得了,萧家逃不了啊!”   萧承书苦笑,“父亲总说新帝是仁君,明君会为了一己私欲宁失忠良?父亲,他若仁德,便不会染指我的妻子,他若仁德,也不会动萧家分毫。”   萧跃林由夫人搀着坐下,缓缓后,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你已经与她和离了,柳茵也过门了,你让柳茵情何以堪?”   “柳茵不会介怀,”萧承书说,“她与我是假成亲。现在清辞出宫了,我要去找她,今日就跟柳茵和离。”   萧跃林猛地一拍桌子,一双眼睛瞪得死死的。   这个儿子真有本事啊,成了三次亲,这回他想着怎么也能尘埃落定了,他竟然要成亲第二日就要和离,这是要活成一个满城皆知的笑话啊!   “你敢!你这个逆子!”   萧跃林高声道:“上家法!给我打!”   ------------ 第一百零七章 你介意丹惠做寡妇吗   沈柳茵在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头一阵阵的酸涩难抑,直到听到这一声,她冲了进来,扑通跪在萧跃林面前。   “父亲!他这是气话,昨晚他跟我同房了呢,我们不是假成亲!他也不会去找那女人的,父亲!”   儿媳妇一跪,萧跃林更加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真是邪门得要命。这么好的媳妇放这儿看不见,偏偏要去找那个人尽可夫的妖女。   那个妖女是什么来历,萧承书知道多少,萧跃林这个做父亲的绝不比他少。   哪里比得上眼前冰清玉洁的沈家嫡女?   萧承书有些看不懂了,“柳茵,你不必这样。”   沈柳茵拉拽他的衣袖,“快给父亲认错!”   萧承书低着头不语。   沈柳茵再道:“父亲,您放心,我不会让他出这个门的,就把他交给儿媳,可好?”   萧跃林本就不太舍得打儿子,这个新过门的儿媳妇开了口,他自然也不会拂了去。   他叹息,“这个兔崽子要是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我,告诉你婆母,我们都会替你做主。”   “谢谢父亲。”   沈柳茵起来把萧承书拉着往外走。   萧承书对她的拉拽倒也不生气,只是脱离了下人的视线,他就把手腕从她手里抽出来,   沈柳茵把他推进了屋子里。   她看着萧承书欲言又止的模样,轻笑一声,“刚我都听到了。别傻了,清辞离开了皇宫,可她有来找你?她根本就不来找你,这说明什么?”   萧承书道:“可她为什么在我的洞房花烛夜离宫,她肯定是想来找我的,也许她就在外面,也许……”   他说到这里,迫不及待的往外去。   沈柳茵堵在门口,咬牙道:“你敢出去试试,萧承书,你昨夜强暴了我,今天就想跟我和离去找别的女人?我不准。”   萧承书一怔。   “我强暴你?”   “不然呢?”沈柳茵说,“我一个女子,能反抗得过你吗?你叫着别人的名字,把我拆骨入腹,我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可你不是说……”   萧承书面露难堪。若不是沈柳茵说她不喜欢男人,他不会那样果断的选择娶她。他图的不过是互不相欠罢了。   昨夜的梦他依稀记得一些,他把身边的人当作了清辞,他是强势疯狂的,可他也好像不记得她有半点拒绝的意思啊。   萧承书又想起姑苏那一别,在陆家的厢房里,他的确对清辞起了强行占有的念头,难道他在昨夜醉得意识不清之时,真的无视沈柳茵的拒绝,伤害了她吗?   他认识沈柳茵那么久,这个姑娘一直都很直率善良,应该不会骗人的。   那他真的禽兽不如了啊。   萧承书垂下眼帘,“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我不要这个。”沈柳茵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从前以为我不喜欢男人,可经过了昨夜,我觉得我可以试试。萧承书,你必须对我负起责任。”   突然的,萧承书想起了在御花园里等了他一夜的傅芸烟,看着傅芸烟昏迷不醒的样子,他心里头涌起的也是这样的感觉。   愧疚,以及不能逃脱的责任。   他心里有个人,可首先,他得是个人。   -   清辞一到姑苏,就听说了陆天秦身故的事儿,陆家在姑苏城中地位举足轻重,家主陆天秦一死,便成了姑苏城中一大骇事。   因为他死得蹊跷。   在自己的书房里被一箭穿心。   毋庸置疑,萧跃林办事果然利索,皇上说不留人,他就没让人活到让她看最后一眼。   清辞大老远的,都听见陆家办丧事的唢呐声,心里也勾起一些悲戚。   她以为,她能有机会当面问一问陆天秦,可曾有一刻想过那个被丢弃的女儿,想过她是死是活,活得好不好。   可到底没有机会了。   陆平谦跪在最前最中的位置,满堂哭丧声,唯有陆平谦在默默低着头。   清辞的到来众人稍稍意外,陆平谦看到她来,抹了把眼泪,招呼去外头坐。   “师父来的不是时候。”   他不好意思得抓了抓后脑勺。   “既然来了,让我磕个头吧。”清辞说。   这回来姑苏,本是为了康丞相那勾当来的。   陆天秦死得猝不及防,很多事情便来不及对儿子交接。   守灵这几日陆平谦定抽不开身。   清辞磕了头后,便打算离去。   “清辞姑娘。”   她停住脚步,叫她的,是灵堂角落里站起身向她走来的三姨娘苏英。   苏英一身素缟,额头围白布,眼睛同众人一样哭肿,看向清辞的目光却有感激。   “姑娘对我闺女有恩,我问了闺女,她说还未郑重向姑娘你致谢。我这个为人母的,该替她谢谢你。”   清辞视线在她眼角的皱纹处停顿了须臾,垂眸道:“不必了,举手之劳。”   “得要的,”苏英低声说,“我有一个血鸽玉镯,是我最贵的宝贝了,我把它给你,就当答谢姑娘了。”   “不必。”   “姑娘不要推辞了,我闺女出嫁时候,姑娘的朋友还给了这样厚重的礼,我这只是个镯子,姑娘是看不上还是……”   苏英如此纠缠,清辞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想。   “是不是丹惠过得不好?”   她这一问,苏英也不再掩饰了,老泪纵横。   “贺锦深是个老实人,是他兄长贺峰在外头欠不少赌债,丹惠的婆母逼着她拿嫁妆出来填补,可那是个无底窟窿,再说了,钱也不是她丈夫欠的,丹惠就不太乐意替他哥填补,拿了几笔后不肯再给了。”   “可那贺家婆母那里肯罢休,在丹惠那儿又哭又闹的,丹惠顶了嘴,贺峰就打她……”   说着说着苏英泣不成声。   清辞瞪大了眼睛,“贺锦深呢,他是个死人吗?”   苏英摇头,唉声叹气,“一边是他娘和他兄长,他哪里好插手啊,他就只会在事后哄着丹惠别放心上,最好再多点钱出来息事宁人,丹惠那脾气你应该也知道,都那样对她了,她更不会给他们了。”   清辞咬了咬牙,“你介意丹惠做寡妇吗?”   苏英一愣,忙不迭的摇头,“姑娘可别冲动啊,我只是想让你求一求平谦,平谦听你的话,他现在又是陆家的家主了,他要是肯替丹惠出个头……”   “用不着这么麻烦。”   苏英还想说什么,清辞已经大步离开。   ------------ 第一百零八章 你想想我的好不成吗   贺家大门紧闭。   陆丹惠一心想回娘家奔丧,可她的婆母贺夫人带着人杵在大门口,骂骂咧咧。   “嫁夫从夫,我们贺家的规矩就是出嫁了跟娘家没关系了,你去奔丧就是触家里霉头,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的!老实在家呆着!”   贺锦深也拉着陆丹惠,耐着性子劝说:“按我们岐州的规矩,儿媳妇真不能回娘家奔丧,你嫁过来就是我们家里人,听话,回屋里去。”   陆丹惠嗓子也大,“这儿是姑苏!不是岐州!你们家来姑苏扎了根就该学学这儿的规矩!这儿的外嫁女都得回去哭丧的!我就一个爹!你们没得陆家的好处吗!你们这些白眼狼!”   啪——   陆丹惠被打歪了脸,愣了片刻。   婆母是个刻薄刁妇,贺峰是个啃家里人肉血骨还打人的废物,唯独贺锦深,他虽然碌碌无为,不敢跟家里人反抗,好歹也知道她的委屈。   每每她受了委屈,他总在关起房门后耐心哄她,虽然他也主张让她听婆母的,可好歹尚未有过一句重话。   她所有对新婚的憧憬和坚持,就在这一刻,透过疼得密密麻麻的脸,砰得一下支离破碎。   贺锦深随着他巴掌落下,人兀然清醒一般,神色透出懊悔。   他人嘴笨,还不知道该怎么哄。   贺夫人气匆匆的喊道:   “你怎么能说我们得你陆家的好处呢,我们得什么好处了,锦深娶你被多少人看笑话!人人知道我们锦深娶了个杨霆不要的破鞋!你当我稀罕你这个儿媳妇吗!”   “娘!别说了。”   贺锦深有气无力的制止毫无用处。   “怎么不说了,我偏要说,这破鞋嫁给了你,心又不向着你!按我们岐州的规矩她的嫁妆就该交给婆母我!藏着掖着是等什么呢,等哪天找到更好的男人带着跑吗!”   “娘!”   “早不让你娶吧,还不听,娶回来让人笑话不说,还凶得很。跟婆母这样大声叫唤,这就是姑苏的规矩?!”   陆丹惠没有去捂火辣辣的脸,她呆立了许久,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如一根根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她瞪了眼贺锦深,转身回屋。   她在屋里听见婆母和贺锦深的对话,贺锦深开始还帮自己说几句,后面就完全就劝他娘别动怒,他会让丹惠听话的。   陆丹惠收拾东西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来。   幸亏她把她的钱都存进了钱庄里,不经她本人,贺家人动不了那笔钱,否则以贺家人的尿性,早就把她捆起来抢钱了。   贺锦深进来时候见她在收拾包袱,皱眉道:“你平日里闹脾气要回娘家我都会让你回去,这两天不行,陆家办丧事呢,我娘说你去了会把晦气带回来的。”   陆丹惠被他气笑了。   “你娘说你娘说,你咋不娶了你娘呢?她一个寡妇多不容易。”   “你说什么?”贺锦深眉毛拧起,“你看看谁家的媳妇像你这样老是对婆母大呼小叫,我娘话虽说得不好听,她人不坏的,那天我哥打你她还拉了我哥。你大小姐脾气,我也尽量惯着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丹惠心中连连惊奇。   那天,贺峰来要钱,她没给,还劝贺峰别在外头瞎搞了,就这样她的钱也经不起折腾。   她想着,她都在他身上填了不少钱了,也算贺峰半个衣食父母,怎么着都有资格说一句。   贺峰一耳光跟了上来。   “你他妈说谁?谁瞎搞?”   陆丹惠被打懵了,嘴里涌起咸味,张口满嘴猩红。   婆母拉了拉贺峰的衣袖,“好歹是锦深的媳妇,下手轻点。”   陆丹惠看看婆母,再看看贺峰,那一刻她决定就算贺峰在外头给人打死了,她也不会拿出半个铜板给他下葬。   当时的贺锦深还知道哄她,陆丹惠心想着,他总该知道自己的委屈,不管他家里人如何,只要他对她好,她就还能忍。   可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在贺锦深看来,他娘仍然是深明大义的那个,他娘还会在贺峰打她的时候劝一句。   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从一个畜生手里出来,又进了另一个狗窝。   陆丹惠把包袱背在身上,很多东西能省就省了。   她长叹一口气,“你说的不错,我是大小姐脾气,我生来就是陆家的千金小姐,实在不配你这缸腌菜。”   贺锦深堵在门口,她要开门给她推回去。   “你什么意思?”   “让开,”陆丹惠冷冷道,“你不让也可以,我爹是死了,我弟弟当家跟我爹可不是个路子。有种你就试探下我陆家是不是只有钱,能不能由着你欺负我。”   贺锦深眼色暗了暗,伸手去拿她的包袱。   “你不就是想回娘家奔丧吗,这几天真的不行,我娘盯得紧,等你爹下了葬,我跟你一块儿去给你爹上坟总行了吧。”   按岐州的规矩,出嫁女和女婿回去上坟也不行,可丹惠一直闹,他就只好让一步。   到时候等他娘不盯着这事了,随便找个借口陪她回去上坟就成了。   陆丹惠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不用。”   贺锦深用身体堵着门。   陆丹惠推他几下,推不开,破口大骂,“老娘不干了!老娘要跟你和离成不成!”   “不成!”   贺锦深一手按住她胡乱捶打的手,一手扯下她的包袱丢去一旁,再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床边。   她在激烈的挣扎,捶打着他的手,他根本就没把她这种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他把人往床上重重一甩,陆丹惠人砸在床上,背屁股腿浑身都疼。   “再闹,就把你关柴房里了。丹惠,我们岐州人只有丧偶,没有和离的。”   他要靠近,陆丹惠踢他踹他都无济于事,等到陆丹惠打累了,贺锦深再半跪在床上抱住她。   “你想想我的好不成吗?迁就我娘一点儿真那么难吗,岳父没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在家哭也是哭,去了灵堂也没差别,岳父在天有灵知道你孝顺的。”   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陆丹惠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这一刻她脑子里都是懵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有个疑问。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正常男人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对赌   贺峰刚想溜出赌场,被清辞一把拉住。   “走什么,继续赌啊。”   贺峰原本恼了,一看是个俏丽的姑娘,脸上有了笑意,“姑娘,你也玩这个?”   清辞笑笑,“是啊。”   “喜欢玩哪种?”   “没来过,大哥给介绍介绍?”   贺峰心想着这单纯姑娘没下过场子,啥也不懂,可以宰一笔了。   “钱带够了吗?”   “带够了,”清辞晃了晃钱袋子,反问,“你呢?”   “等着。”   贺峰钻进赌场,一会儿装满了钱袋子出来,见她还等在这儿,一脸坏笑,“姑娘,咱们玩对赌?”   清辞天真无邪的问:“什么是对赌?”   “就是咱们两赌。”   半个时辰后,贺峰的脸色难看得要命,骰盅一推,“不玩了!”   他把刚借的钱又给赔完了,这运气怎么就这么差?   一想到这钱是输给眼前这位姑娘了,他又心存一点侥幸。   “姑娘,赢了我的钱,是不是该请我下馆子?”   清辞笑笑,打了个响指。   两个彪汉立刻向贺峰围拢了来,“还下馆子啊,把钱先还了!”   贺峰道:“急什么!我这才刚问你们借,哪有当日讨债的事儿!”   “老子讨债就讨债,还看黄历吗!”   贺峰衣襟被揪起,立马怂了,“大哥,我这身上没有啊,不过我弟媳很有钱的,你们知道的,我弟媳陆家五小姐!你们让我回趟家,我问她拿钱!”   清辞闻言,真想一脚踹他脸上,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脾气。   贺峰被松开衣襟时,瞪了清辞一眼,他直觉告诉她这个姑娘有问题,肯定跟赌场一块儿摆了他一道。   不然呢,怎么会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主动找他玩,八成还出了老千。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也只能认栽。   两彪汉跟着他往家里去,到了门口,他们在外头等着。   贺峰灰头土脸的进了宅子就直奔贺锦深的屋子里去了。   他也不敲门,猛地把门推开。   贺锦深还在哄媳妇儿,陆丹惠黑着一张脸怎么都不搭理他,他心里也有些烦了。   这门乍然被推开,一贯老实的贺锦深也有了脾气。   “干什么呢哥!你知道这谁的房间吗?!”   贺峰贼眉鼠眼的赔笑,“这不事出突然,我这火烧眉毛了,只好冲进来了。”   陆丹惠嗤道:“又不是头一回冲进来了,你先前还专挑锦深不在的时候呢。”   其实贺峰只是爱赌,倒也不是太好色,先前也从来没有这样冲进她屋里。   她偏要这么说,她就不信贺锦深身为男人,身为她的丈夫,听到这些能无动于衷。   果然,贺锦深怔怔的看向贺峰,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失望,甚至还有些恼怒。   贺峰还想问陆丹惠要钱,不好立马发作,他也没把贺锦深的眼神当一回事。   “丹惠,大哥我今天被几个臭不要脸的缠上了,他们说不给钱就要剁我的手,丹惠不会不管的对吧?”   贺锦深闷闷的坐在床边,陆丹惠还在闹脾气呢,大哥又来要钱,这实在不是时候。   陆丹惠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贺锦深,对贺峰道:“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二百两。”贺峰笑开了颜,一旦陆丹惠肯给钱,那就是他的好弟媳,给她端茶倒水也没有问题。   “行。”陆丹惠说。   贺锦深也有些意外,这回她竟然应得这样果断,感激得看向她:“你是个好媳妇,能娶到你是我们贺家的福气。”   陆丹惠笑笑,“二百两,你拿和离书来换,不然就休想,我带着钱烂死在棺材里也不给你们用。”   贺锦深一愣。   贺峰赶紧推了推贺锦深,在他耳边说:“先答应她呗?女人嘛,都爱耍小性子,哪舍得跟你真离。我那要紧得很,人堵在家门口呢,我再不出去他们得进来捅人了,他们拿着刀呢,到时候连你一块儿捅。”   贺锦深气不打一处来。   “大哥你恨不得把我媳妇也卖了是吧,让我给和离书都亏你说得出口,和离了丹惠还能回来?早说让你不要赌了不要赌了,你有半个字听得出去?”   “你管起我来了?”   “我怎么不能管你?”贺锦深怒道,“没我媳妇给你那些钱,你早被人手脚都剁完了!我还不能管你了,滚出去!”   砰——   贺峰见没戏,狠狠一甩门出去。   陆丹惠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来贺锦深也知道,她是真的想和离了。而他在二百两和她之间,暂时选择了她。   贺锦深沮丧得坐在她身边。   “丹惠,他不是被人逼得急了,也不会这样。你就当借我二百两,我今后还你,成吗?”   “我呸。”陆丹惠说。   贺峰在从屋里出来,直接去找了娘。   这个时候他娘往往会恨铁不成钢的骂他两句,然后站在他这边,去问陆丹惠要钱。   两人正商量着怎么说服贺锦深,门外两位彪汉等得不耐烦了,踹开门闯进来找人。   贺峰赶紧赔笑,“我们这商量着呢,一会儿就能给你们钱了。”   “拿不出钱来就算了,把你弟媳出来陪我们玩玩,那二百两就当过去了!”   贺峰和他娘一对视,瞬间达成共识,这是最划算的买卖了。   说干就干,贺峰和贺夫人一块儿再次进屋去,贺夫人拉住贺锦深就往外走。   “娘,干嘛去?”   “别问,跟娘走!”   贺锦深回头看看呆在屋里的贺峰和陆丹惠,“娘,丹惠一人在屋子里我不放心。”   贺夫人嚷嚷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哥能把她怎么着?娘都喊不动你这人了是吧,杵房里都半天了,你一天天的事情别做了就守着她得了!”   “也不是……她……”   贺锦深终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任由他娘拉去了后头。   贺夫人把他推进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没一会儿就听见陆丹惠的尖叫声。   贺锦深甚至听到了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娘!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要出去,贺夫人用身体挡着门,“你敢去拦一下,你就不是我儿子了!”   贺锦深控制不住的手抖。   “那你告诉我,贺峰要干什么,对丹惠动手?丹惠是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就是把她打死了她也不会拿钱出来的!”   ------------ 第一百一十章 后悔了?没有用的   “这回不要她拿钱了,债主要丹惠陪他们玩玩,那二百两就不要咱给了。反正也是个破鞋,你就不要管了,等他们明天会把人送回来的。”   贺夫人顿了顿,又道:“也赖她自己不肯拿钱出来,早给不就完事了。你真不要放在心上,女人么就那么点用处……”   贺锦深傻眼了。   他呆怔了片刻,猛地把他娘给推开,拉开门冲了出去。   贺夫人被这一推,险些摔到地上,当下拍腿大哭。   “哎哟,连亲娘都打,这个不孝子造孽啊!我命苦啊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大门口,陆丹惠本来在挣扎,看见贺锦深跑来,干脆不叫不挣扎了。   她甩开贺峰的手臂,恨恨的看了眼贺锦深,往那两个彪汉走去。   “丹惠!”   贺锦深要去拉她,被贺峰一把拽住。   陆丹惠走到两位债主身边,“我跟你们走。”   “陆丹惠!”   贺锦深甩不开贺峰,气急了,抡起拳头要砸他脸上。   “锦深!你敢打你哥一个试试!”   贺夫人在后头一声厉喝。   原来还在迟疑的贺锦深,拳头愣生生止住,收了回来。   贺夫人见他罢休,把兄弟两拉开了些,劝道:“媳妇都是外人,只有兄弟才是自家人,不要为了个外人伤自家和气。”   贺锦深双眼通红,“娘,去别处借点钱吧,赶紧把丹惠换回来。”   “急什么,人家说了只要丹惠陪他们玩玩,又不要她人。”贺峰理了理衣襟,道,“她这一下子给家里省了二百两,多划算啊!”   贺锦深额边青筋暴起,“你就不怕陆家人知道这事?当心陆平谦找你算账。”   “要算也是先跟你算账!你自个儿把媳妇让出去的!”   贺锦深气得呼吸粗旷,“你胡说!”   -   陆丹惠跟在两位彪汉身边走出去,心里突然有寻死的念头。   她的人生真的没有意思。   河岸边,两位彪汉停下脚步。   “陆丹惠,好久不见。”   她听到熟悉悦耳的声音,抬眸,看到眼前站在阳光下的女子,这个女子扎着高高的马尾,冲她明媚一笑。   也就那么一瞬而已,陆丹惠又觉得她应该活下去。   “是你?”   清辞张开手臂拥抱她,对她说:“你别走开,在这里等我,我再去办点事。”   -   院子里还在面红耳赤的争论着。   那两位膀大腰粗的债主去而复返,一个扎着高马尾精神干练的女子提着大刀的女子走在前头。   贺峰见他们去而复返,道:“几位还有何贵干?”   女子哼道:“你弟媳腿脚挺快,跑得利索,既然她跑了,这二百两还是得问你要。”   贺峰脸色一白,“怎么就跑了呢?我可把人给你们了啊!”   “还唬你不成?”女子往一边石椅上一坐,刀尖刺地,架起腿,瞧着他们,“赶紧的,拿钱。”   贺峰赔笑道:“姑娘你看你出老千搞我,这债本就没道理,我这……”   女子身边的大汉上前一个大耳刮子刷过去。   “你他妈输了钱就赖人出老千?”   贺峰脸红肿了一块,贺夫人心疼不已的挡在他前头,嚷嚷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抢了民女还要抢钱还打人……”   大汉一巴掌把她这薄弱的身子扇到地上。   “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娘们!欠债还有理了?再他妈哔哔赖赖的马上把你儿子剁了!”   “不,不,我不出声了……”   贺夫人跪地求饶,贺锦深心疼不已去扶她。   高架着腿的女子兴致昂起,“这二百两其实也可以不要。”   闻声,贺峰贺锦深贺夫人齐齐抬头看她,莫非是他们的可怜劲儿引发了女子的恻隐之心?   女子纤手一指贺峰,又微挪了角度,对准贺锦深。   “二百两,就当买两根手指,老太太你来安排,让哪个儿子给我这两根手指?”   贺夫人身子一僵。   女子又道:“我可没什么耐心,你赶紧的给我个话,选不出来,就不是两根手指的事儿了。”   言辞间的威胁显而易见。   贺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娘,锦深是读书人,少两根不碍事。”   贺夫人看向贺锦深。   贺锦深对着她颤抖着摇头。   他太明白这个眼神了,每一回娘要委屈他,叫他让着哥哥的时候,就会有这样为难的眼神看着他。   果然,贺夫人痛下决心道:“锦深,帮帮你哥吧。”   “锦深,帮帮哥吧。”贺峰也说。   贺锦深一步步后退,终于嘶吼了声,“你他妈欠的钱,关我屁事啊!”   他转而对女子道:“姑娘,我跟这对母子没有任何关系。”   贺夫人和贺峰几乎是同时尖叫,“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女子笑了,“是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贺锦深,这事儿到了你自己头上,才知道撇清关系了?”   贺锦深一怔,“什么意思?”   女子扯起嘴角,笑得灿烂张扬。   “贺锦深你记住,你这只手是因你娘而残废的。”   “哪怕你残废了,他们还是会继续扒你的皮吃你的血。”   “今日你替他挡两根手指,明日就是两只手,两只脚,甚至你的命。”   “你看看你,你在你娘眼里,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你看看你这个哥,他只怕你跑了,没人替他挡刀。”   “后悔了?没有用的,后悔有什么用呢?”   “给我剁!”   手起刀落,贺锦深痛苦的抱手挛缩。   贺夫人到底也是他娘,流着泪过去查看,贺锦深用尽全力推开了她,“别碰我!”   贺峰大松了一口气。心想着,他这回算是逃过一劫。   殊不知,女子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刀片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她向来只杀人不虐人,不过,欺负丹惠的畜生除外。   “姑娘,这下咱们两清了吧?”   女子往后伸手,大汉掏出一张字据放在她手上。   她扬了扬字据,“欠条还在我手里,怎么两清?”   贺峰瞪直了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手中的字据,“你,你出尔反尔?”   “对人得言而有信,对狗未必,”她笑道,“更何况,你那弟弟两根手指,值得了二百两?又没镶着金。”   “那你想怎么样?”贺峰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子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   “今后就跟在这两哥们身边,他们让你吃屎就吃屎,不准挑食。”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怎么可能心疼他呢   她原是想一锅端了,如果,死可太痛快了,她就想这一家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贺锦深不断委屈丹惠,不就图这家安稳,图他那点亲情?那就让他看看,他的娘能为了袒护贺峰,选择让他被切了指头。   他往后只要一看到这个手,就会想到把他推出去的娘,和那个暗自庆幸的哥哥。   而贺峰从此在赌场做牛做马,清辞绝不会让他受到善待,他会受尽屈辱,动不动挨打。   至于贺母……   清辞想起丹惠方才告诉她,这个婆母不让她去陆家奔丧。   不是嫌触眉头么?   “天黑了把她扔乱葬岗去,天亮了再让她出来睡觉休息,等天黑再扔进去。”   清辞补充道:“到她死为止。”   -   客栈里。   陆丹惠跟清辞泡入同一个浴桶中,这一回,陆丹惠看清了她身上遍布的伤痕。   这些伤痕纵横交错,粗粗浅浅,长长短短,触目惊心。   陆丹惠忍不住红了眼,“你经历了什么?”   “练武的都这样。”   其实大多不是练武时候伤的,是出去做任务的时候。   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厮杀中成长,强大,身上的疤痕也是越来越多。   近两年,她鲜少碰到对手,身上的疤痕也似乎没再添过了。   陆丹惠看见她的伤疤就难受,她难以想象一个女子这是挨过多少刀,命悬一线多少回,那些惊险是她一想到就会心惊肉跳的。   -   清辞洗完澡,让陆丹惠一个人留在厢房里,她出去买点吃的。   清辞在陆丹惠大婚那天,见过有点腼腆的贺锦深。   那一天,贺锦深来迎娶陆丹惠,他高坐马上,笑得腼腆幸福,向祝福他的人一一致谢。   背地里耻笑他娶了破鞋的,其实大多人还是酸劲作祟。   陆丹惠长得漂亮,又带着那样丰厚的嫁妆出嫁,有几个人能不眼红呢。   而现在,贺锦深就在大街上,白着一张脸,捧着缠着厚厚绑带的手,逮一个问一个,有没有看到他夫人。   清辞在他快看到自己时,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清辞把热腾腾的肉饼递给陆丹惠,思索再三,说道:“贺锦深在找你。”   陆丹惠一顿,继续啃起肉饼。   “找就找呗,我傻了才会回头。”   清辞听到这话,很欣慰,啃起了肉饼。   陆丹惠却陷入了过往。   “他明明知道他娘和大哥不对,可是为了这家看起来好好的,他一而再的要委屈我。”   “贺峰对我动手,他说贺峰本性不坏。我婆母动不动骂我破鞋,他说婆母都这样,人家的媳妇都很顺从。”   “我要和离,他说再闹把我关柴房。”   陆丹惠突然发现她手中饼被眼泪淋到,干脆把肉饼放一边去。   “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他。可他对我真的不算好。清辞,你要离开姑苏的对吧,带我一起走。”   “嗯,带你走。”清辞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就是打算带你走,今天才这样做的。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坦白,我切了贺锦深两根手指。”   陆丹惠沉默了许久,贺锦深对她好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浮现,可只要画面里出现他娘和贺峰,所有的好都开始瓦解破碎。   怎么可能心疼他呢?他就是死了尸体发臭也别臭到她。   陆丹惠叹了口气,问清辞:“你呢,你今后打算如何。”   清辞没有想好,“暂时不知道。我回姑苏是有话要跟陆平谦说的,可他这两天忙家里丧事,我等陆天秦下葬了,便去找他谈正事。”   “跟他能谈什么正事,他就只分得清那一堆妾室哪几个来了月事。”   清辞一口水险些喷了出去。   “话虽如此,他现在到底是陆家家主了,男人一旦挑了事儿,就会成长。”   “但愿。”   陆丹惠对陆家的前景不抱憧憬。纵使陆平谦毫无建树,也没关系,家里的钱足够养几代人。   她此刻心情平静了许多,好奇问:“能不能说说,你要找平谦谈什么事儿?”   清辞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事,想赚点钱要他帮忙给个主意。”   总不能告诉陆丹惠,陆家还做过背叛朝廷的事吧。   其实此事可以追寻到蛛丝马迹,秦焯当年为什么会来陆家,怕不只是路过那么简单。   陆家当年没准还给太师府做过“生意”,甚至包括她这个女儿,也许是陆家献给秦太师的诚意之一。   只是秦焯兵败,但陆天秦的野心依然蓬勃,便联系上了起势大好的康丞相。   若康相一朝彻底掌权,不知陆家是否也跟着平步青云。   可惜,康相实在没那个本事,他暗地里干的事都已经暴露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皇上没有急着将他连根拔起,不过是在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事儿来。   -   日落西山,陆平谦跪得腿没了知觉,灵堂里来了位稀客。   “姐夫?”   虽说有下人招待便够,陆平谦还是起了身,“姐夫你怎么来了,你们岐州那的规矩不是……”   父亲身故头一日,陆家便派了人去报丧,其他几个姐姐都带着夫婿回来奔丧,唯独五姐夫贺锦深不来,还向报丧的小厮言明,这是他们岐州的规矩。   陆平谦只是在听到小厮回禀的那瞬,想到陆丹惠不能回来守孝,想必心里更不好受。   不过即是婆家的规矩,陆平谦肯定不会强求五姐回来,让她在婆家闹不愉快。   陆家人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是这贺锦深,居然来了。   陆平谦也看到了他包扎好的手,“姐夫,你的手怎么了?”   贺锦深避而不谈,唇色惨白,见着陆平谦就问:“丹惠有没有回陆家?”   陆平谦摇头,“没。”   五姐回来,定然会先到灵堂哭一哭,他不会不知道的。   贺锦深立马转身就要走,又转回来,“平谦,如果丹惠回来了,通知我一声。”   陆平谦一把拽住他。   “咋回事?你把我姐弄丢了?”   “没,没。”   贺锦深不敢说出来,他哪里敢告诉别人,他大哥为了还债,把丹惠给了债主,这话说出来丹惠名声彻底毁了,他贺家也再也抬不起头。   “你把话说清楚。”陆平谦不依不饶的,拉着他不让他走。   贺锦深只能道:“吵了一架,这夫妇哪有不吵架的,丹惠脾气不好,说她两句她就跑出去了,这大半天了还没回家,我以为来陆家了。”   “那等她回去,你给她道个歉,好好哄她。”   贺锦深松了口气。   “姐夫啊!”陆平谦又喊住他,“五姐要有什么事,我们陆家上上下下可都遭不住。五姐脾气好,我陆平谦脾气可不好,她在外头要是给人欺负了,你可得来告诉我们,她死了爹不代表娘家没人了,我这个弟弟总要给她出头的。”   陆平谦话说得不温不怒,眼中的警告贺锦深看得分明。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切都会好的   贺锦深低着头连连说是。   “我不会让人欺负丹惠的,你放心。”   说这话太过于心虚,以至于他出陆家大门时脚被门槛绊了下,往前扑去狠狠摔在地上。   他扶着膝盖起身,低头看,衣服蹭破了一块儿,受伤的手再次剧痛,血渗出了绷带。   贺锦深深呼吸之后,爬了起来。   “贺公子,没事吧?”   周遭友好问候他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尖锐刺耳,嗡嗡嗡的一片,像是在讥讽他。   多么可笑啊贺锦深。   多么窝囊啊贺锦深。   回到贺家,贺母还在家门口大哭。   看到贺锦深回来,贺母赶紧缠着他说:“你去赌场求一求吧,赌场不就缺个人吗,你把你哥去换回来……”   贺锦深忍无可忍,崩溃道:“娘!他是人,我就不是人吗,凭什么我就活该残废啊!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   贺母看了看他的手,脸上有一点惭愧,很快理直气壮道:“还不是你那媳妇害的,她跑什么,她不跑也不会惹怒债主,哪有后来的事儿。”   “你还要怪丹惠?”贺锦深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娘无耻至极,“欠钱的是你好儿子贺峰!我被他害的残废了,你还要怪丹惠!人要脸树要皮,娘,你要过脸吗?”   贺母难以置信,“你骂我?”   贺锦深要走,贺母死死拉住他,“你这个不孝子,你骂我不要脸?”   “我是不孝子,你就一个孝顺儿子贺峰,你想着他就得了,别来烦我!你自个儿都自身难保了,想想今晚在乱葬岗怎么过吧!”   贺母是想过逃跑的,可这宅子被人围了起来。   她不管爬墙走后门还是什么,都被抓了回来。   贺锦深能出门,她却不能,因为有人等着天黑把她丢乱葬岗里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贺母继续坐地大哭。   贺锦深嫌弃道:“你不嫌丢人就继续哭,没你那么惯着,我哥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了他,也害了我。”   贺锦深对这个母亲,他但凡起一点怜悯之心,都会觉得自己恶心。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他还有个媳妇。   贺锦深有些撑不住了,手上的伤让他失血很多,现在整个人极度的困乏。   他回去房里躺着,侧首,就看见丹惠的枕头。   遥想起陆丹惠答应嫁他的时候,他欢天喜地的让家里安排提亲,他母亲却说:要不让你哥去提亲。你比你哥少两岁,不急。   那时候他还很耐心的跟母亲说:丹惠要嫁的是我,大哥去她不会同意的。   他也不可能同意,大哥的媳妇怎么没的,旁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大嫂就是被大哥卖了抵债去了,之后就被发现溺死在河里,官府下的定论是她失足跌落。   他怎么可能会把丹惠让给大哥呢?他从来不想让丹惠死啊。   新婚之夜,他信誓旦旦的跟丹惠承诺,我会对你好的,这一生,都会好好的对你。   可是,可是……   那个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陆丹惠,那个每天把衣物都给他准备好的陆丹惠,那个会给他揉肩膀揉腿的陆丹惠……每每他有点疲惫,只有陆丹惠会发现,会哄着他去休息。   她其实私底下从来没有大小姐脾气,也不摆大小姐的谱,她贴心,细致,她的一双手柔柔软软的,还会在半夜把他踢掉的被子盖上。   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母亲都没有。   贺锦深闭着眼沉沉睡去,希望醒来的时候她能回来。   只要她回来,他再也不会让她委屈了。他在心里这么想。   -   四天后,陆天秦入殡,府里头慢慢恢复如常。   清辞在堂屋入座,陆平谦急急而来。   “师父,陆丹惠不见了。”   清辞点头,“应该跟你说声的,她跟我在一块儿,没事。”   “那就好。”陆平谦松了口气。   清辞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让下人退去,关上门。   “怎么了师父?”   “你刚接手陆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找过你?”   陆平谦身子往宽大的圈椅上一瘫,发牢骚,“多得很,啥破事都来找我,我现在是知道了,父亲当初也不容易,这累得我像狗一样。”   他倒也没有太生疏,陆天秦这些年来强行教了他不少,堪堪用的上。   “我是说,朝廷大官,有没有?”   陆平谦略一回忆,摇头,“远远近近的小官倒是有,大官没有,或许是我爹一向避嫌,远离朝廷,跟那些大官沾上关系未必是好事。”   清辞敢肯定他的确是一无所知,直接切入正题,“某个大官在岐州养了兵马,而你爹陆天秦,在为这些兵马的武装提供饷银。”   陆平谦面露惊愕,一时片刻难以置信。   “怎,怎么可能,我爹他很老实的,你知道的他胆子小都不得罪人……”   “他的隐忍都是为了一朝平步青云,他不逞一时之能,也不甘于做个商人。”   有钱的想要权力,有权力的需要钱,于是往往一拍即合。   陆平谦脸色逐渐苍白。   “师父你又是如何知道?”   “因为,你爹死在康丞相的手里。”清辞说得郑重沉痛,“你爹终究是怕了,想中断与康丞相的来往。康丞相生怕你爹出卖他,便派人暗杀了你爹。”   清辞绝不可能告诉他,查出陆天秦勾当的是萧跃林,下令诛杀的是皇上。   这个锅得由康相来背,陆平谦对康相抱着杀父之仇的恨,断断不可能再接受康相抛开的橄榄枝。   陆平谦额边青筋暴起,眼中血丝渐显。   “你要冷静,”清辞说,“康相没准还会派人找到你,让你继续提供饷银,你届时万不可跟他硬来。”   陆平谦默了良久,抬起沉痛的眼。   “那要如何?拒绝康相会被杀,同意更不可能,他杀我爹,我还跟他往来助他谋逆,我比畜生还不是。”   “康相不会亲身前来,八成派个心腹来跟你谈话,”清辞附到陆平谦耳边,“你与他周旋就是了,不要表现你的忤逆。对方要钱你就给,给了告诉我,我路上去把它拦下来。”   陆平谦嘴唇咬得发白,“师父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清辞继续扯谎,“我是皇上的属下,奉旨盯着康相,盯出了这个事儿。”   “那皇上知道我爹……”   “我当然不会告诉皇上,”清辞说,“因为那是你爹。”   陆平谦当即热泪盈眶。   “师父,你对我陆家有救命之恩,谋逆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呀。”   清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到底,那也是你爹一人的罪过,平谦,一切都会好的。”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皇宫   钱庄每日卯时开门,酉时闭。   贺锦深就天天守在钱庄门口,从卯时等到酉时,过了酉时就去客栈睡下。   他想着,丹惠早晚有一天钱会不够用,就会先来钱庄取钱的。   就这样,等了六天,半个人影就没看见。   回客栈的路上他看见了一个女子,头发扎得很高,纤瘦的身姿看起来很精神,他马上就认出来,这是那天来贺家讨债的女子。   贺锦深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她把丹惠藏起来了?   他追上去,可这女子走得很快,进了他住的那间客栈后一下子看不见人影了。   贺锦深赶紧问杵在大门口的小二。   “刚刚那个姑娘,你知道她住哪间房吗?”   小二自然是知道的,可他也不能将客人的事随便说出去,掌柜知道要发脾气的。   贺锦深塞了块碎银在他手里。   “你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小二想了想,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   -   贺锦深敲开了厢房的门,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开门的是陆丹惠。   两人相视都是一愣,陆丹惠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关门,贺锦深用他那只包满绷带的手握住门边,整个身子挤了进来,阻止了她把门关上。   “滚。”   “丹惠,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他双眸通红,衣服不太整洁,像是多日没有更衣清洗,模样有些狼狈。   陆丹惠勾起唇角,蔑笑道:“怎么,你哥又要被人剁手了,来问我要钱还是要我去陪人家睡一觉抵债?”   贺锦深摇头,“都不是,我……”   “你什么你,”陆丹惠打断他的话,“我被你们卖给债主了,还有脸来找我?”   贺锦深面露难堪,“我没有……”   “没纵着你娘,没惯着你哥?没劝我再拿点钱出来,没把你哥留在咱屋里,然后你跟着你娘走了?”   陆丹惠说起那些,心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幸而她现在不在贺家,她身边还有个清辞,清辞绝对不会让她被贺锦深轻易带走。   想到有人撑腰呢,她说话也就放飞了些。   “你哥是个垃圾,你也没好到哪儿去,你是个被你娘你哥吸血的废物,你自己给他们吸血,还要拉上我一起,你是人吗?”   陆丹惠做好了他甩耳光过来的准备,可这一回,贺锦深垂首听着,膝盖下滑落到地上。   他跪在了陆丹惠面前,陆丹惠当场愣住。   啃着苹果默默观看准备随时出手的清辞,苹果也卡在嘴里不动弹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竟然跪下来了?   “丹惠,求你,不管你要去哪儿,带上我一块儿。”   陆丹惠回头看清辞,清辞对她耸耸肩,“这是你的事,你要弄死他我递刀,你要心软我也无话可说。”   陆丹惠目光落在贺锦深的伤手上,叹了口气,“你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贺锦深始终低垂着头,一副自知罪孽深重的样子。   他俩谁也不开口,清辞叹了口气,道:“屎永远是屎,放水里洗洗顶多成了烂屎,不能改变它脏臭的本质。”   陆丹惠本剥了个橘子想吃,被她这几个“屎”字刺激得想吐,立马没了胃口。   清辞摊手,“抱歉,我想不到太干净的话形容他。”   贺锦深没有反驳,看向陆丹惠,“是,我是垃圾,先前我以为只要忍忍就好了,我俩多包容多付出一点,这家能好。我都错了。丹惠,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我娘我大哥不盼着我好。”   他伸手过去要抓她的手,陆丹惠避开身。   “无论你娶的媳妇是谁,你家里人都可以把她卖掉,你终于发现了你哥是个无底洞,他能卖掉你媳妇,也能卖了你。这时候,你想起我来了?”   “贺锦深,你是个可怜人,我呢,我何尝不无辜?事到如今我看见你就想起了那些憋屈的日子,我受不住啊,咱们还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陆丹惠在听闻他要跟家人断绝关系的时候,内心是有触动的,其实凡事不涉及到他家人的时候,他也挺好的。   可她实在不能忘怀,他抬起落下的巴掌,他无数次劝她顺从妥协的嘴脸。   贺锦深道:“你不是要回娘家奔丧吗,我陪你去……”   “可是我爹已经下葬了。”   贺锦深神色一怔,诚恳道:“我陪你去上坟,今后无论何事都按陆家的规矩来,你说怎样就怎样……”   “不需要了,”她拒绝道,“镜子破了,别人或许会去粘起来再用用,我陆丹惠不会。”   她站起来,打开厢房的门,“请回。”   贺锦深抿着唇,看了她良久,抬步离开。   陆丹惠在他踏出门口之后,马上关上门东摸摸西摸摸的收拾东西。   清辞默默啃完了苹果,开口道:“你先去陆家呆着,我去趟金陵城,回来再找你。”   “你要去金陵城找他了吗?”   “算是。”   -   一碗羹汤入眼底,青瓷盅碰到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景翊的视线仍凝滞在手中奏本上,略一摆手,示意宫人把羹汤往边上挪。   “皇上还是喝点吧。”   清灵的声音入耳,傅景翊愣了一下,抬眸,随之放下奏本,胃口突如其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甘甜沁心,他一勺一勺的尝着,“朕以为你会去找萧承书。”   “我从来没打算去找他。”清辞坦言。   是夫妻的时候她要和离,他另娶了她再找上门去?莫名其妙。   傅景翊黑漆漆的双眸明亮,“看来是朕不够懂你。”   清辞笑笑,“我来是想问一问皇上,康丞相此人要不要杀。”   傅景翊沉思道:“党羽名册还未明朗。”   “康相身边没有那么容易渗入,他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底细交托一人吧。皇上,可以杀了他,再派人易容顶替他。”   傅景翊勾了勾唇角,“你怕夜长梦多,担心他对你弟弟下手。”   “是。”清辞道,“平谦终究稚嫩。”   “好。”   有了皇上这一声回答,清辞如释重负,对他抱拳道:“我这就去找机会下手,替身的事烦请皇上费心。”   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御书房,融入夜色之中。   傅景翊伸了伸腰,心情大好,将这碗羹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秀月。”   秀月应声而入,傅景翊道:“找个举止同康禄相像的男子,带过来见朕。”   “是。”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化尸水   傅景翊再提笔,目光偏向一旁明黄色的龙纹卷轴,这份旨意想必没多久就能公诸于众。   谢昭说得不错,女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清辞离开皇宫马不停蹄的去姑苏,想必是去见陆平谦。   折腾一场,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是对弟弟放心不下,决定干脆杀了康禄以绝后患。   难为她还进宫来特地请示他。   他能说个不字吗?   康禄早晚得死,清辞的想法只是稍稍打乱他一点儿计划,无伤大雅。   如今大可以让康禄“失踪”几天再找回来,届时说他被歹人重伤,失了些重要记忆,总会有人帮他想起的。   -   清辞蹲守在丞相府书房屋顶上,康丞相正与刑部侍郎赵海会面。   说来说去,无非一点。   皇上在朝堂上与朝臣探讨了让女子入科考一事,让众臣回去好好想想如何施行。   康丞相认为,皇上让女子入朝为官,定是准备换洗朝堂,或许对他不利。   无论如何,必须阻止这项举措。   赵海没有什么意见,只一味附和,答应与康相在朝堂上共持一词。   清辞在房顶听得手痒,越发觉得弄死他没有错。   身为丞相,他不从百姓角度去考虑,只考虑会不会影响自身利益。   其实不光是利益,他这是尝试挑战皇上的威严。   等到刑部侍郎走出书房,独留康相一人在里头,清辞从屋顶上跳下,一掌劈晕了门口的小厮。   “谁?”   小厮身子落地发出声响,康相推开门查看,清辞闪身到他面前,掐住他脖子。   她没有虐人的习惯,只一下,拧断他脖子了事。   清辞在康相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遍,把他的腰牌玉佩扳指之类全取了下来。   然后拿出一个小白瓶,拔开木栓,化尸水所到之处,尸体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刺鼻的酸味在空气中蔓延。   清辞胃忽而翻涌得厉害,干呕了一下。   她自己愣了一瞬,再继续倒化尸水处理剩下的残骸。   离开相府,她走在街市上,这个时辰换做别的城早已渺无人烟,都回家睡大觉了。   可这是繁华鼎盛的金陵城,青楼仍在笙歌,街上尤有醉鬼。   还有稀稀两两的店铺开着门。   清辞找了家面店。   “来一碗裙带面。”   “好叻!”   她挑了个靠里的座位坐下,目光不自觉的下移,看向平坦的小腹。   店家很快端面来,“小心烫~”   清辞刚抚上小腹的手赶紧拿起筷子,“店家这么晚还不休息啊?”   “白日里我媳妇在这儿看店,天黑了换我,这面店生意不多,一个人够忙活啦。”   店家模样看起来就挺憨厚老实,“姑娘,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去吧,大晚上的姑娘家家多不安全,我从不让我媳妇晚上出来的。”   “嗯,一会儿就回家了。”清辞挑起面,又问,“你有孩子了吗?”   店家笑了笑,“我有三娃啦,我媳妇很能生的,嫁给我五年就生了三娃,两儿一女,我福气好。”   “真好啊。”   清辞又低头看了看小腹。   她用了无数回化尸水,早就闻惯了那味道,今天居然有所不适。   回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来月事了。   在客栈小睡了一会儿,天一亮,她就出门找医馆。   “姑娘,你有喜了。”   从郎中那儿出来,清辞整个人都是懵的,差点连求医的银钱都忘了给。   每一回都没有喝避子汤,有了孩子算不上意外,可是……   哪怕是刀横在脖子前,她都没这样不知所措过。   她当娘了?她有孩子了?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   她在脑海里幻想出了一个孩子的模样,这个孩子无论像他还是自己,都好看。   她的手抚在腹上,什么也感受不到,可就有一种奇异的甜蜜涌入心里。   这是她的孩子,流的是她的血。   她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愣神了一整天,看人来人往,看孩子们跑来跑去。   直到天黑,她走到客栈前,忽然把往里踏的脚收了回来,转而去了皇宫。   皇上交代过,清辞出入乾清宫无需通报,再者她是唯一留宿过乾清宫的女子,宫人便就没有拦着,任由她进去。   傅景翊在她钻进被窝里那瞬间醒了过来。   他屏息等着,果然,她像猫儿一样钻进了他怀里。   闻到她淡香的头发,傅景翊心里像开遍了山花,满足愉悦。   傅景翊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问她是不是回来了,是不是选择了他?   是不是出去一趟,终于发现早已对他心动?   这些他都问不出来,更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清辞握住他的手,往她腹部带。   傅景翊以为她的动作是还要往下,可她停顿在此,把他干燥温热的手掌按在她的小腹上。   “这是……”   “我听说嫔位以上的份子才能养自己的孩子。”   傅景翊浅吻她的额头,“是啊。”   “所以皇上如果不给我嫔位的话,我会走的。”   傅景翊平时很聪明,可这时候他就是没听懂她的话,只当她一味在意位份。   “傻瓜,你的追求就这?”   清辞没有说话。   傅景翊温声道:“先封你为妃,待你生下皇子,便能理所当然的封后。清辞,你是能当皇后的人。”   清辞在脑中迅速的思索。   以她的身份直接做皇后肯定不行,不过那应该也是早晚的事,毕竟皇上碰不了别的女人。   那么她生下来若是男孩,那就是嫡长皇子,妥妥的太子。   等她熬死了皇上,那她就成了太后。   呸,他好歹是孩子的爹,怎么能这么想。   清辞在心里骂了下自己,柔柔弱弱的对皇上说:“妾身福薄,怎么能做皇后呢,妾身不配。”   傅景翊默了一会儿,道:“你可以跟朕正常说话吗。”   她一装柔弱,傅景翊就感觉汗毛立起,莫名心悸。他本就不喜欢柔弱女子,而她一装柔弱,傅景翊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狼。   柔弱是她干的事吗?   只会暴露她的刻意,暴露她的口是心非。   偏偏她就喜欢在他面前这样。   矫揉造作并不是对每个男人都有用的,她似乎不明白。   清辞道:“君无戏言就成。”   他两片薄唇覆上了她的嘴,手从她小腹上,游走到她腰后。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事同你说不太好   他已经记住她全身疤痕的位置,很奇怪的,他并不觉得丑,他喜欢抚过那道道浅色修长的疤痕,好像透过它们,能抚平她这么多年来的伤痛。   清辞也从不因为这些疤痕自卑,那些都是她出生入死的痕迹,舔刀舐血的那些年,她并非只有被压迫和痛苦。   还有一次又一次劫后余生的幸运,让她更坚韧的生长。   清辞听到了耳边他的呼吸渐促,赶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现在不可以。”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这种事上拒绝他。   傅景翊被捏住了手腕,老老实实停下躁动,哑声问:“怎么了?”   清辞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面对千军万马,都好像不曾这样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他以往,别人头发丝一动,他就能望穿人家的花花肠子,怎么这一回,都抓着他手放肚子上了,问他要位份了,他还不明白呢?   “我……”   她咬咬唇,问:“你想要皇子或者公主吗?”   傅景翊挑起她下巴,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明知故问。”   清辞是明知故问,可暗示到这一步了,他还是听不懂。   傅景翊的吻缠绵到她耳边。   “你想要孩子了,朕不卖力怎么成。”   他的呼吸越来越炙热。   清辞一鼓作气道:“不是我想要,是有了,已经有了。”   傅景翊一愣,视线下移,缓缓后,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   “这里?”   “不是这里是哪里,我能把孩子怀嘴里啊?”   清辞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到他乌黑的发顶,感觉到他在小腹上轻抚的手掌,很温柔。   良久后,他放开清辞,让她躺平,自己也躺平在一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睡吧。”他道。   清辞仰天躺着,手放在小腹上,脑袋里无数个问号。   他居然没有很高兴?   他看起来过于沉静?   -   同以往一样,蜻蜓点水的额上一吻,然后他起身。   太监已在屏风外等候,傅景翊将修长的食指竖在唇前,他们的动作便做到近乎无声。   出了寝殿,傅景翊上辇之前,停步道:“宏长永。”   宏公公立刻躬身恭听。   傅景翊勾了勾唇角,“算了,这事跟你说不太好。”   宏公公一愣,“陛下,奴才……”   “秀月。”   秀月闻声上前,宏公公退后两步,心里有些得意。   终究是她服侍皇上更久一些,更得他信任。   傅景翊想了想,“算了。”   他上辇,道,“走。”   奇了怪了,他特别想跟人分享这个喜悦,听别人说一声恭喜。   宏长永是个太监,跟他说自己当了爹,岂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朝议殿外,傅景翊下了辇,对宏公公吩咐道:“凤鸾宫收拾一下,把小舞找回来。”   宏公公不敢应下,“皇上,凤鸾宫例来是皇后住的……”   只有皇后配称之为凤凰,凤鸾宫顾名思义,是皇后才能入住的地方。   纵观后宫,如今实在没有哪个妃嫔合适登上后位,而眼下皇上必定是被女色冲昏了头脑,收拾凤鸾宫,一定是给清辞住的,把小舞找回来,也是让她照顾清辞。   清辞做个宠妃无可厚非,住凤鸾宫实在有些过于招摇,恐怕会惹来如潮妄议。   傅景翊方才的脑热,这时候也慢慢凉快下来。   “那就让她暂居乾清宫,不必回庆福宫了,”他又说,“让内务府多拟几个封号,给朕看看。”   “是。”   傅景翊忍不住又想跟宏公公说他当爹了。   好不容易忍住,把将走的宏公公又叫回来,“朕有点不适,你算着时辰,朕快下早朝了就让江太医在乾清宫等着。”   宏公公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皇上哪儿看起来不适,他整个人特别精神,话都比平时多了许多。   “是。”   不管如何,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得照办。   皇帝的床就是柔软舒服,清辞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   她起来,走到屏风前,几个宫女已在那里等候。   端着铜洗的宫女上前,清辞盥漱完,看了看三位宫女手捧着的衣服。   这是供她三选一的意思。   而这三条衣服,都华美贵重,宫里只有位高的主子们才配这样穿戴。   “这样穿,回庆福宫太招摇了吧。”   “皇上说您不用回庆福宫。”   清辞意外道:“那我住哪儿?”   “您暂时歇在乾清宫,您的住处皇上还在挑选。”   指个住处有那么难?   清辞没多想,选了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宫女们便扶着衣服往她身上套。   “我自己来。”   清辞不习惯别人帮她穿衣服,是她拿不动一件衣服还是咋的,她也不喜欢别人围着她。   几个宫女很听话,她要自己来,便不纠缠着。   很意外的,她发现自己穿不好,一件衣服层层叠叠跟有机关似的,机关也没这堆衣带难破解。   她从前会帮洛诗妍挑选衣服,却从未帮忙穿过。   一个宫女看出了她的为难。   “还是莲儿来吧。”   莲儿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丫头,唇红齿白,眉上一点朱砂,在众宫女中格外显眼。   清辞这回没再拒绝,由着莲儿手法娴熟的把她衣服穿好。   “你以前是伺候谁的?”   “回姑娘,莲儿伺候过太后。”   清辞倒吸一口凉气,她立马担心这衣服里会不会抹毒。   毕竟太后不是个善茬,那一日她陷害邱茗,差点被太后截了胡。   莲儿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莞尔道:“是皇上让莲儿来伺候姑娘的。”   清辞宽了宽心。   皇上会让她来,必定是信任她,那么从前她呆在太后身边,怕是皇上的眼线之一。   想到这里,清辞突然发现,她什么时候对皇上的行为这样信任了?   总是认为他一定会做好,一定会办妥。   -   傅景翊下了早朝,终究还是没忍住,让秀月凑过来听他说。   “朕要说个事。”   “皇上您说。”   秀月总感觉一大早开始,皇上就怪怪的,想说就又不说,一贯沉闷的脸色今天居然异常明媚,就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却不能说出来。   不就是昨晚清辞回来了么?   秀月能猜到皇上今天心情会不错,但就没想到会高兴成这样。   她本是很崇拜皇上的,皇上总能想到她想不到的东西,可是他一碰到跟清辞相关的事,整个人就感性起来,缺了点理智。   她甚至怀疑,清辞要干政他会不会同意。   傅景翊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在她耳边说:“朕要当爹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进击的太后   秀月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激动。   “皇上您要有……”   “嘘。”傅景翊修长的手指竖在唇边,“多的是明枪暗箭,不能说,朕要把她藏一阵子。”   “知道了,恭喜皇上。”   傅景翊听到了这一声恭喜,心里登时满足了许多。   是的,他就是想听这一声。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没有人恭喜呢?   秀月也总算明白主子为什么会有这傻样。主子看上去沉静冷漠,可他心底里是特别渴望亲情的,说得难听点就是缺爱。   因为缺爱,因为自小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在危机时期救他一命的清辞,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保护和安全感。   他在先帝面前,只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在太后面前,他是养子,是随时能被替代的工具,没有人真正在意他的生死。   清辞,是为他拼命的第一人。   秀月听皇上讲起过风祁山的冰窟和山洞,还有清辞为他披荆斩棘杀出血路的样子。   那是他的劫后余生,也是他的难以忘怀。   如今总算修成正果了。   秀月心里想着,只盼皇上清醒点,以清辞这样的身份,没有一举封后的先例,至少要妃位贵妃的过渡一下。   御辇本该往乾清宫去,可在宫道上被太监拦了路。   “皇上!太医查出郑嫔娘娘没有怀孕,太后大怒,要将郑嫔娘娘活活打死!”   傅景翊捏了捏眉心。糟糕,他忘记安排郑颖“小产”了。   -   太后发现郑嫔假孕并不是个意外。   头一次在食物里下堕胎药,毫无成效,她便以为是郑颖侥幸没吃到的缘故。   第二次她就送了香料,香料里放了有落胎作用的麝香,可依然没等来郑颖小产的消息。   第三次她干脆指了个太医去“照料”郑颖,郑颖死活不让把脉。   太后到这时发现了不对劲,亲自来了趟庆福宫。   只要揪出郑颖假孕的事儿,那伺候她的两个丫头,清辞和小禾都有欺君之罪。   清辞被宫人从乾清宫请来,大老远的就听见郑颖哭着喊冤的声音了。   郑颖大概是被拖拽了一场,衣衫凌乱发钗欲坠,狼狈不堪。   “妾身是被陷害的,太后明察!当初是邱婕妤……”   太后一个耳光打下去,尖利的长甲在她脸上留下血痕。   “邱茗已经被你们两个贱人害得降了位,还想推责到她头上去?”   太后余光一扫,看见了清辞,眯了下眼。   清辞那张脸本就清丽,眼下这身华美的衣服更衬得她皎艳绝尘。   她微微屈身颔首行礼,“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嗤了一声。   “你伙同郑颖欺君,胆子可真大。”   清辞站直身子,疑惑道:“欺君?郑嫔娘娘有孕,不是太医下的定论?太后明鉴,若要追责,也该追查太医医术不精之责。”   郑颖不再哭了。   从清辞出现起,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看向清辞,目光在那身衣服上一顿,这身衣服是真漂亮。   郑颖收回目光,安安静静的跪好。现在她跟清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   太后哼笑,“假孕至今已近两月,难不成这两月间,郑颖都不曾来过月事?月事一来,就该向宫里报备,有意瞒着还不是居心叵测。”   清辞道:“郑嫔娘娘的月事不准,两月不来也是常事。”   太后不想再给这两人狡辩的机会。   “赐杖刑!打死这两个贱人!”   太后一声令下,两位太监便急步逼近她。   看这时辰皇上也该下早朝了,可清辞等不了,那棍子她挨得起,腹中孩子受不住。   一只手刚触碰到她手臂,清辞反手一拧,这太监痛呼出声,他的手臂被拧成了麻花。   清辞甩开他,一巴掌拍翻另一个太监。   “反了!反了!给我拿下她!”   太后的命令被另一个声音压了下来。   “住手!”   傅景翊声沉且重,不容置喙,“住手!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发了话,这群太监自然不敢违抗,纷纷退出了庆福宫。   傅景翊似乎还没有满意,凛冽的目光扫向太后身边那几位婢女。   太后识趣了,没等他开口便摆摆手,“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都退得干干净净,眼下庆福宫的这片空地上,就只剩太后,清辞,郑颖,瑟瑟发抖的小禾,和皇上了。   傅景翊迈开修长的腿,大步走到清辞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确认没有哪里伤到,可他的心还是绷紧的。   “太后叫你来你就来?”   清辞睁大眼睛,“我能抗太后懿旨?”   傅景翊无视太后那一道骇人的目光,对她点点头,“可以。”   太后闻言,寒声道:“这就是仁孝德恭的皇帝?”   傅景翊道:“母后办事向来草率,朕晚来片刻,母后手下便又多几条无辜人命。由此看来,母后实在不适宜插手后宫之事。”   “本宫是连个宫女都管不得了,”太后怒容可掬,指着郑颖道:“她假孕争宠,这是欺君之罪!皇帝难道不处置了吗!”   郑颖身子一颤。   傅景翊看了她一眼,郑颖是微不足道,可清辞有身孕不能受刺激,这个小角色无论如何也要保。   “郑颖的身孕是太医误诊。”   太后哂笑,“你一个皇帝,为了个女人,连后妃欺君这种事都能容忍了?”   “朕更不能容忍牝鸡妄图司晨。母后您还是在寿康宫过好逍遥日子,无趣了听听戏曲儿养几个面首,旁的事,就不必再费心了。”   傅景翊语气不沉,话却是极重。   太后面色一阵青白。   这还是她初入宫那年,见到的七皇子吗?这就是她千挑万选选中的养子吗?   他从小时时恭谨,处处慎微,如今竟拿牝鸡司晨这话来呛她?   傅景翊握住清辞的手,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看得他不好意思的避一下目光。   他低声说:“放心,郑颖没事的。”   清辞点点头,由他牵着走。   傅景翊牵着她走出庆福宫,一堆宫人跪地候着,太后的人在右,皇上的人在左。   上了御辇,清辞小声道:“皇上说不能容忍牝鸡司晨,可是皇上亲口在朝堂之上说要鼓励女子参与科考。”   傅景翊道:“有惠国利民的本事,女子干政又有何不可,只是太后不行。”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朕管不住她   在他看来,太后狭隘愚蠢,行径怪癖浮夸,叫人难以忍受。   几天前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傅景翊去看她,结果推开门他看到了太后出浴。   分明宫女通传了“皇上到”,他确认里面太后准备好了才进去的,没想到太后竟然给他准备了这个画面,害得他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梦里都是太后强行缠着他的样子,导致他多次干呕而醒。   这件事,他肯定不会告诉清辞的。   傅景翊利用余光看了好几眼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一点都看不出这里头有了孩子。   他把她的手揉进掌中,“内务府也挑不出多好的封号,朕思来想去,唯有元字配得上你。”   元,始也,往往只有妃嫔之首,皇帝的元配嫡妻才配有此封号。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清辞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皇上,我很喜欢。”   傅景翊听到她这样敷衍的回答,心里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情绪又被新当爹的喜悦覆盖。   “今早的燕窝有没有好好吃?”   清辞点点头,“有的。”   傅景翊转头吩咐,“江太医在乾清宫候着了么。”   “候着了,就等皇上过去,给皇上请脉呢。”   清辞看着他,“皇上哪里不适?”   傅景翊低声在她耳边道:“今后就让江太医给你问脉,江太医可信。旁的人能瞒则瞒,朕怕旁人盯着你的肚子。”   轿辇很平稳,他的唇还是不经意的触到她的耳垂。   清辞耳根发烫,“皇上思虑周全。”   傅景翊发现她耳朵红了,伸手捏了捏。   想起方才庆福宫里混乱的场面,他无声叹息,“你明知道太后要为难你,为什么不等朕下了朝一起去?”   “郑颖等不了那么久,”清辞坦言,“我怕去晚了,她已经被太后处死了。”   “都是朕的疏忽,早日把郑颖安排明白便没有这样的麻烦。”   “皇上日理万机的,哪能处处周全。”   清辞真觉得他往自己身上揽的事太多了,他是皇帝,可也是凡夫俗子,没有三头六臂,哪来这么多面面俱到。   “阿辞,”傅景翊眸色深深,“朕真怕护不住你。”   清辞心想,她需要人护吗?她一直在操心护这个护那个,唯独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护着。宫里她要管郑颖,宫外她要管陆平谦,陆丹惠。   “我姐姐也和离了。”   为什么是“也”,清辞愣了一下,继续说:“我姐姐受的苦实在太多了,她不想再嫁人,我原本想把她和我娘带在身边,可是现在我在宫里就很不方便。”   “这没什么不方便的,宫里够住。”   清辞摇摇头,“呆在宫里太烦闷,金陵城里也不安全,我怕让某些有心人知道我有软肋,怕她们被人伤害。”   她说完,赶紧补救,“我没觉得宫里烦闷。”   傅景翊笑笑,“宫里的确烦闷。你生产前的这些时日,就让她们在宫里陪你如何?等你生完孩子,朕再给她们安排妥善的去处。”   清辞摇头,“还是陆家相对安全些,就让她们留在姑苏。”   她这样说了,傅景翊便不好擅作主张。   他感慨,“有了事儿,朕才发现身边信得过的人真是寥寥无几。朕把派在太后身边的眼线都给喊了回来,也让人去民间找小舞了。”   伺候清辞的人,必须每一个都知根知底才行。   清辞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凝,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怎么了?”   清辞轻声道:“我一直以为,小舞从前是洛诗妍的人。”   傅景翊抿嘴,“是你自己这样想的。”   越来越多的疑惑塞满了她的脑袋。   怪不得那一次秀月在城门口拦住她和小舞时,秀月让小舞一同进宫。   可是,皇上那么早就在太师府里放了个小舞,就盯着她怎么谈恋爱?   怎么会呢,那时根本不认识啊?   -   江太医在她腕部蒙上手帕,再诊脉。   傅景翊目光炯炯的盯着江太医的神色,生怕看到他皱一皱眉头。   江太医面露喜色。   “回皇上,娘娘有喜了,已有月余。”   傅景翊勾起唇角,“有什么禁忌?”   江太医一五一十的把饮食上的禁忌讲了个仔仔细细,再在皇帝的指示下把乾清宫检查了个透彻,确定没有任何伤害的东西。   江太医还说:“前三月皇上切记不可同房。”   傅景翊闷声:“知道了。”   清辞在妃塌上歇着,傅景翊亲自送江太医到御书房外。   他让门口宫人退远几步,偷偷对江太医说:“你得把话跟她说得严重些,她觉得飞檐走壁上梁揭瓦都没问题,朕管不住她。你是太医,她会听你的。”   江太医懵了一下。   皇上说他管不住一个女人?   “微臣这就去。”   “别,这会儿去说太刻意,明日你记得跟她说就是了。”   “是,微臣记住了。”   傅景翊很满意,让他退下,“朕有事再找你。”   进去,傅景翊关上门,侧躺在妃塌上的清辞听到声响,微微睁眼又闭上,像是困极了。   傅景翊从旁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再坐到案牍前翻开奏折。   她要小憩,傅景翊便没让旁人进来,他自个儿亲自墨砚。   再次翻开这本奏折,他还是难以落笔。   如今朝堂之上呈三足鼎立的局面。替身“康相”,萧尚书,邱太尉。   萧跃林身为户部尚书且是六部之首,萧承书想进刑部一事分明萧跃林可以独断,他却让刑部呈递了奏折。   傅景翊没有告诉清辞的是,长公主的消息有误,他并没有拒绝萧承书任刑部郎中,不过也没有同意。他迟迟没有批复这份奏折,一直在犹豫。   萧跃林把这件事呈给他来处置,一是表臣服之心,二,依然是希望由皇上来同意这件事。   傅景翊可以猜到,让萧承书入刑部,起初一定不是萧跃林的意思。   萧承书揣的是什么心思,显而易见,他想参与律法的修订。   傅景翊心里还是有一点私心的,修改律法是他给天下女子的保护,也是送给清辞的礼物。   怎么能让萧承书参与呢?   可这一份奏请,他又不便拒绝。   他看了眼清辞熟睡的容颜,她的手放在小腹上,温柔极了。   傅景翊心里忽而踏实了。她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肉,封妃旨意已经昭告天下,就等礼部拟好金册金宝,一个萧承书又有何好介怀的?   他提笔落下“准”字,盖玺。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吉利   在傅景翊看来,封个妃子半点不过分,朝堂上却炸开了锅。   “皇上!毕竟是嫁过人的女子,怎能用元这个封号?”   “是啊,皇上三思!”   皇上宠一个女人无可厚非。   可元妃的意思,便是昭告天下,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即使不是皇后,也在皇帝心中是嫡妻的存在。   可是多可笑,皇上的“元配”,是个嫁过人的女子?   任由旁人七嘴八舌,萧跃林反正是一声不吭。   傅景翊淡淡道:“众爱卿也知道,他前夫死于与长公主的大婚之时,而她成为遗孀之后,前夫竟死而复生。朕觉得玄乎,就请仙师算了算,仙师说,此女子命格大吉,得她为妻,旺夫旺族,死而复生也不奇怪。”   大概是萧承书三个字烫嘴,他一口一个前夫,朝堂之上众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难为皇上把这些无稽之谈说得这样言之凿凿。   傅景翊道:“仙师说,这样大吉的女子百年难遇,朕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封她为元妃,并非朕偏爱。”   这话一出,朝堂上诸多老狐狸哑口无言。   明明知道皇上在瞎扯,强行将“元”这个字合理化。可他一句为了江山社稷,众人便无从反驳。   这再顶嘴,岂非成了罔顾江山社稷?   萧跃林带头道:“皇上圣明!”   康相也道:“皇上圣明!”   接下来,一连串的“皇上圣明”振聋发聩。   -   萧承书一脚踩空,从高亭的石阶上摔下来。   沈柳茵追下去扶他,他推开沈柳茵的手,爬起来,漫无目的往前走。   “萧远!”   萧承书双眸一窒,停住脚步,呆呆的回头看向她。   沈柳茵道:“你在想什么?她在皇上身边不就为了做娘娘,封妃不是早晚的事吗?关你什么事?”   萧承书喃喃,“他要封妃还拿我做借口,我去死了好了,他就再不能说什么旺夫……”   “你又傻了,你再去死,世人会怎么说,看吧,萧二公子果真一跟她和离了就死了,先前就靠她的命格吊着命呢,仙师诚不欺我!”   “我还能怎么办?”   沈柳茵叹了口气,“她能看着你成亲无动于衷,你偏要为她死去活来呢?萧远,你越是颓丧,她越不放在心上。你要学会激她,激起她对你的感情。”   “怎么激?”萧承书问。   “你想想,你看到她跟皇上在一起会是什么感受,”沈柳茵道,“同理啊,让她看到你跟我恩爱,没准她就会醋意大发,发现她还是不能失去你呢?”   萧承书想了想,摇头,“那样只会让她觉得我过的好了,她就彻底放心了。”   “我是女人,我比你更了解女人的。唾手可得的都不值钱,得不到的才有滋味。”   沈柳茵抓住他的双臂,踮起脚尖把唇送了上去。   快触及之时,萧承书猛地推开她。   “干什么?”   沈柳茵笑了笑,“你看,倒贴上去的索然无味,只会惹人反感,你说是不是?”   萧承书沉下脸色,“不要开这种玩笑。”   “这种是哪种?”沈柳茵道,“你以为我真要亲你啊,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越放不下,她越想逃避你。你以为你这样是对她好啊,你在害她,她现在身为妃子,巴不得跟你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萧承书垂眸,“她会想逃避我?”   沈柳茵道,“对啊,你这样萎靡不振的,皇上就会一直把你当作眼中钉,她更不敢多看你一眼了。”   萧承书沉默不语。   沈柳茵道:“好了,我准备点酒菜,今晚咱们再醉一场。你知道的,咱们有个孩子对你我都好。”   她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催道:“还想什么呢?”   萧承书摇摇头,“我做不到。柳茵,如果成亲前那些话你是骗我的,那么你就做错了。”   沈柳茵面露难堪,“什么骗人,我没有。”   “你不该骗我的,柳茵,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萧承书眸中黯淡无光,“你是沈复的妹妹,我也只把你当作妹妹。”   沈柳茵心中一阵狂跳,她其实也知道,早晚瞒不住的,最近她越来越心急,越心急破绽就越多。   她深呼吸后,道:“我不过是想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罢了。若是你不情愿,我不越雷池半步。”   “我不能留你在身边。”   沈柳茵笑了,“为什么?”   “我会一直等她,”萧承书说,“帝王多情且薄情,她总有一天会想离开他的。”   沈柳茵摇摇头,“做过皇帝的女人,就不能改嫁的,她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   “这世上没有礼法困得住她。”   她武功举世无双,天下无敌,谁人挡得住她,困得住她。   “那若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皇上呢?”   萧承书沉声道:“那我就等她一生。”   沈柳茵笑出了眼泪。   “为了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值得吗。”   萧承书淡淡道:“你说她贪慕虚荣,可她曾在我和皇上之间,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我。你说她会介意我害她,可你不知道,为了我不必一生做个‘死人’,是她以索要和离书为由,向皇上开口让我回金陵城。”   沈柳茵瞪大了眼睛。   “我本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她一个寡妇改嫁给皇帝也无可厚非,可是,她不忍我一世孤身在异乡,死都不能进祖坟。所以哪怕我伤害了她,她要离开我,依然为我做了这件事,我现在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萧承书说着,嗓子便哑了,“她明明是个好女人,到你嘴里却是贪慕虚荣,在我父亲口中又是妖女。”   “其实我知道的。”沈柳茵笑着说,“元妃娘娘的确是个好女人,也是她给我的建议,某些时刻叫你萧远,会让你情动。”   萧承书身子一怔。   沈柳茵深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男人,这是骗你的,我喜欢的是你。洞房花烛夜你也并没有强暴我,是我喊你萧远,才让你认错了人。这,我也得谢谢元妃娘娘。”   萧承书唇瓣微颤,“你骗我。”   “是你自己在骗自己。如果这样你开心一些,那你就自欺欺人下去吧。”   沈柳茵指腹捻了下眼角,沾了些许晶莹。   “对了,她还说,你就喜欢得不到的,长公主就是纠缠得紧,才被你厌弃的。她还教我,要对你若即若离,才能让你感兴趣。”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萧承书,我是谁   萧承书终究喝多了。   他的手摸上眼前女子的脸,这一回,眼前的画面是清晰的。   沈柳茵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   萧承书的手移到她脑后,插入散落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沈柳茵一贯的端庄,清纯,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拼命的纠缠取悦他,停顿的空当,他灭了灯烛,屋里登时一片漆黑,他把她抱到了床上。   “萧承书,我是谁?”   萧承书用力掐住她的下颔,哑声道:“叫我萧远。”   沈柳茵不小心咬到舌头,他掐着下颔的手极重。   一股恼火袭上心头,沈柳茵报复似的一声声喊:“萧承书萧承书萧承书!”   萧承书猛地放开她,下床去。   沈柳茵追上去从后抱住他。   “萧远,萧远……”   他整个人忽而变得温柔了,转过来摸了摸她的脸,“乖,你要听话。”   沈柳茵再次被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他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   这明明是她想要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凉得彻底。   萧承书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澄明如玉的世家公子,他好像病了。   沈柳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报复她,惩罚她。   她说那么多,只是想让他死心啊。   可他在听了那些之后,眼神变得凉寒无边,甚至还有些扭曲的恨意。他说:婊子无情。   这句话,着实把沈柳茵吓到了。   他说的是谁?   是清辞,还是她?   骂她的话,不应该用这句话吧?   然后他也愿意跟她喝酒了,愿意跟她共赴巫山,可是他又强迫她叫自己萧远。   他根本不能接受清辞变心,在他的认知里,清辞不会变心的,哪怕委身于皇上,哪怕做了妃子,他还是觉得,清辞仍然是那个跟他私定终身的清辞,所以他一直认为,清辞还是他的妻子。   可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清辞居然利用他的心意,撮合他和别人。   所以他恨上了清辞。   沈柳茵心里哀哀的想,原来他是这样偏激的一个人。   他真的很偏激冲动,想私奔就私奔,想死就死,从来不顾他的父母会如何伤心。也不顾清辞的意愿,不肯放手,明知道皇上在,他还是要去见清辞。   他是自私的。   他真的爱清辞吗?   萧承书很粗暴的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沈柳茵一忍再忍,最后紧紧抱住他。   “那么多人爱你,你别这样。”   “你爱我吗?”   “爱。”   萧承书咬住她的锁骨,“骗子,你只爱自己,别的人你谁都不爱。”   沈柳茵这才确定,他是喝多了,喝到意识有些模糊,又把她当作了别人。   她不吭声,萧承书又说:“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嫁给我,我放任自己爱上你,你却人尽可夫,你人尽可夫。”   他的声音嘶哑模糊,堪堪可辨。   沈柳茵感觉到锁骨上湿了一片,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自己被咬出的血。   “你别这样。”   “这是你想要的么?”他声音森冷,“你想抛弃我,可我会让你如愿么?”   沈柳茵怔了一怔。   “你想做什么?”   他不再说话,完事后躺在一边,沉沉睡去。   萧承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气得甚至想进宫去质问她,你为什么让沈柳茵叫我萧远,利用我的情意有趣吗?   你就那么急着摆脱我。   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想用他的“放不下”,换她心里一席之地。   可为什么她要这样驱逐他呢?   说完她婊子无情,说完她人尽可夫,又想跟她说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就剩他一个人在痛苦了呢。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可现在,他感觉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了。   傅芸烟对他那么执着,沈柳茵也为他费尽心思,凭什么她说放下就放下,还撮合他和别人呢?   这难道,是他轻负了傅芸烟的报应吗。   -   萧承书没再拒绝沈柳茵替他穿衣。   用早膳前,他持着沈柳茵的手去向父亲母亲敬茶,父亲终于对他有了笑意。   “皇上允你入刑部了。”   萧承书神色未动,“儿子无能,多亏有个好父亲。”   “你告诉爹,为什么要入刑部?”   “对律法感兴趣。”   “好。”   萧跃林一大早就听下人说了,这个儿子昨夜跟儿媳同房而寝了,他想大概是那妖女被封妃的缘故,这样也好,儿子总算想开了。   “你明日就去刑部报道,做事踏实些,别给为父丢人。”   萧承书点点头。   “今日多陪陪柳茵,明日起便没那么多空闲了。”萧跃林交代道。   “是。”   出了堂屋,沈复在屋外等着,他听说了萧承书去刑部任职的消息,来约他下酒楼庆祝的。   他搭上萧承书的肩膀,“想开了,不做太医当官去了?”   “嗯。”   萧承书本可以与他秉烛夜谈,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就算面对沈复,也没什么话好说。   沈复也习惯了他死而复生后这个德性,对沈柳茵笑笑,“阿茵,你跟了这个木头憋屈不憋屈。”   沈柳茵亲密挽上萧承书的手臂,“他对别人不好,只对我好。”   沈复根本不信她的话,对萧承书道,“我真拜托你对她好点。”   “我没对她不好,”萧承书说,“不是要下酒楼么?”   “好下酒楼去!”沈复道。   沈柳茵松开萧承书的手臂,交代沈复说:“哥,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喝多了。”   “喝多了也是送你床上。”   沈复对她挤了下眼睛,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   萧家出去走百米路,便有个酒楼。   沈复一路搭着他肩膀,装作不经意的提道:“皇上封那个女人做元妃,朝臣反对,你猜皇上是怎么说的?”   萧承书道:“你听说的我当然也都听说了。”   “皇上这样不讲理还是头一遭,”沈复忍不住笑出声,“有此遗孀让你死而复生,所以她是大吉之女,封为元妃,是为了造福江山社稷?扯上了怪力乱神之说,朝臣们都不敢反驳。”   萧承书低低笑了一声,“属实不要脸。”   “就是。”   沈复随口附和完,愣住,“你说什么,说谁不要脸?”   ------------ 第一百二十章 昭仁宫之宴一   “说错了?”   萧承书神色平静,仿佛他骂的只是个无名小卒,而不是皇帝。   沈复抖了抖,“我不敢跟你玩了,你已经不要命了。”   萧承书沉默不语。   沈复叹息,“萧承书啊萧承书,你有父母,有长姐,有我,还有了阿茵这么好的姑娘做你媳妇,你觉得我们这么些人都比不上一个清辞是吗。”   萧承书对他笑笑,“怎么会呢,那种女人,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沈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走,喝酒去。”   -   清辞感觉自己被几乎无孔不入的限制了自由。   每当走到台阶处,傅景翊就要搀着她走,死死盯着她脚下。   “这种台阶,我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摔。”   傅景翊不这样认为,“我看过一些话本子,有人为了害怀孕的宫妃,在台阶上抹清油。”   清辞好奇,“皇上还看话本子?”   傅景翊嗯了一声。   其实他是为防患于未然,恶补了许多关于宫廷后妃争斗的话本。   因为他听说,很多人就是往故事里去学的手段。   这一看,把他看得心惊肉跳,感觉自己那未出生的宝实在是岌岌可危,处处都是危险。   甚至于走出檐下时,他都要把手放在清辞的头顶,因为他在书里看到了一出“瓦从天降”意外事故。   虽然清辞的身孕他严令不许人泄漏,可人心叵测,就怕万一。   傅景翊每日忙完政事,就一股脑的操心她,还时常半夜被噩梦吓得惊醒过来。   把她捞过来抱在怀里,手捂上她的小腹,这才安心。   这一夜,清辞半夜醒来时发现他又出了一身冷汗,呼吸颤乱。   “你怎么比我还怕?”   她像哄孩子一样抱着他拍拍他的背,“你别太焦虑了,不就生个孩子,多大点事。”   傅景翊呼吸渐渐平稳,“嗯。”   清辞顿了顿,问:“太后当初那么受宠,为什么没有身孕?”   傅景翊把脸埋在她胸口,没有说话。   这么看,他是知道的了。   当初太后还是宸妃之时,最怕她有孕的,恐怕就是傅景翊。   一旦她有了亲生的孩子,他就会被弃之不顾。   清辞轻抚着他的背,说:“我也怕,我杀过那么多人,造过那么多孽,可我现在却过得这么好,我怕报应会在我的孩子身上。可是我当初只是想好好活下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傅景翊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在心底里埋藏多年的话,忽而想倾诉。   “她当初是怀过身孕的,可是她一有身孕,对我的态度就大相径庭了。我看到了自己的前景,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在周瑛送来的羹汤里放了伤胎的东西。”   周瑛便是先帝唯一立过的皇后,只可惜下场凄惨。   “她觉得周瑛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投毒,便放心的服用了,等到她腹痛不止的时候,那放羹汤的勺子和碗都已被清洗干净,她没有证据指证周瑛,却在心里埋下了恨意。”   “是,我生母是周瑛害死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送她去死,她儿子也死了,我就成了皇帝。”   清辞能够想到,他能登帝位,手上便不会干干净净的。   只是每个皇帝都只想把自己那些事永远的藏起来不为人知,他却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傅景翊道:“我害太后终生不育,利用她上位,可是我不可能容忍她勾连前朝,对她的打压也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清辞点点头,“你没有错。”   傅景翊终是没再说下去。他不能说出来,在清辞有孕之时,他时常想起太后当年身下那么多血的画面,太医都在她寝宫里束手无策,说小皇子保不住了。   那一年,他才十岁,他是怕的。   他更害怕报应会在他的孩子身上,虽然很多时候善恶都没有因果。   清辞轻轻的说:“重要的不是过去如何,是登上皇帝之后,朝臣对你臣服,百姓对你心服。”   她顿了顿,在心里念叨了句,不过为了“元妃”这个封号在朝堂上的强词夺理让人有点不应该。   这样的行为,她都不敢相信是傅景翊做出来的,他越是一意孤行,越显得他为一个女人失了明智。   “所以,只要今后问心无愧,造福万民就好了。”   傅景翊很乖的“嗯”一声。   他抬起脸,亲了亲她的唇,这一亲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的手一直捂着肚子,傅景翊注意到了,在她耳边哑声说:“江太医说满三个月就可以了,现在三个半月了,而且你这胎稳健,一切都好,很安全的。”   清辞哪里好反驳。   只是这个家伙,白日里觉得处处危险,现在色字当头,就“安全”了。   -   三月初五,太祖皇帝建祁元朝称帝之日,以往的这一日,皇上会在昭仁殿设宴。   昭仁殿建在金陵城外的山上。   太祖当年占据皇城前夕,就在这山上住宿,因而后来在这山上建了昭仁殿,每到建朝之日,文武百官与皇帝齐聚于昭仁殿庆祝。   清辞选了件蜜合色缕金裙裳,宽大的银红色羽锻斗篷堪堪遮住她六个月大的圆腹。   凌虚髻高盘,插鎏金凤蝶花钿,蛾眉淡扫,唇点香脂,在妃嫔之中实属轻描淡妆,可对清辞而言,她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   傅景翊持着她的手踏入大殿,殿里尽数跪倒,高呼万岁。   他在人前从不掩饰对她的宠爱。   装作冷淡委实没有必要,他也装不出来,清辞住在怡合宫,每一夜,他不是往怡合宫去,就是把人从怡合宫召来。   只是偶尔为了应付口舌,他也去别的妃嫔那坐一坐,用个膳。   委实留不了太久,他的胃不好。   傅景翊牵着她走上三节浅阶。   清辞在他身边的席位落座,婢女提起她席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清辞闻到杯中酒杯,拧了下眉头。   分明已经提前把她面前酒壶里的酒换成茶水了,怎么会?   傅景翊察觉到她的视线紧锁着那只白瓷酒杯,下意识的向另一边稳坐的太后看去,太后的目光也正落在清辞那儿,看着清辞面前的酒杯,似是在等她的反应。   他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   这场宴席,他是全权交给太后来安排的,他想着,太后担着责任,她必定处处留心,生怕别人在宴席里下毒来陷害她。   毕竟这儿多的是重臣,她即使身为太后,毒死了肱骨之臣,也会因祸害朝廷遭人唾骂,届时皇帝会如何处置不可预料。   他在布置宴席的人手里,安插了一名宫人,指示她偷摸换掉清辞的酒壶。   这宫人是可信的,酒壶也换了,可现在又变成了酒,想是这宫人做事不当心,被太后发现了。   那么现在,太后势必是在猜清辞为何不能喝酒。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昭仁宫之宴二   清辞不再去看这杯酒,“假喝”容易的很,又没人敢来检查她到底喝没喝。   她抬眸,浅浅扫过殿中众人。   这众人中,有一人的视线太过刺眼,她撞及这个目光,眼睛被刺痛了片刻。   萧承书任职刑部郎中,官至三品,出现在这场合是在情理之中。   清辞飞快的收回目光,她没再往那里看,她只希望萧承书清醒一点,这样没有任何好处,何必呢?   歌舞起,尹从离萧承书最近,他微倾身子,唯恐天下不乱的问:“你看谁呢?”   萧承书磕了下眼睛,眼眸低垂下来,闷闷喝了口酒。   那张脸,他第一次见就是喜欢的,他也见过清辞红妆,那是在姑苏陆家,他们洞房花烛的那一夜。   这次的妆容又大不相同,粉黛轻施,如出水芙蓉清艳皎洁。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有不少人看向了萧承书。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前妻。   尹从晃了晃酒杯,饶有意味道:“萧兄,我挺好奇的,你知道你前妻有如此美貌吗?”   萧承书哼笑,是啊,许多人都以为他很可能并不识得清辞,嫁给他只是清辞一厢情愿。所以在他复活之后,会与她和离,火速另娶了沈家女。   “不知道。”   尹从听到这回答,笑意更深,“后悔了吧,早知道有如此美貌,便不会休弃了吧?”   萧承书想说不是休弃,是和离,两者大不相同。   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语气凉薄。   “这种女人,有什么好后悔的,爬上龙床的宫女,骨子里就不安分。”   尹从一愣,尬笑,“萧兄说话真是素来百无禁忌啊,那人现在可在皇上的心尖上,你这样说,也不怕人听见了。”   “怕,所以别来问我。”   萧承书给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   尹从缩回身子,越发觉得尴尬,“萧兄,你变化挺大。”   在旁人眼里,这有啥,拿来调侃几句也没什么。   萧承书的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往上瞟。   他看到皇上侧首跟她说了什么,那话她似乎很感兴趣,两人说了几句后,她嫣然一笑,眼里都是星辰璀璨的光亮。   萧承书捏着酒杯的手发颤。   今天不必穿朝服,所以来之前,他在府中把衣服千挑万选。他知道今天会见到她,他已经五个月没有看见她了。   他明明已经厌恶她了,可还是那么想见她。   可是她没有看他一眼,或者说,她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刻意回避了。   殿上剑舞柔美恢弘,桃花瓣从天而落,领舞的女子足尖踩于同伴肩上,向花瓣刺去。   她刺破诸多花瓣,剑尖却还在向前,直刺皇上的方向。   “护驾!”   太监高呼,秀月的剑方才拔出,清辞踩着矮几纵身一跃,一脚踹出。   持剑女子肩上被踹了一脚,她退了几步才站稳,手里还牢牢持着剑。   众人还未从刺客的举止中回过神来,又被元妃敏捷的身手吓了一跳。   对方持着剑,她竟敢迎剑而上?   清辞感受到对方的功夫不俗。   被她踹了这一脚还站得住,绝对有点本事。   也幸亏是她上,换作秀月未必打得过这个女人。   舞女眯起眼,再次出剑,直刺她的命脉。   清辞微侧身避让。   舞女刹不住身子,又往前虚冲了一步。   清辞一掌劈在她持剑的手腕上,她吃痛松手,清辞握住了下落的剑柄。   “阿辞!小心!”   皇上急声唤她的名字,清辞也看到了,这舞女在她自己胸口抓了一把,粉末溅出,这大概要往她这洒毒药了。   清辞扯下自己身上银红色羽锻斗篷遮挡,将白花花的粉末尽数挡了下来。   粉末散尽,斗蓬砸在地上,清辞飞快抓起皇上面前的酒杯,信手甩出。   酒杯如白光闪过,准确无误的重击舞女的心口。   舞女闷哼一声,身子软软倒地。   这个刺客解决了,众人松一口气,比起地上不知生死的刺客,还有一处更吸引众人的目光。   元妃娘娘那隆起的圆腹,此刻没了斗篷的遮挡,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宫人上前将舞女拖走,剩下的四个舞女跪地哭诉自己毫不知情,可她们不管无辜与否,重刑之后都是难逃一死。   清辞挺着肚子走上台阶,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发生这样的大事,一时之间,众人皆默,大概都是在想措辞。   有刺客,元妃居然会武功,元妃有了身孕?   太后一声尖厉呵斥,打破了满殿寂静。   “大胆元妃,你究竟是什么人!呆在皇上身边有何目的?!”   被这一吼,清辞懵了一下。   这女人,是来了八斤月事,神智不清了吗?   这时候应该追责安排歌舞的教坊司甚至是礼部,再或者是负责整场宴席的太后本人。   莫非是太后为了避责,强行给她套个居心叵测的锅?   傅景翊蹙眉,看向太后。   “母后,元妃是什么人朕对她知根知底,无需向旁人解释太多,且今日若没有元妃,朕怕是已经遇刺身亡。”   太后冷笑道:“可是本宫怎么听说,这个元妃原是秦焯手底下的人呢?”   关于清辞的来历,这个流言确实是有,可是大多数人也就是听听罢了,并不信这些危言耸听的话。   太后在这样的场合,提起这样的事儿,清辞的心眼难免被揪了起来。   皇上正主张孝道,他断不可能当着众臣的面对太后多不客气。   傅景翊微眯了下眼,眸光凌厉,“母后,流言止于智者。”   “这可不是什么流言。”   太后吩咐道:“让人进殿来!”   果不其然,太后带上殿的证人,是秦玉。   曾经的准太子妃,太师府嫡小姐,自然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认识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秦玉没死在断头台上,而是好好的活着,如今一袭布衣,跪在殿下。   在太后的允许下,她语出惊人。   “助我逃得一命的人,正是元妃娘娘。元妃娘娘不仅是秦府旧奴,还——”秦玉顿了顿,道,“常常宿在我哥哥秦承泽的房里,睡在他的床上。”   清辞心里直呼好家伙,这人不想活了,也要把她拉下水,什么仇什么怨?   这样辱她清白,就是在要她的命啊。   “你血口喷人!”清辞站起身,挺着肚子道,“如果是我救的你,你还会来这里攀咬我?你这样害我,分明是受人指使的!”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昭仁宫之宴三   秦玉道:“因为你救我和我哥,并不是出于好意,你为的是引我们去取藏起来未被查抄的银两,等我们把银两从密室取出,你把我们送到偏远之地,就抢了我们的钱财一走了之。你笃定我们两是朝廷钦犯,定不敢回来金陵城找你麻烦。”   这故事编的,还真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听者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秦承泽也活着。   清辞也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或许是还要秦承泽上殿作证。   傅景翊冷声道:“元妃的清白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仅凭罪人一张嘴,不能定论元妃分毫。况且元妃腹中还有龙种,谁在今日构陷元妃伤其胎气,无论王公诸侯朕绝不轻饶。”   清辞对他点点头,她不怕。   果然,太后顺势问:“秦玉,你说秦承泽也活着?”   清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明知故问的,明显是一块儿找到了,打包弄来的。   秦玉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子,在此刻依然毫无慌乱,神态端庄得仿佛不是将死之人。   她此番上殿,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指证有功,谋逆之罪更大,她根本没有活路了。   “是,我哥哥还活着,”秦玉道,“关于元妃娘娘和我哥的私情,并非我信口胡诌,我哥对元妃娘娘的玉体了如指掌,元妃娘娘背上有几道疤横着竖着的他都记忆犹新,太后可以传召我哥上殿,他可以当场作画以作比对。”   清辞脑中轰得一下炸裂开来,身子晃了晃。   秦承泽自然是知道的,他给她上过药。   而她背叛秦承泽,助皇上剿灭太师府,他后来心里应该是明白过来的。那么他有机会,一定是要报这个仇的。   可惜那块锁魂木她没带在身上,否则她现在就要了秦承泽的命,他便不可能再上殿来胡言乱语。   若是做实了她跟秦承泽有私情,她接近皇上就会被认为居心叵测,皇上若一意孤行留她在身边,势必会遭到朝臣反对。   傅景翊冷眼看着殿中秦玉,凉声道:“画得出她背上疤痕又如何,元妃日日在汤池中沐浴,见过她身子的宫女不计其数,总有不要命的往外说出去。况且,朕说了,元妃是清白的,你莫非以为朕连一个女子是否清白之身都分辨不清?”   “秦玉,你父亲胆敢谋逆,你身为其女,果然也是心术不正,满口胡言。”   秦玉跪在地上,腰背挺直,面对他一声声凉薄的话语,只死死的看着他的眼睛,不再多发一眼。   傅景翊转而看向太后,“母后,秦承泽与秦玉皆是罪臣,满门被诛,对朝廷对皇室必然有报复之心,这样的人所说的话,不足为信。”   太后必然不肯轻易放弃。   “皇帝,既然你信元妃无辜,让秦承泽上殿来与她对峙一番又何妨?”   傅景翊眸光掠过寒光,低低笑了一声。   “母后如此坚信两个罪人,朕也不好说母后的不是,母后想传便传吧。”   太后脸色别扭了一下,摆手,“传秦承泽。”   秦承泽走入大殿,到秦玉身边时,膝后被侍卫一踹,他往前跪了下来。   他抬头,一眼便看到盛装的清辞,她站在那里,隆起的圆腹格外刺眼。   “秦承泽,你看看,这位元妃娘娘你可认识?”   三节浅阶之上,皇上在中,太后和清辞各居左右,后头是一排嫔妃的席位。   众目睽睽之下,秦承泽的目光迷茫的扫过后头那一排嫔妃,仿佛迟迟不知视线落在何处。   太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瞎了吗!元妃是这位!”   秦玉也拉了拉他的衣袖。   秦承泽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视线在那里顿住,豁然开朗一般,“回太后娘娘!认识!她原是秦府的人!跟我有私情!我能画出她背上疤痕!”   他这番话配上他那个木呐的神态,简直是像背诵一般。   太后气急了,“秦承泽,你……”   “怎么了太后,哪一句错了吗?”秦承泽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哪一句小的说错了吗?”   清辞看着他,相比方才被人构陷的气恼,此刻,她才觉得脚下仿佛有针,刺得她站不住。   秦承泽在座谁人不识,他的趾高气昂,他的骄傲,向来是与他密不可分的。   可他怎会脱口而出自称“小的”。   秦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看陌生人一般,“哥,你为什么要这样?”   秦承泽也迷茫看她,仿佛在回问:哪里做错了?   席间,有一声音响起。   萧承书嘲弄道:“认不得元妃娘娘的模样,却记得住她背上的疤是横是竖有几道,秦二公子的记性真当独特。”   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再加之他脱口而出的那句“错了吗”,这俨然是一次受人指使别有用心的构陷。   太后气得颤抖。   她不知道秦承泽为什么这样,可,是她执意要秦玉秦承泽上殿指证元妃,如今这样便是在打她的脸。   众人虽还没说出口,但势必已经在怀疑她了。   “秦承泽,你好好想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承泽被她的厉声呵斥吓得连连磕头。   “太后娘娘,我可按您说的对了呀!您说会放我女儿一条生路!您要说话算话呀!”   此言出,太后两眼一翻,险些昏倒过去。   清辞缓缓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傅景翊道:“母后,你把人家女儿还给他,他虽长得像秦承泽,可到底不是,秦承泽的的确确已经死在天牢里了。您做出这样的事来,叫朕如何是好?”   太后看看皇帝,看看秦承泽,气得说不出话来。   傅景翊又对着殿下的秦承泽说:“你即受了胁迫,被挟持的又是亲生女儿,上殿做伪证也是无奈之举,朕不会怪罪于你,朕也要做父亲了,能体谅这一份为人父母之心。”   秦承泽感激涕零,连连磕头,“谢皇上!”   太后仍坐于席上,却如坐针毡,再难以下咽。   众臣不能开口让皇上赐罪于太后,皇上也出自孝道不能如何。   可太后以人女儿相要挟,逼迫人上殿做伪证的事,在众人眼里却已成既定事实。   这样的太后,如何尊她,敬她?   傅景翊当着众人面宽慰了清辞几句,忽而问太后,“母后,朕将这场晚宴托付您来安排,歌舞母后可曾阅目?”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昭仁殿宴四   被太后刚刚这么一闹,舞女刺客的事被强行搁置,可无论怎么搁置,现在都要提到明面上来追责了。   太后愣了一下,急忙撇清关系。   “礼部教坊司全权安排歌舞,本宫并没有过问。”   礼部侍郎本就战战兢兢等着问责,听见了这话,也急了。   “太后娘娘,是您派来的宫女说,花月楼编排的这一支剑舞甚妙,让臣务必在今日安排上,臣才特地去花月楼要的人呐!”   礼部侍郎出席跪地,“皇上明察!这几位舞女并非出于礼部教坊司,是太后口谕,臣才动用了花月楼的人!”   “胡说!”太后恼得面红耳赤,“本宫何时指定了剑舞!”   礼部侍郎道:“太后娘娘,宫女来传话时我礼部数人皆在场,皆可作证!”   有太后构陷元妃的先例在前,此时,她更是百口莫辩。   礼部侍郎敢这样说,那势必确实有人带着太后的玉牌去传了话。   “皇帝,你要相信本宫,本宫怎么可能会让人刺杀你?皇帝……”   傅景翊沉痛蹙眉,“母后,朕也不敢相信,您为何要这样做?”   康丞相在此时离了座,手捧一锦盒,走到殿前,道:“臣有一物不得不呈于皇上,还请皇上过目!”   太后心中腾起不妙的预感。   宏公公去康丞相手中取了锦盒,呈给皇上。   傅景翊打开一看,沉声道:“康禄,这几件是先帝赏赐太后的珍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为何会在你手里?”   康丞相俯首道:“这是太后送给臣的,臣自觉无功不受禄,不敢收。”   邱太尉嗓门大,当即嚷道:“如此重礼,太后娘娘何至于如此!就算要犒赏朝臣,也不该太后来做吧!”   清辞忍不住偷笑了一声。邱茗一定跟哥哥告状了,说了太后害她的事儿,眼下邱太尉自然是要对太后见缝插针的。   康丞相道:“太后娘娘为宸妃之时,有几位臣子向先帝进过谏言,劝说先帝不应过于宠爱宸妃。太后娘娘要臣想法子将这几位老臣挤兑出朝堂,这件事,老臣实在是做不到。”   “谏个言就要滚出朝堂,今后谁还敢说话了!”邱太尉激动道,“臣子谏言是为江山社稷,并非针对太后,太后娘娘没有容人之量啊!”   傅景翊不轻不重提醒,“邱爱卿,莫失态。”   “臣知错,可是太后娘娘刺杀皇上,又构陷身怀皇嗣的元妃娘娘,还妄图干涉朝政,桩桩件件实在令人……”   “放肆,”傅景翊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他,道,“纵使构陷元妃确凿,刺杀一事还需查清原委再作定论。至于笼络丞相一事,的确是母后做错了。”   傅景翊转而对太后恭谨道:“母后,您这样做实在叫朕为难,出于理法仁孝,朕只有自绝以谢天下,也没有处置您的道理。”   萧跃林在此时站起,高声道:“皇上岂能自绝?!”   众臣齐齐跪地,附和萧跃林。   太后忽而呼吸不上来,脑中一热,眼前越来越模糊。   “皇帝,你这是逼本宫自戕给天下人交代?”   “母后何出此言?”傅景翊沉痛得摇摇头,“只是朕与母后身在高位,就该以身作则,若德行有亏,便是让朝臣不安,让天下人不安,会沦为千古罪人的。”   太后被扶着身子,颤声说:“只要本宫不自戕,没人可以逼迫我,你这个皇帝也不行。”   她拂袖绕过矮几,走下台阶,大步走出殿外,几个宫女紧随而去。   傅景翊深叹一口气,起身,走到殿中,双膝落地。   百官皆惶恐惊愕,高呼圣上不可。   清辞也赶紧捧着肚子跪下来,天子屈膝,谁还敢站着?   傅景翊痛心疾首道:“太后有过,朕为人子岂有罚母之理,可朕为天下之主,于万民有责,朕愧对众卿,愧对百姓!”   有臣子道:“太后有过,皇上无过,不该引咎自责!”   接下来,就是众口一词的劝皇上起身,把皇上夸得天花乱坠,臣子们有些甚至痛哭流涕。   清辞看着皇上被扶起时那一脸悲戚,心中对他感人肺腑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按理法,皇上的确不能处置太后,太后说得也不错,皇上这是在逼她自戕。   这一出代母请罪,天子下跪,看似息事宁人,实则将太后的罪行昭告天下。   傅景翊站在浅阶之上,对众人道:“太后会有这些举止,多因刁奴挑唆的缘故,秀月!”   秀月到他身前领旨,“属下在。”   “将太后身边的刁奴尽数押往刑部问罪。”   傅景翊又问清辞道:“如此一来,太后身边缺人伺候,此事还请元妃费心。”   清辞赶紧说:“妾身会给太后挑选称心如意的婢女。”   这是什么,这是光明正大顺理成章的将太后身边的人强行换去,轻则软禁,重则要太后的命,至此也是易如反掌。   宴席总算又正常继续,清辞坐久了肚子绷紧,想出去走走,说了第三遍,傅景翊才勉强答应下来。   “走路慢点,别跑屋顶上去。”   “知道啦。”   她走没一会儿,萧承书借故小解离开殿中。   傅景翊余光瞥见了那一抹离开的身影,唤了声秀月。   “保护元妃去。”   秀月道:“她用我保护?”   “叫你去你就去。”   “哦。”   -   山上四处都是官兵把守着,清辞所到之处,总有人卑躬屈膝的唤她元妃娘娘。   她趁官兵不注意,跳到一株高高的梧桐树上,在粗大的树干上躺了下来。   这是地势很高,侧首,能看见金陵城的万家灯火。   清辞闭上眼睛,今日殿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刺客绝对不是太后安排的,她不会这样实名制刺杀皇上。   今日究竟是太后要害她,反误了自己,还是,这本就是皇上对太后设下的局,就等太后往里跳?   这里面的真相,她或许永远不能知道。   山中微风里,有鸟儿时而的鸣叫声,还有一个步子缓缓走近的声音。   脚步在树下停驻。   清辞睁开眼看了一眼,他在树下临风玉立,正看着树上的她。   她轻盈落地,站在他面前。   他的目光在她圆腹上凝滞。   “回去吧,我在外头,你也在外头,这样不好。”清辞捧着肚子劝道。   萧承书眸色幽幽,说:“你一定要这样避着我吗。”   清辞摇摇头,“不是唯独你,我避着皇帝以外的所有男子。”   萧承书黯声道:“对你来说,我已经成了所有男子的其中一个,并无区别了吗。”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昭仁殿宴五   清辞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都过去这么久了,听闻他现在跟沈柳茵也很恩爱,何必呢?   “的确有区别,你是我的前夫,所以更应该避嫌不是吗?皇上能容忍你至此是他大度,你不应该挑衅皇上的。”   他在殿中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皇上难道就一点没有察觉吗。   皇上有意在萧承书看过来的时候同她说话,她也特地配合相谈甚欢,可萧承书似乎一点都不能领略,竟然还在她离殿之后跟出来。   萧承书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   “我只是觉得今天事有蹊跷,秦承泽一直在皇上手里,怎会轻易让太后寻了去,太后要刺杀皇上,又岂会留下这样的把柄,派去的宫女当着刑部众人的面传达旨意,太过刻意了不是吗。”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他为了对付太后,把你置于险境了,你身怀六甲,怎么吃得消这样的羞辱,遭受那样的非议。今天的一切他也确实瞒着你,你不知情,是吗。”   清辞笑了笑,“萧承书,我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他不可能不顾及。再者,我吃得消吃不消羞辱,都跟你没关系。”   萧承书袖下的拳头已经握起,他抿了下唇,眼神晦涩难辨。   “我说过,你不能阻止我关心你。”   清辞顿时无言。   萧承书又说:“还是叫我萧远吧。”   清辞摇摇头,狠话她都说尽了,她也不想这样去伤害他。可是迟迟放不下,害人害己啊。   “你这样是在为难我,你懂吗。”   她绕过萧承书,大步走向昭仁殿的方向。   萧承书站在原地许久。他发现,她是真的对他避尤不及了。   -   清辞回到殿中,傅景翊看到她回来,微醉的脸上潋滟一笑。   “阿辞,你去了好久啊。”   他伸出手,清辞把自己的手给他,被他拉着坐在了他身边。   她顺手剥了个葡萄,塞到他嘴里。   葡萄太凉,傅景翊被冻得嘶了一声,可也没吐出来,慢慢把它在嘴里含温了吞下去。   他凑到清辞耳边,微凉的气息挠着她的肌肤。   “葡萄能捂暖,你的心也可以捂暖的,是不是?”   清辞眸色一暗,没有回答。   萧承书方才的话,像一根针在她心里扎了一下。   她很糟糕的发现,她居然会介意皇上怎样对待她了。   这样的介意,显然是愚蠢自讨苦吃的。   他是皇帝啊,怎么能对他抱有期待,怎么能要求他真正坦诚真挚的对待自己?   一旦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她就会敏感,嫉妒,迷失成像洛诗妍那样的疯妇,或者像邱茗那样的妒妇。   哪怕利用了她,哪怕将她曾经的伤疤剥开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做的事总有道理。   想到这里,清辞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表情,挽上他的手臂,拿下他手中酒杯。   “皇上少喝一点。”   吐她身上就不好了。   傅景翊微醉的双眼弯起,把她柔软白皙的手放在自己干燥温暖的掌心中。   他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样子。   “阿辞,谢谢你。”   “谢我什么?”   傅景翊没有回答,持着她的手,站起身,举起酒杯,“众爱卿——”   “元妃身怀有孕,且今日救驾有功,又受了莫大的委屈,朕晋元妃为元贵妃,众爱卿可有异议?”   众臣默了片刻。   皇帝这会儿真是客气,还问有没有异议。   “臣无异议!皇上圣明!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位臣子高呼出声,便有其他臣子前赴后继的附和。   到最后,就剩震耳欲聋的贵妃娘娘千岁。   傅景翊牵着她的手不安分,指腹揉着她的手心,问:“吓到了?”   清辞回过神来,才想起跪地谢恩。   傅景翊笑着说平身。   邱太尉坐下来,小声嘀咕,“这就晋了贵妃,那皇子诞下又如何,封皇后?一个嫁过人的女人,不可能做皇后吧。”   萧跃林听在耳朵里,他最烦别人提起元贵妃嫁过人,尤其是当着他面提,这显然在拆他的台。   “嘴痒了?”   “瞧你急的,好歹你前儿媳,你跟着沾光是不是。”   萧跃林瞪他,“不要认为皇上仁德,就对你们这些闲言碎语毫不在意,那是还没到时候。管好自己的嘴,哪日为了这点破事丢了官掉了脑袋,多不值当。”   邱太尉拿酒敬他,笑着说:“皇上不仅孝睿仁德,还胸襟似海,连贵公子都容得下,怎会容不下我?要削也是先削了尚书大人你啊。”   萧跃林闷哼一声,不再理会。   这个莽夫一贯如此,康丞相得势时他就针对康相,最近康相收敛了许多,他就把矛头对准自己。   好似嘴炮占了上头,他就成了皇上唯一的“爱卿”。   他不再说话,邱太尉却不肯消停,不断靠近他。   “喂,你有没有发现,康相最近不大对劲?话特少。”   萧跃林眸色一深,道:“不觉得,对你话少很正常。”   “哪儿啊,他以前怼我那嘴皮子可厉害了,不仅怼我还喜欢反对皇上,最近变得可顺从了你真没有发现?”   “先前那是皇上初登基,康相难免头皮硬朗,现在他对皇上臣服了。”   邱太尉扫兴得“啧”了一声,“就知道跟你个狗腿子没什么好说的。”   萧跃林恨不能把果盘塞他嘴里,一开口就没几句好话,他实在不想忍了。   “你不狗腿,方才这些话你找皇上说去,跟我牛逼个什么劲儿?”   “等着!”   邱太尉摇摇晃晃站起来,高举酒杯,大声道:“臣敬皇上!”   傅景翊很给他面子,也喝了半杯。   “臣有个想法,请皇上恩准!”   “太尉但说无妨。”   萧跃林心眼儿提到了嗓子口,这傻大个不会真的要向皇上进谏言吧,不管是元贵妃配不配的事儿,还是康相不对劲的事儿,这话一说出口,那都是摸老虎屁股啊。   不过,这傻大个自寻死路,关他什么事儿?   眼看着邱太尉擦了擦嘴,他宏声道:   “元贵妃怀的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若诞下公主,普天同庆,臣恳求皇上届时晋贵妃娘娘为皇贵妃!”   邱太尉顿了顿,又道:“若诞下皇子,便是于江山社稷立了大功,臣恳请皇上册立贵妃为皇后!”   萧跃林嘴巴张得能塞得进一个鸡蛋。   这狗腿子,他不是摸老虎屁股,他这仿佛是告诉殿里所有人:你们看!我拍马屁了!   倘若皇上真有立后的心思,邱太尉这马屁势必拍在了皇上心口上,到时候皇上顺势而为,还就只是应朝臣呼求而已。   傅景翊扬起唇角,“爱卿所言有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不信一   众人哗然,私语声一片。   邱太尉坐下来。   萧跃林深看他一眼,嘲弄道:“我好歹不说违心之言。”   “呵,”邱太尉讪笑,“那是你没有妹妹在宫里。”   萧跃林举杯敬他,“有兄长如此,邱婕妤前景可期。”   “期个蛋,”邱太尉道,“赖那个心眼儿贼多的太后,她利用我妹妹陷害元贵妃,幸好皇上明智,看出是太后的手段,不过也害我妹妹被降了位份。这下好了,妖妇太后气运到头了,我看她怎么收场。”   萧跃林这事不发表意见,只笑笑。   -   傅景翊入寝殿,还未宽衣,就跌在宽软的床上大字躺好。   太监们轻声唤皇上,清辞让他们出去。   清辞脱了衣服卸了头饰后,跪到床上,先把他腰封解开,再抬起他手臂脱袖子。   怕扯坏他奢贵的衣服,清辞把他翻了个身。   他的脸埋在被子里,模模糊糊的说:“六个月,可以……”   清辞趁他醉在他腰上重重掐了一把,过了手瘾。   “天天想这个,你可以去找别的妃子啊,后宫里多的是美人儿。”   傅景翊被她掐痛,闷哼一下,不再吭声。   清辞给他剥完衣服,穿寝衣时又把他翻了过来。   他双目轻闭着,像是睡熟了。   他长得很好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得赏心悦目。   清辞指腹轻轻划过他的眉毛,顺着鼻梁来到鼻尖,又轻轻划过他柔软的上唇。   “秦玉说的那些话,在你意料之中的吗,你知道吗,尽管最后给了我的清白,可是……当时我受不住啊。”   她怕秦承泽当着众人的面辱她清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   众所周知她嫁过人,哪怕大家都知道那段婚姻是有名无实的。   可她哪里还敢再承受一个,与罪人私相授受过的污名。   哪怕她可以一走了之,躲开风言风语,孩子呢,她怎能忍受,世人说她的孩子有个水性杨花不干不净的母亲。   她怕啊,怕极了。   尽管她怕的事没有发生,可她当时的心境,他知道吗?   “傅景翊。”   清辞跪坐在他身边,一根根的系好他明黄色寝衣的衣带。   他以天子之尊席地而睡的时候。   他藏书阁外,拿着披风等她的时候。   他为她对太后发怒的时候。   他在朝堂上执意封她为元妃的时候。   这几个月来同床共枕的相处,他的所有温柔与保护。   她真的没有心动过吗。   “你不杀秦玉和秦承泽,就是为了今日反将太后吗?”   “你对我说谢谢,谢什么呢?”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在慢慢的实现它,这就够了,我怎么忘记了初衷。”   “傅景翊。”   “可我难道真的,一点都不难受吗。”   傅景翊睡得很沉,发出微弱的鼾声,清辞拉过被子给他遮盖,他的手胡乱一抓,抓到她的手腕。   清辞轻轻掰他的手指头,这根掰开了,那一根缠上来,她不厌其烦的去掰,直到熟睡的男子慢慢睁开了困顿的双眼。   清辞马上不掰了,在他身边躺下来。   傅景翊刚开始是迷茫混沌的,缓缓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松了手,把双手放在了自己胸膛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清辞解释道:“我刚刚想下床去喝口水所以才会……”   “嗯,”傅景翊轻声说,“去喝吧。”   清辞赶紧去喝了口水,再躺到他身边挨着他。   她主动把手伸到他胸膛处,找到他的手握住。   “朕说过,你不必这样,做自己就好。”   傅景翊把她的手提过来,放回她胸口,再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从她有孕后,他就不再抱着她睡了,避免她总得等他睡着,再小心翼翼的从他怀里退出去。   这样她会晚睡小半个时辰。   -   三日后的清晨,寿康宫熟睡的宫女醒来,发现太后已悬梁自尽。   国丧之钟响彻云霄,痛悼之声击破天宇。   皇帝悲痛欲绝,服丧罢朝三日。   朝臣百姓配合戒斋禁乐,只是众人私下皆言,皇太后德行有亏,死有余辜。   秀月问过皇上。   “太后已翻不出风浪,为何非要致她于死地?”   皇上说:“有心害一人防不胜防,清辞的身子禁不起万一,只有死人才会消停。”   清辞捧着大肚子在灵堂守孝。   傅景翊眼睛频繁往她腹上瞟。   “你装个晕,朕让人送你回去。”   “不累。”   “朕命令你,快晕。”   清辞只好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身后的某位王爷赶紧扶住她肩膀,她的脑袋靠在了他胳膊上。   “贵妃娘娘晕了!”   傅景翊瞪了那位王爷一眼,赶紧抱起她,随之向外大步走去,“快传江太医!”   把她放在床上,傅景翊不悦道:“你非得往后倒,往前倒朕身上不行?”   “往后倒逼真。”   “往前倒也逼真。”   “万一皇上接不住,我肚子就扑地上了。”   傅景翊看了看她肚子,“朕怎么会接不住?”   “妾身都晕了,哪里知道前后,皇上不心疼妾身,还怪妾身晕在禹王身上,妾身委屈。”   她手在干巴巴的眼睛上摸了一下。   傅景翊一口气提上来差点呛死自己。   “朕哪里做错了,你这些天总在故意气朕。”   “没有啊。”   傅景翊坐下来,坐在她身边,“阿辞你是不是认为,那日昭仁殿的事全部是朕安排的?”   清辞眨了眨眼睛,“皇上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傅景翊看着她,道:“刺客是朕安排的,不过朕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本该由秀月挡下来的。”   清辞垂下眼眸。   若真不想她出手,他大可以事先告知,可他没有,他坐看事态发展,或许,这也是他对她的试探,试她会不会出手护驾。   她在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只道:“我总不能等等看没人护驾我再上,哪里有时间去考虑别的。”   傅景翊握住她的手,“你能出手,朕很高兴。”   清辞觉得他有点滑稽了。难不成她会放任皇上被刺杀?根本不可能,她出手是必然的,她身手比秀月好,先她一步,也是必然的。   傅景翊又说:“秦承泽的事,朕不知情。把他们送远之后朕就没派人盯着他们了。毕竟是钦犯,他们不可能回来送死,朕没有想到有一天太后利用他们对付你。”   清辞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一丝异色。   他的神色平稳真诚。   “阿辞,要设计太后有千百个法子,朕何必非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光刺杀朕的事已经够大,有康相和邱太尉对他落井下石便够,朕何必非要秦玉当殿折辱你?”   “何况,当初是朕对秦玉网开一面,朕亦不想让世人知道其中缘由,怎会让她出现在人前。”   清辞细细思索他的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就是说,皇上只承认安排了被刺杀和康丞相收礼这两件事。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不信二   可是太后真就那么厉害,天下如此之大,她能知道那两人活着,还给找了回来,甚至晓得利用秦承泽的女儿相要挟?   傅景翊摸摸她的手,深深道:“阿辞,知道秦承泽还活着的人不多,萧承书就是其中之一。”   清辞几乎是笃定的说:“绝不可能是他。”   傅景翊寞然,松开她的手,站起来,无奈笑笑。   “你看,你不信的,所以朕前两日都未跟你解释。阿辞,他若再敢擅动,朕难保不会杀了他。”   他大步往外去。   “你没有证据不是吗,全凭猜测,怎能将一人定罪?”清辞说。   傅景翊停步,“你不是全凭猜测,就将朕定罪了吗。”   为什么那样的事,她会认为是他做的,到萧承书那里,却不可能了呢?   “不管怎样,你不能杀萧承书。”   傅景翊被气笑了。   他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却怕萧承书有个三长两短赖他头上。   这样的事萧承书不是没有做过。   清辞和陆平谦都觉得,萧承书多好欺负啊,他是个多么坦率单纯的男子。   而他傅景翊,就是坏事做尽,心机算尽的人。   他血肉之躯,哪里能卦卦算尽,算到太后能找到秦承泽?   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绝不可能是洛诗妍做的,她不会拿自己女儿和秦承泽的性命去害清辞。   只有萧承书,他知道秦承泽活着,他对清辞的过往再清楚不过,还知道那个女娃娃是秦承泽的亲生女儿。   傅景翊开始没有立即想透,萧承书为什么要怎么做。慢慢的,他也就想明白了。   冲着太后去只是个假象,凭着这假象,清辞自然会怀疑到他这个皇帝头上。   清辞会将秦玉给的羞辱放在心上,也会因此对他心存芥蒂。   萧承书甚至料定了,清辞不会开口问的,不会向皇上追根问底,这根刺她只会默默扎在心里。   这是萧承书的高明之处。   他让所有人觉得他直率坦白鲁莽,在清辞看来也是这样。清辞觉得,萧承书不过是个连情绪眼神都不会掩饰的傻家伙,不过是迟迟不能忘却旧情罢了。   心机这两个字,跟萧承书一看就搭不上边。   可是傅景翊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算计了。   傅景翊可以忍受他当殿肆无忌惮的盯着清辞看,可以忍受他在清辞离殿后追出去,却不能忍受他挑拨离间。   这太卑鄙了。   甚至,萧承书并不能确定秦承泽上了殿究竟会说什么。   一旦秦承泽没有向着清辞,后果不堪设想。   那样的后果,萧承书也愿意看到,他根本不管清辞会被伤成什么样,他只知道所有人都容不下这样一个女人做妃子,然后,他的机会就来了。   他是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清辞却一无所知。   怎能再容他?   -   萧跃林夜间奉诏入宫。   他通常见驾只行虚礼,可这一回,傅景翊负手站在他面前,眸光极冷,迟迟不发一言。   萧跃林跪了下来,双手扶地,俯首道:“皇上息怒。”   “朕怒什么?”他声音平稳。   “臣不知。”   “你有个好儿子啊。”傅景翊感叹。   萧跃林顿了顿,问:“不知犬子犯了何事?”   傅景翊伸手扶他,“令公子哪里会犯事,令公子不畏生死,堪称勇士,叫朕刮目相看。”   萧跃林总觉得皇上阴阳怪气,笑里藏刀的,他站起身,低着头,故作谦虚道:“皇上过奖了,犬子配不上皇上如此夸赞。”   傅景翊转身拿起案牍上的锦盒,双手递给萧跃林。   “这是朕赏给爱卿你的,回去看吧。”   这东西沉甸甸的,萧跃林心也是一沉,“谢皇上。”   “去吧。”傅景翊道。   萧跃林到宫外上了马车,打开锦盒,手便是猛地一颤。   回了尚书府,萧夫人见他捧着锦盒坐在椅上神色沮丧,温声问:“怎么了这是?”   萧跃林看着手中锦盒,长长叹了一声。   “你看看。”   萧夫人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玉像,“这是送子观音?你哪儿弄来的?”   萧跃林只连声叹气,不说话。   “你想再生个孩子了?”萧夫人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你想纳妾?”   “不是我想,是皇上让我再生个儿子。”   萧夫人不明白,“为啥啊?”   萧跃林老泪纵横,“你说为啥啊,皇上这是告诉我,儿子可以再生,让我杀了远儿啊!”   萧夫人脸色一白,扶住椅子才站稳。   “远儿这几个月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皇上突然容不下了?”   萧跃林低着头,喘了几口气后,道:“远儿偷我玉令,给谍报门派了任务,太后用来陷害元妃的两个人,是远儿通过谍报门找回来的。”   “太后至死没松口,可皇上还是知道了,此事我也有失职之处,所以皇上罚我杀亲子。”   萧夫人跪下来,哽咽道:“跃林,不可啊,咱们逃吧,咱们连夜逃出去,什么官位荣华富贵都不要了,远儿不能杀啊!”   萧跃林叹气,“你以为那么容易,我们能逃,你的母家呢,我的兄弟呢?皇上给我大义灭亲的机会,已是网开一面,远儿挑唆太后,陷害元贵妃,此事放到明面上来死罪难逃,我萧家亦是清誉扫地。”   也幸亏萧家用处颇多,皇上未必不想动萧家,只是现在还不能够。   萧夫人哭着摇头,“远儿是被那妖妃迷了心窍,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本是个好孩子啊,他不该死的。”   “总要给皇上一个交代,找个人替远儿去死便是。”萧跃林道。   萧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不会有破绽?”   “普通的易容术会有破绽,不过,有一位神医,他可为人削皮去骨,改头换面。”   -   十天过去,傅景翊赌气不主动跟她说话,她竟也真的不理他。   日日一起用膳,他总忍不住想叮嘱她多喝点汤,可他愣生生把话憋住了。   他明明没有错,是她不信他。她不仅不信他,还对萧承书坚信不疑。   这叫他如鲠在喉,想起就浑身不适。   清辞也不发一言,那天把话一说开,场面过于尴尬。   皇上的猜测有理,可是萧承书的确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他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呢?   皇上对萧承书毕竟是带有偏见的。   她现在多为萧承书说一句话,就是把这淌水搅得更混,让他对萧承书的偏见更深。   饭吃到一半,傅景翊把筷子一搁,说了他十天来第一句话。   “朕今夜就不留宿了。”   这几天里虽然互相不搭理,可每一日他都会在怡合宫睡下。   清辞哦了声,“恭送皇上。”   傅景翊更生气了,阔步走到门口,还是没听到身后有啥动静,大声道:“宏长永!让方嫔去准备一下,朕今晚去她那儿。”   宏公公低头杵着不说话。   傅景翊闷声,“怎么,朕只能住怡合宫?”   宏公公尴尬道:“皇上,宫里没有方嫔。”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不信三   傅景翊愣了一下。   “没有就封一个。”   宏公公傻眼了,这种事能这么草率吗?俨然皇上是给气糊涂了。   傅景翊负着手盛步走出怡合宫。   皇上的宫人走了一片,怡合宫里就清净许多。   清辞突然就没了胃口,也不想吃了。   小舞看得揪心,“何必呢?你跟皇上服个软吧,这皇上要真去了别人那儿,给别人勾去了魂,那你可怎么办?”   清辞把身上的华服脱下来,甩在一边,“他要是碰到个不让他吐的,早扑上去了,还有我什么事儿?”   “你这都是气话了,”小舞苦口婆心的劝,“皇上不是只能碰你才喜欢你,是因为只喜欢你才能碰你。”   “他去喜欢别人好啦,我能拦得住他喜欢别人吗?”   清辞站起坐下,在寝殿里走来走去不停转悠,心如何也静不下来。   小舞干脆站在一边看着她。   等到她第十次走到门口去用余光看外面的时候,小舞笑了。   “你只把他当皇帝的话,何必这样?”   清辞还是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不一定因为什么。   她去木桶里沐浴,让加了好几回凉水,冷水让体内浮躁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一个人的床果然宽敞。   清辞抱着肚子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直到把脑袋边上的另一只枕头踢下了床,心里才舒坦了。   去你的吧。   清辞摸着肚子,心想:他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可今晚就是睡不着。   闭着眼睛把武功心法背了十几遍,还是没有困意。   忽而,寝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轻轻的,慢慢的向床这边走过来。   他摸黑在床边宽了衣,动作极轻得躺在她身边。   傅景翊在床头摸了一阵,怎么都摸不到他的枕头。   他想点个灯再找看看,但又怕吵醒了她。   她大概睡熟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根本不会把他闹的性子放在心上。   不过,没有枕头真挺不舒服的。   傅景翊的手往她那边小心摸过去,摸到了她散开的头发。   她那儿还有小半个枕头的地儿。   傅景翊便朝她挪了过去,拨开了散落在枕头上的墨发,脑袋挨着她的脑袋,跟她挤在了一个枕头上。   她一点动静也没有,睡得真熟。   她睡得熟,傅景翊就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忍了,手伸过去,摸上她的肚子,宽大的掌心停留在上面。   他已经十天没有摸到孩子了。   每每感受到她腹中有个小小的力量蹭过他的掌心,他就想把秀月宏长永都喊过来看看他孩子动了。   “皇上不是去宠幸方嫔了么?”   她一开口,傅景翊心重重跳了一下。她该不会一直没有睡着吧?   “朕来看看孩子。”   “看过了,可以再去找方嫔了。”   她的口气慵懒,好似毫不在意。   傅景翊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很倔强,“朕现在不想离开孩子。”   清辞淡淡道:“皇上喜欢孩子,让方嫔给皇上多生几个。”   “你在赶朕走吗。”   “不敢。”   傅景翊顿了顿,道:“你就是敢,朕也不走,朕是皇帝,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清辞还想反驳,被他握着肩膀掰过身去,嘴凑上来把她话堵得满满当当。   她趁着能呼吸的空当,说:“有了方嫔还不够,皇上真是体力充沛,望珍重。”   傅景翊饶有兴致的挑起她小巧的下巴。   “吃醋了?”   清辞一愣,“没有。”   傅景翊轻咬她的耳垂,“句句不离方嫔,朕后宫里有方嫔这号人物吗?”   清辞寻思着,他不是要封一个吗?   所谓的君无戏言?这种事能不算数,那答应给她的皇后之位呢?   不会也打水漂吧?   傅景翊完全猜不到她沉默着是想什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阿辞,你信我一点,这些天我也很累。”   倒不是身体上的累。   太后不停的整事,从前他可以忍,可现在她会危及到清辞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后不得不死。   她是自己的养母,哪怕她没几分真正的慈母之心,他有今天,脱离不了她的扶持。   外人看来,太后是合情合理的引咎自戕而薨,可事实上,是他亲口下令绞杀,如果有一个词能形容他的行为,说好听点是过河拆桥,难听点是忘恩负义。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警告过,打击过,太后依然不知收敛,他怎能容许自己的妻儿处于这样的险境之中。   他心中折磨无人可诉,只是偶尔会想起,清辞杀死万华生的时候,是否有同样的心境?   清辞说:“我没有不信皇上。”   “你只是不信那事跟萧承书有关。”   傅景翊的确全凭猜测,   太后和她的心腹至死没有说出,究竟从何而知秦承泽的消息和清辞的旧事。   带秦承泽来金陵城的人全程蒙面,秦承泽和秦玉都不知此人是谁,也追杀不到踪迹。   小思云下落不明。   他没有任何证据指证萧承书,可在秦玉和秦承泽上殿时,他当即便怀疑萧承书,一直在注意他的神色。   旁人看见这两位早该死去的人皆是诧异难以置信的。   可萧承书,他既然对清辞念念不忘,这冲着清辞去的算计,他怎会在当时有如此怡然自得的神情。   甚至,在秦玉羞辱清辞的时候,萧承书遥遥看着差点失态的清辞,眼里竟然有痛快之色。   萧承书看到清辞害怕,他是痛快的。   这些,哪怕傅景翊说出口,在清辞看来也会是他抹黑萧承书。   “阿辞,睡了吗?”   清辞闭着眼,轻声说:“没有,我在想我该怎么说,才不会叫你误会我在意他。”   傅景翊摸摸她的脸,“朕明白了,朕没有误会。”   醒来时,傅景翊意外的发现她还在自己怀里。   心情好起来也是这样容易。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肚子。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真好。   -   锦华长公主的到访,令清辞多多少少有些不解。   而她跪了下来,更是把清辞吓了一跳。   “皇上要萧承书的命啊,元贵妃,你去求求皇上吧,求你了!”   清辞扶着肚子,蹙眉,“少危言耸听。”   “你不知道么?”长公主汗泪直淌,娇容失色,“皇上昨夜夜诏萧尚书,赐了送子观音的玉像,他对萧尚书只说了句,令公子不怕死,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啊!”   送子观音?   清辞想了想,“萧尚书会不会是误解了皇上的意思?”   “怎么会,萧尚书是聪明人,这样的事不需要皇上再……”   “我说了,是萧尚书误会了。”清辞言辞坚定,“你把萧承书捆你的公主府去,用捆的,尚书大人的手伸不进公主府,他想杀子也不成,便不会算他违抗圣意。”   长公主迟钝得明白过来意思。   “好,我马上去。”   她起身,又说:“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皇上让我交人……”   “拖得一时片刻就好,皇上那边我会去的。”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不信四   可是她要怎么开口?   皇上为什么突然要萧承书死了?   “小舞,你听到了,你怎么看。”   方才长公主并没有避着人,小舞呆在清辞身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舞道:“这很多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很多话我也不好说,我曾经听命于皇上,我说出来,你自然也不信。纵使我说了,你依然要去救萧承书的,不是吗?”   清辞叹气,“我去问皇上。”   -   清辞进御书房不急不缓,慢慢在他身边站定,行了个礼。   傅景翊一见她行礼,就知道头痛的事要来了,捏了捏眉心。   清辞先开了口,“皇上为何让尚书大人杀萧承书?”   傅景翊反问:“谁告诉你的?”   清辞顿了顿,道:“长公主。”   她不说,皇上随便一问就知道谁去过怡合宫,她实在没有在这里卖关子的必要。   傅景翊点点头,笑了,“朕命萧跃林杀子,皇姐为何知道?”   清辞垂眸。   这很重要吗?   “朕倒是没想到,萧承书一贯对皇姐避之不及,为了把话传到你耳朵里,他居然那么没骨气的找了皇姐。”   傅景翊啧了一声,“就这样一个男人,你却信他光明磊落。”   清辞胸腔里像堵了棉花,上不去下不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萧承书在这时候丧命。   “为什么要他死,跟我有关吗。”   傅景翊背往后靠,淡淡道:“朕说过,他有罪。”   “有证据吗?”   傅景翊看着她,说:“朕只是给了萧跃林送子观音,是他自己心虚,才会认为朕让他杀子,萧承书做了还是没做,萧跃林是最清楚的,这就是证据。”   清辞摇摇头,“萧跃林一向最会揣摩圣意。”   傅景翊感觉身心俱疲,他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也只会对她如此。   “清辞,你比朕更了解萧跃林吗?他是效忠,可不是愚忠,更不会拿儿子的命来效忠朕。”   “……”   “他认为朕手里有证据,而萧承书的罪行若被揭露,会成为萧家不可抹灭的污点,萧跃林为保萧家和他自己的清誉,才会甘心手刃嫡子,你明白吗?”   清辞道:“我是不了解萧跃林,更不了解你。皇上,你说过对萧承书不会有出于私心的挤兑,你真的做到了吗。”   她神色淡淡,眸中星辰黯灭,像是失望至极。   傅景翊感觉心间被一双大手揪着,揪得死死的。   “你就是不信朕,你只信萧承书。”   傅景翊闭了下干涩的眼睛,“你不信,朕也无话可说。”   他在这时有一种感觉,哪怕铁证放在面前,她还是会信她认识的萧承书。   或许不止在她眼里,所有人都认为皇帝一定是那个高高在上暴戾的恶人,萧承书是那个对皇权无力反抗的可怜人。   他要萧承书的命,一个决定而已,所以萧承书绝不可能敢设计他。   不管他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清辞声音软了些,“我不是不信皇上,只是萧承书或许是无辜的,皇上收回成命可以吗。”   傅景翊闭着眼睛,默了良久。   他呼吸很粗。   终于缓和些许之后,他睁开眼,“如果朕非要他死,你会如何。”   清辞顿了顿,道:“皇上决定了吗。”   傅景翊看着她的眼睛,点头,“他非死不可。”   “好,好。”   她连说了两声好,转身离去。   傅景翊口干舌燥,胸膛里闷得厉害。   他站起来,双手死死按着桌沿,周身的气场很冷。   “皇上,您……”   宏公公觉着不对劲,进来看看,傅景翊猛地将案牍上的奏折推出去,落了一地。   砚台也砸了出去。   墨汁溅起,在他龙袍上留下斑驳墨迹。   “皇上息怒啊……”   宏公公跪在地上捡奏折,时而抬头看看皇上。   傅景翊的脸色阴沉无边。   等到宏公公把奏折都捡起来,傅景翊坐下来,神色沮丧。   萧承书的确还不能死。   他现在死了,清辞更觉得他又惨又无辜了。   “去给萧跃林传话,朕暂饶他孽子一命。”   “是!”   这一次,他也是在赌,赌清辞会信他一次,输得一塌糊涂。   -   傅景翊在乾清宫里,想着他妥了协,清辞也该来找她才对。   他很生气,一边生气一边想,怎么才能让清辞看清楚萧承书这个人。   可是他没有等到清辞来找他,却等到了清辞失踪的消息。   怡合宫的宫女都以为贵妃娘娘在屋里睡觉,直到晚膳时候,小舞进去喊她,才发现人根本不在。   傅景翊第一个反应是封锁消息,第二个反应是派人去萧家找人。   她故意伪造自己在寝殿里睡觉的假象,绝对是出去找萧承书了。   这女人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居然去飞檐走壁救另一个男人了。   那么如果官兵去拦她,她会跟官兵打起来吧。   她怎么就不考虑孩子的安危,萧承书,就那么重要吗?   -   长公主把他们送到金陵城外二十里处止步,临别,她向清辞行礼。   “萧承书就交托给你了。”   清辞道:“我会把他送去安全之地。”   然后回来向皇上请罪。   上了马车,清辞一直掀帘看到了哪儿。   “沈柳茵那边不知道话传到没有。”   公主府离城门近,未防万一,她们先带着萧承书出城,再让小厮去萧家传话。   萧承书目不转睛的看着清辞。   “她来,我也会让她走的,我有你就足够了。”   马车驶得快,很多路有些颠,清辞手一直护着肚子,听他说这话,皱了下眉头。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是你媳妇当然陪着你,我要回宫去的。”   “你回宫皇上不会放过你的,”萧承书道,“我一人在外也很危险,你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吗。”   清辞神色复杂,“你死在外面那是命,我已经尽力了。”   狭隘的车厢里他俩面对面而坐,萧承书的腿有意无意的碰到她的腿,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挨着她的腿不动了。   他心里对这样的亲近想了很久,他还想做更多份的事,只是他不敢,怕她甩一个耳光过来立马离开。   “你心里还是有我吧,不然你也不会来救我,你为我对抗皇帝,我明白的,你爱过我。”   清辞神色更复杂了,“我不知道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们没有将来,也没必要记住过去。我救你,只是不希望你死而已。”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放不下一个人有错吗   萧承书对她这番话毫不在意,“哪怕皇上杀了我,我也不后悔爱着你。”   “别给我添罪过。”清辞瞪着他说,“我救你只是不想欠一条人命,我杀的人够多了,这回想给我的孩子积点福。我跟你说了多少回,我们应该断干净了,可你都在做什么?你的举止一直在挑衅皇上。”   萧承书大眼睛眨了眨,顿时变得晶莹。   “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控制不住想你。”   “你的想念可以放在心底的,你却把他画出来。”清辞淡淡道,“昭仁殿宴席后,金陵城里铺天盖地的出现同一副画,是那天昭仁殿外梧桐树下的我和你。”   萧承书黯然垂眸,“我只是觉得那天的你很美,我总会梦见那一天,就忍不住画下来。”   “醒醒吧,萧承书。”   “放不下一个人有错吗。”   清辞心里叹了口气,苦笑,“放不下一个没结果的人,就是错的。你不仅给我添了麻烦,还给你自己添了痛苦,也伤害了沈柳茵。你故意挑衅皇上,逼他对你下死手,若他杀了你,我这辈子都不能好过了,你打的算盘是这样吗?”   萧承书睁大眼睛,痛心问:“你是这样看我?”   “你不恨我,又为何要害我。”   清辞也不是有意要说这些狠话,如果好好说有用的话,她不会这样,“你应该永远不要提起我,相见如陌路,才是对我最好的。萧承书,可我感觉你根本不在意外人会怎样议论我,你放肆得多看我一眼,外人给我的流言蜚语就会多上许多。”   “我不是有意,我只是克制不住……”   清辞笑了笑,“想我的时候好好想想我在别人床上的样子,你就不会再想我了。”   萧承书怔了怔,他脑子里立刻有了一些旖旎的画面,于此同时,心里涌起无数的酸涩竭力把那些画面驱散了去。   他低下头,“你别这样,我只是说我想你,我也不能强留你。”   清辞不再理他,赶了一天路,直到天大黑,马车就近找了家客栈。   清辞要开两间厢房。   萧承书说:“万一皇上的人追上来,我在隔壁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杀死,你也不会发现。”   清辞想了想,也就只开了一间厢房。   进去,她扔了一条被子在地上。   萧承书说:“你离我那么远,万一我被暗杀了你还是不知道。”   清辞摸摸肚子,歪着脑袋看他,“那你想怎么样,想睡我身边?”   萧承书低下头,“我只是怕死。”   “你要是真怕死,现在就不会这样了,”清辞摸着肚子,淡淡看着他,“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承书瞳孔一缩。   清辞叹了口气,“萧承书,有些话戳穿了你也很没面子,我不想让你无地自容,也不想让你死。但如果你一而再自寻死路,我下一次绝不会再管你死活。”   “清……”   “论礼制,你该称我一声贵妃娘娘。”   萧承书无奈一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想,清者自清。”   清辞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了,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她没有信皇上的话,可也没有完全不信。   刚刚,也只是对萧承书的试探,他的反应暂时看不出什么破绽。   可仔细一想,他到底做了还是没做,都不重要了,等他顺利到了边境,就是他们永别之日。   -   七日的路程,这一路上,萧承书不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不开口,清辞也不说话。   这种相处方式她反而觉得轻松一些。   暮夕城就在边境,是个地很广人很少的地方,相邻便是羽国。   “沈柳茵会来这里找你,你记得住在城中最热闹的那家酒楼里等着。”   萧承书不发一言的看着她。   清辞礼貌道:“我走了。”   她转身,手腕被握住。   “你救我,皇上会放过你吗,会相信我们之间没有私情吗。”   清辞抽出手腕,“他信不信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   “你真的问心无愧吗,那你只当我是个朋友,或者一个熟人,你有什么不能面对我的,多看我一眼都不可以?”   清辞无语。   “我为什么要面对你?凭我是他人的妻子,凭你是别人的夫君?”   萧承书不知所措的哑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回去皇上会对你不好,我只是心疼你。”   “你心疼我,就不会一个劲作死,然后让长公来找我救你。”   萧承书一双眼睛里有泪打转,“我没有,是柳茵去找的傅芸烟,我没有想麻烦你。”   “萧承书,”清辞深叹了一口气,“我承认,刚分开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你,你的洞房花烛夜,我去我们初见的藏书阁里呆了半宿。”   萧承书眼中水光波动,“我就知道,那一日你离宫是因为……”   “而皇上在藏书阁外等了我半宿,我出来的时候,他说要放我走。”   清辞想过傅景翊那天会是怎样的心情,她有多不好受,恐怕他不会少一点。   “那一天我选择了走,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想要自由,宫里并不是我喜欢呆的地方。在离开金陵城之后,我发现我不再会想起你,我会想起的只有他。”   “他会因为我给他剥了虾而沾沾自喜,会因为我敷衍他而失落,会因为我要把他推给别人而生气,但他又很好哄,特别特别的好哄。”   萧承书撇了撇嘴角,嘴里不知道怎么了很苦,很不是滋味,“人是会掩饰的,也会变。”   清辞点点头,“人会变,可是他给我的温暖是存在的,至少在他变之前,我不能否定他的好不是吗。腊月天他自己手脚都冰冷,却睡去了床尾,把我的脚抱在了怀里。前几个月那些最冷的日子,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萧承书哑声道:“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需要你做到这些的是沈柳茵,”清辞说,“你不应该忘记,我选择过你的,可我们走不下去。”   萧承书不怎么敢去回忆,分开是他的原因的,想起那些他就会特别的不甘心。   他也觉得那件事微不足道,怎么就让她放弃了自己,说到底是她不够爱罢了。   ------------ 第一百三十章 通缉令   “你还会爱上别人,不过是因为你想抽身的时候就能轻易抽身,”萧承书道,“可我做不到,我爱上了你,就是一辈子了,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放下的。”   清辞现在只有一个困惑,他难道觉得他这样纠缠不休是对的吗?   再说了,他凭什么说她容易抽身。   他嫌弃她的那一夜,他很快转头睡得很香,只有她抱着痛苦一夜无眠。   她没有痛苦过吗,她难道被嫌弃了还要死死抱着他不放吗,求他接受自己?   “再见。”   清辞不想多说了,转身离开。她把马车留给了萧承书,她打算重新去买匹马。   她走到城门口,一匹马疾驰而来,骑马的官兵在城门口停下来,衣襟里掏出两张画像就往城墙上贴。   清辞看到这两张通缉令,脑中空白了一瞬,飞快往城中跑去。   萧承书还傻傻站在原地,就看到她疾奔而来,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马车上拉。   “通缉令居然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清辞脸色有些白。   萧承书笑了,“皇上有心想要一个人死,通缉令到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清辞抬眸,声音微微颤抖,“也通缉了我。”   这她没有想到。她甚至以为皇上不会通缉萧承书的,毕竟要给他爹面子。   她也以为,她好歹肚子里怀着孩子,他怎么会要她死呢?   可是通缉上是萧承书和她两人的画像。   没写他俩的身份,只是上面的罪行是:奸夫**,畏罪潜逃,女怀有身孕六月余,身手高强。诛杀钦犯赏白银万两,提头来换。   清辞想到通缉书上的字眼浑身颤抖不止。   白银万两换她死,因为她救了萧承书?   寒意渗透五脏六腑,她身体忍不住打着筛。   萧承书吩咐马夫把车往城东的山里开。   暮夕城毗邻羽国,通常去羽国需要绕过暮夕城,可眼下走城门是不行了。   不过暮夕城城东有一座高山,名曰九鸣山,翻过那座山,便可进入羽国。羽国那儿就不会管你是不是祁元朝通缉犯,给钱就能放行。   清辞摸了摸身上那块玉雕的羽毛,幸好,司覃然的这东西足以让他们顺利进入羽国。   只是这座青云山上多的是豺狼虎豹,鲜少有人能顺利过山。   清辞的身子仍颤抖不止,她还是不敢相信,傅景翊怎么会要她死?   在车厢里,萧承书宽慰她。   “没事的,我们去羽国,我来做孩子的父亲,在羽国我们也可以好好的。”   清辞没理他。   -   把萧承书送入羽国之后,她未免再次听到他“深情挽留”的话,在酒楼里吃饭时她借口小解,一走了之。   十天后。   傅景翊近来的睡眠很差,难以入睡,不过到了上朝的时辰前总会醒来。   这一次醒来,他被床边幔帐外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拂开幔帐,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傅景翊想开口问她在这里跪了多久,肚子会不会不舒服,可到嘴里就成了冷冰冰的一句,“知道回来了。”   清辞跪着颔首道:“皇上的决定就是天理,我有罪,但没有错。皇上要我死的话,我生完孩子就自尽。”   她是气话,她怎么可能会自尽呢。如果他现在明明白白的说她死,她立马带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鬼才会自尽。   傅景翊真是被她气得肝疼。   她把前夫救出去,带着身孕在外跟前夫呆了这么多天,回来就是说她没有错。   怎么可能要她死?难道他不想要第二个皇子公主了吗?   不过,这些天他是怎样过来的,他拼命用政事塞满自己的脑袋,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一刻她在萧承书的身边,萧承书会对她说怎样的骚话,她会不会心软,心动,让他抱让他亲。   他连派人找她的勇气都没有了,一个想走的人留不住。   可幸好,她回来了。   “你起来。”   清辞马上起来,揉了揉膝盖。   她站起来了,傅景翊就注意到二十天不见,这肚子大了一圈。   其实在看到她的时候,他这些天的烦闷就消了大半。   不过他不想这么容易原谅她,这样显得他很不值钱。   “朕看在孩子的份上既往不咎。”   他顿了顿,补充说:“萧承书命大,就让他活着。”   清辞道:“我救他只是不想他因我而死,并不是因为在意他,我没有错。”   “你以为你不在意,可你无论何事都信他不是吗,”傅景翊凉声道,“朕没有说你错了,你又何必跟朕解释,朕从来都有自知之明。”   第一次,她为天下女子。   第二次,她为孩子。   这一次估计还是因为孩子吧。   傅景翊没等太监们进来,自个儿穿起了衣服,收拾好后,他踏出了寝殿。   清辞摸摸肚子,对孩子说:“他没有要我们死啊?之前是他气昏头了吗?或者说,旨意不是他下的?”   -   清辞想等他来怡合宫的时候,好好问问他。   可是一连三天,他都没有来。   每天日落西山时,她会往门口呆呆的望一会儿。   小舞说:“皇上肯定会生气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说的都是真的呢?萧承书真的做过那样的事,那他死有余辜不是吗,你却救了他,还在外面跟他呆了二十来天……”   “没有二十来天,”清辞强调说,“只有十来天,剩下十来天我都在回来路上。”   小舞哦了声,“如果他这样对别的女人呢?他选择相信别的女人,跟别人一走了之,再回头来找你说他没有错,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怎么想?”   清辞抿唇,“可是我跟萧承书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单方面跟萧承书撇清关系不就够了吗?   小舞有点生气,叹了一声,“唉,你个渣女。皇上说话你不信,你说你跟萧承书清白,你一点没有放不下,皇上又凭什么信你?”   清辞低头,“他就算不信,也不至于要我死吧?”   “什么?”   清辞摇摇头,“我不敢去问他要个答案。”   虽然她现在心里很怀疑那一道通缉令,可是她也怕从皇上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   如果皇上承认了,承认过自己在某个瞬间想要她死,也曾做过这样的决定,那她该怎么面对?   小舞纳闷道:“你在想什么,皇上怎么可能要你死呢?为了怕风言风语伤到你的名誉,他都不敢大肆找人,把你离宫的消息给压了下来,你觉得他会想要你死?”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都是惯的,晾晾就好了   可是清辞一路回来,清楚的发现,边境的几个城确实都贴了通缉令。   再向里的城就没有了。   海捕文书不是应该贴满各州县,皇上难道能确定他们一定会逃去边境?准确无误的贴在他们在的地方?   清辞又突然想到,通缉令未必需要通过皇帝,刑部可以自行发布。萧承书是刑部的……   这个想法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立马就否定了。   万两白银悬赏首级,这是多大的诱惑,萧承书活腻了才会把自己的命这样拿出来悬赏,一定会有无数人对这悬赏跃跃欲试,这不是找死吗?   -   一连半个月,傅景翊都没去怡合宫。   一下朝就在御书房埋在奏折里,批完了挨着找大臣开会谈话。   每一日,照料清辞身体的江太医和产婆崔氏来汇报情况。   听说她一切都好,孩子很好,她也好,吃得下,睡得着。   傅景翊叹了口气。   他想去看看孩子了。   “秀月。”   “在。”   傅景翊看了看她,沉下眼眸,“朕今晚不想住乾清宫。”   秀月道:“这个皇上可以找宏公公,他那里哪位后妃方便都记得清清楚楚。”   方便的后妃多的是,反正元贵妃有身孕不方便。   “用得到他的话,朕同你说什么?”   傅景翊觉得她实在太不懂事了。跟她说,也就是因为她是女人,应该会了解女人一点,能帮他出谋划策,比如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秀月抱起剑,“属下帮不到皇上。”   她心里头在为主子生气呢。   凭什么那个女人这样带着前夫一走了之,回来皇上还得轻易原谅她?都是惯的,晾晾就好了。   傅景翊解释道:“朕只是想孩子了,孩子在她肚子里。”   只是想孩子,没有想她。   秀月道:“直接召贵妃娘娘过来就是了,她敢抗旨不成。”   “你,”傅景翊开始不满,“你这样的女人太不善解人意了,出去,叫宏长永过来。”   走就走,秀月大步走出去,出去前还说了句,“我不善解人意,贵妃娘娘善解人意,可她也只是对萧承书善解人意,皇上,你真的不应该再宠着她了,她不配。”   就算会惹皇上生气,她还是要说。   秀月自己都气得不行了,恨不得跑去把清辞骂一顿,可是她打不过清辞。   她这句话,扎扎实实刺进了傅景翊的心里。   换宏公公入殿。   傅景翊想想,道:“算了,没事了。”   追逐一个心不在他这里的人,真的很累。秀月说的不错,她的善解人意只给了萧承书。   宏公公却不退出去,“皇上,贵妃娘娘方才来问过奴才,让奴才问一问皇上,皇上今晚在哪里留宿。”   傅景翊神色松动了下,又想起秀月方才的话。   “朕在乾清宫。”   他之前实在太宠她了,只要她招一招手,他一定会过去。他从来都愿意惯着她捧着她,可是她的示好,从来都不走心。   不被爱的人最卑微。   他是皇帝啊,真的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累人累己。   宏公公得了这个回答,仿佛也松了口气。   他退到外头,对秀月说:“放心吧,皇上这回不会再搭理贵妃了。”   秀月道:“以后贵妃来问话什么的,也别告诉皇上了。”   宏公公不认同,“那还是得禀告的,万一事后皇上怪罪我们,这你吃得消。”   “不会,我比你了解皇上,他最凶不过给个眼神,”秀月道,“再说了,你忍心看皇上在这棵树上吊死?”   宏公公叹气,“皇上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他是只能吊这棵树,有别的后路?”   秀月想想也是,“被拿捏死了,最惨皇帝。”   -   清辞无聊到数蚂蚁。   肚子大了蹲下来不舒服,所以她就数墙上的蚂蚁。   把两只叠在一起的蚂蚁强行拨开后,她又觉得自己坏透了,再把它两引一块儿去。   可是那只原本骑在另一个身上的蚂蚁,再次见面转身就走了。   清辞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蚂蚁只那么一会儿就不认识彼此了,两人最永久的告别就是离心,那么她和傅景翊呢,也在慢慢离心吗?   她有好好的去反思,虽然她问心无愧,可他到底是因为在意才会生气的。   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何况他是皇帝。   能容忍至此,只是从此冷待了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清辞反反复复的把那两只蚂蚁拨到一起。   最后拨到她有了情绪。   “再不骑上去,我碾死你了,我心狠手辣的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舞看得头大,“你跟一个蚂蚁生气。”   “我就讨厌那只公的轻易放弃了那只母的,”清辞闷闷不乐的说,“我非要他们两在一块儿。”   小舞看看说,“那两只都是公的。”   清辞愣了一下,“什么?”她撮合了半天居然是两只公的?那它两怎么骑在一起?   “这样小小的都是公蚂蚁,母蚂蚁很大的,”小舞说,“母蚂蚁就好比人类中的皇帝,会有特别多的公蚂围绕着它,唯命是从。”   清辞眼睛一亮,“做蚂蚁这么好?”   小舞:“你以为你的待遇差到哪儿去了?我的主子,你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急得我们夜不能寐,你还在这玩蚂蚁。”   “又要说这些了,”清辞声音放轻,“他现在不想见我有什么办法,我托宏公公问过了。”   “皇上怎么就不想见你了,你去找过他了吗,他把你拒之门外了?”   那倒是没有。   “他想见我会来找我的,没来就是不想。”   他是皇帝啊,怡合宫谁能拦着不让他进吗?   小舞深吸了一口气,跟这个祖宗说得口舌都干了,可就是说不通。   “主子,我真的服了你了。”   清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之前她很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她可以没条件的去讨好他,去向他示好。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为什么人别扭了起来,就是想等他先来找自己。   难道是被他惯坏了吗?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时刻纵容,处处呵护,她习惯了他那样的好吗?   以至于恃宠而骄?   “万一我去找他,他把我拒之门外了呢?”   对,她就是在怕这个,怕沟通不了,怕他拒之门外。她其实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在感情上从来没有那么坚韧,到那时她会自暴自弃的。   小舞叹气,“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怎么赌?”   “赌你去送羹汤不会被拒之门外,赌十两银子。”   “好赌的人没有好下场,”清辞扔掉手中小木棍,“送羹汤么?太俗了吧?”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们的太子   合上一本奏折的空当,傅景翊就开始想,她得到他睡在乾清宫的消息,怎么就不晓得来找他呢?   她真的一点示好的诚意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宏公公进来禀报:“皇上,元贵妃娘娘求见。”   傅景翊立马站起来,又想到了什么,他坐了下去。   “朕不见,让她回宫去歇着吧。”   清辞听到宏公公的回话,心里有些急了,“你告诉皇上,是小皇子想父皇了。”   宏公公道:“娘娘,皇上说了这会儿不见,我这哪敢再去打扰。”   清辞垂眸,“那我一会儿再过来。”   她太自信了,竟然觉得她过来了他一定会见,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呢?   说到底,是他之前太好了。   她刚走回怡合宫,脚还没踏进去,就拿起小舞手里端着的糕点,自个儿端着再去御书房。   “皇上,贵妃娘娘又来求见。”   傅景翊笔墨一顿,这回干脆了点,“不见。”   他想过了,他得把想见她的心思都压下去。   这一次她的举动会让他这样难受,说到底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的甜蜜给了他错觉。   很多个时候,她会给他炙热的回应,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想依偎着他,还是讨好而已。   如果他一直很明白她心里没有他,也不会这样难过了吧,现在难过得好像心被剜走了一块,这么多天过去依然没有好一些。   他不需要她违心的去做那些事,不需要她给虚假的情意,这像是一种施舍。他身在皇位才配拥有的施舍。   清辞这一回不肯走了,她就端着糕点站在外面,甚至想闯进去。   “皇上以前说过我来不需要通报的。”   宏公公赔笑道:“可是皇上还在气头上呢,娘娘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清辞还是不走,“那我等他出来。”   她毕竟有身孕,在这站了大半个时辰后,宏公公也有些慌了,再进去禀报了一回。   “皇上,娘娘不肯走啊,皇上您看……”   傅景翊叹气,“让她进来吧。”   嘴上唉声叹气无奈的很,心里却是狂喜。   她没走她没走,她还是坚持要来见他。   趁宏长永转身出去,他对着铜镜做了下表情管理。   很快听见她的脚步声,傅景翊赶紧把铜镜按倒,拿过一本奏折使劲看。   清辞把糕点轻轻放在他身边,将这御书房环顾了下。   他命人放在这里的那张妃榻还在,这张妃榻是她用来小憩的。   在这里小憩是很舒心的,傅景翊在一边批阅奏折,时而有极轻的纸张翻页声,他偶尔还是会捂着嘴咳嗽一声。   他从前落下的病,如今并没有好完全,一旦感染上了风寒就要喝重药,容易咳上许久,即使没染上风寒,他的喉咙偶尔也会难受。   他会用手帕捂着嘴,确保自己咳嗽的声音极轻,不吵到她小憩。   其实大多时候她闭着眼并没有睡觉。   而她怕热,他却总是执意的一遍遍给她盖被子。   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当时的甜蜜依旧历历在目。   现在他在眼前,锁着眉,仿佛没看见她。   清辞抚着肚子,“哎呀,宝宝动了。”   傅景翊手指动了动,目光炯炯的往那肚子看了一眼。   完了,他好像破防了。   这肚子偏偏在她身上呢?要是在自己身上,就省得他惦记,想摸就摸了。   清辞见他没啥反应,也不气馁。   “皇上不饿吗?”   傅景翊抿了下唇,“不饿。”   清辞厚着脸皮挪到他身边,拿起一块小巧的杏花糕叼在嘴里,手撑着他宽厚的扶椅,弯腰低头,用嘴把杏花糕送到他唇边。   她的脸就这样压过来,他的唇挨到了软糯的糕点,香甜气息在鼻下浓郁。   她灵动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眨了眨,密长像小扇般的眼睫微微颤动。   傅景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倔强别开脸,她也跟着动始终黏着他,甚至一条腿还跪在了他的腿上。   傅景翊心想,吃块糕点而已,吃就吃了,他张开嘴那瞬,清辞直起腰离开了他,把整个杏花糕塞进自己嘴里,冲他得意的笑。   她竟然耍他。   傅景翊有脾气了,将她搂了过来,把她按在自己腿上,捏住她的下颔迫使她张开嘴,把她嘴里的杏花糕抢着吃了个干干净净。   甜,很甜。   他吃干净了,松开她的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琥珀眼里小小的自己。   清辞也没有从他怀里离开。   她摸到他的手,握住那修长的手指,把它带到自己的肚子上。   “宝宝想你。”   傅景翊喉间滑动,“是吗。”   清辞轻声道:“宝宝说我很吵。”   “嗯?”   清辞指了指肚子,“你看,宝宝住在这里。”   她又指了指心口,“可是这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它想宝宝的父亲。宝宝一直听一直听,白天也听到,晚上也听到,就觉得很吵。”   这种黏牙的话亏她说得出口,也幸亏是她,换作别人他半句都听不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朕?”   “我在等你来找我,”清辞低下头,“你不来,我就以为你一直在生气,我甚至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傅景翊摸摸她的肚子。   “宝宝,你娘要是骗了人,你就踢爹爹一脚。”   有一个小脚丫果真踢了下他的掌心。   清辞脸都绿了,这孩子不会真听得懂吧?   傅景翊笑笑,继续问:“你娘要是在背后骂爹爹呢,你就再踢爹爹一脚。”   那个小脚丫再一次顶了下肚皮。   清辞把他手拿开,“你不信拉倒,别教唆宝宝踢我。”   傅景翊抱着就不想放了,一手拥着她,一手打开了一本奏折。   清辞心里庆幸,他还是那么好哄啊,这代表他已经不生气了,但是对于这个奏折,她还是得避嫌,   “哪天泄漏了机密别怀疑我,我可一眼没看。”   “你怎么总担心那么多,”傅景翊道,“谁都会叛国你最不可能。”   “为什么?”   清辞下意识的想,为什么要这样信她啊,她都没有做到对他坚信不疑。   “跟朕一起留个太平盛世给我们的太子,不好么?”   清辞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可是我生的孩子一定会是太子吗?”   这万一江山将来是别人的,他这个理由就不成立。   傅景翊在心里寻思着,会是的。她若是不生太子,他就没有太子了。   清辞靠在他怀里,看他把砚台拉过来一些,磨了墨提笔在奏折上落字。   “景翊。”她绵绵唤了声。   傅景翊笔墨一顿,嗓音清淡,“嗯。”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有娘和姐姐   清辞把玩着他腰间玉穗,轻声说:“景翊,是我的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已经跟萧承书说得明明白白,就差跪下来求他别回来了。   把萧承书送进羽国的时候,清辞感觉身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特别的轻松。   过去让萧承书回金陵城这件事,她早就后悔了,她没有想到萧承书会这样,她以为他也可以做到一别两宽,从此各自相安又各自无关的过下去。   现在好了,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萧承书做出什么举动来,搞出多难堪的局面来让她为难。   傅景翊的嘴角上扬了起来。   就刚刚,她直呼他名字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跟她是平常夫妻。   很普通的那种,相濡以沫的柴米夫妻。   这就是他想要的,他想要两个人没有距离,没有隔阂的相处。   “再有下次怎么办?”   “那就不要原谅我,罚我失去你。”她说完,又补充,“失去你的爱。”   失去感情还可以忍受,失去他不行。她到时候可以像牛皮糖一样天天黏着他,黏到他烦,黏到他不得不再回头看她。   清辞觉得这个怀抱很舒服,还有淡淡的茶叶香,她慢慢有些困了,半眯着眼,“我们是不是一起去过山里?”   傅景翊放下笔,盯着她看,“怎么这样问。”   如果她没有想起来,他绝不会去提醒她,去让她想起那一段回忆的。   关于她师姐的那件事,毕竟会让她痛入骨髓的。   “我前些天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些画面,我跟你两个人在山洞里……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   就是在祁元朝和羽国的边界处,那座九鸣山上,清辞在山洞里燃起篝火的时候,脑子里闯入一些陌生的画面。   是她和傅景翊,他们在山洞里暧昧相拥,彼此穿得很少。   画面很破碎,是她记忆里没有的,可是又好像很真实。   傅景翊揉揉她的肩膀,“梦到过吧?”   “也许吧。”   “是怎样的画面?我俩谁在上?站着还是跪着?”傅景翊若有所思,“山洞里土那么硬,跪着不合适吧,或许站着是不错的。”   清辞越听越不对劲,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想什么呢。”   傅景翊被她掐得不痛反而有点痒,按住她的手,认真商量着说:“我想试试山洞。”   他不可能说出来,其实做那种梦的人是他。   他的梦里无一不是她,也时常回到那个山洞里,与她沉沦交融如鱼水,难舍难分。   这样的梦从前他舍不得醒来,醒来会特别寂寥。   他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里情窦初开,越来越想她。   而后来她终于主动到他身边,哪怕醒来,身边还有个真实软香如玉的她可以亲亲抱抱,心里那种满足感是难以言喻的。   他早就想拉她去山洞里实践下那个梦。   清辞看到他这样诚恳眼巴巴的神色,这不答应会伤他心。   可也没理由拒绝啊,多大点事儿?   别说山洞了,树林,汤池里,马车,哪里不行?   格局要打开。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耐心等等,好歹要等生完孩子。”她说。   -   傅景翊没说让她留下,她趁傅景翊在汤池里闭眼休息的时候,无声下了水,从水里潜过去抱住了他。   那双纤臂在手下环住他的时候,他立刻回想起那个令他绝望的冰窟。   在冰冷的寒水中,就是这一双纤软的手臂带着他获得重生。   她像仙子降临凡尘,给了他新的生命,让他汹涌澎湃的心动。   傅景翊捞她出水面,把她抱起放在汤池边大理石岸上,亲亲她的肚子。   “这些天要远离朕。”   江太医说现在不可以同房了,对她和宝宝不好。   “为什么?”清辞一双水眸亮晶晶的,“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睡。”   傅景翊看了看她,妥协道:“好。”   睡觉的时候他刻意离她远,可他退一点,她就黏上来一点,非挨着他不可,柔软的手游进他寝衣里。   他避无可避了,叹了口气。   “睡了,乖,别闹。”   “不,我检查一下让方嫔碰过没有。”   她已经对他的寝衣很熟悉了,三两下就把衣带散开,灯烛未灭,一览无余。   傅景翊的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你可以去看彤史,看看朕在这些天有没有守身如玉。”   清辞轻哼,“你不让写的话,谁敢在彤史上擅自记录。”   她的指腹在他胸膛上左左右右的画圈,然后一路向下。   傅景翊及时抓住了她作乱的手,反问:“你呢,你在外的那些天跟萧承书是一间房两间房?”   清辞的神色就在此刻古怪凝滞。   傅景翊看到她的反应就明白了,心头狠狠的一痛。   他放开清辞的手,清辞翻身平躺到边上。   傅景翊没有把脸转过去看她,直直望着静止的帐幔,思绪乱得发慌发躁。   清辞半晌后开口,“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   “手也没有碰到吗?”   清辞又傻了,严格上说手确实碰到了一回,在她要离开暮夕城的时候,萧承书拉了一下她的手,只是一下。   她这片刻的沉默,傅景翊的心仿佛掉进了冰天雪地里,冻得能结出冰碴子。   “可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发现自己的解释是苍白无力的。   完了,完了。   他沉默着,她心里面越来越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慌。   良久后,傅景翊缓缓靠过来,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翻过来,圈进怀里。   清辞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还听到他说:   “朕信你,不过,你以后也得信朕。”   他微哑低醇的声音,温柔落在她头顶。   清辞伸手抱住他,点头点了好几下,“我信你。”   “不管什么都信朕。”   “不管什么都信。”   -   清辞梦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好可爱,忍不住上手摸了又摸。   小猫突然变大了一点,一个巴掌都握不下了,她捏住想提起来看看。   男子嘶了一声,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别掐。”   她迷蒙醒过来,想抽回手。   他又说:“别,别停。”   -   孩子足月了,听产婆说胎儿入盆,傅景翊想了想,把陆丹惠和苏英从姑苏接了来。   清辞即将生产,有娘和姐姐在,她会好受一些。所以尽管没经过清辞的同意,他还是擅自做了这个主张。   陆丹惠挽着苏英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人还是有些惶恐的。   一朝元妃天下识。   她们自然听说了皇上将一位叫做清辞的女子封为元妃的事儿,只是不知此清辞是不是彼清辞。   直到清辞站在她们面前,捧着大肚子,惊讶错愕得看着这两人。   傅景翊邀功道:“惊喜吧?”   清辞点点头,表情有几分生硬,“惊喜。”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是姑苏陆家的女儿   陆丹惠和苏英一眼不眨得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头到尾的衣饰打扮无一不透着尊贵地位,可是气质眼神还是跟原先在姑苏陆家的样子没有不同。   再看看她身边这位男子,她们是没见过他的,可是看他衣袍上银绣的龙纹,普天之下,谁敢在皇宫中这样穿衣服?唯有一人而已。   她们一时傻了眼。   清辞也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小舞上前提醒二位,“这位是皇上,这位是元贵妃娘娘。”   陆丹惠和苏英不懂宫中礼仪,只知下跪。   清辞大着肚子人却还很灵活,弯下腰去扶陆丹惠和苏英。   “不要见外。”   傅景翊也附和,“是,不必拘礼。”   陆丹惠看着清辞浑圆的肚子,想开口问点什么,却被苏英拉到身后。   苏英卑微恭谨,问:“不知皇上娘娘将民妇召进宫,所为何事?”   傅景翊看看清辞,看来她至今没有认母认妹妹,那自己办的这事,实在草率了点。   清辞看着苏英,平静的外表下经过了无数挣扎,最终道:“还请皇上将这位姨娘和陆小姐送回姑苏吧。”   傅景翊不敢问原因,沉默了一下,道:“好。”   陆丹惠不明所以,她有许多话想问,苏英扯了扯她不许她乱说话。   清辞目送她们,快要走出殿外的时候,苏英突然转身,向清辞跪了下来。   陆丹惠更不明所以了,“小娘……”   苏英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声音颤抖。   “娘娘,民妇曾有一女,与民妇失散十七年,娘娘若识她,还请——”   苏英从袖中拿出一个血鸽玉镯,双手呈起,眸中含泪。   “请娘娘将此物交给吾女,民妇不配认女,只求她愿将此物留在身边,留个念想。”   陆丹惠有些呆滞得看着小娘这么做,缓缓后,她做出了自己的理解,也向清辞跪了下来。   “娘娘,我有个妹妹,出生便离开了陆家,娘娘能否帮忙找一下她?”   清辞是认得这个血鸽玉镯的。   上回在姑苏陆家灵堂,苏英喊住了她,也是非要把这东西给她,说是答谢她对陆丹惠的相助之恩。   及地裙摆扫过地面,清辞走到苏英面前,微微弯腰,双手接过这只玉镯。   凝视片刻,把它套上了手腕。这镯子很衬她雪白肤色。   她再伸手,扶起了苏英。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的我?”   跟着起身的陆丹惠听得一头雾水,迷茫的看着清辞。   苏英声音轻微,“秦二公子找过我,我一直都知道我女儿叫什么。我以为她死在了秦府的祸事中,没成想……”   她没想到,陆平谦带着一位叫清辞的女子回了陆家。   她遥遥的看一眼,就能确认是自己的女儿,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我不敢认啊,我不配认。”   苏英深深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   在陆家她就刻意躲着清辞,就连丹惠大婚那天,她都因为不敢面对清辞而躲起来敲木鱼。   直到丹惠还是受委屈,苏英才站到清辞面前求助,不过那个血鸽玉镯,不是感谢,是她真的想给。   陆丹惠看看娘,又看看清辞,“所以你总是帮我,是因为……”   “是,”清辞说,“不过,即使你不是我姐姐,我也会帮的。”   陆丹惠点点头,双目通红,又喜又愧,小声说:“陆家对不起你。”   清辞笑了笑,“有什么对不起的,呆在陆家不见得哪里好,我看到了你过的日子,真心觉得,当年被陆家放弃才是解脱。”   她摸了摸手腕上微凉的玉镯,“这么多年来过来,我清楚人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三姨娘,我不怪你。”   苏英抬起头,泪眼涟涟。   要说对这个女儿没有期待,不想认她,都是谎话,她只是不敢面对,怕听到女儿恨她怨她,她真的很想做回一个母亲。   清辞眉眼柔和,摸着肚子说:“可是三姨娘,你有无数个认我的机会,你都退却了,你怕我恨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想要一个娘呢?”   她从陆丹惠嘴里得知过,苏英并不是不想她这个女儿。   在她的想象中,有一天苏英发现她就是女儿的时候,会迫不及待的拥抱她,心疼她。   可是呢,她到现在才知道,苏英原来一直都认得她,却连想认的勇气都没有。   苏英双唇颤动,“我是想认的,我不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我会因为你这份‘不敢’,永远不知道我是谁,我爹娘是谁,不是吗。”   陆丹惠抱紧了苏英,对清辞说:“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原谅小娘。”   清辞摇摇头,“没有恨过,谈什么原谅。”   苏英一直无声落泪,哭到身子颤抖。   陆丹惠把小娘搂得紧紧的,“清辞,你也是想认我们的对吗,不然你也不会来陆家。小娘这些年来真的很不容易,你自己也要做娘了,你应该能明白,她一直都是想跟你相认的,小娘从来没有忘记你。”   清辞低垂眼眸,不言语。   陆丹惠恳求道:“就认了小娘吧,好吗,世人都说元贵妃是孤女,可你不是,你是姑苏陆家的女儿。”   清辞还是不说话,眉稍微皱,唇色被她咬得发白,不知在想什么。   傅景翊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朕让你为难了,朕让她们先出去好吗?”   陆丹惠和苏英哭抱在一块儿,傅景翊满脸做错事的模样看着清辞。   清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想要娘,想要亲人,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认陆家人。   哪怕丹惠和苏英有事,她一定会奔赴相救,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跟她们像家人一样相处。   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小舞突然凑近了看她脚下,惊恐尖叫一声:“血!”   傅景翊低头一看,裙底深色的鲜血顺着清辞的脚倮淌下,淌到了地上。   他脑中混沌发热,强性让自己镇定,把人横抱起来,“快!传太医!”   小舞跑出去,边跑边喊。   傅景翊抱着清辞束手无策,她不重,他的手腿却抖了起来。   “要生了会有这样的落红,别怕,囡囡不怕。”苏英顾不上哭了,到清辞身边轻声哄她。   清辞勾着傅景翊的脖子,提醒道:“抱我去产房啊,你在这等什么?”   傅景翊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慌得像乱蹄踏过。   “是要生了吗?”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凡凡出生了一   “不知道,不疼,”清辞啥感觉也没有,“但是你也应该带我去产房。”   三位产婆从半个月前就住在宫里,来得极快,太医也来了好几个,都在门外候着有备无患。   所有的父母都一样,初为人父人母都格外紧张看重一些,何况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无比尊贵。   到了准备好的产房里,清辞就感觉到紧张了,拽紧傅景翊的衣服生怕他走开。   傅景翊尿意憋到了极限,清辞还死死拽着他,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在她耳边小声说:“朕要去小解一下,用最快的速度回来好不好?”   清辞道:“让人拿夜壶来。”   说完,她又想到这满屋子的人,当众小解他肯定做不到,才放了手,“快去。”   傅景翊在她被汗淋透的额边飞快吻了一下,夺门而出。   宫人太医产婆们看着皇帝像一道风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像一道风跑了回来。   “皇帝,娘娘要生了,这产房您不能……”   产婆想把皇帝拦在外头,奈何根本拦不住。   傅景翊冲到床边,挤开陆丹惠,抓起清辞的手握住。   他又想起来边上这位是清辞的姐姐,于是很有礼貌的说了声,“抱歉。”   清辞还没感觉到阵痛,只是紧张得满头大汗,交握的两只手分不清究竟是哪只在抖。   苏英在另一边给她擦汗。   “见红了可能要过几个时辰才疼呢,能吃东西就吃点,一会儿要用力呢。”   这些产婆都跟她说过。   清辞点点头,一眼不眨的看着傅景翊,心里头不踏实,还得哄他,“别紧张,没事的。”   傅景翊出的汗比她还多,把她的手举起来放在唇边印了个吻,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肚子。   他有点自责,清辞突然要生了大概率是受了刺激的缘故,他以为临产之时有母亲和姐姐在会好一些,可到底是他做错了,他让清辞痛苦为难了。   “宝,你不能让你娘疼,你乖乖的父皇就让你做太子。”   清辞一听,懂了,疼死了她也不会喊一声的。   为了孩子的前程,拼了!   于是,肚子一阵阵的绞痛开始了。   清辞经历过被刀砍得皮开肉绽的痛,也被利剑捅过腹部,被火灼伤过腿,这一点绞痛又算什么呢?   但她还是忍不住将身子蜷起来,像煮熟的虾一样。   她极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轻松,傅景翊还是察觉到了,他把手送到了嘴边。   “咬着我,咬我。”   清辞想了想,都是他,不然自己也不会生娃,这娃也是她的,凭什么就她一个人痛呢?   她张开嘴,他把手掌塞进她嘴里,她又咬不下去了。   不行,毕竟是个皇帝,事后算起帐来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把傅景翊的手拿出来,做出舍不得心疼他的样子,这时,产婆宫女们催促皇上出去。   “皇上,您九五之尊不能沾染了产房晦气啊。”   “皇上您出去吧……”   “皇上……”   清辞私心是不想他走的,她现在特别特别的需要他。   可是她今天要是让皇上留在产房里了,明日朝臣们的唾沫就要淹死她。   清辞推了推他,“出去等着。”   傅景翊一双眼睛很红,“阿辞,我不想走。”   “听话,出去,你在这影响我发挥。”   傅景翊愣了下,“会影响到你?”   清辞点头。   傅景翊放下她的手,有如放下万里河山的沉重。   “你需要我时喊我,我就在门外。”   清辞预感到又一阵疼痛要来,催促道:“快走。”   -   要不是来来去去的宫女太多,一边还有那么多太医候着,傅景翊可能就扒墙上去听动静了。   他甚至想上屋顶掀瓦往里看。   媳妇儿在里面遭罪啊。   院里一直在烧热水,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进去,宫女们忙碌得很,却听不见清辞的惨叫声。   她再疼都不会吭一声的。   可她这样,傅景翊心里就更不好受。   宫人搬来桌椅,端了糕点茶水来,傅景翊是连口水都喝不下,一直抓着进进出出的宫女问情形。   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宫女进去送了两回吃的,才开了三指。   傅景翊腿站到发软,天都黑了,宏公公劝他回去休息。   “皇上,这生孩子生上两天都是常事,您这不吃不喝的怎么行,您吃点,去休息吧,龙体为重啊。”   傅景翊摆了摆手。   他知道龙体为重,知道江山社稷为重,可里面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这颗心怎么放下去?   她在里面痛不欲生,而他就站站又怎么了?   突然的,一声响亮的婴啼,傅景翊愣住了,呆呆的望向里头。   里头立刻跑出一位宫女。   “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满院的人齐齐跪下。   “恭喜皇上!”   傅景翊咧开了嘴往屋里迈腿,又宏公公拦了下来。   “皇上,您不能进呐。”   “怎么还不能进?”   “里头腥气重,一会儿给小皇子擦干净了身子就抱出来给皇上看啦。”   傅景翊神色稍急,“朕要看看贵妃如何了。”   “一会儿贵妃挪去暖房,皇上再过三日就能去看贵妃啦。”   “三日?!”   傅景翊头皮都要炸裂开来,“她刚生完孩子,受了那么大罪,你让朕三日不看她?!”   “皇上!”宏公公跪下来,道,“产妇三日内为不祥之体,皇上不能见啊!”   一排人齐刷刷的跪在了他面前。   “皇上不可啊!”   傅景翊沉下脸色,想问问产妇是怎么个不祥法,生下孩子应该大吉大利才对。   这时,小舞跑了出来,“皇上,娘娘说了,你就听这回劝。”   傅景翊蹙眉,“她不要见朕?”   小舞道:“皇上为娘娘好,这三日就不要见娘娘了,娘娘也好得很。”   傅景翊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旦他不听劝闯进去,今后他有个好歹,朝臣都会说是沾了清辞晦气的缘故。   他的冲动,到时候遭骂的都是清辞。   傅景翊收回了踏进去的那只脚,“知道了。”   产婆把孩子抱出来,傅景翊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红彤彤,可也能看出底子是白肤色,头发有点少,小嘴粉嘟嘟的,睁着一双清湛的眼睛看着他。   “跟皇上长得一摸一样啊!”   傅景翊小心翼翼的抱过来,他瞧着也是,这孩子就是像他,越看越喜欢。   原来刚出生的孩子就会睁开眼睛呀。   那么小的孩子啊,窝在怀里只有一点点,他反反复复跟产婆确认这样抱对不对,生怕自己让孩子不舒服了,弄伤孩子。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凡凡出生了二   “皇上,贵妃娘娘想看孩子。”   傅景翊舍不得撒手,可是想象到她看着孩子那慈爱满足的样子,心里面也跟着期待。   他特别小心把孩子转手给产婆,交代道:“贵妃看够了就抱来给朕。”   天呐,他当爹了,做梦都得笑醒。   这三天,傅景翊度日如年。   终于满了三天,傅景翊踏进暖房,一道身影猛地冲向床上,把自己栽进被窝里,脸都埋了起来。   傅景翊脸色一沉。   “太医和产婆都没有跟你说吗,月子里不能下床,你在干什么?”   清辞探出脑袋,做错事的模样。   “我只是去喝点水。”   傅景翊知道靠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严肃道:“朕就呆你这儿了,看着你把月子坐完。”   清辞心里叫苦不迭,她实在躺不住脚痒了而已。   忽然的,她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说:“我生孩子一点儿都不疼。”   傅景翊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里去找她的手。   “你总逞强,怎么可能会不疼。”   “真不疼。”清辞语气笃定。   “在朕面前,何必那么要强,”傅景翊声音极软,“你越这样,朕越心疼你。”   清辞皱了下眉头。   心疼又不能当饭吃。   “皇上说,孩子没让我疼就让他做太子,皇上不会是哄孩子的吧。”   傅景翊愣住,沉默好一会儿。   清辞心凉道:“我只是问问,没有图谋太子之位的意思。”   傅景翊看着她,说:“你该不会以为,孩子让你疼了,朕就不让他做太子了吧?”   这回换清辞愣住了。   傅景翊摸摸她的脸,忍不住想笑,“这孩子若不是太子,谁是?你再给朕生一个?”   清辞憋屈得要哭出来了。   生孩子多疼啊,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疼呢?可是为了他一句话,她愣是咬牙忍着不叫出一声啊。   谁也不是天生能忍的。   只是一想到那个金光闪闪的太子之位,有了那东西,自己的孩子不必受傅景翊受过的苦,她无论如何也要忍啊。   傅景翊见她眼睛红了,不知所措,“是朕让你再生一个吓到你了吗?好好,不生了,咱们不生了,你别哭。”   她一哭,他就觉得所有人都有错。   清辞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傻,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傅景翊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   他实在哄不好了,冷静下来,把他走进来时的第一句话开始好好想了想。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朕此生也绝无异腹之子,太子不是咱们的孩子,能是谁呢?”   清辞喃喃:“无异腹之子?”   “是啊,”傅景翊摩挲她的掌心,“你可以不信,到老了你再看朕有没有做到。”   恍惚间,清辞仿佛听见曾经也有一个人,信誓旦旦的对她承诺,这辈子就爱她一人。   她下意识的摇头。   傅景翊摩挲她掌心的手指一顿,清辞也回过神来。   “皇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傅景翊道:“云从如何?”   “傅云从……”清辞困惑道,“你很喜欢云啊,上回给洛诗妍的孩子起名叫思云,你该不会有个深爱的女子叫云吧?”   傅景翊解释,“那回是想到怀思曷云已。而这回,朕是想着这世道纷杂,盼他能乱云飞渡仍从容。”   清辞听不太懂这两句诗,只说:“那乳名叫凡凡。”   “凡凡?”   “希望他身在高位,依然像他父皇一样平凡可爱。”   -   小皇子的满月酒皇上邀众臣同庆。   甚至有几位异国使者远道而来,送来珍宝向皇上祝贺小皇子满月。   羽国三皇子司覃然也在其列。   清辞在暖房里呆了一个月不让出门,这会儿终于能出去透透气,她老早就在挑衣服选发簪选首饰了。   “果然女为悦己者容,你从前都不会费心这些的。”   小舞这一说,清辞想了想,是这样吗?   陆丹惠附和道:“有皇上这样的男子做夫君,怎么可能不心动。”   苏英非要照顾清辞百天,就仍呆在在宫里,陆丹惠也自然没走。   “选个首饰而已你们就想这样多,今儿是什么日子,我儿子满月,那么多大臣还有外国使臣都在呢,我怎么能不好好打扮。”   只是皇上动不动就送一堆珠翠来,实在挑花了眼。   “我的凡凡呢?”   她一会儿没见孩子,又有点想念。   “皇上抱出去给大臣们瞧啦。”   清辞无奈,傅景翊得了儿子像得了块稀世珍宝,迫不及待的向全天下炫耀呢。   他可能觉得别人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   那孩子已经被惯得一天到晚要人抱了,被放在床上就哭。   清辞好几次不让人抱孩子,就让他哭去,天天缩在人家怀里怎么长身体,可是傅景翊心疼得要命,一哭就非得抱他。   清辞不让奶娘抱,傅景翊就亲自去抱,折腾得清辞总想发脾气,可他又是皇帝,清辞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严令所有人不能抱小皇子。   然后这小家伙立马掌握了规律,一看到傅景翊或者听到他的声音,就扯开嗓子哭,他不在就识相很多。   看吧,都是被惯出来的。   清辞跟傅景翊说了,可他就听不进,趁她不注意就去抱,现在清辞都巴不得他上朝多上会儿,别老来这儿了。   “娘娘,长公主求见。”   宫女的这声禀报,清辞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妙。   长公主无事绝不登三宝殿。   果然,长公主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萧承书跟着羽国人回宫了,被人识了出来,现在人被带去了乾清宫,我怕皇上要处死他啊!”   清辞一下子就头痛了。   不是叫他别回来了么?   “皇上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你不放心自己去看看。”   长公主又要给她跪下来,清辞赶紧拽住她。   “别了,你一而再求我,不如去求求萧承书别来送死,他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说他什么意思,不过是情难自抑想见你一面,他有什么错?”   长公主被清辞按在了椅上,哭得梨花带雨,“你别那么狠心啊清辞,好歹你们也是拜过天地的,他痴情就该死吗,他对不起所有人也没有对不起你啊。”   清辞头更痛了。   “我理解不了,他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今日是我儿子满月,他是来抢我儿子风头的么?”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苦肉计   “感情这回事从来没有道理的,他就是放不下你啊,你想想,当初你听信别人要他死,他还不是甘心去死。”   “……”   “明明是你毒害他,他却拼尽最后一口气说自己是自尽的,只为避免追查到你头上,他就是死也要护着你……贵妃啊,你真的忍心要他死吗。”   清辞对萧承书的所有愧疚和感动,都在他那次临死前的最后一瞥里。   他那句温柔至极的交代——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走吧,清辞。是曾经烙在她心上的话。   所以后来哪怕决定分开,她依然希望萧承书往后余生可以好好的,无论何时她都愿意对萧承书施以援手,就为当初让她刻在过骨子里的愧意和感动。   他本是她心底的一抹月光。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听到萧承书这个名字,已经回想不起他的好了。   只有担惊受怕,怕他不理智,怕他失分寸,怕他再把自己画下来,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抹月光的余晖,已经消散在他不能克制的纠缠里了。   “你连这件事知道了,萧承书告诉你了。”   长公主愣了一下,点头,“是的。”   清辞深深叹息。   她耳边响起一句话,是傅景翊说的:他从前不是对皇姐避之不及吗,现在怎么主动找他了。就这样一个男人,你却信他光明磊落。   “贵妃,你真的忍心让他去死吗,你忍心这样一个本该有大好前程的男子,就因为深爱着你而丧命吗,你忍心吗?”   长公主趁清辞走神的空当,跪了下来,“我这辈子只跪过父皇母后和皇上,可是现在我求求你了,只有你能从皇上手底下救了他,求你!”   清辞从来没觉得她这一跪分量有多重,刚刚不让她跪,也是因为她是傅景翊的皇姐。   她都跪了,不搭理她,以后见面会很尴尬。   所以这不像请求,更像是逼迫。   “我觉得皇上不会对他怎么样的,皇上已经答应过我放过萧承书,最多把他扔出金陵城。”   长公主急道:“那你去看看,你去看一眼总可以吧?”   -   乾清宫外气氛尤为奇怪。   奶娘抱着熟睡的凡凡在宫殿门口,宏公公等人都在门口,盯着门里头,都不发一言。   等到清辞推开门,里头的侍卫们才发觉清辞来了,赶紧行礼。   清辞推开门,看到的一幕,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萧承书蜷着身子侧躺在地上,下身是不断晕开的鲜血。   四名侍卫立于萧承书左右,一把带血的匕首落在一位侍卫脚边。   傅景翊负手站在立他三步远之处。   看到清辞来,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沉郁了。   萧承书看到她时,惨白痛苦的面色绽开了笑容。   “我只是想来说声恭喜,”他沾血的手从袖里掏出一个布老虎,“我只是想给你这个,送给小皇子的,这是我亲手缝的……”   “只是说声恭喜?你觉得这天不会打雷,劈不死你吧,”傅景翊冷声道,“朕的皇子不要你送的东西。”   清辞却接过布老虎,看向傅景翊,“可以叫太医吗,流血过多也会死的。”   傅景翊无动于衷,“他这是苦肉计。”   “用命根子来使苦肉计?”   清辞不敢去看萧承书的样子,血流的源头,那就是他的命根子。   没想到傅景翊会在乾清宫里阉了他,清辞多少有些心惊,她在此刻不仅不敢看萧承书,也不敢看傅景翊。   只能说幸好,沈柳茵在萧承书远走之前有了身孕,萧承书不至于断子绝孙,只盼沈柳茵腹中孩子平安降生了。   清辞同皇上商量道:“你就看在长公主,尚书大人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成吗。”   傅景翊失望至极,自嘲一笑。   他说要萧承书死了吗?   萧承书熬着痛,声音嘶哑虚弱,像是随时要晕过去。   “清辞,不要管我了,今日是小皇子满月,大喜的日子,不要为了我跟皇上置气,我死也就死了,我早就生无可恋了。”   傅景翊隐忍着恼火:“你刚是怎么说的,你说……”   “让他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清辞打断他的话,满身疲惫,“他已经废了,皇上还要他死吗。”   傅景翊抿着唇,眸色复杂得看着她。   他说什么她都不信的。   也或许,她就是偏心萧承书。   她哪怕不再接受萧承书,哪怕离开了他,却永远不会弃他不顾。   “朕若要他死,你当如何。”   清辞道:“不会如何。”   她还能如何呢?这世上没有男人能容忍别人觊觎自己的女人,何况他是皇帝,对萧承书起了杀心是正常的。可是她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对萧承书没有情意了,哪怕后来对他有些失望,可她真的不愿意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   她劝不了萧承书识趣惜命,就只能指望傅景翊宽宏大度。   可终究还是到了这样一天,她相信傅景翊不会对萧承书做什么的,可是他做了,而且这样狠。   傅景翊看了她片刻,冷声下令,“让太医给他止血,再抬去锦华长公主的府上。”   清辞颔首,“谢皇上。”   傅景翊笑了,“你凭什么谢朕,你站在什么立场来谢朕?你是他什么人?”   “皇上仁慈是百姓之幸,我替百姓谢皇上。”清辞道。   傅景翊迈开腿,从萧承书的伤体上跨了过去。   他阔步往门口走去,走几步,回头,“贵妃还留在这做什么。”   清辞赶紧跟上他,走在他半步之后的距离。   他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外头,凡凡还在奶娘怀抱里熟睡,往常这个时候傅景翊一定伸手去抱了,现在却只是看了一眼,吩咐奶娘把小皇子抱回去。   然后他往殿宴的方向走去,清辞紧跟着他。   她察觉傅景翊周身的气场不对劲,支支吾吾开口:“我不是向着他,只是相熟一场我终究看不得他死,再说他已经废了,皇上没必要再介意他了。”   傅景翊眼色沉郁,不说话。   清辞伸手去想去牵他负在身后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转过身来,面向她。   她的手尴尬缩了回来。   傅景翊看着她的眼睛说:“萧承书说,朕只能靠龌龊的手段得到你,逼你醉酒给你下药,这是你告诉他的,朕做过的事。”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喜欢的,不是一点,是很多   事实不是这样,酒是她自己喝的,药是谢菱下的,这些清辞心里也清楚,傅景翊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可当初,她确实是向萧承书那样解释的。   清辞一时失语。   傅景翊笑笑,又道:“他说,如果洞房花烛夜他没有嫌弃你不贞,你们的孩子也该满月了,你不可能做朕的妃子,也不会跟朕有凡凡。”   清辞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   这是萧承书能说出口的话?他是在羽国吞了仙丹,能无限复活才这样作死吗?   傅景翊继续道:“他说,他死了你也要嫁他,这样的感情你不会再给第二个人。”   清辞傻眼。   她该怎么解释,当时更多的是愧疚和无法弥补的痛心而已,所以才会想做萧承书的遗孀。   “你还亲口告诉过他,做朕的女人,只是为了利用朕的手改律法,你对朕没有丝毫情意。”   清辞要哭了。可这是发生在刚刚和萧承书分开的时候,当时目的确实如此,可皇上也是心知肚明的不是吗……   “他还提醒朕,在你带着身孕跟他远走边境的时候,你就做出了选择,回来不过是因为他不能接受别人的孩子,要你杀死腹中之子,你为了孩子才回到朕身边的。”   清辞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且不说什么狗屁远走边境做出了选择,谁敢叫她杀腹中之子,她首先得把那人砍死。   “景翊,我只是救他的命,根本不是做了什么选择,他没有叫我杀子,我回来也不是因为孩子。”   傅景翊仿佛没听到这话,疲惫道:“这些时日来朕觉得,你没有在敷衍朕了,你是有一点喜欢朕的。”   清辞忙不迭的点头。   喜欢的,也许不是一点,是很多。   “可是清辞,朕难道不值得你信任一次,朕告诉你了,他是苦肉计,你却不相信他会挥刀自宫。”   “……”   “是,他怎么会自宫,八成是朕控制不住情绪阉了他,所以你还在怀疑朕那番话几句真几句假。”   清辞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考虑这件事了。   她觉得傅景翊没有骗她。   可是也觉得萧承书不会挥刀自宫的。   这世上又那个男人会对自己这么做?   傅景翊苦笑,“追逐一个人,也会有追累的时候。”   他伸手,拔出她发间一支步摇,换个他觉得更合适的角度插好。   他的余光,又瞥见她手里的布老虎,她还牢牢握着不放。   “清辞,朕累了。”   清辞还在想他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走了,宏公公对她叹了口气,紧随皇上而去。   小舞在清辞身后,也深深叹了口气。   清辞望着傅景翊消失的方向,对小舞说:“我是想好好跟他在一起的,你信吗。”   小舞道:“反正我就只看到你对萧承书舍不得了。皇上是你夫君啊,萧承书还敢偷摸进宫想见你,皇上杀了他都不为过,可你对萧承书袒护到底,你让皇上怎么想?”   清辞纳闷道:“我没有舍不得萧承书,可我做不到看他去死啊。”   小舞一声接着一声止不住叹息。   “那你好好哄吧,皇上还是很容易哄好的。”   清辞也这样认为,皇上确实好哄,上回她把萧承书救出去在外那么多天,回来喂他吃个糕点,他立刻就破防了。   嗯,得好好哄他。   “小舞,你去帮我看看凡凡,我去找皇上。”   小舞刚走。   清辞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小丫头,好久不见。”   这带有明显的异国口音,清辞回头看,果然。   “司覃然。”   在鹿血山庄时,他就管她叫小丫头,现在还这么叫,真是仗着羽国在背后没轻没重。   司覃然走近了,行了个羽国礼仪,“一年不见,没想到你做了贵妃娘娘。”   这需要你想到吗?清辞礼貌笑笑。   司覃然惋惜道:“这样一个高手埋没在宫里,可惜了。”   清辞不觉得,“我乐意,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方才娘娘是从乾清宫出来吧,娘娘跟皇上吵架了?因为萧承书吗?”   清辞余光看了下四周,这个角落花草遮挡得多,宫人路过附近都看不到此处。   “你要跟我聊萧承书的话大可不必。”   萧承书跟着他进宫,想必也被他知道了不少事儿。这会儿阴阳怪气问那些,总是没按好心的。   司覃然摇摇头,“不是啊,我要说的是秦承泽。”   听到这个名字,清辞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和善了些。   “他怎么了?”   “看来,这个秦承泽对你来说不一般呐。”   司覃然饶有意味道:“皇上吃醋吃错了对象吧,他该介意秦承泽才对。”   清辞觉得那也不至于。   只是秦承泽,在昭仁殿中他对太后倒戈,全力的保全了她,这多少让她心里有点愧意。   毕竟秦府养大她,培育她,她却背叛秦府,害秦承泽入狱,对他生死置之不理。   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恨她。   “秦承泽就在金陵城中,跟我住在一块儿,他要求见你一面。”   清辞道:“是吗?”   司覃然从衣袖里掏出一只香囊,垂在她眼前。   “他会绣鸳鸯,这个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吧?”   清辞凝眸,她辨别不出这是不是秦承泽的绣工,他只拿起过一次女红,绣了一次鸳鸯,是为了补好她绣的蹩脚的香囊。   这个秘密,从前只有她和秦承泽知道。   司覃然收起香囊,“要见他么。”   清辞想了想,道:“今晚我会去找你。”   司覃然说:“今晚可能就晚了呢,萧承书是我带进宫的,很快皇上就会派人去查我住的驿馆,这秦承泽要是被找出来,不知还有没有活路。我这就打算回去把他送出金陵城呢。   清辞笑了。   “你还真喜欢跟我的旧情人打交道,目的何在?”   “也亏得娘娘旧情人多,”司覃然唇角微微扬起,“娘娘是个重情的人,对吗。”   清辞摇摇头,“我不重情,却不重旧情。”   司覃然刚要失望。   清辞说:“走,带我去见秦承泽。”   离宴席还有两个时辰,去一趟驿馆来得及。   ------------   关于女主,一些想说的话~   希望大家谅解一下,她没有上帝视角,看不到萧承书阴暗的那一面,又因为萧曾被“陷害过”,所以对他有个“受害者”的标签。   她很清楚跟萧不能走下去,但没有怪萧也没有觉得他错,没有怨恨,在她看来,纯粹的不合适而已。哪怕在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刻,她都没有否定他的为人。   好比走错了路,应该折返,但在那条路上看到过的风景也存在的。   其实傅景翊可以认真想想,她心里没有放下的时候,在傅景翊面前也没有掩饰,会在他面前为萧痛哭。   所以后来她说不在意了,那是真的不在意了。   萧终究是前夫,若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她绝不可能插手,也会对萧能避就避的。   其实怎么说呢,感情是有过,但里面愧疚感动占多数,正因为如此,才容易对他眼盲心瞎。   是的,眼盲心瞎了。   她很快会付出代价,也会毁断肠子。   秦承泽么,抛开感情纠纷而言,秦家收养清辞是事实,秦的生父万华生培养她也是事实。   所以在昭仁殿宴之后,秦承泽想要见她一面,她是不可能会拒绝的。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慎入啊小可爱们   有个声音如恶鬼缠身般纠缠她。   “都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   “……”   “可惜这张脸今后不复存在了。”   她浑身疲软站起来都艰难,卑微求他。   “放过我吧,求求你,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要这样对我,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他在等我回去,你也要有孩子了不是吗。”   积点阴德吧萧承书,求求你。   她从来没有求过人。   萧承书不为所动,苍白的唇微微扬起,“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做了跟你过一世的打算,你却去跟我最讨厌的人恩爱生子。”   他冷冷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腰身处。   “我以为你会跟我走的,你居然不告而别,一个通缉令还不够你死心的,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该给你下了药,然后……”   他的脚踩上她扁平的腹部,碾了碾,“然后把你那个孩子取出来弄死。我的一时不忍,才多了这么多麻烦。”   她后怕至极,幸亏,幸亏她当时选择不告而别,没让他有做那种事的机会,幸亏凡凡已经出生了。   他终于松开脚,深吸了一口气。   “都是你的错,你哪怕要跟别人在一起,也该尊重我们的过去,你凭什么让沈柳茵叫我萧远,你凭什么急着把我推给别人?”   她冷笑了一声。   “我不过是祝福你们,也想让你知道我希望你幸福罢了。”   “你凭什么祝福我?我宁愿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哪怕你人不在我身边,心里还是有我的,可是你连我自欺欺人的权力也剥夺了。”   她大笑,“是啊,我凭什么祝福你,你该去死才对。”   萧承书僵在原地。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拖行身子,艰难往圆桌边爬过去,她扒着椅子撑起身子。   即将摸到桌上那把刀时,刀被他用指尖按住,挪远了一点点。   “你想干什么?用它杀我,还是用它杀你自己?”他嘲弄问。   仅有的力量已经支撑不住她。   她滚倒在地上,怨毒的目光看着他。   “你应该去死的,死在你爹手里。”   她后悔了,悔得肠子都糜烂发痛。她这是为个什么东西一而再的让傅景翊失望。她为什么会信这个东西没有坏心眼。他坏透了,就像条水蛭钻进她血肉里不断吸她的血,仿佛不逼死她就不会罢休。   萧承书笑了,“我爹会让我死?他当夜就准备好了替代品,只不过我不需要。我等的就是你来救我。”   “……”   “你救我我真的很高兴,当时我想着,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能对这孩子好的,我什么都可以原谅。”   “……”   “可是你怎么,都看到了通缉令,还要回去呢?”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所以通缉令是他弄的,他重金悬赏他们两的人头,就为了不让她回去。   傅景翊怎么会这样对她,不管是让秦玉上殿辱她清白,还是颁布通缉令,这些事他都不会做。   她怎么会信萧承书啊,怎么会……   这样的萧承书好像一条毒蛇,张嘴吐出的杏子带着剧毒。   他手摸上她的脸,轻轻抚摸,恳求的语气问:“你爱过我吗?”   这语气仿佛是在说:求求你,哪怕是骗,你也要说你爱过我。   他原本想要的真的不多,只要她肯定了他们的过去,他也许就不再疯了。   “没有。”   萧承书颤声说:“我不问现在,就问过去。”   她轻蔑道:“也没有。”   萧承书掐住了她的下颔,手劲用力,“你骗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她笑出了眼泪。   说实话,哪怕她几个月前为了保护萧承书死在了悬赏下,她在断气之前都不会后悔,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可是这个萧承书他不配,回想起过去他们有过缠绵和甜蜜,她就恶心的想吐。   她眼瞎心盲啊。   过去?如果能回到过去,她要马上去找到萧承书,然后亲眼看着他死透了才安心。   “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萧承书咬着牙问:“那你对秦承泽是什么。”   她想了想,说:“不枉曾经而已。”   “皇上呢?”   那瞬间,她眼里的湖泊似有月光洒下来,倒映出星河璀璨,璀璨之后,是破碎的痛苦。   她突然很怕傅景翊不知道,她爱他,是觉得非他不可的那种爱,是觉得一生不够,最好能生生世世的那种爱。   可是傅景翊好像不知道,她好像没有对他足够好。   从来都是他把她放在手心上,可是她呢,她只会让他不安,让他失望。   萧承书指甲嵌进了她肉里,“为什么是他,他毁你,也毁了我,还纵容傅芸烟毁我姐姐和外甥,这样的人你却对他动了心,不是说只为了改变这世道才委身于他的么?”   她笑出了眼泪,“长公主毁了你姐姐,那你还一而再利用她做什么,你让她帮你,这就是你的骨气吗,萧承书,我看不起你,我恶心你,你比不上景翊一根头发。”   萧承书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恼羞成怒了?”她摸摸脸,说,“我也是活该,我为什么要管你啊,我真活该。你也活该,你活该成了阉人,你不配有沈柳茵肚子里的孩子,我盼她小产,盼你断子绝孙。”   她杀的人再多,也没有对孩子下过手,可是这一回她真心诅咒他。   “你连你爹都不顾了,你把谍报门的消息卖给羽国,会害死你爹的,叛国的罪会落在谁头上你不知道吗,你这个畜生,谁对你好谁倒霉。”   “……”   “真恶心,萧承书,你这个疯子,你恶心。”   萧承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羽国揪出一群细作而已,凭什么怀疑到我爹。”   他蹲在她身旁,手指重重捻在她唇上。   “我是被你逼疯的,我对自己下了这么狠的手你也不多看我一眼,凭什么司覃然一提秦承泽就能把你哄出来,你这个女人是有多滥情?”   她用力别开脸,他就用力把她的脸掰回去面向着他。   “你这个女人,早知道当初百花宴上我就该要了你的,就不会有后来了。”   她笑了笑,“那是该谢谢你了。”   她因此高兴,萧承书更加气急。   “对了,昭仁殿宴上,秦承泽和秦玉是我找回来的,可惜他不听话,居然临阵倒戈。”萧承书附到她耳边,“但是他女儿在我手里,他不敢把我供出来。”   ------------ 第一百四十章 宋宁   她瞪了瞪眼睛,要不是手脚无力,她一定自扇耳光。   傅景翊说过了,可是她不信,那个要毁了她的人就是萧承书。   萧承书笑道:“可是一个哭蹄蹄的小孩怎么藏,当然是弄死最省事了。秦承泽至今不知道他女儿死了,如果他知道他女儿死了,会怎么样呢?”   他曾经认为秦承泽不在意这个女儿,可是派去的人说,找到秦承泽的时候,他正抱着女儿笑着哄她。   孩子的笑声咯咯咯的。   人冲过去的时候,他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可架不住那么多人的拉扯抢夺。   清辞突然又后悔了,当时洛诗妍求她的时候,她应该把小思云找回来,哪怕她不愿意洛诗妍好过,完全可以把小思云养在自己身边啊。   那么小的孩子啊。   “你就这么恨我吗萧承书,非要毁了我,让我痛不欲生失去一切,你就痛快了吗。”   恨吗?   萧承书问过自己,可是想要她名誉尽毁,是等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再以不离不弃的姿态守在她身边,告诉她,你看,皇上不能要你了,还有我。   可惜秦承泽不听话。   摸到她脸颊边被自己掐出的伤口,萧承书声音软了软。   “我不想这样的,清辞,我原来也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喜欢珍视的感情被你否定,你可以离开我,可以跟别人好,但是你不该让我发现你不爱我……”   “……”   “人一旦失去了念想希望,就会崩溃的。只要你给我一点点希望,就一点点,我就会好的,我可以乖乖等你,等你一辈子。”   清辞没明白这些话,费劲的去理解,可是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理解个透彻。   她试探着说:“你让我回去,回去以后只要你想见我,我就来见你,这辈子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这样好吗。”   萧承书把她绵软的身子抱起来,放到床上,温柔得对她笑,“你啊,如果早点这样,哪里会有今天。来不及了,我也不傻这时候还会放你走。你也没必要太害怕,就算武功废了记忆没了,有我保护你的。”   清辞商量着说:   “你没必要这样吧,你把我锁起来就好了,装个铁链什么的。记忆没了我不就把我们的回忆都忘了吗?废武功这不是要断我筋骨,你不舍得这样对我的。”   萧承书摸摸她的额头,“你到这时候才服软,太晚了吧?放心,舍不得断你筋骨,只在你体内养一条吞食内力的小东西而已。”   他顿了顿,道:“有一点点伤身,不过问题不大。”   -   “萧承书,你最好让我一辈子醒不过来,否则你一定死在我手里,我会把你千刀万剐,剥皮剃骨!”   -   她迷迷糊糊觉得脸上到处疼,还有点痒,想伸手去挠,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   “不能挠的,让它自己长好。”   她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的脸怎么了?”   男子握着她的手腕,低头靠近她,在她脸上吹,“你的脸生病了,大夫给你看病呢,这些天忍忍。”   “哦,”她不喜欢他在脸上吹,推了推他,“你是谁,你是大夫吗?”   男子摇摇头,眉眼温柔,“我是你的夫君,你忘了?”   她脑中一片迷茫。   “夫君?”   她坐起身,“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子道:“你摔坏了脑袋。没关系的我来告诉你,我叫萧远,你叫宋宁,你是我的娘子。”   “宋宁……”   她念了下自己名字,好陌生,跟萧远一样陌生。   宋宁环顾这间屋子,很干净雅致。   她还是忍不住上手摸了下脸,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包裹住了整张脸。   这啥病啊整张脸都得这样包起来?   她要下床,萧远就扶着她。   宋宁发现自己很不喜欢被他扶着,可是他们不是夫妻吗,她又不好推开。   “我可以自己走的,我想自己走走。”   萧远握着她肩膀的手一顿,慢慢松开,“你太粗心了,走路都会摔着,我不放心你。”   宋宁笑笑,“我有那么笨啊?”   萧远摸摸她脑袋,“是啊,你有那么笨。”   这个脸上的病大概是很见不得人的病,萧远就是不肯让她出门。   直到她大夫说她脸上的绷带可以拆了,他慢慢的把绷带一层一层剥下来,看到毫无遮挡的容颜时,萧远满意的笑了笑。   他拿过铜镜给她看,“你看,你这样也很好看。”   宋宁觉得他这话很奇怪,“也?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萧远说:“我是说,这个病没有伤到你的容颜。”   宋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着一双妩媚的眼睛,鼻子秀挺,唇红齿白,挺顺眼的。   “那我现在是不是能上街去啦?”   萧远点头,宠溺道:“可以,但你不要一个人出去,外头乱。”   -   这是座叫作岐州的城,不太安稳,时常有人当街行暴。   她跟萧远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宅子的主人叫康以洋,将萧远奉为上宾,任其来去自如,礼遇周全。   宋宁偷溜了出来,坐在茶馆里,拿萧远给的银子买了几个下酒菜,还买了一壶酒。   周围的议论声入眼。   “这皇后在太子满月宴上失踪,真是一大悬事啊。”   “到底是武林大会上拿了第一的皇后,可能是外国使臣不配见她吧!”   “失踪的时候还是个贵妃!朝臣都谏言说元贵妃礼法不容,皇上却执意立她为后,小皇子为太子,这皇帝我是看不懂。”   “让你看懂了,那还是皇帝么?”   宋宁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这样的事儿?这位皇后真够奇怪的,在儿子满月宴上玩失踪,连儿子的面子都不给么。   萧远说皇帝是个昏君,可这样听起来皇上作为男人倒是不错,就是对皇后太过于纵容了,他越纵容,那女人越是无法无天了呀。   宋宁举起酒杯刚想喝酒,就被人夺了过去。   “我就喝一口,不成?”   “我说过了,我在你身边可以喝,你一个人溜出来怎么能喝酒?你酒量多差你自己不知道?”   “那你现在在了,我可以喝了吗?”   萧远把酒杯里的酒倒光,拉起她就往外走,“不行,罚你十天不能出门,让你记住这一次教训。”   宋宁沮丧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处处管我,我知道自己酒量差在外面不会超过两杯的,你都不信我。”   “一杯都不行。”   “那我要出门玩的。”   “不行。”   宋宁恼了,“我不干了,我要跟你和离!”   萧远背影一僵,缓缓哑声道:“每天都陪你出来就是了。”   他又说:“你想要什么都跟我说,可是不要说和离两个字,很伤人心的。”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非你不可   宋宁怀疑自己失忆前是不是把他给绿过,不然他干啥这样草木皆兵呢?都不让他单独出门。   她越来越觉得肯定把他给绿过。   说是夫妻,躺一张床上,可是从来不碰她。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不举。   他不举,那她十有八九会去找野男人,没准就是被萧远捉奸打伤了头划破了脸……   一定是她绿过萧远。   可是这样的话,萧远不把她休了反而无时不刻的黏着她,这也太奇葩了吧。   在康家呆久了,宋宁就跟康家的人熟了起来。   康以洋的夫人总说没见过这么离不开妻子的男人,宋宁真是好福气。   宋宁听多了也觉得,可能萧远是真不错,但她挺不适应,这种福气谁有谁知道。   这一天,萧远被灌多了酒,康以洋让人把他扛回屋子里去,却留了宋宁说话。   “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宋宁道:“萧远?”   康以洋笑着说:“你知道户部尚书萧跃林吗?”   宋宁好像听过,但没什么印象。   “萧远不会是尚书大人遗落在外的儿子吧?”   康以洋摇头,“不,他是尚书大人的嫡子,也是独子。”   宋宁惊了惊。   萧远这家伙后台这么硬,怪不得康以洋这样的人物都以礼待他,可是……他爹是尚书,他干嘛不带她回金陵城去尚书府里享福呢?   “萧远回不去金陵城的,”康以洋解答了她的困惑,“因为皇上不允许,他回去就是送死。”   宋宁内心颤抖,“他得罪了皇帝?”   天呐,她这是嫁了个什么危险的人,得想办法离开他了,哪天一不小心被株连了岂不是很冤枉。   “可以这么说。”   “他犯了什么事?”   康以洋意味深长的笑笑,“你说呢,他要是真犯了什么事,还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那皇帝刻意刁难他罢了。”   “皇上为什么刁难他?”   “因为,失踪的皇后,曾是萧远的妻子。”   宋宁一下子明白过来。   有这层关系皇上是该看萧远不得劲了,皇上有多不过皇上也真是缺德,抢了人媳妇还不让人好过。   权力这东西可真好使。   “萧远没与你同过房,是不是?”   这种私密的事他也问,萧远连这话都跟他说吗,宋宁红了耳根。   康以洋说:“他当然不能跟你同房,皇帝把他阉了,他现在就是个太监。”   宋宁一怔,整个人冻了下。   皇上竟然这样心狠手辣么,他好歹也是尚书大人的儿子,他只是被抢了媳妇。   萧远真可怜。   康以洋说:“宋宁,你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么?”   “你其实不姓宋,你姓朱,你家在禹州富甲一方,可惜全家上了断头台,只有你一人身还。”   宋宁每听他说一句话,心中跳一下,“为什么上了断头台?”   “因为朱家同康丞相交好,皇帝新登基时,丞相不太恭谨,皇帝为了削势,拔了丞相不少羽翼,朱家就是其中之一。”   宋宁没有关于朱家的记忆,此刻也没有丧亲之痛灭门之仇的恨,她想到另一处,“那你这个丞相侄儿?”   康以洋笑笑,“不反抗的话,被一锅端是早晚的事。”   宋宁垂下眼眸,脸色沉重,对方是皇帝,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个皇帝残暴不仁,我们要反抗只能指望祈元朝外的势力。”   宋宁睁大了眼,“你要叛国?!”   康以洋点头。   宋宁摇头,“不行,好好的为什么要叛国,就算皇帝私事上对待萧远过于毒辣,铲除异己的行为也很过分,可是百姓都说皇帝还行,现在也算国泰民安,战乱也会让生灵涂炭……”   “皇帝私德如此,对待天下又如何?”康以洋声音渐冷,“宋宁,如今是我康家在保着你,保着萧远,一旦康家覆灭,你和萧远的下场又如何?”   宋宁沉默。   康以洋叹息道:“其他的事我们都会办的,只是皇帝身边恰如铜墙铁壁,一个苍蝇都不能近身,我们需要一个耳目接近皇帝,博取他的信任。”   宋宁缓缓反应过来,“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康以洋笑意深邃。   “非你不可。”   “我做不到。”   “只有你做得到,”康以洋笑着说。   -   两年后。   康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萧远被人从屋里拽了出去,被迫跪在外头的青石地上。   岐州地上,从来没有人敢跟康家过不去,怎会有人带着官兵来揍萧远呢?   宋宁躲一边瞧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位官兵簇拥下的男子身形修长,银缎剑袖锦衣华服,容貌生得比萧远还要俊美,可是眉目间却极冷。   宋宁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皇帝长这样,确实挺好看的,只是这么好看的人心眼却坏。   他身边的女护卫一脚踹在萧远背上。   “说不说!”   萧远被踹趴在地上,很快又把上半身直起来,他面对这位男子,毫无怯意,反而语气有些怠慢轻蔑。   “那一日我身受重伤,被送去长公主府里还昏迷了两日,她人怎么不见的,我如何知道。”   萧远突然笑了,“想必是被你的残暴伤透了心,又或者是去找秦承泽了吧。”   秀月又一耳光下去。   “还嘴硬?那日有人瞧见司覃然跟皇后碰了面,是不是司覃然把皇后带出了宫:”   萧远道:“我同司覃然不熟,他一个羽国三皇子,做什么事会跟我交代?你们怀疑他就去找他,找我有什么用。再说了,司覃然打得过皇后吗,要出宫也还是皇后自己要出宫。”   男子逼近他两步,嗓音嘶冷。   “你继续装傻,朕可以让你今日丧母,明日丧父。”   这个自称没有错了,他就是皇帝。   宋宁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果然,康以洋说的是真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没在管院里发生的事,赶紧去屋里收拾了包袱,把能带的值钱的东西都带上。   等皇帝在簇拥下走出康家大门,宋宁冲了上去,跪倒在皇帝脚边。   “求圣上救救民女!”   这声音入耳,傅景翊猛地转眸,看向跪在脚边的女子。   这声音……   他伸手过去,想看她的脸,女子自己抬起头来。   “民女在这岐州城中冒受欺辱,求皇上高抬贵手,助民女出城!”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傅景翊的心兀然凉透了,收回目光没有搭理,抬步踏上马车。   宋宁心想完了。   果然,萧远追了出来,拽着她就往里头去。   宋宁挣了两下。   萧远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狰目欲裂,声音发颤狠厉,“跟我回去!”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朕带你出城   “萧远,你弄死我算了!”   宋宁瞪着他。   现在的这一个巴掌,她是挺想甩回去的。哪怕他满脸的淤青,唇边还有血,刚刚被皇帝打得很惨,她不介意让他雪上加霜。   可她现在要装柔弱可欺,她越惨就越容易激起皇帝相护的心思。   连个巴掌都不能还手,妈的,太憋屈了。   傅景翊听到这一声清脆的耳光,掀开马车帘,看到萧承书拽着女子用蛮力往里拖,女子挣扎得厉害。   她怎么可能是清辞呢,换做清辞,被打的只能是萧承书。   不过但凡是祈元朝的子民,他都得管。   “把这两人都带过来。”   萧承书和宋宁被带到马车前,两人都被命令跪下来。   傅景翊问:“她是谁?”   萧承书咬唇道:“我在岐州认识的女子,已娶为妻子。”   傅景翊又看了看宋宁。因为她的声音么?   萧承书沉下眼眸,他的心在慌手在抖。   可以削皮去骨彻底改变一人的容貌,却改不了一个人的声音。   傅景翊问宋宁,“他对你不好?”   宋宁点头,“不好。”   萧承书猛地看向她,“我怎么不好?我对你还不够好?”   傅景翊笑笑,“萧承书,就算是替身,你也不配有。”   宋宁听得一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什么替身?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朕带你出城。”   他说完,车帘放下。   宋宁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说实话,皇上很好听,听着挺顺耳的。   她瞥了眼萧远,起身就要过去。   萧远拉住她的手腕,眼里波光粼粼的,语气央求。   “我哪里对你不好,我改。”   宋宁甩开他的手,嗤之以鼻,“皇上刚才的话我可都听明白了,我是替身是吧。我这个替身没了,你再费心找一个就是,再见了。”   她背对着萧远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   这夫妻本就名存实亡,从皇上嘴里听出她是别人替身的事儿,她也没有什么情绪。   好奇是有点儿,想知道正主是什么人。   -   岐州城外,秀月命宋宁就此止步离去。   皇上啥也没说,宋宁暂时想不到强留在皇上身边的理由,便只能听秀月的话离开。   马车继续行进,秀月道:“声音像是天生的,走路姿势也是一模一样,这八成是萧承书特地培养出来的了。”   傅景翊听到这话,掀开车帘,四处都看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脑中却浮现出她那张陌生的脸和她被萧承书拉拽不能反抗的样子。   哪怕再有相似之处,她都不是。   马车走了没多远,哪个离去的女子又追了回来,跑得气喘吁吁的。   “皇上!皇上!”   秀月请示该怎么办,傅景翊想了想,让马车停下来。   秀月掀开车帘,傅景翊清湛的双眸,就这样看着这个胆敢再拦圣驾的女子。   宋宁跪了下来,腰杆子笔挺。   “小女子无处可去,可以跟着皇上吗!”   傅景翊淡淡道:“上来。”   这样容易,居然还让她上马车,宋宁心下特别忐忑,但也不好推辞,坐在了皇上右手边。   这架势,一定是有事问他了。   傅景翊开口,“你在萧承书身边呆了多久。”   宋宁想了想,她得把日子往短了说。   不然迟迟没有逃离魔爪这不是有破绽了?   “半年。”   “他平日里除了康以洋外,有没有跟其他人接触?”   这很多啊,康家的管家,小厮,酒楼的小二掌柜……这从哪儿去说?   傅景翊看她一脸迷茫,再问:“他有没有提过清辞?”   宋宁好奇问:“清辞是谁?”   她对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傅景翊想着也是,萧承书不会让一个工具人知道太多。   可是他已昭告天下将清辞立为皇后,竟还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么?   他很快又想明白,百姓不敢直呼皇后名讳,自然无人提起。   傅景翊捏捏眉心,道:“走吧。”   宋宁不知道这个“走吧”的意思,是让她走,还是“跟着走吧”。   不过她脸皮很厚,跳下马车后,高声道:“谢皇上让我留下!皇上万岁!”   傅景翊眼皮跳了下。   算了算了,宫里也不是一个闲人都养不起。   -   入夜,一行队伍行至荒郊处,官兵们迅速搭起了一个宽敞厚实的敞篷。   搭床时宋宁帮了忙。   原来皇帝也就睡木头床,不是睡金矿银坑的呀,那看起来与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秀月打开被褥时,宋宁抢着铺,她想留皇帝身边干活,得卖力好好表现才是。   都收拾好了,她们全部都退了出去,守在外头。   秀月抱着剑,审视的眼神问她:“你为什么要留在皇帝身边,伴君如伴虎不懂吗?”   宋宁心情正好,“我就是想留在皇上身边。”   “为什么?”   秀月一个劲的追问,宋宁一脸坦然:“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报答皇上。”   秀月嗤之以鼻,“要不是皇上讨厌萧承书,压根不会搭理你的,劝你收拾收拾走人,别浪费心思了,你什么也得不到的。”   宋宁反问:“你呢,你留在皇上身边图什么呀?”   “我不图什么,我就是要保护皇上。”   “我也就是想照顾皇上怎么了?”   她还敢顶嘴,秀月瞪了她一会儿,手摸上了剑柄。   宋宁顿时就有着怂了,这女人,说不过就想拔剑教她做人?她该不会真杀人吧?   这时,一位婢女端水过来要进帐篷里去。   宋宁立马殷勤地接过了水盆,冲婢女灿烂一笑,甜甜的说:“姐姐忙去吧,我来就好。”   她无视秀月骇人的目光,进到帐篷里,皇上正挑灯看一张地形图,神色认真。   她走近了,皇上修长的手指三两下将地形图折了起来。   宋宁蹲在他脚边,很妥贴的伸手欲帮他脱靴。   傅景翊脚一缩,淡淡道:“朕自己来,你出去。”   “我在这儿等着,水一会儿还得端出去呢。”   宋宁蹲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去看他洗脚。   这皇帝不是应该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吗,洗脚这种事他居然要自己来?   难不成是在堤防着她?   可她不至于给皇上脚上下毒吧。   烛光晦暗,傅景翊看着她蹲着的身形,她的后脑勺,还有她的声音,都是那么熟悉的样子。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他那顿我请了   傅景翊不敢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不敢去设想清辞会不会遭遇了不测。不会的,就当她是赌气不肯回来吧。   也想过忘了她,放下她,只是这件事太难,他至今做不到。   他再一次看向身边三步之遥,那个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偶尔偷看他的女子。   “你叫什么?”   “宋宁!”她绽开笑容,“安宁的宁。”   宋宁抱着膝盖,像只乌龟一样往他挪了一步,“皇上,我不想睡外面,我可以睡在帐篷里吗。”   “不可以。”   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宋宁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美貌。   萧远时时刻刻怕她红杏出墙,康以洋又说这个美人计非她不可,她还以为她美得有多倾国倾城,是个人都会沉沦在她美色之下呢。   “皇上……”   宋宁楚楚可怜的眨了眨眼睛,“我身子薄弱,在外面睡觉会生病的。”   傅景翊心想,面对这样一个宋宁,萧承书是怎么看得下去的?这样矫情娇弱,清辞撒娇的时候也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弱的。   强行催眠自己吗?   这么看来,萧承书或许是真的不知道清辞在哪里,或者也不会找这样一个人来打发寂寞了。   宋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挪近他一点。   “皇上,我给你守夜好吗?”   傅景翊眉稍微拧,嗓音冷淡。   “出去。”   灰溜溜的从帐篷里出来,秀月冲她嗤了一声,别过脸去。   宋宁觉得很奇怪,她为啥对自己敌意那么深?   又不会抢她职位。   再说了,有啥了不起的,不也在外面吗?   -   宋宁的身子不太好了。   这两年来萧远一直在给她喝药,一碗碗汤碗喝下去,她的身子反而越来越薄弱。   以至于在帐篷外靠着树睡到半夜,人就被冷汗淋透了,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脑袋越来越重。   秀月发现她脸色很不好看,人倒在地上跟晕过去了似的,本来觉得不必搭理,过了一会儿,她有一点不忍心,还是把随行的江太医叫过来给她看看。   “这姑娘身子太虚了,体内寒气很重,其他没有大碍,多休息就是了。”   “那是没法再跟着咱们赶路了吧?”   “是没法长途跋涉的,她这身子只能坐马车。”   这队伍浩浩荡荡,可马车只有两辆,一辆是皇上坐的,另一辆放杂物。   秀月想了想,“那就把她跟杂物放一块儿吧。”   她是想把宋宁扔在这里,可这里毕竟荒郊野外,又是个女孩子,秀月到底没忍心。   为什么那么讨厌宋宁呢?   秀月想,她大概是因为太讨厌清辞了,就跟着讨厌很像清辞的宋宁。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在孩子满月宴上失踪,一走就是两年,薄情的让人发指。   傅景翊出了帐篷就感觉少了什么。宋宁去哪儿了,这个疑惑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就被抛之脑后。   坐到马车里,行至晌午路过花溪城,秀月向他请示哪里用膳。   傅景翊淡淡道:“就近。”   为了不扰命,他让队伍留在城外,只有秀月跟在他身后。   他挑了个楼上包间,口味不太合适,就想安静速战速决把这顿饭吃完。   楼下堂中,腿高高架起的女子看到傅景翊从楼梯上下来,赶紧放下手中筷子,跑到掌柜那儿,指指傅景翊。   “掌柜的,他那顿我请了!算算多少钱!”   为了防止被抢先,她掏出一锭大银子塞给掌柜。   傅景翊眉心跳了跳。   “秀月,把钱还给她。”   “为啥啊,她爱请就让她请呗,估计萧承书没少给她钱。”   傅景翊眼色一沉,秀月赶紧道:“好的,我这就去给她钱。”   秀月刚掏出同样的一锭银子。   宋宁道:“干什么呀,请吃个饭还要互相推辞,我不喜欢这样客套的。爽快点,下次请我吃就行了。”   她接过掌柜找的零钱,蹦哒到傅景翊面前。   “记住啦,下一顿请我吃。”   宋宁微仰着脸,对他挤了下眼睛,笑得明媚灿烂。   傅景翊发现,她跟清辞一样高,头顶跟他下巴在一条水平线上。   这个身高让他之前觉得亲吻有点费劲,他得深深低头,还要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亲一会儿脖子就累,除非他岔开腿,所以他更喜欢去床上亲……   想远了。   他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宋宁打了个寒颤,她感觉皇上身周的气场更冷了。   秀月的眼神轻蔑,嗤道:“皇上见过的女人多了去了。”   这还要你提醒?   宋宁摊手,“你觉得我会不知道皇上有后宫三千?”   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好不好。   “少卖弄,皇上讨厌女人勾引他,他会觉得恶心。”秀月说。   宋宁笑笑,“被不喜欢的勾引才会恶心吧。”   她蹭蹭秀月的肩膀,“你在害怕皇上对我动心?”   秀月脸色微变,“你少自以为是。”   宋宁天真无邪的看着她,“难道你是怕我被皇上扔出去,你心疼我?”   秀月咬咬牙,她没吃东西好像想吐了。   “你的命值几个钱,皇上胃不好,我警告你别碰他。”   秀月快步跟上了前面的皇帝。   宋宁对着她的背影吐了下舌头。   皇上胃不好,跟她碰不碰皇上有什么关系吗?碰一下会诱发皇上胃不好?   那她就想试一试了。   宋宁不肯呆在放杂物的马车里,一直缠着秀月说个不停。   皇上要喝水,她就立马从别人手里抢过去,钻进了车厢里。   秀月往她的背影使劲翻了个白眼。   皇上怎么还不让人滚蛋呢?   傅景翊手里拿着本书,见宋宁进来,皱眉,“出去。”   宋宁把储水袋捧上,笑嘻嘻的说:“我只是来送水的呀。”   傅景翊接过,喝了一口,给她。   “下次不用进来。”   声音寡淡疏离。   宋宁出去前,对他说了句,“在车厢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人容易累的,皇上还是歇歇吧。”   傅景翊愣了一下。   他眼前闪过从前的画面。也是在这样的车厢里,那是从姑苏回金陵城的路上,她说:皇上昨晚没睡好吧?在车厢里看书很累的,别看了。   然后她把他的书收了起来,轻薄的身子依偎着他,很快就在马车的颠簸下熟睡过去。   他却不敢歇一下,怕自己睡着了身子歪了,她靠着会不舒服。   她一到马车里就很困,凡凡大概是像她了,喜欢被摇晃着睡。   傅景翊回过神来时,马车帘已经被盖上。   他把书合上搁在一边。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的自信骄矜   马车突然停了,外头几个人小声议论,似在请示秀月怎么办。   秀月拿不定主意,掀起车帘,“皇上,宋宁晕过去了。”   “不是有江太医在。”   “把她安置在哪里?”   傅景翊感觉自己这个车厢够大,“让她进来。”   宋宁被放在车厢地上,像个虾米一样卷起身子,眉间紧皱,陷入昏迷中还死死抱着自己的肩膀。   “皇上,她体内寒气甚重,致使她体虚易昏厥,问题不大,只是十分经不起操劳。只要多服用几帖祛湿祛寒的药物就好。”   傅景翊心想,萧承书是做过太医的,怎么也没料理好身边人的身子。   “皇上,那微臣去给她熬药?”   马车行进途中怎么熬。   傅景翊道:“回宫再说吧。”   宋宁在地上并不老实,昏睡中还翻来翻去,翻了两下就到了傅景翊脚边。   傅景翊低头看,她的脸被头发遮住了。   这样子,跟那个女人太像了。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到她脸边,刚碰到她的头发丝,她就又翻了个身避开他的手。   傅景翊也清醒过来。   他在想什么呢,幸亏没碰到。   他深呼吸后闭上了眼睛。   宋宁慢慢恢复意识,睁开眼,看到是一双玄色银绣的靴子。   这不是皇帝么?   宋宁猛地睁大眼睛,她怎么会在马车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赶紧往身上摸了摸,还好,看起来衣服没乱,皇帝应该没对她做什么。   然后她就又有点失望。   她的美色就那么不容易让人起歹心?   皇上修长的眼睛轻闭着,头靠着厢壁,大概是在熟睡。   宋宁掸了掸身上。   她伸手在皇上闭着的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看样子真睡熟了。   皇上身边有一堆册子,脚下有个精致的楠木盒子。   宋宁小心翼翼的把手摸过去,一堆册子里夹着一张折好的图纸,大概是皇上昨晚挑灯看的那张。   她小心翼翼的把这张图纸抽出来,余光再瞥了眼皇上,战战兢兢的打开这张图纸。   这地势,她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岐州的地形图。   而康家宅子的所在地还被墨迹做了个标记,在这张地形图上有好几处画着密密麻麻的小盔甲和马,像是兵马的标记。   康以洋说的没错,皇上果然要对康家下手。   “皇上。”   外头突然传来秀月的声音,宋宁赶紧把图纸折起来放回原处,躺在地上缩成一只虾。   秀月掀开帘子,也就是向他请示继续赶路还是就近找客栈。继续赶路的话不可避免像昨晚一样睡在荒郊野外。   傅景翊在此时醒来,听了她的话,道:“继续赶路。”   离开金陵城许多天了,住的艰苦些不要紧,尽快回去才是尽要的。   秀月放下车帘,厢里光线暗了些。   傅景翊淡淡看了眼身侧那张被夹好的图纸,他有强迫症,喜欢把纸叠得方方正正每个角都对齐。   这个粗糙的叠法他看一眼就受不了了,可他又不能当着宋宁的面重新叠过,这岂不是告诉她:你被我看穿了。   那样就没意思了。   可他一再二的看向这张图纸,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他忍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行。   反正她不是还闭着眼睛装晕么?那他叠个纸应该不会被发现。   于是傅景翊把纸拿出来重新叠过,再放好,几乎没发出声响,也亏得车轮声大。   舒坦了。   宋宁在地上晕着,偶尔换个姿势躺躺,不得不说马车一颠一颠的很催困,她很快又想睡了。   该死的,秀月居然递了只叫花鸡进来。   皇上就这样在车厢里吃叫花鸡,那香味,谁能有抵抗力?   宋宁揉揉眼睛“醒”过来,直勾勾得看着他手里的叫花鸡,吞了下口水。   “皇上吃得下吗?”   傅景翊很慷慨的折了只鸡腿给她。   宋宁眉开眼笑的想去接。   傅景翊不给她,收回手,啃了一口:“这鸡不错。”   宋宁的笑容僵在脸上。   傅景翊看到她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破碎,黯然垂眸的样子,恍惚又与他记忆中的女子重合了。   那个女子想起伤心事的时候,就会这样垂下眼眸,不声不响。   可是宋宁至于吗,不就一个鸡腿。   傅景翊折下另一只鸡腿,给到她面前,“朕吃不下了。”   宋宁发现,这皇帝有耍人的爱好,可她还不能避开。   他伸手过来,她只能去接,只能装作憨憨再被耍一次。   可这一次,她伸出去的手扎扎实实握住了这只鸡腿。   等她拿稳之后,傅景翊的手才松开。   皇上居然真的给她一个鸡腿?   宋宁啃起鸡腿,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她在这里向灭满门的仇人摇尾乞怜,还成功讨了一个鸡腿。   做人最耻辱莫过于此。   “你哭什么?”   宋宁抹了把眼泪,说:“我太感动了,皇上真好。”   傅景翊眸色浅浅,“朕还以为,你跟着萧承书连个鸡腿都吃不上。”   宋宁声泪俱下,“有时是吃不上的。皇上知道的,他一心把我当作替身,还要我学那人的举止,我学不好,他就不给我吃饭,我常常饿肚子的。”   她就随口那么一编。   “你学得还不够好么。”   傅景翊早就想到,她举止步态都那么像清辞,肯定是萧承书暗中培养的缘故。   在傅景翊看来,这个宋宁已然学得足够好,光看背影足以以假乱真。   宋宁点头,眼泪汪汪的,“皇上见过那个女子吗。”   傅景翊顿时没了胃口,嘴里的叫花鸡也难以下咽。   “你说谁。”   “皇上知道的,”宋宁说,“皇上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我是替身,皇上认识我代替的那个人,才会觉得我像她。”   她故意说这些,不过就是想知道,萧远把她当谁的替身了。   她怀疑那个女子是不是萧远的前妻,失踪的皇后。   傅景翊只说:“你不像她。”   “不像?”   这话宋宁不信。皇上眼里明确有一个“她”,俨然她的确是像了“她”的。   “嗯,”傅景翊声音很淡,平和而笃定,“或许在萧远看来你声音有些像她,但朕觉得一点都不像。”   宋宁问:“一点都不像?”   傅景翊墨眸一滞,嗓音微冷,“她的自信骄矜,她的坚韧残忍,你一点都没有。”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耽误事   宋宁觉得皇上这样就过分了,讨论像不像的事儿,而他的语气似的在告诉她:你不配。   谁喜欢像别人啊?哪怕那个人是皇后,她也不稀罕像。   自信骄矜,坚韧残忍。   可是,残忍是什么意思?   宋宁忍不住问:“是萧远的前妻吗?”   傅景翊彻底没胃口了,把叫花鸡塞给她,冷冷道:“下去。”   宋宁没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到皇上了,下马车的时候心里想,她早晚有一天死于话多吧。   天黑搭起帐篷,宋宁主动去打水。   秀月逮着机会去劝皇上。   “皇上知道她有问题,为什么还留她在身边?”   “无妨。”   秀月道:“她终究不是皇后。”   “朕知道。”   傅景翊知道秀月这是在担心什么,担心他把宋宁当作清辞的替代品,对她动心,反被其害。   怎么可能。   秀月倒抽一口凉气,“可是皇上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子这样纵容过。”   傅景翊淡淡道:“朕不会找替身,暂时也不想找别的女人。”   秀月想了想,颔首道:“知道了。”   宋宁在帷帐外听到的,是从那句“皇上从来没对别的女子这样纵容过”开始。   宋宁发现感情这方面,还是皇上干净一点,萧远拿她当替身这个事要不是皇上说了,她至今都没有发现的。   在一起就该好好在一起,分开了有新的人也该对新的感情负起责任。   找替身算个什么事儿?   还有,皇上对她算比较特殊的?   宋宁进去,秀月就退出来了。宋宁这回长记性了,只把水放那儿,让皇上自己盥漱。   她恭谨守在一边,小心翼翼开口,“我可以睡在帐篷里吗?我昨晚在外面睡就病了,我要是病了就很耽误事儿。”   傅景翊道:“不耽误事。”   她又不是马夫,大不了晕在车厢里,治不好丢出去。   能碍着什么事儿?   宋宁又说:“百姓都说皇上是仁慈的,爱民如子,不会忍心民女受苦受难吧。”   傅景翊竟然觉得她说得对。   这回不再反对了。   高帽子一戴他已经感觉到舒适,再加上她楚楚可怜的眼神,这才是求人该有的姿态。   帷帐里薄绒毯铺地。   傅景翊大发慈悲赏了她一条被子,给她指了块离门帘最近的位置。   灯烛熄灭后一会儿,傅景翊听到一个东西在地上慢慢挪动的声音。   他翻个身,那声音就消停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了,她又开始向他挪动,像个小老鼠一样。   傅景翊开始后悔收留她了,她就不能耐心点,等他睡着再动作吗,这样沉不住气?   萧承书确实找了个很像清辞的人,可是太笨了,比清辞还要笨上许多。   笨也就罢了,还太影响人睡觉。   宋宁摸黑到他床边,摸到了那一叠册子和那个小匣子。   她摸到了以后,还在战战兢兢中,外头突然有人吼了一声。   “抓刺客!”   完了,这么大声音,皇帝肯定马上醒过来还会怀疑她怎么挪到了这里。   宋宁当即跳上了床。   秀月提着火把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激动的宋宁跪坐在床上。把皇上抱在了怀里。   抱着还嚷嚷:“皇上放心!我死也会护住皇上的!”   傅景翊那张脸生无可恋阴郁无边。   秀月瞪了一眼宋宁,禀报道:“是个不知死活偷粮的,已经抓起来了,正在审。”   听到这里,宋宁慢慢松开了抱住皇上的双手,很高兴的说:“那就好,那就好。”   秀月手里的火把照亮了皇上那仿佛吃了苍蝇的神色,那神色别扭又古怪。   “我去打水。”她知道主子准要洗澡了。   傅景翊点了下头,人还是在石化中。   他意外发现宋宁整个人都缠他身上了,居然没想吐?   怎么可能?   宋宁东摸西摸点起了烛灯。   傅景翊深吸了一口气,看宋宁的眼色复杂了一点。   是因为她头发上那股相似的味道吗?   还是因为黑暗之中,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跟清辞一模一样的声音,所以他不会反感?   宋宁点了三盏灯,帐篷里亮了许多。   她为自己方才机灵的举动沾沾自喜。在皇上展示了自己的勇敢无畏忠心,又毫发无伤,多划算的事。   看吧,皇上现在看她的那复杂的眼神,绝对是震惊而欣赏。   男人都是轻易感动的。   这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吧。   宋宁顺势对他眨眨眼睛,“皇上,我当时来不及想什么,只是觉得皇上不能有事,哪怕剑刺过来我也得挡。”   傅景翊抿唇,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跑到朕的床上来,不准碰朕。”   就刚刚那一瞬间的事,他居然想,他这辈子是不是非清辞不可。   这样想过以后,心里面就撕裂般的痛。   怎么可以替代啊,那个在冰天雪地里带他新生的清辞,那个他忙到深夜,还会在寝宫里留灯等他的清辞。   他时常会咳嗽,太医说他这病要慢慢治,药苦他也不爱喝,她就把药含在嘴里喂他,一喂就是几个月。   她会在他忙的时候默默陪在他身边,在他闲下来的时候各种各样投怀送抱。   她会撒娇说景翊,你是最好的,景翊,你这辈子都不会变的对吗。   对。   答应了她的事,不能做不到。   宋宁看着他警告的目光,再一次对自己的美色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她摸摸自己的脸。   “出去。”傅景翊的声音毫无温度,目光寡淡。   宋宁寻思着这人就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可是她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溜出帐篷。   秀月一看到她出来,就忍不住想笑。   “你开心什么?”宋宁问。   秀月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能在皇上身边呆这么久么?”   宋宁心想,关她鸟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秀月说:“因为我从来不试图勾引皇上,也从来没有碰过皇上。”   宋宁哦了声,“皇上也没让我滚蛋呢。”   “你再作下去,滚蛋是早晚的事儿。”   “等那天到了你再笑话我不迟,”宋宁对她笑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敌意那么大?”   秀月微愣,道:“你总在给别人添麻烦。”   宋宁一点儿都不相信,“莫非你喜欢皇后,见不得别的女人靠近皇上?”   恰恰相反,秀月是太讨厌皇后了。   秀月啧啧,“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哪天皇上把你从马车里丢出来,你就知道错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放开皇上   岐州康家。   康以洋把自己利用宋宁的事儿说了出来。   萧承书恨不得揍他一顿,可他要顾及的太多了,捏紧的拳头终究没有用武之地。   “我去把她找回来。”   “找回来做什么,”康以洋不同意,“让她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不好么?”   萧承书脸色阴郁,“你当心被她反咬一口。”   “什么?”   康以洋摊手,“怎么可能呢,她背负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向着皇帝。”   萧承书咬咬牙,他编的东西,没想到康以洋居然全信了。   “我每天让她喝的药,是喂养她体内天阴蚕的饲药。”   “天阴蚕?那玩意儿不是压制内力用的么。”   康以洋知道萧承书天天喂康宁吃药,说是她身体不好,所以每日都要服药调理,他也没什么怀疑。   可现在他说,那些药是为了养天阴蚕的?天阴蚕可以吞噬宿主的内力,也会使人日渐疲软虚弱,久宿体内必然会影响寿命。   “对,”萧承书说,“因为她不是像清辞,她就是清辞。”   康以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什么?!”   “她体内的天阴蚕,一个月不进药食就会枯殆,等她恢复了内力,就会被认出身份。”   “……”   “到时候,康以洋,你我如何收场?”   康以洋抓抓头,“你在骗我是不是,她又不是皇后的长相。”   萧承书说:“我父亲手下有一神医,会削皮剃骨,将人改头换面。”   说到这里,康以洋也想起来了,宋宁刚来的时候满脸缠着绷带,萧承书说她脸生病了,可原来是……   “谁他妈叫你瞒着我。”   康以洋对萧承书也是服气,“我以为我对皇上用美人计已经很胆大,没想到你更胆大,你敢把皇后弄失忆了藏在身边。”   萧承书沉着脸,“现在知道了,马上把她弄回来。”   -   树林边休顿的空当。   傅景翊下马车透透气,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同时伴随一声惨叫。   所有人的目光就往事发现场看过去。   那边,宋宁躺在一颗桃树下双手捂着屁股仰天痛吟,身边散落了一堆桃子。   傅景翊眉心跳了跳。   江太医过来请示,傅景翊点了下头,江太医才跑过去查看宋宁的伤势。   “看样子屁股伤了,伤得多重微臣不知,毕竟她是个女子……”   傅景翊怀疑宋宁这是不是苦肉计,非要把自己摔残留在他马车里不可。   “把她弄上马车。”   江太医得令去将宋宁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江太医手臂伸到宋宁腿膝下的时候,傅景翊心里涌起一阵怪异。   “秀月,你去抱。”   秀月疑惑,“这江太医不是也行……”   “男女授受不亲。”傅景翊道。   秀月困惑得愣了一下,随之赶紧去江太医手里接过宋宁。   宋宁有些不太乐意,让一个女孩子抱着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秀月针对她,她怀疑秀月抱着她肯定要狠狠摔出去。   “哎,不必,江太医挺好的。”   秀月才不管她的拒绝,皇上让她抱她只能抱,她很粗鲁的抱起宋宁往马车那边走,最后像扔杂物一样把宋宁往车厢里一丢。   宋宁狼狈摔趴在傅景翊脚边,屁股本来就很疼,被秀月这一扔更痛了。   她艰难得挪了下身子,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我只是想摘几个桃子给皇上吃,”宋宁可怜巴巴的看着傅景翊,道,“我摘得也不多,那颗树就报复我,它自断树枝,把我摔了下来。”   傅景翊随口道:“那是你太重。”   宋宁愣了一下。她重?!   “有刺客!”   又是有刺客,宋宁心想着这偷粮草的人可真多啊,她表现的机会又来了。   宋宁赶紧挣扎着起来,半蹲在傅景翊面前。   “皇上别怕,我保护你!”   直到听见马车外刀剑的声音,宋宁心渐渐的慌了。   有什么人仿佛踩上了马车,整个车厢剧烈晃动了下。   车帘被利剑刺破,一个剑尖乍然入眼,宋宁慌不择路转身抱住了傅景翊。   傅景翊掰了下她的双臂,宋宁跟条八爪鱼似的死死缠着他,竟然没能掰开。   而宋宁被他掰了两下后哭了,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他衣服上。   傅景翊深深嫌弃,还得哄她,“朕的人挡得住,挡不住就是个死你抱着朕也没用,他们就是冲朕来的。一剑刺过来你我就死一起了。”   宋宁回头看看,车帘上只剩剑刺过的小洞,那持剑的人肯定是被成功击退了。   “还不放开?”   宋宁摇摇头,抱得更紧了。   秀月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了宋宁正叉开腿坐在皇上的大腿上,把皇上抱得结结实实的。   而皇上明显在扒拉她,眉间凝重。   秀月挥剑,剑尖抵上了宋宁的背,冷冷道:“放开皇上。”   宋宁在这威逼之下,才松了双手。   “女侠!有话好好说!”   傅景翊一推,她就摔在了地上。   秀月越来越嫌弃宋宁了,“皇上,我让人去打水。”   “不必了。”傅景翊没感觉太恶心,“刺客几人,伤亡如何。”   秀月愣了一下。   不必了?怎么可能?皇上没想吐?   不过她很敬业的把满肚子疑问给压下去,清晰回答:“刺客二十人,活捉五个,其他的都死了。”   “好,”傅景翊看了宋宁一眼,“回去审。”   宋宁再傻也察觉了问题。   为什么傅景翊在这时候看她一眼?刺客跟她有关?   可是皇上一直都呆在车厢里,怎么可能知道外面来的是什么刺客呢?   跟她有关也就是萧远或者康以洋,他们怎么会办刺杀这么蠢的事?   不是这样的话,皇上为什么看她一眼?   莫非是,纯粹因为她好看?!   这一夜,皇上在路过的城中住了客栈,宋宁来去自如,她就去街上买了点吃的。   买糖葫芦的时候,她的衣角被扯了扯。   是个大眼睛脸蛋有点脏的小女孩,约莫六七岁。   小女孩衣服破破烂烂的,连个补丁都没有,她睁着圆圆的眼睛,仰着头看宋宁,眼神里都是渴望。   宋宁蹲下来说:“小妹妹,是不是想吃糖葫芦?”   小女孩直勾勾的看着糖葫芦,很小声的说了句话。   宋宁把耳朵凑过去,“什么?”   “姐姐救我。”小女孩声如蚊蝇。   宋宁下颔紧了紧,看向附近。正是落市时分,附近往来的人很多,   “姐姐带你走。”   小女孩乖巧的点头。   宋宁站起来,牵起了她脏兮兮的小手往皇上住的客栈去。   握在手里才发现,小女孩瘦得不像样了,小手只有骨头没有肉。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沈复   宋宁牵着她走了一点路,就感觉到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紧随。   刚巧一辆马车驶过,宋宁抱着小女孩跳上了这辆在行驶中的马车。   马车里的公子错愕看着她俩。   宋宁把食指竖在唇前,恳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我们一命。”   这位公子看了看宋宁,又看看她怀里怯弱瑟缩的小女孩,眯起了眼。   “你们俩的打扮,看起来不是一类人。”   的确,宋宁穿的衣服都是萧承书给她买的琳琅绸缎,而这个小女孩浑身脏兮兮的衣衫褴褛,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宋宁点点头,“我要救这个小女孩。”   她是很怕死的,可是她更想救这个小姑娘,一看到那双可怜渴望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非帮不可。   公子道:“可是你们弄脏了我的马车。”   宋宁赶紧让小女孩站起来,自己半蹲着捏起袖子去擦椅子。   “好了,”公子收回笑容,“我讨厌滥好人,不过今天心情不错,就帮你们一回了。”   宋宁要拿出银子致谢。   他摇头,“我不缺钱。”   他不要宋宁也不跟他客气了,她坐在椅上,把小女孩抱在膝盖上,掀帘看看窗外,已经没了追着的人影。   “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苹苹。”小女孩说话声音很轻。   像这样可怜的小女孩宋宁在岐州看到过很多。   宋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孩子就特别不忍心,可是萧远总不让她多管闲事。   而眼前这位公子,他看起来挺富贵的。   公子笑着问,“这小丫头是怎么了?”   苹苹低着头说:“他们让我讨钱,我讨到了钱,他们还不给饭吃,不讨就要打人。一起的婆婆告诉我,我长得可爱,可以向看起来富贵的大哥哥求助,或许就有出路。”   宋宁哑然,心疼得摸了摸她的头。   苹苹越说声音越小:“可是我不敢找大哥哥说话,只能找姐姐……”   宋宁在心里想,你找了我是对的,眼光真不错,今后有我一根糖葫芦,就都能分你一半。   想到这里,宋宁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买了串糖葫芦的。   糖葫芦呢?   “我们就在这下了马车吧,多谢公子了。”   “急什么,”公子道,“这座城的太守不干人事儿,官匪勾结,刚好你们跟我回京去做个辅证。”   宋宁疑惑道:“作证?”   公子笑笑,“认识一下,我叫沈复,官任尚书左丞。”   宋宁盯着他看了看。   “好,可是只一个小女孩的话不足为信吧。”   沈复道:“那是,所以我们去趟贼窝。”   宋宁抱着苹苹的手一紧,“好的你去,我们找个地方等你,也可以在金陵城等你。”   沈复笑着说:“你这样热心,肯定是让你一起去了。”   “不不不,我会给你拖后腿。”   “我觉得不会。”   宋宁欲哭无泪,“我一个女人能帮到什么呀,我又笨又弱。”   沈复提出他的想法,“可是你长得还行,而且有热血心肠,非常适合深入敌窝,救百姓于水火。”   宋宁摇头,“我不行的。”   虽然她敢去勾引皇上,可是皇上跟土匪到底是有区别的。   皇上究竟还是顾颜面顾名声的,尤其是当今皇帝,乐衷于塑造自己仁德的形象,不会对她这么个小角色残暴到哪里去。   可是土匪不同,都是土匪了,怎么可能跟人讲道理?她这进去,不得被折磨成一把骨灰?   “不行就把你们原路送回了,”沈复喊道,“车夫掉个头!”   “别!”   宋宁说:“我答应。”   “吓唬你的,刚见一面让你替我办事我还信不过,”沈复若有所思的看着宋宁,“你是哪里人。”   宋宁说:“禹州人。”   康以洋说过他是禹州人,本该姓朱。   沈复皱了下眉头,“不像禹州口音,反而是金陵的口音啊?”   宋宁愣了愣,“那或许是这两年都跟金陵人呆在一起的缘故。”   “那你怎么又在淮扬?”   这里是淮扬。   宋宁说:“跟家人走散了,溜达溜达就这里来了。”   沈复显然不信。   “好吧,我是跟皇上过来的。”   沈复更不信了,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她。他就感觉这姑娘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宋宁不耐烦了,“不说这个了。沈公子现在是要回金陵城?”   沈复说是的,“本来是来游玩的,结果发现这地方治安是真的不行,而且,皇上都说女子可以入仕,这里的女孩却不被允许上学堂。金陵城的学堂里已经有很多女孩了。”   “金陵城那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有钱有权的人,而且是天子脚下,执行力肯定强许多。事实上别的地方不能上学堂的女孩太多了,没几个人会愿意花钱培养女儿,反正都要嫁出去的。很多人家里男孩子都没能读书,何况女孩呢?”   宋宁说完,心中感叹了下,不得不说,当今皇帝不好女色,却很眷顾女子。   他的确是个很讨女人喜欢的皇帝。若不是有血海深仇在那里,她估计也是会跟风捧皇帝的。   沈复笑笑,“百姓不送女儿读书是一回事,官府不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宋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这个官府的确是有问题的,该被奏一本。”   沈复伸伸腰,捏了下鼻子。   “咱们找个地方给这丫头洗个澡吧。”   宋宁立刻建议他调转马车,说了一家客栈的名字。   苹苹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洗个澡了,窝在被窝里的时候,她冲宋宁很感激的说:“大姐姐,我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宋宁想了想,她如果还想缠着皇帝,苹苹肯定不能带在身边。   她也不能丢了苹苹不管。   “你觉得今天那个大哥哥怎么样?”   苹苹说:“沈大哥哥是个很好的哥哥。”   宋宁摸摸她的小脸,她洗干净了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儿。   “我会去拜托沈哥哥收留你一阵子。”   “那如果沈哥哥不要我呢?”   宋宁顿了顿,说:“那我就把你送到另一个哥哥身边,那个哥哥肯定会照顾你的。”   沈复不答应,她就再回一趟岐州,把苹苹托给萧远。反正丢下苹苹她是不可能的。   -   等苹苹睡着之后,宋宁轻手轻脚出了厢房,过一个转角就是皇上住的那间。   好巧不巧的,隔着这一个转角,她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是秀月。   “他们为什么要杀宋宁?”   “不知道,那几个招了确实是奔着取她命去的。”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别来无恙啊   “确定不是假口供吧。”   “确定不是,我们分开了审的,用了不少刑罚,起初他们还不承认,后来就供诉一致了。”   “原因审出来了么?对她这么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没必要吧。”   “据说派宋宁过来是康以洋一个人的主意,萧承书不认同,怕她出卖他们的秘密,就派人杀她来了。”   听到这里,宋宁傻眼了,整个人僵化成了石头。   萧远派人杀她?   秀月跟那人又扯了几句别的,宋宁已经全然听不到了。   白日里的刺客竟然不是来刺杀皇上的,而是要弄死她的。   那么皇上已经从这些刺客的嘴里知道。她原是康以洋派来的人,会怎样对待她呢?   现在,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跑到哪里去?   她突然很怀疑她的身份,她真的是禹州朱家的女儿吗,如果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她怎么可能背叛康家和萧承书?   他有什么必要来杀她?   除非,她那忘记的十几年里,有与事实截然不同的经历。   清早,傅景翊打开厢房的门,宋宁扑通跪在他面前。   “皇上,我有事坦白!”   傅景翊挑眉。   宋宁抬眸,诚恳真挚的看着他。   傅景翊一个眼神,秀月等人纷纷退到楼下去。   他回到厢房里闲庭自若坐定。   宋宁跪下来低着头,一鼓作气道:“这些天缠着皇上实非本意,是萧承书逼我的,我现在想出卖他。”   她只能看到木地板,看不到皇上的神色,双手紧张得在身侧攥紧。   傅景翊嗓音淡淡,“你要出卖他什么。”   “他狼子野心,意欲联合羽国谋反。”   “还有呢。”   “还在岐州地界内藏了兵马,我知道那些兵马在……”   其实康以洋从来没跟她提起过兵马的事,但宋宁从傅景翊的那张地图上看出来了,只要照图说,就会让傅景翊觉得她有诚意。   傅景翊耐着性子听她抱了一串地名。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朕想知道,萧承书除此之外有什么可疑之处,比如在康家造了地下室,或者常常去一个不让你跟去的地方。”   宋宁想了想,“没有。”   萧承书一天到晚都黏着她,印象中确实没有他能去而不让她去的地方。   傅景翊从她的神色里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派人盯着萧承书两年,他身边除了多个宋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跟踪到。   如果是他藏起来的人,他不可能会忍住两年不见她的。   难道真的跟萧承书没有关系?   可是萧承书嫌疑实在太大。   那一日他自宫,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送出一个布偶玩物?绝不可能。   进出皇宫的车或东西都会经过缜密的排查,除非是清辞自己出宫的,那以她的身手才能做到无人察觉。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出宫?   傅景翊又开始头疼了。   宋宁迟迟没等到他再度出声,抬眸,看到皇上紧闭着眼,正捏着眉心。   她鼓足勇气擅自起身,走到皇上的圈椅后面,伸出双手,指腹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萧远做过大夫,懂很多医术,她跟在萧远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头疼了应该怎么按。   傅景翊本是要让她滚蛋的。   可她温暖的指腹缓缓揉过穴位之后,脑袋里的胀痛缓和了许多。   挺舒服的。   他见过别人这样帮太后按头,可是他自己从未体验过,因为他讨厌女人碰他,而男人在他身上按来按去,他会觉得很别扭。   所以在头痛的时候,他一向只会捏捏眉心,或者靠在案牍上休息一阵。   “你之前敢替萧承书卖命来勾引朕,是什么缘由?”   宋宁狠狠皱了下眉头,皇上话说得这样直白不给面子,原来皇上一直都知道她在蓄意勾引。   也幸好想了一夜,她早就做好了应对各种问题的准备。   她当然不能说,她可能是朱家的女儿。万一是真的呢,朱家毕竟判的是满门抄斩,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宋宁道:“因为先前对萧承书动了心。可是这些天我慢慢想明白了,一个值得我爱的人,是不忍心我涉险的。”   至于她这两年里有没有动过心,她觉得是没有。所以在听到刺客是萧承书派来的时,她只有觉得恐惧,却没有觉得伤心。   傅景翊低低笑了一声。   “既然不值得为他涉险,今后也不必再跟着朕了。”   逻辑上是这样,已经没有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了。   宋宁在他太阳穴上按摩的手一顿。   如果秀月所言为实,他们一会派人再杀她,而皇上身边是最安全的。   “我想为皇上做牛做马,月俸可以少拿一点。”   傅景翊头没有那么痛了,拨开她的手,淡淡道:“朕不缺牛马。”   -   宋宁从皇上那儿出来,赶紧带着苹苹守在沈复门口。   “沈大人!”   沈复很快出来,伸了个懒腰,宋宁十分诚恳道:“沈大人之前说的带我们去金陵城算数吗?”   靠不住皇帝那颗大树,只能来求求沈复了。   沈复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跟我去了?”   宋宁不敢说有人要杀她。   “想要追随沈大人而已。”   沈复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你不想回家了?”   宋宁低头,“我没有家。”   “行吧,跟着我。”   沈复心里想的却是,这女的相貌不错,哪天哪个兄弟看上了她,他就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你多大?”   “十九。”   沈复啧啧,“看不出来你这么大了,没成亲生孩子?”   宋宁摇头。   幸亏萧远没那功能,她现在还是守身如玉的黄花大闺女,虽然年纪大了点,还可以拥抱第二春。   楼梯走到一半,宋宁意外的发现皇上在楼下大堂中用早膳,面前一桌菜,身边站着秀月。   宋宁心想:为什么没见秀月吃过饭睡过觉?秀月到底是人吗?   宋宁看见了他们,沈复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沈复双眼一亮,加快步子到皇上面前。   在他开口之前,傅景翊就说:“沈大人不必拘礼,这是在外面。”   宋宁看着沈复那一副认亲爹的神情,深深耸拉下了脸皮。   沈复跟皇上打完招呼,又热情的冲秀月笑笑,“别来无恙啊。”   秀月避开他的目光,没理他。   沈复也不在意,向皇上开了口,“皇上办完事了吧,这是回金陵城吗,臣跟皇上同行可好?”   傅景翊淡淡“嗯”了声。   大概是皇上太亲和了,沈复当着皇上的面向宋宁招招手。   “过来啊!”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艳遇不少,福分很浅   宋宁真不想过去,刚被皇上拒绝,这就攀上了别人,这明显是把“动机不良”几个字写脸上了啊!   但是她只能很听话的牵着苹苹走过去。   傅景翊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眉稍微微皱起,对沈复道:“坐。”   沈复得了皇上这简短的一个字,高高兴兴坐了下来。   不过他可不敢动筷子,桌上也没有他的碗筷。   他没有直视皇上,压低了声音,“皇上这次可是去了岐州?”   傅景翊道:“嗯。”   沈复问:“那萧承书,有没有问起我妹妹和小外甥?”   “没有。”   沈复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宋宁暗暗想:沈复的妹妹?为什么萧远应该问起她,还有小外甥?   默了一会儿后,沈复叹了口气。   “这人真不是个东西,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妹妹嫁给他的。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傅景翊好心道:“朕可以下旨让他们和离,不过萧家无后了,这个孩子肯定不会让你家带走。”   听到这里,宋宁头盖骨都要炸开来了。   萧远一直在骗她。   他起初说她是他的原配夫人结发妻子,结果康以洋说他前妻是皇后。   现在更夸张了,他竟然有个没和离的妻子在金陵城,还生了一个孩子!   这她妈什么绝世渣男。   沈复更愁苦了,“我那个妹妹也是个傻的,哪里跟她说得通。她和萧承书之间但凡有一个正常人,就不至于这样的。”   还挺般配。   傅景翊没把这话说出来,只说:“萧承书配不上你妹妹。”   毕竟沈复再怎么埋汰妹妹,终究是亲妹妹,听别人说她跟萧承书般配终究是不乐意的。   沈复点点头,“他配不上。”   过一会儿,他又说:“皇上,有几个大臣又在商量着上奏了,就为皇后还不回宫的事儿,还想拉我一块儿。”   宋宁看了沈复一眼。   虽然大堂里其他人隔得远听不到,可好歹有她这个外人在。   沈复还真信任她,当着她面就说这些了,这上奏还能是什么内容,可不就是奏请废后。   傅景翊道:“皇后是太子的母亲,为了太子的颜面朕也不可能处置皇后,你告诉他们这是朕的意思,这样的奏本不必来让朕看到。”   “是。”沈复懂了。   宋宁细细思索起康以洋说过的话。   他说皇帝夺臣妻,所以把萧承书视为眼中钉。   可现在看来,大概率不是这样的。   首先康家意欲谋反实锤,何况萧承书这个人本身就很大问题。   苹苹看着这一桌菜,一个劲的吞口水,宋宁正想心思没顾上她。   倒是傅景翊看了看这个小女孩,吩咐小二,再拿一双碗筷来。   沈复以为皇上是让他同吃,觉得荣幸之至,因为皇上洁癖严重,很少跟旁人同席吃饭。   等小二把碗筷拿来,傅景翊看着宋宁说:“给她夹点菜,让她去边上吃。”   他不喜欢小孩上桌,小孩总是喜欢捣菜,一捣他就没了胃口。当然,凡凡这么做是没关系的,凡凡吐出来的都是干净的。   宋宁低头看看苹苹,立马照做,毫不客气的把苹苹的空碗夹得满满当当。   苹苹捧着碗,怯生生的对傅景翊说:“谢谢大哥哥。”   宋宁陪着苹苹去旁边桌,他们对话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傅景翊问沈复:“那个女的你认识。”   宋宁挑挑眉,这是在说她。   沈复道:“昨天刚认识的,她跳上我的马车,我就收留她。”   秀月淡淡道:“沈大人艳福不浅。”   沈复笑着说:“艳遇不少,福分很浅。”   傅景翊轻咳了一声,“沈复,听人说你那个小外甥很能吃,什么也不挑。”   像是特地拉扯开什么话题一般,生硬扯到别处去。   沈复说:“那个孩子现在胖得不行,那脸肉得跟包子一样。”   “太子嘴很挑,愿意吃的东西太少,换了七八个御厨都没用。”   傅景翊一想起太子,就把筷子搁下了,起身,“赶路吧。”   宋宁牵着苹苹,赶紧跟上。   傅景翊走到门外停步,余光瞥了眼宋宁,警告的意味分明。   宋宁知道她必须找点存在感才有机会留在他们身边了,膝盖一软,带着苹苹普通跪了下来。   “皇上,民女想请皇上看一看!”   她掀起苹苹的袖子,纤瘦的胳膊上许多疤痕纵横交错。   傅景翊立刻想到清辞,她的身上亦是如此,这样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虐待过一般。   “苹苹,你告诉皇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苹苹低着头,一双小手按在地上,她不敢说话,宋宁的手掌在她小小的背上温柔拍了拍。   “卖不掉的小孩就会被打,爹爹说我们卖不掉就没有用,生病了也打,讨不到钱也打。”   宋宁摸摸她的后脑勺,“你家里有几个小孩?”   苹苹想了想,说:“现在六个,最多的时候有十个,卖掉了就会有新的小孩进来,男孩好卖一点,女孩不好卖。”   傅景翊问:“你记得你的家在哪儿吗?”   苹苹点点头。   傅景翊又问:“你家里除了爹爹,还有谁?”   “家里只有三个爹爹。”   “苹苹给哥哥姐姐带个路,可以吗?”傅景翊温声说,“会保护好你的。”   苹苹怯生生的往宋宁身边靠。   宋宁鼓励她说:“你相信这个大哥哥吧。”   她这样说,苹苹最终点了头。   傅景翊让秀月带上人去,他同宋宁暂留客栈。   宋宁殷勤的给他端茶倒水,“我就知道皇上不可能不管这事的。”   傅景翊没接她的茶。   “看见了自然会管,只是若他们这些孩子不是偷来抢来的,朕也不能拿他们如何。”   买卖孩子不人道,却在历朝历代都是合法的,买来就是自己孩子,卖出之前打骂自己的子女更是天经地义。   宋宁想了会儿,扑通跪了下来。   “皇上,难道就不处置他们了吗?”   傅景翊淡淡看了她一眼,“民间贩卖大多没有明文契约,这些孩子也大多是黑户。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当这几个孩子偷来抢来的,这是大罪,最重可以按律处斩。”   宋宁一下子高兴起来,“真的吗?”   傅景翊点了下头。   “秀月小时候的境遇不比苹苹好,她不会手软的。”   ------------ 第一百五十章 朱家只有一位小姐   秀月是把人爆打一顿后再送的官府,又利用自己的身份,强令官府将人打入死牢。   她不懂什么律法,只知道她要这么干,还对官府的人说:“不管你们给这几个东西按什么罪名,反正就要他们死。”   宋宁这样的消息心情好,街边买了包子,先递给秀月一个。   秀月没有接,“我吃过了。”   那大概是很早起来吃的,宋宁再一次感叹这个女人不用睡觉的,然后钻进了沈复的马车里。   沈复倒是没客气,接过她给的包子就啃起来,还笑嘻嘻的夸了句,“真香。”   “没想到沈大人还会吃小贩卖的包子。”   宋宁以为他这样的人入嘴的必然是名贵的食物,所以她方才给他递包子时还犹豫。   沈复说:“别说我了,皇上也会吃包子的,这本来就是人吃的东西,我怎么不会吃?”   宋宁想象了一下皇上大口大口啃包子的样子,那得多好看,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   沈复有些嫌弃得看她一眼。   “我吃你一个包子,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宋宁,有些话我得说明白,我不会看上你的。”   宋宁立马笑不出来了,背着他翻白眼。   马车驶了大半天,宋宁左思右想后,决定请求沈复帮她一个忙。   “沈大人可以帮我查一户人家吗?”   “什么人家。”   “禹州朱氏,被满门抄斩的那家。我有个哥哥喜欢朱家小姐,这两年因此神伤的厉害,还总幻想着那朱家小姐还活着。我想拖沈大人问问,朱家女眷有没有被赦免死罪的可能,比如改为流放什么的。”   沈复不假思索的说:“不可能的。”   “查查吧,万一有奇迹呢。”   沈复摇摇头,“你确定你哥喜欢的是朱家小姐?品味还挺独特的。朱家只有一位小姐,而且我确定已经死绝了。”   “品味独特是什么意思?”   “不太好看。”沈复这样说已经很尊重逝者了,岂止是不太好看。   朱家只有一位小姐?不太好看的?   宋宁摸摸自己的脸,黯然问:“你见过朱家小姐?”   “见过,”沈复点头,“朱家家主朱植融是个经商奇才,白手起家只用几十年做到天下皆知,整个祁元朝财富能与之相较的寥寥无几,我们沈家原本也跟朱家打过交道。”   宋宁愣住了。   他见过那位朱家小姐,也就是说,她一定不是沈复见过的那位。   “朱家还有别的小姐吧?”   “没有的,”沈复说,“朱家人丁挺少的,生意做的很少,家里闺女儿子却都活不长,活到成年的闺女就一个,那会儿金陵城中多少世家子弟被家里逼着娶她,我哪能不知道这码事。”   宋宁打了个寒颤。   这么说来,康以洋是骗她的。她根本不是朱家小姐,跟皇上也没有什么灭门之仇。   所以,康以洋是为了利用她,才给她编造了一个苦大仇深的身份。   所以,萧远觉得此事不妥,才会派人来杀她。   宋宁咬了咬牙。   那她又是谁呢?   沈复宽慰她道:“你也别太为你哥哥难过,我瞧着你哥不可能真喜欢朱家小姐,八成是从前为她身后的财富心动了。”   宋宁没听清沈复的话,只附和说“嗯”。   如果她不是朱家小姐,那宋宁这个名字,是不是她的原名呢?   他们很有可能是在发现她失忆之后,计上心头编造了她的身份。   可是天下如此之大,宋宁这个名字也太普通了。   宋宁突然想起来,“沈大人,你说我像是金陵城的口音?”   她从前不觉得奇怪,因为萧承书康以洋跟她的口音一样,康以洋大概是在岐州太久了,沾染了些岐州的口音,可萧承书跟她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沈复很肯定的说,“很纯正的金陵口音了。”   “那金陵可有姓宋的人家?”   “当然有啊,金陵姓什么没有,姓宋的人家多了去了。”   “那跟萧承书打过交道的呢?”   言出,她就后悔自己说得快了,沈复的神色也是凝起。   “你为什么会问萧承书?”   宋宁低下头,半真半假地说:“我重伤伤到过脑子什么都忘了,醒来就在萧承书身边,他一直囚禁着我,这些天我才逃了出来。我想知道我是谁,我的家人在哪里。”   沈复尬声道:“你刚刚不是说你有个哥哥?”   宋宁感觉自己脑门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骗子。   “我原本怀疑我是朱家女儿,不敢明说,才说个谎在大人这里打探消息的。可现在确定我不是朱家女儿,所以我觉得可以从跟萧承书打过交道的宋家人入手,或许能知道我是谁了。”   沈复警惕看着她,“那我怎么确定这回你不在说谎了?”   “沈大人,”宋宁说,“我们都厌恶同一个人,萧承书。我愿意配合你对萧承书展开报复,但我希望给我个机会。”   “嗯?”   “我想要严刑拷问他,逼他说出我的身份。”   沈复道:“你弄错了一件事,我可没打算报复他,那种烂人值得我对他纠缠不休?当初也是我妹妹非要嫁她,都有错的。”   那还真的是宋宁弄错了。   宋宁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狭隘了,沈大人是君子。”   沈复也笑道:“不过,你说萧承书囚禁你,我是不信的。”   宋宁说:“这个,皇上可以作证,皇上去岐州找了萧承书,而我也是拖皇上的福才逃出来的。”   反正他又不可能真去找皇上作证。   沈复若有所思,拧眉沉默了片刻后,道:“萧承书为什么要囚禁一个女子?”   宋宁几乎怀疑他这是在装傻了。   “你看我有没有像谁?”   沈复看了看,道:“没觉得像谁。”   宋宁叹了口气,“那萧承书为什么抛弃妻子,你知道原因吗?”   沈复说:“知道。”   “什么原因?”   沈复眼色略沉,“这个事,你最好还是别问。”   宋宁笑笑,“反正我没有骗你,我还知道他是个阉人了。”   沈复每每听到“萧承书成阉人”这事就莫名痛快。   这会儿听到宋宁这么说,他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行,等回到金陵城我帮你找家人。”   -   途径一座山时,马车外突然一阵骚动。   宋宁把苹苹抱紧了些,她总怕人又是冲着她来的。   沈复跳下马车去看情况,好一会儿都不回来。   宋宁摸摸苹苹的脑袋。   “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别怕,姐姐出去看看。”   苹苹乖巧点头。   宋宁下车后,看到一群人跪在皇上面前,包括沈复和秀月。   “皇上不能去啊,这显然是个陷阱,皇上怎可孤身前去?”   “龙体不可有任何损伤啊皇上,太子还那么小!”   傅景翊手里紧握着一只血鸽玉镯,还有一张纸条,眼眸轻垂,默然静立,不知在想什么。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能让她一个人   半晌后,他沉声道:“秀月,若朕回不来,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在一年多前,他就给凡凡准备好的一条平安长大顺利掌权的后路。   从她失踪开始,就不难料到,有一天也许会有人拿她的命来威胁他。   去了就是九死一生。   所以他得有一双手在他死后制衡朝堂,辅政大臣也必须要有所牵制。   他决定了辅政大臣的人选,还安排了一出在十五年后的戏。   若这位大臣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则会坐拥荣华安享晚年。但若这位大臣野心膨胀,则会跳入他设的局中,遭野心反噬。   可纵使做了再多,他终究对他看不到的一切会有所不安。   “皇上,您想想太子,您不能去啊。”   秀月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出了血,“您明知道有去无回的,您为什么要去啊。太子已经没有了母亲,您还要让他……”   “那就保护好太子,秀月,朕信你会做好。”   秀月呆呆抬起头。   若是皇上回不来,她势必会用命去保护太子的,可是她守护了皇上这么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宋宁算是看明白了。   有人拿捏着皇后的信物威胁了皇上,逼他去送命,皇上的决定是去。   傅景翊的目光向她投来,“宋宁,你跟朕去。”   宋宁愣了一下,瞪大眼,“我?!”   凭什么啊!   沈复惋惜的看着她说:“因为对方要皇上带个美人儿一起去。”   纵观皇上带出来的人,只有秀月是女的。   秀月虽然不丑,但也实在不美。   宋宁往后退了一步,尴尬笑道:“我也不美吧,人家看不上我的,这万一带过去对方说不好看这不完了么。”   沈复认真道:“我觉得挺好看。”   秀月看了他一眼。   沈复又立马说:“好看是好看,徒有虚表,只有那些肤浅的歹人才会喜欢这样的。”   秀月轻轻“呵”了一声。   沈复不知道哪儿抽出条白帕子,要去擦秀月血迹斑斑的额头,秀月不耐烦把他甩开。   “你这要尽早处理的。”   “不用你。”秀月眼色很沉。   沈复赶紧对江太医招招手,“快来。”   秀月瞪了他一眼,“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这点小伤算什么事儿,你能不能像个死人一样别说话?”   沈复捂住嘴,退后一步。   宋宁摇头,道:“如果我不想去呢?”   她真的是傻了,早知道就该一走了之,非要跟着他们做什么。   沈复劝说道:“既然点名要美人儿,就肯定是图色而已,不要你的命。”   秀月也说:“皇上都去了,你还怕什么,你这条命比皇上的还尊贵?”   宋宁欲哭无泪,哪怕她这条命不值钱,可也是她自己的命,皇上哪怕挨刀子又疼不在她身上,关她什么事儿呢?   好不容易从萧承书那儿跑出来,她才不想再进土匪窝。   她笑嘻嘻的劝说:   “皇上,对方也不急在一时吧,要不皇上去就近的镇上找几个美人儿?”   傅景翊再看了眼字条,凝眉道:“来不及了,对方要我们在亥时前徒步入山。”   四周这么多的人,无数道骇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鄙夷,还有威胁。   这些目光仿佛都是在说:你敢拒绝?   宋宁叹了口气,她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她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起初被康以洋和萧承书欺骗算计,现在她又被迫陪皇帝去死,这人生委实太惨了。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最后,她不得不跟在傅景翊身侧,按照对方给的地图往山中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路,到了杂草丛生的荒道上,傅景翊突然开口,“抱歉。”   宋宁愣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傅景翊抿唇,道:“沈复说的不错,对方应当不要你的命,只要朕的。朕也交代了秀月,三天后派兵马入山剿贼人时,务必保全你的性命。”   宋宁心里平静下来。   这时候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倒不是因为对方要不要她命,而是皇帝的那一声抱歉,皇上还嘱咐了人护她周全。   至少有一个人知道她现在被迫做的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   她看着傅景翊清俊的侧脸,问:“皇上不怕死吗?万一皇后根本不在山里怎么办?”   “怕死,”傅景翊实话实说道,“可是朕更怕她就在山里,却得到了朕不来救她的消息,朕不能让她一个人。”   宋宁心里没来由的痛了一下。   世人皆知皇上衷情,却不知衷情至此。   宋宁想,世上若有一个人这样爱她,哪怕为他去死她也会甘愿的。   她捂了捂跳痛后发热的心口。该死的,皇上又不是为她,她心动个什么劲儿?   脚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她缓了缓,道:“皇上有没有想过,皇后若真在他们手里,为什么时至今日才来威胁皇上?”   傅景翊道:“这里面的蹊跷再多,也容不得朕去想。”   他摩挲了下手中的血鸽玉镯。   “这是她生母给她的东西,皇后失踪前手上是戴着它的。对方能有这个,是一定知道她下落的。”   宋宁看向他手里的镯子,目光停顿了须臾,叹了口气。   那些流言蜚语说是皇后自己离开皇上的,可是她现在又觉得,皇后怎么会狠心不要这样的男人呢。   应当不是的,皇后的失踪一定有隐情,而皇上从未放弃她。   “所以皇上怀疑过萧远?”   傅景翊嗯了一声,“朕派人盯着他两年,没有半点眉目。”   宋宁说:“萧远这个人好像精神上受过什么刺激,很奇怪,不过确实没什么蹊跷的地方。”   “他疯了。”   宋宁忍不住自己那颗八卦的心,又问:“皇后娘娘失踪前,发生过什么吗?”   傅景翊眸色深了深。   “那一日,一条疯狗把自己咬成重伤,赖在了朕头上,皇后信了。”   那一日,萧承书费尽心思的激怒他,奈何他冷眼观看,啥态度都没有表露。   那些疯言疯语傅景翊听着确实不舒坦,不过他很清楚萧承书有挑拨的成分在,甚至很可能要碰瓷,所以他不至于失控,也不打算动萧承书。   再者,他饶过萧承书是有原因,这条命活着对于萧跃林来说是一种牵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萧跃林最大的顾及就是萧承书。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知道什么标题   一见他稳得住,萧承书就自己掏出一把匕首,血溅乾清宫。   傅景翊想起萧承书挥刀自宫的场面,就有点心悸。萧承书是孤注一掷了,他对自己越狠,清辞就越心软。只是狠到这地步,傅景翊着实想不到。   让他心寒的是清辞来的这样快,她收下萧承书送的礼物,走出乾清宫还是不放心,还要为萧承书说情。   他一时气恼疲惫,才会对她说:朕累了。   可是他早就备好立太子的诏书作为给凡凡的满月礼物,也安排几位大臣在宴席上提议立后,然后他顺势而为。   宴席上,她迟迟没有出现,他的一个念头是:她去照顾萧承书了吧,她放不下萧承书。   等到过了时辰她还是没有出现,他没派人去找,只宣布宴席正常继续。   直到宴席结束,月上柳梢。   他在寝宫里等着她回来,想着这一回不能轻易原谅她,要让她明白,他真的很介意她这么做,他真的不允许她这样了。   他一夜没有合眼,枕边人一夜不归。   天亮了,他派人去怡合宫传话,说他想喝贵妃亲煮的羹汤。   得到的答复却是,贵妃不在怡合宫。   他每一日若无其事的上朝,勤勉处理政务,空下来就抱凡凡,凡凡睡着了他抱在怀里看着,凡凡醒了他抱着逗弄,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派出去的人如何也找不到她,而萧承书去了岐州,身边多了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所以他很早,就看过了宋宁的画像,只看一眼便叫人扔了。   第一次失控是在朝堂之上,有七八位大臣联合上奏,请求废黜贵妃,理由是贵妃让天下人看了皇室的笑话。   他雷霆大怒,在殿上说:“她不是困于皇宫的笼中雀,朕也不要她做笼中雀,她是凤凰,凤凰就该翱翔九天艳耀四海,不在宫中又何妨。”   他向来恪守礼法,叫人挑不出错,可是这一回他用他的偏激告诉文武百官,告诉天下人,清辞的行为不容置疑。   再接下来,皇上都说是凤凰了,几个机灵的臣子便商量好挑了个好日子,进言说贵妃生下太子乃社稷大功,当立为皇后。   宋宁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显然陷入了伤人的情绪中,赶紧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知道那些贼人在哪里呢。”   傅景翊拿起小纸看看。   “快到了。”   宋宁又开始紧张,忍不住对他越靠越近,手指捏拉住了他的箭袖一角。   傅景翊微微皱了下眉头,想到她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人,也就由她去了。   -   数米之上的高处。   康以洋要下令放箭,萧承书不允许。   “你敢放箭,我们的结盟就到此为止。”   康以洋被他逗笑了,“你别在这里给我犯糊涂,我要皇帝的命,这时候再好不过。”   萧承书说:“等等,他们现在就两个人,一会儿不是任由我们拿捏,不急在一时。”   康以洋瞥了他一眼,“行,那就下去。”   百余人从山坡上一涌而下,将傅景翊和宋宁团团围住。   宋宁一眼便看到人群中为首的两人。   康以洋和萧承书。   居然是他们。   傅景翊眼色一沉,冷冷道:“萧承书,果然是你。”   萧承书看到宋宁那一眼,紧绷的神色松了松,招招手,“宁宁,过来。”   宋宁想了想,绽开笑容向萧承书跑过去。   她过去挤在了他和康以洋中间,“阿远,这是要干什么呀?”   萧承书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眸光温柔,“来接你回家。”   “那你们要对他做什么?”宋宁指指皇上。   萧承书笑笑,“我先带你走好不好,接下来的事你不要看。”   宋宁摇摇头,“我不走,我要看。”   萧承书顿了顿,柔声道:“好,那就看着吧,我们一起看狗皇帝去死。”   傅景翊静立在空地中,身姿如松,轻垂的眸光冷冽,不怒自威。   士兵们缓缓逼近的步子皆有犹豫。   他独自一人手无寸铁的站在那里,却能让人心有惧意。   毕竟他是皇帝。   康以洋道:“傅景翊,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说出真正的康相在那儿,我就饶你一命。”   傅景翊道:“朕死了,你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康相。”   康以洋笑笑。   “无所谓,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你一死天下大乱,何愁拿不下金陵城。”   “没有康相手里那点东西,就凭你那点兵马,不够邱太尉下酒菜的。”   傅景翊顿了顿,淡淡道,“皇后换康相,如何。”   康以洋下意识看向萧承书。   萧承书皱紧眉头,大声道:“皇后早就死了!”   傅景翊狭长的双眼眯起,声音森冷,“你说什么?”   “皇后早死了,就在两年前,她被我废了手脚逃脱不了,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墙上,”萧承书声音里有隐隐的激动,“你还不了解我么,她落在我手里,我会对她做什么,你也应该了解她,她性子就那么犟的。”   “……”   “她死得很惨,你想见她,去死啊!”   他紧紧抓着宋宁的手,用力握紧,宋宁知道他又犯病了,那两年里他常常这样,会突然激动然后这样弄痛她的手。   宋宁从前就觉得萧承书有病,现在觉得她从前的认知实在太少了,这岂止是有病。   可怜的皇后,更可怜的是皇上,他该怎么承受。   傅景翊身子微微一晃。   他不再说话,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趋于苍白。   萧承书继续到:“身为皇帝,还是自尽更有脸面一些,你就跟她一样自尽吧,她在九泉之下念着你,等着你呢。”   康以洋神色飘忽不知在考虑什么。   傅景翊眸中的光源似是揉碎打散了,慢慢成一片黯淡。   宋宁在他身上看到了生无可恋。   “皇上由我来杀!”   她吼了一声,众人看向她,萧承书很诧异,唯有傅景翊已经没了反应。   他立在那里,仿佛没了生命。   宋宁说:“我是禹州朱家的女儿,皇上杀我全家,我理应报仇!”   听到这里,萧承书笑了,松开她的手,摸摸她义愤填膺的脸儿,“好,你去杀。”   宋宁从身边士兵们手里挑剑,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极快。   最后,她在离康以洋最近的侍卫手里挑了把锋利的长剑,放在日光下看了看。   是把好剑,她手指轻轻一摸剑刃,立刻见了血丝。   她摇摇晃晃的举起剑。   动作一定要快。   下一刻,她贴住康以洋的后背,利刃抵住他的喉咙。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也许吧   幸亏康以洋矮,再高点就没那么轻松了。   康以洋仰着脖子,脖颈被挟处渗出血痕。   众人愕然。   “宋宁,你这是做什么?”萧承书试图靠近她,“宋宁,把剑放下来,你这是恩将仇报吗,康以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狗屁。   宋宁只知道她根本不是禹州朱家的女儿,什么血海深仇都是假的,他们还要杀她,不挟持康以洋,不仅皇帝会死,她也活不长。   宋宁好声好气地问:“我要你说实话,皇后究竟在哪里。”   萧承书皱了下眉头,“皇后死了。”   傅景翊眼睫颤动,发出的声音沙哑,“萧承书,她怀着身孕为护你远走边境,请求朕放过你,她坚持说她没有错,她从来都不认为救你是错的,你却要咒她死。”   “不是我咒她,是她确实死了。”萧承书残忍道,“不然你以为我会两年不见她吗,你派人盯着我那么久,没明白么?她就是死了,我才会找替身的。”   宋宁听不下去了,她有种把剑捅他心口的冲动,可惜她现在只能挟持一个人。   这些人无疑都听康以洋的,挟持康以洋是最好的选择。   “送皇上出山!”宋宁威胁道。   萧承书嘴角微蹙,“康以洋,不然你去死吧,你来换皇帝的命也值。”   康以洋瞪红了眼睛。   “放你娘狗屁!老子要活着!你们谁敢动一下!”   这些士兵究竟都是康以洋的人,不听萧承书使唤。   宋宁刀架在康以洋的脖子上,众人只能听她任她。   出山的一路宋宁都不能松懈。   她偶尔瞄一眼皇帝,他看不出多大异常,却又好像整个人特别不对劲。   这等待找寻的两年里,恐怕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皇后已经死了这个事。   宋宁发现自己在心疼他。   就是很想抱住他哄一哄的那种心疼。   终于出了山,秀月沈复他们还等在外头,本是死寂般凝重,看到皇上出山那刻都活了过来。   宋宁逼着康以洋往马车那边走。   康以洋说:“你现在就放开我,否则我立马让人动手,论人手两边数量差不多,未必不会两败俱伤。”   “别逗我,放了你才会立刻打起来吧,”宋宁说,“你也别怕,皇上不会立刻杀了你的,还得留着你问话呢,只要一天没找到皇后,皇上就不会杀了你的。”   只不过可能会受尽酷刑。   直到秀月接过了手,由她来押着康以洋,宋宁绷紧的全身才松懈下来。   康和萧这两个也是蠢蛋,轻而易举的就让她挟持了。   两方人手势均力敌,皇上不打算现在拼个你死我活,旁人也就作罢。   萧承书对宋宁喊话道:“宁宁,你现在过来,我既往不咎!”   宋宁心想着,喊她过去送人头吗?她看起来像活腻的样子?   她对萧承书摆摆手。   “回去吧,你活不长了,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哟!”   沈复在马车里噗嗤笑出声来。   苹苹眨眨眼,“大哥哥你笑什么。”   沈复说:“你姐姐刚刚喊话的那个人,是我特别讨厌的一个人。她让那个人吃瘪了,我就很高兴。”   只是很奇怪,萧承书还会对第二个人动心吗,他刚刚明明是在想宋宁回去啊。   宋宁本来是要上沈复的马车,突然想到皇上那个萧索的样子,就转头上了皇上的马车。   秀月把康以洋捆起来扔在马背上,看到宋宁进去了,这回不太抵触了。   她先前觉得宋宁肯定是萧派来的细作,生怕皇上中了美人计,可现在看来似乎不用担心了,细作不可能做到如此。   宋宁坐到皇上右手边。   皇上在看书,目光淡淡的落在手中书上,看起来很认真。   这时候安慰他反而好像显得画蛇添足了。   于是宋宁不知道怎么开口,傅景翊修长的指节翻过一张书页。   宋宁支支吾吾道:“皇上渴吗?”   傅景翊无声摇了下头。   宋宁又问:“皇上饿吗?”   傅景翊顿了顿,道:“朕没事。”   宋宁捏捏手指,说:“萧承书似乎还在意我这个替身,皇上或许可以利用我把萧承书引过来,严刑之下就不信他不松口。”   傅景翊薄唇微启,“萧承书说的不错,但凡她还活着,他都不可能不去找她。两年渺无音信,不是她不愿见朕,而是她死了。”   她死了。   他说出这话越平静,宋宁就越心疼。   皇后是他冒死也要去见的人啊,她死了,他哪里能接受的了呢。   人最怕的是没了念想,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这种绝望是会摧人崩塌的。   傅景翊换了本书,淡淡道:“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凡凡。还有她的弟弟,她的姐姐,她的娘亲。她是个很爱操心的人,不会弃亲人不顾。”   “……”   “所以朕怎么能弃他们不顾。”   傅景翊抬眼看了眼宋宁,他不是喜欢倾诉的人,被他信任的人也不多,可这时候他心里憋了太多东西,堵得胸膛发闷,让他忍不住想说一些话。   是在倾诉,也是通过这些话说服自己。   不光是为她在意的人,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公正的世道吗,他一直在努力,非必要的话不会半途而废的。   宋宁点点头,眼眶有些润,“不过我觉得,皇后放不下的人里,肯定也包括皇上。”   傅景翊笑笑,“也许吧。”   他继续低头看书,宋宁没有书能看,只能看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了,趴在凳子上慢慢睡过去。   -   秀月想起来喊康以洋吃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康以洋唇色发紫,四肢僵硬,已经断了气。   死了。   江太医断定他死在一个时辰前,而他所中之毒,往往要大半日才会毒发的。   也就说,他在皇上和宋宁进山前,就已经中毒了。   傅景翊命人烧尸,看宋宁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淡淡道:“萧承书。”   “嗯?”   “他们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们或许目的相同,却并不是一条心的。”   宋宁想到了什么,“萧承书同康以洋谋反,那尚书大人和康丞相也有坐连之罪吧?”   这是两座大山,一下子拔两个整个朝廷都会被撼动。   “萧尚书名存实亡,”傅景翊道,“至于康丞相,早已跟康以洋斩断关系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沈复,秀月   尸首烧尽,他转身上马车。   沈复拍了拍宋宁的肩膀,对她说:“傻了吧?你以为我这个尚书左丞是干嘛的,现在萧跃林归我管,不知道吧?他现在就是个能被捏扁的弱鸡了,这回他儿子敢谋逆,他也是死定了。”   宋宁先前不知道左丞是什么官职,现在才有几分明白。   “你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了?”   沈复得意笑笑,“那是,祈元朝比我年轻官还比我大的,就没有了。”   “皇上比你小。”秀月轻飘飘说了句。   宋宁心直口快,“皇上那不叫官儿,当官是凭自己本事的。”   沈复本来没觉得秀月那话让他多尴尬,现在宋宁一开口,他就想一巴掌把这个丫头拍土里去。   她吃了什么胆在这夸他贬皇上?   沈复举起双手,对秀月说:“我不认识这个女的,她说啥都跟我没关系。”   秀月倒不认为皇上会因此生气,皇上从来不介意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不过。   “你以为皇上没有本事?”   宋宁心想,一个为了女人去送死的皇帝,不是靠出生做的皇帝,难不成还是靠本事?   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说:“皇上有本事啊,如今天下太平昌隆空前,这不就是全凭皇上的本事吗?”   秀月道:“皇上比你想象中厉害的多。”   宋宁怼道:“圣意不可揣摩,你了解到的皇上绝对不是全部的皇上,皇上比你认知的要强大很多。”   秀月突然就恼了,“你就知道说奉承话,我才是真心钦佩皇上的。”   宋宁对她吐了吐舌头。这也要争,这女人真无聊。   沈复搭上秀月的肩膀,“你理她呢?她现在救驾有功,说什么皇上都不会怪罪她的,你何必跟她争论?”   秀月甩开他手臂,冷淡的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沈复对着秀月的背影扯扯嘴角。   再扭头对宋宁道:“你说话注意点,夸我贬皇帝这种事你也干,我脑袋就一个掉不起的。”   宋宁却敏锐察觉到了别的味道。   她看着那边已经高坐马上的秀月,问沈复:“你跟秀月?”   沈复立马否定道:“瞎想什么呢,我是有妻室的,秀月那样的身份又不可能去我那里做妾,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宋宁意味深长的笑笑。   “我说什么了吗?”   沈复一下子失声了,整个人沮丧下来,最后压低声音说了句,“总之你别乱说,不要诋毁人家姑娘名誉。”   宋宁看看沈复,再看看秀月。   一个是翩翩如玉的公子,一个是男人婆,没想到沈复喜欢她。   那秀月心里面知道不?   一点儿看不出来。   沈复再警告她,“你不要多事儿宋宁,马上把这事忘掉。”   宋宁忙不迭点头。   然后她钻进了皇上的马车,目光炯炯的问皇上:“皇上知道沈复和秀月的事吗?”   傅景翊顿了顿,道:“别多问,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不是好事啊,沈复长得不错啊难道秀月会看不上?秀月也老大不小了……”   “与你何干?”傅景翊皱眉道,“他们没在一起就说明问题了,别去瞎掺合。”   宋宁震惊道:“秀月是知道的?这么说,她是不喜欢沈复?她喜欢的不会是皇上你吧?”   傅景翊头都疼了,“瞎猜什么,闭嘴。”   宋宁用手捂住嘴,一会儿后,又说:“秀月傻不傻,好好的贵夫人不做,非要喜欢皇帝。”   傅景翊忍无可忍,放下了手中书,沉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宁疑惑歪了下脑袋。   傅景翊突然心就软了一点,清辞在疑惑的时候也总是会这样呆呆的歪一下脑袋。   他轻叹,道:“起初,沈复对秀月是爱搭不理的,不过秀月很坚持,她做了很多事,沈复才对她有了转变。”   皇上说话就是语出惊人。   宋宁结巴了,“是是是秀月先,先喜欢沈复的?”   傅景翊看着她,点了下头,“沈复有了回应,秀月便当他们相爱了,直到沈复娶妻,那天秀月去问他,沈复告诉她,你我身份有别。”   宋宁不解,“哪里身份很悬殊了?秀月不是御前护卫吗,祈元朝品级比她高的女子没几个了啊。”   “当年朕是七王,她不过是七王府的侍卫而已。”   宋宁若有所思,“所以,是三年前的事了。”   如今即使身份已经配得上,可是彼此已经错过了。   “那,沈复是不是后悔了?”   傅景翊道:“沈复娶妻之后,派人来邀过秀月几回,她都拒绝了。朕登基之后,沈复便不再找她了。”   竟然是这样。   宋宁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追问沈复的样子是有多傻了。   不过沈复真是个奇葩啊。都娶妻了,还派人去邀她做什么呢?   接下来的一路还算太平。   唯一奇特的就是沈复,他莫名其妙的给宋宁献殷勤,搞得宋宁一脸懵。   当沈复又一次给她塞果子的时候,宋宁绷着脸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沈复愣了一下,说:“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啊?”   宋宁以为这该消停了,可他没有。   进金陵城前夕,皇上让大伙儿在酒楼里吃顿饭。   秀月,宋宁,沈复,江太医,在皇上的恩赏下坐在了一个圆桌上。   沈复夹了一个鸡翅放在宋宁碗里。   宋宁头都大了,“沈大人?”   沈复笑嘻嘻的说:“不用谢。”   宋宁翻了个白眼,想想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能把鸡翅吃了下去。   吃鸡翅的时候,宋宁突然发现沈复往秀月那儿瞄了一眼。   好家伙,宋宁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利用她呢?!   但凡秀月还喜欢他,不得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万一把她给拔了呢?!   宋宁这心里立马就恼火了。   她吃干净了鸡翅,吐出骨头,十分为难的对沈复说:“沈大人,你再怎么拜托我都是没有用的,感情这回事得你自己开口。对吧,秀月?”   秀月抬眼看了一下宋宁,冷淡的说:“没必要的口就别开,免得难堪。”   宋宁点点头,转而问沈复:“听懂了?”   沈复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咬咬牙,鱼死网破道:“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求我助你爬皇上的龙床。”   宋宁张了张嘴,“你你你你……”   沈复哼一声,别过脸去,“龙床不是谁都能惦记的,爱莫能助。”   这儿幸亏是皇上在,不然这两人准打起来。   可是皇上在这儿啊!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吻   “皇上,他是胡说八道的。”   宋宁着急解释,傅景翊仿佛没有听见,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   秀月这回也不拦着主子喝酒,等明日回了宫里,他又得起早摸黑的,根本不能再喝酒。   就放纵一回。   宋宁知道自己酒量很大,就浅抿了一点点,然后又想再喝一点点。   一杯酒下肚,人轻飘飘起来,浑身都舒坦了。   傅景翊喝着喝着,额头就垂在了桌上。   宋宁去搀他起来,可这人好沉,她扛了两回没扛动。   “别动!”   秀月呵止了她,手指指沈复,“你,把皇上送厢房里去!”   沈复赶紧照做,他从右边把皇上的胳膊夹在肩上,宋宁就跑到左边去扶。   “宋宁!”秀月更凶了,“滚开!”   宋宁心想着,她可是有救驾之功的,秀月又不敢杀了她。   反正皇上现在神智不清了,她干嘛还要忍秀月呢?   “皇上是你的吗,我凭什么扶一下都不行?我不仅要扶我还要抱呢,你管得着吗?”   秀月气得脑热,喊了声,“沈复!”   沈复立刻对宋宁说:“你别闹了,秀月是有责任在皇上醉酒时保护皇上的,她当然可以不让你接近皇上。”   说完,他对秀月挤了下眼睛,“你帮我带路?我不知道皇上住那间。”   走了三个人,就剩宋宁跟江太医了。   宋宁跟他玩划算吃肉的游戏,她输的比较多,很快肚皮就撑不下了。   她打了个饱嗝,就离开了酒桌。   她在客栈里闲逛,逛到皇上包厢门口,听到秀月和沈复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沈复,你这样很没意思。”   “我也没有打扰到你吧。”   “那宋宁为什么知道了?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真就瞎说的,我什么都没告诉她,她以为我喜欢你呢。”   秀月冷笑一声,“那她真的搞错了,你不喜欢我。”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   沈复说:“也许她没有搞错呢?”   宋宁竖起了耳朵,她整颗心被吊起来了。   秀月声音特别冷淡,“给自己留点颜面沈复,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别搞得彼此难堪。”   宋宁要凑近听,厢房门突然被拉开一点,宋宁吓了一跳来不及闪躲,门又被大力拍上了。   “干什么?”秀月问。   “你为什么不嫁人?”   “皇上已经不是七王了,他身边的事很多,我没空去嫁人。”秀月回答得游刃有余,“沈复,我觉得我的职位对我来说,比男人香的多。”   宋宁看着那两道印在门上的身影,很显然,沈复用身体堵住了门,在跟秀月僵持着。   沈复说:“如果我说我心里有你呢。”   听到这里,宋宁的心眼儿跟着吊了起来,心里面有个声音莫名其妙的在呐喊:答应他,答应他。   秀月笑了笑,道:“沈复,萧承书那个纠缠不休的样子很难看,你想学他吗。”   里头沉默片刻,沈复向旁挪了一步,秀月从里面走出来。   宋宁装作刚到的样子,对她摇摇手,“这么巧啊月护卫!”   “巧什么,这是皇上的厢房,我从里面出来很巧?”   秀月对她翻了个白眼,说完就走了,从几步远的地方下了楼梯。   宋宁进屋就看到了沈复。   沈复立在门后,低着头不声不响,也不走。   宋宁道:“你都娶妻了,还有什么好跟她说的呢。”   “那得怪你,你在饭桌上瞎说什么,不然我们也不至于这样。”沈复挺气恼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   “谁让你利用我气她?”宋宁本来都不在意了,他竟然还怪自己,她就有点恼了,“你放不下就去追求她,讨好她,利用我激她算什么,这样对吗?”   沈复深叹了一口气。   “抱歉。”   宋宁发现他这个道歉好像是发自内心的,于是摆摆手,“没事了,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人要往前走。”   沈复勉强一笑,“我知道。”   他出去,走到门外又回头提醒宋宁。   “别动皇上,秀月不会对你手软的。”   宋宁觉得他这不是扯淡吗?   她哪里敢动皇上,最多碰一碰摸一摸罢了。   “好好好,你先去追上秀月看看她情况好不好,我这边啥也不干。”   话虽这么说,等到沈复一出门,她立马把门关上反锁起来,灯烛吹灭了好几盏,只留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那里摇曳。   这两人也真是的,只顾着吵架,把皇上放在一边,都没给他宽衣。   宋宁小心翼翼的给他解开衣服,翻腾他的身体,一条一条给剥下来。   床尾放着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寝衣。   宋宁心想着,皇上这么尊贵,肯定是要换寝衣睡觉的了,这换寝衣不得给他扒光?   这么想着,她已经上手了。   衣襟敞开的时候,宋宁对着他胸膛多看了两眼,虽然人瘦腰窄肤白,不过这胸膛这腹部看起来还挺结实。   男人好美色,女子好美男。   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这样好男色,以至于她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刚触及到他的胸膛,傅景翊闷哼一声,胡乱握住她的手腕,一拽,就把她拽到了床上。   宋宁被他压住了上半身,着急喊:“别,我错了,我错了。”   可是她一出声,傅景翊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堵住她的嘴。   “唔……唔……”   宋宁的头被他双手固定住,避无可避,满脑子昏昏沉沉的想,她这样是不是被非礼了?是不是应该甩耳光过去或者咬破他的嘴?   这样对皇上会被杀头吗?   这个带着酒香的吻慢慢停下来,离开她,固定她脑袋的那双手却没动,宋宁睁开眼睛。   傅景翊眼睛虽是睁开的,可好像还是神智不清。   他的脑袋时近时远,皱着眉像是要看清什么东西,到底是看不清。   一会儿后,他放弃了,猛地栽倒在旁。   宋宁坐起身看看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睡得很熟很香。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有点儿肿痛。   妈的禽兽啊,居然把人家嘴当肉啃。   她捂了捂发烫的脸,坚持帮他把寝衣换完,然后逃似的跑了出去。   宋宁干脆出了客栈随便溜达溜达,夜风让她的头昏脑热好了些。   她好几次伸手去摸唇,回想起那个霸道疯狂的吻,还有他最后皱着眉头想要看清她的样子。   他会记得他做了什么吗?   他应当是不记得的。   宋宁叹了口气,也许是把她当成皇后了,因为他说过,她们声音是像的。   而刚刚烛光那么暗,他迷迷糊糊中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坐在河岸边吹了会儿风,一抬眸,刚好瞧见了不得了的画面。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多谢沈大人   河对岸,沈复把秀月搂在怀里,在强吻她。   确确实实是强吻!秀月被他抱得死死的,完全反抗不了。   这个臭流氓!   宋宁火冒三丈跑过桥冲到了对面,大力把沈复拽开。   “你干嘛?!”   沈复被她这一拉,立马就放开了秀月,有点尴尬的说了声抱歉,转身就走。   “什么东西真是的,”宋宁对着他背影骂了句,转而关心秀月,“你没事吧?”   秀月红着脸,狠狠瞪她一眼。   “有病吧。”   宋宁石化在原地。   啊?   -   三年前,沈复大婚时候,秀月跑去问沈复,难道从来没有喜欢她吗。   沈复很诧异的说:我娶妻跟喜欢你有关系吗?   秀月说:喜欢一个人不是就该娶她吗?   沈复摇摇头,道:你我身份有别。   她便退后一步,保持一个生疏的距离,笑着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接受了她的祝福,心里还想着,霁月楼酿的一批陈酒开窖了,啥时候约秀月一起去喝。   只是他派出去请的小厮无功而返,他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过去每次秀月找他,他也不是都能出来的,人总有忙的时候。   跟姜岚的洞房花烛夜,被褥是红的,帐幔是红的,枕头是红的,身边女子的脸也是红的。   他却想着,如果秀月做新娘子,未必没有姜岚好看,只是秀月从来不打扮自己,人粗糙得很,整天抱着一把剑,嗓门又大又强硬。   就连表露心意的时候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把他拦了下来,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我觉得你挺不错的,我看上你了。”   “你谁?”   “七王府,秀月。”   她那趾高气昂自信的样子,一度让沈复想起来就想笑。   她什么时候能学会撒娇。   家里那个姜岚说话永远低着头,声音轻声细语的,常常要让他很费劲的去听。   姜岚跟秀月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岚比秀月好多了,至少做的糕点能吃,而且从来不会跟他急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酒楼里喝多了,满脑子都想着秀月一脚踩在椅子上,跟人划拳大碗喝酒的样子。   她那样子比爷们还爷们,这种场合带她出来总是倍儿有面子的。   他对身后小厮说:“你去七王府找下秀月,就说我要请她喝酒。”   小厮很快回来,“公子,秀月姑娘说她来不了。”   “哦,这会儿没空,”沈复想了想,又说,“那你再去,问她明天有空吗?”   “秀月姑娘让我不必再去,她都不会出来的。”   于是沈复觉得秀月可能是不喜欢喝酒了,于是派另一个小厮,去约她出来听戏。   不管是听戏,下赌坊,赏花,游湖,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邀了个遍,秀月都没有再应。   他这才发现,从他大婚之后就再没见过秀月了。   沈复在家呆呆的想了几天,想明白了什么,于是让府里人另外收拾了间屋子,自己住了进去,再没有去姜岚那里。   他跟姜岚感情不合的消息闹出去了,可是秀月还是没有来见他,他怀疑事情是不是没传到她耳朵里。   他嘴笨,不知道怎么表达,抄录了十几首情诗亲自去了趟七王府。   他亲手交给了秀月,然后秀月走到炭火盆那里,把这一沓纸一张张的烧干净。   火光把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秀月烧完了纸对他说:“既然已经娶妻,好好待她就是了。”   沈复说:“好的。”   姜岚在他面前哭了数回,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沈复想了很多考虑很多,对她提了和离。   “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娶你。”   姜岚立刻就要撞墙去死,幸好被救了回来。   沈复被罚跪在祠堂里,心里头是茫然的,压抑的。   他想,如果大婚之前秀月就告诉他,你娶了妻我们就了断,他是不是也许不会娶了。   可她都不愿逼他一把,就这样,他在以为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早已经离开。   他明白得这样后知后觉。   然后他就不再找她了,沈复记得很清楚,他们这三年里只说了一次话,是在皇上刚登基的时候。   他们在宫道上相见,沈复笑着说:“恭喜。”   秀月笑笑,“多亏了沈大人。”   沈复听明白了,谢他不娶之恩。   否则她现在也就是个拘于后院的小女子,不能再陪着皇上登基,成为皇上的心腹重卫。   -   宋宁回客栈,在客栈大堂里看到了角落处一杯接一杯喝闷酒的沈复。   她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还是走过去,道:“对不住,不知道你们是你情我愿。”   沈复放下酒碗,苦笑,“你这是挖苦我啊,哪来的你情我愿,确实是我没控制住自己了。”   “她未必不愿意吧?”   至少宋宁看来,秀月那个反应真没有像在恼沈复冒犯,而是懊恼宋宁打扰了她好事。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沈复耸拉下脑袋,“不看见她的时候都还好,这些日子天天看见她,就想她多看我两眼,可她不看我,我心里就急,故意对你好是想激她生气。”   他越说越沮丧,“可秀月不生气,她刚刚甚至告诉我,希望我最好把你给收了,省得你去祸害皇上。”   宋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秀月可真是个奇才。   “所以我管不住自己了,我强吻了她,”沈复抬起头,笑笑,“这么几年,我都没有再进过姜岚的屋子,也没有纳妾,我想别人能把话传到秀月耳朵里,让她知道我们夫妻不合。我表面上说我放下了,可也不过是骗自己。”   他又倒满了酒,猛喝一大口,擦擦嘴,“抱歉,说多了。”   宋宁小心翼翼的说:“不然,你再跟她谈谈?”   沈复摇摇头,“她不会再跟我谈了,明早天亮我跟她道歉。”   宋宁坐下来,问他:“既然你和姜岚没有感情,又为什么不和离?”   沈复几乎是没有迟疑的说:“我想过的,如果她来逼我做个决定,那我很可能会休了姜岚。但是她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来向我开这个口的。”   宋宁点点头。   她虽然跟秀月相处不多,不过也看出来了,秀月是个倔强骄傲的性子,她不会做出跟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的事儿。   而且沈复也说了,他是“很可能”,而不是一定。   休妻毕竟是失德之举。   沈复笑得微苦,“没事儿,这样也挺好的,她好就好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过来一点   宋宁还想说点什么,一个声音劈头盖脸的吼了她一声。   “宋宁!你干了什么?!”   秀月从楼梯上气匆匆的跑下来,冲到宋宁面前,“你把皇上衣服脱了?!”   宋宁脸一红,尴尬道:“你小点声,干什么,你这样说出来皇上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秀月声音真的压低了点儿,“不是警告你别碰皇上的,现在你自己说怎么办,皇上醒来你自己提个脑袋谢罪吗?”   “至于吗?我也是好心帮皇上换个衣服,他穿着衣服睡多辛苦啊。”   也就是忍不住想上手而已。   再说了皇上一个男人,被她摸两下看一点又不吃亏。   秀月气得脸红,“皇上不准任何人在他醉酒时动他衣服!”   宋宁说:“可是我不知道。”   “你,”秀月一拍桌子,“你到底想干嘛,有完没完了。”   她腰间配剑晃了晃。   宋宁求助的目光看向沈复,沈复冲她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宋宁伸手摸摸自己脆弱的脖子,道:“那我去请罪,总行了吧?”   秀月顿了顿,给她指了条明路,“你滚。”   “你不能赶我走,我陪皇上进山的时候皇上跟我说了,会对我好的。”   皇上说的是会派人来救她,这不就是对她好吗?   秀月听得傻眼了,“你说什么?”   “自己理解。”   宋宁大摇大摆的绕过秀月,上楼,去皇上的厢房,深呼吸后,推开门进去。   皇上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在酒劲下睡得正熟。   宋宁往他床前一跪,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就没再起来。   这些天她看出来了,皇上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出去”,除此之外,他最凶不过给个眼神。   跟着皇上是最安全的,康和萧就没办法接近她。   她不想离开皇上,或许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总之就是不想。   既然秀月说她犯了错,那她在这里请罪就是了。   宋宁意外的发现自己体力比先前好多了。   以前这么跪她早就晕过去了。   跪了大半宿之后,快天亮时,她还是没支撑住,身子侧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傅景翊被这响声闹醒了几分,屋里仍有点昏暗,他的手在身上摸了摸后一下了清醒过来。   他的衣服被叠好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傅景翊在这衣服里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一只镯子,这才安下心来。   傅景翊平躺在床上,把镯子放在心口,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他们没能有个女儿,不然镯子应该留给女儿的。不过也可以等凡凡长大,凡凡总有会心仪的女子,就把镯子给他最珍爱的女子。   拿了这个镯子,就代表着她也得到凡凡母后的认可。   突然的,他发现自己寝衣的衣带没有捆上。   傅景翊仔细回想一下,确认自己是喝多了,然后呢,他迷迷糊糊得把自己衣服脱了换上了寝衣?   可是刚刚他的衣服分明被叠得很整齐放在边上。   他喝醉了可以叠成那样吗?   傅景翊翻了个身,地上一团浅青色的影子让他愣了一下。   什么东西?   傅景翊下了床,凑近才看清是宋宁,他半跪蹲在她身边,伸手去触她的额头。   很烫。   他的手刚要收回,被她一把抓住。   宋宁把他的手臂往怀里拉。   傅景翊用力想抽出手臂,可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缠住他了。   “疼,疼……”   傅景翊发现自己对她生不出气来,哪怕刻意避着她了,可看到她这个样子,到底有些恻隐之心。   “哪里疼?”   宋宁紧闭着眼,喃喃,“肚子疼。”   她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腹部,声音颤微,“有虫子咬,虫子……”   肠腹似有一条虫子在里面乱窜撕咬,疼得她无法忍受。   傅景翊僵住了,他的手掌被放在她绷紧的腹部,感受到了她腹部的起伏。   宋宁抱着他的手臂打滚翻了个身,傅景翊被她这么一带,险些趴在她身上,幸而另一只手臂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压着他。   她再次昏睡过去,傅景翊才把手臂抽出来。   他穿好衣服,往外走到了厢房门口,又回过头蹲下来,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毕竟她挟持康以洋救了他一回,眼下她病着,他总不能眼睁睁的让她呆在地上。   傅景翊给她盖上被子,再出去叫江太医。   -   江太医睡得正香,半夜被喊起来,他以为是圣体抱恙,可竟然又是给宋宁诊治。   跟着皇上出来一趟,他发现他成了宋宁的专属大夫。   这一回,他搭了好一会儿的脉,“皇上,臣要给她摸腹。”   可是宋宁蜷成一团,肚子缩着不好办,她疼得整个身子都颤抖,也不知这会儿是睡着还是醒着。   傅景翊唤了声,“宋宁。”   宋宁像小猫一样轻轻“嗯”了声。   “你躺平,江太医要为你摸腹。”   宋宁试了下,刚舒展开身子,就又疼得重新蜷起来。   挣扎出了满头冷汗,声音气若游丝,“我,我做不到。”   “再试试,只要坚持一会儿。”   傅景翊言出便哑然。他发现自己这是在哄人。   “那你过来一点点。”宋宁神志不太清晰,但是她很想傅景翊离她近一点。   傅景翊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迈出步子向她走了一步,挨到了床边。   她的手在他身侧胡乱抓了抓,抓住了他干燥温暖的手。   他手心的温暖好像有莫大的作用,宋宁一点点的舒展身体,让自己慢慢躺平,哪怕肚子里犹如刀绞,她也咬牙抵挡住了。   傅景翊深吸一口气。   她的手跟清辞的一样,很瘦又小,手指纤细像鸟爪一样,掌心是软软的。   他在心里想着,等太医料理好宋宁的身子,就得让宋宁离她远点了。   江太医傻眼了,他本来条理很清晰的,可是看到宋宁握住皇上的手,而皇上没有挣开,这宋宁的肚子他就不敢摸下去了。   对了,这是皇上的厢房,皇上的床?   江太医不知所措的杵那儿。   傅景翊催促,“江太医,不是要摸腹吗?”   “啊,是。”   江太医赶紧强迫自己不要乱想,手伸到宋宁的肚子上,并拢五指在上面四处按按。   按到某一处时宋宁身子猛地一缩,她虽然没吭声,也能从她的神色中看出痛苦。   那一下,她抓着傅景翊的手猛地用力,傅景翊也条件反射的握紧了她。   傅景翊恍惚间,眼前女子跟清辞生孩子那天的样子重合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上想看看吗   那天清辞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不让走,也是这样,痛的时候不吭声,就紧咬着牙关。   江太医摸了会儿,再躬身向傅景翊禀报:“宋姑娘腹中有异物,臣猜测宋姑娘身体虚弱是这异物的缘故。先前这东西藏得极好臣没有发现,可现在它大概是生存受到了威胁,才会在宋姑娘体内作乱反抗,也暴露了自身。”   傅景翊皱眉,“蛊虫?”   “差不多是这样的东西。”江太医道,“具体是什么臣不知,藏匿在腹中又使人体寒虚弱的蛊物太多了。”   傅景翊看着宋宁的脸,宋宁不就是个替身吗,有什么下蛊的必要?又会是什么蛊?   “皇上,”江太医跪下来劝道,“许多蛊虫可控制人心智,使其做出违背内心的行为,在宋姑娘体内异物取出之前,请皇上务必远离宋姑娘。”   宋宁听到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手抓住傅景翊。她不想他远离。   傅景翊问:“这蛊虫要如何才能取出?”   宋宁的手忽而泄了力,垂了下去挂在床沿外。   她又昏了过去。   “这个,潇湘一带有不少草鬼婆,他们有法子取出蛊虫。”江太医道。   他毕竟只是个太医,听说过这些邪忽的东西听说过,却不懂的。   傅景翊摆手让他退下,江太医欲言又止,傅景翊道:“她一个弱女子,即使被控制心智,也不能伤到朕的。”   江太医走到门口,傅景翊又喊住他。   “江太医,这世上可有使人彻底改变容颜的法子?”   江太医道:“毁容可以做到。”   “如果没有毁容呢?彻底换作另一副容颜,看不出任何痕迹,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江太医迟疑了一下,道:“皇上,这是不可能的,人骨像天生,彻底改变容貌势必剃骨割肉,小伤尚且有疤痕,这样的大动干戈怎可能不留痕迹?”   傅景翊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不可能,他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宋宁若是个普通女子,有什么下蛊的必要?   实在太像了。   他在床边静立片刻,坐下来,伸手到她胸前,轻轻一拉,衣带散开。   打开了浅青色外衣,只剩一件雪白里衣,他的手有些抖。   如果她是,身上会有他熟悉的疤痕。   可是如果她不是呢?他趁人昏睡解开人的衣服又算什么?   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做一回小人吧。   他解开里衣的带子,修长的手指捏住襟边时,触及到她微凉的肌肤。   他的手微微一颤。   要命的是,宋宁那双眼睛就在这时候挣开来。   对上她琥珀般的双眸,傅景翊立刻抽回了手。   宋宁自然是发现他的手干了什么。   她翘起头看看,自己外衣都被掀开了,里衣带子都散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她就春光乍现了。   傅景翊猛地站起,脸红透了,“不是你想的这样。”   宋宁坐起来捂住自己的胸,脑子里嗡嗡的。   她想了想,说:“皇上如果要做那种事,我希望是我清醒的时候。”   他是皇帝啊,谁会拒绝他呢?   “朕没有骗你,朕没有想对你做什么,朕只是想看看……”   宋宁眼睛越睁越大,“皇上想看看吗?”   傅景翊干脆不解释了,向外面走去。   宋宁真的很困惑,她也没拒绝啊,他怎么就不继续了呢,是哪句话说错了?   那下次,醒了也继续装睡比较好?   傅景翊走到门外,险些撞到急匆匆赶来的秀月。   “皇上?”   通常秀月是会守在门口不走的,傅景翊无暇去管她今天失职是干什么去了,黑着一张脸就往楼下去。   秀月进到里面,看到宋宁正坐在皇上的床上捆衣带。   “你真不要脸。”秀月忍不住骂道,“你趁皇上酒醉脱衣服爬上床?”   宋宁摇摇头,“没有,你家皇上抱我上床的,你家皇上还趁我睡着脱我衣服。”   “你放屁。”秀月压根不信皇上会干出这种事。   “你不信,你去问皇上啊。”   宋宁捂着心口说:“幸亏我醒来得快,不然就被皇上睡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秀月呸道:“你拉倒吧,就你那德性,皇上要睡你,需要等你睡着?皇上真对你有心思,你醒来也不管用,就你那小身板,能反抗吗?撒谎也不打打草稿。”   宋宁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如果皇上要对她做什么,她也不会拒绝的。为什么要拒绝做皇上的女人?她一点也不反感,甚至对皇上刚刚扭头走人有一点失望。   “要不,你让皇上再回来睡一会儿?反正天还没亮。”   秀月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她转身就走。   -   幸好宋宁起得快,这一行人居然背着她要偷偷出发了。   她冲上去气喘吁吁的在皇上身边站定了。   傅景翊的脸色又拉垮了些。   秀月瞪着宋宁道:“皇上不知道宋宁有多不要脸,她说是皇上把她抱上床,还脱了她的衣服。”   哪壶不开提哪壶,傅景翊脸色更难看了。   宋宁不好意思笑笑,“月护卫你真是的,这种事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皇上不要面子的啊?”   秀月没想到她当着皇上的面还敢这样,“你还胡说八道!”   沈复察觉到不对劲儿,拉了下她手腕。   秀月甩开他,“干什么,一边儿去。”   她转而对傅景翊说:“皇上,这个女人行径太恶劣,不可以再留了。”   傅景翊沉闷的眼里只透露出一个信息:闭嘴。   宋宁觉得跟秀月说不通了,问傅景翊道:“秀月当众辱我清白,我想问皇上要个说法。”   傅景翊眸光有所回避,道:“你体内的蛊虫先去潇湘排解,朕给你准备了一些人手护你一路周全。”   宋宁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眼神是在问:然后呢?   傅景翊艰难道:“取出了蛊虫,他们会带你来宫里,朕到时会安排你。”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脱了人衣服,虽然没来得及看到什么,但在宋宁眼里,他确实干了很龌龊的行径。   如果这时候着急撇清不肯负责,未免显得他太不像话了。   秀月呆住了,张开的嘴巴忘了合起来。   沈复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皇上要是没有七情六欲,太子怎么来的?你太想当然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们是主仆   秀月抿了下唇,低头。   沈复又说:“我昨晚也有些冲动了,如果你要负责的话我也可以负责的。”   他有些期待的看着秀月。   秀月淡淡道:“不必,我没当回事。”   沈复故作轻松的扯起嘴角,“那我得谢谢你不计较了。”   秀月看了他一眼,眼色很寡淡,什么意味都看不出来。   等傅景翊上了马车,秀月也跨身上马。   沈复改骑马,他的马车被皇上下令留给了宋宁。   -   他们回金陵,宋宁一个人去潇湘。   不对,不是一个人,有五个护卫护送她。   在途中一家酒楼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人过来握住她的肩膀。   “清辞?”   宋宁转过身,对着眼前男子笑笑,“你认错人了。”   对方看到她的脸,期待的神色黯淡下去。   “是认错人了。”   他转身要走,宋宁喊住他,“你等等。”   “有事吗?”   宋宁道:“可以跟我讲讲她的事吗,我知道我跟她有点像。”   他有点意外,“你知道她。”   “知道的。”宋宁请他坐下来,“她是皇后,你既然认识她,也该非富即贵才对,看你的气质也不像老百姓,是家道中落了吗?”   他在宋宁身边坐下来,看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儿,又看看她提壶给自己倒酒的手。   他接过酒碗,痛快喝了半杯,道:“你说的没错,家道中落。”   宋宁没在这儿深究,又问:“你直呼她的名字,应当是很熟悉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是啊,很熟悉,我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她很好,特别好。”   宋宁听着他的口气,笑了笑,“喜欢她的人真多啊。”   那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了。   他扬起唇角,“是啊,你叫什么?”   “宋宁,安宁的宁。你呢?”   “我名秦暨,字承泽。”   宋宁给他又倒满酒,还给自己倒了一碗。   秦承泽看了看她的酒碗,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喝醉了不安全。”   宋宁手指指酒楼外,“有人奉命保护我呢,我喝醉了也不碍事的。”   秦承泽这就不打算多嘴了,随口道:“你很爱喝酒。”   “爱喝,酒量却差,三杯必倒。”   言出,秦承泽神色微滞,再缓缓看向她。   他目光停顿了许久。   宋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兄弟,喝酒啊?”   秦承泽磕了下眼皮,大梦初醒一般,酒碗拿起喝了个干干净净。   “宋宁,那你要去哪儿?”   宋宁想了想,这人家道中落,就怕他对自己起歹心,哪怕她可以仗着有人相护跟他喝酒,也只是想做一回酒友而已,可是她如果说了去潇湘,他会不会顺势提出同行?到时候怕是纠缠不清了。   她不开口,秦承泽也就明白了,举起酒碗对她笑笑。   “外面护送你的那些人,是皇上的人,还是萧承书的人?”   宋宁得意的说:“皇上的人。”   秦承泽点点头,“那就好。”   “啊?”   宋宁疑惑的歪了下脑袋。“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秦承泽灌酒入喉,再擦擦嘴。   “宋宁。”   “嗯。”   秦承泽一双桃花眼深深看着她,“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宋宁点了头。还算好吧,虽然萧承书总让她感觉窒息,可也算衣食无忧,吃饱穿暖,没有受什么苦。   可是,为什么是两年?   宋宁反应过来,急促问:“你知道什么?你为什么问两年?”   秦承泽握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臂放在桌上,指腹在她臂上缓缓勾划出几道痕迹。   即使他不开口,宋宁也知道的,那是她疤痕的痕迹。   宋宁越来越稳不住了,“你不要卖关子,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秦承泽嗯了声。   “那我是谁?”   秦承泽看着她,道:“你是个婴孩的时候,就在我家了。我们……是主仆。”   宋宁在他眼神里审视了番,觉得他这样的眼神明显是不太寻常的。   “我们是主仆?”宋宁不可置信,她这就凭空多个主子出来了?   她可能是想睡皇上的女人,怎么能在路上随便认个男人做主子呢?   秦承泽笑笑,“早在我家道中落的时候,你就脱离了我,所以现在我们不是主仆了。”   宋宁又问:“那你作为主子,为什么会知道我哪儿有疤痕?”   秦承泽不知该怎么回答,该怎么说他们曾经的关系,说她很多伤口都是他一遍遍上药看着愈合的。   他闷闷喝了一口酒。   宋宁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你打的吧!”   秦承泽一口酒喷了出来。   宋宁撇了撇嘴,“真难为你了,打哪儿都记得,你可真是个好主子。”   秦承泽抬袖擦擦嘴,目光复杂得看向她。   “皇上派人护送你,是要带你去哪儿?”   宋宁哼道:“你都把我打成这样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秦承泽开始咳嗽,咳得面红耳赤。   咳了一顿之后,他想,也没什么好隐瞒。   “你想错了,我们是主仆,也有过儿女私情,所以我对你了解会多一点。刚才不想说是因为已成过去,后来你也不愿意再承认我,所以我不该提起的。”   宋宁刚夹起一只鸡腿,手颤了颤,鸡腿掉进酒碗里哐当一声。   她居然还有过儿女私情,跟面前这个男子?   仔细看看,长得是挺顺眼的。   所以,都进展到让他看到身上伤痕的地步了?   宋宁双眼瞬间就湿润了。她都搞过私情了,清白还在吗,她还想去睡皇帝呢怎么能没清白啊?   “那我们,我们到了什么地步?”   秦承泽看着她,道:“放心,只是帮你上过药的地步。”   宋宁心里松了口气。   她又凑近了,问:“既然我们都那么亲密过,为什么你会把我错认成皇后,连我名字都想不起来还要问我?”   她心里其实有些酸涩。   皇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萧承书为她疯魔,眼前这个男子又是这样,都有过儿女私情了,他看到她第一眼想到的还是皇后。   一定长得很美,所以皇上永远不会放下她的吧。   宋宁不知道怎么回事,起初是抱着目的去勾引皇帝,后来秀月越是对她虎视眈眈,她就越是要气死秀月。   再后来,她就莫名其妙的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她想成为皇上身边的女人。   秦承泽双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时,外面起了骚动。   ------------ 第一百六十章 亡命之徒   酒楼里有人跑出去看,一会儿后疯狂的往里涌。   “救命啊!杀人啦!”   这是外面闹起事儿来了。   宋宁下意识的想往楼上跑。   秦承泽抓住她手腕,“你的武功没了?”   宋宁感觉到情况紧急,皇上派给她的人还不进来护着她,估计是在外被绊住了脚。   “武什么功,快跑啊!”   秦承泽拉着她跑到二楼,随便踹开一间包房,拉着她进去把门反拴上,再到窗外看着楼下情形。   宋宁跟着他探出头一看,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立马缩回了头。   护送她的那五人被纠缠打斗,对方人手众多,这五人逐渐落于下风。   这是冲着她来的吗?   秦承泽也缩回了脑袋,眸光沉重,“这里不行”   他拉着宋宁跑出厢房,窜进酒楼对方那一排包房里,整个酒楼都被团团围住了,不过这边的窗户外是护城河。   一同跑上来躲避的人越来越多。   秦承泽刚把宋宁送上窗口,后头就有人大声喊:   “他们见人杀人,马上就要杀上楼了!大家都从这儿跳下去!只能到了楼外才有生还的机会!”   秦承泽把她推下去前,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在她耳边说:“马上回宫去找皇上,给他看这个东西。”   宋宁感觉到掌心柔软,只看到是个香囊,就被推了下去,砸入河中。   大伙儿早就想这么干了,被这一鼓动,争先恐后的往窗户口挤,抢着往下跳,纷纷跳去了护城河里。   楼下围剿的歹人见这情形,慌忙招呼人围堵这条河。   宋宁是第一个跳进河里的,她没敢探出头去看看刚刚那个男子一起跳下来了没有。   他应该是跳下来了吧。   她在水里潜行良久,再探出头时,外面的街道一片良清,看来已经是安全之处。   幸亏水性好,她都不知道自己水性这么好。   她继续潜了会儿,到了僻静处才上岸。这里有几间矮房屋,可是都不像有人的样子,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挑了个相对干净的院子走进去,这个院子还有几捆柴。   里面有个人,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唤道:“哥你回来啦?”   女子跑出来一看,看到湿漉漉的宋宁愣了一下,马上招呼着她里面请。   “姑娘这是怎么了,掉河里了吗?”   宋宁接过她给的麻布,用来擦拭自己的头发:“是啊,谢谢你。”   女子正在灶头上烧菜,对她笑笑,“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宋宁说:“听你的口音,跟我是一样的。”   女子眨了下眼睛,“在这里见到金陵城的人,实在有些不容易。”   宋宁想着,也没有特别罕见吧,刚刚那个秦承泽,不是也是金陵城来的人吗?   这世界,有时候小起来是真的小。   -   萧承书在抓到秦承泽之后,就逮着他问了。   “人呢?去哪儿了。”   秦承泽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腰杆笔直,对他笑笑,“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别装,刚刚我的人说了,在酒楼里看见你跟她在一桌喝酒。”   秦承泽仰着脸,问:“你现在也是个亡命之徒了,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萧承书冷冷道:“我这个亡命之徒,不还是拿捏着你性命。”   “我若是肯挣扎挣扎,这天下各地也能找到些追随的人,但我惜命啊,萧承书,我还有妹妹,还有女儿,我为什么还要垂死挣扎跟皇帝去对着干。你呢,你都不顾你爹死活了?”   萧承书双腮紧了紧,“你以为你还有女儿?”   秦承泽一怔。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会好好养她的?”   萧承书笑着说:“早就没了,她太吵了,我让人把她丢进了江水里。”   秦承泽心里很痛,痛得人直不起身来。   他至始至终都以为萧承书不会残忍到那地步,他也认识了萧承书很多年,那么小的孩子啊,怎么会下得去手?   他没有不在意那个女儿,当初清辞对他说:你不怕报应在你女儿身上吗。   他怕清辞真的对他女儿下手,才说那个孽种死了才好。他不在意,清辞才不会碰他女儿。   可是他怎么会不在意啊,那么一个鲜活的孩子,都会奶声奶气的喊爹爹了。   他护不住啊。   萧承书弓下身拍拍他的脸,“谁让你不听话,在大殿上出尔反尔,我让你那么做了吗,我让你在她面前找存在感?你都那地步了,还想激起她对你的情意吗?”   秦承泽笑了,两行眼泪从眼尾滑出。   “从兵变失败之后,我就再没想过要她的情意。我一个自身难保的人,为什么要揪着她不放?萧承书,你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她清白,你会逼死她的你不认为?你到现在还不肯放过她,就算要恨她我更有资格吧,她哪里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资格恨她报复她?”   萧承书让人把他手脚反捆起来,推倒在地上。   他踩上了秦承泽的脸,“她逼疯了我。她这个女人想要离开一个人,都不给人反悔的余地,我这辈子没有那么卑微过,她却丢弃践踏了我,我恨她有什么错。”   秦承泽半边脸擦在地上,咬牙道:“你这个疯子,所以你给她改头换脸,还抹去她的记忆,废了她的武功,你这个畜生。”   “你知道了,”萧承书慌忙松开脚,问,“那她呢,她也知道了?”   “傻叉。”   秦承泽无语,从刚开始的对话里他就没有掩饰自己的知情,是这个人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萧承书狠狠踹了他一脚,“说话!”   秦承泽笑了,“她当然是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还有了记忆,现在她就等着恢复内力,然后杀了你。”   萧承书退后两步,眼色阴郁无边。   “给我打。”   -   日落西山了,哥哥还没回来。   秦玉烧的两个菜都有些凉了。   宋宁在火炉边烘干了自己,她发现屋子里有些婴孩的东西,有襁褓,尿布,粉红色的小孩衣服。   却没有看到孩子。   这些东西都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在这儿,应当是经常在清洗。还有一些看上去很新,像是从未被穿过。   秦玉看到她的目光,解释道:“是我哥哥的孩子,哥哥一直在等她回来,从前的东西不让扔,又时常去买一些新衣服,也不知道那孩子多大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借把菜刀   宋宁赶紧不再往那儿看。   “你哥哥还没回来啊。”   “不知道他怎么了,以往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秦玉要走到外头去看看,她的耳朵很敏锐,听到往这儿来的马蹄声,有不少人。   她立刻回到屋里,掀起床板自个儿钻了进去,宋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头来的是什么人,也动作极快的跟着她钻进了床板底下。   她这一进去,发现床板下竟然是个地道。   秦玉把她往里推了几步,摸了墙上一处开关,一块长长的大石头从地上升起,将上头的床板填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哪怕他们掀开了床板,也只能看到一块大石头,绝对想不到下面还能藏人。   地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宋宁低声问:“你是什么人?”   这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家里安地道?   秦玉从旁摸了个火折子,吹燃,照亮了这个狭长的地道:“侄女被抢走之后,哥哥就带着我换地方住,挖了这个地道。”   上面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翻东西的声音。   这个家实在是一览无余,很快,宋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妹妹跑得可真快啊。”   “出去追!肯定跑不远!”   是萧承书。   宋宁抱紧自己,蹲了下来。阴魂不散啊。   上头又传来几声闷哼痛吟,秦玉举着火折子的手在颤抖。   宋宁看了她一眼,那个正在被打的人,应当就是她的哥哥了。   萧承书跟她家有什么仇,为什么要这样?   上头的声音太惨烈,宋宁听不下去了,往地道深处退了几步。   地道尽头里有两张塌,还有一张矮几。   宋宁在矮几上摸到一个火折子,用它点燃了四壁烛灯。   这个地道里头还弄得挺精致的。   矮几上还有一副半开的画。   她推开画卷,画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姑娘,明明没有见过,可她又觉得那么熟悉。   宋宁拼命的去想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姑娘,脑袋中突然恍如被针扎了一下,剧痛四散。   她的双手去抱住脑袋,缓缓蹲了下来,画卷滚落在地上。   脑袋里翻江倒海得疼,一些画面如浪潮涌入脑中。   她看到画里那个姑娘从树上跳下来,秦承泽接住了她,可他没有站稳,一起摔到了地上。   她看到那个姑娘隔着牢房的铁杆,对秦承泽冷言冷语。   那个姑娘杀死了一位男子,又跪下来给他磕头。   然后……   一大堆旖旎的画面……   欢笑因他,温情是他,傅景翊……   宋宁双手捂着脑袋,这里面像是要炸裂开来的痛。   -   秦玉知道的,哥哥原没必要这样窝囊狼狈的活着。   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她。   现在哥哥正遭受着暴打,她却要牢记哥哥说过的话:在这种时候,一定要躲好了不能出来,否则我造的地道就成了摆设。   她仰头仰着上面,嘴唇咬出了斑斑血迹。一只手伸到她身边,摸索着机关的位置。   秦玉按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秦玉,你别拦我。”   声音极冷。   秦玉愣住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自己叫秦玉。   那个女子很快摸到了机关的位置,石头降下来。   “你出去会害死我!”秦玉再次拦住了她。   她拉着秦玉的胳膊,往后一甩,秦玉踉跄摔坐在地上。   她踩上石头,顶开了床板。   屋子里的一行人都盯着缓缓升起的床板,秦承泽着急喊了声,“阿玉!”   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秦承泽来不及去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连滚带爬的想要过去她身边。   “你快走,快走。”   萧承书看到她是惊喜的,“宁宁!”   她看了眼地上满身是血的秦承泽,萧狗下手很狠,让他痛却不让他死。   她再看面前这个萧承书,一开口,嗓音冷若寒霜。   “这个名字,我很不喜欢。”   萧承书愣了一下,他很快想到秦说她恢复了记忆,可是就算恢复记忆,她也不会这么快恢复武功的。   萧承书一步步靠近她。只要把她抓回去灌上汤药就好了,她恢复记忆了又怎么样。   “那就不叫你宁宁,清辞,你知道的这两年我是怎么对你,我不过是离不开你罢了。”   清辞从鼻子里哼笑出声,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那把刀就这样生生切开我的脸,锥子打磨我的骨头,你知道有多疼吗。”   萧承书颤颤栗栗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我知道你疼,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在身边。清辞,你不要怪我,那样的回忆是很痛的,再忘记一次好吗。”   清辞眯起眼,道:“我这个人也不是很记仇的,你的脸让我用刀割开弄一弄就好了。”   萧承书对她微笑,“你就是喜欢说笑。”   他刚要碰到那张脸的手,被她用力劈开,清辞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这耳光极重,把他整个身子打偏了去。   萧承书僵硬转过脸来。   清辞更重的一耳光扇过去。   萧承书险些倒在秦承泽身上,被她及时拽回来,砸在另一边地上。   秦玉在地下呆了一会儿,最后确定情形发生了变化,出来的时候,看到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人胸口插着剑,有人脖子呈怪异的样子折断。   还有人落荒而逃。   她去扶秦承泽,对着他满身的血迹流眼泪。秦承泽对妹妹笑笑,“这有啥好哭的,又没死。”   萧承书被清辞踩着脊骨挣扎不起。   清辞很客气地说:“秦玉,麻烦你,借把菜刀给我。”   秦玉把秦承泽扶到水缸边,让他靠着缸坐着,然后去拿了把杀鱼的刀递给清辞。   清辞看了下这把刀,有点钝,不是很锋利。   不过没什么关系,她也不赶时间。   她没有软化筋骨的药,只能把萧承书反捆起来,叫他无力反抗。   萧承书看着刀逼近自己的脸,本能的恐惧,声音颤抖,“你要干什么清辞,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当时我也是这样求你的。”   清辞沿着他的颧骨切了下去,“乖,忍忍就好了。”   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   她对着萧承书血肉模糊的脸情绪仍没有好一点,一刀插在他肩窝上。   他痛苦的惨叫无济于事,她揪起他的头发问:“这就忍不住了?那我呢,你让我承受了什么?”   秦玉看得干呕,秦承泽让她别看。   “阿辞,够了。”   清辞把刀拔出来,撕开他的衣服用布条把他肩窝上的伤口堵住。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阴蚕   “是够了,一下子让你死是便宜了你。”   站起来,仍觉得不解恨,对着他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她转身在水缸里洗了下手,然后蹲下来查看秦承泽的伤势。   “他避开了你的要害,现在伤口也不再流血了,问题不大,你很疼的话,我去弄点马钱子来给你止疼。”   她对上秦承泽清澈的双眼,又飞快避开目光,浅浅叹了口气。   到底是不敢告诉秦承泽,你女儿已经没了,两年前就没了。   屋子里那些孩子的东西,看着她难受,特别难受。   清辞和秦玉一起把他扶到床榻上。   他这身被血染透的衣服肯定是要换下来的。   秦玉看着清辞,问:“你可以帮他换下吗,我是他妹妹,不合适。”   “阿玉,”秦承泽轻声说,“她更不合适。”   秦玉还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清辞摇摇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当初是你极力要让我们分开的不是吗。事实上我很记仇,那一顿鞭子我一直没有忘。你给他换衣服吧,我出去买药。”   秦玉双膝落地,向她跪了下来。   “那你打回来,你把那顿鞭子打回来。你解了气,跟我哥哥好回去可以吗。”   清辞无语,看向秦承泽。   秦承泽说:“不用理她,帮我买些外敷的草药吧,麻烦你。”   “等等!”   秦玉起来,说:“你还是在这里吧,我怕萧承书还有其他的人过来,我和哥哥挡不住的。清辞,你保护一下我哥,我去买药。”   清辞想了想,点头。   秦玉跑了出去,清辞站在秦承泽床边,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秦承泽温声说:“坐下来吧,别这样站着。”   清辞没有坐下来,还是站在那里。   秦承泽道:“你不用愧疚自责什么的,没有必要。没你的出卖,兵变还是会失败。阿玉也办了蠢事,我没怪她。”   清辞点点头,“我不愧疚。”   “我女儿的事也跟你无关,人各有命。”   这么说,他是知道了。   清辞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萧承泽,一股恼火在胸腔里乱窜。   这个人做了那么多孽,他究竟要怎么死才能赎罪?   清辞去洗了条帕子,替他擦拭脸上血污。   秦承泽看着她认真轻柔的样子,突然发现原来这样面对相处不是很难。   “诗妍如果知道小思云没了,她大概会受不了。”   清辞嗯了声,轻轻给他擦开裂的嘴角,“她毕竟是个母亲。”   “她也挺傻的,明知道我们早晚有撕破脸的一日,她还是生了这个孩子。”秦承泽苦笑道,“她来天牢里见我,我求她别生也是为她好,这个孩子会拖累她。”   清辞手上一顿,把帕子浸在水盆里过了水,再继续给他擦。   “她对你动心了,怎么会不要你的孩子。”   秦承泽轻轻一笑,“那你呢?当初也并不是虚情假意的对吗。”   清辞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地上的萧承书慢慢转醒过来,在地上蠕动了下,微微睁开眼睛。   秦承泽听到动静,侧首看着他,对清辞说:“其实当初你因为他与我截然相反,而选择了他,从这个开始就错了。”   清辞道:“是错了。”   秦承泽难受得挑了下衣襟,里头血开始干涸了,等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了,再撕下来会很疼。   清辞犹豫了下,还是伸手过去给他解开衣服。   她很小心的帮他把衣服一件件剥下来,有些地方已经黏在了一块儿,她就用帕子沾了水给这地方润润,再小心的剥离开来。   直到里衣完全褪去,上半身的伤痕一揽无余。   水盆里已经被血染得深红,清辞端着水盆去换水,从萧承书身上跨了过去。   萧承书就这样看着她从井里打了水再次回来,然后帮秦承泽一寸一寸的擦着身子。   清辞发现这事儿也没有那么不堪,主要他是个病人,心里想得越少,越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秦承泽就不一样了,清辞叫他翻过身去给他擦背的时候,他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可是嘴角又有伤,他这一咧就很疼。   秦玉提着药跑回来的时候,秦承泽警告得看了她一眼,秦玉刚要转身跑出去,清辞喊住了她,“你回来了,那你来帮你哥擦身体。”   秦承泽瞪圆了眼睛。   秦玉赶紧说:“我去帮哥哥捣药。”   “我来捣药,”清辞接过她手里的腰包,把帕子放在她手里。   清辞去院子里捣药,顺便给炉子生火烧点水。   秦玉只能坐到床边去。   秦承泽气得要命,“你没点眼力见吗,这么快回来干什么,我缺你这点草药登极乐?”   地上的萧承书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很浓。   秦玉瞪着他,道:“你是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心笑话别人呢。”   萧承书一开口,脸上的伤都会扯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熬着剧痛。   “我如果学会你这样的虚伪,她也不至于这样恨我了。”   秦承泽懒得理他。   秦玉回怼道:“虚伪?虚伪的只有你,你以为你爱清辞?你根本不爱,你不过是从小想要的都拥有,对于她你也不甘心罢了,宁可毁了她,你也不放手。”   萧承书只是笑,笑得皮开肉绽,一张脸鲜血淋漓。   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觉得挺可笑的。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过了一会儿秦承泽觉得哪里不对劲,“院子里怎么没动静了?”   秦玉说:“我去看看。”   外头,清辞晕倒在火炉边上,人事不省,手边是捣得细碎的药。   秦玉弯下身想把人扶起来,可她自己身板小又体弱,根本扛不动人。   她试了好几次,还是把人滑了下去。   -   “她体内有天阴蚕,天阴蚕饿了肚子,便会在她体内作乱。她方才能使出内力来,怕是天阴蚕饿昏了过去。现在那东西醒了,自然要折腾她。”   萧承书毫不吝啬的讲了实话。   他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秦承泽踉跄冲过来一拳砸在他脑门上,可惜自己伤重,使不出多少力。   “你真的要她死吗!”   萧承书双手被捆在身后,没有任何反抗余地,残躯本就千疮百孔了,这一拳落在头上,竟没有多大感觉。   秦玉扶住哥哥,“你别急,我们把她送回金陵城去,皇上一定有办法的。”   秦承泽由她扶着坐到床边,哪怕是被萧承书虐打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恐惧绝望。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入金陵城   “你不懂天阴蚕这个东西。”   秦承泽手撑在床板上,看向床榻上蜷作一团的清辞,“这东西宿在人体内,会压制内力,使人身体日渐虚弱,它还以石蔹为食,一旦失去石蔹的供给,久而久之则会凋亡。”   秦玉道:“那么不吃石蔹不就好了吗?”   秦承泽颤抖的手摸向清辞冷汗淋漓的额头,“天阴蚕是个极凶的东西,它一旦察觉到自己即将凋亡,便会反噬宿主,玉石俱焚。”   秦玉瞪大了眼睛,看看清辞,再看向地上狞笑的萧承书。   “你知道还有别的法子的,是不是?”   萧承书笑了,“最好的法子就是石蔹不要断,这样,还能再活个七八年。”   秦承泽胸腔翻涌,一股腥涩涌上喉头。   他用无数灵丹妙药供养的女子,被一个恶毒至极的疯子就这样糟蹋了她大好的身子。   “萧承书啊,她曾为你剑指秀月,为你诅咒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她在我身边十几年,第一次痛心昏厥却是因你。萧承书啊,你这样对她,你为什么这样对她?”   秦承泽还记得那日一道铜墙铁壁之隔,她质问完他,昏厥在了那边。   他又能如何呢,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秀月交代他的。   在妹妹的性命和她的感受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妹妹。   可是他不会忘记,那时的清辞有多在意萧承书,使她对自己原本放下的恨意又烧了起来。   那时他又如何知道,萧承书是这样的人。   萧承书一笑,脸上的伤就会绽开,可他不知收敛,还是想笑。   “她要我留在羽国永远不要回来,她永远也不要见我了,是她先做的太绝。她是活不长了了,可她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对她好,等她死了,我也陪她一起死,下辈子,下辈子我不会再让她这么苦。”   秦承泽胸腔又开始翻涌。   秦玉给他顺背,“哥,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你跟他说话只能气死自己。我们先不急,等清辞醒来我们一起想法子。肯定要让她先回宫的你说是不是?”   秦承泽沉黯着脸色点了下头。   良久沉默后,萧承书幽幽道:“还有一个法子,要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   宋宁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她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中。   她掀开车帘,车夫笑着说:“姑娘,你醒了啊。”   “你是谁?这是去哪儿?”   “我是秦公子雇的马夫,送姑娘你去金陵城了,这快到了。”   宋宁往外看看,的确是熟悉的路景。   她回坐在马车中,闭着眼回想睡前的事儿。   那个女子带着她躲进地道里,上面状况惨痛,然后她在那个地道里晕了过去。   可是秦公子,是那个在客栈里推她到河里的秦公子吗?   大概率是他。   后来他又是怎么找到自己,将自己送上马车的?   她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已经到了城门口。   马夫说秦公子只让他送到这儿,他就在这儿停下。   “姑娘,公子的意思是您进城不要太招摇,以免惹上祸患,所以您还是徒步进去吧。”   这什么逻辑?她这么一个没半点分量的人,能惹上啥祸患?坐个马车能被当街杀死不成?   宋宁懒得跟他争论,下车就下车。   “等等等等!”   宋宁喊住马夫,跳上车厢在车厢里角角落落找了一遍。   “姑娘,你找什么?”   “一个香囊,你看到没有?”   马夫摇摇头,“那你找找。”   一无所获。   秦承泽说拿着那个香囊去给皇上看,可是现在香囊没有了。   算了算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宋宁挥别了马夫,踏进金陵城。   这进了金陵城,她心里头就有一个念头,卧槽,不愧是皇城,岐州跟这里是完全没得比的。   这么多人,这么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店铺和小玩物儿,她才感觉自己是有多孤陋寡闻。   买了不少吃的东西,手上拿不下嘴里拎不动了,她才跑到皇宫门口去。   宫门口那么多拿兵器的守卫,看得宋宁怂了怂。   该不会一言不合把她捅死在宫门口吧?那么高的宫门下,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能被随时踩死的蚂蚁。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上前去,努力让自己不露怯。   “大哥让一下,我要进去。”   士兵看了看她这身衣服,外面的人受诏入宫,势必会通知宫门口的守卫,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通知。   “腰牌呢?”   宋宁迷茫道:“没有腰牌。”   士兵面色保持沉闷,“那就滚一边儿去,别到这里来逗乐子。”   宋宁掏出一锭银子塞他手里,“大哥,通融一下,我是来找皇上的,皇上说过让我进宫找他。”   士兵愣了一下,其他几位士兵也朝这里看过来。   “姑娘,皇上让你进宫?”   “是啊。”   他们几个都笑出声来,“姑娘你倒不如说自己是皇后,那还能被带进宫验个身。”   如果这样能顺利进去,也未尝不可。   “那我是……”   “验明不是的话,就是死路一条。”   宋宁把话愣生生咽了回去,她再纠缠下去,这脑袋没准真保不住了。   皇宫难进,那沈复的府邸,肯定容易进得多吧。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宋宁在沈府门口蹲了两天,第二天,一个身着贵气的女子从里头出来。   这位女子容貌端庄,气质娴静。   她本是要上马车的,见宋宁蹲在门口,盈盈走到她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随时,并不是质问,只是和善的一句询问。   宋宁下意识的问:“你是……姜岚?”   金陵城中,识得姜岚的人实在太多,姜岚也不感到意外,点点头,“是的。”   宋宁觉得见到姜岚,便是见到了半个沈复。   “我是来找沈大人的,有事情要拜托他帮忙,夫人可以帮忙转告一下他吗?”   姜岚温和道:“他有数月没回府了,你在这儿是见不到他的。”   宋宁这才想起来他们夫妻不合这回事。   “夫人,我可以问下他现在住哪儿吗?”   姜岚没有即刻回答,只问:“姑娘,你是什么人,找沈复所为何事?”   宋宁肯定不能说自己是想进宫。   “我救了沈复一条命,他当时允诺我若有需要,随时来金陵城找他。”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水性不错   说完,她发现姜岚的目光落在她身后,而身后有个脚步越走越近。   姜岚身边的丫鬟恭恭敬敬唤了声,“沈大人。”   宋宁老脸一红,嬉笑着转过身去。   “沈大人,好久不见啊!”   沈复微微蹙了蹙眉,疑惑道:“你从潇湘回来了?”   宋宁心想,她如果说自己从未到潇湘,沈复怎么可能还让她去见皇上?   那日江太医的话她可记得深刻。   “是啊,我从潇湘回来了。”   “这么顺利?”沈复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跟着你的那五个侍卫呢?”   当然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回来路上,走丢了。”   宋宁发现自己现在谎话张嘴就来,她可不敢说那几个死那里了,而自己根本没去过潇湘。这样皇上怎么能接受让她留在身边呢?   沈复看了看她,道:“你等着,我有话跟姜岚说。”   他往敞开的赤色大门里去,姜岚却没有跟上。   沈复回头看她,姜岚说:“今日是每月我回娘家探亲的日子。”   “说完了去。”   “没什么好说的,”姜岚面色淡淡,清丽的嗓音不带情绪,平静无澜,“无非那点事儿,我不同意。你大可以永远不回府,也可以休了我,这样来逼迫我挺没气节的。”   沈复抿唇道:“你都没听我说,就胡乱猜了。”   姜岚笑了一声,眉眼里却无笑意,“你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沈复看了她一会儿,跟自己妥协。   “行,不说了。”   他走出来,对宋宁说:“不是要进宫么,跟上我。”   明明可以坐马车,沈复却坚持用步行的,走到了宫门口。   沈复要进宫面圣,还让守卫传话,说明要带着宋宁一起面圣。   宫门口的守卫不敢怠慢,立刻就进去请示,恭恭敬敬的让沈复稍等。   宋宁发现这守卫还是那天的几个人,态度却是天差地别了。   再一次感受到地位低下的无力,感叹道:“难得你这样大的官还这么和蔼可亲。”   沈复今日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到这时才有一点缓和。   “皇上对你有点特别,我若不对你和蔼可亲一点,万一你以后得宠了,可没我好果子吃。”   “这么想就对了,”宋宁顿了顿,好奇问,“你今日要跟姜岚谈什么,和离?”   沈复摇摇头,“是她想错了,我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   “别问。”   宋宁见他语气不太好了,便刹住嘴。   守卫很快来请沈复入宫。   皇上让沈复和宋宁在太极殿里等,没等来皇上,倒是秀月先来了。   宋宁看了看沈复的神色,心想自己这时候该不该回避?   秀月抱着脸,冷冷看着沈复说:“你带她进宫?”   沈复耸肩,“你没必要对她恶意这么大。”   秀月笑了笑,“那我应该怎么样。”   宋宁突然有了一个猜想。秀月这么讨厌她,该不会就是因为那一路上沈复对她的态度吧?故意对她无微不至的体贴,秀月看似啥反应没有,实际上已经恨不得把她丢得远远的了。   沈复重重叹了口气。   “我这次进宫,就是来见你的。”   “嗯?”   沈复停顿了良久,才道:“我母亲身体不太好了。大夫说她郁结难散,她心中郁结也就是我没能给她个孙子。”   宋宁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想躲起来避嫌,又忍不住想要听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真是又尴尬又矛盾。   她在心里默念自己不存在。   秀月挑眉,“所以呢?”   “所以,”沈复看着她说,“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我,我要与姜岚生子了。”   秀月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僵滞。   沈复又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   “恭喜啊,”秀月微笑道,“你老大不小了,是该要孩子了。其实早该要了,别让令慈久等了。”   沈复嘴角弧度拉垮下去。   他们相视良久,沈复似乎不甘心这个答案,目光里从起初的难以置信,转变成了恳求。   秀月没有理会,目光往边上一瞥,扫向宋宁。   “宋宁,你最好安分守己。”   宋宁赶紧说:“我跟沈复什么也没有,沈复就是利用我气你,我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不要误会我。”   这番话毫无用处,秀月似乎根本不介意,转身就走。   太极殿的门开了又关上。秀月身影消失在那里。   沈复无可奈何道:“或许我不该来。”   “该,怎么不该。”   这要不来,宋宁怎么进宫?   沈复以面圣的名义进来,眼下皇上未到,他还走不了。   闲来无事,他问:“宋宁,你为什么非要见皇上?”   宋宁不假思索道:“因为萧承书在追杀我,皇上身边最安全。”   “萧承书现在自己都是个亡命之徒了,你还怕他?他爹已经被坐连打入死牢了,萧承书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他根本不敢再踏进金陵城的。”   “他连皇后都敢谋害,还有什么不敢的,”宋宁说,“我命就一条,我要活下去。”   沈复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就这样?”   “也不是就这样,”宋宁实话实说道,“皇上那么好看,垂涎他很正常吧。”   沈复这才正眼看她。   “你的希望还是挺大的,努努力。”   在太极殿里站了半个多时辰,宽大的殿门再次被打开,暖光照进殿内。   沈复和宋宁赶紧跪下来。   青色锦缎银绣的靴子印入低垂的眼底。   宋宁感觉到一道深邃的目光落在头顶,她莫名呼吸紧了紧。   “起身吧,不必多礼。”   沈复站起来,道:“皇上,我就是把宋宁送进宫来,没别的事儿。”   既然没别的事儿,傅景翊便让沈复退下了。   沈复走后,傅景翊看着宋宁,问:“跟着你的那五个人遭遇不测了?”   宋宁那点走散了的话骗骗沈复还行,骗皇上肯定不太够,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说:“从潇湘回来的路上,那五个人被杀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宋宁实事求是的说:“我在酒楼里吃饭的时候歹人杀进来,我跑上楼跳进了河里,然后侥幸活了下来。”   傅景翊眉心跳了跳。   “水性不错。”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太子   宋宁心想,会水也是很常见的呀,皇上却是这样一个褒奖的表情,仿佛她棒极了。   这眼神里还有些别的意味,她看不出来。   “你,”傅景翊顿了顿,再问,“你想留在宫里?”   “想,”宋宁老老实实的说,“那五位护卫会丧命,就是萧承书的手笔。大概是我挟持康以洋妨碍他谋害皇上的缘故,他是绝不可能放过我了。”   这番话明明是在提醒他自己的救驾之功。   傅景翊自然听明白了,点点头,“你做朕的近侍女官。”   宋宁下意识的想,近侍女官不错,多少人都是从这一步做起的,最后变成了皇帝的女人……   她实在觉得这不能怪她,见过这样专情又好看的男人,谁不想占为己有呢?谁还不能做梦呢?   做了近侍女官也就有了品级,宋宁理所当然的留在皇上身边,要不是顾及秀月的那把剑,她都不想搭理秀月。   秀月没事就想支开她。   宋宁觉得她指定对皇上有点心思了,不然呢皇上都孤寡了两年,作为他身边的人,不该积极把女人往他跟前送吗?   皇上身边本就人手足够,各司其职,凭空多了个宋宁,她除了每天把那些本就油光可见的瓷瓶抢着擦来擦去,从太监手里抢水壶抢糕点送到皇上面前,就没别的事了。   这一天,她抢了个很精致的铜壶送到皇上寝宫里,傅景翊面色有些莫名的别扭。   “出去。”   这个词宋宁好多天没听到了,一时没意识到哪儿不对劲,“皇上怎么了?外头宏公公交代了,一会儿我还得把铜壶拿出去呢。”   “叫别人来拿。”   宋宁双眼一润,委屈道:“皇上还是不信任我吗。”   傅景翊眼色沉闷,这怎么就扯到信任不信任了。   就个夜壶,他还怕宋宁偷了里面的东西?   “出去,换个太监来。”   夜黑月高的。   宋宁到了外头情绪还是挺低落,耷拉着脑袋很伤心的样子。   秀月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说了句,“活该。”   宋宁冲她吐了吐舌头。   “皇上心疼我让我休息会儿,你懂个什么劲儿,我高兴着呢。”   秀月嗤了声,只当她说了个笑话。   傅景翊用完夜壶,不知怎的,总想起宋宁方才那低落的样子。   其实他很搞不懂,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连夜壶都要抢着提?别的时候他都很容忍她了。   小太监拿起夜壶出去的时候,傅景翊吩咐了声,“叫宋宁过来。”   “是。”   小太监出去。   这时候,殿外想起了一个孩子的哭闹声。小舞抱着太子畅通无阻的进入寝殿,隔着一扇屏风,急道:“皇上,太子哭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都哄不好。”   傅景翊在听到哭声时就已经在穿靴子,顾不上穿外袍的,只着寝衣就绕过屏风,去小舞手里抱过了太子。   他把孩子抱在怀里,凡凡趴在他肩膀上,还是扯着嗓子哭个不停,断断续续奶声奶声里的话里,依稀能分辨出几个字:父皇我怕。   傅景翊轻轻拍他小小的背,询问小舞,“怎么回事?”   “大概是做噩梦了,”小舞有条不紊的说,“太子不饿,没有想吃东西,太医也赶来看过了,太子没有哪儿不舒服。”   凡凡在傅景翊肩膀上趴了一会儿后哭声小了点。   傅景翊便让小舞回去,“太子今夜跟朕睡了。”   太子偶尔就会这样闹一闹黏着父皇,小舞也习惯了,便遵命出去。   宋宁那边听说皇上让她过去,她便高高兴兴的进寝殿里去。   寝殿里,傅景翊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在昏暗的烛光下还是很显眼。   他抱着小太子在殿里来回走,试图哄睡这孩子。   小太子不再哭了,含着泪珠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向他走近的宋宁。   傅景翊发现凡凡在看宋宁,停下步子让他看。   凡凡向她伸出小手,宋宁便给他一根手指,凡凡握住她的手指,咯咯咯笑出声来。   傅景翊也笑了,“这孩子,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笑。”   宋宁另一只手摸摸凡凡的脸,这个孩子对她笑,她就好喜欢这个孩子。   “太子好像皇上呀。”   “嗯,一点都不像他母后。”   “都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娘,皇上的儿子到底不一样,皇上厉害。”   宋宁不知不觉中马屁就拍得飞起,“太子好可爱,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孩子就好了。”   傅景翊眼帘微动,没有说话。   宋宁对凡凡张开怀抱,凡凡就要往她怀里扑过去,傅景翊便任由宋宁把他抱过去。   她抱得倒很自然。   宋宁竖着抱了会儿,就把凡凡横过来,横抱着轻轻摇晃他睡。   嘴里轻轻哼着,“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傅景翊看着她哄孩子的样子,这样慈爱安宁,而凡凡也不抗拒她,被她横抱在怀里,小手揪着她的衣襟,一双眼睛静静凝望她。   “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   听着她莺歌般的声音,凡凡的眼睛慢慢闭了起来,慢慢在她怀里熟睡了过去。   可是她还不敢放下,就怕立马把孩子放下来,他会立刻醒转。   傅景翊就对她说:“你坐着抱。”   宋宁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目光仿佛是在问:真的?让我坐在龙床上抱?   傅景翊点点头,“坐下吧,这样累。”   宋宁自然没敢上床,只是坐在床边沿,把凡凡一双垂着的脚放置到床上。   她低头看凡凡的睡颜,凡凡的眼睫很长,一个男孩子比女孩子生得还美。   鬼使神差的,她低头亲了亲凡凡软嫩的小脸。   她那一吻明明是在凡凡的脸上,傅景翊的脸和耳朵却没来由的发烫。   他又在这一刻希望有奇迹,如果宋宁就是清辞……也并不是一点都不可能。   这就需要把她灌醉一回,然后掀开衣服看一看。   这样想,他的脸更烫了。   宋宁估摸着太子睡熟了,站起身跪到床上,轻轻的把他放到床中央。她把太子放下之后,再慢慢的把自己手臂从他脖子下面抽出来。   她刚想功成身退,太子一个翻身,又抱住了她的手臂,他小小的双手还挺有力量。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凡凡还在这里   宋宁不敢动,怕折腾到他又闹醒了他,所以保持着跪在床上的姿势,等他再睡熟一点。   傅景翊看着她被凡凡抱住手臂的样子,突然想到那一天宋宁躺在地上不舒服,也是这样抱住了他的手臂。   宋宁瞧着这龙床宽大,另一边大可以睡人,便对傅景翊说:“皇上,您该睡了,明日还得早朝。”   “嗯。”   傅景翊从另一边上了床,拉起被子盖好。   宋宁跪得有点累了,手臂试着动了一下。   太子抱得更紧了,嘴里还喃喃:“娘亲不走,凡凡要娘亲……”   宋宁下意识的去看皇上。   傅景翊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沉默一会儿后,侧身过来搂住凡凡,嘴里哄着:“爹爹在,娘亲也在……”   一边哄着的凡凡,一边抬眸看向宋宁,商量的口气嗓音微哑。   “你可以睡在这里,陪一陪凡凡吗?”   宋宁愣了一下,立马蹭掉了鞋子,然后问他:“我要脱衣服吗?我衣服不干净。”   傅景翊默了会儿,道:“随你。”   宋宁单手解衣带,脱衣服,可那只手臂被抱得死死的,衣袖就脱不下来。   她就放弃了,然后拉起被子给自己盖上。   这样一来,她和傅景翊一左一右睡在太子身边,像是一对夫妻,而太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宋宁在心里跟那位皇后说了声抱歉,抱歉,居然有当你孩子娘的想法,可是你反正也回不来,孩子没娘也挺可怜的。   太子即使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孩子,可他就是没有娘啊。   傅景翊半个身子一条腿就凉飕飕露在外面,他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让这个女人在这睡,她就敢把他的被子拉过去盖。   盖就算了,她也不看看被子多大,卷走这么多?   这德性,跟清辞真是一样一样的。   可是,是凡凡非要留她睡觉。他能怎么办?   -   傅景翊一直会在特定的时辰醒来,可这一次醒来,不是因为时辰到了,也不是因为宸宸闹了,是什么东西压倒腹部。   那一下,他混沌中以为是凡凡,睁开眼一看并不是,凡凡在他枕头上趴着,小小的身体横在床头。   而宋宁一手揽着凡凡,一条腿直直的架在傅景翊的腹上。   傅景翊蹙了下眉,本想握着她脚踝把她的腿弄开,可转念一想,这不是脱她衣服最好的时机吗?   说干就干,他微微侧过身,挪开她揽着凡凡的手,伸手到她里衣的衣带上,轻轻一挑。   这一回,他总算掀开了这件滑绸的里衣。   可是烛灯还隔着层帐幔,照进床上的余光实在过暗,傅景翊只能看清她的身形,却看不清她肌肤上的痕迹。   于是傅景翊缓缓抬起身子向她靠近,只要距离够势必能看得清一些,而她的腿也从他腹上滑落到他的腿上。   宋宁本来想继续装睡下去,可她忍不住了,抬起头就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傅景翊一僵,随后往后栽回了原处。   宋宁赶紧躺好紧闭眼睛,“皇上继续,我没醒,没醒。”   她可算是发现了,皇上只对睡着的他有兴趣。   傅景翊想拉起被子把自己深深埋起来,可是手脚都僵硬得动不了。   他很少经历这样尴尬的时刻,实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宋宁见他又睡回去没动静了,心想,这一回可不能让他半途而废了,不成功便成仁。   反正太子横躺在头顶,睡得特别熟,也不碍着什么事儿。   她鼓起勇气厚起脸皮,掀开盖住腿的被子,一个跨身趴在了他身上。   傅景翊一个“出”字刚说出口,她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下来。   他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怎么也动不了,她先是小心翼翼的在他唇上试探,再缠绵悱恻的撬开他的嘴。   她还上下其手。   傅景翊感觉越来越热。   他也是个正常男人,本能驱使他去拥抱宋宁给她回应,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又更疯狂的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他们的孩子还在床上,他怎么能……   宋宁被推开还以为他在欲拒还迎,更炙热的缠住他,然后他更用力的一推。   她从床上掉下去,滚落在地上,脑袋里懵懵的。   傅景翊喘平了气息,哑声道:“抱歉。”   宋宁坐在地上懵了一会儿,揉揉摔疼的腿和屁股,合拢了衣衫,慢慢站起来。   她把衣服系好,去床的另一边去拿自己的外衣。   傅景翊一直看着她,看她把衣服穿好,穿上靴子。   “凡凡还在这里,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像是在向她解释。   解释到一半,戛然而止。   宋宁道:“我这大半夜的不清醒,就容易做出点荒唐事儿来,多谢皇上仁慈不计较。”   傅景翊哑口无言。   她又说:“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儿,入夜以后我就不踏入皇上的寝宫了。”   她往外走,傅景翊突然开口。   “朕那么做是想确认,你身上有很多疤痕吗?”   宋宁心想,这皇帝也开始王八蛋了,自己先轻薄了人家,还要问这样的问题。   宋宁厚着脸皮说:“没有。”   有也说没有,反正她这些天拜托了沈复帮忙去找能褪去疤痕的药方。谁不想做完美无瑕的女人,谁愿意顶着一身伤疤呢。   傅景翊把凡凡搂进了怀里。凡凡被这一搂,哼唧了两声,傅景翊轻轻拍他的背。   他道:“明日晚点再来当差,你可以多睡会儿。”   宋宁谢了恩,出去。   -   傅景翊下了早朝没见宋宁身影,等到用过了午膳,还是不见人。   直到就寝她都没来面前晃荡。   傅景翊心想也好,看见她会很尴尬,多过会儿就不尴尬了。就像当时客栈里那回,后来不就没事了。   直到晚上就寝,身边也是安安静静的,恢复到了从前的清净。   他让人去看看凡凡,太监来回禀说太子睡下了,他也就安心入眠。   很奇怪的是,今晚他竟然梦到了宋宁。   梦里面的宋宁更会纠缠,更坚持不懈,一副绝不肯放过他的样子。然后他半推半就的,从了她。   一整夜潋滟的梦。   醒来他心情很复杂。   他叫人抬了个大箱子来,亲手在寝殿里收拾了一番,把清辞的东西一件件放起来。   到后来,他摆了摆手,让人都退出去。   他手撑着箱子,这是两年多来,他头一回泣不成声。   他发现他也不是那么专情的人,才两年多而已,他的梦里竟然有了别人。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头疼   整整两个月,宋宁都避着他。皇上的行踪在宫里是万众瞩目的,她轻易就避开了他。   避到连秀月都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你不是愿意看到这样吗?”   宋宁没在皇上身边,手也没闲着,一直在扫地,她差点儿就把乾清宫每块砖头给擦干净了。   秀月看着她,欲言又止,好久才说:“那天皇上让人抬个大箱子进去,是把皇后的东西给收拾起来。原先他都不让人动那些东西的。”   宋宁扫地的手一顿。   皇上这是打算放下了?   秀月叹息道:“后来皇上还是把东西放回去了,他到底不舍得。”   宋宁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   “哦。”   “不过至少,皇上动过那种念头了,这是好事。”   宋宁道:“可是他终究放不下的。”   她不想去猜皇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她也不敢乱猜。那日摔得不重也不轻,说实在的她有点怂了。   皇上心里到底是只有一个人,可为什么还要轻薄她,她不明白,也不想把他想成龌龊的人。   她更怀疑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想要他,那么急不可耐。   秀月重重叹了口气,“你听说了吗,姜岚有孕了。”   宋宁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自然听说了,姜岚有孕了,沈复豪掷千金去买姜岚喜欢的东西,就为了哄姜岚高兴,姜岚再回娘家探亲沈复也是陪着她去的。   大家都说,沈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宋宁忍不住问:“你讨厌我,是因为那些天沈复故意对我好吗?”   秀月没有否认,“毕竟在外人看来,你既要勾引皇上,又要勾搭沈复,行为实在轻佻。”   “那你现在不讨厌我了。”   秀月说:“还是讨厌你。”   宋宁无奈耸耸肩,继续扫地。   “可是,”秀月又说,“皇上这个月提起你两回。”   一次是在午膳时候,突然说“宋宁当差不太称职,你提点她一下”,宋宁是近侍女官,本就应该跟在皇上身边伺候,说她不称职,可不就是说她不见人影这件事。   秀月当时应了下来,却懒得跟宋宁说。她对宋宁的印象还保留在“水性杨花”,“勾三搭四”上面。   其实她也不觉得清辞是个好女人,但是皇上当初非清辞不可,她只能往死胡同里凑合。这个宋宁就没必要了。   另外一回,是江太医例常为皇上请脉的时候,皇上问了句,“宋宁这些天身子如何?”,刚巧秀月在边上,就听到了。   江太医说宋宁没有抱恙,他便也没有去看过她。   宋宁心想,一个月才提起两回?她每天要提起皇上无数回,他就才提了两回……秀月至于特地来告诉她?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不想见皇上,是她不敢,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太胆小的人,也并不怕皇上,可就是不敢面对他了。   “我想去重华宫当差,我觉得照顾太子的差事应该能做好,这乾清宫……”宋宁说,“这乾清宫的地,实在太干净了,没我扫的余地。”   -   秀月一五一十的把宋宁说的话回禀给皇上。   傅景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这已是末页,只寥寥两句话收尾而已,他的目光却在上头停顿了半晌。   她竟然想去重华宫?离开乾清宫?   “秀月,你觉得宋宁适合照顾太子?”   秀月愣了一下,这是她“觉得”就有用的事?   “我觉得……应该可以吧。”   她对宋宁的意见只是私德上面,宋宁没有出卖皇帝谋害皇嗣的动机,要害,当初在山里就害了,绝不可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使这种未必见效的美人计。   宋宁其人也很简单,八成就是想平步青云罢了。   这样的人不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前程去害太子,反而会尽心尽力表现自己。   傅景翊不认同,“她人太粗心,爬个树都会摔下来,不适合照顾孩子。”   秀月又愣,“那皇上认为该把她调去那里。”   傅景翊淡淡道:“这里的差事都做不好她还能去哪里,她只会给朕按个头。”   “没有啊,她做的还行,干活还是很勤快的,就是乾清宫里人手足够,没有那么多事儿,但她也会找事情做,不会让自己闲着。”秀月下意识的说。   更何况,乾清宫里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别的地方都做不好,怎么能呆在乾清宫?   傅景翊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光有蛮力不太聪明,跟清辞一样的。   秀月被瞪了这一眼才反应过来,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她出去,赶紧找到宋宁。   “你想去乾清宫,自个儿去皇上面前说。”   宋宁道:“那就算了。”   秀月顿了顿,道:“皇上大概是想你留在这里。”   宋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秀月说:“反正你去下皇上那儿,他说头疼,你按得比较好。”   “宫里连个会按头的人都没有?”   秀月抿着唇,道:“没有。”   -   宋宁蹑手蹑脚的进御书房。   傅景翊余光瞥见她,目光迅速回落在手中奏折上,思绪稍乱了一点,以至于他刻意去凝起心神,再把这一本奏折好好看了一遍。   她慢慢走到身边,“皇上头疼吗?”   傅景翊淡淡“嗯”了声。   宋宁每靠近他一点点,呼吸就更乱一点,心跳也快一些。   他保持着看奏折的姿势,她抬起手,两指并拢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一圈又一圈的揉。   傅景翊发现这本奏折他还是看不进,于是换了本奏折,突然问她:“你想去照顾太子?”   宋宁只是觉得她在皇上身边留不下去了,纵观六宫,她最想去太子那儿,太子跟她也合得来,那夜之后,太子每回来乾清宫都会跟她玩上一会儿。   “能照顾太子的话,是我莫大的福分。”   傅景翊道:“朕听说,太子时常管你叫娘亲。”   宋宁手上一顿,赶紧跪了下来。   “那都是闹着玩的,我不敢。”   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见他并没有震怒的神色,才松了口气。   傅景翊淡淡道:“他爱玩,你陪他玩就是,只要他开心就好。皇后不是个小气的女子,不会在意这些。”   对于清辞而言,也一定会是凡凡高兴最重要。所以傅景翊没有介意,只要凡凡开心,什么都好。   于是宋宁站起来,“那皇上是答应让我去重华宫照顾太子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回来吗   傅景翊很确定他不想同意。   那一梦后,他就说服自己正视一件事,他对宋宁有了那方面的幻想。   然后又接下来的好几个梦里,有宋宁,也有清辞。   他梦到她反反复复的问清辞,你回来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再不回来,我身边要有别人了。   你还活着吗。   你可以回来吗。   “皇上?”   傅景翊回过神来,对宋宁说:“太子身边不缺人。”   宋宁低下头,不可控制的胡思乱想。   皇上虽然没生气,可还是忌讳她亲近太子的吧,毕竟是他最爱的女人的骨肉。   傅景翊道:“你留在这里吧,朕觉得你先前做的很好。”   宋宁也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值得夸赞的那种好。   可是那天不是很嫌弃吗,不应该很厌恶她这样的女子吗?为什么还要她留下呢?   她抬起眼眸,好奇的看着他。   傅景翊迅速避开她的目光,道:“你留在这里,太子过来的时候你哄哄他。”   宋宁想要的就是这句话,皇上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可以留下,她就会留下。   她走到他椅子后面,给他捏肩膀,“皇上那天为什么会收拾皇后的东西?”   言出,她又想大耳刮子抽自己。果然她永远管不住自己的嘴。   傅景翊眉心微微一蹙。   宋宁想明白了什么,轻声说:“皇上心里舍不得,那就不要放下了。我会在皇上身边,一直,一直陪伴皇上的。”   只是可能永远无关风月。   傅景翊声音微哑,“谢谢你,宋宁。”   这两年多来,他不敢崩溃,不能沮丧,不敢怠慢朝政,一旦他有一点儿的精神萎靡,被世人口诛笔伐的,就会是清辞。   所以他一直在撑,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撑着,让人看到他一切如常。   不管夜里,白天,他都很好。不只是他,朝堂安稳,天下亦太平繁昌。   可是他心里那个灰暗幽闭的角落是存在的,并且越来越庞大。   他也不得不承认,宋宁是意外照进他灰暗幽闭的空间里的一道光。   一道除了凡凡以外,唯一让他感到轻松自在的光,这道光驱散了他些许阴霾。   留在灰暗中是他的眷恋,向光而行是他的本能。   -   沈复的孩子满月,满月宴上他邀请了皇帝,还有一众官员亲朋。   傅景翊很少让凡凡去这样人多的地方,不过宋宁说孩子应该见见世面,他就开始带上凡凡了。   凡凡从出生都是小舞带着的,却每每看到宋宁,都不要小舞要宋宁了。   小舞为此来跟皇上提了几次,说太子是国本,不该让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过于亲近。   宋宁的确来历不明,不过傅景翊也难得信一个人没有坏心眼。凡凡真心喜欢她就好。   沈府十分热闹,到处是祁元朝举足轻重的人物。   宋宁牵着太子的小手,跟在皇上身后,享受他们的跪礼。   沈复谢恩起身时,余光扫了眼皇上身周,没有看到他料想中的女子。   傅景翊被沈复的父亲迎往堂中去,沈复拦了下宋宁,“她没有来?”   宋宁点了下头,想绕过他走。   沈复不依不饶的问:“她还好吗?”   宋宁被他挡住了路,不耐烦道:“她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复抿唇道:“我怕她心里不舒服。”   “你怕她心里不舒服,当初就不会娶姜岚。”   “……”   “你怕她不舒服,也不会在娶了姜岚后还对她惺惺作态。”   “……”   “你早点放过她不好吗?”宋宁淡淡道,“沈复,杀人诛心,你杀人不用刀。”   沈复不可置信的说:“我没有想要她不好过,我一直都……”   “可是让她最不好过的人就是你,你在有妻子的时候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是想她来做那个让你失德休妻的恶人?她怎么可能答应,你明知道她不会答应,却还要去问她,除了在她心上插一刀,还有别的用处?”   沈复摇摇头,有些无措,“我不是那样,但凡她让我看到她还有一点点在意,我就会先休妻再去找她。”   “看不到她的在意?”宋宁笑了,“她但凡不愿意,那天会让你强吻?你觉得就凭你能强迫她,她可是秀月,皇上的御用护卫,她反抗不了你?”   沈复脸色一点点僵滞。   太子晃了晃宋宁的手,宋宁知道他是觉得无聊了,牵着他绕过沈复,去找皇上。   走出好多步,她回头看一眼,沈复还是呆呆站在那里,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听不见似的,没有做出回应。   她进入沈府宽大的堂屋,皇上正跟一位女子相谈甚欢。   宋宁蹲下来问太子,“她是谁,太子殿下知道吗?”   太子点点头,回答她:“是陆姨。”   这时,那位女子也向太子看过来,冲他招招手,太子欢快跑过去,扑进她怀里。   宋宁听说个小道消息,皇后本姓陆,这位陆姨,应当是皇后的姐姐,太子的血缘亲戚了。   太子跟这位陆姨挺亲近,宋宁却盯着她的脸看,她是皇后的姐姐,应该跟皇后有几分相像。   她走到皇上身边,傅景翊问她:   “沈复找你说什么?”   宋宁可算是发现,不管什么人,哪怕皇上也是八卦的。   她卖关子道:“皇上陪我走走,我就告诉皇上。”   “嗯。”   他迈开步子往外去,宋宁稍稍意外,紧步跟上。   宋宁想象中的散步是一男一女,闲庭信步,岁月静好。   可事实上,皇上在哪里,就会有一大堆人凑上来拍马屁。   根本没有宋宁说八卦的余地。   直到上了沈府的观景台,丞相也上来跟皇上说事儿。   宋宁不敢听进耳朵里,可他们也没避着宋宁,谈的也不是多大的事。具体便是有个叫陆平谦的人,皇上要将他提拔为朝议郎,让丞相好好栽培他。   朝议郎本不是个重官,但听皇上的意思是先给他这个散职,他日还要重用的意思。   宋宁很快想到,这是不是刚刚那位陆姨的提议。皇上无论如何,对皇后的娘家人都是百般厚爱的。   说完了话,丞相便下了观景楼。   这高高的楼台上,便只剩她跟傅景翊。   傅景翊先开口道:“陆平谦是太子的亲舅舅。皇后先前未认祖归宗,世人对她家人皆无所知,朕想让陆平谦做出一番成绩来,再昭告世人皇后的身世。”   宋宁早就听说,皇后的娘家是商贾世家,很有钱,但这些年陆家也在走下坡路,新家主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陆家便没有当年的繁盛了。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们去找爹爹   皇上让陆平谦入朝为官,这不仅是想让皇后有个荣耀的娘家,更是要栽培一些能死心塌地拥护太子的人,皇后的娘家人便是首选。   宋宁道:“但愿陆大人不负皇上所期。”   傅景翊站在这高台上,能俯瞰整个沈府,还有沈府外的小半个金陵城。   “你过来。”   宋宁走到他身边,站在他一步之后的距离。   傅景翊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俯瞰着这座皇城,问:“你跟沈复说了什么?”   宋宁一五一十的回答:“沈复还在纠结秀月不在意他的事儿,我就告诉他,秀月不可能不在意他,如果不在意,不可能让他亲吻,是他自己眼盲心瞎看不到。”   傅景翊蹙了下眉心。   “宋宁,沈复近来跟姜岚处得很好,孩子也满月了,你今日跟他说那些,想过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宋宁愣了一下,他口气不重,可显然是在斥责她。   她微微低头,“我只是看不惯沈复那个样子,他夫妻和鸣,又要对秀月念念不忘,还拿秀月不在意他作为安慰良心的借口,真的挺渣。”   傅景翊示意她看下面。   沈复还是站在那里,像桩木头一样,任人来人往,毫无反应。   宋宁结巴了,“他,他也不至于……”   傅景翊叹息,“你等着吧宋宁,秀月指定要来收拾你。”   宋宁拉了拉他的衣袖。   “那你护着我,秀月会杀了我的。”   傅景翊没有反应。   宋宁从后面抱住他,双臂环住他的腰,可怜巴巴的说:“我知道我错了,那我现在要怎么办?皇上教教我。”   傅景翊这几个月来早就习惯她动不动抱他一下。起初他会态度不太好的推开她。可是这一推开,她就消失两天,所以后来他就不说她了,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由她去。   以至于越来越纵容她。   不过这是什么场合,随时有人上来的。   他默了会儿,轻轻掰开她的手臂,“秀月不会杀了你的。”   宋宁仰着脸泪眼楚楚得看着他。   傅景翊无奈道:“秀月不会为难你的。”   从“不会杀”,到“不会为难”,宋宁这可总算满足了。   -   秀月晃了晃空酒坛。   “小二,再来壶酒!”   几乎同时,一坛杜康被放在面前。   刚想夸一夸店家动作之快,就见拿着酒的人也坐了下来。   秀月眼眸一沉,拿起桌上的剑就要走。   “秀月。”   他还没喝一口酒,举止却像宿醉一般,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起来。   “我知道我不配,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只要你一句话,不管什么我都去做,我都会为你做到,哪怕你要我去死。”   秀月脚步顿了顿,然后更快的往外走。   后面砰的一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跟小二说:“去沈府叫人来,沈大人晕那儿了。”   随之离开酒楼,不再回头。   回到宫里,她去皇上面前,生平第一次向皇上开口求婚事。   “只要允许我继续在宫里当差的夫家就可以了。”   秀月想了想,又说:“人品还是不能太差,相貌也不能太丑。他家里可以有小妾,但我必须做正妻。”   其实不管是哪个官员,谁娶了秀月敢勒令她辞去宫中职务?都不敢的。   傅景翊道:“朕觉得陆平谦还行。”   他又很快想到,陆平谦喜欢那种前凸后翘女人味十足的,那秀月就不合适。   秀月寻思着未来国舅是不错,前景不可限量,虽然小妾众多可是没有正妻。就是年纪小了点,她喜欢比她大的。   傅景翊考虑了一下,道:“明日让人做一本名册出来,你自己挑吧。”   “好。”   秀月发现,皇上虽然在同她说话,目光一直在看着荷塘对岸。   小太子在那跑,宋宁在后面追得很慢。小太子就觉得自己跑得快极了,偶尔回过头来对她吐舌头挑衅。   宋宁扶着膝盖,故意气喘吁吁道:“我输了我输了!”   小太子就冲她跑过去,她张开怀抱,把小太子抱了个满怀。   “娘亲娘亲,我们去找爹爹!”   宋宁应得也自然,“好呀!我们去找爹爹!”   傅景翊嘴角微微上扬,等着他们过来找他。   可是……   宋宁随手指了个太监,“我们找到爹爹啦!”   小太子也很配合的朝太监扑过去,欢快大声的喊:“爹爹!”   太监麻溜跪下来,连连磕头,“太子殿下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敢啊!”   一塘之隔。   傅景翊嘴角生硬抽搐了下,对秀月说:“宋宁果然不适合照顾太子,让她去闭门反省。”   他甩袖离开。   秀月真感觉宋宁是个人才。   她到对岸,把宋宁拦了下来,“你不要命了,随便指个太监就敢让太子叫他爹?你知道太子的爹是谁?”   宋宁牵着太子的手,道:“我们只是玩儿,皇上说了,只要太子高兴就可以玩儿。”   秀月翻了个白眼,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宋宁在作死,偏偏她还作不死。   秀月蹲下来,对太子说:“太子殿下,您的娘亲是皇后,您的爹爹是皇上,不能称呼别人为娘亲爹爹的。”   太子摇摇头,指着宋宁说:“她是我娘亲。”   “她不是哦。”   太子说:“父皇是爹爹,跟爹爹睡在一起的就是娘亲,所以她就是娘亲。”   宋宁老脸一红,这话说的,每回都是太子硬要她留下,然后她跟皇上各自躺在太子左右而已。   哪算什么睡在一起。   秀月惊了惊。其实早感觉皇上对宋宁太不寻常,他们之间过于亲密了一点,可是她也不好问,只是没想到都发展到这一步了。   秀月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还是对太子说:“您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能跟你爹爹睡一起的女人会有很多,宋宁只是其中一个,配被您叫做娘亲的,只有皇后一人。宋宁她不是你娘亲,就算是玩儿也不能这样叫她。”   “那就是说,宋宁做了皇后,就是我娘亲了?”   宋宁赶紧用手捂住这好孩子的嘴,她怕是活腻了才敢去馋皇后的位置,这她可还真没想过。   也就太子还小,等他大一点得被自己那话活活气死。   周遭宫人都在默默后退,恨不得从来没有听到。   秀月这是第一次觉得清辞可怜。   她走之后,孩子竟然要认别的女人做母亲。   ------------ 第一百七十章 这种事,还是让朕主动吧   太子其实说得很对,只要做了皇后,那就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嫡母。   可是自古以来没有两后并立,除非先皇后被废,或者先皇后已亡故。   废后之举不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再立皇后,便等于昭告天下,先皇后已亡。   秀月觉得皇上不可能那么做的。   她站起身,这时候再宣布皇上的旨意。   “宋宁,皇上让你闭门思过。”   小太子抓紧了宋宁的手,奶声奶气的安慰她:“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父皇。”   其实闭门思过这种罚宋宁不会放在心上,也就是关自己睡觉的屋子里,然后她就在里面睡一天。   但是小太子心疼她,她就大为感动。   “谢谢太子殿下。”   “不要跟我说谢谢,你陪我玩,我也没说谢谢的。”太子一本正经的说,“而且你被关起来就没人陪我玩了。”   秀月道:“我可以陪殿下玩。”   太子哼了声,“不要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跟你一点都不好玩。”   -   傅景翊很快就把那事抛在脑后了。   自己的儿子管一个太监叫爹爹,多少有些不痛快,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宋宁就是这样,经常会干些让他生气,又没有触及到底线的事情。也怪他上回说可以这样玩,他实在过于纵容宋宁了。   “父皇!”   凡凡跑进来,抱住他拿着墨笔的手左右晃,“父皇,我要宋宁陪我玩儿。”   傅景翊看着墨迹被他甩得桌上都是,也生不出气来。   “那就去找宋宁,乖,别跟父皇闹。”   “可是父皇让她关禁闭了呀。”   傅景翊这才道:“父皇又没说让她关多久,关过半天就好了,去找她吧。”   -   有太子罩着,宋宁越来越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如今走在宫里,谁能不叫她一声宋姐?   没有料想到的是,许多人居然把礼送到了宋宁那儿,宋宁全部交给了皇上。   皇上每每都是淡淡看一眼,记下了。   又过了几个月,边关大捷的消息满城皆知,傅景翊也是心情大好。   刚巧明日也是休沐日,他晚膳时便吩咐上酒,宫人拿酒壶来,他让换成酒坛。   清辞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大坛喝酒,虽然她三杯必倒。   秀月和宏公公原本站在他身边,见宋宁进来,就准备退出去。   宋宁拉住她,“别走啊,我酒量差,你陪皇上喝点?”   秀月鄙视得看她一眼,“酒量差更要喝,你傻不傻。”   宋宁想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快出去,把门带上。”   她坐到皇上身边,给他倒酒。   傅景翊却不打算喝了,“让人来收拾。”   “皇上不喝了?”   傅景翊“嗯”了声。   宋宁心里也没多失落,本来她也不打算趁人之危。皇上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宋宁。”   傅景翊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她却听见了。   宋宁回过头,“我在。”   “不用让人来收拾了,朕想喝点,你今夜不要过来。”   宋宁没搞懂。   又变卦了,可是不让她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提防她?怕她对他……   宋宁举起三指,道:“我发誓,绝对不会在皇上喝醉之后动手动脚。”   傅景翊挑了挑眉,他怕的又不是她,而是自己把持不住。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能坚守一辈子,可这一阵子他还是不想那么做。   宋宁又说:“如果今晚我对皇上动手动脚了,就罚我永远不能踏进皇……”   “不必,”傅景翊打断她的话,“朕还是不喝了。”   不知道说一半的毒誓会不会兑现,保守起见今晚还是什么都不发生的好,他不再喝了最为妥当。   傅景翊去御花园的亭上吹夜风,宋宁就去取来披风,抖开给他披上。   “对羽国的这一战是朕一意孤行。”   他从未在宋宁面前提起过政事,今日算是开了先例。   “凭什么司覃然可以在我朝来去自如,肆意逞凶,甚至皇后失踪很可能与他有关,朕却不能动他,还要顾及会与羽国撕破脸?羽国若将祁元朝放在眼里,便不会如此。”   皇上在朝堂上起初的决策,只是将司覃然驱逐出境,朝臣们不同意。   朝臣们几乎一致认为,两国友好更为重要,毕竟羽国与祁元朝数百年来和睦共处,怎能容不下邻国王子。   直到司覃然杀了祁元朝一位亲王,朝臣这才支持皇上问羽国要个交代。   羽国抵死不认,并强硬要求祁元朝护送司覃然回国。   皇上便将司覃然的罪行昭告天下,并在城门之下,对司覃然处以极刑。   再对羽国起兵动戈。   如今仅两年的时间,祁元军履履大捷,甚至大有破了天峡关之势。   天峡关堪称羽国的铜墙铁壁。   羽国曾有句话,关在国在。天峡关将破,百姓已人心惶惶纷纷逃窜。   这一仗羽国不占理,百姓民不聊生,便对王室大失所望,国内四处集结起义大闹官府,外患内忧之下,羽国这才有了降意,派使臣前来签署降书。   使臣已到金陵城,明日便会将降书送呈御前。   赔款,割地,屈尊,这些都是羽国即将付出的代价。   “皇上说,皇后的失踪很可能跟他有关?”   傅景翊点头,道:“刑罚用尽了,什么也不招。”   宋宁有个很不好的念头。   皇后若在司覃然手里,他出了那样的事儿势必会拿皇后相要挟。可是他没有。   这就说明皇后不在他手里,又或者如萧承书所说,皇后已经死了。   她能想到的,皇上势必也会想到。   宋宁偷偷看了眼皇上的脸色,他想喝酒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拉住他的衣袖,又顺着衣袖一点点的握住他的腕部,慢慢下滑,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掌心里。   “有一个忘却痛苦的办法,皇上愿意试一试吗?”   傅景翊觉得这话很熟悉,却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谁说起过。   他侧首看宋宁,他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   宋宁一杯又一杯给他倒酒,傅景翊酒量也不好,很快双颊绯红了一片。   走路不太稳,人却是清醒的。   宋宁把他扶到床上,吹灭了很多灯,才去帮他脱衣服。   傅景翊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带着酒气在她耳边说:“这种事,还是让朕主动吧。”   虽然他这么说,她还是先把唇送上去,翘着脖子先吻住了他。   他没给自己迟疑的机会,扶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衣服飞落纠缠一地。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降书   宋宁捧着他的脸,问:“我是谁?”   “宋……”   傅景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双眸,却如此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他垂下头,下巴抵在她的肩窝。   宋宁感觉到脖颈处湿透了,抱紧他,哄着他说:“我不问了,都没关系,你开心就好,我也愿意。”   傅景翊久久静默,久到宋宁心慌。   他放开她,体温离开了自己,宋宁的身子顿时被凉意笼罩。   她只是问了她是谁而已,难道他一直以来对她的宽容,都是因为她像太子的母亲吗?   “祁元朝的男子随你挑,你要谁,哪怕是个亲王,朕也让他娶你为王妃。”   他在边上平躺,说出的话明明是恩赐,却又像寒风掠过,凉薄无边。   宋宁的心沉沉下坠。   她只是要荣华富贵吗?是吗,是个男人都行?   她努力让自己嗓子听起来不沙哑。   “皇后她,也一定很爱皇上吧。”   傅景翊苦笑,“她或许从来没有爱过朕……朕常常在挣扎,想走出来,却又不能。”   宋宁靠过去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   “那如果我不要什么亲王,就想要你呢?”   “……”   “我可以不要名分,等皇后回来了我就走,她不回来就让我陪着你。不要赶我走,没有我你会孤苦的不是吗。”   宋宁也没有想到,自己成了这样卑微的人。这样纠缠不肯放手的人。   “这样好不好?”   傅景翊没有说话。   她去摸他的脸,摸到一片湿润,她捏起被角给他擦,擦着擦着,低下头在他喉间突起上嘬了一下。   ……   直到结束他都没再说话,宋宁也不敢再问她是谁这样的问题,就靠在他胸膛上,感受他胸膛的起伏逐渐趋于平稳。   “怎么样?”她问。   傅景翊愣了一下。   宋宁自顾自道:“不说话就是不满意了。”   她又缠上来,傅景翊反扣住她作乱的手,哑声道:“是你觉得还不够吧。”   “不够,”宋宁挑衅道,“陛下出师未捷,尚能战否?”   傅景翊扬了扬眉,“死战,不降。”   ……   她再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身边,身边是空的。   今日是休沐日,皇上不必去上早朝,可是他到点必醒,大概是去御书房了。   他起身的动作很轻很轻,轻到没有闹醒她。   宋宁抱着被子在绸软的被单上翻来翻去,翻翻他一直以来躺的位置,突然羞红了脸,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里。   太兴奋了,这一醒,就根本睡不着了。   她起来,在床单上找了一遍。   ……   她找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把被子的每个角角落落都看了个仔仔细细。   最后她懵掉了。   站在床前抱着被子,越想越崩溃。   落红哪里去了?   怎么可能没有呢?   -   一个时辰前。   傅景翊坐在床边穿靴的时候,还往熟睡的她看了一眼,同情而惋惜。   听说太监因为自身缺憾,那方面对媳妇尤其暴虐,想来宋宁受了不少苦头。   踏出寝殿,他对宏公公说了声。   “让礼部去择个日子,封妃。”   “是。”   封个嫔妃在皇室中实在不是稀罕事,可傅景翊亲口交代择日子的,至今才第二回 。   显而易见,这封的会是谁。   傅景翊上了御辇,又交代宏公公,“先别告诉她,朕想给她个惊喜。”   宋宁竟然以为他真的会让她无名无份的呆在身边,这不可能,那跟沈复有什么区别。   御辇高高抬起,他靠在辇上,想起宋宁,唇角不知不觉中扬起。   这个小妖精缠了他半夜,到后来他都想求饶了,可是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认输。   累是累了点儿,不过他喜欢。   -   一盏香炉,一壶清茶。   他和几位大臣在太极殿里静等。   午时前,在城外接见使臣的沈复,进宫将降书中的内容一一陈述,还呈了一副画像。   “使臣说,这画像里是羽国失落多年的公主,数月前听闻在我朝宫中,只要皇上送还公主,羽国便会将降书中的内容一一实现。”   降书的确很有诚意,羽国向祈元朝进献黄金五十万两,五座城池。   只是宫里何来羽国公主。   傅景翊没有看那画卷,只说,“按这画像去找人便是。”   只一个宫女,便能换战事平息和如此丰厚的赔偿,自然是值的。羽国岌岌可危,可对于祁元朝来说,太多将士枯骨埋他乡,伤亡付出也够惨重了,再打下去难免伤及国本。   沈复跪着未起,道:“皇上,无需寻找,画像中是乾清宫中的近侍女官,宋宁。”   傅景翊神色滞住。   宏公公从沈复手中接过画像,呈给皇上。   他推开画卷,果然,画上正是宋宁。   “胡说八道,”傅景翊冷冷道,“这女子分明是祁元朝人的长相,怎么会跟羽国扯上关系?”   几位大臣纷纷离座跪地。   “皇上,此人到底是不是羽国公主不重要,如今羽国只是要个宫女而已,我朝不能不给啊。”   傅景翊沉声道:“沈复,去给使臣回话,宫里没有羽国公主。要么留下降书,要么我祈元朝踏平天峡关,到时候朕要的,就不只是五座城池了。”   -   使臣的回答是,给皇上十日的时间考虑。公主换降书,不然这仗就继续打。   傅景翊在御书房里呆到很晚,将记录羽国王室相关的册子看了又看。   羽国王上只娶过一位祁元女子为妃子,可那位女子也就生下过一个男孩儿,并且早夭,孩子死后那位女子便疯了,从此再无宠。   其他妃子都是羽国人,羽国人与祁元人相貌大相径庭,绝生不出宋宁这样的模样。   宋宁不是公主,为何羽国王上指定要她?   他想多了头便疼。   这一天里,多位大臣跪请见他,请求他答应羽国的要求。   可是他必须要先弄明白,羽国究竟为什么要宋宁,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看似轻如鸿毛,却未必。   “皇上……”   秀月一开口,傅景翊便打断她。   “找到萧承书了?”   秀月摇摇头,“他最后的踪迹在九黎山外,除此之外再搜寻不到了。”   “岐州康家,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秀月点头,“确实,全都死绝了。”   傅景翊深叹一口气,如此一来,从何去深究她的来历。   “宋宁还不知道吧。”   “宫里都交代了,在宋宁那里嚼舌根的绝不轻饶。”秀月说,“可是皇上就没有想过开口问一问宋宁,从她那里了解她的身世吗?”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是清辞   傅景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宋宁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曾以为自己是禹州朱家的女儿,向沈复了解过朱家。”   这是沈复一早就向他交代过的。   秀月听到沈复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我觉得新任兵部尚书崔宽还不错,丧妻八年未续娶,从未听闻他风月之事,我想嫁给他。”   她近来很认真的在挑男人了,看来看去都就只有崔宽看得过眼。   而且崔宽刚刚升任,正是一口扎在职务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不会耗费很多时间跟她琢磨男女之情。   简单来说,就是觉得他人好,省事。   傅景翊点了下头,“朕给你赐婚。”   “还是先问问他同意不同意吧,”秀月说,“我不想强迫别人的。”   秀月走开后,傅景翊陷入沉思,自嘲一笑。   清辞曾说他是最好的男人,可他都及不上崔宽,崔宽八年不复娶,他这才三年。   他深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   皇上亲自约谈,崔宽自然是谢恩。   傅景翊忍不住问:“你八年不复娶,是没有遇到一位心动的女子吗?还是为了亡妻,本不打算续娶?”   崔宽坦言道:“臣倒也没有鳏寡一生的打算,只是这些年职务繁忙,臣无心去寻思其他,若非如此,今日臣也不能升任尚书一职。”   傅景翊点点头,“兵部这些年是事务繁忙。”   他顿了顿,又问:“你若不真心接受秀月,也可以跟朕言明,朕不会强迫于人。”   崔宽道:“月护卫为人耿直率真,是个难得的女子,臣觉得她甚好。”   傅景翊看他神色是真心话,也便放心了。   这件事了结,他的心绪又沉闷下来。   他接连三日宿在御书房,就是怕去乾清宫见到宋宁。   他至今做不出决策。   若十日后他没有答应交出宋宁,怕是百官跪宫门的局面。   战事如能屡战屡胜尚可,若被逆转,到手的降书又成了炮影,怕是他这个皇帝以死也不够向已经牺牲的将士们谢罪的。   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不是皇帝,不用做出这样的决策。   他背靠宽大的檀木椅,闭上眼。   沉重的隔扇门被推开,宋宁进来,反手关上门。   看他闭眼禁皱眉头,她就给他揉太阳穴。   “太子殿下说,皇上这两天不高兴,都没笑过。”   以往宋宁这样帮他按头,头疼会缓解许多,可现在怎么都舒缓不了。   可傅景翊偏偏还不能让她看出他心思沉闷。   “孩子懂什么,”傅景翊若无其事道,“这两天政事多了些而已,没空陪他玩。”   宋宁按到手酸之后,去探了探案牍上的茶壶,“都凉透了。”   傅景翊笑着道:“这些以往都是你来,惯得他们都不会做了。”   “皇上自己不知道渴吗,这种琐事你总不爱去使唤别人。”   宋宁说完,就提壶出去,换了满壶热茶再进来。   傅景翊坐在椅上,静静得看她忙碌。   他总觉得自己身边没那么多事儿,可宋宁总能找到事情来做。   宋宁也总能准确的估摸到这会儿茶水温了,给他倒茶递到他唇边。   傅景翊通常只是抿一下,现在却很给面子的抿了一大口。   他刚放下白瓷茶杯,宋宁就坐到了他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问:“皇上是那日怕了我,才躲着我吗?”   傅景翊挑了挑眉,“你也未免太小瞧朕了。”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宋宁的手顺着他胸膛往下,勾住他的腰封。   没顾上吹灭灯烛,傅景翊就把她拦腰抱起,绕过屏风,轻放在了床榻之上。   衣衫一件件褪去,她身前肌肤袒露在摇曳的烛光下。   傅景翊怔住了。   宋宁红着脸说:“先前骗了皇上,因为我觉得这些疤痕很丑,可是我问了太医也拖了人帮忙找祛疤痕的方子,怎么都未果。皇上如果要治我欺君……”   话未完,他的吻压了下来,疯狂而炙热。   宋宁被他吻到几乎窒息,还发现他边吻边流泪,怎么都擦不干他的眼泪。   她无奈,皇上可真是爱哭,比太子都爱哭。   情到深处的时候,傅景翊紧紧抱着她。   宋宁耳边响起他沙哑断断续续的声音。   “宋宁……”   “清辞……”   “宋宁……”   “清辞,清辞……”   “清辞……”   后来,他嘴里不再有宋宁,只剩下清辞。   他说一遍那个名字,宋宁的心都痛一下,到最后如受凌迟。   傅景翊却仿佛不明白这对她意味着什么,久久抱着她,对她说:“你是清辞,宋宁,你就是清辞,你是我的清辞,你是……”   他眼皮越来越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困。   于是他更用力的抱紧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臂垂了下去,没有再抱住他。   清辞,不要放手啊。他在心里说。   宋宁双眼空洞得看着那道屏风,屏风外有张属于皇后的妃榻。   她曾经不知道,鲁莽坐在了上面,他就皱起了眉头。在她察觉到不对劲站起来后,他说:那里不要坐,也不要动,皇后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好,我是清辞。”   宋宁看着皇上在她身上睡了过去,无力的自言自语。   “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她。”   她轻轻放正他的身子,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说好陪伴你一辈子,可是我要食言了。”   “也幸好,你从未爱过我。”   -   他难得睡过了上朝的时辰,醒来,怀里空空。   傅景翊不知道昨晚怎么睡那么熟,连她起来都不知道。   他心情难以言喻的好,也急不可耐的想见到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说了。   麻溜的穿好衣服,打开御书房的门,他愣了一下。   一众宫人跪在外头。   太子小小的身子跪在最前,秀月宏公公紧随其后,后面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宫人。   他呼吸一紧,“这是,做什么。”   太子抬起小脸,道:“父皇,是宋宁让儿臣做的,请父皇降罪儿臣,不要迁怒他人。”   傅景翊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模糊。   所以他会睡得那么熟,是她在茶水里下了药。   她这是背着他擅自做了决定。   他扶了下门框,才站稳,“去追,去把她追回来,她不能去羽国。”   所有人都跪着不动。   “快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羽国卑劣,他们要的是朕的皇后,国母岂能交给敌国!”   众人难以置信抬起头。   秀月不可思议地问:“皇上,您要封她为后?”   傅景翊眼下如在火坑之上,焦急如焚,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   “她本就是皇后,她是清辞!这就是羽国要她的目的,朕将皇后拱手送去,祁元朝的尊严何在!”   秀月怔了怔,这没有时间给她质疑惊讶的余地。   她立马站起来。   “属下这就去追!”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请你回宫   羽国使臣让婢女给宋宁搜了个身,搜得干干净净。   宋宁道:“是萧承书跟你们联络上了?他到底能给羽国什么,值得你们用这样的降书换我这个人。”   使臣笑道:“您可想多了,萧承书能给起什么,有价值的是你这个人。”   宋宁上了马车仍不明白。   她能有什么价值?   使臣一刻也不在金陵城停留,交出盖了羽国王上玺印的降书,便有人为他敞开城门。   他的车马畅通无阻,向羽国的方向马不停蹄。   宋宁忍不住去想,傅景翊醒来会怎样,会不会震怒,又或者如释重负。   说到底,他不忍做出决策,只是因为他不忍,如果是她自己离开,换得众臣希望看到的局面,那么皇上也不会太过良心不安。   她也只是个替身罢了。没有了她,他还可以找到别的与皇后相像的女子。   她终究只是替身。   -   羽国的车马太过招摇,路过之处,必有人认出,轻易便能追寻到踪迹。   秀月是在七百里外追到羽国车马的。   队友速度太慢,没能及时跟上,她单枪匹马挡在了他们面前。   秀月看了看这队人,除了使臣和马夫外,也就八个随从。   不足以与她为敌。   使臣掀开马车帘,问:“阁下是?”   秀月道:“你奶奶。”   使臣便对马夫说:“不用搭理,绕过她。”   马夫照办。   “奶奶不让你走,你走得了?”   秀月甩出一记飞刀,扎在马腿上。   马儿惊惧高高抬起腿狂甩,马夫被甩了下来。   宋宁在里面东磕西碰,摔得头昏眼花,她心想,以为秀月是来劫人的,看来搞错了,她是来谋害她的。   秀月觉得奇怪得很,这都这样了清辞还不出现?难道出不来?   于是她又一骠插在了马颈命脉上。   车厢晃得更剧烈了,眼看着要翻车,宋宁抓住使臣,把他作为人肉垫子,垫在了自己身下,这一下,他替自己扛了不少伤害。   马车侧翻在地。   马儿最后挣扎了两下,最终没了动静。   宋宁爬出车厢,被使臣抓住了腿。   她狠狠一踹,“去你的,别碰我。”   外头秀月正在解决那群随从。   宋宁看着她的一招一式,手照着比划,看着看着摇摇头。   明明自己啥也不会,竟然觉得秀月武功也不过如此,动作不够快,竟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招式也有很多破绽。   一位随从在那打不过秀月,便向宋宁冲过来。   宋宁眯起眼,照着秀月方才的姿势,用巧劲将这人摔了个底朝天。   秀月往她这看了一眼,继续打她自己的。   使臣揉着屁股站起来,嚷嚷道:“你什么人!我是羽国赴祁元朝的使臣!你敢动我,两国都要你命。”   秀月把最后一个人揍得倒地不起后,对他笑笑,“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不杀你。”   她对宋宁勾了勾手指,“不过,这个人,你也带不回去。”   使臣愣了愣,道:“你是祁元朝廷派来的人?我带不回这个女子,降书上的一切我国都不会遵守!”   宋宁听到此处,便仍站在使臣身边,不打算跟秀月走。   秀月大骂:“你们那个王上吃了熊心豹子胆,主意敢打到我朝皇后的身上!战场上输了还敢在这逞能,就那几个城池不给拉倒,早晚整个羽国都被咱们吞下去!到时候你哭着求奶奶我也没用!”   使臣自然清楚羽国的状况,实在撑不过了才故意用丰厚的赔偿来换皇后,想利用皇后再博一击。   如果继续打下去,情况只会比赔七座城池更不乐观。   羽国自然是比祁元更输不起。   秀月上马,踏马到宋宁身前,递出手。   “皇后,请你回宫。”   如果羽国要的只是个普通女子,那么众臣的确会力谏皇上将这个女子交给敌国,换得赔款割地,以及战士们回朝休整的机会。   可她是皇后,一朝国母,是祁元的尊严。   宋宁把手给她,跨身上马的时候,心里面还是懵的。   皇上竟然为了不让她走,立她为后了吗?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宋宁在马疾奔的时候牢牢抱住了秀月。   于是秀月让马儿慢下来。   “皇后,你武功也没了?”   宋宁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画面,是酒楼里逃跑的时候,秦承泽抓着她的手腕问了句:你的武功没了?   怎么,她原来是个有武功的人吗?   “没了。”宋宁说,“你怎么知道我原来有武功?”   秀月想起那时候被清辞剑指喉咙。   其实她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则也不配留在御前。可是面对清辞,她是显然落于下风的,输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个女人做了皇后之后,秀月一度担心自己失业。   如今看来是不担心了,她明显失忆又废了武功。   饭点,秀月随便找了家面店,跟她凑合着吃。   宋宁反复思酌后道:“你该不是唬我的吧,皇上怎么会封我为后呢。”   秀月一个劲吃面,没有什么口气的说:“皇上说你失忆了,被换了脸。”   宋宁知道自己是失忆了,她仅有这三年的记忆而已,两年在萧承书身边,一年在皇上身边。   可是……   “换脸是什么意思。”   秀月抬起头,道:“你被萧承书换了脸弄失忆,还被他废了武功藏在身边两年。你是可怜了,可你也是自作自受,为什么会信萧承书那种人却不信皇上?”   宋宁傻了。   秀月继续说:“你失踪以后皇上是怎么过来的,你也看到了。你摸摸良心自己说,你对得起皇上吗?”   宋宁试着摸了下心口,胸最近又大了不少,不方便摸到良心。   秀月吃完了面,提剑准备上马,回头看看,她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有什么回宫再去想,赶紧的,把面吃了上马。”   宋宁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听懂秀月的意思。   秀月是说,她就是清辞,太子的生母,傅景翊的皇后?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呢,萧承书那么讨厌,她会信他信到这个下场。   那个粉雕玉琢的太子,是她和他的孩子?   怎么可能……   她试着把自己代入皇后的身份去,跟他相爱,生子,被害……   秀月不想被她抱那么紧,骑得慢了些,结果背后的人还是一个没抓稳,摔在了地上。   她赶紧下马去扶,这才发现,清辞晕了过去。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愧   她很快醒转过来,却不再开口说话。   秀月也没有跟她说话的兴致,路上买了辆马车,让她坐在里面,自己来做马夫。   一路上,秀月发现她状态不对了,她身为宋宁这一年是个话唠,可她这一路都不再说话。   就连脸色也一直很差。   到后来,秀月忍不住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也不说别的。   直到金陵城,傅景翊一身便服在城门口等她。   马车里的人一下来,看见傅景翊,冲进去扑进他的怀里,把脸深深埋在他胸膛间。   傅景翊抱着她说:“先不许哭,你哭我也要哭了,今后百姓们都要讨论皇上哭起来有多丑。”   她微弱嗯了声,“不哭,我不哭。”   “那就好。”   傅景翊揽着她入轿,她在轿中不说话,就静静靠在他肩头。   过了一段路后,外头越来越安静,她料想着应该是入了宫中。   傅景翊捏着她的手,道:“秀月都告诉你了吗,你不叫宋宁,你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发现,她的眼神不对,是悲伤压抑的。   “我把萧承书倒挂在了九黎山的崖壁上,他撑了八个时辰,我陪了他八个时辰,看着他求我,看他认错,还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萧承书彻底断气的那一刻,清辞心想,果然倒挂真的会死。   “然后我去买了化尸水,让他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这样的人,骨灰都不配留存于世间。”   傅景翊搂紧她的肩膀,安抚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体内有天阴蚕,本活不长了,”她顿了顿,声音越发嘶哑,甚至有些颤抖,“我能活下来是因为,秦承泽把他的命给了我。”   秦承泽的命是靠锁魂木吊着的,而他的体内有一颗与锁魂木连脉的定魂石。这块定魂石是极阳圣物,能压制天阴蚕,叫它再不能在她体内作乱。   九黎山上有位世外高人,秦承泽便在那里,让他取出了体内定魂石,喂给了她。   她醒来的时候,秦承泽只剩半日性命,已如枯木朽株。   他说,阿辞别哭,我是去找我女儿,我女儿一个人在那边,会害怕的。   那一刻,清辞有太多后悔的事了。   傅景翊呼吸一滞。   她继续道:“所以是我自己要忘的,我不想做清辞,不想记得我欠了他多少,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傅景翊把她搂进怀里。   她的确是这样的。她害死了清芙,就把那事忘了个彻底。她欠了秦承泽,就干脆再次忘记她是清辞。   因为清辞是在秦家长大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恩,救命之恩,这些都是秦家给她的,可她做了什么。   傅景翊觉得也幸好,他曾经就怕有一天清辞会后悔,便从未打算对秦承泽下死手,即使秦府罪在谋逆。当时的清辞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可是她总有一天会发现秦承泽没有那么坏。   后来的昭仁殿宴上,傅景翊便看到,清辞低着头沉默,眼中依稀有了愧意。   “那就忘记吧,就做宋宁。”傅景翊不知不觉的哑了嗓子。   清辞道:“我回来就是要告诉你,就算忘了我是谁,我也没忘记来找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爱你,我什么都忘了也没有忘记爱你。”   傅景翊摸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他把她抱到腿上,“我都明白了,先别说了,睡吧。”   -   她醒来,是大半夜,她在乾清宫的宽大的御床上。   宋宁眼珠子转了一圈,拉起被子挡住半张脸。   去宫外一场仿佛是梦。   傅景翊很顺手的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   不烫了。   宋宁轻声说:“好快啊,都回到宫里了。”   傅景翊嗯了声,侧身过来,深深看着她。   宋宁感觉他这声“嗯”特别酥,酥得她浑身骨头都化了,特别想让他再嗯几个给她听听。   她小声嘀咕。   “秀月说我是皇后,我怎么可能是皇后呢?”   傅景翊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温声道:“宁宁不想做皇后吗?”   宋宁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她发誓她可从来没想过做皇后,更不敢跟那位在皇上心里较个高低。   “睡吧,”傅景翊把她往怀里搂,“战争是男人们的事,跟你没关系,别多想。”   宋宁点点头,“可是,羽国为什么非要我呢?”   “大概是垂涎你的美色。”   宋宁想了想,这个理由挺靠谱,很在理。   过了好一会儿,傅景翊见她迟迟不睡,道:“宋宁,我已经昭告天下要立你为后了,你别再乱跑。”   “那,那位皇后怎么办?”   傅景翊深深道:“不提她了,我现在就想对你好。”   宋宁惊了惊,皇上这是中邪了?还是她离开那么就好,皇上才发现她才是真爱?   她还是不能轻信,皇上分明那么在意太子的母亲。   “如果皇后回来,我就给她让位。”   傅景翊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朕有你就够了。”   -   皇上给崔宽和秀月赐了婚事,崔宽人逢喜事,到处有人跟他说恭喜。   娶的毕竟是皇上亲信。   沈复作为尚书左丞,对六部有监管之责,这阵子死盯着兵部,兵部人手众多,难免有个出错的地方,他就通通上奏给皇帝,直言崔宽渎职。   傅景翊看了无语,总那屁大点事来上个折子弹劾崔宽,说来说去反反复复都是些小事儿。   甚至于崔宽写了个错别字,他都要借题发挥,奋笔疾书千字,说崔宽为人粗鄙,不堪重任。   这样的折子过多之后,傅景翊终于回了一道。   「边关吃紧,兵部辛苦,崔宽不易。沈卿当顾六部,先思己之过。」   他从不轻易苛责臣子,这样“先思己过”的回应已算严厉。   沈复在皇上那里讨了骂,折子是不能随便递了,就有事没事找下崔宽。   崔宽很多时候懒得理他。   只要自己没出错,任他怎么挑剔都没有用。   这一日,某位宣武校尉在军营里喝酒触犯了军规,沈复就跑了趟兵部。   “你怎么管的兵部,能让这样子的人任命宣武校尉!”   崔宽无奈道:“这人我是有印象的,他参与过蛮夷战役,有过军功,战场之上身先士卒。且在此之前从未违反军规,任命他实在不算是错吧?他母亲过世在营中喝酒的确触犯军规,也已因违纪受罚。”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酸   沈复道:“当初能任命这样的人,就是你的能力问题,你接管兵部之后状况不断,再被你管下去羽国那仗都打不赢了,你还是趁早辞官还乡的好。”   崔宽被他气笑了,“沈大人认为我不适合这官职,大可以继续上奏给皇上,不该来劝我辞官吧?”   沈复冷脸道:“倒也不是劝你辞官。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想着娶妻,女人更误事,到时候你把兵部搞得一团糟。”   崔宽摇摇头,笑道:“我倒觉得,左丞一职任重道远,可大人你一门心思只针对我兵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这是说我不配左丞一职?”   “崔某只是劝大人以正事为重。”   “你……”   这时候,崔宽看向沈复身后,彬彬有礼道:“月护卫。”   沈复转过头去,心绪一紧,低声唤她,“秀月。”   秀月目不斜视走到崔宽面前,拿着糕点盒子,递给崔宽,“给你做的。”   沈复眼睁睁看着那个糕点盒子被崔宽接过。   曾经秀月也给他做过很多糕点,可是她手艺太差,他总是很嫌弃,只当着她的面吃掉半个,回头就全部扔了。   后来他是想过,如果秀月再拿着糕点来找他,他一定全都吃下去,半个都舍不得丢。   他想让她知道,只要是她做的,他都喜欢。   秀月一来,兵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都投过来了。   崔宽打开盒子,在身上擦了下手,就伸手拿了块糕点尝。   “好吃。”   他对着秀月憨憨一笑,秀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既然将为人妻,那她就要习惯对他好。哪怕她会常在宫中任职,可是别人妻子能做到的一些事,她也会努力去做。   兵部其他人围拢来。   “尚书大人,这糕点不错啊,分给我们尝尝?”   崔宽赶紧护住食盒,“回家叫自己媳妇做去,这是我媳妇做的。”   秀月说:“反正我做了很多,盒子下面两层都装满了,你分给他们又没事,我可以天天给你做的。”   崔宽这才很舍不得的把甜糕一块块的分出去。   也给沈复递了一块,“沈大人,尝尝贤内的手艺?”   沈复嗤道:“还没成婚,就称贤内了。”   崔宽不以为然的笑笑。   “早晚的事。尝尝?”他拿糕点的手还举着。   沈复看了秀月一眼,她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她的目光全给了崔宽。   他刚刚抬起手。   秀月握住崔宽的手腕,从他手里叼走了这块糕点。   沈复的手尴尬留在空中。   崔宽回过神来,道:“沈大人,我再给你拿一块。”   “不必了。”沈复面色有些生硬,“崔大人有福气,沈某羡慕。”   崔宽客套道:“这有什么羡慕的,沈大人和贵夫人伉俪情深,令公子也机灵可爱,我只盼早点大婚,秀月也能给我生一个才是圆满。”   秀月很配合的说:“其实我原本不想生孩子的,不过你想要的话,也未尝不可。”   “我自然是想要的,”崔宽道,“那就有劳娘子了。”   这一声娘子比贤内更刺耳,沈复只想一拳头挥过去,叫他不要占秀月的便宜,明明还没有过门。   沈复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也越来越紧。   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怕自己失控,说了声告辞便离开。   沈复走以后,秀月的面色也垮下去。   崔宽把她拉到无人处,对她说:“秀月,我只想问你,这场婚事是出自你本心吗?”   秀月缓缓点了下头,“是,我是真心实意要成亲的,也是认认真真选了你,没有草率。”   “那便好,”崔宽看着她,叹了口气,“他这样我压力是有点大,不过我做好自己便好,他不能拿我如何。”   “拖累你了。”   “没有,谈不上拖累,”崔宽道,“你会护着我的,对吧?”   秀月沉闷的心情突然好转了许多。   “我肯定护着你,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帮自家人帮谁。”   -   沈复回到府里,姜岚在带着沈禾学走路。   这孩子走的晚,现在不是完全不会走,只是还摇摇晃晃的。   姜岚放开孩子的手,沈禾就摇摇晃晃向沈复走过去。   沈复心里有事,撞倒了儿子也没发现。   直到沈禾哇哇大哭起来,他才在姜岚跑过来以后,从她手里抱过孩子哄。   “是爹爹不好,小禾疼不疼啊?是爹爹瞎了眼,爹爹不好……”   他说着说着,抱着孩子哭了起来。   姜岚看傻了眼,“这又没什么事儿,小孩子摔跤很正常的,你哭什么?”   孩子见爹爹哭,大概是被吓到了,自己忘记哭了,就盯着爹爹看。   沈复把孩子放回姜岚怀里,自己去了书房。   他把这些年写的书信都搬出来,每一封都署着秀月亲启。   当面她就是这样烧掉了他抄写的情诗。   所以后来他不管写了什么,都不会送出去了,就一封一封的攒下来。   攒到如今,有六百多封信。   他烧红了一盆碳,把这些信一封接一封的放进去。   他是真的不想看到秀月大婚的那天。   也是到现在他才体会到,那时看着他大婚的秀月呢,她又是什么感受。   他还理直气壮的跟她说,喜欢跟娶是两回事,你我身份有别。   想到这里,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当时知道秀月会难过,只是不知道会这样难过,也没想到她就这样放弃了他。   事到如今,报应来了。   一切要他来承受的时候,他却做不到祝福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姜岚推开门,走进来,面对着碳盆跪在他身边,问:“你想要怎么样呢?”   沈复没有说话。   姜岚道:“你也知道,我跟你没什么感情,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当初撞墙,也是我母亲授意的,她教我不能轻易答应和离,要让世人觉得我是个贞洁烈妇。”   说到这里,她自嘲笑了笑,“所以我撞不死,因为我原本就不想死。”   沈复的手没有停,烧完了一封接着一封。   姜岚又道:“其实我找过秀月的,我问她,如果我跟沈复和离了,你会回到他身边吗,她说不会,所以我没有跟你和离。可现在看来,当初不如放你去试一试,我也不至于留在这里受你这么久折磨。”   沈复仍然沉默,双目失神的看着碳盆里的火光。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不配做爹   他以为自己没有亏待姜岚,没有指责过她,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没有纳妾。在外人面前给够她面子。她是沈府的夫人,他也没有剥夺她半点女主人的权力。   可是她却觉得在受折磨。   姜岚继续道:“她还没有成婚不是吗,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我带着小禾离开,你再去努力一回。”   沈复沮丧的说:“哪里还有机会,她跟你是不一样的女人。”   看着心上人成亲,生子,这就是他让秀月经历的事。   他还要在她面前故意对宋宁好。   他想要她怎么做,跟他发脾气吗,她不会的,连他成亲都没有闹没有多说一句话的人,怎么会跟他发脾气。   他从来都不懂秀月。   姜岚又被他气到了,什么叫不是一样的女人,只不过她身后有家族,做什么都难由自主,而秀月更加随心所欲罢了。   于是她道:“你说的也没错,放弃她的人本来就是你。你当初大可以不娶我,可以不碰我,可是你怎么做的?”   沈复双手捂住了脸。   他曾经的的确确,不觉得娶姜岚有任何的不对,跟她好好做夫妻有什么不对。   可是他也想过,他的妻子可以是门当户对的任何一个女子,但家里必须要有秀月的一席之地。   姜岚冷笑,“孩子也是你主动要跟我生的。你总在后悔,至我于何地,你又有没有想过?”   沈复喉咙里有些痛,这个问题他想解释,又难以开口。   他原是要一直分房下去,可母亲佯装病重,他没有法子了。   他真的希望秀月能跟他说,我给你生。   哪怕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去问了。   只要她愿意,他会休妻,然后娶她过门,这辈子都好好把她捧在手心上,她要往东他绝不往西,什么都听她的,叫她一辈子都不后悔这个决定。   可是她只给了他恭喜。   他只能跟姜岚再行夫妻之礼,姜岚很快有孕,他的母亲也“病情好转”,他一高兴就重金买珍宝送给姜岚。   直到母亲完全成了没事人,沈复才意识到他被骗了。   母亲的这一骗,他有了孩子,他原想着这一生就这样下去吧,宋宁却告诉他,其实秀月心里一直有他。   沈复到那时才明白,秀月一直在等,她想要的是一个坚定不移要跟她过余生的沈复,是明明白白只要她的沈复。而不是瞻前顾后,总给自己留有余地的沈复。   她五年孑然一身,耗费了身为女子最好的年岁,可是他不懂,也没有让她等到那个结果。   所以现在她要嫁人了,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姜岚道:“其实我有时候还挺怨恨你的。可我不能,我想要这家好好过下去。所以现在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你有自知之明了,对她心思断了,就跟我好好过日子。”   沈复摇摇头,“断不了的。”   “那就跟我和离,再堂堂正正去追求一回,男人就干点实事儿,别扭扭捏捏的在家里天天半死不活的。你这样对得起谁啊?”   姜岚这番话,沈复都听进去了。   她说的对,他必须要试一试,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不想抱憾终生。   沈复想了许久,最后道:“姜岚,你要多少补偿我都给你。”   姜岚面无表情看着他,“小禾呢,能让我带走?”   “带走吧,只是我母亲待你不薄,她想见小禾的时候你给她见见。”沈复低着头说,“姜岚,我对不起你。”   “小禾出了这个门,就跟你没关系了,你管不到我们。至于补偿也不必了,我不是没钱。”   拿了他的钱,他图个心安理得。   可是他又凭什么心安理得?   她走出去前,沈复又问:“你会跟小禾怎样说起我,会说我是个很差劲的爹吗?”   姜岚觉得他能问出这个真可笑。   “你是很差劲。你那些好都只做给外人看,在府里你是怎样,你自己清楚,你抱过小禾几次?你都不在意孩子的感受,在小禾面前跟我恩爱一点,你也做不到。现在也是你不要小禾了。”   沈复点头,“你说的对。”   “你不配做爹,”姜岚道,“哪怕秀月不答应跟你和好,你也别回头来找我们,我不会再让小禾认你。”   沈复又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   宋宁在御书房里睡着了。   醒来她发现她躺在了那张紫檀木透雕贵妃榻上,赶紧滚下来,抱着盖毯吓得不轻。   傅景翊还在看书,他视线挪到她身上,“做噩梦了?”   宋宁把盖毯甩到榻上,扭扭捏捏小声道:“我怎么会躺这里,我不是故意的。”   完了,她玷污皇上的心头肉了。   傅景翊一时片刻的听不懂,“你做什么了?”   宋宁见他好像不准备发脾气,大概是他没注意到她刚刚躺在哪里?   她可是躺了皇后的妃榻啊!   既然他没注意到,宋宁自然不会提醒他,松了口气,到他身边,捏着手指说:“做噩梦了。”   傅景翊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温声问:“梦到什么了?”   她发现跟羽国使臣走了一趟回来,皇上对她好了许多,再没有对她皱过没有,也没有叫她“出去”过。   他总是一笑就让她觉得,他眼里全部都是她,再无保留。   宋宁把她做过最可怕的梦说出来。   “梦见有个人拿刀割开我的脸,割得很深,都可以看见骨头……”   她没说完就打了个寒颤。   “只是梦,不去想了。”傅景翊搂着她,为了哄她不去想,绞尽脑汁给她说个稀罕事儿,“沈复跟姜岚和离了,这事你听说了吗?”   宋宁双眼睁大,“他干啥?不会是要跟崔宽抢人吧。”   她果然感兴趣,傅景翊便继续说:“他来找了秀月,表露心意。”   “有毛病吧。”宋宁嘟囔道。   “秀月也是这么骂他的,”傅景翊说,“秀月还说,哪怕你今天割喉自尽了,她也会嫁给崔宽的。”   宋宁满意道:“就该这样。沈复被气死了没有?”   傅景翊脸贴着她的额头,道:“这会儿还没气死呢。沈复又问她,如果跟姜岚生子前他毅然和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秀月告诉他,也许吧,不过这会儿太晚了。”   秀月不肯跟沈复单独说话,沈复就当着宫人的面说了,宏公公就把这事儿生动转达给皇上。   不是多大事儿,只是傅景翊交代过宏公公,有啥稀罕的事儿告诉他,他好说给他的皇后听。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力不从心   宋宁止不住叹息,“在宫外那会儿我告诉过他的,他不信。”   傅景翊顿了顿,道:“秀月说完那话,沈复当场吐了血。”   “接下去的我不想听了。”宋宁立刻说。   “好,不说了。”   可是宋宁又忍不住问:“秀月心疼他了吧,她今天没看见人影,是去沈府照顾人了?”   傅景翊没有否认,“秀月会心疼沈复也是难免的,你也看出来了,只要说到跟沈复相关的事,她人就不对劲。”   “可是沈复配不上她。”宋宁有点生气,“如果秀月没有要成亲,沈复会和离吗,根本不会的,他有无数个回头的机会,可他都没有。如果秀月跟他好了,我就瞧不起秀月了。”   说真的,秀月虽然讨厌,但宋宁对秀月的为人还是认可的,有时候也佩服她。可是她如果回头原谅那样的男人,宋宁就会莫名的生气,好像自己吃了个苍蝇。   傅景翊愣住。   其实身为男人,他虽然不能苟同,可也理解沈复的优柔寡断,他一直都不觉得沈复是不可原谅的。   沈复是世家子弟,被期许厚望,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是他出生就注定的事,他也并非没有提过和离,结果就是姜岚撞墙,他被家父罚跪祠堂。   宋宁说得也对,没到秀月成婚这一步,沈复绝不可能和离。他和离换来的是什么,姜大人一道奏折送呈御前,皆是沈复任命左丞以来未尽职的事迹,足足五十余条,足以让他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去。   证据大多出自姜岚之手,作为妻子拿到那些再轻松不过。   姜岚并没有那么洒脱,说走就走。在一起时她想好好过日子,和离了她也不会手软。   这样的后果,沈复也不会没有想到。   “崔宽和秀月的婚事是皇上亲赐的,秀月不可能会违背吧?”宋宁暗暗想,有那么一道婚事在,秀月和沈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傅景翊摇摇头,“秀月这个人跟你很像,她真正想做的事,圣旨都困不住她。朕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降罪她,随她去吧。”   宋宁愣了一下,皇上这就胡说八道了。   她跟秀月哪里像了?她这么乖这么懂事,怎么可能违抗圣旨?   “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皇上对秀月比对我好。”   她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傅景翊脑子里疑问升天。   宋宁气鼓鼓的继续说:“秀月像我,我像皇后,那秀月像不像皇后?”   傅景翊认认真真的回答:“她性格更像皇后。”   清辞是她,宋宁是她,可是性格很多时候又有很大不同。清辞有点目中无人的自负,而宋宁自大得可爱。   宋宁好像从来没有心事,哪怕上一刻自己臆想把自己弄得不高兴了,下一刻她就把自己哄好。   清辞不一样,谁让她不高兴了她就要弄死谁。   所以他那么久都没有认出来是一个人。   他没注意到,宋宁心里面的醋坛子已经打翻了,她整个人都酸溜溜的了。   宋宁狠狠捏他的衣襟,问:“皇上到底有几个替身?小舞,莲儿,都是?”   “什么跟什么?”   “陆丹惠是不是长得更像皇后?”   傅景翊摇头,“一点都不像。”   大概是清辞像娘,陆丹惠像爹的缘故,的确不像。   他也搞不懂她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   宋宁黯声说:“我以为皇上只有我一个替身,可原来秀月也是。”   傅景翊苦笑不得。   “只有你一个。”   说完他愣了一下,又否认,“不是,你不是替身。”   “秀月更像皇后还是我更像?”   “……”   “幸好太子喜欢我,太子如果喜欢秀月,也会拉着她睡在皇上身边的。”   宋宁感觉自己是不是月事要来了,特别惆怅,心里特别的脆弱计较,几句话一说就眼泪汪汪的,“可是没有关系,就算皇上有一百个替身也没有关系,我还是很喜欢皇上。”   傅景翊心累啊,血脉的指引是最不能解释的东西,凡凡喜欢她依恋她其实是很正常的。   也多亏了这个宝贝儿子,让他们日复一日的早就同床共枕。   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对秀月从来从来就没有任何想法,她对我也是没有,她一心爱沈复,我一心爱你。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一心爱你。   这话真好听。   宋宁眨眨眼睛,猛地亲了上去。   -   江太医例常为傅景翊诊脉。   傅景翊突然问了句,“你家里有几个女人?”   江太医道:“臣家里一妻三妾,还有几个通房。”   “你应付得过来?”   江太医很讶异皇上竟然关心他后宅之事,答道:“臣妻贤惠,家宅安宁,能应付。”   “朕不是说这个,朕说那件事。”   “哪件事?”   傅景翊不想说了,再聊下去,就怕江太医笑话他一个女人都伺候不过来。   他刚想让江太医退下,江太医恍然大悟,“皇上是说房事吧?”   “……”   “臣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臣的妻妾也不会向臣索求,所以臣没有感到力不从心。”   傅景翊觉得关键在于,他的妻妾不会索求。   江太医很妥帖的凑到皇上耳边说:“皇上不必多心,那种情况对于男人来说很常见,臣给皇上开几幅方子,皇上按时服用便好。”   傅景翊撇了撇嘴角。   他实在不想要这方子,可他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一夜往往要纠缠他好几次,他好几次想投降,可又不肯认输。   这个女人好像是故意要把他累倒,好让他没功夫去找别的“替身”。   唉。   他叹了口长气,“开吧,那方子。”   -   沈复吐血之后,秀月虽没说什么,可也没离开他,把他送回沈府,直到太医给他诊治完说没事,只是急火攻心而已。   秀月跟他告辞。   沈复从床上连滚带爬的下来,用身体堵住了房门。   秀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你刚吐了血,别逼我揍你。”   沈复膝盖缓缓下落,跪在她面前。   秀月不耐烦道:“你要认我作爹?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沈复低着头,说:“这一跪不是求你,是跟你赔罪。眼看着你要成亲,我才体会到当初你承受的是什么,一定不比我现在承受得少。可我当初竟然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明月不复一   那些痛苦已恍如隔世,秀月语气缓和了点。   “我并没有怪过你,你当初的话很在理,你我身份有别。所以我们只是要走的路不同。沈大人,既然走了那条路,就该坚持到底。”   “可我现在想跟你走一条路了,”沈复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过去是你追着我,现在我来跟着你,只要你回头看看,我会一直在的。”   秀月抱起剑,看了他一会儿。   -   她第一次记住沈复的名字,是在一群世家子弟和几位皇子的蹴鞠场上。   皇上,也就是当时的七王,让她代替上场。   那些世家子弟在那讨论她是男是女,笑她没有一点儿女人的样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沈复大声骂他们有毛病,哪有这么说姑娘的,然后过来搭上她的肩膀,说:“球踢得不错啊。“   他还说:“你长得很漂亮的,头发散下来肯定好看,只是没好好打扮,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心上啊。”   秀月其实没在意那些人说什么,明明那些人就是球踢不过她一个女子,不甘心了。   但是她记住了沈复,那个笑起来好像阳光洒下来的少年。明明他也是在输的那队里,可他没有输不起。   第二次相遇是在大街上,她看到沈复跟一个乞丐一同席地而坐,相谈甚欢。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转身要走的时候,沈复追上来说:“你是秀月吧?七王府那个秀月。”   秀月讶异他居然记得自己。   沈复笑笑,说:“我一会儿就要去打球,一起?”   秀月点了头。   沈复又说:“那你要跟我一队,我想赢。”   “有我一定赢?”   “有你一定。”   后来沈复约过她好几次,每次都会夸她。   然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给他表露心意:“我觉得你挺不错的,我看上你了。”   他惊了惊,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你谁?”   秀月也是一愣,几天不见,他就忘记自己了?   “七王府,秀月。”   沈复在她面前呆了许久,最后干干巴巴说了句,“那,做我的女人吧。”   秀月第一次跟人谈情说爱,沈复也没有什么经验,两人就只会蹴鞠骑马射箭。   直到沈复约她下酒楼。   沈复那群酒肉朋友一个劲灌他喝酒,沈复喝到吐了,秀月拍着他背说:“你别喝了。”   然后她拿了个大碗,草草倒满。   “我来替他喝!各位,我敬你们!”   很快,喝倒了他一桌酒肉朋友,个个都趴在桌上认输。   秀月把沈复扛到马车里,沈复却没让她走,借着酒劲把她拽到怀里,把她亲得满脸通红。   “你也会害羞啊?”   他脸颊呈醉酒的驼色,还带着满足痞坏的笑意。   秀月不好意思看他。   沈复理直气壮的说:“我们在谈情说爱,亲个嘴有什么的。”   “那你爱我吗?”   秀月被他搂着,整个人都很紧张,她问出这句合情合景的话,他却犹豫了一下。   “我是喜欢你的,”沈复说,“爱应该不至于吧,我母亲说过男人只能爱自己的妻子。”   “……”   “但我真的喜欢你,挺喜欢你的。”   当时秀月心里想着,这个不要紧,等成为他的妻子,他就会爱她了。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沈复那句话,是从来没有打算娶她为妻的意思。   -   秀月看着面前的沈复,事隔这么多年,他变了许多,不再自信阳光。   也不再是她想嫁的沈复了。   “来沈府前我让人给崔宽传了话,这会儿他应该到门外了。”   沈复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毕竟男女有别,未免我夫君误会什么,我自然是主动通知他为好。”   她要绕过他去推开门,沈复站起来再次用身体把门挡住。   秀月饶有兴趣道:“你可真有意思。”   “你更有意思,都这个时辰了,他来接你做什么,我不答应。”   没等她再说话,沈复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后脑勺迎向自己,急躁吻了下去。   秀月咬破他的唇,他就着血腥味和她嘴里的味道咽下去,更加势不可挡的掠夺。   她手里的剑也被他缴了,扔在地上。   秀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绵软无力,无从反抗。   他逼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双双摔在床上。   ……   她穿衣服,沈复坐起来,看着她说:“别穿了,今晚住下吧。”   秀月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下药了?”   沈复愣了一下,苦笑道:“你非要说我下药了,那就下药了吧。”   秀月发现自己那件外衣破了,就在沈复柜子里找了条顺眼的穿上。   “不疼吗,”沈复目光缱绻在她身上流连,“你刚刚看样子不是太轻松。”   秀月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费神研究他这条衣服是怎么穿的。   沈复笑着说:“崔宽真在外面等你?你这样出去,他怎么看你。别出去了,明早我去给你买衣服,然后送你回宫。”   他也是故意弄破她的衣服,动手的时候他有点慌,怕她往死里揍他。可是她没有,她都没怎么拒绝。   所以他再次确定,她心里还是有他。   不得不说,跟心爱的人做这种事,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满足。   他也确定,他想要的就是她在身边,两个人举案齐眉好好的过一世。   “他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愿意娶就娶,不娶拉倒,”秀月不以为然道,“我不是黄花大闺女怎么了,崔宽也有过媳妇,很公平的。”   沈复脸色一点点僵硬。   崔宽怎么可能不娶,秀月是皇上的亲信,皇上身边的亲信寥寥无几,她在皇上面前说话有份量,娶她于仕途大有益处。   甚至他自己为什么能官任左丞,世家子弟那么多,他何德何能让皇上这样提拔他,显然是秀月为他说过不少好话,为他争取过表现的机会。   “崔宽也娶过妻,他比我没好到哪里去。你选我吧秀月,你嫁给我。”   秀月仿佛没有听见,仍在研究这条衣服怎么穿,她研究不明白,就胡乱捆了下。   沈复下床从她身后抱住她。   “我能给崔宽可以给的一切,天亮我就给你下聘书,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样也不会少,我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   秀月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话他早几年说该多好。   “是,我是愿意把我最好的年岁都用来等你,也愿意把我的清白给你,我贱到这地步,也够了,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明月不复二   沈复倔强不肯撒手。   怎么会是折磨呢?他想,今天就是秀月要打死他,他也不可以放手。   “我会对你好,今后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我给你做牛做马。”   “你知道刚刚做那种事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秀月低低笑了一声,“我在想,你也是那么对姜岚,我满脑子想着你跟姜岚在这张床上的一夜又一夜,我实在开心不起来,甚至想吐。”   沈复胸腔一震。   “那我们搬家,这个宅子不要了,你不要去想那些好不好,你们不一样,我心里只有你,我只要你。”   她又道:“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想到沈禾,那孩子跟你可真像。”   沈复赶紧说:“你以后再也看不到小禾,姜岚把他带走了,我也不想他,我们再生几个,我会很爱很爱你生的孩子,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你和孩子。”   “你还不明白,”秀月道,“我跟你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快活了。你只图你自己高兴的话,就别放手,继续折磨我。”   他还是没反应。   秀月淡淡道:   “你知道你和姜岚的洞房花烛夜,我在做什么吗?我在你们的新房屋顶。”   沈复双眸一缩。   他联想到那时的画面,声音发抖,整个人都在抖,“阿月……”   “我听到你告诉她,你有个情人叫秀月,你会纳秀月为妾,”秀月一笑,眼泪滑进了嘴里,“你还对她承诺,你是有教养的,不会宠妾灭妻。”   沈复在她肩上泣不成声,微弱摇头。   “我错了,你别说了,我错了。”   “那夜你对她很温柔不是吗,你还夸她生养得好,肌肤胜雪,柔如凝脂。你也关心她疼不疼,她疼哭了,你还笑着说她娇气,然后哄着她说你会慢慢的,轻轻的。”   她自嘲道:“我也是有赌气的成份在,想知道你会不会也那样对我,毕竟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你那样的温柔,久而久之竟成了执念。可是刚刚你对我很急躁,大概是我皮糙肉厚,不会痛的吧。”   沈复身子僵了许久。   时间能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他却不能利用时间向她证明,哪怕证明了,早已为时已晚。   “我对你急躁,是怕你临阵反悔推开我,我只是不想给你反悔的余地。”   说完,他生硬松开双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向外走。   他对着她的背影说:“我自以为是个循规蹈矩的孝子,可我忤逆了母亲,忤逆了家人,没有爱上我的妻子。”   秀月置若未闻走到院子里,听到砰砰的响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跪地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在彩釉地砖上。   每一下都像用尽了力气,地上很快有了斑斑血迹。   她咬了下唇,大步离开。   -   秀月穿沈复的衣服若无其事走出来,崔宽看着她的衣服,眸色有点复杂,欲言又止。   “如你所见,”秀月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也不理亏的说,“你来决定这婚事要不要作数,你要结束皇上那边我去说。要继续的话,我保证婚后跟他断得干干净净,恪守妇道。”   崔宽听呆了,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我觉得你们两跟孩子闹着玩似的,既然心里有他,为什么不能给他个机会,也省得他来折腾我了。”   “我跟他不可能,”秀月抱歉道:“给你添麻烦了。”   崔宽倒也没在意那些麻烦,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他没有捏造事实来害我,只把兵部角角落落里翻个底朝天,找点不痛不痒的茬,由此可见他这个人是不坏的。”   秀月点头,“他确实不坏,但也算不上什么良人。”   宫门前,她再问:“那么崔大人,你的决定是什么?”   崔宽道:“当然是迎娶月护卫,于我前程有益又不违背良心的事,我都不会拒绝。”   秀月笑了,“你倒坦诚,不过我找个男人,是想等老来没了职务,身边能有个伴的。”   “这打算我也有,”崔宽顿了顿,道,“但是我曾答应亡妻,死后与她合棺,不让她尸骨孤独千古。”   秀月能理解这个,崔宽的亡妻故于难产,一尸两命,虽然崔宽不见得对亡妻有多深感情,但给她合棺的承诺再正常不过了。答应了就该做到。   “死后的事我无所谓,随你怎么搞。我只要活着的时候好好过,我不要你尸体。”   崔宽眼皮跳了跳,这个女人说话总是太过直白了,也不管晦气不晦气。   她想了想,又说:“我其实,挺希望有下辈子的,希望下辈子我跟他可以门当户对。”   秀月似是觉得自己可笑,低低笑了一声。   “崔宽,你对我好一点,我努力喜欢你,我们把接下去的几十年,圆圆满满的度过,然后你去找你亡妻,我去我的下辈子。”   崔宽抬起手,犹豫了下,再触摸到她的脸,指腹捻去了她眼下的湿润。   “好,我们圆圆满满的过余生。”   -   皇上要再立皇后跟沈复和离是两大稀罕事儿,金陵城的百姓还没摸透新皇后的身世,也没搞明白沈复夫妇为啥和离,沈复又辞官了。   皇上没有跟他客套,当即允了他。   但是再立皇后的事儿,又遭到众臣反对。   众臣也不是反对,只是让皇上再立皇后之前,明明白白的原告先皇后究竟是废黜,还是亡故。   傅景翊立马陷入两难的境地。清辞又没死,这种咒她的行为他干不了。   去凤鸾宫,找不到她人了。   凤鸾宫里颤颤栗栗跪了一地。   “跪有什么用?去找!”   傅景翊今早就发现她人有些烫,便交代了江太医来看看她,江太医看不出大碍,也就作罢。   上个早朝回来人都不见了。   不要急,不要急,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初秋微雨之后,空气微湿。   他走在绵长的宫道上,宫人急匆匆跑过来,“皇上,娘娘在怡合宫!”   怡合宫是她住过的寝宫。   他命人常来打扫,悉心照料怡合宫里的花草,一切依然是旧时模样。   傅景翊轻轻推开寝殿的门,没有看到人影,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紧闭的柜门缝里,露出的青色裙边。   ------------ 第一百八十章 你太急了   他拉开柜门,清辞蜷缩在里面,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头深深埋在腿膝里。   “阿宁?”他试着唤了一声。   清辞慢慢抬起头,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眸底血丝纵横。   傅景翊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他轻声说:“你说过我们都不能做胆小鬼,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活着,我们的凡凡才会很好的长大,他记住的都是我们最好的样子。”   清辞点了一下头。   “景翊,我不是胆小鬼。”   傅景翊说:“你还想一个人待会儿的话,我就出去等你。”   清辞想了想,又点头。   傅景翊摸摸她的发顶,她今天没有梳妆就跑出来了,披头散发的。   “我就在门口等你。”   他看似轻松的走到了门外,带上门,将自己隔绝在外的那刻,宏公公喊他他也听不到了。   她的记忆不是第一次回来,她总在发烧的时候回想起一切,然后她就不会笑了。   只有体温褪去,她又变成宋宁,才会没心没肺的开心。   所以傅景翊更希望她做宋宁。   可是这一回,她人不烫了,还是没有忘记。   大概是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忘了,所以害怕,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慢慢承受。   怡合宫是他们有过很多快乐的地方,她十月怀胎,一半时候他陪她睡在怡合宫,还有一半时候他们在乾清宫。   那段时间岁月静好,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了。   所以她会躲到怡合宫来。   她一定是想,再睁开眼,能回到那时候重新来过吧。   陆丹惠来时外面天色已有些暗。   清辞这会儿不在柜子里了,她坐在墙角地上。   陆丹惠坐在她身边,挨着她,道:“小娘这三年都没有离开金陵城,你知道吗?”   清辞眼帘动了动。   陆丹惠继续道:“你的事皇上早就告诉了我和小娘,小娘进宫来看过你两回,可就远远看着,不敢同你说话,我也不敢。”   清辞把脸埋起来。   “我害你们都痛苦了。”   陆丹惠摇头,“你不要这么想,你回来我们已经很高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乎你的人那么多,你给小娘一个疼你的机会,也让我做一回姐姐好吗。”   清辞沉默了好久,慢慢的,把脑袋侧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还有另外一个姐姐,从小到大她都很照顾我,她叫清芙,”清辞声音嘶哑,却能够听清楚,“可是,是我害死她的,她死的时候才十九岁,是我害死她的。”   陆丹惠抱住她安抚,“那个姐姐不会怪你的。”   她的确不会。她到死都没说出来是谁让她犯的错。   清辞咬住了嘴唇,咬一会儿,呼吸才舒畅了些,继续道:“姐,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撑不下去的,我有景翊,有凡凡,有你,有小娘,还有弟弟,我会好好的。”   陆丹惠听到这一声姐有些恍惚。   “姐姐知道,清辞什么都不怕。”   -   沈复请辞后,左丞一职空悬,皇上在朝堂之上就直接点了陆平谦的名,让他暂领事务。   陆平谦傻了眼,“皇上我不行啊!”   一句话,收获了不少大臣鄙夷的眼光。   傅景翊捏了捏眉心,道:“陆卿谦虚了,就这么办吧,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朕。”   他下了朝,坐在御书房里,清辞刚陪凡凡玩累了,过来找他,他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再多个弟弟?”   “平谦咋了?”清辞猜不到他干了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人人都争抢的职务,他却说自己不行。”   傅景翊无奈道:“你这个弟弟……”   他总感觉他在对陆平谦拔苗助长,再拔这颗面就倒那儿了。   清辞点上香炉,道:“格局要打开,不是说女子也能为官,我上头还有六个姐姐。”   傅景翊挑了挑眉。   清辞上半身压在案牍上,逼近他的脸,“可是我不明白,你在急什么,凡凡没有兄弟,在你这里不得宠的朝臣都想巴着凡凡呢,他还愁没有亲近之臣?”   傅景翊淡淡道:“亲近之臣很多,忠心却是很难见的东西。”   “只是这样吗?”清辞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急着让平谦入朝为官,是你发现自己对宋宁心动的时候,你感觉自己早晚会宠幸宋宁,又顾忌她再生下孩子,有母亲的孩子,自然会更善于争抢,你怕凡凡的地位被动摇。”   傅景翊眯了下眼睛。   清辞继续说:“你还把丹惠嫁给邱太尉,另外提拔了我另一位比较出色的姐夫,你太急了,何必呢。”   “所以宋宁是明白的。”傅景翊有些失语,在他看来宋宁从来没有心思。如果宋宁懂他当时的想法,她势必是痛苦的,可她一点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清辞点点头,“宋宁明白,但是理解你。”   现在回想起那些事,她心情很复杂。面对宋宁是这样,那么对于她呢?他也不会是毫无保留的吧。   然后她问出了一个让傅景翊裂开的问题。   “我跟宋宁,你爱谁?”   傅景翊头发丝里冒冷汗,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回答对不对,但他一定要让自己看起来坚定不移。   “当然是爱你。”   “可是我就是宋宁,换个脸你就不爱了,看来你也只是爱我的脸。”   傅景翊一口血还没来得及喷出来。   她又道:“你不爱宋宁,还老想着偷看人家身体。”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   “我只是想确定宋宁是不是你,看你身上疤痕是最好认的。”   “那些冒充我的,你个个都看一遍?”清辞酸溜溜的说,“皇上真有眼福。”   傅景翊哭笑不得,“你这是吃自己的醋?”   清辞哼了一声,直起上半身远离他,躺在了妃榻上,双脚挂在榻外,拿起盖毯盖住了自己的脸。   傅景翊起身过去,握住她脚踝给她把鞋袜脱了,把她两只脚塞进盖毯里,她的脚还是冰冷,他就用手给她捂。   “你为什么不那么想,换了容颜,我还是心动,我就是喜欢你呢?”   傅景翊没听到她的回应,却听到了她微弱的鼾声。   他轻轻掀开一点盖毯,露出她的脸,她自然闭着双眼睡得香甜。   -   为了逃避左丞这个职务,陆平谦跪请去羽国参战。   他端端正正跪在傅景翊身前。   傅景翊道:“你姐不会同意的。”   他真是服了这个小舅子,平平安安位高权重的活不干,竟然要去战场之上。哪怕这一仗祁元朝如今占尽优势,可上了战场,难免会有伤亡,谁能保证他的安危。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合作共赢   他要是同意了陆平谦的请求,清辞一定得跟他闹,闹到他收回成命。   陆平谦道:“为什么我不能去,就因为我是皇后的弟弟,那我更应该身先士卒不是吗?”   “跟你姐姐说去,你姐姐开了口,朕立马送你去边关。”   陆平谦撇撇嘴角。   “怎么能跟姐姐说呢,我怕姐姐要跟我一起去边关,她现在性格不稳定,偶尔觉得自己是宋宁,出去多有风险。”   傅景翊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兔崽子是在威胁他。   “朕不让你去,你出得了金陵城?”   “姐夫,”陆平谦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姐姐也知道的,我的志向不是做文臣,我想做大侠,做将军。战场上一样可以扬名立万不是吗?”   傅景翊深深蹙眉。   陆平谦若是左丞,官职虽重但一切可控。   他若要上战场,也最多给他个后勤闲职,绝不可能把重要职务交给他。   不仅要担心他的安危,再者羽国这仗不能有意外,经不起他折腾的。   -   清辞虽住在凤鸾宫,可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知情人,其余人都把她当作宋宁。   而且是,差点做了皇后却被百官拦下来,只能做个贵妃的宋宁。   几个妃嫔在御花园里唠嗑,还把清辞邀请了去。   清辞这一去,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越听越有兴趣。   “宋贵妃,你可是比皇后更得宠,皇后当年怀了太子才晋贵妃的呢。”   清辞没感觉,只觉得从皇后变贵妃血亏。   但她这张脸就很难再做回清辞了。幸亏她也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只要呆在傅景翊身边就够,反正儿子也是太子。   邱茗新晋了妃位,哥哥又在边关立功,心情正是灿烂的时候,话也多了点。   “皇后哪怕失踪了也是个麻烦事儿呢,你们没见皇上使劲儿提拔陆平谦?”   另一人问:“陆平谦真是皇后的亲弟弟?”   “有人听见太子管他叫舅舅的。”   “这个事儿绝对是真的,皇后就是被陆家遗弃的,才不肯认祖归宗,皇后一朝平步青云,那些猫啊狗啊的都黏上来相认了。”   “可不是嘛,可惜陆平谦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皇上把别人求之不得的重职捧到他手上,他居然在朝堂上说自己不行,那可不是谦虚的那种不行,是真的惊慌失措。”   清辞深深皱眉,“你们了解人家?就这样嚼舌根子。”   这伙人听言都是一愣,互相面面相觑。   清辞也明白,她们以为“宋贵妃”必然视皇后为敌,也会视皇后的娘家人为敌,才这样嚼舌根,这是想跟她拉近乎。   邱茗摆摆手让其他几位妃嫔退下。   如此一来,亭上只有她跟清辞两人。   邱茗莞尔一笑,“贵妃姐姐,妹妹盼你早日有孕生个皇子,太子毕竟年幼,贵妃前途无量呢。”   清辞剜了她一眼。   好一个前途无量,这是鼓动她早生一个去争储呢。这女人居然起这种心思,幸亏傅景翊碰不了她,不然凡凡可太危险了。   邱茗察觉她的怒意,当下就闭上了嘴,可仍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月眉微蹙,满是困惑。   “太子永远是太子,陆平谦亦是国舅,”清辞淡淡道,“深宫是寂寞,你不至于活腻了吧?”   邱茗无辜道:“我是为贵妃姐姐着想罢了。贵妃这一得宠,皇上就使劲儿提拔皇后的娘家人,贵妃不会看不明白吧?皇上再宠贵妃姐姐,放在心尖上的究竟是太子。”   清辞心想:傅景翊凭啥不把亲儿子放在心尖上?没毛病啊?   “邱茗,你得罪过皇后,太子那边自然也巴结不上,就来我这儿找好果子吃?”   清辞着手剥橘子。   “想让我帮忙安排爬龙床?”她靠近邱茗,一瓣金灿灿的橘子塞进嘴里,挑眉道。   她说得这样直白,邱茗脸色有些尴尬。   既然话已至此,邱茗就直截了当的说道:“贵妃,你帮我,等你将来生下皇子,我邱家必扶持于你的皇子。”   果然如此。   邱茗就是看准了“宋宁”没有背景,想与她合作共赢呢。   清辞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好主意啊,可是等你爬上龙床,自己有了孩子,怎么还会诚心帮助我的皇子呢?”   邱茗一时失语。   清辞把手里剩下的橘肉塞进她微张的嘴里。   “你有个好哥哥,你只要老老实实呆着,或者自请出宫,这辈子也能顺风顺水。但是你想要皇上宠幸,我无能为力,你自己去努力啊。”   清辞起身,下亭之前,回头对她眨了下眼睛,“加油哦。”   -   清辞直接去了重华宫,抱着凡凡许久,抱到他不舒服,要推开她了。   凡凡虽然推开了她,可是在她耳边小声唤她,“母后,你不高兴吗?”   傅景翊教过他,没有人的私底下,就管宋宁叫母后。   清辞亲亲他的小脸儿,说:“母后没事,母后只是想你。”   现在只他一位皇子,就有人替“宋宁”操心着夺储,若是有朝一日傅景翊治好了碰到别的女人就吐的心病,那些女人得到了宠幸,欲念只会更多。   她的凡凡不能有事啊。   回到乾清宫,清辞头一次跟皇上提出遣散妃嫔。   傅景翊摸摸她的脸,“怎么了?”   清辞一副为人着想的姿态。“她们也是老大不小了,在宫里耗费年岁实在可惜,我是心疼她们。”   傅景翊顺势道:“你心疼她们,那给她们排个日子,挨个往这里送寝吧。”   清辞愣了一下,脸成了猪肝色。   “好啊,那干脆不要等晚上了,我现在就把邱茗叫过来伺候皇上。”   她气鼓鼓的要走,又被抓住手腕,拽去坐在他腿上。   傅景翊咬了下她的耳朵,“看不惯就说看不惯,还什么心疼她们,是你先不说实话的。”   清辞哼了声,“你知道我看不惯她们。”   “我喜欢你看不惯她们。”   傅景翊笑着说,“你以前不介意她们,我就总以为你不在乎我。你不知道我多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你希望我是你一个人的,对吗?”   清辞不好意思的低下脸。   搞错了,她更怕傅景翊哪天变成大猪蹄子,在宫里处处开花结果,到时候凡凡地位不保,性命还有可能受到威胁。   所以她必须要介意。   “是,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我只能接受你跟宋宁好,别的都不行。”   傅景翊微微蹙眉,什么叫,只能接受他跟宋宁好?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不走   清辞勾着他的脖子说:“但是也不能跟宋宁生孩子,只能跟我生。”   傅景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怎么才能只跟她生不跟宋宁生,这不是,一个肚子吗?   “我发现你最近不太碰我。”清辞又说,“你对我没有兴趣了吗?”   傅景翊想喊救命。   他原本以为清辞会永远消失,然后就一直是宋宁,对他来说也没差别,反正都是她。   没想到清辞的记忆会常常出现,又会突然消失。   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她变来变去,也知道夜里那个磨死人的一定是宋宁。   在宋宁那里磨得精疲力尽了,他就会在清辞出现得时间抓紧休息。   他躲开清辞质问的目光。   清辞把他的脸掰过去,让他直视自己,“真的对我没兴趣了?”   傅景翊无奈,把她抱起来压在桌上,在她颈边说:“证明给你看。”   腰带刚解,外头宏公公喊:“皇上,陆大人求见。”   傅景翊松了口气,这个弟弟这会儿来得是真及时。   他从清辞身上起来,道:“你弟弟一心想打仗,让他去吗?”   清辞理理衣服,不假思索,“让他去。”   傅景翊心里面疑惑,可是她亲口说让去,他自然就没什么意见了。   清辞接着说:“我陪他去,我保护他。”   傅景翊束腰封的手抖了一下,咳嗽道:“其实陆平谦不合适打仗的,他到现在还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打仗并非儿戏,又在千里之外,我没法替他把屁股擦干净。”   清辞抬眸,看着他说:“你这个姐夫比我还疼他,我都没想过替他擦屁股,多脏啊。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擦屁股?这么大人了,不可能吧。”   傅景翊嘴角僵了一下。   陆平谦这时候在外面喊:“皇上!微臣求见!”   清辞拉开了门。   陆平谦走进来立马行跪礼。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清辞把门关上,“你想去打仗?”   陆平谦看着她,点头。   “男子汉嘛,是该上战场,姐姐陪你去。”   傅景翊把她拉到身边,使劲给陆平谦挤眼睛,“战场上不缺人。”   陆平谦没看懂他的示意,还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虽然微不足道,可战场之上就是千千万万个我豁出性命去,才能有最后的凯旋。”   清辞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大了啊,不再是鹿血山庄那个被一个火把吓哭的家伙了。”   陆平谦不好意思道:“有姐姐陪我去的话,我更没什么好怕的。”   傅景翊使劲咳嗽了两声,然后停不下来了,一直咳嗽。   清辞立马去关心他,拍拍他后背。   “怎么了?”   傅景翊捂着心口,喘不上来似的,“就这儿,难受……”   清辞扶着他坐着,陆平谦赶紧出去喊太医。   傅景翊紧紧抓着清辞的手,一下又一下干咳,咳红了眼睛。   江太医来了,傅景翊才对清辞说:“你先出去。”   清辞不肯,“我就坐在这里,听听太医怎么说。”   “你呆在这里影响太医判断。”   清辞拧起眉头。怎么会?   江太医也非常配合的说:“是的娘娘,有些病症要宽衣解带去看,娘娘在这里不方便。”   清辞问他:“是你宽衣解带,还是皇上宽衣解带?”   “……自然不是微臣。”   “那又什么不方便的?”清辞还是不走,“脱哪里,要我帮忙?”   傅景翊憋红了脸,“你还是出去,平谦难得进宫,你陪他多说会儿话。”   “你难得不舒服,我说什么也不能走。”   傅景翊顿了顿,道:“怡合宫里有一株人参,你去拔来,我每次咳嗽了用它熬汤喝很管用。”   -   清辞在怡合宫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哪里种了人参。   直到皇上派人来告诉她不必找了,人参找到了,她心里开始恼火。   再去找傅景翊,正碰上他在服药。   一碗深褐色的药,空气中弥漫着它的苦味,傅景翊好看的眉宇深深拧起,抿了一小口便痛苦不堪。   他怕苦。   清辞突然就没气了,从他手里拿过药碗,含了一大口在嘴里,再捧着他的脸吻下去。   喂完了药,清辞就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让太医看诊要避开我?”   傅景翊咳了几声,眼尾呈现出醉人的微红。   “别问,也别去边关。”   清辞被他这个沉痛又深情的样子搞得心弦紧绷。   一般说书先生的话本里到这情节,八成是男主病重不治,不舍得女主离开,但又不舍女主伤心,就隐瞒了病情。   不然呢?有什么必要让太医看诊避开他?   清辞心痛得把他抱进怀里,“我不走。”   “那平谦怎么办?他执意要去边关。”傅景翊很为难的问。   清辞叹了口气,“男儿就该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值的,随他去吧。”   傅景翊在她怀里挑了挑眉,“派两个身手好的保护他。”   清辞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更心疼景翊了。   “你为他操心什么,好好养身体,听太医的话好好服药,不要让自己累着。”   他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   第五日,陆平谦就整装待发了。   清辞顶着这张脸也不好明面上去送他,只能在城楼上遥遥望着。   她这五日里清瘦了一点,一边担心着陆平谦,给他搜罗各种护身的东西,还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一边时时刻刻操心傅景翊的身体,实在心绪不宁,食难下咽。wwW.KaИδHU五.lá   半夜傅景翊翻个身,她都要惊醒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   每天看他一碗碗苦药喝下去,心疼得要命,江太医的嘴又死活撬不开,她就是打听不到傅景翊怎么了。   陆平谦走后的第二天,她终于少了点费神的事儿,脑瓜子也好使了点。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碗底的药渣。   有药渣,她不就能知道景翊喝的是什么药了?   清辞轻易得偷了点药渣,趁着他去上朝的时候,打扮得低调偷溜出宫,在金陵城中找了个大夫。   大夫收了银钱,认真看了看。   清辞眼看着大夫脸色复杂,心眼吊到了嗓子口,“大夫,这药是怎么回事?”   大夫有点尴尬低下头,“这位夫人你也真是的,你夫君既然不想你知道,你就别刨根问底,男人这点事儿总是不想让自己女人知道的。”   清辞奇怪道:“什么意思?给了你钱你说明白就是了。”   大夫这才说:“这是壮阳补肾的药。”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是最后一次   傅景翊下朝,一看到清辞就开始虚弱,有意无意的咳嗽一下。   但今天清辞就顾着在那教凡凡背诗文,一个正眼都没看他。   直到凡凡困了,小舞抱他去小憩,清辞也要出去,傅景翊更用力的咳了两声,结果她还是冷漠得关上了门。   傅景翊仔细想了想,不管是清辞还是宋宁都不应该这样。   难道是,第三个她?   他畅想了下第三个她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更有趣更风情万种,清辞又回来了。   她端着那碗他每日都要喝的药,放在他面前。   傅景翊眼中含光,“想要媳妇喂。”   清辞没什么表情的问:“你先告诉我,这什么药。”   替他尝了这么多天的壮阳药,她想想就要疯掉了。可是最大的问题在哪里,他喝了药根本就没把力气花在她身上。   她感觉自己头顶有大片草原,也感觉身边个个都是狐狸精。   傅景翊倒抽一口凉气,这他能承认吗,怎么能承认呢?   他薄唇紧抿,就是不说话。   清辞没好气的说:“那你告诉我,这药有用吗?”   傅景翊想了想,江太医这个方子的确是有用的,他现在基本可以应付宋宁。   于是他点了下头。   清辞更生气了,“是谁,方嫔?”   傅景翊记得曾经他跟清辞冷战脱口而出的方嫔,很无奈的说道:“方嫔不存在,你还要提方嫔。”   清辞道:“已经存在了,幽州刺史之女,半年前入的宫,上个月幽州刺史治旱有功,你一高兴,晋他女儿方氏为嫔。”   傅景翊抬袖擦了擦汗,“是这样,那赐她封号圆字,以后她就不方了。”   清辞声音更冷,“元嫔?元这个字,不是当初给我的吗?”   “是方圆的圆,”傅景翊耐心解释,“她存在不存在都不重要,你知道我根本不可以碰……”   “我不知道,”清辞说,“男人都一样,处久了都会腻,皇上没必要瞒着我,我也不可能去杀了那些女人的。”   “什么跟什么?”   “皇上确保凡凡能平安长大就好,谁也不能威胁他的存在,不然哪怕皇上再心爱那个女人,我也容不得她活下去。”   清辞留下这话就出去了。   傅景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出去时带上的殿门。   她是月事来了?昨晚还没有啊?   莫名其妙突然提什么方嫔,还什么别的女人。   应付她一个还不过,他是真的想英年早逝还要找别的女人?   傅景翊回想这些对话,她提方嫔前,是在讨论那个药,那个药……   莫非她是知道了这个药干嘛的?   傅景翊擦了把汗。   他主动去找到清辞,好说歹说,总算让清辞相信了他没把力气花在别人身上。   他就说是自己肾不好,才吃那种药。   还对天起誓他绝对没有偷偷去宠幸别的女人。   他都发誓了,清辞就接受了他肾不好的事,还特别贴心的,睡觉都尽量不靠着他了。   然后半夜又变成宋宁,跑去把所有烛灯都吹灭,就开始纠缠不休。   因为宋宁固执的认为他喜欢昏暗的环境,这样看不清她,这是作为一个替身良好的自觉素养。   -   陆平谦离开金陵城一个月后,秀月跟崔宽大婚了。   皇上给了秀月莫大的体面,小半座金陵城都是红彤彤的,崔宽仿佛娶了个公主。   崔宽用的是当年娶亡妻的规格,没有比当初隆重,也没有比当初寒酸一点。   只是当年他官职小,能给的也有限,时至今日他这样做,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怠慢。   但他事先就跟秀月说了,他想给秀月很风光的大婚,只是亡妻当年是在他刚入官场百般艰难的时候下嫁给他,如今太过高调的续娶,会让他心有不安。   秀月叹了口气,说:“这我不在乎。不过娶都娶了,麻烦你不要老提亡妻,都选择重新开始过日子了,就往前看。”   崔宽点点头,答应她,“这是最后一次。”   大婚当天,他身着吉服高坐马上,将秀月迎娶回崔府的路上,他看到人群里的沈复。   辞官之后,听说沈复在金陵城中另外买了个宅子,这两个月都忙着搬家了。   那个宅子,离过去的七王府很近。   现在他在人群里,他人高气质出众,在人群里很显眼,崔宽一眼就看到他。   人都说沈复变了副模样,颓丧,满脸胡渣,可现在看看还是干干净净的,看来他特地收拾了一番。   崔宽回望了眼身后的喜轿。   他从不怀疑秀月的承诺,她说过婚后会恪守妇道,因此他也不担心沈复的纠缠不休。   陪宴的时候,府里人过来低声告诉他,“沈大人来了。”   崔宽问:“随礼了?”   “随了。”   那就是客人,崔宽笑着去见沈复,还要给他安排跟熟人一起坐。   沈复道:“不留下喝酒了,我来就是看看。”   崔宽拍拍他的肩膀,“你过来随礼了,我也同你说句实心话,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事业为重,你辞官算个什么事儿。”   沈复坦白道:“那是皇上给我的体面,我前岳父有理有据的参了我一本,官场我没法呆下去了,被罢黜多难看,皇上就允我请辞。”   崔宽沉默了下,“皇上待你不薄。”   沈复苦笑,意味深长道:“皇上与我哪来的渊源,是他身边某人待我不薄,这人是谁,崔大人很清楚的。”   崔宽反应极快的说:“那你可要牢记这份恩情,别恩将仇报,扰得她鸡犬不宁。”   沈复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我只是来看看她大婚是什么样子,挺不过如此的,如果是我娶她,绝对不会这样寒酸。”   崔宽点点头,“是的,内人也同我提起过沈大人当年迎娶姜小姐的光景,着实是奢靡非常,全城瞩目,内人至今铭记于心呢。”   沈复脸色更差了。   崔宽笑道:“沈大人不留下喝杯酒,那一会儿闹洞房,沈大人来玩玩?”   沈复对他揖手,“不了。”   “我这儿忙着,就不送了。”崔宽道。   沈复走到大门外,漫无目的一心往安静的地方去。   到巷子深处,他背靠墙慢慢下滑,坐在了地上。   崔府的焰火还在炸空,明明灭灭的,一声声巨响。   怎么办,怎么办……   沈柳茵牵着孩子在巷子里找到他,“哥,回家吧。”   沈复说:“我过会儿过去,你先走。”   声音嘶哑难辨,被焰火的巨响掩盖了去。   沈柳茵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摇了摇头。   她蹲下身,在他耳边说:“哥,你去找姜岚,找小禾,只要你去,我也找个男人改嫁。”   沈复劝她改嫁是劝了很久了。   如今她同意,条件竟然是让他回头找姜岚。   沈复还是摇头。   “你先走。”   他把脸埋进怀里。   沈柳茵脱下了身上的狐裘大氅,披在沈复肩上。   “地上冷,别坐太久,记得回家。”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百年好合   闹完了洞房,外头也终于没有声音,崔宽看着红烛映衬下她的容颜,不由得看愣了神。   原来秀月也可以这么好看。   秀月摸他的耳朵,“喝多了?这么烫?”   崔宽低醇道:“娘子美貌比酒还烈,未闻先醉。”   秀月脸一红,“你背着我偷偷读书了吧,说出来的话这么酸。”   帐幔落下前,秀月要去吹灭灯烛,崔宽拦住他。   “那对鸳鸯双烛不能吹的,要共燃到天明才是吉利,意喻我们白头偕老。”   崔宽将秀月轻轻抱放在枕上,对她说:“娘子,请多指教。”   -   素了八年的人惹不起。   秀月一大早醒来,那个腰酸背痛,比蹲了一晚上马步还劳累。   她枕着他的胳膊醒来,就问:“什么时辰了?”   “才辰时初,娘子再睡会儿。”   崔宽看着她,声音是极温柔的。   秀月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下床穿衣,“你上朝是赶不上了,我反正得进宫当差去。”   崔宽说:“我们新婚第一天,皇上允我们双双告假五日的。”   “告假会在月俸里扣的,”秀月说,“你告你的假,反正我得进宫当差去。”   崔宽不敢有意见,就下床给她准备东西。   “对了,”秀月跟他交代道,“我一个月得有十天是要在宫里值夜的,话我都得跟你说清楚,良家妇女你可以往家里带,春楼你不能去,得病我弄死你。”   崔宽道:“你值夜,我就也去兵部值夜。”   秀月点了下头,“也好。”   她回头在他右边脸上亲了一下,“我去了,等我回来。”   崔宽一大早的就被她亲愣了,缓过来,嘴咧到了耳根,给她裹了层厚厚的围脖。   “我送你去。”   刚出崔府大门,小厮就跑过来说:“崔大人,那边有个人好像冻死了,看上去像沈大人。”   秀月身子一僵,崔宽赶紧说:“别急,我去看看。”   崔宽跟着小厮过去,人是在崔府一道墙旁,墙后正是他们新房的院子。   沈复裹着一条银白色狐裘大氅缩躺在墙边地上,满脸风霜,眉目紧闭,看上去毫无生气。   崔宽把手指放在他鼻下探探,松了口气。   “快,把他抬进去,请大夫来。”   -   秀月只在人抬进去的时候遥遥看了一眼,没有凑过去。   崔宽在大夫看过之后,出来安抚她道:“有点冻伤,问题不大,你放心当差去,我会照顾好他。”   秀月道:“你通知下他父母来接人,或者通知下姜岚吧,他毕竟是小禾的父亲,姜岚应该不会不管。”   崔宽点点头,“好。”   秀月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说过我会恪守妇道,就一定会。”   “我相信你的,”崔宽把她围脖往上提了提,好围住她的脸,“去吧,我在家等你。”   屋子里温暖,崔宽在碳盆旁捂着手,沈复慢慢醒转过来,眼睛是睁开了,就呆呆看着帐幔久久失神。   崔宽看了他一眼,道:“苦肉计啊沈大人。”   沈复道:“我没有。”   “没有这是做什么呢,你明知道秀月不会对你受伤生病无动于衷。”   沈复还是否认,“我只是想体会一下,那时她在屋顶呆了一夜是什么感受,只是恰好天气冷。”   他又说:“我知道冷,当时是有点想就这样冻死了算了,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告诉过你的沈大人,”崔宽口气不太好,“你不要来扰她安宁,这叫恩将仇报,她现在很好,你这样只会让她平白不好受。”   沈复再次解释:“我没有想要打扰她,我只是想知道当时她有多痛。”   “所以你想把她伤口切开,撒点盐,不让她愈合了是吗?”   “我没有,”沈复无力道,“我真的没有。”   崔宽道:“可你做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事。沈大人,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我和秀月都祝你好好的。”   沈复侧首看着他,问:“你们昨晚……圆房了吗?”   崔宽笑了,“沈大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能问出这样的话。你以为,她依然那么爱你,爱到与我假成亲来气你?”   沈复哑声道:“怎么不可能。”   “那你失望了,”崔宽道:“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而且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她的。”   沈复揪紧了被单,道:“你也该知道,她心里有我,身子也给过我。”   崔宽对上他的目光,淡淡说:“这就是你对她的尊重吗,你尊重她,就把这些忘掉,永远不要再提。”   “你难道,就不介意吗。”沈复问。   崔宽道:“相比介意,更多的是心疼吧。沈大人,我挺喜欢她的。”   “那你爱她吗?”   崔宽想了想,道:“会爱的,她是我的妻子。”   沈复脑子里回想起的是当初,秀月问他爱不爱她,他的回答只是喜欢,很喜欢。   他还说男人应该爱自己的妻子。   崔宽叹了口气,“我给你父母传了话,他们不肯来接你,说没有这个儿子。”   沈复点头,“我知道。”   从和姜岚和离,又辞官之后,他就被父亲勒令死在外头也不许回家。   崔宽又说:“姜岚也不来,她说家里给她另外找了男人,她正准备改嫁。”   沈复笑了笑,“你看,我这么惨了,无父无母无官无妻无儿,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死了都没人收尸的,你把阿月让给我吧。”   崔宽深深叹息。   “她若只是块翡玉,送你又何妨。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她有自己的选择。”   最后,崔宽说:“你若实在没处去,我崔府也能让你住段日子。”   他只是客套话,没想到沈复这个臭不要脸的,还真住下了。   一连住了十来天。   秀月刻意的避开他,就算看见他也是绕过就走。   她和崔宽也无心伤害他,没让他看到什么。   决定离开,是在十来天后,沈复在转角处无意间看到秀月跳起来扑到崔宽的怀里。   她双臂勾着崔宽的脖子,两条腿缠上他的腰,像个八爪鱼一样黏着崔宽,崔宽顺势拖抱住她,径直往屋子去。   沈复呆呆的看着屋门关上。   这一回,他才肯承认,他们真的成亲了。她真的成了别人的妻子,他们恩爱,甜蜜。   他无数次的在梦里问她,你不是想做我的妻子吗,我娶你啊,我娶你,我可以娶你了。   你不是问我爱不爱你,我很喜欢你,也很爱你。   他到上一刻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没有让她感受到诚意。   可是这一回,风打在脸上很疼。   沈复终于决定离开了,他对崔宽的管家说:“你帮我转告夫人,我祝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想要个女儿   发现清辞的枕头里有避孕药物是个意外。   是凡凡在床上折腾,把她的枕头扔来扔去,不知怎的就弄破了,里头滑出一粒粒的黑色药丸。   正巧清辞不在场,傅景翊就让凡凡别说出去,挖干净了药丸就让宫女赶紧拿针线把枕头修复。   再让宏公公把药丸去拿给太医看。   很快便有了结果,是避孕的东西。   这个枕头,确切的说,是“宋宁”亲手缝的。她说宫里的枕头太高,就亲自改做了一个。   那么这种东西,也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这个枕头她用了好久。   怪不得一直没怀孕。   傅景翊心里顿时不知是怎么滋味。   他居然没有想到,宋宁在明白他顾忌自己生下孩子之后会做什么,她就干脆不怀孩子,以免他困扰。   这个女人真是……   -   大半夜的,她柔软微凉的手摸过来的时候,傅景翊第一时间给了她回应。   开始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慢慢的,她总在半夜变成宋宁,白天都是清辞。   后来他想,大概是因为白天她想保护的人太多,而到了夜里,她其实是想好好睡一觉,忘记所有不好的事情,好好的休息。   在这样的休息状态下,她身为宋宁做的事,也像一场梦一样每天天亮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清辞认为,她再也没有变成过宋宁。   而宋宁纳闷着自己总是一睡一天,她想不明白醒来就是第二天夜里,只当是自己贪睡,然后没羞没臊的拉着他沉沦,不知疲倦,不知厌倦。   这一夜,傅景翊细细的亲了她一会儿,告诉她:“我想要个女儿。”   宋宁表情有一点微妙,“万一是个皇子呢?”   “也好。”傅景翊换个说法,“你生的都好。”   宋宁垂头丧气的说:“可是我身体不好,现在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都大半夜了,我这样的身体怎么生孩子。”   “宁宁不想要孩子吗?”   宋宁面对他温柔至极的询问,最后很诚实的回答:“想要。”   想要跟会要是两回事。   生下公主倒挺好,可如果是个皇子,一个出生前就被父亲提防的皇子,宋宁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怀上的好。   -   大清早,清辞觉得腰眼有点酸。   她习惯了越休息越累的状况,问题不大。   寝宫门口站了个抱着剑的女子,看上去心事重重。   “有啥事?”   秀月别别扭扭的不说话。   清辞就让旁边宫人都散开去。   “咋了,崔宽在外面开花结果了?”   天要没塌下来,秀月都不至于这样一个烦闷的神情。   秀月低声问:“那个,怀孕了是不是月事不来了?胃口会不好?”   清辞视线挪到她搁着剑的肚子上。   “你这才成亲半个月,想什么呢,就算是有了,也不会马上有反应的,太医那都还查不出来呢,你耐心等等看。”   秀月问:“那要多久太医把脉才能看出来?”   “至少一个月。”   清辞毕竟有经验,“我那会儿怀凡凡,这方面医书看了不少,产婆也告诉我很多,一个月都不到,脉象里是看不出来的。”   秀月不言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清辞宽慰她道:“别紧张,这个事情也没必要这么急的,你们才成亲半个月,你别有这方面的压力,顺其自然呗。再说了,你没有公婆在那叨扰你,不要过于操心这个。”   秀月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知道了。”   傍晚回崔府,崔宽看见秀月提着一包药,赶紧问她:“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了。”   秀月把房门关上,对他说:“我告了十天假,要在家里休息十天。”   崔宽扶着她坐下,看她脸色是很不好,“让太医看过了?怎么说?”   秀月低下头,声如细蚊,“我要在家坐个小月子,你要是嫌晦气,我在城西有个宅子,我过去坐完月子再回来。大夫说,好好养十天就行,不耽误下次怀孩子。”   崔宽听得傻眼了。   沉默良久后,他问:“已经没了?”   “正打算吃药呢。”秀月说,“吃了药就完事儿了,这事儿我会解决。”   崔宽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半晌道:“你怎么就确定,孩子不是我的呢?”   秀月沮丧摇摇头,“的确不是,所以……”   “我说是我的,那就是。”   崔宽对上秀月困惑的眼神,叹了口长气。   “我前妻不是难产没的,是小产。当时孩子在她肚子里都不到两月,她搬个椅子搬没了。我当时觉得没多大事,就宽慰她说孩子会再有,她也没表现的太悲伤。可是小月子都没坐完,她就自尽了。”   秀月不由惊愕,这跟她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崔宽笑笑,“外人知道什么,当初也没人关心我家里的事。后来别人问起,我都说是怀个孩子没生下来人没了,久而久之,外人就传成了难产而死。他们也不在我面前说,我也不去解释。”   秀月有些心疼他了,这好端端的孩子没了是小事,妻子竟然自尽了,这对于他来说一定是灭顶之灾。没准他心里有时还会责怪前妻,为什么就那么轻易放弃了生命。   崔宽揉着秀月的手说:“所以我不喜欢你小产,既然有了,那就生下来,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他会姓崔,管我叫爹爹。”   秀月道:“我不会自尽的,我不会因为一个孩子想不开的。”   崔宽道:“大夫跟我说过,小产很容易摧毁一个女子的意志,有很多女人是小产后疯掉自尽的。所以我怕,秀月,我怕。”   秀月想了又想,都觉得不妥。   她拎起药包,站起身,“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这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用管,跟你没多大关系。你等我养好身子,再给你生你的孩子。”   崔宽说啥都没用,她往膳房的方向去了,八成是去煎药。   秀月走到膳房外,里面两个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就那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能去参军?”   “如今哪是什么贵公子了,他拿宅子田地财产都还给沈家报答养育之恩了,官也辞了,如今去参军也就是做冲最前面的送死兵。”   “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是不想活了,就想上战场死得其所。”   “咱们夫人有啥好的,也没有美貌,何必呢,看沈大人那会儿冻得半死不活的,我都想疼疼他了。”   “你有病吧,你心疼他?”   ------------   关于这本书,有些话想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清辞重生在五年前,所有不该死的人都不要死,所有的遗憾都可以弥补,有心情的话我就在结束之后写个重生。   然后我也承认剧情在反复狗血,渣男跟打地鼠一样这个下去那个上来。   大篇幅都是在追妻火葬场,不管女主女配都被渣过。   这也暴露了我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我希望所有的渣男都抱憾终生。我笔下所有的渣男都是不得好死的。   可惜现实就真的没有那么多报应,现实中的渣男往往都是拍屁股走人的那个,没有人教他们做人,他们哪怕回头也不叫后悔,只是因为寂寞。   希望所有的女生所遇良人,所有的女生都学会取舍,不要在渣男身上消磨时光。没人惯着他们,他们又能去渣谁呢?   当然,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糟糕的,不要因为舍不得赔上自己大半生。   做一个潇洒的女生吧,不要将就。   祝福看到这里的每位小可爱。   这本写不动了,随时完结。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写不好标题   崔宽过去的时候,看到秀月在膳房外站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听里面的动静。   秀月终究没走进去,提着药往回走,看到他时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   “他提得动长枪还是会射箭,你为什么让他参军?”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太好。   “我只是觉得他不合适。战场上环境艰难,他很难活下去,他或许活不过两天的他身体真的很弱。”   崔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情绪一点点的失控,黯声道:“你说过他生死你都不在乎了。”   秀月神色有些无措。   崔宽继续说:“是,他去我知道,他父母放弃他了,妻儿也没了,官也丢了,你难道猜不到他生无可恋?”   秀月摇摇头,“我没有想到。”   沈复从小娇生惯养,他去了关外首先是水土不服,没准还要浪费兵力来照顾他,他去做什么呢,除非就是想让自己死得其所。   秀月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想过寻死,也不认为沈复走到这一步。   可他就是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我让你留下孩子,就是怕你后悔。”   崔宽道:“刚刚劝你那么多都是借口,事实就是沈复很难活着回来,我知道你从来没放下他,让你把孩子留下来,也是给你留个念想。”   秀月死死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同意他去,你明明有权拒绝任何一个人参军,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府里的丫头都知道了,知道这件事的人绝对不少,可是所有人都瞒着她一个。   崔宽哑然失语,片刻后,他无助的笑了笑。   “你以为我故意的,我想要他死吗。”   秀月摇摇头,浑身有点疲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我劝过你,不原谅他的人是你。”崔宽眼里都是失望,“如今你觉得我能拦住他去送死,可是一心求死的人,上不了战场也会以其他方式死去,我凭什么拦得住他,你又凭什么这样看我?”   秀月低头垂眸。   崔宽口气软了些,“秀月,他是个男人,选择战场做归宿我们也尊重他吧。”   “你这边下令,也能让他被踢出军营的对吧,你下个令把他召回来。”秀月商量着说,“好不好?”   崔宽只能答应她,“好,你先别胡思乱想,明早我就派人去趟边关。”   “现在就去啊。”秀月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可她不知道自己抓着崔宽胳膊的双手太用力,根本不容他拒绝。   崔宽看着她,说:“好,现在就去。”   他回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秀月仍在堂屋等着。   秀月取下了他肩上披风,道:“我给你熬了羹汤,现在都有些凉了,我再去热热,你喝了再睡。”   崔宽说好。   等她热好了羹汤,下人说崔宽在书房,她就拿到书房去。   秀月放下羹汤,崔宽对她说:“派人去追了,可能不能追回来未必,你还是要有个心里准备。”   “你尽力了就好,”秀月道,“谢谢你。”   崔宽沉默了半晌,也没有理会她放在桌上的羹汤,看了一会儿书,对她说:“你先回去睡吧,我要晚点。”   秀月在他边上坐下来,“我在这儿陪着你,一会儿一起去睡。”   他没有抬眸,“你去吧。”   “那你别太晚,明早还得上朝。”   秀月给他的炭盆里加了炭,再回了寝屋。   -   秀月醒来时发现身边没有人,身边的位置也没有温度。   她起来问府里下人,下人说崔大人昨晚睡在了书房,天没亮就去宫里等上朝了。   秀月拿着食盒去街上买了一堆糕点,一块块装起来放进食盒,就带着食盒去了趟兵部。   兵部的人看到她来,都是很热情的喊她崔夫人,还说崔大人还没下朝回来。   秀月也不急,就在这儿等着。   她先把糕点分给大家,大多数人都是没用早膳的,都挺高兴。   “崔夫人要过生辰了吧?”问话的是兵部主事之一的赵席。   赵席是兵部话最多的那个,不管谁来他都有许多话说。   秀月稍稍一想,确实是,只有十来天的功夫了。她虽然记得生日,每年到这一日也就吃碗面,就当过了。   赵席说:“崔大人天天说起这事,说这是夫人你嫁给他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一定要让你毕生难忘,让大伙儿都帮忙出谋划策。”   “这可难倒我们了,说送珍宝吧,大人说你不是个贪慕虚财的女子,说办场酒宴吧,大人说你一向低调,这让我们如何是好?”   秀月笑着说:“谁说我不慕虚财了,真金白银哪个不喜欢啊。珍宝我想要,酒宴我也要。”   赵席尝着糕点,夸了句好手艺,又说:“真羡慕崔大人年轻官职大又有这么贤惠的媳妇,真有福气。”   “别让你媳妇听到这话啊。”秀月说,“我家崔宽是不是也当你面说羡慕你呢?”   赵席举手指发誓,“这个真没有!他天天没事就要秀一下夫人对他多好,那个甜蜜。”   秀月面上没当回事,心里是甜丝丝的。   崔宽下朝回来,看到秀月在这愣了一下。   秀月指了指食盒,道:“家里人说你早上走的急,什么都没吃,我给你带了糕点过来。”   崔宽拿过食盒,就拉着秀月去他的办事处。   他坐下来,道:“你有身孕,没事在府里歇着吧,别过来了,兵部也有炊事房,会给做东西吃的。”   秀月瞧着他有些疲惫的面容,杵着没走,对他说:“昨天我有些话说的不对,而且我也没权利强求你帮我做事,你可能也有点误会,我……”   “我忙完很晚了,怕进房间吵醒你,就歇在书房了,别多想。”   崔宽口气平淡的说,“我让府里管家去买了燕窝,为你预约了一位名声很好的产婆,几个月后就来照料你的身子。”   他顿了顿,又说:“生孩子的人家很多,好的产婆都是要提前很久去定的,才能来专门照料你。我也是经历过才懂这个。”   秀月有点不好意思,“你不必那么费心,我受之有愧。”   崔宽不再说什么,就靠在椅子上,淡淡的看着她。   秀月藏在身后的手很紧张的捏着袖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之前面对崔宽很自信,可现在她有些不确信了。   崔宽看她的眼神太平淡,平淡的甚至让她感到了陌生。   “回去吧,我要忙了。”   他说出这话,秀月也不再强留了,“我在家等你。”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写不好标题二   清辞看到秀月有点诧异。   “你不是告假了,特地来找我?”   秀月开门见山的说:“我想知道,当初皇上生你的气,你是怎么把他哄好的?”   清辞一下子就明白了,“崔宽跟你生气?”   “也没有……”   “成亲才多久啊就跟你生气,别惯着他。”   清辞心想这男人都是人不可貌相啊,崔宽看起来这么老实,也会跟秀月耍脾气。   秀月有自知之明,“这个事他没有错,他确实会不高兴。”   “你能错到哪儿去?”   “我好像也没错,”秀月一五一十道,“可是听说沈复去参军,我当时有些急,就跟崔宽说话有点不客气,还要求他大晚上的找人去边关。”   清辞听得愣了,“沈复参军,你跟崔宽急眼?你真糊涂。”   秀月面上十分的难堪,“他一走我冷静下来就觉得自己不对,就做了羹汤给他,可是他不喝,就连过夜都没回房。”   清辞心想,会吃你的羹汤就怪了,你那是什么手艺,她有幸喝过一口,差点要登极乐的感受。   “多哄哄就是了,”清辞好心交代她,“送羹汤就免了,送自己最有用。”   “送自己?”秀月一时没听懂。   清辞对她挤了下眼睛,“男人最喜欢什么?”   秀月想了想说:“地位。”   “还有呢?”   “财富。”   “……还有呢?”   “女人。”   “对,”清辞说,“自个儿想想吧,这东西没法硬教,得你自己领悟。”   -   秀月办事效率很高,很快搜罗了两个漂亮美貌的良家闺女,在崔宽回家的时候,送到了他面前。   崔宽看着眼前两个肤白娇羞的女子愣了神。   秀月一边给他揉肩,一边邀功似的问他:“怎么样?”   崔宽道:“你的丫鬟你自己决定就好,不用过问我。”   他的表情口气还是有点疏离,甚至推开了她揉肩的手。   秀月道:“这不是丫鬟,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妾室。”   崔宽猛地咳嗽了一番。   他这才回头看身后的秀月。   跟预想中的不同,崔宽的脸色似乎更沉闷了。   秀月给他介绍,“这两姑娘都是很朴实的人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你看看模样喜欢吗?”   崔宽不去看那两姑娘,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秀月。   “夫君不喜欢吗?”   秀月感觉到崔宽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心里骂了皇后几句:出的什么馊主意,还能把人越哄越生气了?   崔宽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中的难以置信转变成失望,最后“呵”了一声。   “夫人真贤惠啊。”   秀月磕了下眼皮,既然夸她贤惠了说明方向正确,那剩下的可能就是不合胃口的原因了。   “你不喜欢这两个的话我再给你挑别的,不过你喜欢怎么样的得告诉我,我保管找到你满意。”   崔宽一双锐眼还是紧锁着她,脸也是紧绷着的,滚烫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灼出洞来。   “别人家的夫人都是把妾室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我的夫人却恨不得我有一大堆妾室。”   秀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那口气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夫人那么好,你怎么会这样。   可是女人善妒不是要被休弃的吗?身为大夫人怎么能小气呢?   秀月一头雾水,明明嫁人前她还特地恶补了女德,请教了好多夫人为妻之道,她哪里搞错了吗?讲道理,她这样是对的。   崔宽站起身。   他周身的气场莫名有点冷。   他走一步,秀月就退一步,直到退到了墙边。   崔宽手按在她脑袋边墙上,逼近她的脸,道:“我知道你不爱我,可你也说过婚后我们向彼此奔赴,我有在努力,你呢?沈复有过妻儿,你痛心至此。我呢?为什么我就可以有妾室?”   秀月被他问懵了,连连摇头。   不是一回事,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前两天他说话算得上疏离,现在就有些寡淡了。   “我会让下人另外收拾一间厢房,今后没有必要我不会来叨扰夫人。你也有权为我纳妾,谁来进我房间你安排,不用过问我。”   -   秀月回到房里脑瓜子还是懵懵的。   不行啊她还是要冷静。   如果送女人不能把他哄好,那就送钱。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钱的。   夜上柳梢,崔宽睡在了下人新收拾的屋子里,秀月自个儿摸黑进去,躺在了他身边。   黑暗之中,崔宽嗓音淡淡的开了口,“夫人怎么没安排妾室过来伺候?”   虽是叩问,明显语气和善了许多。   秀月迫不及待的把一堆纸塞进他怀里,“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大晚上的眼前乌黑一片,崔宽也看不清她给了什么,只能小心翼翼拿着还不敢乱揉,怕给揉坏了。   “什么?”   “我用你的名义,买了五个庄园,还买了田水县一座小山,送给你的,还有三千两的银票。”   “你哪来这么多钱?”   秀月神神秘秘的说:“这个钱是这两年别人给我送的礼,这个秘密你不能让人知道了。”   崔宽惊讶道:“你居然收贿?!”   “收是收,事情我可不帮忙干,他们又没种说出去,这钱我不拿白不拿,”秀月喜滋滋地说,“现在都送给你。”   这个操作,崔宽愣是看不明白。   “你这是?”   难道是她不想活了,所以要把钱财都托付给他?!   崔宽呼吸紧促,“你至于吗秀月,沈复还没有消息,你就做这样的打算。”   秀月一愣,“我做什么打算了?”   崔宽起身点了烛灯,然后把她给的一堆银票地契整理好用砚台压住。   再上床去,刚触及她双手,就发现他手更凉一些,于是他准备把手窝在自己胸口捂暖了再去碰她。   秀月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看他伸向自己的手又缩了回去。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崔宽看着她,郑重说:“答应我,不管派去边关的人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秀月其实从来没有去设想,如果派去的人晚了一步怎么办,她也不敢设想。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这个问题,可是总有一天,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秀月点点头,“我信命,人各有命,我不会因为别人而去放弃自己的。”   “现在你是我的夫人,”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头发白了也不分开   秀月以为是自己送的财产哄好了崔宽,心里想着哄男人果然是要下血本。   可是崔宽又要还给她。   他说:“你怎么能不给自己留点,什么都给了我,以后我对你不好怎么办。”   秀月当然给自己留了很多呀,可这怎么能说出来呢。   “你不会对我不好的,我相信你。”   秀月的嗓音很直爽的那种,她说出口了,就给人很坚定很真诚的感觉。   崔宽抱住她,她就捧着崔宽的脸,在他唇上使劲吧唧了一口。   “我以前就觉得有好几次,你有在偷偷看我。是不是?”   崔宽脸一红。   其实最开始,他只是稀奇皇上的御前护卫是个女子,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之后他又很好奇,一个女子整天拿着一把剑重不重,他很想去掂一掂这把剑有多重。   再后面,他有幸看到秀月在酒楼揍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他看傻了,心想这样的媳妇谁敢娶回家,让她一个不顺心就要挨揍吧。   再然后,越害怕什么来什么,皇上居然亲自约谈他,要给他赐婚。   他敢拒绝吗?他能拒绝吗?   他回家给亡妻烧了两盆纸钱。   好不容易做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难道要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吗?   事实比他想得更糟糕,婚还没成呢,沈复就使劲找他麻烦了。   他原本一头雾水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沈复,直到秀月大晚上的来找了他一趟。   秀月一袭如洗站在他面前,很诚恳的说了抱怨。   然后将手里的小酒递给他一壶,“老哥,喝点?”   她酒量不错,人还是醉了。   她说起当年的沈复,和他这些年若有似无的诚意,还有他那个刚满周岁的可爱的孩子。   沈复最烂的时候是在沈禾出生之后,他居然还跟秀月说:但凡你能给我生个孩子,我死也甘愿了。   那天月下,秀月流着泪对崔宽说:“你看,他总是那么深情的说出最伤人的话,明明从来没想过娶我,却还见不得我嫁给你。”   崔宽受不了女孩子在他面前哭,保护弱女子的本能就在此时被激发出来了。   虽然他也想不通,秀月这样的女子居然也会被欺负。   沈复的行为崔宽也不懂,喜欢就娶,不能娶回家就放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就算了,现在这是他崔宽的未婚妻,也能被觊觎的吗?   秀月又说:“我知道你深爱亡妻,所以我选你,我们心里都有一个不可能的人,还算公平,如果你不愿意或者觉得我麻烦,我们随时可以结束。”   崔宽记得亡妻。   亡妻是姑妈那边亲戚家的闺女,他们结于媒妁之言,成婚前没有见过一面。   她很贤惠,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有时在外受了气,回家口气不太好,她都是任劳任怨的,在他烦的时候乖乖不做声响,在他需要的时候妥帖在旁。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觉得她好,可是也没有主动对她好一点。相对于妻子这个身份,她更像管家,也像婢女,跟管家婢女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会躺在他身边,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是在出生后夭折的,崔宽就告假陪了她几天,见她不哭不闹一切如常,他就也把丧子之痛忍下去。   第二个孩子未满三个月时,她只是搬个椅子使了点劲,那不成形的血肉就掉下来了。   她还是不哭不闹,还跟崔宽认错说是她不小心,都是她的错,崔宽也不可能责怪她,就宽慰她说孩子会再有的。   可是不出几天,她吞金自尽了。   崔宽当时傻眼了,这种痛苦远大于孩子夭亡的时候,他到这时才觉得,回家能看到她的感觉是很安心的。   为什么要这样草率的放弃自己呢?   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是不是那时候他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她不对劲,是不是他多给一点关心,她就不至于这样。   他就这样想了八年。   不是没打算过续娶,只是每回别人建议他再娶一个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亡妻自尽时他的痛苦。   他怕再承受第二次。   不过面对秀月,他却好像没那么害怕了。这个女子看起来就不像会轻生的人,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能承受得起。   而这一回,他学会了温柔,细心,妥帖。所有他从前不曾做到的,八年之后他做得很好。   “崔宽,”此时此刻,秀月在他怀里说,“这些日子以来我觉得你很不错,我有点喜欢跟你在一起了。”   崔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是暖冬里独有的芬芳。   他把她拢得更紧了些,隔着一层里衣,能清晰感受到她的体温,在这出口成雾的冬夜里隐隐发烫。   “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说好一起到老,头发不白就不能说分开。”   “头发白了也不分开。”   -   北滨国主动交好并送来诚意,祁元便给了最高的礼遇。   莲儿为清辞穿衣打扮,随口嘟囔道:“不过是个小国使臣来送礼,怎么能由皇上亲自去城门迎接,还提前三天就准备宴席。”   毕竟羽国来递降书那会儿,皇城都没让使臣进,更别说见到皇帝的面,设宴招待了。   “祁元眼下举国兵力都用去打了羽国,对于周边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主动抛来的橄榄枝,自然是双手来接。”   清辞双臂伸得发酸,莲儿才把她的层层衣袖整理好。   接着细细盘她的头发。   清辞瞧着镜子里的容颜,总感觉眼圈有些浮肿,像是昨夜没睡好。   “去拿个鸡蛋来。”   她本来都没这样在意自己的脸,可近来发现信入宫的宫女那叫一个漂亮,不过她都尽量把漂亮的宫女安排到偏远的宫殿去。   宫女很快取来了鸡蛋,清辞用它在眼周轻轻推敷。   “北滨说献上国宝送给咱们皇上,北滨的国宝是啥?”   清辞道:“北滨盛产玉石,大概会是块盘子大的美玉吧。”   她想了想,又说:“没准比桌面还大,咱们要大胆想象,不能到时候见了人家国宝,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莲儿点头道:“不管北滨国掏出啥玩意儿,咱们都不能太眼热,咱们是大国,啥没见过。”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胡作非为   傅景翊持着她的手踏入大殿。   清辞顶着好几斤重的头饰,脑袋却不能晃一下。这她练过的脖子都这么累,没练过的人咋办?   平日里她的头饰都就简,每到这种场合她就感叹,没两下子是不配做娘娘。   清辞落座后,注意到坐在右侧的北滨使臣慕容恒,慕容恒是北滨王后的侄子,在北滨是武职重臣,亦是仪表堂堂,举止进退有度。   歌舞入宴之前,慕容恒出席向皇上行了个北滨礼仪。   “我代北滨王上向陛下献上国宝,还请陛下笑纳。”   傅景翊淡淡道:“贵国有心了,只是不知北滨国的国宝为何物?”   慕容恒颔首,“国宝就在殿外,只待陛下允准入殿。”   傅景翊微微点了下头,慕容恒便退一步站到一旁。   北滨的四位属下抬着一块桌面大晶莹剔透的碧玉入殿,玉上坐着位白纱蒙面的姑娘。   这玉是极好的,通身清透润柔,只是众人的目光更多的落在了这位蒙面姑娘的身上。   北滨着装大胆暴露,这位姑娘的雪肩,曼妙的纤腰和小巧的肚脐皆袒露在外,如瀑墨发散在肩上,落垂腰间,堪堪将嶙峋的锁骨遮住一些。   白纱随遮住了鼻眼,露出的一双眉目娇媚无边。   清辞突然觉得,这世间,能压得住她足下美玉光彩的,似乎她一人。   慕容恒道:“这是我国艳绝天下的玉公主,今日献给祁元朝陛下。”   北滨王上第九女,生母本就倾城之貌,九公主出生恰逢春至,一夜之间百花齐盛,王上大喜,赐名为鸾冰玉。   玉是北滨立国之物,在北滨普通人不配以玉为名,而王上赐了九公主玉字,足见宠爱。   偏她的相貌也绝艳出尘。   这是北滨王上最引以为傲放在心尖上的公主,称为国宝也合宜。   清辞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的人。   傅景翊眼色淡淡,薄唇微启,清辞抢在他前面,擅自说:“公主可先在宫中住下,若一切习惯再留在此地,公主若不习惯,随时都能回去。”   鸾冰玉从玉上下来,向皇上行了个祁元朝的扶簪礼。   “这位就是贵妃姐姐吧,为了留在祁元朝,我在北滨王宫里习了一年的祁元礼仪,也吃惯了祁元的食物,今后还请姐姐照顾。”   清辞又说:“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公主还是在宫中留住些时日,祁元朝还有无数优秀的世家子弟……”   “贵妃姐姐,冰玉要嫁就嫁祁元朝最尊贵的男子,冰玉非陛下不嫁。”   清辞脸上的笑容有些垮了。   傅景翊却道:“贵国割爱,朕会珍惜这份情谊的,择日封妃。”   -   凡凡摇头晃脑的在背书,清辞陪在他身边,心里想:异国妃嫔即使生下皇嗣,景翊也不可能将其立为太子的。凭这,她也没必要太在意。   可是那位玉公主美貌如斯,袒露的雪白肌肤连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神荡漾。   也难怪傅景翊毫不犹豫的封妃了。   小舞见她心绪不宁的,对她说:“那是什么场合啊,收下公主代表着接受北滨的示好,皇上怎么可能拒绝?”   “我没有叫他拒绝啊,我只是说让公主住几天了解一下才考虑做不做妃子。”   “我的小祖宗,考虑什么?人家远道而来,习了一年的祁元礼仪,考虑一下就走了?她就是愿意回去,北滨容得下一个被退货的公主?”   清辞也明白她说的道理,可这心里就是很不舒坦,“他把玉芙宫给她,特地指了个带玉字的宫殿,他有心了。”   小舞叹息,“你不是不知道,他是皇帝。”   傅景翊下朝后没来凤鸾宫,清辞就找去了乾清宫,得到的答复是:皇上去了玉芙宫。   清辞想去玉芙宫看看,被莲儿死活给劝住了。   “使臣还没走,这两天皇上演也得把对玉妃娘娘的宠爱演出来,您可千万别闹。”   “我没有想闹。”   清辞说完就出了趟宫,去陆平谦的府上找了陆丹惠,什么话也不说就抱住她。   陆丹惠抱着突如其来,突然扑进怀里的清辞连连叹息,“他是皇帝啊……”   “我懂。”清辞说,“什么也别说,让我抱抱。”   -   傅景翊陪着鸾冰玉吃了顿点心。   鸾冰玉穿得风凉,举止倒幸亏没有太轻浮,不像某些妃嫔一样喜欢有意无意的去碰到他。   “陛下过来玉芙宫,贵妃姐姐要不高兴了。”   傅景翊也想到了这个,一会儿肯定得去哄她。   鸾冰玉笑着说:“贵妃姐姐醋意真大,私底下跟陛下您闹闹也就罢了,昨日那样的场合她竟然如此不识大体,要替陛下您做决定。”   傅景翊淡淡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善良,不想你在宫里枉费余生罢了。”   “怎么会是枉费呢,”鸾冰玉给他倒了杯酒,妩媚一笑,“能陪在陛下身侧,与有荣焉。”   没来由的,傅景翊心里想,这个女人若是去青楼肯定能做个花魁。   鸾冰玉一个眼色,她的婢女都尽数退出去,还带上了门。   傅景翊脊背开始发凉。   鸾冰玉手伸到他腰间,握住他腰间那块翡玉,牵引着他往床上去。   傅景翊站定在那里,道:“祁元的规矩,要等礼部拟好日子,那一日你受封为妃,才能与朕有肌肤之亲。”   鸾冰玉微微诧异,“可我听说不是这样,陛下可以在任何时候宠幸任何女子。”   “胡说,”傅景翊正色道,“为君若能胡作非为,与禽兽何异。”   鸾冰玉握着他腰间佩玉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一双美目凝望着他。   “陛下可以对我胡作非为,冰玉生来就是陛下的人。”   傅景翊心想,那你真是倒了血霉。   “朕还是希望先给你名分,耐心等等。”   其实他也知道,短暂的敷衍没什么用,他最好是真实宠幸了这位公主,待她诞下皇嗣两国友谊更为坚固。   他并非不想做个政治种马,可是这位公主稍稍靠近一点,他就开始惧怕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当面呕出来。   傅景翊又觉得不是他的问题,鸾冰玉这么好看一张脸,偏要穿的跟青楼女子似的,他就难免泛恶心。   才不是他有病,也不是他不行。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挚爱   “我的好妹妹,回宫去吧,他准得找你。”   “新人在怀,还找我做什么呢,”清辞自暴自弃的想,“我今晚想跟你睡。”   陆丹惠道:“那你得一个人睡,我今晚有男人陪。”   “我都没男人陪,你不能陪陪我吗?”   清辞的撒娇毫无用处。   陆丹惠近乎冷血的说:“你回宫去,他今晚要不来找你,我头割给你。”   “我要你头干啥,我要你陪我睡觉。”   陆丹惠还是不答应,“不行,答应了陪他赏月的,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太无聊就回宫去。”   清辞就在陆丹惠的房里睡下了。   陆丹惠走后没多久,房门又被打开。   清辞很容易辨认出了这是谁的脚步声,翻了个身,向着床内侧不去看他。   傅景翊过去坐在床边,自顾自说:“你姐姐的房间我睡不惯,我们回去吧。”   清辞道:“不住玉芙宫习惯一下?”   傅景翊看着她委屈的背影,道:“礼部会尽量把封妃的日子往后拖,宫里再多设几场宴席,安排了几个世家子弟跟她艳遇,就看她能不能看上谁。”   清辞转过身来,“嗯?”   傅景翊揉揉她的脸,“朕今日去玉芙宫,特地让太医把我日常喝的药送到了玉芙宫,她问,我就说我不举,她当时脸色就变了。”   清辞噗哧笑出声来,“你不怕人在背后笑话你啊?”   “她清楚自己是北滨人,一言一行代表着北滨,不会做得罪我的事,”傅景翊又道,“我还告诉她,封妃之前她随时可以有另嫁的念头,绝不降罪。”   清辞心里面高兴,面上傲娇得哼了一声。   “那你记住了啊,我随时要跑的,你不准变成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是什么?”   “就是……很美味,人人都喜欢,秀色可餐。”   傅景翊挑眉道:“我不信。”   清辞把枕头拍他怀里,“要睡赶紧的,脱衣服了。”   大半夜的,傅景翊被摇醒了。   “这里是哪里啊!”   意料之中,傅景翊迷迷糊糊的回应她:“陆丹惠的床上……”   “我们为什么在她床上?!”   宋宁紧张兮兮的说:“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我的天呐,我的天……”   傅景翊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唇。   大半夜的他实在是困,除了必要的事得做,不必要的话他都不想说。   -   鸾冰玉会主动找她,清辞也没有太意外。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被惯大的,一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   此刻她就眸色复杂的站在面前,对清辞说:“你喜欢皇上?”   清辞眯了下眼,“咋?”   接下来,鸾冰玉说了句让她毕生难忘的话。   “我带你逃出去吧。”   “什么?”   鸾冰玉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不想逃吗?”   清辞搞不懂她想做什么,反问他:“你想逃?”   “我是不怕,看在我母国的份上皇上也不会对我如何的,”鸾冰玉自信中带有同情地说,“可是你不一样,我听说你是个孤女,早晚要被弄死的。”   清辞嘴角抽了抽。   怎么就听不懂呢?   鸾冰玉看着她这幅茫然的表情,反而生气了。   “我也是好心救你,你要是贪图荣华富贵,甘心留在这被弄死,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清辞心里有了猜测。   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变相劝她离开皇宫?不要成为她争宠路上的绊脚石?   清辞道:“我贪图皇上这个人,我不会离开的。”   “拉倒。”   鸾冰玉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如果你有苦衷你就眨眨眼。”   清辞没等她说完就磕了下眼皮。   鸾冰玉拉住她的手,“这个事情交给我,我一定要救你。”   清辞一头雾水。   “……为什么?”   “就凭你当时敢在大殿上劝我,我到现在才明白你是为我好,怕我入虎坑,”鸾冰玉一脸真诚,“所以我会帮你。”   直到鸾冰玉离开,清辞脑子里还是懵懵的。   哪儿跟哪儿?   -   鸾冰玉的方式也很直接,她去乾清宫请见。   “现在陛下有了我,能不能让贵妃出宫?”   傅景翊抿了下唇,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有好多次都觉得这个公主不太正常,现在发现她是没一点正常。   鸾冰玉用近乎撒娇的口气说:“让她出宫嘛,她又没有我好看。”   傅景翊往后靠,靠贴住椅背,眉宇紧锁。他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是还行,但一点也不觉得比清辞现在那张脸好看,更加及不上清辞原本那张脸,不是差一点的程度,是根本没得比。   这位公主就没点自知之明,谁给的自信啊?   可是出于礼貌,他又不能说实话,就只好不说话了。   他也很纳闷,都说自己不举了,还让宫女故意告诉她自己是个残暴的皇帝,妃嫔稀少那都是被虐死的,她居然还想要呆下去?   甚至还要排挤掉清辞。   傅景翊无法直视眼前这位公主,又不由得心生些佩服。   勇,真的勇。   鸾冰玉没得到回答,反而皇上的目光宛如看一个戏台上滑稽的丑角,她的一腔自信就这样被生生扼断,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片刻后,傅景翊淡淡道:“或许朕之前的想法是错的,两国交好首要的便是赤诚相待。”   鸾冰玉点点头。   傅景翊继续道:“贵国送公主远道而来,诚意深厚,朕若当殿拒绝,贵国会以为我朝不愿交好,为顾两国情谊,朕只能迎公主入宫,然,朕挚爱贵妃,非她不可,也不愿耽误公主终生。”   鸾冰玉一愣。   傅景翊道:“和亲朕不可拂去,最好的结果便是公主另觅良人,朕来成全。”   如此一来,北滨国便只会认为公主任性,而不会认为祁元有何怠慢之处。   鸾冰玉眼中的光黯下去,沉寂一片。   “我另觅良人,便是有辱使命,成为北滨的罪人,那我还不如死在祁元朝。”   傅景翊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你的使命不是嫁给朕,而是促成两国友好。你最好考虑朕的建议,按朕说的做,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方才是商量,现在的口气却是凉薄且冷硬。   鸾冰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若去给使臣传达祁元皇帝不肯和亲的意思,势必伤了北滨颜面和两国和气,父王定会将这口气记在心中。   不利于两国交好的事,她不会做。   ------------ 第一百九十章 光天化日   由她去做个任性不肯和亲的公主,届时祁元皇帝大度成全,便能体现祁元给足北滨颜面和宽容,北滨会感念在心。   只是父王会生她的气,在百姓眼里,她是险些误了国计的祸女。   可两者相交,孰轻孰重,她心里自然明了。   “祁元皇帝也不过如此。”   鸾冰玉有些冷淡的说道,“若不是身负使命,我才不屑做你后宫里的一人,说什么非贵妃不可,那太子的母亲呢?失踪是假的,被皇上残暴至死才是真相吧。”   她知道这话可能会惹恼皇上,可皇上还要对她装大度呢。   看她不爽,却不能弄死她。   她凭什么不气一气他呢?   装什么深情,会把嫔妃残暴至死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对一人有深情?幸亏宫女把那些宫廷秘辛都告诉她了。   只是傅景翊根本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那就祝公主觅得良人,朕等你的好消息。”   这个事情算解决了一半,畅快了。   -   傅景翊刚想去跟清辞说这个好消息,清辞的脸已经板起来了。   “你留她说话这么久?”   “你们干什么了?”   清辞手忙脚乱的要扒他衣服检查,傅景翊下意识的挡了她的手。   每次她动手都要破衣服,这件便服很奢贵的他不想拿去修。   清辞更生气了,“你还挡?”   “不是挡,我自己来,”傅景翊很体贴的说,“这种事你只要躺着就好。”   清辞愣了一下,脸颊瞬间泛起绯红,哼道:“光天化日的想什么呢,我就检查一下。”   “光天化日的,能干什么呢,”傅景翊已经脱得很到位了,“你看了我就要对我负责的。”   他带着她的手,抚上他精瘦的胸膛,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敷衍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把话跟鸾冰玉说明白了,她答应另觅良人。”   清辞抱住他的腰,“怎么说明白的?”   “我说,贵妃醋性大,宫里妃嫔少就是给贵妃害完了,而且贵妃武功高强,朕也不敢惹,鸾冰玉就知难而退了。”   清辞眉眼里的笑意一下子滞住。   傅景翊腰上的肉被她拧住,痛得闷吭一声,“你看,哪一句假了。”   “我害谁了,”清辞态度很不好的说,“本来就这么少,不让你娶了吗,是娶来也没用,你能碰人家吗,只能看看不能碰娶来干嘛?凑热闹?”   傅景翊无奈道:“你知道我不能,还要吃醋,你也就吃自己的醋我没话说。”   清辞把他推倒在床上,转身往外去。自从知道他肾不好,她就再也不消耗他了。   傅景翊以为她还在生气,“你去哪里?”   “去检查凡凡今日的功课。”   “这里的功课还没交呢,”傅景翊惬意躺在床上,“想起小的,就不管大的了。”   清辞转过头,语调惋惜道:“大有什么用,用不上啊。”   傅景翊愣了一下,竟然被她一句话说得脸红到了耳根。   “你等着。”   他下床,走到她面前,把她逼到门边,又抵在了门上。   -   皇上劝过,有了身孕就别来当差了,秀月却觉得自己毫无问题。   宫里太平得很,她只需要在皇上附近站站就能拿丰厚的月俸,她怎么可能不干?   何况自从她有孕后,到处有人给她搬椅子,走哪儿坐哪儿。   这门差事,是越来越轻松了。   回家时,听到崔宽正在呵斥几个下人,让管住自己的嘴。   “跟她们有什么好生气的,闲着时候还不让她们聊着玩了啊?”   八成就是下人闲谈时候口无遮拦了,秀月都听到好几回她们在那儿聊,说她配不上崔大人。   崔宽被突然回家的她怔了怔,很快神色如常,“该管还是得管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秀月对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下人说:“记住啊,管住自己的嘴。”   然后挽住崔宽的胳膊,黏着他,“告诉你个秘密。”   崔宽挥手让下人散去,温声问:“什么秘密?”   秀月仰起脸,崔宽就把耳朵送到她嘴边。   “贵妃有孕了。”   秀月小声说:“这两天我发现皇上特别高兴,没事就跟太医说东说西,贵妃走哪儿他都要扶着。我看,肯定是怀孕了。”   崔宽笑着说:“太子都四岁了,这二皇子来得挺晚。”   “贵妃尽吃辣了,这回八成是个公主,她怀太子那时候是吃酸的。”   秀月嘴快,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面对崔宽困惑的眼神,她又说:“皇后怀太子那会儿是吃酸的。”   崔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说:“你最好别去当差了,等生下孩子再去不迟,就算御前有人顶替了你,我也养得起你。”   秀月摸摸还未隆起的肚子,摇摇头,“不行,我不要呆在家里。”   崔宽立马就放弃劝她了,揽着她回屋去,“今天听人说,有人在城中看到了贵妃和玉公主,贵妃既然有了身孕,怎么能出宫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秀月不以为然。   “贵妃没事的,她不需要人保护。”   -   清辞一听鸾冰玉说邀她出宫,她立马就答应了。   金陵城的大街逛了一圈,鸾冰玉的目光就一直在那些摊贩上,压根不看看身边路过的无数美男。   她看到啥买啥,不管吃的用的,到最后婢女的手上都塞不下了。   清辞提醒了一嘴,“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男人?”   鸾冰玉惊喜道:“你也喜欢看男人?”   “……嗯。”   “那咱就去,”鸾冰玉得意洋洋的说,“我们北滨有个伶人馆,那里头的男人绝了,跳起舞腰比女人的还柔。”   “男人也会跳舞?”   祁元的国风之下断没有这种场面,纵使昔日锦华长公主的面首,也都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   “那可不,”鸾冰玉道,“你们祁元的男人一点儿都不有趣,一个个死板死板的。皇上长得是不错,可他这人不好相处,很古怪,沉闷又残暴,还坏。他都不举,还真当我稀罕他呢。”   清辞嘴角别扭得撇了撇。   她不喜欢听人说傅景翊坏话,可她又不想反驳。   干嘛要反驳呢,把傅景翊夸上天然后愉快分享男人?   她也不傻,附和说:“就是。”   鸾冰玉握住清辞的手,同情万分,“我就知道他对你也不好,还有脸说挚爱贵妃,非你不可,非你不可太子是怎么来的?他都没封你做皇后,这是哪门子的挚爱。”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纨绔   清辞笑着说:“就是,不过我无所谓,咱们都出来玩了就别去想那些事,要不去蹴鞠场上看一看,那里天天有一堆世家子弟在那儿玩。”   “好!”   北滨国的男人不善骑射,这清辞也有所耳闻。   蹴鞠场上是祁元男儿们大展雄风的时候,她就不信鸾冰玉看了不会动心。   清辞很热心的给她介绍。   “那个柳绿色衣服的是禹亲王,先帝的十三子,皇上的弟弟。那个跳得很高的是刘明崇,太子太傅之子。那个把袖子抡起来的是阳成侯……”   鸾冰玉很满意,“我可以都要?”   清辞一愣,“……恐怕不能。”   “那我很难选。”   鸾冰玉看了一会儿他们打球的样子,便有点心痒想自己上,做了下热身,就小跑进了场里。   都说入乡随俗,现在的鸾冰玉换上了祁元的服饰,妩媚之色被掩去大半。   她艳红色的衣裙在一群男人中飞舞张扬,矫捷的身手在男人间灵活穿梭,很快抢到了球。她一个甩头,头发抽在人脸上,把试图拦住她的刘明崇抽懵过去。   鸾冰玉的两位婢女手上拎满了东西,遥遥为她大声叫好。   清辞这才认识到,这就是北滨国。   女子可以穿露肩露肚脐的装束,男子可以跳舞,身为公主也可以同男子一块儿踢球。   祁元朝的公主哪干的了这些事?   场上,刘明崇被头发抽了脸,懵了一下后追上去揪住了鸾冰玉高高扎起的辫子。   “这哪儿来的小妮子!谁认识!”   众人都停下来,向他们围拢。   禹亲王也从她入场开始就盯着这女人,“挺眼熟的。”   可就想不起来谁。   眼熟的其实也就这一双眼睛。鸾冰玉那天在人前是蒙着面纱的,且有奇装异服加持,如今谁会想到这就是北滨来的玉公主。   鸾冰玉头发都给疼了,一巴掌打掉刘明崇的手。   “怎么,不让我玩?”   刘明崇发现她这一巴掌甩得挺重,手背火辣辣的疼。   无论如何,面前的都是个实打实的大美人儿,他不表露出来痛,痞里痞气道:“玩儿可以,你跟谁一组?你上了场我们两边的球你都抢,你懂不懂蹴鞠怎么玩啊?”   鸾冰玉这才发现,他们有些人绑着绿腰带,有些人绑着红腰带,看来是兵分两组。   不好意思的笑笑,“第一次玩,不懂事。”   “第一次?”禹亲王不可置信道,“第一次你能踢这么好。”   鸾冰玉笑笑,“了解过一点,没怎么细究,也确实没踢过。”   这时候,有人说:“看你长相,不像是咱们祁元朝的人啊?”   至于口音,鸾冰玉的口音跟金陵城的相差无几,主要是北滨王宫中有人专门负责教她学金陵的话。   鸾冰玉把球掂在指尖转了个圈,再换到另一只手里,道:“对,我不是祁元朝的人。”   闻言,蹴鞠场上突然陷入沉寂,诸位互换眼神后,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刘明崇问:“外邦人啊,哪里的?”   人群之中有人说了句,“看她长相,高额头高鼻梁,八成是北边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小国家,报出了国名你也未必知道那种!有啥好问的!”   “说一说一,北边人长得是真不错!”   他们听了一阵哄笑。   鸾冰玉眸色一沉,微扬起下巴,“祁元朝有个词叫相由心生,到今日我才领略到这个词的意思,祁元人长得丑是有原因的。”   她说完把球高高往后抛出,冷脸示意团团围住她的人让路。   方才还算和颜悦色的禹亲王站在她面前,不肯挪步。   “姑娘是说,我们祁元朝的人都长得丑?”   鸾冰玉笑了一声,“你长得丑不丑,自己心里没点数?要来问我?还是说你们这些人位高权重,平日里被奉承惯了,就真把自己当尊佛了?”   禹亲王的脸色顿时难看。   他身旁人拧着脸要上前,禹亲王伸出胳膊把人拦住。   “姑娘,是来自哪个外邦?”   “你们不配知道,”鸾冰玉淡淡说,“祁元强盛又如何,这天下不是你们打下来的,你们不过是坐享其成贪图玩乐的一群蛆,也配仗着国势瞧不起人?”   纨绔到底是纨绔,皇上尚且给她三分薄面,亲迎北滨使臣,这群人却不将北边列国放在眼里。   她也瞧不起这群鼠目寸光的人。   “让开!”   鸾冰玉有点儿不耐烦了,把禹亲王往边推了一把。   清辞瞧着场上气氛不对劲,一群人围着鸾冰玉迟迟不散开。   她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一道裂空巨响在人群中炸开,如晴空惊雷,围拢的人群轰拥四散。   鸾冰玉持着长鞭站在那里,随手一甩,鞭身劈在地上,惊起一片草叶。   她没有罢休的样子,一鞭又一鞭劈在他们身后。   慌忙之中刘明崇被绊倒摔在地上,鸾冰玉向他走过去,咬了咬牙,抬起手——   刘明崇惊叫着屁股在地上后挪,那道要命的鞭子在他面前,被人生生握住。   清辞的手痛得无法言喻,却仍将鞭子握得紧紧的,鸾冰玉抽了一下,没能抽出。   鸾冰玉眼看着清辞的手掌中滴出血来,胸腔中的难过一点点的被掐灭,难以置信,“你怎么能徒手……”   “不管发生了什么,去皇上面前告状去,他会为你主持公道。”   刘明崇爬起来刚要跑。   清辞伸出脚再次绊倒他,“跑什么。”   刘明崇摔了个狗吃屎,这才结结巴巴的说:“贵,贵妃娘娘啊。”   “嗯。”   见鸾冰玉情绪稳定下来,没有再打的意思,清辞松开鞭子,流血的手自然垂在身侧,淡淡道:“刘明崇,我看到你先去揪的公主头发,这件事去皇上面前说吧。”   鸾冰玉此刻早已忘了方才的气愤,只是一眼不眨的盯着贵妃的手。   她这鞭子劈下去,的确是要命的,若劈到手掌,轻则骨裂,重则断掌。   而贵妃徒手接住,居然还能稳稳站在这里,只是那微皱的眉头能看出确实很痛。   “你会武功?”   清辞点了下头,反问:“你也会武功?”   鸾冰玉收好鞭子,不太轻松的说:“远远不如你,这鞭子若是我来接,这手已经废了。”   “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清辞的手掌确实痛的厉害,跟在火里烤似的,她也感觉到温热的血在往下淌。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待客之道   江太医给清辞清洗伤口,傅景翊没心情去处理刘明崇跟鸾冰玉那点事儿,就让他们呆在外面等着。   他则站在清辞身边,沉着脸看着江太医给她上药,又把她的手掌一层层的绑起来。   清辞道:“你得空就去替鸾冰玉主持个公道啊,不用呆在这儿。”   傅景翊沉声道:“你不记得自己有身孕了,你去挡鞭子?”   “我不去挡,鸾冰玉就把刘明崇劈死了。”   “你拿你和皇子的命去换刘明崇,”傅景翊太生气了,“你知不知道孰轻孰重?”   他言语里的指责很显然。   清辞解释道:“鸾冰玉若真的劈死了刘明崇,这事你怎么办,处置了鸾冰玉,今后跟北滨国怎么相处,不处置的话,刘太傅那里恐怕寒了心,要闹翻天去了。你想想那处境,到时候最为难的,就是皇帝你。”   傅景翊不容置喙道:“不论如何,朕都不准你再做这样的事,为谁挡都不行。”   清辞无力道:“我有分寸的。”   江太医在此时说:“手掌伤可见骨,必须要外敷药物,有些药物是不利于保胎的。”   听到这里,傅景翊的嘴角拉垮得更深了。   清辞赶紧要把绷带撕开来,“那就别用这些药,把它洗掉。”   “不准洗,”傅景翊命令道,“江太医,给她绑好。”   当着傅景翊的面,清辞也不敢犟,心里想着一会儿背着他,就马上去把药洗掉。   江太医继续给她绑,宽慰道:“一般是不会有影响的,只是相较正常情况下多一点风险而已,娘娘不必忧虑。”   “嗯。”   清辞嘴上说嗯,眼睛很认真的看着江太医是给他怎么绑的,到时候她洗干净了还得照模样给绑起来。   傅景翊立马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敢把药洗掉,以后就别想出宫了,你看朕还能不能让你踏出去一步。”   清辞哼了一声。   拦得住?   傅景翊见她不怕,就干脆威胁道:“你手不想要了,这个孩子朕也就不要了,你试试。”   清辞这才抬起头看他,瞪直了眼睛。   “你不要,我要。”   傅景翊哑口无言,缓缓后,无奈道:“听话,别让我担心。”   就算清辞答应得好好的,傅景翊还是不太信,她说要一个人留在寝宫里休息,傅景翊非得拉着她一起出去。   殿外,刘明崇跪在地上。   鸾冰玉站在他一边,道:“皇上,不止这个人,还有别的人,他们一堆人欺负我一个。”   刘明崇跪着颔首道:“皇上,臣不知道她是玉公主啊,她也没有说……”   “无论她是谁,都不是你揪她头发的理由。”   清辞被扶到椅上坐下,口气不太好。   刘明崇解释道:“我们在打球,她擅自跑进来搅乱局势,头发甩到了我脸上,我就想提醒一下她。”   鸾冰玉斜睨着他,“揪我头发是小事,你们说我北滨是犄角旮旯里的小国,还说我们北边小国的女子生的好看,千里迢迢过来都是供人消遣的。”   当她反讽祁元男子长得丑时,刘明崇便说了一句话:你们这些女的长得好看又如何,来祁元国不就是供我们消遣的?你上这儿来,不就是指望着我们中有人看上你?   他不仅这样说,还伸手去摸她的下巴,这才致使鸾冰玉怒火中烧。   她本就是母国送给皇上的礼物,这事她自己心中就有芥蒂,被这样说出口,自然恼羞成怒,恨不能跟刘明崇拼个你死我活。   清辞听到鸾冰玉这话,心里便生起了一股嫌恶。这群世家子弟,这样肤浅下流?   傅景翊蹙眉道:“刘明崇,外邦人无论男女,无论身份,来祁元便是客,太傅没有教过你待客之道?”   刘明崇头深深垂在地上,“臣知错。”   “太傅教子不善,何以率为臣先。辞去职务,把儿子教明白了再入朝为官。”   刘明崇对这处罚难以置信,“皇上,臣只是一时口快,臣差点也被玉公主打死……”   傅景翊不予置理,摆了摆手,“拖下去。”   鸾冰玉没想到皇上罚的这样重,这处罚直接牵连到他爹,鸾冰玉很怀疑这刘太傅是不是不得圣心,借口除了呢。   “不仅是刘明崇,还有禹亲……”   “公主不妨再思量思量,”傅景翊淡淡道,“朕觉得处罚够重了,公主觉得呢?”   鸾冰玉顿时滞声,顿了一会儿,道:“陛下敬重我北滨,我代北滨百姓谢过陛下。”   -   用晚膳的时候,清辞忍不住问:   “这样会不会太重了?让人觉得皇上有失公允?”   “欺辱北滨公主事小,蔑视北边列国事大。刘明崇一句话,得罪了北边所有国家。这事不严加处置,只怕这种自恃大国而瞧不起外邦人的风气会越来越恶劣。”   傅景翊不让她用伤手拿筷子,亲手喂给她吃,一边喂,一边说:“羽国以武立国,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原是不可小觑的国邦,却太过目中无人,还纵容司覃然在我朝肆意妄为,也未曾善待羽国百姓,对周边列国也是不放在眼里,久积民怨,不得人心。”   不管什么菜,他都只喂一口,哪怕清辞的目光里有再多渴望,他都不纵容她多吃一点。   提到司覃然,清辞又想起那一遭过往,受伤的手不受控制的握紧,剧痛顷刻肆延。   傅景翊见她眉头皱了下,看着她问:“当初你的失踪,跟司覃然有关对吗?”   清辞点了下头,可其中的事她不想细说,也不想细想。   “别说这个了。”   傅景翊立刻止住嘴,回到那个话题上,“在羽国的战事上能这样顺利,离不开羽国周边几个国邦的协助。刘明崇等人的言论在外邦看来,就代表祁元朝的态度,必须严惩以儆效尤,我们不能走羽国的老路。”   能把羽国打得节节败退,落在外邦眼里祁元确实强大,可如今的祁元遍地妇孺,缺了多少男丁,为安抚这些失了主心骨的小家以及战事上的损耗,又掏了多大的财力。   羽国这一战是孤注一掷。   正因如此,当初羽国的降书才那样重要。   清辞点点头,“你是对的,只是这样一来,那群人鸾冰玉一个也看不上了。”   “那是她的事,”傅景翊说,“她知晓厉害关系,总会把自己嫁出去的。”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不过是礼物罢了   鸾冰玉主动找了仍留在祁元的慕容恒,告诉他,自己不想嫁皇帝,让他把话传达回去。   慕容恒很为难:“公主,这样我没法回去交差。”   “那就别回去了。”   鸾冰玉指指肚子,道:“我这儿怀了别人的孩子,你非要我嫁给皇帝,咱们就一块儿死在祁元。”   慕容恒视线移到她腹上,“那你跟我去向祁元陛下请罪。”   这会儿,他都不用尊称了,鸾冰玉也没有在意。   “我已经同陛下说过了,他不怪罪。”   慕容恒道:“明日你就跟我回北滨,再换人来。”   鸾冰玉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送公主给祁元陛下呢,你知道祁元朝的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吗,他们说,我们北边小国的女子,来这儿就是供他们消遣的。我们摆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可是在他们眼里,我却成了廉价的物件。”   慕容恒听了这话,神色中隐隐有恼意,但都抑制下去。   “那又如何,弱者就要挨骂挨打,咱们要肯趴下,才能站得起。更何况,祁元陛下已经重罚了那个欺辱你的小子,我们只需要看皇帝的态度,不需要将那些阿猫阿狗的话放在心上。”   鸾冰玉心有不甘,“两国的关系一定要通过和亲来维系吗?祁元看得起北滨,自然会好好相待,而且北滨公主嫁过来,也做不了皇后,只能做个妾,在祁元这边妾通婢,可以买卖的,我们公主何苦如此?”   “皇室同寻常百姓家不同,祁元的贵妃皇贵妃,地位……”   “得了吧,皇上能让我北滨公主做贵妃吗?根本不能。你们不就认为我的美貌,足以让祁元皇帝沦陷,他日生下皇子若能争个太子之位,从此祁元皇室就有了北滨的血脉。”   鸾冰玉道:“来前我也抱着这想法,可是这些天来,我发现根本不可能。”   慕容恒叹了口气,“不要自暴自弃公主,这个皇帝先前对皇后也是情根深种,后来不还是有了贵妃,他身边的女人是可以被替代的。”   鸾冰玉苦笑道:“你不知道,昨日贵妃的手受了伤,皇帝那眼神是怎样的。他这样心疼自己的女人,又怎会是残暴的人。”   可他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既然派宫女故意诋毁自己。   现在想来,那一碗治不举的药,也是他故意为之了。不然,旁人喝这药都是躲起来,怎会故意喝给她看呢?   这样的人,她哪里有可趁之机。   “那就杀了贵妃,”慕容恒道,“她死了,皇帝自然需要别的女人。”   鸾冰玉一怔,急声道:“你别胡来,你胡来会害了我们,害了北滨的。”   “我会小心行事的,只要公主把贵妃哄骗出宫。”   “不行。”鸾冰玉毫不犹豫的拒绝,“这件事你想也别想,我可以用美貌去抢男人,但不能用这样肮脏的手段。”   慕容恒笑了,“公主,哪个当权者手里是干净的?你难道不想做祁元朝的皇后,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来做祁元朝的太子吗?只有你拥有这一切,北滨的命运也会改变。”   鸾冰玉走近他,问:“这些想法,是父王给你的?”   “是,王上说过他的打算。”   “真是痴人说梦,愚不可及,”鸾冰玉摇了摇头,“祁元皇帝即使宠幸了我,封我为妃,也绝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做太子,太子可以是祁元朝任何一个女人生的孩子,但绝不会出自外邦。”   她带着警告的眼神说:“你敢动贵妃和太子,就是置我们北滨于水生火热,你敢就试试看,恐怕你还没碰到太子毫毛,就跟司覃然一样被凌迟于金陵城的城门之下。”   鸾冰玉从驿馆出来,心里的失落是难以言喻的。   父王见她美貌,便一门心思想把她培养成蛊惑男人的工具。   不止是她,一众姐妹们都是如此。   她的美貌最为出众,便被送来祁元。   起初她也为能替母国完成使命而荣耀,她是高傲的站在祁元大殿之上,说她要嫁给祁元最尊重的男子。   可是蹴鞠场上那些话,不仅刺痛了她,也点醒了她。   倘若是祁元的公主送到北滨,那必定会成为北滨王后,那才叫和亲。   而她只不过是礼物罢了,一个明面上讨好祁元皇帝的礼物。   她入了宫,也就是每日谄媚皇帝,努力得生孩子,使劲的拈酸争宠。甚至还要听从母国的安排,使劲肮脏的手段除异己,替孩子争储君之位。   可是她使劲浑身解数,耗费一生,在旁人眼里都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白费力气。   -   清辞在寝宫里一圈又一圈的解着绷带。   莲儿在外面喊道:“娘娘,玉公主求见。”   清辞有条不紊的再往回绑。   “让她进来。”   鸾冰玉进来的时候,清辞正用牙齿咬着绷带,把它这个结漂亮的扎起来。   鸾冰玉微愣,“这种事都是贵妃亲自做的吗?”   清辞道:“我嫌他们绑的不漂亮,重新绑而已,你别说出去。”   她不提这一嘴,鸾冰玉也转眼就把这种小事忘了。   清辞请她坐下,等宫女给她倒了茶,退出去之后,再问:“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鸾冰玉道:“贵妃的伤究竟因我而起,我带了件礼物以表歉意。”   她掏出一柄玉如意。   清辞不敢笑纳,“公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鸾冰玉就直接开口了,“我父王的意思是,如果我进不了宫,就换位公主来送给陛下。这个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父王解释,嫁不了不是我的原因。”   清辞这才意识到他们都低估了北滨的执着。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牺牲自己,困守在皇宫里孤苦一生?”   鸾冰玉道:“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跟你争宠,这个皇帝我也没有兴趣,可是换人再来属实没有必要。”   清辞想了想,道:“皇上对北滨的重视还不够明显?为什么这样执着的非要送女人给皇上呢,除非北滨想要的不只是友好。”   鸾冰玉脸色一僵,解释道:“不是的,父王只是认为有了姻亲才算亲。”   “也希望皇上的枕边有北滨人来吹耳旁风,”清辞道,“你是北滨最美丽的公主,你都入不了皇上的眼,还有谁可以呢?”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宁宁   鸾冰玉尴尬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是……”   “没有可是啊,”清辞的手指轻抚过伤手上的绷带,不带任何语气的说,“蝼蚁如何吞象?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鸾冰玉身子僵硬着站起身,“贵妃,我说的很明白,我无意争宠,也甘愿在宫里孤寡一生,只是给北滨一个交代而已。”   “可你若无宠无孕,北滨会罢休吗?不会,还会继续送人过来。”   清辞想到这个头就有点疼。北滨王清楚祁元现在的情势,在这个时候送人来,是料准了祁元断不可能拒绝。这看似屈尊示好,实则趁人之危。   这也就罢了,她到现在才看穿,北滨从一开始要的就不只是交好,这个饼可能画的有点大,图谋了她男人的身心,甚至可能还图谋她儿子的位置。   否则,何必一定要把女人送给傅景翊呢。   若是如此,清辞断不可能让步的。   鸾冰玉硬着头皮说道:“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父王志在必得。只要我有宠,有孕,父王就会打消其他念头。我可以保证不跟你争抢,老老实实的,听你的,我真的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祁元朝的事。”   清辞根本没有想象别人怀了傅景翊的孩子她会怎么样。   傅景翊答应过她,绝无异腹之子。   不过男人的承诺都是狗屁,睡宋宁的时候哪里给人家喝过一碗避子汤。   这个大猪蹄子,碰到小贱人三魂七魄都给勾没了。   清辞在心里骂完这一句,愣住,为什么要骂自己小贱人?   “咳咳,”清辞咳嗽了下,把玉如意推还给她,“你想有孕,这个事跟我说没用,我又不能让你怀上,你得去跟皇上商量。”   可是他肾不好,一个月也就那么一次,自己用都不够,还让给别人?   怎么可能。   -   深夜,傅景翊被一阵细微的声音闹醒。   他睁开眼这一看,被看到的情形吓清醒了,猛地坐起来。   “你干什么?”   宋宁把绷带完全解开了,站在床边,捧着自己的手在烛光下照。   她一副吃惊的表情。   “我的手……”   傅景翊赶紧下床握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拉住她胳膊让她坐在床上,“别去碰伤口,你坐好别动,我去叫太医。”   他一身明黄色寝衣急步往外走,两步一回头,“别动,听到没有?”   宋宁乖乖点头,傅景翊才两步并作一步的去了外头,宋宁听到他吩咐人传太医。   她每天就在床上睡觉,睡得天昏地暗的,怎么就受伤了呢?伤得还这样重。   她还在那儿懵圈盯着伤口看,傅景翊已经回进来,蹲在她身前,把她手小心捧在手心里,对着受伤的掌心吹。   他的气息吹在掌心,微微温暖,也有点痒。   宋宁的角度看下去,是他纤长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宋宁发现无论什么角度他都是极好看的,尤其是现在。   “还疼吗?”傅景翊问,“我刚刚看到你,用手指去摸了伤口。”   本来不怎么疼的,可是宋宁好贪恋他现在温柔的样子,于是扁起嘴,可怜兮兮的说:“好疼啊。”   傅景翊又低头吹了吹,“知道有伤,你还去碰,不准这样。”   突然的,他把烛灯拿过来照她的手,看清之后,脸色顿时很难看。   “太医给你上的药呢,你洗手了?”   宋宁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傅景翊放下烛灯,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子,就这样看着她。   宋宁感觉到了他不开心,用自己那只完好的手去牵他,“我不知道怎么受的伤,也不知道太医给我上过药,皇上不要生气,这样宁宁会害怕的。”   她从来不会嗲到自称宁宁,可为了哄他高兴,她扮作什么样子都行,只要他不再生气。   傅景翊恼他永远是拿她没办法。   最气人的是,眼前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宋宁,对她发脾气一点用都没用。   清辞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深那么惨的伤口,她居然把敷在上面的草药给洗掉了,她是真的不知道疼,也不想要这只手长好了吗?   掌骨骨裂啊,不治好,她就再也拿不起剑了,甚至拿双筷子都会不自然。   傅景翊突然后悔,如果没那么急着要孩子,她也不至于为了孩子这样糟蹋自己。   所有的无奈化作一声叹息。   宋宁握住他的手轻轻晃,“皇上,刚刚我是骗人的,其实不疼,什么事都没有。”   她为了证明自己不疼,抬起伤手握成了拳头。   那酸爽让她直接绷直了身子,头发丝里冒冷汗。   “看吧,没事。”她努力绽开笑容。   “松手!!”   傅景翊牙槽咬得咯咯作响,“宋!宁!”   -   清辞醒来的时候,难得他还在寝宫里,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休沐日?”清辞想了想,“不对啊,不是休沐日。”   “你说呢。”   傅景翊声音有点冷淡,“你背着朕干什么了。”   清辞快速的回答:“我虽然去了青楼可是我没嫖!”   傅景翊差点儿咬到舌头,“什么时候去的。”   清辞纳闷着难道他不知道?   “最近一次是前日……”   傅景翊猛地咳嗽起来,“你还,去了多次?”   清辞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但是我保证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傅景翊一口气憋到脸红。   “你是贵妃,也是皇后,你去青楼,你……”   他说不下去了,以叹息收场,“就因为我没给你几次,你就去青楼?”   “不是!”清辞赶紧否认,“我没找男人,我用我的手发誓!”   傅景翊想起她的手,这会儿,是更生气了。   她发个誓都这样不诚心,难道她真的去青楼找男人了。   也怪他,没有照顾到她的需求,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宋宁,终究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傅景翊黯声道:“清辞,我可能接受不了这件事,我只你一个女人,你怎么可以去青楼找别的男人。”   清辞赶紧从被子里出来,着急道:“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景翊,我下青楼是因为,最近沈柳茵去了几趟青楼,我想去看看她要干嘛。”   傅景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沈柳茵是萧承书的妻子,沈复的妹妹。   青楼向来是秽乱之地,不仅秽,而且乱,往来之人纷杂索乱,却也是很多重要人物互换消息掩饰身份的好地方。   而沈柳茵下青楼,绝不可能是去玩乐的。   ------------ 第一百九十五章 醋   傅景翊问:“既然是去看沈柳茵的,刚才卖什么关子?为什么不直接说?”   清辞笑嘻嘻的反问:“你怎么会认为我真的去嫖男人的呀?”   傅景翊顿时止声,缓缓后,他才想起另一个事,脸一下子板沉。   “你这手不想要了?”   清辞把手藏在身后,“你快上朝去吧,别让臣子久等了。”   她还用脚推了推他的腰,“快去。”   傅景翊不动,还是沉闷眼色看着她。   “记得我跟你怎么说的?”   清辞两只眼睛顿时润得能滴出水来,“能不能,不要生气?”   傅景翊倒抽一口凉气。   她是怎么做到的,让自己看起来这么可怜,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可他不能心软,必须要让她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清辞,我后悔有这个孩子了。”   清辞去拉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看来他起来已经好一会儿,“下次不会了。”   傅景翊下定决心地说:“你把手治好了再要孩子,这个不要了,一会儿就让人拿药过来给你喝。”   他可以确定清辞绝对不会喝药,她能那么听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这些充其量也就说说而已。   清辞脸上那个可怜劲儿立马收得无影无踪。   她眼色一沉,声音趋冷,“我每天忍着痛把草药洗干净,手都不要了拼命留住的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你凭什么手都不要了?”傅景翊问。   “确定不要孩子了?”清辞淡淡道,“那这孩子就跟你没关系了,我看哪里有好的爹给孩子找一个。”   傅景翊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巴。   被她气得心梗了,她还是面不改色。   “太医说的,那些药并不是一定会对孩子有影响,你为什么非得伤害自己?”   清辞说:“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我的手?”   这有疑问?   喜欢你的手会掐人?   他没有立刻回答,清辞便说:“这只手比孩子更重要?”   傅景翊发现她想法已经偏到岔路上去了,赶紧道:“都重要。”   清辞这会儿表情逐渐乖顺,“好了,我保证不会这么做了。”   她举起三指,“我保证。”   -   终于这一天还是出了事儿。   清辞本来只是想在他沐浴的时候偷偷出现在他身边,吓他一跳,再调会儿浓情蜜意。   结果在他转身过来的时候,清辞看到他颈部胸膛前清晰暧昧的吻痕。   清辞一下子愣住了。   明明已经入春,浑身的血液却在这一刻都冰住了一般,连呼吸都不会了。   傅景翊也是很快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在她落荒而逃之前抓住她的手。   “别胡思乱想,我的另一个女人是你自己。”   他也是急了,才会说出这句话。   清辞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温度,“你是想说宋宁?宋宁不记得自己是清辞,可是清辞对宋宁做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我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当成宋宁了。”   傅景翊道:“不是的,后来你就不记得宋宁做过的事了。但其实你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醒过来,把自己当成宋宁,然后和我……”   他突然觉得说下去并不好,闭上了嘴。   清辞不可置信的问:“你是说,我完完全全的分裂成了两个人?”   可不是嘛。   傅景翊还挺喜欢这种感觉。新鲜,刺激,就是有点累人。   “每天晚上什么?”   清辞想起来一觉醒来身上偶尔会有些暧昧的痕迹,她总觉得是不是他趁自己睡着动手动脚了。   可是她怎么会睡那么熟呢?   甚至怀上这个孩子,她都觉得不对劲,他们欢爱的次数太有限,时间不对。   可孩子怀在自己肚子里,傅景翊都没说不对劲,自己自然没什么话。   清辞甚至以为,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天赋异禀,凭十天就能长成一个月的大小。   还有他喝了不管用的汤药。   那么多蹊跷有迹可循,可她根本没往那处想。   清辞气到手抖,“所以你有了宋宁,就几乎没再碰过我。”   傅景翊心累道:“你没必要跟自己计较吧?”   “你说你只爱我的,”清辞脸色很难看,“你还答应过不跟宋宁生孩子,你都是哄我的。”   “可是宋宁就是你,孩子在你肚子里,也在宋宁肚子里,我怎么做到不跟她生?”傅景翊声音越说越轻,“你也说过,可以接受我跟宋宁好的。”   他就像个被捉奸在床的小媳妇,可是他又有点儿委屈。   他做错了什么吗?可能最大的错就是没有早点跟她说明白。可是不敢告诉她,怕她因为自己奇怪而自卑。   清辞也觉得自己的生气很没道理,可心里就是五味杂陈的,特别不舒服。   “你更喜欢宋宁,”清辞一针见血的说道,“不然你不会选择骗我你肾不好,一边又很积极勤勉的跟宋宁生孩子。”   傅景翊脑袋都要炸裂开来,“宋宁又觉得我只爱清辞,只爱太子的娘亲,这你不是很清楚吗?在我眼里,不管你把自己当清辞还是当宋宁,都是我唯一爱的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肯定是有的,宋宁要乖得多,那就是完全听话懂事的清辞。   不过不管什么样子他都是喜欢的,只是宋宁在那方面更缠人,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不代表他心理偏颇,只是现在他也意识到错误了。   “我越来越讨厌宋宁了,”清辞把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语气不善,“如果我说我不接受你跟宋宁好了,你会怎么做。”   傅景翊斩钉截铁地说:“那就不跟她好。”   “半夜醒来她在你身边怎么办。”   “把她踹下去。”傅景翊很坚定。   他嘴上这么说,偷偷的心疼了一下,宁宁那么乖怎么忍心踹下去呢?   清辞愣了一下,“你踹我?”   傅景翊道:“那是宋宁,不是你。”   “你刚刚还说她就是我,在你眼里没区别,现在你就要踹我。”   傅景翊慢慢陷入悔恨。   刚刚为什么要说实话,就说这些痕迹是自己掐出来的不好吗?   再不济也可以说她昨晚梦游了啊!   面对女人怎么可以说实话?既然当初要瞒下去,就应该瞒到底啊。   他甚至懊悔大白天的沐什么浴。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绝配   宋宁发现自己手上有张字条。   她拂开帐幔,借着烛光看清楚字条上的内容。   「你有身孕,不准勾引男人,切记安分守己,为孩子着想」   这字迹还特别熟悉。   这不是她自己的字迹吗?   是谁用她的字迹写了张纸条来恐吓她?   傅景翊在这时转醒。   “宁宁?在看什么。”   宋宁把纸条递给她,“有人趁我睡觉在我手里塞了这个,这个人太坏了,还会模仿我的字迹,皇上,你看这事是谁干的?”   傅景翊看过之后把它折好,放在枕边,若无其事道:“明日朕会查的,不用将这事放在心上。”   他看了眼宋宁,“睡吧。”   宋宁在被子里不断向他靠拢,脚背慢慢蹭他的腿。   傅景翊声音渐哑,“你有孕,好好睡觉,别闹腾了。”   宋宁不可思议的问他:“皇上前些天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满三月了是安全的,我们可以……”   “听话,睡吧,我也累了。”   “好吧。”   于是宋宁像猫儿一样乖乖窝在他胸膛,不再闹。   傅景翊不太舍得让她失望。   可是清辞就写纸条警告自己了,他对此实在是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更不敢轻举妄动。   -   傅景翊在寝宫里发现一大堆互骂的字条,是在一个月之后。   「他是我夫君,我勾引他轮得到你管。」   「什么夫君,你只是个贵妃,你是妾。」   「干卿何事?他每晚都跟我睡,我们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元皇后,太子的娘亲,他最爱的女人!」   「我呸,你是鬼啊。」   「你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现在不想给你了,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男人。」   「什么你男人,这是我男人!你这个见不光的人,有种别让我发现你是谁,本宫弄死你。」   「你才见不得光,你这个晚上才会出现的妖孽。」   ……   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但是清辞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宋宁,我就是你。   -   慕容恒死在青楼,官兵发现死者身份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压了下来,连夜派人进宫禀报。   虽死在青楼,并非死于纵欲,而是在妓女青青的房间被一剑刺心。   剑是致死之物,可把剑上却雕着官印,这是祁元护城军的剑。   两国交战且不斩来使,更别说这是人家上门来示好,在这时北滨使臣死于祁元士兵的剑下,后果不堪设想。   大理寺卿连夜提审了当事妓女,青青已然被吓傻,语无伦次,说了好多遍才把过程说清楚。   当时他们正天雷勾地火,是在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一把剑穿透了慕容恒的胸膛。   青青这时才发现一个黑衣人在他们房里,正是这位黑衣人杀了慕容恒。   她吓得尖叫一声,黑衣人就在这时跳窗离开,身手很敏捷。   当时外头很黑,他跳下去也没有人能注意到。   而她那一声尖叫没能引来人,她就把死透的慕容恒从身上推开,再跑出去喊救命。   众人跑进厢房里来,看到的便是赤身裸体横死在床上的慕容恒。   而护城军的每把剑上都有标记,这把剑属于护城军中的一个新兵,名叫胡阳。   胡阳说,这把剑是他几天前落失在青楼里的,因为媳妇的哥哥突然跑到青楼里来抓他,他跑得急,剑丢哪儿了也顾不上捡,再回头去找却已经找不见这把剑了。   他怕统领责罚,就花钱找人去兵部另外买了一把剑,还找工匠在剑上刻了自己的标记。   按照大理寺以往的办事习惯,定是将妓女青青重罚拷打,之后认定她看见的就是胡阳,然后再毒打胡阳,让他写下认罪书,将他绳之以法。   可这事不简单,杀害使臣的是祁元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把他推出去如何向北滨交代。   北滨又会怎么想?   大理寺卿在面见皇上的时候,清辞也伴在其侧。   “胡阳丢剑买剑的过程都有证人,他也受了重刑,始终没有改口,他确实不是凶手。”   傅景翊问:“他丢剑那天同哪个妓女在一起,去查了?”   大理寺卿道:“那天他点的是一个叫红娘的妓女,红娘也审过了,咬死没见过那把剑。”   能认就离定罪不远了,自然是见过也说没见过。   清辞道:“青青的屋子什么情况?”   “那屋子里没有找到迷香,也没有异味,甚至没有找到黑衣人去过的踪迹。”   清辞想了想,说:“青青的衣服还在吧,慕容恒死在她身上,她的衣服应当被血染污了。”   “是的,衣服都作为证物,在大理寺由专人保管着。”   “去拿来。”   很快,青青那件沾了血的衣服被拿来。   看着这件杏红色的低襟衣,和那根被染红大半的衣带。   清辞若有所思的看向傅景翊,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男人会单方面脱光自己,然后和衣衫完整的妓女共浴爱河?”清辞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没有受过宠幸的人,所以我不知道。”   傅景翊听出了酸溜溜的味道,   他撇了撇嘴角,提醒道:“在这时候,最希望祁元跟外邦不睦的是谁。”   清辞想了想,道:“羽国。”   “这件事,只能是羽国做的。”傅景翊道。   -   沈柳茵跪在清辞面前,仍然嘴硬。   “我去青楼,就是去消遣的,杏花楼新进了几个男人。”   “那你最宠哪个男人?”   沈柳茵面不改色道:“都是露水夫妻,我记人家名字做什么。”   清辞笑了笑,“你跟萧承书还真是绝配,卖国的事都做,你的底线在哪里,沈家的清誉得在你手里毁个彻底。”   沈柳茵听到萧承书的名字一怔,这才抬起眼看这位贵妃娘娘。   “他卖国?”   “可不是嘛,跟你如出一辙,都是吃里扒外的,向着羽国,”清辞感叹,“所以说,你们两绝配。”   沈柳茵脸色久久滞住,像是难以置信这件事。   清辞顺口说道:“对了,萧承书已经死了,被我弄死了,死前说了不少遗言,可是没有提到你只言片语。”   沈柳茵死死看着她,终于通过她的神情看到另一个人。   “你是谁?”   清辞勾起唇角,“这不重要,我们来聊一聊,这一回你为什么重金聘请一个妓女,让她去杀跟你毫不相关的慕容恒呢?”   沈柳茵哼道:“娘娘,我说过了,我不认识青青,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结果   “她已经招了,”清辞说,“她说得明明白白就是受你指使,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沈柳茵咬紧嘴唇,不言不语。   清辞这才觉得自己猜测的方向对了大半,这个女人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她蹲下来,平视沈柳茵,“你替羽国人在隐瞒什么,你不说出真相,沈氏全族都陪你去死,包括你那个儿子。”   沈柳茵双眸一颤,这才有了些顾忌。   “我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牵连我母族?而且我嫁入萧家,生死都是萧家的人,怎么能牵连沈家。”   “早没有萧家了,因着沈大人的颜面皇上才饶你一命,可你不惜命啊,”清辞捏住她下颔,不准她目光躲避,“你不肯交代出背后指使,那只能把整个沈家交给北滨处置。”   清辞冷冷看着她的双眼,她的瞳孔紧缩,脸色极差,心虚暴露无疑。   沈柳茵近在咫尺的接受她目光中的胁迫,心中恐惧的窟窿也越扯越大。   “你……是谁?”   清辞勾起唇角,轻轻道:“那一年,你来宫里挑衅我,我就觉得你胆子挺肥。”   当初沈柳茵和萧承书成亲的前几日,沈柳茵特地来了她。   那挑衅的一字一句,把她对萧承书的用心表露无遗。也无非是告诉清辞,我知道你和萧承书的事,你再敢跟萧承书有牵扯,我就把这事捅出去。   很没必要。   当时清辞就觉得,这个女子很霸道,很偏执,萧承书不喜欢这样的,她提醒了沈柳茵,可还是于事无补。   沈柳茵遥想起当年,身子瘫软,哞中的光越来越绝望。   “你是她,你真的是她。”   清辞笑笑,“我又不恨你,你怕什么。不过我恨萧承书,你再不听话,我把萧承书的儿子杀了玩,你信不信。”   为人母,最大的软肋就是孩子。   也正是如此,清辞才不急着让世人知道太子是她的孩子。只有这样,她才能站在别的角度,看到更多指向太子的伤害。   沈柳茵跪端正,恳求道:“你放过我儿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恨萧承书都可以,不要动我儿子……”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   沈柳茵想到年幼的良儿,和年迈的父母亲,那么多条她在意的人命,容不得她再含糊。   “我说,我说。”   清辞捏着她下颔的手松开,笑着看她能说出什么。   “是羽国人俘虏了我哥哥,拿我哥哥的命要挟了我替他们办事,我没有办法啊,我只有一个同母的哥哥,我不能看他去死……羽国人答应我,办好了这个事,就放我哥……”   清辞打断她,“沈复?”   沈柳茵含着泪点头,磕首道:“求求你,帮一帮我哥哥。”   清辞深深叹了口气。   “沈复两个月前就战死了,陆平谦替他收了尸。”   沈柳茵不相信,“我哥没有死,他在羽国人手里。”   清辞继续道:“沈复死了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我们把这消息压下来是因为,暂时还不能让某个人知道。”   沈柳茵摇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死了呢,我父亲母亲派人去军营里打点了的,哪里舍得他真的去死,他怎么会……羽国人明明说……”   她抱着头捂住了耳朵,仿佛听不见了,那些声音就不再是现实。   清辞发现,在刚刚沈柳茵得知萧承书死了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激动。   看来在她眼里,哥哥还是比那个负心的丈夫重要的多。   也是,自从萧家出事之后,她跟萧誉良孤儿寡母的回到沈家,沈家也并没有善待她,应当只有沈复这个哥哥最疼她了。   清辞对屏风后道:“听清楚了?”   鸾冰玉应声从屏风后走出,脸色凝重。   “羽国人果然卑劣,为了挑拨北滨与祁元的关系,竟诓骗祁元的女人做出这等事。”   清辞耸肩,“也是这女人傻。”   鸾冰玉向清辞行了个抱拳礼,“我得回趟北滨,亲自向父王说明这其中之事。羽国的无耻行径我们势必会宣扬出去,让其他邦国都瞧清楚羽国的嘴脸。”   清辞站起身,回礼道:“愿公主一路顺风。”   鸾冰玉道:“以我们的身手,埋没在男人身边可惜,不如我们一同上战场,打羽国去?”   这北滨使臣,到底是死于羽国的设计之下,北滨断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大概率会在祁元与羽国的一战上提供绵薄之力。   清辞摸了摸微隆的肚子,“那你得在战场上等我几个月,生个崽就来。”   战场上每一日都有伤亡,她越来越放心不下弟弟,也盼着自己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寇。   陪着将士们走向最终的胜利,那才是她苦习武功十数年最大的意义。   鸾冰玉看着她肚子,由衷道:“我挺羡慕你的,你的男人尽管是皇帝,却真心宠爱你,如今你也有了孩子。”   她顿了顿,道:“罢了,有那么在意你的人就不要去拼命,你跟我不一样。”   清辞明白的,她也舍不得傅景翊和凡凡,也怕自己会有个好歹意外。   可是战场上有陆平谦。   “鸾冰玉,我们战场上见,我盼着与你并肩作战。”   -   秀月知道沈柳茵出了事,跟慕容恒的死有关,被关在了天牢里,却不知她为什么要如此。   她提着装满菜肴,去了趟天牢。   沈柳茵能活到现在,也就是等北滨传达怎么处置的意思。   北滨路远,如今时近两个月才得到答复。   在牢中只两个月的光景,沈柳茵就瘦如枯骨,一身脏污的囚衣,呆呆的靠坐在墙角,没了一点生机。   秀月让狱卒开了门,她把食盒端到沈柳茵面前,淡淡说:“吃点吧,明日你就要上路了。”   沈柳茵的视线却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看。   七个月大的孕肚,已然明显。   “你来看我做什么呢,”沈柳茵问,“因为我是沈复的妹妹?”   秀月没有回答,只说:“你的孩子会有人照顾,你做的事也未曾牵连沈家,你安心去吧。”   沈柳茵凄笑道:“我的孩子被沈家丢出来了是不是,哥哥只是跟姜岚和离辞官而已,父亲母亲就不肯认他了。如今我犯了这样的事,父亲怎还容得下我的孩子,何况我儿姓萧。”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下场   秀月道:“我帮沈誉良找了户好人家,他会平安长大的,不会饿着冻着。”   沈柳茵看了看食盒里丰盛色佳的菜肴,却毫无胃口。   她依然忍不住盯着秀月的肚子看。   “你又不是我嫂子,用你来管我和良儿的事?”   秀月没有什么语气的说:“随你怎么想,只要让你临死前安心一点罢了。”   沈柳茵嘲弄得笑了一声。   “看来我哥说的不对,你一直都爱他。”   秀月手颤了一下,随之道:“你跟你哥一样,盲目自大。”   沈柳茵只当她是死不承认罢了,眼神越发恶毒,“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听羽国人的话,为什么替羽国人做事?”   “没有兴趣,”秀月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寡淡得很,“我只是来送一送你。”   沈柳茵笑了,“听说你让崔宽派人去边关召回我哥哥,可是这么几个月过去了,你都不问问结果吗?”   “沈柳茵。”   秀月一字一句念出她的名字,“我不需要听你说这些,我走了。”   她起身,着急离开这里。   沈柳茵的声音不依不饶的从后传来,“你不敢听吗,他为你孤注一掷以至于一无所有,到最后骨枯沙场,尸骨不能还乡,你却没勇气知道他的下场?”   秀月双脚像是被焊在了地上,再拔不动。   沈柳茵很满意她的反应,走到她面前来,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痛苦。   “你日子过得不错啊,跟崔大人夫妻和鸣,孩子都快出生了。我哥哥呢,我哥哥在哪儿呢。”   秀月一开口,嗓子像被撕开一般,“我没有对不起沈复,我无愧于心,没必要跟你解释。”   沈柳茵幽幽道:“这些年,他常常喝醉,问我他应该怎么办,你说他应该怎么办,他和离,沈家姜家都不会放过他,可到最后还是为你孤注一掷了,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秀月悲凉得提起嘴角,笑着说:“我不该来见你。”   当初不是她在意,他就得娶她,所以她尊重他的选择。后来也不是他后悔,她就得谅解,可是他却要死要活了。   沈柳茵紧逼着问:“你的良心,真的安稳吗?”   秀月想来想去,不知道她凭何良心不安稳,她做错了吗?或许错在当初认识沈复吧。   “我跟他明明白白的开始,也明明白白的说过结束,我良心为什么不安?”   他在大婚之后,来七王府拿了很多纸给她,纸上写了很多字,她一眼都没有看,就当着他的面,放炭盆里烧干净了。   想也知道,这些或许是他对娶姜岚的解释,也或许是表露心意的情诗,可是她不可能收下了。   她也在那一天,清楚得告诉沈复,就当过去的感情是个玩笑吧,你我都放下,从此各走各的。   可是他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   回去以后,他从婚房里搬出来,不再跟姜岚同房,还是隔三差五的派人来七王府邀她。   她再没有给过回应。   她错在哪儿了,错在并没有像面上这样洒脱吗。   错在是有不甘心,可在她最后自轻自贱跟他做了一场露水夫妻后,所有的不甘心也烟消云散了。   他终于把“娶你”两个字说出口,也终于放下身段认错,可是这一切来得这么晚。   沈柳茵近乎幽怨的说:   “哥哥离开金陵城的前一天,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明明还爱着那个男人,却不肯再接受他了。”   秀月看着她,道:“沈复既然觉得我始终爱他,去死是什么意思,让我为他痛苦,余生都活在煎熬中吗?”   “……”   “他不爱我,至始至终也没有说过爱我,如果当初我愿意做妾,现在也不过是沈府里被他忘却的一个怨妇。”   “……”   “他舍不得的,不过是他失去的我的情意罢了,只是不甘心。沈柳茵,你现在跟我说他有多矫情,只能让我更恶心。”   沈柳茵是知道的,沈复跟她说过很多遍他们当初是怎么谈情说爱,他嘴里的秀月会害羞,也很直白,很喜欢他。   只是一说到后来的分开,他都得喝上好几壶的烈酒。   如果母亲没有装病,他恐怕会跟姜岚一直分房下去,自从理解了秀月的介意,他就再也不能正眼看姜岚了。   许多人都知道沈复为一个女人失了智,可是那个女人如今只说他是“矫情”。   “那你爱他吗?”沈柳茵咬牙切齿的问。   秀月觉得她很可笑,摸着肚子说:“他都死了,你也死到临头了,还在想这个呢,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别操心一些不实际的。”   沈柳茵自顾自的说:“那些年,你但凡在哪里搭理了他一下,他就会高兴好几天,后来他也真的放弃了。可是贵妃说了那样的话,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秀月一愣,“贵妃?”   “沈禾的周岁宴上,贵妃跟他说的,说你心里一直都有他。”   沈柳茵对她口中贵妃的厌恶是丝毫不克制,或者说不仅仅是厌恶,还有恨意。   “你对我哥冷淡,他也一直觉得你早就不在意他了,所以他跟姜岚生了孩子。孩子都满月了,贵妃却告诉他,那么多年你一直在等他,他哪里还忍得住,无论如何也要豁出去试一试了。”   秀月本该讨厌清辞的,这个女人莫名对这种事热衷,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骂一顿。   可是沈柳茵此刻双眼里流露出的渴望,更让她感到恶心。   “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是贵妃害死了我哥哥,”沈柳茵抓住她的手,激动道,“没他那些话,我哥哥不会跟姜岚和离的,都是她害的。”   “你嫉恨她?”   秀月一针见血的说道:“你知道她就是皇后吧,那你说出什么我都不奇怪了。说实在的,你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萧承书这种男人你以前看得上也就罢了,后来真的不应该了。”   她用力甩开沈柳茵纠缠的手。   沈柳茵还想拉住她。   秀月指着她鼻子,冷冷说:“你已经是阶下囚,我不想揍你。”   天牢外,崔宽在那里一手撑伞,一手拿着一件斗篷。   秀月被他拉住了胳膊,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崔宽散开斗篷,披在她肩上。   “你有身孕,不该来这种地方。”   扶她上马车的时候,秀月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崔宽坐在她身边,把她手放在掌心里捂,“其实我也很感谢你,我原本一个人过得实在乏闷无趣,现在我习惯有你了,你说过陪我走完这一生,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对吗。”   秀月侧靠在他肩上,道:“我饿了,去霁月楼吧。”   崔宽说:“好。”   有些路上不稳,他便再三提醒马夫慢一些。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秀月是在深夜里突然腹痛的。   产婆跑出来对崔宽说:“夫人情况比较凶险,胎儿也未满八个月,生下来也不一定能存活,大人您看,是全力保大还是?”   崔宽心里的答案肯定是保大。   可能问题就在于,这不是他的孩子,他没有资格替秀月做出决定。   于是他说:“夫人还清醒吗?”   他有好一会儿没听到她的痛吟声了。   “夫人是醒着的。”   “那就问她自己吧。”崔宽说出这句话也很艰难。   身为母亲,她八成会选择孩子,如果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产婆跑到里头,跟秀月说清楚了状况。   秀月毫不犹豫的说:“保我!我要活!”   她像是怕产婆没听清一般,又大声说:“保我!”   崔宽听到她有力洪亮的声音,心里松坦了许多。   只要她想活下去。   最怕的是一人不求生,那旁人再怎么拉扯都没有用。   -   清辞是在第二天清早,听到崔家喜获麟儿的消息。   “没记错的话都未满八个月吧,怎么就生了?”   “太医去看过了是健康的,孩子个头是很小,毕竟未足月,小心养着就好。”   傅景翊蹲在清辞身前,耳朵贴在她圆腹上面,“小公主要听话,在娘亲肚子里呆足月再出来。”   “万一不是公主呢?”   “那也可以宠一点,反正他将来做个闲散亲王,不用担责任,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了。”   凡凡那会儿清辞就是不让抱,不过他架不住孩子哭,一哭死活都得去抱,哪怕清辞白眼翻得飞起,反正他就是要抱着凡凡哄睡。   大不了累一点多抱两年。   宋宁还会纵着凡凡,可是清辞不让,说凡凡是太子,不能娇气,不能惯,这样他的肩膀上才能扛得起很多很多重担。   那现在这个娃就不一样了,总可以拼命宠了吧。   清辞还是不同意,“你太宠这个,凡凡怎么想,凡凡还小又不懂他的责任,只知道爹娘都宠弟弟妹妹不宠他。不能有失偏颇的,每一个都不能宠。”   傅景翊摸摸她的肚子,“没关系,清辞娘亲不给抱,宋宁娘亲会给抱的。”   清辞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多黑。   “起开。”她口气很不好的说,“宋宁好,你白天就不要见我了,反正你也只喜欢宋宁,你根本就没有踹过宋宁。”   她生气的时候腮帮子绷起来,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傅景翊却觉得可爱,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   “本来是想把宋宁踹下去的,可这是你的身体,我怎么敢呢?”   这个女人写字条跟疯狂撕逼自己的样子更可爱。   而他明明只有一个媳妇,却每天都在体验被争风吃醋,两边吃力不讨好。   起初觉得累,慢慢的也就适应了,一般可以做到两边游刃有余。   在这时,宫人匆匆跑来,慌乱得要命,跑到他们面前扑通一跪。   “皇上,娘娘,太子殿下溺水了!”   清辞脑子里一空,揪起这个太监,“在哪里!带路!”   太监又接下去说:“已经,已经救起来了。”   清辞松了口气,提起裙子就往重华宫那边跑。   傅景翊完全追不上她,在后面喊:“孩子都没事了你慢点!别急!”   她自个儿那么大肚子,心里没点数吗?   重华宫中,宫人知道会被追究失职,都跪了一地。   太子坐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裹着绒毯,小舞和另一位宫女在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看到清辞过来,太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   小舞也跪了下来,“是小舞失职,没有照顾好太子殿下。”   清辞看了凡凡一会儿,问小舞:“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是在御花园的荷塘边滑了脚,跌进荷塘里的,风铃就立刻跳下水去,把殿下救了起来。”   清辞看向跪着的这群人,最前面的那个宫女就是风铃,浑身都湿透了,到底是初春天气尚寒,她冻得发抖。   清辞里里外外的穿了好几件,便脱了厚重的外衣,披在风铃单薄的身上。   风铃受宠若惊,剪水双眸也湿润了。   清辞道:“你救了太子有功,本宫会厚赏你的。去洗个热水澡换衣服再来见本宫。”   风铃俯首谢恩。   清辞这时候想去抱一抱凡凡,她刚张开怀抱,就发现凡凡看她的眼神是警惕的,带有戒备,跟之前常常黏着他的样子大有不同。   太子裹在绒毯里,看着她,稚嫩的声音道:“你又不是我生母,不会真心对我好的。”   清辞的手在即将摸到他小脸的半指之处,生生顿住。   傅景翊走进寝殿里来,太子的这句话,他也应该是听到了。   太子看了眼父皇,继续说:“父皇让我管你叫母后,可你不是我的母后,你想取代我的母后,还让你的孩子取代我,是不是?”   “傅云从,”傅景翊已走到太子面前,沉声道:“谁教你的这些东西。”   重华宫中众人本就是跪着的,如此一来,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喘。   小舞也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小主子。   上一回他语出惊人,两位最亲近他的奶娘就丧了命。   太子撅了一下嘴,道:“我自己想的。”   小舞在这时说:“殿下,贵妃娘娘是最不可能害你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双眼一眯,竟有些锐利的锋芒,“她对我好,就是做给父皇看的。”   傅景翊眉宇深深蹙起,他看了眼清辞,再看着凡凡,道:“有些事父皇得告诉你了。”   清辞却笑了笑,对凡凡道:   “你忌惮我怀疑我都没有错,我很欣慰你小小年纪就懂这个了。”   傅景翊薄唇抿起,若有所思的看着清辞。   清辞由衷道:“没有人能完全替你挡去人生路上的明枪暗箭,纵使你父亲已成帝王,仍然步步谨微。太子,你在这个位置上,这一生都免不了猜忌、孤独,我其实挺心疼你的。”   这话落在凡凡耳中,又会是虚伪的说辞。   只有傅景翊知道她字字出自真心。   身为生母,岂能不心疼亲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猜忌。   他会在所有人的仰望中长大,他知道身边每个人的臣服或许都是出自畏惧。   他会知道就算是面对父皇,他也得收敛起真实的情绪,展露自己的乖顺与政见一致。   他不能哭着喊痛,不能吵着要糖。   ------------ 第二百章 痛   从重华宫出来,清辞深吸了一口气,“走,去太子落水的地方看看。”   傅景翊自然而然的去握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冰,还反常的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别对我太好了,即使他知道我是他娘亲,也会对我有所顾忌,包括我生的孩子。”   傅景翊道:“得查查他身边的人,肯定有谁嚼了舌根。”   “哪怕嚼了舌根也没说错,”清辞摸着肚子叹息道,“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太子就不同我亲近了,他先前是很黏我的。”   “那是因为宋宁处处纵着他,你处处管着他,每天盯着他功课,他还能黏着你?”   清辞剜了他一眼,“又是宋宁。”   傅景翊闭上嘴,缓缓问:“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认他了?”   “等他长大,会告诉他的。”   清辞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在宋贵妃的位置上,除了邱茗,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向她示好,抛出愿意扶持她腹中皇子的诚意。   她都一一挡了去。   他们在她这讨不到好,自然会去奉承太子。   也幸亏傅景翊没有别的宠妃,若他有诸多宠妃和皇子,清辞宁可凡凡不做太子,不必像个靶子似的端在高处,人人都想射上一箭。   清辞又想起了宋宁,幸好只在半夜出现,没机会作妖的。   走到荷塘岸边,凡凡摔下去的地方,几个太监在那里检查过,回禀给皇上。   “那里多块砖石上抹了香油,皇上,这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害太子殿下。”   傅景翊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各宫供给的香油有数目,少了这样多,总有眉目可寻。”   正常逻辑来看,从这个方向去查没什么问题。   清辞倒抽一口凉气,道:“我月份大了,腿肚子时常抽筋,太医便让我宫中婢女日日为我按摩双腿,每回都要用香油配合。因而,我凤鸾宫中的香油会是最少的。”   贵妃有孕即将生产,太子若在此时丧命,又被查出凤鸾宫中近来香油用得过多,贵妃便是百口莫辩了。   如若她不是清辞,只是宋宁,现在傅景翊也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傅景翊捏了捏她发凉的手。   “还得问一问凡凡,他今日为何到这边来,定是受人诱使的。”   清辞点点头,“太子那边就交给你了。”   傅景翊发现,她从刚刚离开重华宫起就对孩子的称呼改了口,不再是凡凡,而是太子。   -   清辞等到深夜里,他回来时人很疲惫,往椅上一坐迟迟没有脱衣就寝的打算。   “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清辞要给他捏捏肩,傅景翊却拉着她,让她同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上,对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或许凡凡不适合做太子。”   清辞被他一句话说得差点心梗,但她强行稳住了,面色如常的问:“是凡凡哪里做的不好吗,他毕竟还小,你总要给他点机会。”   傅景翊更深叹息,“是啊他还小,他才五岁啊。”   清辞身子一僵,默了良久。   “他……”   她一出声,发现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轻咳了下,再道:“或许是这一年多来我对他太过严苛,他毕竟是个孩子,又是太子,他身处这样的高位自然是害怕的,你又太宠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傅景翊神色还是不太好。   清辞回握住他的手,用商量的口气说:“会为自己谋算也是好事,再者他确实还小,容易受人蛊惑。你得查清楚他身边是否有居心叵测之人。”   傅景翊低垂着目光,无力道:“他知道你是他生母,小舞和我都告诉过他……他这么做,是不想你顺利生下腹中孩子。”   小舞怕皇上不信,让他在屏风后听着,自己来套太子的话。   太子做这事并没有告诉小舞,可被她三言两语的,也就承认了这事就是他自己做的。   小舞说:殿下不必如此,她是您的生母,断不会对您有不利之举。   太子说:她是我唯一的生母,可她腹中孩子出生,我就不是她唯一的孩子。那个孩子会分担父皇母后的关爱,也会分担他们的期望。   他还说:小舞姑姑,你要是疼我就帮帮我,不能让她把那孩子生下来,最好,最好她再也不能生孩子。   傅景翊就站在那道屏风后面,亲耳听见,却迟迟不肯信这话是五岁皇儿说出来的。   他惊愕,痛心。   五岁不该是想这些的年纪,凡凡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他付诸了许多父爱,不比寻常人家的父亲做的差。   凡凡不像他小时候那样坎坷,凡凡的童年,应当是天真烂漫的度过。   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清辞呼吸一滞,双手保护着捂住自己浑圆的肚子。   视线竟然无处安放。   傅景翊把她揽入怀里,大手抚着她背,道:“他才五岁,就有了残害手足的念头,将来为君难免是残暴不仁的。”   清辞点点头。   她张了张嘴,却是无声。   “是我的错,”傅景翊下巴搁在她头顶,自责道,“我没有教好他。”   清辞摇头,“是我,我不应该对他太过苛刻,他还小。”   她回想起凡凡的出生,后来她身为宋宁陪他玩耍的日子,再是每一日盯着他的功课,慢慢的,那孩子就不会笑了。   清辞把脸埋进傅景翊的怀里,说不出的懊悔。   “可是我觉得那孩子不是那么坏的,他只是怕爹娘有了弟弟妹妹不爱他了,我们多爱他一点,他会好的。”   傅景翊这会儿腰杆子挺了起来。   “早说过了吧,孩子就应该宠的,这会儿宠还来得及,我们足够疼他,他还会在意弟弟妹妹的存在吗?”   清辞没说话。   傅景翊声音又软下去,“好了,不怪你,怪那孩子像我。”   清辞抬头看他,“你又不坏。”   傅景翊笑着说:“我怎么不坏了,没弄死一个太子,我能做皇帝啊?”   清辞摇摇头,“不一样的。要论坏我肯定比你坏,我手上的人命你比不过。”   傅景翊摸摸她的脸,宠溺道:“当年就论过了,不想再跟你比这个。”   “景翊,”清辞轻声唤他,眼里有些干涩,“是我错了,我们幼时都没有人疼,为什么要让我们的孩子也没有人疼,是我错了。”   ------------ 第二百零一章 小公主一   傅景翊再不说实话,她要一直自责下去了。   “其实我得空就去哄凡凡的,陪他玩,趁你出宫的时候。那孩子跟我们幼时不一样,我们要学会看人脸色,要学会怎样生存,他哪里跟我们能一样,他不缺人疼的。”   清辞想了想,说得很有道理。   她经常会出宫找陆丹惠,还找过春喜,一个人去过霁月楼,还回过贴了封条的秦府。她不在宫里的时候可太多了。   “这么说,还是给你宠坏了。”   傅景翊还没来得及躲,她的手已经往他胳膊掐了上来。   -   清辞想好好跟凡凡聊一聊,却没有勇气去面对他。   每一日傅景翊得空就会去陪他,这期间,想必也是说了不少大道理。   小舞会偷偷来告诉她重华宫的状况,每一日说的话都千篇一律的,皇上跟太子玩的很开心,太子每一日也有看满两个时辰的书。   一个月下来,清辞就发现小舞瘦了许多。   “太子对你好吗?”   小舞站在清辞面前,分明面容里都是疲惫,却强撑着笑,“我看着太子长大,他自然对我好。”   清辞想了想,说:“今后别往我这里跑了,你即是太子的人,就没必要跟我走太近了。”   “娘娘……”   “小舞,听我的吧。”   小舞却跪了下来,终于道:“娘娘,还是让我跟在你身边吧,太子已经不信任我了。”   果然,那孩子已经介意小舞跟她走的近,还有让皇上在屏风后听他说话那回,估计就让那孩子将小舞视为眼中钉了。   如此一来,小舞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一定不合适。   清辞默了会儿,道:“你到我身边,他更会多想。我让皇上给你换个去处吧,或者,出宫去嫁人也好,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小舞也接受了出宫的安排。   她一走,太子就来了凤鸾宫。   太子站在清辞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三步,他微仰着脸,看着清辞。   一开口,就让清辞无语凝噎。   “你为什么一个月都不来看我。”   清辞扶着肚子,说:“我以为你讨厌我。”   太子哼道:“说白了,是你不爱我,才不认我,不见我。”   清辞觉得自己是不是怀孕后太爱哭了,被这孩子一句话就弄得想哭。   她调整了下呼吸,用很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温声道:“是你让我成为一个母亲,我很爱你,这几天我也反反复复的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对我有误会。”   太子摇摇头,稚嫩的脸上一片沉静。   “没有误会,我就是不喜欢你怀孕,不喜欢你生孩子。我来是要跟你商量,这个孩子能不能不生下来,我不要弟弟妹妹。”   清辞耐心问:“为什么不要弟弟妹妹,多个亲人不要吗?”   “不好,”太子说,“你们本来陪我就不多,也不爱我,有了这个孩子,你们更不会爱我,还会把我跟他比较,看他是不是比我做得好,我不要这样。”   清辞上前两步,微微弯身握住他的小手,把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带。   腹中孩子正在里面折腾,清辞让凡凡的手去感受他的存在。   “你看,他是一条生命,他有双手双脚,也会感到痛,他甚至能听到你的声音。凡凡,你真的不能容下他吗?”   凡凡感受到那个小小的力量触及掌心时,猛地抽回了手。   他几乎恼怒道:“容不下!”   清辞心口一窒,很无力地说:“父皇母后跟你保证,有了弟弟妹妹对你的爱不会少一点。尤其是父皇,他多疼你你不知道吗?”   凡凡双眼憋得通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本来也只有父皇疼我,你从来没有疼过我。”   清辞心里好像有一把钝刀在割。   她没有疼过他吗?   太子奶凶奶凶地说:“我不会让你生下这个孩子跟我抢父皇的,你如果执意要生,就别怪我害你了!”   清辞蹙紧眉头,“你要怎样害我?”   太子从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猛地扎向他自己的胳膊。   清辞动作极快的拽住了他的手,让利刃在他手臂前生生顿住。   “傅云从!”   她咬着牙喊他的大名,“你以为扎伤自己就能栽赃给我?你至今不懂一点,我是你娘亲,你父皇绝不会信我伤害你。你这么做,只会让父皇对你更失望。”   他已经懂得再三通过伤害自己来陷害她。   可是他毕竟还小,仍不懂生身母亲是什么概念。   母亲是愿意用血肉换他平安健康的人,是可以用生命守护他的人。   而他只知父亲的宠,不知母亲的爱。   清辞跟他僵持着,肚子一阵阵的绞紧,抽痛,她身子不受控制的下落,到最后几乎是跪在了他面前。   她满面的泪,跟他商量着说:“你容下这个弟弟妹妹,以后我再也不生了,你不会有别的弟弟妹妹了。凡凡,好不好。”   太子抿着唇看她跪在了面前,她脸色很不好,额边的汗珠大颗大颗淌下来,唇色发白,双眼在拼命支撑着不合上。   就这样,她还紧紧抓着他持匕首的手,牢牢不放。   “你怎么了?”   太子也有些慌了,“你别装,我什么都没对你做。”   过一会儿,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越来越疲软,太子才松了手,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哐铛的声音。   他跑出来。   “太医!太医!救救我母后!”   清辞蜷在地上,咬牙忍受着越发频繁的阵痛。   -   傅景翊尚在朝议,得到消息提前散了早朝,急匆匆赶去凤鸾宫。   清辞已经在产房里头,他被照例拦在外头。   太子在凤鸾宫内设的产房门口,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不敢抬头看父皇一眼。   傅景翊沉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父皇虽然宠,可太子做错事的时候,也见过父皇很凶的样子。凶起来,只消一个眼神,他就会害怕了。   尤其事关母后和那个孩子,太子更加觉得这回父皇是不会轻饶他了。   他害怕,可又不想认错,倔强道:“我只是来看看母后的,母后看见我就不高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傅景翊被气得肝疼。   她看到凡凡就不高兴,这话他说什么也不可能相信。   “跪下!”   太子小嘴一扁,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傅景翊道:“你真应该进去看看,你娘当年是如何生下的你。傅云从,你不做人子,更遑论堪负这天下,再有下次,朕废了你太子之位。”   他也是气急了,才会在这数位宫人面前说出这样的重话。   小时候会为了争夺父爱母爱,算计排挤自己的兄弟姐妹,长大后也会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心狠毒辣。   ------------ 第二百零二章 小公主二   这些时日以来,傅景翊确实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却在今日头一回说出口。   周遭宫人都吓傻了,匍匐跪地不敢发出声响。   太子这个概念,对于凡凡来说尚且是模糊的。   越来越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干脆站起来,大声道:   “是我要做太子的吗,你要立就立,要废就废,我稀罕吗,你们做什么问过我吗!”   傅景翊眼色更沉了些,“跪好!”   “就不跪!”太子道,“你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也不要你这个父皇了!”   他撒开腿就要跑,被傅景翊牢牢拽住。   太子到底还小,使劲的挣也没能挣脱他的手掌。   莲儿在此时从产房里跑出来,跪着说:“皇上!娘娘说突然早产是她自己饮食不当的缘故,同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请皇上不要迁怒太子殿下!”   傅景翊知道清辞准要替儿子开脱,这话对他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他就是气儿子变成了这样,谁来安抚都没用。   太子听到莲儿这话,一时却有点傻眼,不再去挣开父皇,只是看着莲儿。   莲儿又说:“这外头闹腾,娘娘在里头都听到了呢,不利于娘娘生产。”   傅景翊这才放开太子,不过也没让他走。   “你不跪好,朕就让人押着你跪。”   太子抬头看父皇的神色,冷得跟冰块似的,他向来说到做到,总不能被人押着跪,于是十分不情愿的自己跪了下来。   傅景翊一颗心系在产房里头,偶尔偷偷瞄一眼跪在脚边的孩子,无奈叹息。   他从未重罚过凡凡,一来是他头一回当父亲,二来是他刚满月,生母就消失无踪,终究是可怜的。   可现在想来,这孩子也该吃点苦头,让他知道他所拥有的福分,并不是理所当然。   这世间之人皆有疾苦,凡凡却未曾尝过。   半个时辰下来,太子就跪不稳了,不断挪动他的膝盖。   宏公公劝道:“皇上,太子殿下毕竟年幼,这也知错了……”   “朕当年雪地都跪过。”   傅景翊面上冷淡,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万一真把孩子腿跪伤了,清辞生好孩子非跟他拼命不可。   又过了半个时辰,宏公公再次来劝。   傅景翊心里刚有一点松动。   太子咬着牙道:“谁也不要帮我说话,跪就跪。”   傅景翊挑了挑眉,他确定这脾气绝对不是像自己。   当然久跪雪地,现在到了冬日或者下雨的日子,他的双腿仍是隐隐作痛的。   眼下已经入春,地上仍有凉意。   傅景翊考虑了下,还是吩咐道:“给太子拿个跪垫来。”   “不用,”太子一脸倔强,“跪坏了拉倒,反正父皇还能有很多孩子,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傅景翊真是头痛无比,里头清辞时不时的叫声已经让他很揪心了,这边儿子还在闹。   为什么他不能是里面生孩子的那个?   “你的命是父皇母后给的,你凭什么说死?”傅景翊道,“惜命,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凭什么不能,”太子说,“我让你们生我了吗?现在命是我自己的,处处要听你们的,凭什么啊!”   傅景翊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众宫人跪了一地,宏公公带头道:“皇上息怒!”   -   清辞在里面生孩子,休息的空当,听到外头颤颤巍巍的“皇上息怒”,叫莲儿出去看看。   “怎么回事,不是都说了不要迁怒太子了?”   清辞紧皱着眉头,“皇上到底要干嘛,平时不好好管,现在跟个孩子过不去。”   产婆听得战战兢兢,“娘娘啊,您别顾着外头了,咱们再用力。”   莲儿跑到外头,傅景翊立刻说:“告诉贵妃,朕罚了个毛手毛脚的太监,叫她不必放在心上。”   太子捂着脸,瞪着水汪汪的眼睛说:“我是太监?”   莲儿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太子。   傅景翊又催促道:“还不进去陪着贵妃?”   莲儿回到清辞身边,只是犹豫了一下,清辞就看出来她在撒谎。   只是莲儿咬定皇上就是罚个太监而已,清辞也无可奈何。   到底太子是他亲儿子,也不会如何的。   她只好专心生孩子。   在浑身力气都使尽的那一刻,孩子出来了。   “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   清辞嘴咧到了耳根。   儿女双全,这圆满得不像话了。   -   傅景翊抱到女儿那刻高兴的要命。   “贵妃还好吗?”   “娘娘好着呢,也高兴着。”   “务必照料好贵妃的身子。”   傅景翊垂首看怀中的女儿,模样很小,比凡凡刚出生时还要小,他一高兴,对凡凡道:“你过来,看看你妹妹。”   太子本来往那个小小的襁褓瞄了好几眼,父皇这话一说,他就咬紧了唇低着头,就是不肯看了。   傅景翊瞪着他道:“你看看宫人们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当年她生你也是这样。你好好想想她于你究竟有没有恩,你又对生母做了什么。想不明白,就永远不要站起来。”   太子腮帮子鼓鼓的,不再顶嘴。   小公主又哇哇哭了两声,傅景翊看着她心里就欢喜,当即就宣布:“让礼部准备一下,晋贵妃为皇贵妃。”   清辞在产床上听了这道旨意没有多大在意。   当过皇后的人,是真无所谓什么贵妃还是皇贵妃的。   只可惜她空有皇后的名头,却没过一天皇后的日子。   莲儿提了一嘴,“娘娘,太子还跪在外面呢。”   清辞皱眉道:“你去跟皇上说,太子是个敏感多心的孩子,小公主刚出生就这样罚他,他难免想法会更入歧途。这些日子务必多关心他,不要一心宠着小公主。”   “是。”   清辞看着身边人来来去去的折腾,想象了下傅景翊抱着女儿欢喜的模样,心里泛起丝丝甜蜜。   还有苏英,得了个外孙女她一定也高兴。   然后又想到凡凡。   这些日子她跟傅景翊操碎了心,闲下来就探讨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他不仅一次的提出废太子,再生个皇子,江山社稷不能所托非人。   而她一急,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便是:你幼时,不也害过宸太后腹中之子吗?   傅景翊的脸色当场滞住。   清辞情绪稳下来,又去抱他亲他哄他,她其实从来没有觉得他也阴狠毒辣的意思,她只是想说凡凡也没那么过分。   ------------ 第二百零三章 弟弟   傅景翊当时拉着她的手说:   你看,你平日里对他严苛,真遇到了事儿你却是最纵着他的。而我平日里虽宠着他,可也有分寸。我幼时是为生存,凡凡不同,他只是为了霸占父母的疼爱,他这样的性子,实在不适宜继承大统。   清辞有时想想,急也没用,性格影响最多的因素是遗传。   她和傅景翊都不是个善茬,怎么能生出个大善良来呢。   傅景翊害养母害胞弟,她害师姐叛主杀师父,论忘恩负义,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希望这个女儿能省心一点。   清辞叫了声莲儿,“公主呢,皇上还没看够吗?”   莲儿这才出去,从皇上手里把小公主抱回来。   小公主刚吃过奶已经睡着,白里透粉的小脸有些皱巴巴的,小小的身子跟猫儿差不多大。   看着她,清辞的乱糟糟的心像枕在了棉花里,软绵绵的,一切都变得美好。   “欢迎你,我的小公主。”   -   小公主出生的当天夜里,清辞夜里睡不着,忍不住想去隔壁奶娘的房间里看看孩子。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来到隔壁门口,刚想推开门,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   是陆丹惠和傅景翊。   陆丹惠白日里就进了宫,跟奶娘一块儿守着小公主。   清辞不能推门进去,傅景翊知道了她刚生下孩子就下床走路,一定会唠叨她的,她也因为好奇,轻手轻脚的窝在门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只听了两句话,清辞便手脚发凉,腿软得险些栽倒在地。   她耳朵里安静了两秒,再又继续听他们说。   陆丹惠的声音:“皇上说的对,至少等她坐完月子再告诉她,现在就怕她承受不住,女子在这时候养身体是很要紧的。”   傅景翊道:“你瞧着脸色也不大好看,还是少进宫几趟,朕就怕她瞧出你不对劲。”   陆丹惠叹息道:“她那个性子闲不住,我还是想多陪陪她。皇上放心,不会让她察觉的。”   傅景翊还是说:“少进宫几趟吧。”   陆丹惠这时候也不敢抗命,只能道:“是。”   清辞呆呆的站在门边,直到陆丹惠告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脑中混沌一片。   直到门突然被推开。   傅景翊看到的是那抹穿着雪白寝衣的身影猛地往回跑,几乎是瞬间的事,她已经窜进了自己的暖房里。   大半夜的,没人瞧见,傅景翊也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踏进她的暖房里,把门合上。   她已经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连脑袋都埋起来了。   这一幕,似乎多年前似曾相识。   傅景翊走到她床边坐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刚刚,出去了?”   莲儿分明说她睡得正香。   而他来看女儿,刚巧碰到陆丹惠过来,就又交代了她几句。   清辞掀开一点点被子,露出脸,茫然若无其事道:“我梦游了吧?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景翊看着她,“听到了什么?”   “就听到一句,你让我姐少进宫,少进宫的意思就是不要入宫来了。”清辞有点儿不高兴的说,“坐月子已经很无聊了,你为什么还不让她陪我啊?”   傅景翊目不转睛道:“月子里该休息,她会打扰你。”   清辞又问:“你有跟凡凡好好说吗?”   傅景翊给她掖了掖被角,“他那性子太倔,我一去重华宫他就蹲恭桶,不出来也不搭理我。不过听闻他问了宫人小公主的名字,宫人没答上来。”   清辞道:“他已经在意自己宫里人吃里扒外的事儿了。”   傅景翊点点头,“他把你我都当作外人了。”   清辞刚把手伸出被子,就被他塞了回去。   傅景翊把手拿到被子里面给她,发现她的手虽在被子捂着,还是冰凉的,不由得皱了眉头,双手进被窝给她捂。   清辞说:“凡凡醋性大,不要太宠着女儿,你耐心点儿,让他知道你永远疼爱他的。”   傅景翊淡淡道:“他不只是要疼爱,还要我只疼他一个,这醋性是像你。我幼时巴不得母妃给我生个弟弟,也不至于那么孤单。”   清辞轻轻哼了声。   “我哪里容不下兄弟姐妹了,我爹为了弟弟丢了我,我还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景翊也低头不语。   他现在可以确定,她是都听到了。   默了一会儿后,傅景翊先开口道:“那时你在凡凡的满月宴上失踪,后来的时日,我是强撑过去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清辞看着他,说:“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努力去接受别的女人吧,没必要孤独到老的。”   傅景翊很不喜欢她说这话,他宁可她小孩子气的警告他不许跟宋宁好。   她连自己的醋都吃,怎么能替他想好别的可能。   他很累。   “我没有那么衷情的,只是我的心病唯独对你例外。”   清辞道:“可以治好的,你要去克服。”   他扬起的眼尾微红,像那夏末的风尾花,深深的双眸里,有恳求,也有自知无能为力的无奈。   “你好好想想,别冲动。”   清辞却笃定的说:“我必须要去的,平谦他胆子小,被困在那里,他得多害怕。”   “你一人去抵不了什么用。”   “可他是我弟弟。”   清辞想起陆丹惠同她说的话。   平谦知道姐夫一个劲的提拔他是什么意思,他也想能干一些,为她争气,也成为太子魁梧的臂力。   可是他天资有限,实在适应不了官场,有时他一开口同僚就想笑。   他想,做文臣实在太难,还是做个武将吧,勇就是了。   可他依然是那个会在刀光剑影中吓晕,会被一个火把吓哭的少年啊。   傅景翊商量着说:“至少坐完月子,他那边已经派兵增援。”   清辞摇摇头,“他等不了那么久。”   “阿辞,你想想之前羽国为什么要你。”傅景翊平静的跟她讲道理,“战场上你不能去,一旦你落到敌军手里,羽国拿着你来要挟我,我是该弃了那数万大军,还是弃了你?”   清辞在刚刚短暂的沉默里,就想好了这个可能。   “落到他们手里我会自尽的。景翊,无论如何,我们祁元绝不退兵,若我跟平谦都死在羽国,你就拿羽国王的头颅焚成灰洒在我坟前。”   她似是不放心,又强调,“不管什么时候,江山社稷为重,百姓为先,明白吗?”   “自然,是无数将士的性命铺路,祁元军才能到这一步,怎能因你一人前功尽弃。”   傅景翊笑了一声,眸光却黯如深渊,凉声道:“如若你回不来,我不会原谅你,你也不用理解我。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你了。”   ------------ 第二百零四章 等你   他是想留住她的,不想她去日日有无数将士丧命的关外。尤其是,陆平谦被敌军俘虏,却迟迟不杀,安的是什么狼子野心显而易见。   可说出口,却是凉薄的话。   萧承书人是死了,造下的孽却延续至今。   是他告诉羽国人宋宁就是祁元皇后,也一定是他告诉羽国人,陆平谦会是她的软肋。   上一回没能把宋宁骗回羽国,羽国依然贼心不死,前仆后继丢了无数条性命,只为抓得陆平谦。   消息是七日前传来的,傅景翊迟迟不敢让清辞得知风声。   她知道了,势必不能抛下弟弟不顾,不管那里是龙潭虎穴,她终归要去的。   傅景翊心里揪得厉害,想出去透透气。   他一起身,清辞就从被子里出来,跪在床上向他背影磕了个头。   “愿郎君万岁,河山永固。”   傅景翊暂停步子,道:“秀月前两日向朕请缨去关外,你俩正好结伴,一起去吧。”   清辞疑惑道:“她刚生下孩子,去干什么?”   傅景翊苦笑一声,“她说为了保家卫国,你能信吗?不过是因为孩子的爹,尸身还在关外,她到底放不下罢了。”   清辞傻了眼,“孩子的爹,不是崔宽吗?”   她立刻想起数月前,秀月问她孕相一事,居然,居然……   清辞不由得感慨,“她装作一点儿都不在意沈复了,自以为骗过了所有人,终究骗不过自己。”   傅景翊回头看着她,道:“你不必觉得秀月傻,秀月婚后跟沈复恪守礼节,请缨也只是想去收个尸,回来还跟崔宽过日子的。   而你,是要为你弟弟去送死,而且是十有八九换不回弟弟的那种送死,弃我和一双儿女不顾。我说了,你回不来,我不原谅你。”   清辞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跪坐在床上,眼里有愧疚,却没有犹豫。   “景翊,我必须要去的,否则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会想,如果当初去救了他会不会不一样。我会沉溺在这件事里醒不过来。   人这一生中总有一些事,容不得我们去考虑取舍。萧承书拿我威胁你只身入山的时候,你也去了不是吗?”   相视许久,傅景翊终究是妥协了。   他又走到她身边,拿起被子把她包裹起来。   然后,他就站在床尾,突兀道:“母妃在世时我很小,同她抱怨过为何同是皇子,待遇处境天差地别,我不想过仰人鼻息的日子。可是母妃薨后,我就一心想着她若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清辞躺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他很少提起母妃。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皇后会针对母妃,是因为母妃是某位大臣献给父皇的,而那位大臣,与皇后的外戚势力不对付。我母妃并不喜欢父皇,其次是为了保命,她以为自己足够收敛,不争宠,便能保全我们母子,可是她想错了。”   傅景翊很平静,又很压抑。   “我不能忘记母妃是怎么死的,还有她濒死之际,父皇仍在寝宫里忙着左拥右抱欢声笑语的样子,我一想到就恶心得厉害。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碰任何女人了。”   清辞以为他不能碰女人是天生的,这才知道是后天所致。   他厌恶的或许不是女人,而是先帝当时的**,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狠狠烙在了他心上。   他定是恨透了这样的肮脏。   她从小虽也辛苦,却不及他,他背负着母仇,还要在厌恶至极的父亲膝下承欢讨好,在宸太后身边做好听话乖儿子的角色,这日子他定是过的烦闷难诉,度日如年。   傅景翊眼帘轻垂,看着她,“而你在冰窟中第一次抱住我,我就没有排斥,也许是当时我在生死之际,本能的要回应你的救助,便不会有任何厌恶。说到底,那都是心病,由心生,由心控。”   清辞在被褥中的手,不受控制的揪紧了雪缎绸被。   傅景翊道:“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你还为我生了一双儿女,恨你或怨你,我都没这个资格。”   “……”   “去吧,我等你回来。”   -   马车厢异常宽大,兜得严严实实的,完全可以在里头平躺。   秀月虽出了月子,可生完孩子到底不满百天,清辞就让她跟自己躺一块儿。   秀月算了算,道:“到了那边,你大半个月子也坐完了,就还行。”   清辞挑了挑眉,“不碍事,就算是现在,你照样打不过我。”   “您可太不讲究了,”秀月啧啧,“我好歹知道月子得坐完,身子是自己的。”   若不是没办法,谁会月子都没坐完就赶路呢,她也舍不得刚刚出生的女儿,可她现在只能不去想。   “那是我亲弟弟,换你你能等吗?”   秀月想了想,道:“不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不懂这个。”   “如果沈复活着被俘虏,你管不管他?”   “活着不管,”秀月毫不犹豫的给了答复,“死了我给他收尸。”   清辞哼道:“渣女。”   天道好轮回,终于让她把这话还回去了。   似曾相识的一个词,秀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报仇呢。   怼道:“私奔这种事我可没做过。再者,萧承书能跟沈复比吗,一个卖国,一个战死沙场,你不仅渣还眼盲,跟我不是一回事。”   清辞脸一热,“注意言辞,我是皇后,可以治你以下犯上。”   秀月调皮的扯了扯嘴角。   “治呗,你最好昭告天下我说了你什么,让百姓津津乐道一下。”   清辞龇牙,“也不用那么麻烦,反正你挡不了我三招。”   “不觉得,要不我们下车试试。”   “弄死你需要下车?”   秀月别过脸,翻过身去,“皇后还是好好歇着,到时候,生还的可能大些。”   刚出金陵城,马车又停了下,车夫在门帘外道:“是崔大人。”   秀月跳下马车。   清辞在车厢里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回来,她掀开车帘看了看,那一幕看得她竟然心里发酸。   这个地方也算人来人往,秀月和崔宽在那边旁若无人的相拥。   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崔宽把背上厚厚的包袱交到秀月手里,然后又在她耳朵边上耳鬓厮磨。   秀月最后踮起脚,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清辞放下车帘。   她确定,傅景翊没有来。   没有送她上马车,也没有送她出城。   ------------ 第二百零五章 替   清辞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羡慕秀月。   秀月也察觉,她带着崔宽给的包袱再进来之后,清辞脸色就很难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话说出口却变成了:   “没耽误太久吧,谁家没个夫君啊,总要告别一下的。”   清辞脸色更难看了,“你夫君不上朝吗,这个时辰怎么能出来送你。”   秀月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后,道:“皇上今天没有去上朝。”   没上朝?   可他明明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从来都不会罢朝的,哪怕身子真有一点不适,他都会撑着去的。   秀月见她想不明白,犹豫了下,才说:“皇上召见了我,他问我有没有办法让清辞消失。”   清辞愣了一下,“什么?!”   她以为傅景翊想的会是如何把她留下,可她想的居然是,如何让她消失?   秀月解释道:“清辞消失了,你就变成了宋宁,宋宁不会想着去管陆平谦。”   清辞咬了下唇。   秀月又说:“皇上想过给你下点药,用铁链困住你,或者,干脆同你说陆平谦已经死了,叫你不至于蠢到去关外白白送命。”   “……”   “但他终究没有办法欺骗你,也没有办法强迫你,不能替你做任何决定。于是他最后的抗议就是,不来送你。”   “……”   “他今日也是真的没法去上早朝了。皇后啊,我头一次听到他说,爱你太痛苦了,你随时要丢下他。”   清辞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牙齿咬住了手指。   咬得够重,就不会哭出来了。一定要活下来啊,一定要。   皇上特地召见,当然不止说了这些,剩下的,秀月却要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   这一路上,秀月把清辞看得死死的,除了如厕,其他时候都不让她下马车。   秀月自己刚坐完月子,知道哪些地方要格外注意,因而也把她照顾得很妥当。   哪怕是出去如厕,秀月也要给她披上厚实的披风,把她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的。   清辞在快到边关的时候,突然对她说:“我怀疑你不是为沈复收尸去的。该不会是傅景翊特地命你照顾我的吧?”   秀月很佩服她的想象力。   “我一个月前就想好要去关外了,不过,皇上也的确交代我照顾你。”   清辞捂着秀月刚给泡的汤婆子,问:“你想崔宽吗?”   “想。”秀月承认的很果断,“习惯有他在身边了,是挺想他的。”   清辞小声说:“我也想他了。”   秀月狠狠皱了下眉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想我男人干什么?”   清辞翻白眼,不说话了。   -   到了军营,清辞才知道,敌军早就把陆平谦被俘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还声称国舅可以放,拿更有价值的人来换。   这不就,明摆着冲她来吗?   她当即就想奔敌军去,秀月说:“他们势必了解你的身手,为了挟持你肯定会给你下软化筋骨的药物,你把解药先服了,到时候才有机会摆脱控制杀出来。”   清辞有点意外,秀月居然想的如此周到,不过她也是头一次听说软筋散还有事先服用的解药。   秀月从兜里掏出药来。   清辞很欣赏的看着她,“是你随身携带这东西的,还是出发前特地准备的?”   秀月冷淡道:“御前护卫的事你少问,吃药就行了。”   清辞接过这一粒雪白的药丸,不疑有他的吞了下去。   她往外去,秀月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顿住脚步,手扶上脑袋,在原地摇摇晃晃的挣扎了下,回过头看,昏昏欲沉的双眸中满是愤怒,再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秀月把她抱起来,交给征西将军。   “将军,等娘娘醒来转告她,她无非是想试试用自己的命能不能换来陆平谦,我替她去。当然她也不用太自以为是,我不是为她,这是我能为皇上效忠的最后一件事罢了。”   秀月拿出一张人皮面具,妥帖印在脸上,了无痕迹。   -   秀月来到敌军将领司霆曳面前时,对方不疑有他。   羽国在祁元皇宫和军中都安插了线人,这些线人都告诉他们,祁元皇贵妃确实来了,她抛下了刚出生的小公主,千里迢迢的赶来救弟弟了。   而眼前这位,与画像上也是踏踏实实的符合。   秀月被左右两把刀架上了脖子,冷眼问:“陆平谦呢?”   司霆曳如鹰隼一般的目光锐利的扫视在她脸上。   他伸手要摸这张脸,秀月倔强别开脸去。   司霆曳吩咐道:“皇后刚生完孩子,你们给她验下身,看看是不是假货。”   两位老妇正欲当众上手,被司霆曳呵斥。   “人是祁元皇后!你们当众扒她裤子,人的脸还要不要了,弄屏风后面去检查!”   一会儿后,老妇禀报:“回将军,没错的。”   司霆曳满意得重赏了两位老妇,目光上上下下的在秀月身上流连。   “听闻祁元皇帝钟情于你,你想不想看看,你与江山相比,在这位帝王心中孰轻孰重?”   秀月再问一遍:“陆平谦呢。”   司霆曳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   “急什么。”   他向身边手下吩咐,“把陆平谦带过来,给她看看,人好好活着呢。”   “不必看了,”秀月说,“你们给他送回去,只要他好好的回到祁元,我心甘情愿给你们做人质。”   司霆曳想了想,再吩咐道:“把人送回去,让他们知道咱们是说话算话的。”   有了皇后在手,一个陆平谦就没什么用了。没必要在这时候就开始甩赖,到时候拿着这皇后不好谈判。   秀月咽下了药,身子逐渐疲软。   司霆曳拽住她胳膊,让她不至于跌在地上,向她倾身,贴着她的脸,道:“你说一个皇后,落在敌人手里会发生什么?”   秀月拳头想要握紧却无力,只能垂在身侧止不住的颤抖。   她只知道她不能哭。她用的人皮面具贴上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手撕不掉,入水才融,眼泪滑过脸就会有痕迹。   “祁元皇后的滋味,本将军早就想尝尝了。”   司霆曳无耻的声音在她耳边,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魔。   “本将军怜香惜玉的,纵使祁元的罪孽罄竹难书,本将军也不打算当众辱你。横竖你来了这里,名声也已毁了,不必做出贞洁烈妇的样子,好好享受吧。”   他身上的汗臭味让她恶心得想吐。   秀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去死。   闭上眼又好像看见了崔宽。   金陵城外,他在她耳边说:不管将要发生什么,答应我活下来。   ------------ 第二百零六章 值得   清辞醒过来已经是五日之后。   她从床上蹦下来,赤着脚往帐篷外跑。   陆平谦在帐篷门口拉住她,大声喊:“姐!”   清辞怔怔看着他,如坠一场大梦,迟迟才反应过来,抓住他的双臂,上上下下的盯着他看。   他黑了瘦了,原本白白嫩嫩的脸被边关的风沙吹糙了许多,人是干净的,大概是刚洗过澡。   “你没事啊。”   清辞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了。   陆平谦也哭:“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好,还拖后腿,害你刚生好孩子就过来了,我什么用都没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清辞心口的巨石放下了,又问:“秀月呢?那个女人居然骗我吃迷药,她有问题。”   陆平谦双眸闪烁了下。   “姐,秀月走前给了征西将军一道圣旨,圣旨上说,我一归军,就即刻率兵攻打碧玺城。姐,回金陵城去吧,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   清辞迟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   “你是怎么回来的,平谦,他们是怎么放过你的?”   陆平谦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说实话,当知道是秀月代替了清辞时,他心里大松一口气。   可他现在却说不出口了。   清辞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推了一把陆平谦。   “秀月不可能代替我去吧,羽国人又不瞎,怎么能辨不出真假?”   “姐!”陆平谦说,“从你出金陵城到这里一路的踪迹,都有故意暴露给羽国的线人,因而他们志在必得,那张人皮面具是姐夫一早准备好的,他料准了你的性子是一定要来救我的,也不会同意让秀月代替你去,所以他瞒着你。”   清辞怔住。   她原本以为弟弟还能平安无事的站在眼前,便是圆满。可现在,她的心里,嗓子眼,都像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的堵住了。   秀月跟着傅景翊这么多年,他居然让秀月替她去送死?   陆平谦及时说:“是秀月自己的意愿,姐你不要愧疚,跟你没关系,欠也该是我欠她的。”   清辞头晕目眩的,沉声问:“所以呢,已经攻打碧玺城了吗?”   陆平谦点头,“咱们留在这里等消息便可,或者回金陵城去,这里用不着咱们。”   清辞跑回帷帐里找了一圈,找到了秀月的佩剑。   她拔剑出鞘,锋芒依旧。   -   被兵临城下的时候,司霆曳才意识到手里这个皇后有问题。   他几乎气急败坏。   “陆平谦一送过去,就打过来了?怎么他们不管这个皇后了?”   到这时,秀月才放心得笑出声来,“蠢货,我祁元朝的皇后岂能落入你手,就你也配。”   司霆曳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拎起来。   “臭婊子,你找死!”   原本以为拿捏住了祁元皇帝的心肝,结果反而被戏耍了一道。如此一来,城破在即,他更没有办法向王上交代。   司霆曳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狠狠踹了几脚仍觉不解气。   “把她挂城墙上当靶子,让她死在祁元的箭下!”   属下把秀月往外拖,司霆曳又道:“等等!”   他强硬掰开秀月的嘴,往她嘴里塞了条千足虫。   “用你身上我还舍不得呢,”司霆曳咬牙切齿道,“这东西是帮你收尸的。”   羽国人顶着乱箭飞射,也要奉命把她挂在城墙上。   她双手被捆着挂下来。   秀月看到浩浩荡荡的祁元军队,那飞扬的火红色旗帜,让她心绪也激昂荡漾起来。   她想,一切都是值的。   闭上眼睛,风声潇潇,无数箭支破空而来插在自己身侧。   她服用了手脚软化的药物,腹中千足虫的啃食撕咬带来的剧痛反而让她有了点力气,凭自己身体的避让躲开好几支箭。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她在这时候顾不上去想女儿,也顾不上去想崔宽,却有那么一瞬,想起了同样被乱箭射死的沈复。   她记得曾经在沈复提过一嘴:男人死在战场上是最值得钦佩的。   沈复当时说:那你永远不会钦佩我了,我不可能放弃这样的大好日子去上战场,我永远活不够,我恨不得活得比王八还长。   谁活够了呢,她也不想死啊。   “不要放箭!”   秀月被穿云裂石的一声大吼惊得睁开眼睛。   随之而来的一道剑光,它直直的刺向那道粗长的绳子。   秀月自然认得,这是她的剑。   绳断,她极速下坠,马蹄甲胄声铺天袭地,她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从马上飞跃而起。   接着,她落入了这个纤瘦的环抱。   清辞单手搂住她,落地的瞬间,剑也回落到她手上。   秀月俯在马背上,很快有人来接应马匹,她的马被一圈兵卒赤着盾护在中间。   秀月把喉间涌起的腥气咽了下去,使劲抬起头看清辞,她看到清辞用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清辞的目光再转向眼前这道被祁元军冲开的城门。   她懒得跟将士们挤,飞身上了城墙。   -   四个月后。   金陵城大街小巷中,百姓们都津津乐道于皇贵妃以一挡百,浴血奋战,杀入羽国王宫斩下敌国王上头颅的事迹。   漫天赞誉不绝于耳。   茶馆中,陆平谦小心翼翼的说:“姐,你看所有人都奉着你,不少人说你当为皇后,那个失踪的根本比不上你。”   清辞道:“为什么没有人提起秀月?”   她面对这一桌菜食之无味,拿起桌上的剑转身离开。   崔府即便多了个奶娃娃,还是冷冷清清的。   清辞在堂屋等着,很快,崔宽抱着孩子来了。   这孩子认生,清辞常来都不让她抱,一抱就哭,只能让孩子窝在崔宽怀里。   她就这样看看,哄说:   “崔佑启呀,你让我抱抱,我把小公主许给你好不好?”   崔宽听得笑了,也逗弄着孩子,说:“懂点事儿小佑启,就让皇贵妃娘娘抱抱,爹还指望着做公主的公爹呢。”   小佑启听不懂爹爹说的话,只是爹爹说话,他就咿咿呀呀的跟嘴。   清辞伸手过去,小佑启立刻变了脸,小嘴一扁,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清辞怕弄哭他,立刻缩回手,气鼓鼓的说:“你会后悔的呀,小公主很漂亮的,长大了别来求着娶,到时候我不一定会答应的。”   她的傅景翊的孩子肯定好看,太子像爹,小公主眼睛像爹,嘴鼻子都像清辞。   就算是生身父母,也会忍不住比较两个孩子,清辞觉得小公主就是比太子更好看。   小佑启撅了下嘴,好似满不在意。   “臭小孩。”   清辞总这样说他,可又打心眼里想要这个女婿。   ------------ 第二百零七章 遗憾   好不容易等小佑启睡着了,清辞才从崔宽手里抱过来。   她如获至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崔宽这时候道:“娘娘早日回宫去吧,您常住在陆府,陆大人和我都挺为难的,几乎日日都要被皇上召去喝茶。”   清辞看着小佑启,这孩子像沈复多一些,几乎找不到秀月的影子。   其实她也很好奇,崔宽为什么可以做到一点都不在意,他是真把佑启当自己的孩子,也几乎不怎么提秀月。   没有见他消沉,更没有见他嚎啕大哭。他就像妻子只是出了趟远门还没回来。   清辞说:“过几天就回去。”   “娘娘总是这话,可娘娘回来金陵城都两个月了,都没进宫一趟,”崔宽叹息道,“娘娘实在不该迁怒皇上,那都是秀月自己的选择。”   秀月也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可是清辞总忍不住去想。   崔宽虽是兵部尚书,可兵部主要负责后勤支援,国舅被俘虏了这种紧要大事,未免人心惶惶,都是加急密报送到皇上手里,请示处置。   若非傅景翊故意透露,秀月如何知道边关的事,又如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何须指使,只需要说出他的为难,旁敲侧击一下,秀月自然会替他排忧。   只是清辞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秀月会成为她心旁的一根针,戳一下就疼。   她抱久了,奶娘要抱过去放摇篮里,   清辞想要自己来,她把小佑启轻轻放下了,孩子在离开怀抱时哼唧了两声,她就马上推一推摇篮。   崔宽一直在边上,静静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清辞道:“秀月让你再娶个媳妇,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把佑启抱去养。”   崔宽摇摇头,“我大概克妻吧,我这种状况是不适合再娶了,平白害了两回姑娘,丧妻这种事经历了两回,也怕了,不敢再有第三次了。”   司霆曳歹毒,给秀月喂了千足虫,千足虫会在她体内不断啃食肉骨,到最后尸骨无存。   秀月却在灯枯油尽之时,释然道:这样也好,不然留我尸骨会让崔宽为难,他答应跟前妻合棺的,到时候不忍留我单墓,又不能对前妻食言,他会很难办的。   清辞每每想起她,都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看了崔宽一眼,叹息,“她说最遗憾的,是没能跟你有个一儿半女。”   “我自己的孩子未必能活下来,她能给我留个佑启,我挺高兴了。”   崔宽由衷道:“前妻亡故的时候我有点恨她轻生,不过秀月,我只觉得三生有幸娶了她。我会告诉佑启,他的母亲是个很勇敢的女子,是巾帼英雄,万千男儿都不如她,我崔氏族谱上因有她的名字而蓬荜生辉。”   清辞点点头,不知为何眼眶里有点涩。   相比秀月,清辞真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一提。   羽国王室大费周章拿国舅换了个赝品,由此军心大丧,司霆曳弃城落荒而逃,还被世人耻笑是个蠢货。   秀月换下的,不只是战事上的胜利,也不只是一座城,这一巴掌狠狠打在了羽国的脸上,还维护了祁元朝的尊严。   她功不可没,世人却几乎不提她,只知挥刃生杀的皇贵妃宋宁。   清辞揉了下眼睛,“我身居高位,却由她教会我什么叫大义。”   下人在这时进来说:“娘娘,皇上来了。”   清辞手上一顿,奶娘接过手继续轻轻推摇篮。   走到门外。   他一身淡蓝色哑锦华服,立在院中梧桐树下,淡淡的望着她。   清辞顿了顿,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   傅景翊看着她,道:“两个孩子都想你。”   清辞说:“太子不会想我,至于公主,她还是有奶便是娘的年纪呢。”   傅景翊皱了下眉头,“所以不要他们了?”   清辞摇摇头,“我只是在宫外多呆两天。”   傅景翊走近她一步,淡淡道:“听闻你睡觉还把自己锁起来,够狠的。你不见我,也不肯让宋宁来见我。”   清辞眼帘低垂,没有正视他的目光。   “我还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傅景翊没有什么语气的说:“你是皇后,太子的母亲,永远可以率性而为,做自己的主。那么朕呢,朕身为皇帝,难道要任由自己的皇后跑敌营去,你知道每个落入敌手的皇后会遭遇什么?”   他顿了顿,道:“那是国辱。”   清辞心中咯噔一下。她突然去想秀月究竟还遭遇了什么。   傅景翊继续道:“那么多将士的牺牲是为什么,为的我朝尊严,他们用血肉昭告世人,祁元朝不可冒犯。而你呢,你只知自己是陆平谦的姐姐,却不顾你是朕的妻子,祁元朝的一朝国母。你把自己送过去,送的是祁元的颜面,朕怎能容你干出这样的蠢事。”   他又走近一步,与她足尖相对,低头逼视着她。   “秀月是同崔宽商量过,再来请示顶替你的。你以为,朕乐意看到她去死吗?”   “……”   “她于朕而言不只是属下,亦是朋友,是朕身边为数不多值得信任的人,朕就那么心狠,非要舍去了她?”   “……”   “只是朕身在其位,有些事不得不做,你却不愿体谅。凡凡终有一日也是要做皇帝的,你觉得他站在朕这个位置,要如何取舍?”   清辞忽觉口干舌燥。   “是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我躲着你不是觉得你做错了什么,是我不配。配不上百姓的夸赞,也配不上皇后之位。”   傅景翊指尖挑起她下巴。   清辞被迫仰起脸,她目光偏向一边,可也看到他的脸越来越靠近,呼吸声咫尺可闻。   她闭上眼睛,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氧气渐渐稀薄。   她轻易的溺毙在他的温柔里。   不知过了多久,傅景翊伸手一揽,把她抱在怀里。   清辞听到他低沉暗哑的声音。   “你折磨我也就罢了,宋宁每夜醒来发现自己被锁住手脚,得有多怕。”   清辞眼色一沉,用力推开他。   “你心里就只想着宋宁。”   傅景翊这会儿也不想解释了,道:“清辞早在四个月前就离开朕了,还让朕另觅所爱。朕就想要宋宁,你能不能成全。”   这两个月,她没有回宫,他也不出宫,都在跟彼此较劲。   到现在还是他先迈出了一步,只是仍死要面子嘴硬。   清辞咬了咬牙,“不成全。”   ------------ 第二百零八章 插个番外 月(一)   她最后心里面还是有个遗憾的。   没能回到故土。   但既然不留尸骨,她就应该像风一样,能吹去这世上的每一处。   她想象着死后成为魂魄会是什么模样,可眼睛闭上了,居然还能睁开。   这大概就是临死前的幻觉吧。   她盯着眼前的黛蓝色床帐发呆,果然,她最怀念的还是七王府里那段时日吗?   眼前的画面太过真实,门外甚至有人在敲门。   是卢文的声音,“秀月!你怎么还不起来,都什么时辰了!”   秀月心想,她果然尽职,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起来去跟着皇上。   她闭上眼睛,可门外的卢文越敲越躁。   “秀月!你在不在?!”   秀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她愣愣的坐在床上,看屋子里的陈设,一件一件是这样的真实。   她起来穿鞋袜,拉开门。   卢文抱着脚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为那事消沉了啊?早跟你说过了不要放心上,人家早晚要娶妻的你还偏不信,行了,该你当差去了,我睡会儿。”   这番话,秀月是记得的。   这一日,是沈复大婚的前一日,她在王府里浑浑噩噩,不知所谓,还在床上躺过了头。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她跟卢文换班的时辰。   秀月压制住心底的激动,道:“我没事。”   她也记得,这一日,主子也十分贴心的对她说:你休息一日好好调整心情,今日我不出王府的门,不碍事。   果然,傅景翊又说了这句话。   秀月没有推辞。   上辈子的今天,她在府里呆坐了一整天,不过现在她有更想做的事情。   她记得,当年崔宽官任兵部库部主事,住在金陵城的城东,有个小宅子。   刚出王府的门,迎面遇到沈复。   记忆中的沈复停留在八个月前,赖在崔府里不走的样子,他浑身透着憔悴落魄。   而眼前的沈复,光鲜亮丽,似乎是特地整装而来。   他看到秀月的一眼,神色微微顿住,双眸里的光芒隐隐颤动。   秀月想了想,坦然站在了他面前。   他细细看她的眼睛,似乎是找什么东西。   秀月先开了口,“恭喜啊,明日要做新郎了。”   上辈子,她大概是在明天,在他出门迎新娘之前问了他,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现在重来一回她不会再问了。   沈复身子明显的一僵。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还是垂在了身侧。   声音微哑,“你这是要去哪儿,是要找我吗。”   秀月看着他,摇了摇头。   只是她分明记得,今天的沈复应该在忙他的婚事,不应该来找她的。   她曾经跟崔宽说,下辈子,她希望可以跟沈复门当户对,就不必走到后来这种地步。   可是现在,她只念着答应了崔宽不能死,要陪他终老,她总该履行她的承诺。   “沈复,”她平静的念出他的名字,“和姜岚好好过吧,我会尽快把自己嫁出去,不必挂心了。”   沈复的眼里忽而泛起血丝。   他隐忍着情绪,说:“你不想问问我,不是喜欢你吗,为什么要娶别人。”   秀月一怔。   呼吸短暂的滞了一下,然后她微笑着说:“因为你我身份有别啊,沈复,我没有任何要问的了。”   没有任何要问,没有任何要说。   沈复眼里暗涌的湖泊逐渐平静,黯成一潭死水。   他看起来很好,可又好像脆弱得要命,仿佛再轻易地碰一下,他就会碎成一地瓷渣。   秀月绕过了他。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再无你。   -   轻而易举的就打听到了崔宽的住处。   比较奇怪的是,他本该是丧妻两年,可这一次却听说他从未娶妻。   直接上门显得太突兀。   为了让“偶遇”这个桥段浪漫唯美,秀月买了一箱话本,连夜看了一大堆故事。   英雄救美是初见最常见的桥段。   可是崔宽文质彬彬的,不可能救她。   其次是男主在某个场合看到女主大展才华,舞姿亦或歌喉,惊艳之下一见倾心。   秀月想象了下自己的舞姿和歌喉……咳咳,实在行不通。   翻烂了这一堆话本,秀月最终看中了一个心地善良处处释放大爱的女主人设。   这样的女子……他一定会喜欢吧。   她在崔宅外面摆了个粥棚,花钱雇了一批乞丐来领她的粥。   还让他们时不时嚷嚷:“秀月姑娘真是活菩萨大善人啊!”   她时辰掐得准,果然在她大散佛光的时候,崔宽回来了。   崔宽往她这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绕过去要回家。   秀月热心喊住了他,“公子,喝碗粥吗?”   崔宽很客气的说:“不必了。”   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秀月的心扑通扑通跳的贼快。   这就是真正的隔世相见了。   崔宽一进去,秀月就没什么施粥的兴致了,坐一边歇着,听乞丐们说点稀罕事儿。   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入耳。   “我可以喝碗粥吗?”   秀月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拧了下眉头,“你今天不是新郎官么,怎么得空来这儿。”   又一想,今天似乎是没听到金陵城里有喧天的锣鼓声。   沈复拿出一个碗放在她面前,“婚事黄了。”   他都把碗带来了,秀月也只好给他盛了粥。她想,那婚事黄了肯定是姜岚那边提出来的,如果沈复自己提,今天他一定是跪在祠堂里,不可能到这边来的。   沈复接过粥,在秀月面前喝得津津有味。   秀月有一点心酸,“你不必这样的。”   他以前是个多讲究的人啊,她做的糕点他嫌不好吃,背着她通通扔掉了。后来她就再也没做过糕点,给崔宽的都是上街买的。   沈复抬眸,温熙道:“他们能喝,我当然也可以了。过来这边不是因为你,我是来找崔宽的。”   秀月警惕道:“你找他做什么。”   沈复喝完粥,擦了擦嘴。   “一起进?”   秀月毫不犹豫的跟他进去。   崔宽看到来客有些意外,礼道:“沈大人怎么来了。”   沈复扫视了下这个院落,云淡风轻道:“路过,就来坐坐。”   崔宽照顾他们在堂屋坐下,他拿出家里最好的茶叶来待客。   递茶时,他看了眼沈复身边的女子,道:“姑娘是刚刚在外头施粥的姑娘?原来是沈大人的人。”   ------------ 第二百零九章 月(二)   沈大人的人。   沈复听见这话挑了挑眉。   秀月忙不迭否认,“不是的,我跟沈大人不熟,我是七王府的人,我叫秀月。”   崔宽礼貌道:“月姑娘。”   秀月马上搭讪,“崔大人的宅子挺雅致,夫人不在家中吗?”   崔宽道:“崔某尚未娶妻,家中没有夫人呢。”   秀月等的就是这句话,目光炯炯的问:“不知崔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媳妇?”   他在娶妻一事上是相对自由很多的。他自考入官,无父无母,不用受什么约束。   崔宽认真的回答:“先前有几位媒人给崔某做媒,结果问了八字说崔某克妻,就都再没了下文。崔某是这状况,就不想着娶媳妇了。”   秀月挺起胸脯,很自信的说:“我的命格硬,专治克妻的,要不咱们八字对一下。”   算命的敢说不合,她就把人家揍到改口为止。   沈复握住了滚烫的茶杯,不晓得松开,那两位也没注意到他。   崔宽被这姑娘的直白弄得脸红,“姑娘不必开崔某的玩笑。”   秀月转念一想,她是不能太急,现在她主子不是皇帝,不能一句话就让崔宽变成她的人,一切都得慢慢来。   出了崔宅,静默走了一段路,到僻静处,秀月停下脚步。   “我想嫁给他。”   “嗯。”   “你不要再找我了。”   沈复不以为然,故作轻松道:“你不用防狼一样防着我,就做朋友吧。你没有亲人,可以把我当作哥哥,我像对待柳茵一样对你。”   秀月拒绝,“我不需要哥哥。”   沈复有点痞气的耸耸肩:“那我上战场去吧,打蛮夷我去冲个前锋好了。”   秀月咬咬牙,“沈复,你也开始卑鄙了吗。”   “我不要太多,”沈复商量着说,“你做我妹妹,让我对你好,我把我们相爱过的事忘掉。”   秀月纠正说:“没有相爱,你没有爱过我。”   沈复顺从点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月妹妹。”   秀月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什么鬼?   她往前走,对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跟过来。”   沈复就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老天给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   次日,秀月在崔宅门口捐起了棉被。   这几十条棉被,花了她好多钱,她一边心疼钱袋子,一边努力说服自己,追男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乞丐们收了棉被又收了钱,使劲把秀月往天上夸。   崔宽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秀月立刻合拢了笑咧的嘴,变得端庄了起来。   这一回,崔宽在她面前停了一下,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家门。   秀月按耐不住好奇心,跟了进去。   “崔大人,你刚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崔宽把大门关上。   秀月脸已经开始发烫。   这么快吗?   崔宽站在她面前,下定决心告诉她:“那群乞丐不是好人,我听人说他们收了钱才呆在我家门口的,你不要在他们身上花费财力,他们平日里也是恶霸,实际上不愁吃穿的。”   可不就是收了她的钱嘛。   秀月惊讶道:“是这样的吗?”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憋红了眼睛。   “这世道竟然如此险恶,我只是看他们可怜,想行善罢了,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他们,他们居然骗我……”   崔宽听了这话,就让她等着。   他去屋子里面呆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拿了个钱袋子。   “这个给你,以后不要来了。”   他把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在了秀月手里。   秀月愣了一下。怎么能不来呢?   她抹了把眼睛,声泪俱下:“崔大人,你这样的大恩大德,我只有以身相许来回报了!”   崔宽赶紧道:“姑娘不必,姑娘还是趁天黑早些回七王府吧。”   秀月声音颤抖:“外面都是坏人,我不敢出去,崔大人,要不今晚我留在这里,明早你送我回去可以吗?”   崔宽想了想,道:   “你一个女子夜不归宿,名声就毁了。横竖我也闲着,现在就送你回去吧。”   他走去开门,后头秀月哎哟一声,捧着脚嗷嗷叫。   她脚崴了,痛的没法走路,崔宽只能扶着她往屋子去。   崔宽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很有耐心的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大夫来。”   秀月没让他走,抓住了他的手腕,可怜巴巴地说:“你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怕。”   她从前是不会这样撒娇装软弱的。   也是因为没有一个会纵容照顾她软弱的人。就算是沈复,也没有给过她多少温柔。   是在同崔宽在一起之后,在他不断的迁就宠溺之下,她也会这样软绵绵的示弱了。   崔宽第一次被女人抓住手腕,心下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抽回来,只好任由她抓着。   他蹲在秀月脚边,不太自信的说:“那我帮你看看?我家里有些药酒是治跌打损伤的,可以给你涂点。”   秀月庆幸自己出门前洗了澡,脚绝对不臭。   她把脚抬起一点点,“麻烦崔大人帮我脱一下,我弯不下腰。”   崔宽一手握着她小腿,一手拿住她月白色靴子往下脱。   他动作很温柔。   秀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里小鹿乱撞。这是她的男人,是她在临死之际,唯一觉得亏欠了太多恨不能补偿的男人。   崔宽脱了她的袜子,在她脚踝处按了一下。   秀月还出神盯着他看,没有反应。   崔宽换了个位置再捏一下。   秀月还是没有反应。   崔宽迷茫道:“不疼?”   秀月立马有反应了,“疼!好疼啊。”   崔宽看看她,又看看手中脚踝,确实是有些红肿的。   “我去拿药酒,你等等,就在书房里,很快的。”   秀月乖巧的点点头。   他一出去,秀月环顾这间雅致干净简单的堂屋,屋子跟他人一样,没有富丽堂皇,却让人感到踏实的舒服。   很快,他就拿着药酒来了,他往她脚踝上倒了一些,再用手指轻轻的把药酒推开。   他手指的温度是暖的。   忙完了,崔宽再帮她把鞋袜穿上。   “现在好些了吗?”   秀月弱弱道:“扭伤没有这么快的呀。”   崔宽想了想,道:“姑娘不嫌弃的话,我背姑娘回去吧。”   秀月知道她今天肯定住不下来了,这个事情还是得慢慢来,毕竟崔宽是传统男性。   “有劳崔大人了。”   ------------ 第二百一十章 月(三)   天有些暗了,路上的人没有那么多。   崔宽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后觉得有一点累,但还是能承受的地步。   秀月的嘴叽叽喳喳的一直没停。   一会儿说说霁月楼的酒,一会儿说城东的烧鸡,一会儿又问他:“你知道萧承书不?”   崔宽道:“知道,尚书府的二公子,准驸马爷。”   这时候的萧承书风光得很啊。   秀月说:“你看他人五人六的,实际上他狗得很,可坏了。”   崔宽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你将来就知道了,”秀月神秘兮兮地说,“他可一点不干人事。”   崔宽一头雾水的不知怎么接她的话。   秀月又说:“不对,我不能给他干坏事的机会。”   趁他还没瞎蹦跶要了他的命。   就顺着日子这么过下去,就等七王登基,到时候清辞会去买毒蜂毒死萧承书。   这一回可不能手软,毒性要够,必须让萧承书死得透透的。   秀月在他背上,没有看到崔宽上扬的嘴角和含笑的眉眼。   有那么一瞬间,崔宽理解那些同僚为什么都离不开女人了。有个女人陪,感觉是不错。   临近七王府的地方,崔宽停下来。   “你在这儿下来吧,王府里人看到了会说你是非。”   秀月却心想,说是非也挺好,到时候可以哭啼啼的要求他娶自己了。   “我走不了,好痛啊,”秀月抱紧他肩脖,“你背我进去好了,我会跟府里人解释的。”   崔宽只能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又停下来了。   崔宽道:“沈大人。”   秀月一愣,抬眸看站在王府门口的男子。   沈复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脸色不是很好。   崔宽微微蹲身,秀月便从他背上下来。   可是脚伤的缘故,崔宽依然搀扶着她。   秀月在崔宽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到沈复面前。   沈复往她腿下看,“受伤了吗?”   崔宽替她回答,“是啊,崴了脚,所以把她背回来了。”   沈复伸手去拨开崔宽搀着她的手,自己要去扶她。   秀月下意识的侧身避开他的手。   “沈大人,崔宽扶我就好。”   崔宽被沈复的操作搞得有点懵,“沈大人?”   沈复生硬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想着崔大人背了一路想必累了,才想接过手帮忙。”   崔宽在这时,看着他提着的精致褐木盒子,问:“沈大人,这是什么?”   “这是我做的糕点。”   沈复打开食盒,把糕点分给王府的两位门卫,再递给崔宽一块,“闲来无事,就想找人吃我的糕点。”   这个面子崔宽自然会给,他爽快接过,吃下了这块杏花糕。   他也没问沈复怎么跑来王府这里送糕点,权贵之间打的交道不外如是,有时会连对方府邸的守卫都讨好一下。不过一般都送钱财,这送糕点的还真少见,一般这是女人做的事才对。   “沈大人手艺不错。”崔宽夸道。   沈复浅笑着问:“月姑娘,肯赏脸尝一块吗?”   秀月看着他,说:“对不住沈大人,我不吃杏花糕很久了。”   她想他应该会懂的,没有用了,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有用了,她在上辈子就已经离开他了。   沈复没怎么在意,给他们让开了道。   -   秀月挥别了崔宽,走路就自在了。   她去主子那里报了个道。   傅景翊躺在他那张铺着厚毯的躺椅上,正闭目养神。   “沈复今日过来,说要娶你。”   秀月泡茶的手顿了一下,险些烫到自己。   对于沈复,她其实并不能太忍心,可是都决定了余生要怎么过,她实在不能再对沈复优柔寡断。   “殿下帮忙回绝了他吧。”   傅景翊意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方便回绝,这事你自己办好。”   秀月明白过来,主子是什么性子,现在又是什么情形,他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人。   “是,我会办好的。”   -   沈复果然又派人来邀她,秀月答应了一回邀约。   就在霁月楼的包间里,他们曾经一起喝过酒的位置上。   秀月跟沈复相对而坐。   沈复倒满酒杯,讪讪道:“我以为,老天让我重活一回,是让我有机会挽回一切的。”   他哀凉的笑,“可原来,老天是觉得我受得苦还不够,还要惩罚我。”   秀月平静得看着他:“你死了七个月之后,我也死在了羽国。”   沈复双眸一缩,“你也?”   “当然不是为你,我有自己的使命。”   秀月笑笑,“那短短的一世我都以为自己爱的是你,和崔宽不过是相互依偎,相互疗伤罢了。可是到临死前,我发现我想要的是崔宽。他和孩子,是我想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孩子?”沈复黯然哑声,“你跟他有了孩子。”   秀月磕了下眼皮,默认了他的说法。   沈复给她倒酒,“其实我是怕死的,去关外的一路上,我都很想你追上来。我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成了这样一个男人,一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的男人,我曾经最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他顿了顿,补充说:“或许本来不至于的。你太狠了,你要离开我,还把自己给了我。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想你,疯了一样的想你,日以继夜的想你,做梦也都是你。”   “……”   “本来属于我的女人,却在别人身边,我不敢去相信你们在一起的甜蜜,却又忍不住去想象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明明我也爱上你了。”   他分明是笑着的,却比哭还难看。   “我明白你的选择,每每都是劝自己放下。可是一转身,我想着你还没有成亲呢,我为什么不能再试试。”   秀月由衷劝道:“别试了,你该清楚我的性子,上一世都没有回头,何况这一世我已经爱上他了。”   沈复点点头,问:“你们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男孩,叫崔佑启。”秀月不假思索的回答。   沈复抬眸看着秀月,突然问:“你去羽国的时候,出月子了吗?”   “刚坐满月子,”秀月坦白说,“我又不是存心去寻死,肯定坐完月子去的。”   哪怕她知道基本有去无回。可是她到了最后一刻,依然是想活下去的。   沈复沉默了,他不说话,就深深的看着她。   秀月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怎么?”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月(四)   沈复的眼神实在太复杂,复杂得她完全看不懂。   他最后笑了笑,“那这辈子,你不要佑启了吗?”   秀月心里也知道,这辈子跟沈复什么都不发生,不可能再有佑启。   可是她总不能为了有佑启,到那个时间,非要去跟沈复睡一觉。   她更不知道沈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她不说,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有过一个孩子吧。   秀月反问:“你不要沈禾了?”   沈复摇摇头,“我在姜岚面前发了个疯,她害怕了,自己不肯嫁给我的。我估计我以后很难娶妻了,姜岚肯定要把那天我啃活兔子的样子说出去。”   秀月愣了下,“啃活兔子?”   沈复点头,有点儿得意地说:“为了让她怕我呀,我这回学聪明了,不会自己忤逆家里的意思。媳妇娶不到,好歹前途还是得要的。”   秀月不知该说什么了,尴尬道:“那就祝沈大人前程似锦。”   沈复笑着说:“如果他对你不好,我会去揍他。”   秀月轻咳了一声,要揍人她会需要帮忙?她自己没手?   “不会,他不会。”   走前,秀月提醒沈复,“不要让你妹妹嫁给萧承书,下场很惨。”   沈复不知道,他死后沈柳茵在敌国的诓骗之下还做了什么。沈柳茵死于腰斩,算是极刑。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这些事重演。   -   秀月这回是在街上“偶遇”崔宽的。   她脚底一滑,本该妥妥摔进崔宽的怀抱。他却偏偏被人在关键时候喊了一声,转过身去。   秀月擦着他的胳膊即将倒地之时,把他拉拽了一把。   崔宽猝不及防的被她带摔倒,压在她身上。   他赶紧爬起来,扶她:“对不起啊月姑娘,我没注意,你没事吧?”   这要换作之前,秀月肯定说了:你丫不要什么事都认错,你错哪儿了?   可是这会儿,她揉着屁股瘸着脚,道:“没事儿,扶我去你家坐会儿就好了。”   崔宽一愣,“我家?”   秀月道:“我摔成这样,不方便回王府,会挨训的。”   崔宽是个老实人,当即说:“没听说过七王殿下苛待下人啊?你这只是摔了跤,况且是被我绊倒的,我去替你求情。”   “别,”秀月虚弱靠在他身上,“我头晕,我快撑不住了。”   她眼见着要晕过去,崔宽只能把她拦腰抱起,往就近的医馆跑。   秀月被他抱进医馆里,放在椅子上,她楚楚可怜的抓住他的衣角。   “你当街抱了我,我的名声毁了,你必须要娶我。”   崔宽马上退远一步,把衣角从她手里扯出来,“事发紧急,唐突姑娘了,抱歉。”   秀月直勾勾看着他,“道歉有什么用,你应该对我负责。”   崔宽是个心肠软的,可这事不简单,不是发发善心就能解决的,是关系很大的终身大事。   他说:“姑娘,崔某是克妻克子之相,实在不好祸害姑娘。”   秀月使劲看他的脸,这长相也没变,上辈子怎么就没听他说这个说法呢?   “没关系的,我命硬。”   秀月很自信的说:“咱们可以去合一下八字。”   崔宽很困惑得看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他说:“姑娘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崔某还是劝姑娘另觅良人。”   -   另觅是不可能另觅的。   秀月又去重温一遍话本,看中了个心动率极高的剧情。   美救英雄。   说干就干。   崔宽从兵部回家,有段是比较寂静无人烟的。   一群混混在这段路上候着。   崔宽准时出现。   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混混头目,从树上跳下来,拦住他的去路。   混混一脸痞气,嚣张得向他张开手。   俨然是要钱。   崔宽不慌不忙的说:“我在兵部任职,官至七品,朝廷命官你们也敢打劫?”   秀月在他看不见的转角处偷听着。   她就知道崔宽是不会怕这些人的,他看上去斯文,却不懦弱。   混混拿钱办事,态度很敬业。   鼻眼朝天,蛮不讲理道:“爷爷忙着呢,赶紧给钱!”   崔宽耐心道:“兄弟,我不仅可以给钱,还可以供你们读书,我从前比你们好不了多少,也在街上乞讨过。”   混混一下子来了兴趣。   “你也乞讨过?”   “是的,”崔宽道,“我幼时父母双亡,只给我留了间茅草屋,亲戚都不肯管我,我就一人沿途乞讨来了金陵城,遇到过好心人告诉我,可以考功名改变命运,从此我便想尽办法读书。”   混混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你没钱,怎么读书?”   崔宽一五一十的说道:“我给学堂做小工,伺候先生不拿月俸,他上课就容我旁听,书我也可以尽看。考上了功名,从前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找我认亲了。”   “呸,”混混听得气恼,“你没理那些个狗亲戚吧?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身后的跟班顶了顶他的肘子,他才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干,正了正色。   “扯啥犊子,给钱,赶紧的!”   崔宽耐心问:“要多少?”   混混生怕他爽快给了,也估摸不出这些当官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钱,便往高里喊。   “一千两!”   崔宽沉默了下,淡淡道:“兄弟,你要是诚心打劫,就说个像话的数目。”   “你就说给不给吧!”   崔宽沉眸道:“你们受谁指使的?”   秀月心知不能再等了,崔宽已经起了疑心。   她准备冲出去。   却瞧见一抹青绿色的身影从房檐上跳下。   清辞对着那几个混混勾了勾手指,“过来!”   混混们一见是她,皆面有惧意,听话的到她跟前来。   清辞插着腰,眉眼飞扬。   “什么钱都赚呐?”   混混立刻哈腰认错,“姑奶奶,我们这是帮朋友一个小忙,没赚什么脏钱。”   崔宽也走过来,恍然大悟道:“果然有人雇你们闹我,这人是谁,什么目的?”   这情形大不对啊!   秀月正打算溜,迎面撞到一个身着华服贵气逼人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七王府,秀月。”   秦承泽准确无误的报出她的身份,饶有兴趣道:“那出戏好看吗?只是不知崔宽哪里得罪了七王殿下?”   完了。   这会儿的清辞跟秦承泽好得很,秦承泽又是太子党,跟七王完完全全的不对付,这么好的拉踩机会,是断然不会错过的。   这时候也不能落荒而逃,越跑越显得她心虚。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月(五)   秀月硬着头皮跑到崔宽面前,一脸关切焦急的样子,要多真挚有多真挚。   “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这些人是干什么呢?”   清辞肯定马上要拆她台,不过关键是崔宽信不信她,只能赌他信了。   崔宽意外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秀月习惯性的挽上他的臂弯。   这就是靠近他下意识的动作了,没有存在故意的成分,毕竟做了大几个月的夫妻,她已经习惯他了。   “想来找你,刚到这儿,挺热闹啊,发生什么事了?”   崔宽看着她,欲言又止。   一旁的清辞哪这么容易放过她,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一声。   她指着混混头目道:“你来告诉我,收了这位姑娘多少钱,替她办什么事儿?”   小费固然好,可小命更重要。   混混稍微思量了下,愧疚得看了秀月一眼,就脱口而出:“是她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们在这儿堵崔大人,然后她会出来相救,把我们揍得乱七八糟的,大概是博崔大人的人情!”   三言两语的,把秀月的脸皮都扒下来了。   秀月强做镇定,贴着崔宽,无辜的仰面看着他。   压低声音,“你知道的,太师府跟七王府不对付,我是七王府的人,他们说我什么,你都不要去信。如果是我收买了人,他拿了我钱,还会这样轻易出卖我吗?”   崔宽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秀月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真的没有做。”   清辞插着腰,不依不饶道:“七王难不成是看上了崔宽的才华,派你来用美色笼络他?”   她还对秦承泽说:“公子,七王手底下肯定没有漂亮女人了,这样的棋子都用了。”   秀月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秀月并不丑,只是从来就没好好打扮过,衣服穿相跟男人也没差别,算不上大美人儿而已。   清辞笑笑:“你都花钱雇人算计崔宽了,这会儿说我是小人之心?你干的是君子的事儿吗?”   崔宽没有推开秀月,可眼神里的疑问是藏不住的。   秀月心慌以下,越来越气恼。   真是倒了大霉,偏偏要碰上清辞这个女人。尤其是她现在跟秦承泽站在一块儿,怎么看怎么生气。   她瞪着清辞,道:“没你说的那么多门道,我就是喜欢他,想演出戏让他也喜欢我,就这碍着你们什么事了?非要说我图什么,我就是图他人,不要扯到我主子身上,跟我主子没有任何关系。”   秦承泽笑着说:“以往沈复出来喝酒都是带着你的,我竟然不知你喜欢的是沈复?”   秀月怼道:“带着喝酒怎么了,就一定有什么吗,你从来不带清辞喝酒,你们两就清清白白了?”   秦承泽和清辞脸色双双一滞。   他两对视了一眼,秦承泽道:“这话是何意,清辞只是我府上婢女。”   秀月清晰得看到,清辞脸上明显因他这话难堪了些。   但凡是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恋人在别人面前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这方面,沈复比秦承泽还要强点,他从来没有否认过她。   秀月笑而不语。   现在尽管做个渣男人,来日在天牢里捧着香囊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毕竟你要是不渣,我主子上哪儿媳妇去,谁来给他生皇子公主?   秦承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侧首对清辞小声说了句:“是因你酒量不好,才从未带你。”   清辞生硬道:“公子跟婢女有什么好解释的。”   秦承泽那双桃花眼看了她一会儿,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又面向崔宽,道:“沈复和这位秀月姑娘的情意绵绵,你可以随便去打听一下。”   这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了秀月心里。   秀月不知所措的看向崔宽。   崔宽却笑笑,对秦承泽道:“诚如秦公子所说,沈大人的确心仪秀月姑娘,此事我知晓一二。与沈大人相比,无论是家世,官位,崔某都是远远不及的。”   秦承泽眯了下眼。   崔宽继续道:“若要图点别的,沈大人自然更好的人选。可秀月如今是在我的身边,我信她的话出自真心。”   秀月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秦承泽是什么人,如今太师府是什么地位。   朝堂之上有几人不巴结着太师府,就连主子都是避免跟他们打交道的。   崔宽却是在跟他唱反调。   她呆呆的看着崔宽的侧脸。这时候的崔宽就像初春的暖阳一样,照的她温暖舒服。   秦承泽讪笑,“一个大男人,怎这样容易被女人迷了心窍,不应该啊。”   秀月嘴快,“就你最清醒,哪个女人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清辞脸色又是一黯。   她虽然憋闷,却还笑着对秦承泽说:“公子,他们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郎有情妾有意,我们管什么闲事儿呢,走吧。”   横竖哪怕真是七王要干什么事儿,这崔宽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碍事。   秦承泽便也应得爽快,“走。”   那些混混掏出十两银子,还到秀月手里,小声说:“对不起啊姑娘,实在不敢骗那女魔头,她会真要我们小命的,对不起了。”   溜得飞快。   秀月顾不上跟他们算账的,尴尬的看向崔宽。   崔宽把她缠在臂弯处的手掰开,叹息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明白的,哪会有姑娘无缘无故的看上了我。秦公子所言不假,可也不知为何,我不忍见你难堪。不过啊,今后不要这么做了。”   秀月急了,“我真的喜欢你。”   崔宽后退一步,跟她保持礼貌的距离,“回去吧。”   不可以回去。   这时候走了就是心虚。   秀月扑进他怀里,把他撞的后退了两步,崔宽为了站稳抱住了她的身子。   她踮起足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印了上去。   崔宽先是僵硬的,任由她在唇齿间攻城略地,慢慢的,他搂抱着她的双臂越来越紧,被她带动着炙热了起来。   到最后,听见有人往这里走来的声音,秀月才把脸埋进他怀里。   “敢豁出去信我一次吗?”秀月说,“我命真的很硬,是你克不了的那种。”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月(六)   秀月一想到那个得逞的吻,和他最后摸了摸她额头的那只手,就浑身得劲。   这一回,他们有很长的余生要走,她是完完整整的。   王府附近,她又被拦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清辞,秀月抱起剑,问她:“做什么?”   清辞道:“你看起来,好像知道很多。”   秀月点点头。   既然问上门了,她自然不介意让这个女人提前知道某些事情。   “我就是不经意的听见秦公子同他人说起,南淮郡主才是他该付诸心思的女人。”   秀月知道这时候的清辞已经有了疑心,也知道怎么戳爆她的肺管。   “你以为外面人都不知道你跟秦公子的事儿?别人笑话秦公子还没娶过门,就为郡主守身如玉呢,秦公子说那倒不是,谁身边没个消遣的女子啊,他就有个贴身婢女叫清辞,生得美貌,还一片春心向他。”   这都是秀月瞎说的。   但除了这,她实在就不好解释是如何知道他俩有事的,总不能让人以为七王府窥探太师府的密事。   清辞冷淡得沉下眼眸。   “你说谎,他不会这样说的。”   “信不信是你的事儿。”   秀月看似轻蔑,实际上对她也有几分同情了。   秦承泽的确是守口如瓶的,要不是清辞自己告诉的主子,那事儿当真是瞒得极好的。秀月也很清楚,秦承泽对郡主,只不过是遵从父命笼络南境势力,他跟沈复其实有些像,都会先选择家族利益,其次再是女人。   他们把自己当什么?大概是当种马。   清辞沉默不语。   秀月知道这根针是扎在她心里了。   “来王府里坐坐?这里说话不太方便,”秀月笑着邀请道,“放心,这儿没有太师府的线人,你尽管来,没有人会说出去。”   清辞倒也不怕什么线人,跟她进了王府。   秀月让她在花园里亭中坐下,借口说去拿糕点,结果屁颠屁颠的跑去了主子的书房。   “殿下!有贵客。”   傅景翊心想,能让秀月这样急匆匆跑来禀报的,一定是贵客无疑了。   “是谁?”   秀月兴奋的说:“太师府的清辞。”   果然,主子不可思议的双眸一缩,下意识的照了下铜镜。   还捏了捏衣襟,“这身衣服可还行?”   “殿下好看着呢,快去吧。”   傅景翊抬步往外走,又奇怪的回头看她。   “秀月,她为什么过来?”   秀月顿了顿,道:“我不知道。”   傅景翊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为何说她是贵客?”   当年在这时候,主子并未提过清辞只字片语,而秀月这样兴匆匆而来,像是看透一切似的,主子自然有疑心了。   秀月一本正经的说:“太师府来的,肯定有啥目的,可不就是贵客。”   傅景翊也没空去深究她,抬步往外去。   -   她站在亭上,一袭青绿色的素衣,在她身上如松如翠。   高高扎起的墨发如瀑,风来,微微漾起。   只一个背影,傅景翊就确定了就是她。   秀月在旁看着主子那双顷刻间倒映了日月星辰的眼睛,无奈摇头。   这是要做皇帝的人啊,偏偏一副好像从来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秀月就在亭子下面,看主子把表情调整得清冷淡漠之后,再“很不经意”的往亭上去。   看他们在亭上疏离的距离,疏离的交谈,秀月不由得想起前世后来的他们腻死人的样子。   那个女人明明掐断人脖子都不费余力,有时却跟残疾了似的要喂。   呕了。   秀月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这时候的清辞站在主子的对立面,万一她伸手咔嚓一下,主子就凉了。   想到这里,秀月匆匆忙忙的往亭上奔去。   事后,秀月才知道主子跟清辞说了什么,论耍心眼儿这方面,主子向来是个精准的坏胚子。   傅景翊一上凉亭,准确无误的叫出她的名字。   “清辞?”   清辞盯着他了一会儿,从他的着装上判断:“您是七王殿下?”   傅景翊略一点头,她就浅浅行了一礼。   “七王殿下认得我?”   言出,傅景翊神色微顿,而后道:“自然认得,见过你的画像。”   清辞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殿下在哪里见过我的画像?什么时候?”   傅景翊云淡风轻道:“有阵子了,是秋狝时候一个皇兄称近来有些腻味,想要新的美人解闷,秦承泽便说他身边有,还让人拿了画像来,众人都认为确实美,本王就多看了两眼。”   清辞袖下的拳头握了起来,面上强颜欢笑。   “既然有王爷赏识,那怎么就没有下文了呢?”   傅景翊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皇兄喜欢通体无瑕的女子,秦承泽说,你身上有疤痕,于是众人都觉得可惜。”   清辞身子明显的一僵。   傅景翊轻勾唇角,“姑娘,你脸色不大好。”   清辞缓了缓,笑着说:“确实可惜啊,错过了攀龙附凤的机会。”   傅景翊很贴心的宽慰她,“你主子这般热心为你举荐,早晚会有出路的,姑娘不必着急。”   他又若有所思的说:“秦承泽婚期将近了吧。”   清辞道:“主子的事,我不太清楚呢。”   “他跟南淮郡主情投意合,千里求娶也是一段佳话,婚事当提上日程了。”   傅景翊说:“本王以为,你过来是替主子送喜帖的。”   -   傅景翊既然说了,就得去办,得让清辞觉得,那些事秦承泽就是做了。   只要有个人出去到处嚷嚷,说秦承泽身边婢女漂亮得很,秦承泽有心把她献给权贵。   这话早晚会传到清辞耳朵里,清辞也会自然而然的认为,秦承泽真有这个心思。   傅景翊在秀月面前提了一嘴:“沈复人缘好,他把话说出去,很快就满城皆知了。”   秀月不太乐意去找沈复。   “殿下,您为什么不直接跟她坦白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旁敲侧击的。”   傅景翊道:“直接说,她只会觉得我挑拨她跟秦承泽,不真实。”   秀月很老实的说:“殿下本来就是要挑拨他们两啊。”   傅景翊瞪了她一眼。   秀月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我不想找沈复,我已经拒绝他了,怎么能再找他。”   她很少忤逆主子,尤其是对主子有利的事,她从来都是主动去做。相比这件事,她宁可去刷一个月恭桶,只求不欠沈复人情。   “秀月,”傅景翊看着她,道:“你嫁给沈复吧,他家世显赫,是你最好的选择。”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月(七)   秀月双膝下落跪在他面前。   她居然没有考虑到这处。沈复出自名门,不仅是沈复人缘好,他父亲和祖辈在朝中都是富有声望的。   主子自然会想要沈家的支持。   而崔宽如今是那么不起眼。   秀月这才想到,那天沈复向主子求娶她,一定是给出了不少诚意。   “殿下,即使没有沈家的拥护,殿下也能顺利登基的。我不想嫁沈复,我有心仪的人了。”   上一世,她对的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崔宽,这一生,她为兑现自己的承诺而来,不能到头来又成虚空。   “你好好想想,再说不迟。”   主子虽说是容她考虑,口气也是不容置喙的。   -   秀月浑浑噩噩出了王府。   崔宽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崔宅门口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   她不动,也不说话。   崔宽只能把她抱回屋里去,让她坐在椅子上,拿了条薄被子包裹住她湿漉漉的身体,耐心的给她擦头发。   “月姑娘,你怎么了?”   秀月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崔宽给她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给她。   “衣服湿了不能穿在身上的,月姑娘不嫌弃的话,先穿我的吧,我去给你洗衣服。”   秀月站起来,薄被滑在了地上。   她伸手去扯胸前衣带,她的衣服是很简单的那种,穿起来方便,脱起来也快。   崔宽慌忙转过身去,结结巴巴的说:“我出去,你自己穿衣服,有事情叫我。”   秀月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走。   上辈子,她困守自己五年,最后为主子,为祁元朝,死在了羽国,尸骨无存。   她不能不忠,不能不义。   但是她的身体和心,永远属于自己。   崔宽掰开她的手臂,手忙脚乱的拿了件披风裹住她,尽管他的脸烫得发红,手也在颤抖。   “我尽快去七王殿下面前求娶你,”崔宽给她绑着颈前系带,一边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告诉我。”   秀月伸手扣住他后脑勺,把他头给按下来迎向自己,吻住他的唇。   崔宽抽个喘息的空当,道:“明日,明日就求娶。”   秀月没有说话,把他推倒在床上。   疯完了,崔宽还惦记着那事,他一定会去求娶,可七王未必会成全,秀月的命运终究不在自己手里,而他实在人微言轻。   “殿下若是不成全我们,你愿不愿意同我离开金陵城,走的远远的?”   秀月握着他的手,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说:“殿下让我嫁给沈复。”   崔宽没了声响。   秀月不敢侧首去看他是什么神情,“我欠殿下恩情,要还的。”   良久后,崔宽哑声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服。”秀月知道自己眼下的行为够卑劣,可她就是自私了一回,“你等我,两年就够。”   两年后,主人会登基。   到那时,她要做回她自己。   -   沈复在酒楼里,府里的小厮跑来说秀月姑娘寻他,他立马就要走。   一桌上的兄弟拉住他,“酒还没喝两杯,走什么,女人就让她等着呗。”   沈复道:“等不了,改日再聚,今天你们随便点随便喝,我请客!”   秀月是什么性子,她从前是会去沈府找他的,她也没介意过世俗的眼光,那些指指点点她从未放在眼里。   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登过沈府的门,再没有主动跟他说一次话。   这一次,他恨不得纵马皇城赶回去,就怕她多等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不再等他了。   气喘吁吁的跑到家门口,只一眼,他就知道凉了。   秀月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厌恶。   她从前会不耐烦,会故作淡漠,可是从来没有用这样厌恶的眼神看过他。   沈复有点儿不知所措,“我在霁月楼喝酒,跑回来的,是不是让你等久了?”   他小心翼翼的道歉,“你不喜欢我多喝酒,我也没多喝的,我有听你的话,下次我不去了,再也不喝酒了。”   秀月淡淡道:“你要娶我?”   沈复听到这话,原本该很高兴的,可是看到她冷若冰霜的眼神,他就知道根本没戏。   尽管没戏,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娶你做我的正妻。”   “你家里人同意了?”   沈复笑着说:“外头都传我是个疯子,家世好的姑娘都不肯嫁我,现在不论我娶谁,父亲都不管。”   秀月面无表情道:“那你安排吧,一切从简。”   沈复愣了一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答应了?”   秀月冷笑道:“你去我主子面前说要娶我,他怎么可能这点事儿不满足你。毕竟我也不过是个下人。只是沈复,那么多年我都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卑鄙的人,怪不得能跟萧承书走一块儿。”   沈复被她骂懵了,头晕脸热的。   “阿月,我不会逼迫你。那天我去找你,碰到皇上,皇上说你这两天为了我娶妻的事在伤怀,我说我只想娶秀月,别的什么都没说了。”   他习惯了称呼傅景翊为皇上,反正早晚也要做皇帝。   他也知道秀月的性子,逼迫她没有好结果。   “你爱我吗?”她突然问。   沈复一下子呆住了。   上一回她这样问,的确是记忆中的很多年前了。   那时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羞红着脸,有些不自信,满眼透着晶莹的渴望。   那时她是很想听到他说爱的。   他知道,可是他没有说,因为他自己都不认为,这个女子有多重要。尽管跟她在一起很开心,很痛快,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爱。   爱这种东西,是只能给足以和自己相配的妻子的。   可是现在,她再问这个,语气是轻蔑的,自信的,这会儿答案对她来说,是毋庸置疑的了。   她却还是要问,以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问出口。   “爱,”他说,“很爱很爱。”   “那就配合我,”秀月道,“你知道的,我有几件事要做。”   沈复走近她,他低头俯身,她就后退了一步,沈复拉住了她胳膊,不让她后退,俯在她耳边,耳鬓厮磨。   “我知道。”   他低醇道:“你是杀手,我就做你手中刀,有我,你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月(八)   天还没亮,大理寺的人来抓人了。   碍于王府的地位,官兵到底只是通知了七王一声,然后在门口等着。   卢文急匆匆跑进来。   “秀月,你杀人了?”   秀月迅速从半梦半醒中转醒,仍是一脸懵:“我杀的人多了去了,你没杀过啊?”   卢文说:“兵部侍郎严成勇,你杀了?”   秀月想了想,摇头,“我没有。”   “你有还是没有,都去大理寺交代吧,”卢文看着她的眼神透满惋惜,“没点确凿的证据,大理寺也不会来王府提人,你怕是完了。”   秀月睁大了眼。   难道她半夜跑出去杀人了?   -   她被带到大理寺,让一群证人指认后就推入了天牢。   是的,一群证人,把她自己看傻了。   她要杀兵部侍郎,会让这么一群人看见,个个都认出来是她?   简直莫名其妙。   至于另外的证据,竟然是严成勇死前用血写下了她的名字。   关键是,她真就那么垃圾,杀个人给那么多人看到,还不把人彻底捅死,让人留口气在那儿写自己的名字?   空气中有股腐烂的湿气。随处可见死去的虫子的干壳尸首,但凡有只活的,她也很快将它变成死的。   牢房里一地的灰。   她用手指拂过,在地上写下一个名字。   严成勇。   这个人,前世分明是太子党,也差不多在这个时间里,他突然被杀。有人怀疑到七王府,可苦无证据,也就作罢。   这一世却强行把杀人这件事套给她。   秀月坐在地上沉思,顺便踩死了一只路过的蟑螂。   她觉得崔宽肯定要来看她。   最好还是别来,毕竟崔宽同属兵部,就怕被人泼上脏水。   沈复倒是不出三个时辰就来了。   他看着秀月不顾形象坐在脏兮兮的地上,眉头不禁皱起,可幸好没看到受刑的痕迹。   “我弄了别的死囚来换你。”   秀月立刻想到,沈复的舅舅是大理寺卿,偷换个死囚不困难。   “没有必要,”秀月说,“陷害我的人本就没在意我的死活,只是皇上那边会认定七王在整事儿。”   沈复沉眸道:“所以你想让皇上认为,这是太子在陷害七王,通过他身边人下手。”   秀月点点头。   沈复觉得她有一点可笑,“那你呢,皇上即使对太子多厌恶几分,此事的判决依然不会改。皇上会得知这场案子,明知你冤也不会插手,你难道要为七王献出你的命。”   秀月道:“我不死,皇上岂会觉得七王委屈。”   她确定牢房外没有人偷听,才凑到沈复耳边说:“让我受刑,然后我撑不住七十二道刑罚死去,但死不改口,不认罪。”   她又说:“假死,很容易的吧?”   沈复紧皱的眉头不能舒展,“我不能看你受刑,你知道那些刑罚是怎样的么?光一道步步红莲就要废去双脚,足下血如红莲绽放,我绝不答应对你用刑。”   “尽可能的惨,但不能废我手脚,”秀月毅然道,“我可以忍受的。”   沈复抗拒着摇摇头,“你为何要这样忠于七王,你看现在你沦为阶下囚,他管你吗?他根本不会管,或许也等着你死,你死的越惨,皇上越是顾忌太子,更心疼七王。痛的只有你自己。”   秀月沉默了片刻,道:“没有七王殿下,我早就死了。”   死在当年的试炼窟里。   是七王花重金买下了她,否则他们就得在试炼窟里继续厮杀,师门有比她强的姐妹,可是七王偏偏选中了她。   从此她脱离了不见天日的黑山,不必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还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   醒来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   她侧首,就看到熟悉的男子趴在桌上入睡。   “崔宽?”   崔宽听到这一声,很敏锐的醒来,三两下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坐起。   浑身哪儿都疼,跟坐在钉板上似的,但是秀月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忽而笑了。   “我没事,你看你眼睛肿的,多久没睡了。”   崔宽强打起精神说:“没多久。你喝点水吧,我给你倒。”   万能的喝水。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有啥都想给她倒杯水。   秀月本想伸手去接,可是双手缠满了绷带,崔宽不让她动手,喂到了她唇边。   崔宽喂她喝了水,抬袖擦去她唇边水渍,道:“兴许是因为七王要把你嫁给沈复,就这件事惹了太子的注意,于是对你下手。太子准料想着,你出了事,沈家必定避之不及,不会再同七王往来。”   秀月点点头,“这是哪儿?”   这间厢房很别致,也处处显华贵。她盖的蜀锦被褥,软烟罗的锦帐,和这喝水的汉白玉的茶杯,以及桌上的琉璃花樽和鱼雕铜台烛灯,崔宅从来没有这样奢靡。   “是沈府的一间别院,沈大人说,你身体不适,由我来照顾更好,”崔宽去桌上盛了碗粥,舀了一勺吹了吹,再送到她唇边,“天牢那边都安排好了,你不堪刑罚身故的消息,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秀月张开嘴,由他喂了一口。   “那你今后每天都会来吗?”   崔宽点头,“每天都会。”   “小心让旁人看出异常,”秀月虽然舍不得他,很想要他日日过来陪自己,可不能贪图这些时日,而丢了漫长的余生,“秦承泽知道你我的关系,你总要沈府跑,他总要瞧出端倪的,少来为好。”   崔宽想了想,认可了她的话。   他喂了半碗粥后,秀月坐得有些累了,便再把她扶着躺下来。   他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秀月,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失血的脸。   “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要沈大人了,转而喜欢我?”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让秀月口干舌燥了起来。   她半真半假道:“因为他对我不好,然后我又对你一见倾心。”   崔宽又问:“沈复在门外,你要见他吗?”   沈复的行为在他看来,就两个字,怪异。   明明他是被沈复邀请来的,结果来了以后,沈复怎么都不让他靠近秀月。他看秀月昏迷不醒满头的汗,想擦一下,被沈复猛地甩开。   呆了半天后他感觉到尴尬,就说:既然有人照顾,那我还是走吧。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月(九)   沈复不让他走,这才出去,留他照顾秀月。   他以为沈复是真走了忙自己的去了,直到下人来送饭,崔宽一拉开门,瞧见沈复就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   见崔宽开门,沈复问了句:她醒了吗?   崔宽说没有,然后很客气的问他:你要进来吗?   沈复摇摇头,说:我看你不爽,我还是不进去了。   虽然这个人怪异,不过看起来人也不坏,有什么说什么,也没有因为身份摆谱,崔宽就觉得他还行,懒得说他坏话。   秀月撇了撇嘴角,道:“你难道不想我只喜欢你吗,为什么要我见他?”   崔宽苦笑:“如果我只是你用来报复他的人,那我劝你不要这样做,这只会让你们之间更回不去。虽然我也喜欢你,可我不喜欢趁人之危。”   “傻子,”秀月听得无语,“我报复他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他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我也从来没有恨他。”   他眼里的星星明亮了些。   “你是真心的,我也绝不会辜负你。”   他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衷心,甚至举起了三根手指,“如若对不住秀月,天打雷劈。”   秀月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眼角,描绘出他的轮廓。   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信。   -   沈复听送水的下人说,里面的姑娘已经醒了。   他坐久了站起身过急,头一阵眩晕,幸而站稳了,再推开门,看到崔宽坐在床边,头低低的附在她唇边,她正轻轻的说些话。   这个姿势,他上半身都几乎靠在她身上了。   沈复酸溜溜的说:“她有伤,你别压着她。”   “没事。”秀月话接着很快,还对崔宽眨了下眼睛。   崔宽直起上半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沈大人应当有话要跟你说,我出去透一会儿气。”   沈复见缝插针道:“如厕就如厕,还透一会儿气。”   崔宽也不尴尬,置若未闻的对秀月说:“我就在门外,他要对你做什么,你就喊我。”   秀月挑眉,“我就是手脚都废了也打得过他。”   崔宽便不说什么了,绕过沈复到外面去。   秀月目送他消失在门口,再看向沈复,“后面的事你办好了?”   沈复关上房门,道:“这些作证的人家里,大多都搜出了数百两白银。”   “数百两?”秀月困惑,“太子用得上这样阔绰吗,这些人给个十两白银,都争先恐后上赶着卖命了。”   沈复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秀月的表情一点点的绷住。   沈复见她这神色是猜到了大概,才说:“太子也不是蠢,料不到这些证人家里会被搜。秀月,你之前有没有想过,这一步从来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七王去的。”   秀月盖着绸被的身子起了凉意。   沈复继续道:“也许这件事,本来就奔着太子去的呢?到现在,皇上一定会认为,这是太子拿你开涮给七王下马威,而光收买证人就挥霍了如此大量的钱财,势必会让皇上重新审视太子的财力。”   秀月咬紧了唇,实在说不出话来。   主子当初为了让皇上忌惮太子,是利用皇上的疑心做了很多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事,到最后致使皇上将太子视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后快,也时时认为太子要越俎代庖,取而代之。   可是如今,居然连她也算在内了吗?   沈复看着她,沉声道:“他是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人都能利用的。所以你还活着这件事,我没有通知王府。离开金陵城吧,我送你和崔宽走,你们走的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秀月还是想不明白。   “他把我算在里面,就是要我死了,可是这并不是必要的不是吗,他为什么要我死?”   她回想起留在主子身边的那些年,她从未有一丝不忠,所以主子也看得明白,很信任她,从未将她置于险境。   沈复若有所思道:“是不是你重生回来,有些异常之处,他怀疑你了。”   最异常的,也就是从死心塌地突然变成死活不嫁沈复,然后又把清辞带回了王府。   秀月头痛得闭上了眼睛。   她居然忘了主子是什么人,他容不下身边有任何一个看不透的人。   沈复伸出的手,终还是抚在了她的脸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我知道你还放心不下什么,萧承书我会尽快让他死的。你好好养几日,把身体养好了我就送你出城,往后不会再有人逼迫你,欺负你。阿月,往后都会好的。”   她闭着眼,眉头紧皱,道:“谢谢。”   沈复又说:“如果崔宽放不下他的前程,余生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秀月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跟姜岚解释一下那个误会,娶了她吧。她家世好,于你仕途有利。你本该前途无量的,沈大人。”   沈复沉默良久,道:“我是说,如果崔宽不跟你一起走的话,你给我个机会吧,我们过去在一起也很开心的,我们更能玩在一起……”   “我们都有遗憾,”秀月打断了他的话,“我的遗憾就是上一世给他白头偕老的承诺没有兑现。而且,过去能玩在一起,是因为我在迁就你的喜好,甚至是为了讨好你,才会陪你打球,陪你投壶,陪你喝酒,事实上我并不喜欢。”   秀月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到他近乎颤抖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挠在她脸颊上。   他终究还是保留了分寸,唇生生停留在她嘴边,没有印下去。   “谢谢你生下佑启,只可惜我永远看不到那孩子长什么模样。”   秀月猛地睁开眼。   沈复眼眶红润,眉眼带笑,开玩笑似的说:“早知道那会儿我就不该去死,我应该等到佑启长大,来个父凭子贵。”   秀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那不是你的,是崔宽的。”   沈复低低笑了一声,无奈的看着她。   “瞒着我有什么必要,怕我觉得你余情未了?不会的,我只会觉得你舍不得孩子而已。”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想生,沈复又不是没孩子。只是当时被他上战场的事吓到了,然后耽误了,再想起来这回事时,肚子已经很大了。   她可不想让崔宽知道她生过别人的孩子,尽管他上辈子也没有介意。   秀月涨得满脸通红,缠满绷带的手去捂他的嘴。   “你别说了,他在外面你别让他听见。”   这一回,她得在崔宽眼里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月(十)   十年后。   狭长的巷子里,有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宅院,院子里,朗朗读书声传来。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山气日夕佳……山气日夕佳……”   秀月插着腰,手里拿着一根粗柴,听着摇头晃脑的孩子背书,越听越生气。   这孩子七岁了,一天都背不下来一首诗。   她立在孩子身侧,拿着棍子重重敲了桌上的书。   “然后呢?山气日夕佳,然后呢?!”   虎头虎脑的孩子横竖想不出接下来的了,他死鸭子嘴硬得哼了声,“你自己也背不出来!”   秀月拿起他面前被合拢的书,翻了好几下才找到他背的那篇,大声照着念:“飞鸟相与还!”   孩子撅起嘴,不服气,“我看了书也会念。”   秀月气急,插着腰大声道:“你爹十四岁中举,你咋一点都不像你爹!”   “笨还不是像了你!”   孩子腮帮子鼓鼓的,顶嘴道:“爹没找个聪明媳妇啊!”   秀月抡起袖子,还想好好教训这孩子,这孩子成天吊儿郎当,满脸不服气,不打不行。   余光里,她瞥见崔宽回来了,顿时周身像渡上了层佛光,把棍子藏在身后,整个人温柔了起来。   她摸摸孩子的头,极有耐心的说:“乖,再看会儿,我帮你爹做晚饭去。”   孩子说:“你还是呆这儿骂我吧,你做的饭能吃吗?”   秀月警告得瞪了他一眼,“念你的书。”   崔宽这会儿走到她身边,笑着说:“今天可算是买到鹅蛋了。”   秀月看到他手里那两枚硕大的鹅蛋,就有点想吐,“我能不吃吗?”   “大夫说鹅蛋对孩子好,也对你好,你看咱们煜儿生下来白白嫩嫩的,就是鹅蛋吃得多,你这会儿不想生个白白嫩嫩的女儿了?”   怀煜儿那时候她是拼命吃鹅蛋的,可这鹅蛋味儿实在不咋的,挺臊,她这回想起漫长的九个月又要一直吃鹅蛋了,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偏偏崔宽对鹅蛋特别热衷,天天早晚都去集市上跟一群大妈抢鹅蛋。   崔宽见她不怎么高兴了,又商量着说:“我再去买个你最喜欢的大烧鹅给你吃怎么样?蛋都来了母鹅也得有,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   秀月这才接过他手里的鹅蛋,笑着说:“那你快去买,我自己煮蛋吃。”   “别,你放这儿,等我回来做。”   等崔宽出了门,秀月立刻跑去隔壁,拿鹅蛋跟人家换了几个鸭蛋。   隔壁家媳妇凤娘也是怀孕了,常嚷着想吃鹅蛋。鹅蛋远远不如鸡蛋鸭蛋好吃,却还贵。   秀月急匆匆的想带着鸭蛋跑回去,打碎在窝里变成一锅蛋花汤,这样崔宽就看不出来了。   凤娘激动拉住她的手,滔滔不绝:“真羡慕你,你夫君做私塾先生,月俸拿的很多吧,啥玩意儿都能买来给你吃,我家那位就从来没买过鹅蛋,说是买不着,怎么会买不着呢,他就是没舍得买,鹅蛋多贵啊。”   “没准是真买不着,”秀月说,“你夫君也挺辛苦的,每天都不着家。”   也不怪她酸里酸气的。   隔壁家男人叫大宏,对于大宏,秀月心里头是有气的。   有一回大宏喝醉了,死活要把崔宽拖出去下青楼,硬拽到了青楼门口,秀月追上去跟大宏吵了一架。   大宏喝了点酒,就指着秀月的鼻子骂:“我要是你夫君,你这样的女人早休掉了!”   秀月当场就抡起拳头要揍他。   崔宽拦在了秀月面前,对大宏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我媳妇,你没那个福分娶到她,更遑论休她。青楼很脏,得了花柳病还会害了你媳妇,劝你那点钱还是留给你媳妇孩子买点吃的,你孩子眼馋糖葫芦没得吃,还是我家煜儿分给他吃解馋的。”   他说完就握着秀月的手走,秀月回头给大宏竖了个中指。   可能是因为崔宽脾气一向好,大宏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骂人,被骂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在他们后面骂。   崔宽生怕秀月激动,拽紧了她的手。   等到离家近的地方,这地段没人,秀月反手一脚飞踢在大宏身上,把他踹出了几米远。   “下次再敢拉我男人去青楼,弄死你,”秀月冲倒地的大宏吹鼻子瞪眼,“什么破玩意儿。”   崔宽揽住她,“好了,我也不乐意去,煜儿一个人在家呢。”   从那以后,秀月就很少看见隔壁大宏了。   -   这会儿,她急着回去煮蛋,凤娘拉着她不让走,还非要问她。   “前些天那个穿的很华贵的,像大官儿的那个好看男人是谁?”   秀月问:“你说哪个?”   沈复和皇上都来过,她不知道凤娘说的是谁了。   皇上是因为当年,她走前洋洋洒洒的给皇上留下一封书信,相当于预言了未来六年里的一些事情,也说了自己事出反常的缘由。   三年之后,皇上亲自来了一趟锦州,请崔宽回去加官晋爵,也请她回去担任御前护卫,允他们的子女富贵荣华。   这也算是表达歉意。身为皇帝,能做到此处已然不易。   但她不想回去,还是做个闲云野鹤自在,崔宽也不想再做官,算命的说他仕途重妻星弱,弃了仕途,一切可解。   至于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煜儿若将来想入仕,就自个儿考去吧。   凤娘说:“是那个在锦州买了大宅子,过几个月就会来一趟的那个公子,每回来都给煜儿带很多东西那个,他说是你哥,可是不见煜儿叫他舅舅啊。”   秀月顿了顿,撇开她道:“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家那位马上回来了,看到我把鹅蛋换成了鸭蛋他得不高兴。”   凤娘才不拉着她了,目送她回了自己的宅子。   秀月去灶头,在锅里烧了水,等到听见外头崔宽跟煜儿说话的声音,她赶紧把鸭蛋通通打碎在锅里,拿木铲捣了捣。   崔宽进来看了看这锅蛋花,皱了下眉头,“下次我来弄就好,大夫说得吃白煮鹅蛋的,不是这样打碎的。”   秀月道:“做都做了,就这样吃呗。”   崔宽无奈撸了下她的发顶,不经意的瞧见了她扔在一旁的蛋壳。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鸭蛋?”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月(十一)   “没啊,没有鸭蛋啊。”秀月一脸茫然。   崔宽捏了捏一边的蛋壳,新鲜的蛋液还黏在上面。   他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秀月嬉皮笑脸的说:“哎呀,这鹅蛋长得,挺像鸭蛋的,你在哪里买的呀?”   崔宽叹了口气:“鹅蛋真就那么难吃吗?”   秀月不敢说话。   崔宽摸摸她的脑袋,无奈道:“大夫也不是说非吃不渴,那我给你做的鸡汤鱼汤你都得好好喝。”   秀月忙不迭点头。   只要不吃鹅蛋,啥都好。   “你把鹅蛋弄去哪里了?跟隔壁换来的鸭蛋?”   就买个大鹅的时间,她是没空上街去的,隔壁养了几只鸭子,八成就是跟隔壁拿的鸭蛋了。   秀月无辜得眨了眨眼睛:“她那肚子大了,才更需要吃鹅蛋嘛,我这还小呢。”   崔宽把蛋花盛出来,无奈道:“那你也没必要,把十几个蛋全打进去了。”   秀月被他推出了厨房,跟煜儿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会儿。   煜儿扬了扬手里的书,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什么都做不好,读书不行,做菜也不行。”   秀月抡起袖子。   “这会儿你爹忙着呢,顾不上你,想挑战你娘的脾气?”   -   秀月原本在一家武馆里做师父,带了十几个徒弟。   可是又怀上宝宝之后,崔宽就不让她去了。   她本来不听话,等他去私塾之后,她还是跑武馆去,直到很快被他抓了个现行。   崔宽很生气,一晚上没理她,她才答应不再去了。   在家里的几个月实在是烦闷无聊,尤其是煜儿这个孩子,每天热衷于跟她顶嘴,她常常气的不得了。   此刻,秀月就在躺椅上闭着眼,轻抚着隆起的肚子,而煜儿在旁边拿着书,摇头晃脑的背书。   今天煜儿背的十分顺畅。   秀月很满意,暖阳照在身上也很舒服,她慢慢有了困意。   直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进院子里。   她睁开一只眼。   看到沈复走到煜儿面前,蹲下来,看着这孩子,笑着问:“你背的什么,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煜儿脸一红。   秀月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沈复摇摇头,对秀月说:“白日里崔宽不在,你就让他自己看书好了,他背来你也听不懂。”   秀月这会儿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拍扶手,厉声道:“崔煜,你背的什么?”   煜儿撅了撅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秀月揪起他耳朵,“长本事了,瞎背是吧?是不是瞎背?”   她的手劲大,煜儿痛得哇哇叫:“沈叔叔!沈叔叔救我!”   沈复手伸过去,眼见着要碰到她手了,她迅速放开了煜儿的耳朵,缩回了手。   煜儿扔了书躲在沈复身后:“沈叔叔!报官抓我娘!”   亲爹是不可能帮他报官的,他只能指望沈叔叔了,毕竟沈叔叔是最惯着他的人,只是今天的事确实做的不厚道。   秀月一听这孩子还想报官,刚刚平复点儿的情绪又被吊起来了。   她挺着肚子站起来,不容置喙道:“沈复你给我让开。”   沈复赔笑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让开!”   “煜儿性子就那样,像你,你越打他越抗拒,你看他跟崔宽就不那样剑拔弩张的……”   “他那是没法戏弄他爹,敢欺负她娘我没读过书,还要报官抓我,我非要让他知道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于是她跟沈复就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沈复张开手臂,煜儿抓着沈复的衣服在他身后躲得好好的。   秀月气得手抖:“沈复,你掺合我家里的事做什么,这是崔煜,我想要怎么管教他不用你管。”   沈复回头看了眼煜儿,低声道:“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他没有见过小佑启,也再不可能看到那个孩子长什么样,于是他常常在煜儿身上,在这孩子像秀月的那些地方,找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秀月扶着肚子,突然说道:“要不给你介绍个媳妇吧,武馆里的一个姑娘,年十七,正是大好的年纪。”   不像她,已经二十好几了。   沈复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啊。”   他能答应,秀月有一点意外。   她想了想,说:“那你不能对人家不好的,人家过了你的门,就是你的妻子,你要善待她的。”   沈复又点了下头,“会的,不然她也会怨你不办人事。”   他平静的答应下这件事,秀月的心里就在这一瞬间,舒坦了许多。   这么多年来,秀月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相视的那瞬间,沈复淡笑道:“你介绍的,我会用心去看看的。”   他也不是要用一辈子去死磕,只是早些年,他想万一秀月跟崔宽过不下去了,至少还有他。他怕秀月回头的时候,他身边又有牵绊。   不过年复一年的过去,他发现秀月在崔宽的身边,一直都很开心。这种开心与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同。秀月在崔宽面前,是自在的,自信的,她甚至还会跟崔宽撒娇。   她那么要强的人,沈复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娇弱女人的一面。   起初沈复想不通,后来慢慢的,他也就想明白了。   因为他从前只想着带她玩,只知道享受她带给自己的愉悦,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会不会在意,会不会难过。在他眼里,秀月的血肉像是钢铁做的。如果不是她离开了,他永远也不会觉得,秀月是会疼的。   可是崔宽居然那么无师自通,他从一开始就懂得要对她好,处处呵护照顾着她,他连   沈复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频繁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崔宽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明明什么都懂,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每一次沈复过来,他都是热茶好菜相待。   直到前不久。   秀月刚怀上了二宝容易困,早早的带着煜儿进屋睡觉。   崔宽给沈复倒满了酒。   沈复忍不住嘴欠,问他:“你就一点儿都不介意我的存在?你知道她曾经跟我是什么关系吗?”   人在嫉妒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对这个被嫉妒的人炫耀。   沈复恨不得在崔宽面前,把她曾经对自己有多好,有多少心悦,炫耀个明明白白。   可是事实上,越炫耀什么,就越缺什么。   崔宽笑了笑,道:“说真的,在她听了你的死讯而动了胎气早产的时候,我恨不能抽你两耳光,你算什么男人,哪里配得上阿月啊?现在,我就图你好好活下去,欢迎你来我家。”   沈复在那一天喝得烂醉。   崔宽把他扛去了客栈,拍拍他的肩膀,道:“沈大人,往事不可追,该放下了。”   -   (秀月篇完结。)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多年又多年   她羡慕宋宁。   羡慕她不用三岁被训练挨打,敢哭一声就有更重的棍棒落在身上。   四岁时师父把虫子放在一众姐妹的手臂上,谁动一下,手臂就会被剁。   五岁跟狗抢食,连狗都抢不过的,会被当场舍弃。   她是拼了命才活下来的。   她自私,满身戾气,太在意为数不多的亲情。   她也知道自己错了,终究秀月为她而死,她却在活着的时候,从未善待过秀月。   越是想逃避现实的时候,她就越羡慕宋宁。   羡慕她没有那十几年血雨腥风的记忆,没有那些痛苦,也没有那些愧疚。   -   清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师姐还在,秦承泽没有死,他跟洛诗妍的女儿也很可爱,平安的长大了,还很漂亮,那个小姑娘。   师父放弃了助纣为虐,景翊不沾寸血登上帝位。   秀月过得也很幸福,崔宽数年如一日的待她,他们生了两个孩子。   至于她自己,这个梦里几乎没有她自己。   -   她在御书房的妃榻上醒来,傅景翊摸着她的脸,亲昵的说:“宁宁,你这回小憩睡得有点久,饿不饿?”   清辞瞪直了眼睛。   傅景翊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愣,在她脸颊边的手僵住。   他很不确信的问:“清……辞?”   清辞明明白白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担忧。   清辞怀疑他是不是很不满意,醒来的是她而不是宋宁。   心里面打翻了几斤醋坛子,但她又知道发这个脾气很没道理。   她缓了缓,平静的问:“我睡了多久?”   “两年多,”傅景翊细数道,“凡凡都八岁了,绵绵也三岁了,廷儿刚满周岁。”   凡凡是太子傅云从,绵绵是二公主傅凝岁。   “廷儿是谁?”   看着清辞狐疑崩溃的目光,傅景翊内心惶恐可还是很冷静的说:“廷儿是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啊,祁元的三皇子。”   清辞的眼睛越瞪越大。   她的脸越逼越近,傅景翊的身子一点点后倾。   “当初不是说好的吗,我答应凡凡没有弟弟妹妹了!我答应过了!”   傅景翊顶着压力道:“我又没答应。”   清辞抓起腰下的靠垫扔在他怀里。   傅景翊抱住了靠垫,哄道:“廷儿很可爱的,他是三个孩子里长得最像你那个。”   清辞心里面很不舒服,担心着凡凡的感受,又是真想看看那孩子长什么样。   纠结了半晌,她说:“那凡凡呢?他是不是很不高兴。”   傅景翊略一沉默。   显然是的。   清辞长叹了一口气,“你本就不太喜欢凡凡了,宋宁又不把凡凡当亲儿子,我的凡凡也太可怜了吧。”   傅景翊皱眉,道:“凡凡更喜欢宋宁,宋宁哪怕又有了孩子,对他还是很宠,挺着大肚子还天天陪他玩。”   清辞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意识是多余的。   不过,她掀开薄毯下榻,哼道:“我睡够了,再也不会有宋宁了。”   她心里暗暗的想,不能再逃避了,现在她得好好活下去,不能再做个缩头乌龟了。   她也知道傅景翊更喜欢跟宋宁在一起,宋宁让他轻松,她也会尽力做好的。   毕竟,宋宁原本就是她啊。   -   日子一晃,又是八年过去。   “公公,求您疼我。”   清辞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被一个女人抱着求疼爱。   事情是这样的。   宫里实在乏闷,清辞就常常换装找傅景翊玩,有时候穿戏服,有时候打扮成书生,有时候扮宫女。   这一天,她换了身太监服制,路过御花园的假山处,就被人拉进了假山深处。   假山里面光线晦暗,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不过清辞认得她的声音。   这个女人是太子的侧妃,名叫苏甜,进东宫半年有余,太子对她也不算凉薄,可这女人居然要找公公打发寂寞。   清辞迟迟给不出反应。   苏侧妃黏了她一会儿,手到她胸前时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猛地松开她。   “你是谁?!”   清辞讪笑:“你猜。”   苏侧妃反应很快的叫出声:“母后?!”   当年,在宋宁生下三皇子之后,傅景翊就宣告晋皇贵妃为后。朝堂上无反对的声音。也无人问起原皇后的消息。   清辞整理了下衣服,冷笑:“动手动到本宫头上了,本宫也是大开眼界。”   凤鸾宫里,苏甜跪在清辞脚边。   “母后,您饶了我吧,我是一时迷了心窍,再也不敢了!”   清辞那身太监服还没换下来,靠在凤椅上,很有兴趣地问:“你把我当成了哪个太监?”   苏甜颔首,老老实实的回答:“宏公公。”   清辞愣了一下,这苏甜口味着实有点重,她还以为是哪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呢。   看中的是宏公公,那无非看中他是皇上的身边人了。   可是她的身形跟宏公公哪里像了?   “你可知道,秽乱宫闱这事儿你是什么罪?”   苏甜连连磕头,哽咽道:“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母后,太子妃苛待于我,对我动辄打骂,我实在受不住了,才想着寻求宏公公的帮助,他能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兴许就解了我的困境。”   说完,她撩起一双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雪臂。   清辞啧啧道:“你受了欺负,应该告诉太子,而不是找什么宏公公啊。”   苏甜抹了把眼泪,道:“太子殿下不会管我的,我那时不经意听见太子跟太子妃商量着给三皇子使绊,从此之后太子就不待见我了。”   清辞的心咯噔一下。   敢情前面都是铺垫,现在的话才是苏甜的目的。   “太子要如何给三皇子使绊?”   苏甜挪着膝盖上前几步,跪到了清辞脚边,低声说:“说是过些天父皇生辰,要让三皇子在殿前出丑。”   清辞扶了下额头。   自廷儿出生,凡凡就看他不顺眼,比看公主要不顺眼的多。   清辞就从来没见凡凡拿正眼看过廷儿,廷儿也知道长兄不喜欢他,小小年纪就躲着他走。   她费尽了口舌,也没能让两孩子关系好一点,只能一遍遍的告诉凡凡,父皇母后都爱他。   再后来,凡凡就学会虚与委蛇了,面上跟廷儿和和善善的,清辞还以为,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呢,没想到背地里存着这样的心思。   ------------ 第二百二十章 非礼   清辞微眯着眼,淡淡瞧着脚边的苏甜。   这姑娘所言或许不假,太子的确存着伤害廷儿的意思,可是苏甜终究料错了一点。   她并不会因为苏甜对太子倒戈相向,更不会将苏甜收为己用。   毕竟,太子也是她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旁人不知,还当她对太子的好都是面上功夫。   尽管对太子的行为失望,仍然不妨碍她在这时候对苏甜恼火。   这个人,是断断不能再留在太子身边了。   苏甜瞧着皇后的眼神不对劲,试探着说:“妾身句句属实,只是不知太子究竟要做什么,母后心里有了数,皇上生辰之时也好着手应付。”   清辞笑笑,说:“你对太子,没半分感情了?”   “从未有过,”苏甜摇摇头,诚恳道,“嫁给太子不过是皇命难为,太子不仁,太子妃又事事针对妾身,妾身实在是受够了。”   好家伙,这会儿皇命难为了,清辞分明记得这女子刚入东宫时那个殷勤。   把她当成宏公公是假的,这就是来投诚的。不过胆子确实够大,敢在她面前演戏,还敢对她上下其手,只为了显露她对太子有多“不忠”。   清辞想了想,惋惜道:“你伺候过太子,不能再许人家了,去清心寺吧。”   苏甜愣住,赶紧说:“母后误会了,妾身可以不离开太子,妾身就留在太子身边,做母后的耳目。”   清辞倒是喜欢耳目,只是这些年来,想做她耳目的人实在太多了。   “秽乱宫闱的事儿捅出去你都活不了,老实去吧,本宫要歇会儿。”   -   苏甜哪有这样容易认命。   她回了东宫,先躲起来重重给自己打了几个耳光,再让婢女去太子那里传话,说是皇后把她召去了一趟。   没一会儿,太子就过来了。   苏甜哭得梨花带雨的,一手捂脸,另一手慢吞吞的收拾东西。   见太子来了,苏甜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妾身不想离开殿下!妾身舍不得啊!”   傅云从有点嫌弃她眼泪鼻涕的,脏兮兮的,把她拎开,问:“你跟母后说什么了,她怎么要赶你去清心寺。”   苏甜支支吾吾没法开口,傅云从就让殿中其他人都退下。   她这才满脸委屈地说:“母后让我窥探,窥探殿下在父皇生辰宴上备了什么礼,我哪能做这样的事,只好找借口推辞,母后就不高兴了,要把我赶去清心寺,殿下,我实在不能离开殿下啊!”   他俊美的脸上掠过狐疑之色。   “母后要知道我备了什么礼,做什么用?”   “许是想让三殿下艳压太子殿下,博父皇欢心,”苏甜泪目盈盈的,柔柔弱弱的却毅然决然,“我就是去死,也不能出卖殿下。”   傅云从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只是有些不耐烦的说:“行了,母后那边我会去说的,你不用出宫。”   倒不是这个苏甜有多重要,只是他不喜欢任何人来干预东宫的事。   未经商量就在他身边安插人或者把人调遣离开,这类行为他都不接受。   苏甜赶紧说:“殿下千万不要跟母后提起我方才说的话,我没有答应母后已经让她生气了,她若是知道我还跟殿下告状,肯定弄死我不可。”   -   傅云从到凤鸾宫时,看到父皇在,脸上的脾气顿时收了收。   他乖顺的向父皇母后行了礼,而后道:“母后今日召见了儿臣的侧妃,所为何事?”   清辞道:“我没那个闲心召见她,是她自己来找我。”   傅云从不怎么相信:“母后的意思是说,是苏甜自己来冲撞母后的吗?”   清辞一听太子这口气,就猜测苏甜去太子那说了什么,毕竟太子态度虽然不好,可长大后做事也没那么莽撞了,不至于什么都不去了解就跑来兴师动众的责问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了,“苏甜把我当宏公公,还求疼爱呢。你这个侧妃心痒了,你一点儿苗头都没瞧出来?”   傅云从笑了,“把母后当宏公公?”   “我刚刚穿着太监服呢,”清辞解释道,“她把我拉进假山里,想非礼我呢。”   傅景翊坐在一旁听着,正一手端着茶,另一手用杯盖拂着茶叶,听到“非礼”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中茶杯抖了都,洒开了些许。   清辞忙给他拿手帕擦手。   “笑什么,这是真的,我差点儿就不清白了。”   傅云从脸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凉:“母后还真是清清白白的。”   清辞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一时看着他不说话。   傅景翊看了眼清辞,再看着太子,淡淡道:“自己也快当爹的人了,连信谁都弄不明白。”   傅云从双眸一黯:“我是你儿子,你也知相信她。”   清辞体会到了傅景翊常常面对那些政事的头疼,她现在也有点心力交瘁了。   “凡凡,我……”   “别这样叫我,我大了,”傅云从抗拒道,“我也不喜欢这个乳名。”   清辞被他一句话堵得不知所措。   傅景翊蹙眉道:“行,傅云从,你想留苏甜朕容你留着,他日吃了亏也是你自己的事,朕和你母后无法看顾你一世。”   傅云从还是在意父皇的看法,解释道:“不是非留不可,只是来问一问母后……”   “给朕滚出去。”   傅景翊摆摆手,就继续喝他的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清辞对于太子的态度完全换了过来。   清辞不再苛刻要求太子,隔三差五的就要给热脸贴冷屁股,傅景翊反而不怎么搭理这个儿子了,每每提到,他也就是一声叹息。   太子似乎不知父皇的失望,他依然是处处讨好父皇的,时不时就要暗示傅景翊,说母后偏心对他不好。   傅景翊起初还会跟他讲道理,时候长了,之后每每都是淡淡扫他一眼。   忽觉这辈子干的最不应该的是,就是当初在孩子刚满月时就立了太子。   什么立长立嫡,朝臣们依然大多是拥护太子的,可是在傅景翊看来,帝位就该贤能居之。   果然,儿子一走,清辞又要滔滔不绝了。   “是我这事办的草率了,我应该先让太子看清苏甜的面目,由他去处置的。他也不是多在意苏甜,八成就是跟我唱反调罢了。也难怪他不高兴,苏甜是他身边人,我要是动了你你身边人,你也会不高兴的。”   ------------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世面   “你就继续惯着他,给他开脱。”   傅景翊心疼她此刻的心境,又气她迟迟不答应废太子。   孩子大了要废更难,他已经懂了太子的地位含义,不像小时候从他手上夺颗糖那么简单了。   “只要他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你立马废他,我绝无二话,现在真不至于。”   清辞讨好得捏捏他双肩,用商量的口气道,“你不要对他冷淡,这孩子不在意我对他好不好,就在意你的看法。”   傅景翊扯开话题道:“廷儿昨天骑马摔下来了。”   “嗯?”清辞一下子就把太子的事抛在脑后了,“廷儿怎么样?”   没啥事,不过傅景翊故意不说话,还摆出了为难无法启齿的神色。   清辞立马撒腿往永宁殿跑去。   廷儿住在永宁殿,这事清辞心里特别不得劲。   这宫里原本是没有永宁殿的,傅景翊在她怀廷儿的时候,给修了一座殿,永宁两个字雕刻得龙飞凤舞。   他怎么就,不弄个永清殿呢?   -   太子回东宫脸色不太好,众人都不敢上去搭话,递个茶都互相推辞。   苏甜去接了过来,恭谨呈茶:“殿下,母后怎么说?”   傅云从淡淡看了她一眼,摆手示意她把茶放在一边。   “让你留下了,不用出宫了。”   “殿下为妾身跟母后争吵了吗?妾身罪该万死……”   苏甜一双美眸里渐渐湿润,仿佛晃一下就要落下泪来。   “打住,”傅云从不耐烦道,“出去。”   苏甜出去的时候,听见杜曹向太子禀报:太子妃出宫去娘家李府了。   她回头,看到傅云从喝了口茶,嗓音淡淡,“这种事不用来告诉我。”   杜曹又说:“可是太子妃出宫过于频繁,李大人难道不劝她?”   傅云从无所谓道:“管她去了那里,我又不碰她,她去找奸夫**,弄出事来倒霉的是她自己,这蠢女人。”   苏甜踏出重华殿,唇角微微扬起。   -   “娘娘,你这脸上的红痕可以遮住的。”   “遮它做什么。”苏甜总觉得太子喜欢弱势的姑娘,这个巴掌印他看到应该会多几分怜惜。   她原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反正太子对她不咋的,她干脆借太子去向皇后投诚,可实在没想到皇后这样不善相处,竟要把她打发去清心寺。   这说明,皇后不信她,否则怎会拒绝同一立场的好棋子呢?   先前众人都觉得太子对太子妃甚是恩宠。   可现在看来,他明面上尊重太子妃,私下竟是对她那样厌恶,大概是因太子妃强势。   太子妃的母亲是陆婉柠,姑苏陆家的三小姐,先皇后的同父异母的姐姐,皇上提拔了三小姐的夫君李盛,李盛倒也争气,屡屡建功,自然而然的被提拔至太师之位。   相较当年的秦太师,如今的太师权利被削减不少,不过依然是朝廷重臣,一品大员。   太子妃李月皎的名字是现任皇后亲赐。   苏甜猜测太子不喜欢李月皎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皇后喜欢李月皎,李月皎也同皇后亲近。   -   李月皎没经历过这么无语的事,她好好的在赌桌上赢个钱,赌坊里突然就打起来了。   生怕官府的人闻声赶来,她急匆匆的就想溜,结果吵架的人一把拉住她。   “兄弟你说,他就是出老千吧,你可看清楚了吧!”   “我没我没……”   她说了这话,另一方就拉住她,“你别走,给我做个证,这人输不起就说老子出千!”   李月皎急得团团转:“兄弟,你输了多少钱我帮你给行吧,别闹了,让我走。”   “这不是钱的事儿,咱不能为了这钱忍气吞声!”   就这样,愣是把她拉扯住了,直到官兵赶来。   为首的巡兵统领瞧见她,当场行礼。   “太子妃娘娘!”   李月皎捂住脸,“你认错人了,别瞎喊!”   “怎么会认错呢,您就是太子妃娘娘!”   巡兵统领激动道:“有幸见过娘娘一面,不会认错的。”   赌场里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这巡兵统领仍是没意识到,太子妃出现在赌场参与斗殴是一件怎样的事。   李月皎双手捂着脸,怒道:“说了不是就不是,太子妃怎会来这样的地方!”   这儿毕竟是金陵城的赌坊,来玩的不乏高官子弟。   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她一人身上。   “不给看脸,肯定就是太子妃了!”   在李月皎松开手露出脸的那刻,有人兴奋大声道:“果然是太子妃!”   还有另外的人作证:“的确是太子妃!”   李月皎捂紧了心口,一颗心凉透了。   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了,她发誓她真的没有常常来赌坊,就今日路过玩玩而已。   她出赌坊还被人遥遥围观着。   这事儿早晚传遍金陵城,李月姣赶早回了宫,往凤鸾宫一跪。   “母后,姣儿是去抓我兄长的,我兄长看起来斯文,实则常常流连于赌坊之地,我实在是看不过,刚巧赶上了旁人吵架多看了两眼,就被赶来的巡兵统领认出来了……”   清辞问:“赢了多少?”   “没赢,输了十两,不多不多。”   言出,李月皎自己愣了一下,然后深深低下了头。   清辞叹了口气,拨弄蟋蟀的手微顿。   “下次去玩带我,你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容易被出千,母后带你玩个明白。”   李月皎难以置信得睁大了眼睛,“母后会玩那个?”   她看向李月皎,这孩子原本不叫这个名,是自己当初觉得这姑娘美丽,就夸她月出皎兮,傅景翊就把这事直接说成皇后赐名,从此之后她就叫月皎。   清辞又想起苏甜那话。   苏甜说太子和太子妃商量着给廷儿使绊,清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太子面上跟太子妃相敬如宾,可事实上,太子不满意她把外甥女嫁给他做太子妃,大婚之日都没有圆房。   更别说在一块儿商量给廷儿使绊了。   许多次,清辞后悔让这个外甥女入皇家,尤其是儿子那德性,实在太亏待月姣了。   幸而月皎从不放在心上,自己玩自己的,开心自在。   清辞笑了笑,“男人能去赌,咱们女人怎么不能?又不是缺那十两银子,这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   李月皎高高兴兴地起身,亲昵挽住她的胳膊。   “那什么时候,母后带我去见世面?”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楚河汉界   “胡闹!”   得知清辞不迁怒太子妃,傅景翊又气又好笑地说:“这会儿金陵城中都在议论这个太子妃,扮了男装在赌场厮混,皇家颜面被她丢尽了,你一句都没责怪她?凭这件事废了她太子妃之位也不为过。”   清辞皱眉:“你怎么动不动就要废了人家。”   傅景翊叹息:“你当初就不该插手选立太子妃,凡凡明摆着对你有意见,如今他们夫妻不合,太子妃出去鬼混,你一句话都不指责她。再有下次怎么办?”   清辞不以为然道:“今日的事主要是她被认出来了,下次我跟她一起去,谁要堵我们揍他丫的,保管不会再有人瞎嚷嚷,也不会有人抓住我们,你放心。”   “你还要一起去?!”   傅景翊浑身的血液上涌,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了,“皇后,你这样纵容太子妃,太子会如何去想?你希望他们夫妻有和鸣的一日,就不要这样做。”   清辞很少听到他称呼她为“皇后”。   早些时候他大半夜迷迷糊糊的喊她宁宁,被踹下床几次之后他再也不犯了,之后就是清辞,浓情蜜意的时候喊阿辞。   生气的时候,他为了体现自己的威严,提醒她的身份,就会喊她皇后。   清辞也不想跟他吵架,就哄他:“毕竟是儿媳妇,咱凡凡是不是个好玩意儿你知道的,能有人要不错了,就别太跟儿媳妇计较了嘛。”   傅景翊不这样认为。   “怎么没人要,哪个姑娘不想做太子妃,就算他不是太子也不至于,好歹长得像我。”   一张脸,足以魅惑众生。   那太子妃的地位,更令众生趋之若鹜。   傅景翊反正是这么想的。   清辞翻白眼,“当初你那个哥哥长得也不赖,秦玉这个准太子妃怎么就不稀罕呢?”   一句话就把傅景翊堵死了。   他不敢说下去了,再聊清辞准要问一问秦玉怎么回事。   -   李月皎回东宫特地避开绕开太子的寝殿走,非必要的场合,她都不想跟太子打交道。   岂料,回到自己寝宫里,太子就坐在正中宽大的檀木椅上。   杜曹把她养的画眉鸟提到太子面前,太子修长的手指在拨弄她的鸟,鸟儿一个劲儿扑腾,可是腿被细链绑得死死的,没法逃脱太子的魔爪。   李月皎看得心悸,忍不住道:“殿下,这鸟经不起吓,容易死的。”   傅云从戏谑的目光看向她。   “再买一只,你不差钱。”   李月皎瞪圆了眼睛,瞧瞧这个王八蛋说得的什么话,“它是母后送给我的,是独一无二的。”   她嘴上这么说,人也壮起了胆,上前从杜曹手里把鸟笼给夺了回来,交给身后的婢女。   傅云从轻蔑道:“你只知向皇后献媚,不知你我荣辱与共,只会向皇后献媚,及不上侧妃一根头发。”   李月皎已经不是头一回这样被他骂了。   她无所谓道:“侧妃好,侧妃妙,麻烦殿下去找侧妃。”   “今日是十五,”傅景翊不掩饰语气中的烦闷嫌弃。   皇家的规矩,初一十五必须留宿正妻处。   李月皎狐疑得看了眼身后婢女,婢女冲她点了点头。   天呐,这么快又十五了。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起初嫁进东宫,她对太子这位夫君是有夫妻生活的幻想的,可是大婚之夜,他就扔了条被子在地上,让她不睡地上就滚出去。   为了颜面,她妥协了,在地上睡了一夜。   于是他天天来,天天让她睡地上,他们大婚之时本就是腊月,她哪吃得消日日在地上挨冻,尤其是她来了月事的时候。   她很快就决定不干了,率先抢了床躺好,还威胁他:你不睡地上,我就去父皇那里告状!   那天,傅云从瞪了她一会儿,摔门而出。   从那之后,傅云从每逢初一十五来例行公事做做样子。   没再赶她去地上。   不过两人中间放一条棉被,这就是楚河汉界。   一旦她睡相不好把腿伸了过去,他就会毫不客气给她踢开。   所以跟他睡的晚上,李月皎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常常在被踹。   这一夜李月皎很干脆的抱着被子去了地上。   傅云从有点意外。   “识趣了?”   李月皎淡淡道:“那会儿是冷,现在都快入夏了,挨着你怪恶心的。”   她从柜子里翻东西时被他按住肩膀,抵在了柜门上。   傅云从一手按住她肩膀,压迫贴近她的脸,眸色晦暗有几分冷冽。   “恶心?”   李月皎迎着他的目光,抬起下巴道:“你最好别碰到我,不想再洗一遍。”   傅云从的性子就是,逼着做他的事,他就不做,不让他干的事,他偏要干。   他的气息从她脸颊边,缓缓下移,到了她的颈边。   李月皎屏住了呼吸。   她的心情很复杂,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父亲母亲的催促,早日怀上皇孙立功,这话她都听出茧子了。   太子头一回这样贴近她,不会真的要,办了她吧?   然后她脖子上被摸了一把。   傅云从放开她,唇边得逞的笑:“去洗吧。”   李月皎脸绿了。   她其实并不是真洁癖到被碰一下就要去洗的地步,可是话都说出口了,她不去洗岂不是很没面子。   傅云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跑出去。   他的算盘打得也很好,等她洗好脸和脖子回来,他在摸一把她的腰,她就又得去洗澡。   要折腾她,果然很简单。   等她一回来,傅云从刚想把她按在门上欺负,她飞快的躲过了,拿着寝衣钻进了地上被窝里。   她坐在被褥里,把被褥顶成个小帐篷,她在里面捣鼓着换寝衣。   她换好了,把自己嫩粉色里衣扔出来的时候,傅云从咽喉吞咽了下。   “你上来。”   “嗯?”   “让你到床上来。”   “不。”   李月皎言简意赅的拒绝,然后在被窝里躺平了。   被褥盖住了她的脸,就她抓着被子的两只手露在外面。   傅云从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她细长白皙的手指。   他听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太子妃今天在赌坊里的表现,只觉丢脸至极。   这样的女子,母后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她,就因为是外甥女?   李家的家教也实在不咋的。   她居然敢忤逆他。   “太子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孤命你到床上来。”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空中之王   李月皎瞪着太子,瞪了一会儿。   突然掀开被子,妖娆得侧躺在地上,身材曲线突出,态度天翻地覆的变化,柔声道:“殿下确定要我伺候吗?”   傅云从忽觉惊悚,汗毛直立的那种。   李月皎寝衣往一边倾斜,露出雪白的肩头,妩媚无边:“父皇母后也盼着早日抱皇孙呢。”   她如愿的看到,傅云从脸色明显一黯。   傅云从冷冷瞥着她,坐在床上翘起一只腿,道:“脱靴。”   李月皎很听话的过去,捏着鼻子给他脱靴。   傅云从成功被她气得脸黑,另一只靴也不要她脱了。   “滚。”   他躺到床上,偷偷闻了一下自己的脚。   这也不臭啊?   -   傅景翊的生辰殿没有别的需求,只说了句:一切从简。   清辞想来想去都觉得简单不了,多个外邦千里迢迢过来朝贺,难不成就让人瞧见自家有多朴素?   于是她选用了最富丽堂皇的太和殿,备了奢靡的酒菜,还亲自监看舞蹈。   舞姿够曼妙,清辞给教坊司提了个意见。   “别让她们穿这么风凉,咱们祁元民风淳朴的不是?”   教坊司奉銮不敢违背,躬身道:“是,这就改她们的衣服。”   其实之前推崇北滨穿衣自由的也是她,可她现在一寻思,这是要跳给傅景翊看的舞,说什么也就不乐意了。   清辞也仔细检查了廷儿给备的礼,是一只硕大的雄鹰,廷儿在春猎之时射下来的,射中的翅膀未伤其性命。   鹰乃空中之王,送给人间帝王很合宜。   更关键的是,廷儿在这几个月间,驯服了这只鹰,可以让它听话顺从按照他的指示做出动作。   “娘娘,北滨九公主求见。”   那不是鸾冰玉么?   清辞亲自出宫门,迎接了她。   十年未见,玉公主当年是活泼明媚之中,有几分稚嫩的,如今美得更张扬了。   鸾冰玉惊艳的目光看着她:“皇后娘娘吃仙丹了吧,十年都没一点变化。”   清辞这话是听腻了,她对着镜子是也找不到自己的变化,傅景翊的轮廓在这些年里深邃了些,显得成熟了,可她的相貌是一直没有变化。   清辞笑笑,道:“听闻你始终没嫁人。”   她俩也不是多娇生惯养的人,没有上娇辇,徒步走进宫里。   鸾冰玉道:“男人是找了几个,看的上想成亲的实在没有。久而久之是觉得一个人好好过着就够,没必要被男人捆绑。”   清辞点点头,“你说的是,皇上日日跟我如胶似漆的,久了我也有些受不住,真羡慕你不需要应付男人。”   鸾冰玉总觉得,她有点炫耀的成分,总归不是真心羡慕她。   -   年年傅景翊的生辰,都有外邦送公主,今年清辞也打听到了,哪几个送公主的使臣席位往后排。   拒了这么多次,仍是不长记性。   倒也不见有外邦在她这位皇后生辰的时候,给她送个男人啊?   宴席开始之前,太子是第一个上前献礼的。   他命人摊开一张数米长宽的白纸,洋洋洒洒的泼墨,一副气势恢弘的山河图慢慢成形。   清辞不知道太子有这个技能,得意的给了傅景翊一个眼神。   傅景翊笑了笑,没说什么。   傅云从画完山河图,得体的向父皇拘礼。   “祝父皇千秋圣寿!”   朝臣和外邦使臣们紧跟着追捧。   “笔墨从心,太子殿下心胸宽阔,才可做出这样恢弘之画!”   “太子殿下果真名不虚传,卓尔不群!”   二公主翻了个白眼,冲身边的三皇子小声嘟囔:“这父皇的生辰,他搞成自己的个人秀,浪费了小半个时辰让我们看他作画,是什么意思?然后父皇还得把他的画裱起来,这么大的画,放那个殿里比较好,挂宫门口去?”   三皇子年仅九岁,一脸稚气,却也很有主见。   “皇姐,他是我朝太子,他足够优秀才会让外邦对咱们祁元更加望而生畏。你看父皇也挺高兴的。”   傅景翊的确高兴,亲自下台阶扶他起身,随和道:“这份礼,父皇甚喜。”   太子颔首道:“愿江山如画,永蔚无疆。”   傅景翊对他点了下头。   待皇上太子回座,宫人们即刻将画收起,地上的墨迹清理干净。   二公主送的是绣品,以金线穿绣,龙凤凤舞的寿与天齐四字,阳光照入大殿,这四字灼灼生辉。   傅景翊摸了摸清辞的手,低声道:“女儿比你贤惠。”   清辞反手掐了他手背一把。   轮到廷儿了,廷儿小小的身子走到殿中,一声口哨,一只鹰展翅飞入殿中,落在他肩上。   清辞看过他训鹰,原本对他是很放心的,可这一回,她觉得这鹰有点不对劲。   它在廷儿肩上有些不安分的屡屡抬爪,尖锐的鹰眼左顾右盼,躁动不安。   “众所周知,鹰乃空中之王,儿臣今日就让这空中之王,臣服于父皇!”   廷儿人小,言语很有气势,他再一挥手,鹰就扑腾立在他手掌之上。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这架势,是要把鹰献给傅景翊。   清辞眯起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只鹰。   临近时,鹰不再躁动,而是展开了双翅,精锐的鹰眼盯着傅景翊的九旒冕,低锐的叫了一声。   而后,这只鹰突然离开廷儿的手,向傅景翊俯冲过来。   清辞猛地立起,将即将扑到他身上的鹰一巴掌扇在地上。   她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内力,这鹰摔在地上扑腾了两下,再挣扎不起。   “母后!”   廷儿惊愕地叫了一声,他到底是个孩子,刚刚表现得再成熟,此刻也要落下泪来,“母后为什么要杀了它?它未必是要伤害父皇,它从来没有伤害过人。”   清辞打死了鹰,仍心有余悸。   “廷儿,你驯养了它数月,竟然不知刚刚就是它要攻击人的姿态。”   她曾经身为杀手,不仅与人为敌,还要打得过老虎,逮得住苍鹰。   廷儿怔住:“母后,儿臣不知!”   他扑腾跪倒在御前。   傅景翊摆了摆手,温声道:“无碍,野兽毕竟难驯,廷儿小小年纪有此孝心,朕很高兴。”   廷儿抹了眼泪,沮丧得退回座上。   绵绵递了手帕给他,又说:“让你别弄这个鹰吧,你不信这个邪,这下好了。”   清辞若有所思的往太子那里看了一眼。   当时苏甜说,太子要让廷儿在生辰宴上出丑,就是这样的一回事么?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以死明智   太子面无表情看着这场变故。   李月皎捂着胸口,意味深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什么意思?”   傅云从语气冷淡,却微笑着给她剥了个虾。   人前还是得夫妻和鸣,这点他懂。   李月皎试探着说:“这件事你怎么看?”   傅云从不想搭理她。   不过皇后一巴掌拍死一头鹰,跟玩儿似的,确实有点强。毕竟那是鹰,一般人手伸过去,顷刻手就废成肉泥了。   李月皎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你这个人真是六亲不认啊,亲爹也敢下手,说说咋弄的,怎么让那头鹰攻击父皇?”   傅云从剜了她一眼,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有病。”   李月皎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又靠近他一点。   他倒也把耳朵贴了过去。   李月皎说:“三殿下若非有十全把握,怎会上殿来卖弄,而且母后也常常去看他驯鹰的,偏今日这鹰不对劲了。”   傅云从眸色一沉。   李月皎好心道:“小心点吧你,父皇母后疑心都重,你一贯讨厌三殿下,难免怀疑到你。”   -   清辞一边哄着廷儿,一边吩咐人查那头鹰的饮食,平时呆的笼子,已经当天接触过鹰的所有人,都得一五一十的查验。   上上下下搜了个干干净净,都没察觉异常。   平时里照看鹰的宫人说,进殿之前这鹰还是正常的,是进殿之后,他远远看着,也瞧着不太对劲了。   大殿里的陈设都是清辞亲自监看着布置的,在场那么多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实在无从查起。   此事就这样没了头绪。   直到傅景翊说了句:“墨迹洒在地上,并不能立即清理干净,等廷儿再站到那里,地上仍有余渍,且能闻到余味,鹰的嗅觉是很灵敏的。”   清辞仿佛没听见,给他揉揉肩膀,自顾自的说:“野兽毕竟难驯,也许就是个意外,没伤到人就是万幸。幸而咱们廷儿还小,旁人也不会耻笑他什么。”   傅景翊握住她的手,道:“你分明找人查验了地上墨迹,已有了结果,为何还要包庇他?”   清辞呼吸一滞,回握他的手。   “不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要伤害你的,”清辞声音极软,央求着说,“起初我也怀疑他,可是那孩子跟我不亲,对你是极好的,他不会拿你冒险的。景翊,你相信他一回?”   傅景翊沉默良久,点了下头。   清辞继续给他揉肩膀,“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太子用的墨毕竟许多人都能碰到的,太多人可以下手了。”   她觉得,傅景翊从前不是那么草率下结论的人,到底是对太子性子的判断有些先入为主了。   -   清辞盯上了苏甜。   连续三日把她叫来喝茶,然后让她坐在那儿,自己则不搭理她,不管她怎么喊母后,怎么说话,都置若未闻。   苏甜终于忍不住了,哭着问:“母后,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清辞把修长的金护甲戴上了,总感觉戴着这玩意儿会显得更凶。   没有正眼看苏甜,只给了她个冷淡的余光。   “你说皇命难为,可当初分明是你有意向太子献媚,让太子开了口说你不错,皇上才把你赐给太子的。”   苏甜盈盈跪倒,诚挚道:“妾身是说了谎,可殿下风华绝代,又尊为太子,我怎能不心动呢。只是嫁入东宫之后,太子实在没把我当人看,太子妃又嚣张跋扈,屡屡欺侮妾身……”   又来了。   这番哭诉她上回就听过了。   清辞不耐烦得摆摆手,“你乖顺些,讨得太子妃欢心,她也不会来欺侮你。”   毕竟是外甥女,清辞对亲疏这一块儿分得很清,她也向来是个护短的人。   月皎的性子清辞也有几分了解,她是个见不得旁人茶香四溢的性子。哪怕把苏甜揍了一顿,也是因为她真性情。   苏甜梨花带雨的,流着泪却没哭出声,委屈道:“母后我跟您说过的,太子要让三殿下难堪,您当时不信我啊,您现在还是不信我……”   清辞冷笑,“你当初要是诚心护着三殿下,就该把原委一五一十的跟本宫说明白。”   可她就模棱两可的说个要让三殿下难堪。怎么个难堪法,从哪里下手,问她又一无所知了。   不过是坐观事情发展,等事情坐实了她的说法,她再出来邀个功。   苏甜越来越委屈,“母后是对妾身有偏见,认定了妾身别有所图,妾身不如以死明志。”   说罢她提起裙子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清辞拽下护甲上一枚玛瑙,弹出,砸中她膝盖。   苏甜膝盖兀然一痛,未能撞到柱子就抱着腿栽在了地上。   “嫔妃自戕是大罪,”清辞打了个哈欠,悠悠道,“把地上那颗玛瑙给本宫捡过来。”   苏甜含泪,跪着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颗宝绿色的玛瑙,跪着送到皇后面前。   “母后,太子妃面前与您亲昵,可她终究是先皇后的外甥女。母后难道不为自己考虑,毕竟皇上这些年来如此提拔陆家人,就是在忌惮着母后您啊。”   说得漂亮。   这姑娘的性子清辞是有些服了,特别的不依不饶,胆子也大得很。   清辞接过玛瑙,镶回护甲上,若有所思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你身为太子的侧妃,与太子福祸相依,哪怕他对你再如何凉薄,都不是你胳膊肘往外拐的缘由。”   苏甜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福祸相依又如何,我不仅要荣华富贵,还要无人敢欺,可是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只能来倚靠母后。”   这番话说出口,清辞反而有些正视这个姑娘了,这比上一次那番话显得真诚多了。   人性就是如此。   看来,她在东宫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清辞叹了口气,“那你到本宫身边来,今后无人欺你。”   这毕竟是她儿子的妾,她多少还是有几分宽容的。   只是苏甜是个死脑筋,“母后,我可以留在太子身边,太子眼下还算信我,我可以……”   清辞见她执意如此,扶她起身,亲昵轻握着她手,道,“你足够坦诚,本宫自然也会把你当自己人,可本宫脾气不大好你也是知道的,若哪一日让本宫发现你欺瞒了本宫,本宫保不准对你做出什么来。”   苏甜颔首点头,“不敢欺瞒母后。”   “回去吧,万事记得跟本宫商量。”   清辞笑着目送苏甜出去。   然后把怜儿叫了进来,如今的怜儿已经是她身边的怜姑姑了。   “派几个人,轮流把苏甜的动静盯紧了,她接触何人做了何事,都通通汇报给我。”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捉奸   苏甜一回去,就被告知太子在等她。   她也习惯了从皇后那儿一出来,太子势必要将她盘问个明白。   可太子妃他就从来不问,她从前以为太子是信任太子妃,现在看来是想错了,他是完全不想搭理太子妃。   苏甜进了书房。   傅云从正在架子上找书,看了她一眼,“母后召你何事?”   苏甜半真半假地说道:“母后怀疑,三殿下的鹰会失控,是殿下您做的。”   傅云从皱了下眉头。   苏甜道:“母后问我,我哪能说出什么来,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殿下的永宁宫您都没去过,更没碰过他的鹰了。”   她只能看到太子的侧脸,他微低着头,周身气场有些冷。   苏甜继续说:“母后还派人查验了殿下在宴殿里作画用的墨,结果如何未可知。”   “若是查出了什么,恐怕此刻我的太子之位都被废了。”   傅云从的声音很淡。   苏甜面不改色道:“那大抵是没查出什么。不过母后怀疑殿下您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是三殿下的生母,这普天之下,您又是唯一比三殿下尊贵的皇子。”   傅云从没什么反应,换了排书架,继续找书。   苏甜从后抱住他:“殿下,我好心疼你。”   傅云从蹙眉,疑惑道:“心疼我什么,心疼我生来就是太子?”   “……”   “心疼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人生杀与荣辱皆由我予夺?”   “……”   “嗯?心疼什么。”   苏甜原本是想说心疼他生母不在,继后取而代之,可被他带有戾气的反问都顶了回去,   她体贴道:“心疼殿下辛苦,殿下一大早就在书房里,太子妃就知道往外跑。”   傅云从立刻想到太子妃那日对他的提醒。   “去叫太子妃过来。”   苏甜还是紧紧抱着他,道:“让我陪着殿下吧。”   傅云从本就嫌她束缚了自己的动作,这会儿还敢违抗他的吩咐,不耐烦道:“滚。”   苏甜总算放开了他。   他瞥了眼发现她一双桃花眼红润了,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凶,不过也懒得管她的感受,重复道:“去叫太子妃过来。”   -   李月皎本来想找皇后去赌坊,见识一下皇后的赌功,刚换上宫女服,还带了身男装,苏甜就过来喊人了。   她赶紧把衣服脱下来匆匆忙忙换了一身,再三两下把头发盘起来,拉开门。   “怎么,稀客啊。”   苏甜看着她这衣衫不整头发略凌乱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太子妃大白天的,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么说着,她还想进去看一看。   李月皎拦住了她,“我刚小憩呢,你有事?”   “我还是陪太子妃进去梳个妆。”   苏甜不依不饶的要往里闯。   李月皎顾忌着她的男装还扔在地上呢,绝对不能让她闯进去。   大吼一声:“梅姑姑,把苏侧妃拖出去!”   太子妃这样阻拦,准是有不想让外人看见的东西,梅姑姑和另外两位婢女赶紧合力把人往外拖。   李月皎回进去,把男装踢进了床底下。   苏甜还在那儿跟梅姑姑纠缠。   李月皎插起腰,怒道:“苏侧妃,跑我这儿发疯来了?”   苏甜对她身边婢女神神秘秘的说了句话,她的婢女撒腿就跑。   苏甜那得意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太子妃,你完了。   李月皎差点就破口大骂了。   有病这婆娘。   她怎么就完了?最大的错也不过换男装下个赌坊,闹得再大不过被废。   可是皇后惯着她,她爹是当朝太师,她怎么会完了?   很快,太子到了。   苏甜再也不掩饰她的激动,一副撞破好事的愤慨,大声道:“殿下!太子妃竟敢在宫中偷情!被我撞了个正着!”   李月皎懵了一下。   这哪儿跟哪儿?   她发愣的神色,落在苏甜眼中就是被捉奸在床的窘迫。   苏甜越发兴奋:“殿下,您快进去看看,他们定还来不及收拾,里头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   傅云从对捉李月皎的奸也兴头很足,冷冷剜了李月皎一眼后,就大步进去,推开了她寝殿的门。   苏甜快步追上去挽住他胳膊。   只见眼前这张床,丝绸被单平整如静湖,一点儿没有被折腾过的痕迹。   苏甜有些慌了:“这,或许是没在床上的缘故,殿下不可掉以轻心,再仔细找找。”   傅云从不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太子妃里瞎转,这事儿闹大了,万一什么都没找到,他又得挨父皇一顿训斥。   更重要的,是李月皎神色太过悠闲镇定,这要么是她沉得住气,要么就是真没啥事儿。   他转头要走人。   苏甜急乱之下,趴下来看了看床底,双眼登时一亮,这一下子她发现了要命的东西。   “殿下快看!有男人的衣服!”   她迫不及待跪趴在地上,姿态极不雅观的把这件竹青色长袍给捞了出来。   衣服重见光明,展露在众人眼前。   再次确定了确实是件男人服饰,苏甜大松一口气,掸了掸自己的衣服,道:“殿下,这下子铁证如山了。”   谁会私藏一件男人的衣服呢?这里头要说没点事儿傻子都不会信。   李月皎倒是没怎么在意,歪头一笑。   傅云从面色沉冷,质问的目光落在李月皎的脸上。   半晌,冷冷道:   “你把我的衣服扔床底下?”   言出,苏甜傻了眼。   不可置信的看看太子,再看看李月皎。   傅云从逼近李月皎一步,“这就是贤惠的太子妃?”   这一件便衣,是傅云从某个初一或十五在这儿就寝时留下的。   他并未将这件衣服记着,只是没想到李月皎非但没让人去洗,还扔在了床底下。   他堂堂太子的衣服,居然被这样草率的对待。   李月皎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她没有存着故意糟蹋衣服的心思,只是当时看到他留下这一身衣服,她觉得这条衣服比较短,她穿好不至于拖地,袖子和腰身都可束,很适合她。   至于在床底下,纯属一个事故了。   她强行解释道:“那天你不是留宿吗?可能第二天我太高兴了,就在这跳舞,跳啊跳啊的,就把衣服踢进去了。”   说着她就给演示下,当场提起裙子转了两圈,一个劈腿把地上的衣服再次踹进了床底下。   ------------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或者我给你看看   这腿一劈,她彻底起不来了。   怎么就突然这么疼?   她在地上努力了一下,甚至抓住了太子的衣袍,还是没能站起来。   她好像把跨给劈裂了。   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和挣扎的动作,傅云从眼帘低沉,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可到底没伸出去。   苏甜挽住他的臂弯,笑着说:“太子妃这是做什么呢?”   一旁的梅姑姑赶紧蹲下来扶她:“哎哟太子妃,这得多疼啊。”   “嘶……”   李月皎还是没法动,“别,别硬拉我。”   梅姑姑急得团团转,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子,得到一片冷漠。   “去叫太医!”李月皎道。   梅姑姑赶紧跑了出去。   傅云从终于大发慈悲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硬拽了起来。   她本身瘦弱个子小力气轻,轻而易举的就被他拎起来了。   “疼疼疼疼!”   她人是站起来了,跨间仍是剧痛。   傅云从把她按在椅子上。   “太医没法给你看这种地方,可以叫母后来给你看看。”   母后从小练武,治这种身体拉伤应当在行。   傅云从顿了顿,又说:“或者我给你看看。”   刚巧他最近对医术有点兴趣。   李月皎的脸色极其难看:“还是叫母后来。”   “母后特地跑来看你?”傅云从觉得,“给你抬去凤鸾宫好了。”   李月皎知道他就是嫌自己出糗不够大,要抬出去让宫里人都看看。   -   清辞去的够快,就看到太子毫不怜香惜玉的把月皎往外拉。   这不是腿断了,走自然走得动,可是韧带损伤每一步都是剧痛。   “干什么,”清辞厉声道,“把她抱起来,抱进去!”   傅云从嘴角一蹙,明摆着不乐意。   “动作快,你父皇也要过来。”   言出,傅云从立马把李月皎拦腰抱起往屋里去。   清辞跟着进去,路过苏甜身边时,冷冷剜了她一眼。   李月皎平日里要被这个人抱起来,肯定要被扔出去的,眼下就因为那句“父皇要过来”,傅云从把她放在床上的动作都是轻轻的,很小心。   他已经尽快入戏了,用深情担忧的眼神看着月皎。   李月皎疼惨了,死死咬着唇,弱弱得唤了声母后。   傅云从头发有些发麻,这个女人明显是在撒娇发嗲。   清辞让闲杂人等都出去,就留太子在里面,随之对她说:“母后给你看看伤势,你忍着点疼。”   傅云从立刻转过身去不看。   他发现,她面对月皎时自称母后,面对苏甜都是自称本宫,偏心是踏踏实实偏心的。   母后越偏心她,就越讨厌她,说不上来原因。   他背对着她们,听见了李月皎隐忍的痛吟。   也不知为何,想起她把自己劈叉劈伤的样子有一点想笑。   “你笑什么?”   清辞给她看完了,余光瞥见太子的侧脸,唇边笑意明显,顿时很失望,“幸灾乐祸?”   傅云从脸立刻板了起来,视线云淡风清的落在别处。   清辞口气中有些责问的意思,“你带着侧妃欺负月皎?”   傅云从一脸懈怠。   “太子妃与人苟且,废了她也不为过。”   “你放……”李月皎愣是把屁这个字憋了回去,很有素质的说,“你胡说!”   清辞看着太子,冷淡道:“你已经到给自己女人泼脏水的地步了?”   傅云从道:“苏甜撞破她苟且了。”   清辞听得糟心,抓过月皎的胳膊,把她袖子抡了下来,露出纤细手臂上一点纱红,“这就是跟别人苟且了?”   傅云从淡淡扫了一眼。   “嫁进东宫半年了吧,到现在还有守宫砂,这太子妃做的真尽职。”   李月皎哑口无言。   这个人居然能这样理直气壮混淆黑白强词夺理,她真的又气恼又无话可说。   清辞笑道:“我还以为太子哪方面不行呢,没有传宗接代的本事,是不能做储君的。”   傅云从低低笑了一声,道:“怎么,储君由谁来做,也是皇后能插手的事吗?”   清辞愣了一下,无力道:“我是想你跟月皎好好的,没有人要动你的位置。”   “不打算动,当初谁来做太子妃你就别插手。为了让李月皎做太子妃,你害死瑶夕。”   傅云从声音渐凉:“是你害死的吧。”   清辞下意识的躲闪了下目光。   但她不至于,为了让月皎做太子妃,去杀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   只是邱瑶夕并不无辜。   邱瑶夕是邱太尉的侄女,不知怎的她就跟太子玩得很近,瑶夕是个漂亮端庄的姑娘,比月皎乖巧懂事。太子对她也挺好,两个人常常成双入对的。   清辞原本也觉得,他们两挺般配。   直到某一天,她无意间听到邱瑶夕对婢女说,太子脾气古怪难伺候,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难受。   邱瑶夕还说,若不是为了做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她还真不愿意对太子含情脉脉。   婢女说:小姐会心想事成的。   邱瑶夕嫣然一笑:还得盼他活不长,我还想太后呢。   清辞咽不下这口气,她要如何忍受别人盼自己的儿子活不长?她怎么还能让这个女人来做自己的儿媳妇?   于是邱瑶夕被挟持了,又被衣衫不整的扔在了大街上。   很快,邱瑶夕自尽了。   清辞也知道,邱瑶夕服毒是邱家逼的,为了成全邱家女眷的贞烈名声。   她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可太子居然知道,居然猜到这事是她做的,可是他不知道邱瑶夕的真面目。   这时候再跟他解释,他只会觉得是狡辩,觉得她连一个已死的女子都不放过。   傅云从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里看懂了什么,转身就走。   “太子!”李月皎喊他,“你不能这样冤枉母后!”   傅云从压根就不理她。   清辞这才发现,她被儿子诈了一把。   之前只是怀疑,刚刚自己那纠结的神色,就是一种承认了。   清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发现李月皎挣扎着站了起来,要往外追去,像是要找太子论理。   “去躺好,”清辞用命令的口吻说,“先把自己养好,再想别的事。”   把月皎扶到床上,她对着月皎的双腿叹了口气,“母后害了你。”   当时就非要喜欢这个姑娘,就想她来做儿媳妇,如今好了,怪不得太子这样讨厌月皎,他连月皎都责怪上了。   ------------ 第二百二十七章 焰火   李月皎宽慰她道:“没有的事,母后你别多想,我过得挺好的,人人都想做太子妃,我怎么会委屈了呢?”   清辞知道这都是哄她的话,面上也装作被哄好了。   “好了,你这伤得静养,躺床上好好休息,千万不要乱跑,多喝水。”   清辞发现自己唠叨了起来,克制了下自己,又道:“皎儿,你这日子过得真的快活吗?。”   李月皎没考虑就说:“世俗无非名利,谁能逃得过呢,我要做这个太子妃,将来还要做皇后呢,男人在不在意我有几分紧要。母后放心吧,我快活得很。”   清辞觉得她说啥都对。   可是没有女人不想要夫君的爱,那些说不要紧的,都是在自我安慰罢了。   -   “殿下,苏甜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听了杜曹的回禀,傅云从并不觉得意外。   苏甜是个事儿精,一天不作不舒服,母后又那么宠李月皎,这回以冒犯污蔑太子妃之罪,估计会把苏甜好好收拾一番。   轻则降位份,重则打入永巷,全看母后心情。   傅云从喊住了正准备退下的杜曹,“慢着。”   杜曹端端正正的等候吩咐。   傅云从犹豫了下,再问道:“太子妃如何了?”   他也是回来以后跟太医了解一下,才知道筋韧拉伤是多痛苦的事。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甚至以为她有些小题大做,才用力的拉扯了她。   事后他知道严重性了,这才觉得自己当时有些过分。   “躺着呢,太医也去看过了,让静养。”杜曹道。   傅云从紧了下眉稍,“她伤那种地方,怎么能让太医看?”   杜曹困惑得抬眸看了他一眼。   傅云从道:“她毕竟是太子妃。”   杜曹立刻从善如流的说:“殿下,太子妃受伤一事阖宫皆知,您在这时候,该对太子妃关爱一些。”   “知道,”傅云从转了下手中笔,若有所思,“这苏甜为什么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咬定太子妃偷情?”   杜曹顿了顿,茫然摇头。   傅云从道:“这要么是真苟且,要么是太子妃估计引苏甜误会,让她自寻死路。前者的可能性极低,她随时能出宫,何必在宫里找这个刺激。”   杜曹很实诚地说:“太子妃不像有心机的。”   “她也不是小白兔。”   傅云从坐了会儿,就让杜曹给他准备个方案,如何对太子妃关怀得阖宫皆知。   -   趁着太子妃卧床不便,傅云从在东宫为她放了个焰火。   李月皎在被褥里听着外头砰砰炸空的响声,床边傅云从那张俊美的脸也被焰火照映得明明灭灭。   她没什么语气得问:“所以你是真不打算让我出门看看,你为我放的焰火?”   傅云从一本正经地说:“就是怕你自作多情以为真是为你放的,你一眼就别想看。”   啊呸。   李月皎在心里给他打了个标签:幼稚。   “我可真稀罕,”李月皎啧啧道,“看不到这个焰火痛苦得想哭呢。”   她一直不觉得焰火有啥好看的,声音吵,导致她现在跟太子说话都得刻意大点声,再就是那明明灭灭的光,像打雷一样让她害怕。   李月皎又道:“你的心肝侧妃真是胡来,这下好了把自己玩脱了。”   傅云从无所谓道:“这不还有你给我解闷。”   说完,他就坐在床边脱靴。   李月皎赶紧捂住了鼻子。   傅云从愣了一下,一时恼火,把脱下的袜子扔在她脸上。   李月皎被他恶心得不行,把袜子一扔,不管跨下有多痛坐起来就要跟他拼命。   傅云从按住她锤过来的拳头,怒道:“我泡了澡过来的,鞋袜都是新的!”   李月皎心有不甘的抽回手,躺回去翻过身背对着她。   “离我远点。”   傅云从本不打算碰她的,一句话就让他的逆反心理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捏住了她的下颔,轻佻道:“夫为妻纲,这个道理你出嫁前,你娘就该教过你。”   李月皎被他掐得生疼,使劲也掰不开他,泄气道:“你想怎么样,干脆点,你不就想废了我吗,你废了我呗!”   她在皇后面前总说自己愿意做这个太子妃,可是面对太子,她无数次的想,身为太子妃能不能提和离?   祁元律法多年前就改了,女子亦能提出和离,自由选择婚配,可那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做过太子妃的女人,哪怕被废也不能再嫁给别人的,什么前景都没有了,还会成为李家难以启齿的耻辱。   他看着她的脸,下了个无耻的决定:“先做了你,再废了你。”   李月皎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傅云从,你会有报应的,你不要后悔。”   他伸手去掀她的被子。   李月皎抓得死死的,说:“害死邱瑶夕的又不是我,你报复我算什么!我跟皇后亲近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她是我姨母。傅云从,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皇后她到底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又做错了什么!”   傅云从懒得跟她理论,蛮力扯开了她的被子。   他欺身下来的时候,李月皎慌乱喊了声:“表哥!”   傅云从身子一僵。   李月皎抱住他,眼泪一个劲的掉:“表哥以前不是这样的,表哥不要这样。”   小时候的傅云从的确不是这样的。   她在国子监里跟别的子弟打起来,他会站出来说这是我妹妹,都得让给她。   有个太子表哥是很有安全感的事,所以她从前也爱黏着表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表哥就跟她疏远了。   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姨母让她做太子妃,她也是满口答应,甚至对此有一点期待。   她当时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护着她的表哥。   而且,他长得好看,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可是大婚那一夜,她等来的是无缘无故的羞辱。   从此她再没了太子表哥,也没有夫君。   此时她抱着傅云从,就像小时候挨了父亲打,来找他的时候一样,抱着他哇哇哭。   傅云从僵了一会儿,甩开她,起身。   有些嫌弃得瞥了她一眼,“哭什么,你嫁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一日。”   ------------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是偶然   她还是嗷嗷哭着。   问题在于他想办了她还要废了她,哪怕要废她,好歹给她留个完壁之身,她不能再嫁人也可以找个好男人苟且一世啊!   她看上去浪荡自在,那方面还是保守的。   傅云从看着她,道:“母后从未真正认祖归宗,你不应该叫我表哥。”   李月皎确定他不会扑上来了,才不再哭了。   她觉得是不是自己示弱起了作用,继续可怜兮兮的对他说:“那你什么时候废了我,可以尽快吗?”   傅云从眸色中微不可见的一黯。   继而冷笑。   “你以为被废之后你还能出宫?你会在永巷里熬到人老珠黄,骨枯黄土。”   李月皎砸了个枕头在他身上。   这么混蛋的人,一点都不像皇后姨母。   “这东宫能比永巷强多少,去就去,你有本事今天就废了我!”   傅云从怼道:“你有本事今天就跪到父皇面前去说你不做太子妃。”   对峙之间,彼此的气势越来越弱。   显然,两人都没那个本事。   李月皎让了半步,道:“何必呢,你我都是不情不愿的,我没逼你,也没使手段非要嫁给你,你何必跟我剑拔弩张的。”   傅云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   清辞坐下来慢慢看苏甜受刑,势必要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   在对苏大人的调查中,意外发现苏甜并不是他亲生女儿,到苏家时,苏甜已经三岁了,却硬说成是某妾室亲生。   只是苏大人家中庶女众多,偏偏把这个养女送到太子身边,还欺君说是亲生,横竖都是有问题在的。   苏甜受了指刑,疼得几度昏迷,仍什么都说不出口。   清辞让人拿了烙铁来,逼近她的脸。   “本宫闲得很,可以慢慢陪你玩。”   苏甜被绑在柱子上,满头冷汗面目苍白。   滚烫的烙铁灼热她的脸,她恐惧却避无可避,只是无助在柱子上扭动身子。   清辞把滚烫的烙铁下移到她胸口处。   苏甜哭道:“我刚刚所言,句句属实……”   她方才说,苏大人家中没有漂亮女儿,才把她送到太子身边,指望她争宠带给苏家荣耀的。只是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面对太子献媚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与太子理应不对付的皇后身上,指望为皇后效力来换取苏家的前程。   无论如何,这个苏甜所图太多,又一个劲的在太子和她之间挑唆,总归让她不能容忍了。   清辞一个眼色,在场的太监侍卫都纷纷退下。   她没有用烙铁去烫苏甜。   只是移到苏甜的胸前系带处,她的系带顷刻间被灼断。   苏甜疼到意识不清了,不知男的都退了出去,留下的只有宫女,她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在缓缓打开,羞愤恐惧至极,终于用尽力气大声道:   “我说!我说!”   清辞停下了动作,挑眉,“说什么?”   苏甜带着哭音道:“我娘在永巷,我只有拥有了足够的权利,才能救她出来。所以,所以求求您了皇后,放过我吧,我只是想救我娘!”   “一派胡言,”清辞半个字都不信,“永巷里都是关犯了大过的妃嫔的,你娘是妃嫔,难不成你是公主?”   清辞说完就有些不确信了。   难不成,傅景翊在她不知道的某些时候……   苏甜在晕过去前,说:“我外祖父是南境王,我娘是南淮郡主洛诗妍,皇后娘娘,我只是想救我娘……”   清辞呆了片刻,猛地捧起这孩子的脸。   她从来就没仔细看过这个姑娘,如果仔细看了就会发现,这眉眼间像极了另一个人。   清辞手忙脚乱的给她解开绳子。   “快,叫太医!”   -   清辞捧着她的手让太医上药。   苏甜在昏迷之中皱紧眉头“嘶”了声。   “轻点,”清辞赶紧跟江太医说,“姑娘不吃痛的。”   “娘娘,药入伤口必然有些疼的。”   江太医是真看不懂皇后,她把苏侧妃带到凤鸾宫处置的事儿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这会儿把人弄成这样了,上个药她又好像心疼了。   清辞守在了苏甜床边,时不时的给她擦去额上虚汗。   入夜,傅景翊过来了,看到她坐在床上,靠着宽大的檀木雕凤床背昏昏欲睡。   稍微有些清醒,她第一眼就去看苏甜。   傅景翊多少觉得有些奇怪,“太子妃受伤也没见你这样照顾,跟亲闺女似的。”   清辞道:“要不,让洛诗妍出宫吧,她在永巷呆了那么多年,人也疯了。”   傅景翊更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她了?”   清辞看着苏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你看她,像不像秦承泽?”   傅景翊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微一滞,不过他记着不能多看别的女子的准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苏甜的面容。   “你这样一说,是有些像。你认为这是他的女儿?”   清辞点头,“她是,我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香囊,是秦承泽的绣工。”   她不知道秦承泽后来绣了多少个,一想到一个大男人执着绣香囊的样子,她就有些尴尬。   那个香囊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从来没有跟外人说起过。   秃鸡绣成的鸳鸯多少有些特别,而这只香囊上的鸳鸯,刻意绣出了秃鸡的影子。   当初她在香囊的角上绣了个暨字。苏甜手里的这只,角落里有个辞字。   傅景翊听到秦承泽的名字心里头就有些发酸,再听到那个香囊,更是不知滋味。   他酸溜溜的说:“你没有给我绣过香囊。”   清辞不知道他没什么说这个,执着得问他:“你看这姑娘像不像秦承泽?”   傅景翊对她说:“不管是谁,你也该去休息了,你照顾她不会比她的婢女更贴心。”   清辞站起来伸了伸腰,发自内心的欢喜。   “景翊,我挺高兴的,她还活着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她原本讨厌这姑娘茶里茶气的,可现在她又心疼这姑娘的艰难。只有心疼了,再也讨厌不起来。   傅景翊看着她,淡淡的说:“前两日你还说这姑娘不对劲。”   “是不对劲,可她本该身份尊贵,却吃尽了苦头……”   “没有本该,”傅景翊提醒她,“谋逆之罪,本该牵连到她,她能活下来是朕宽容,而她今时今日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   ------------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狗   清辞知道他的意思,对他这话没有意见,“她是为了救娘进宫的,那我们把洛诗妍给她就是了,送她们去得远远的,不就好了?”   傅景翊道:“你办好,这个人断不能留在宫里。”   “我也没想她留在宫里。”   清辞甚至都想把月皎也送出宫了。   傅景翊语气突然变得奇怪。   “是我多心了,毕竟是他的女儿,你看着心里也不痛快,自然会送出去。”   清辞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干嘛要看她不痛快?”   “也是,崔宽都能把佑启养得好好的,你自然也能疼苏甜,”傅景翊故作轻松的说,“毕竟爱屋及乌。”   清辞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又怎么了。   该说还是得说。   “我真没想那么多,记忆里只有恩和亏欠,别的没有,真的没有。”   傅景翊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清辞玩着手指,商量着说:“那不然,我再也不提宋宁,你把那些事情给忘掉?”   傅景翊觉得这个可行,刚想点头。   清辞又说:“那我还是不喜欢永宁宫这个名,你把它改了,这事就过去了。”   傅景翊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了,“你让人去整就行,这种小事不必跟我商量。”   “你亲自下令改。”   “行。”   傅景翊答应得很果断,伸出修长的手指,“今后不许再提宋宁,拉钩。”   清辞给他潦草得勾了一下,随之把他推着往外走。   “快回去今晚你自己睡,我要照顾这丫头。”   推到门口,清辞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不对啊,我跟他到底是没啥事,你跟宋宁扎扎实实的孩子都生好了,凭什么混为一谈?”   傅景翊嘴角一蹙,忍无可忍。   “可是宋宁是你自己。”   -   李月皎在床上躺得久了,闲得发霉,越发的觉得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她完全可以起来嗨。   尤其是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儿后,她这好奇心实在控制不住了。   宫里已经人尽皆知,皇后贴心照顾苏侧妃整整三日,连一贯备受宠爱又受着伤的太子妃都不闻不问了。   姨母怎会如此?   难道苏甜才是她亲外甥女?   太子更是不放过这个伤害她的大好机会,特地过来明里暗里的把这个事讲给她听。   李月皎反倒松了口气,“表哥,现在没有必要针对我了吧,母后有新宠了。”   傅云从原本自在的表情,突然又绷成了冰山。   “是你自己惹人烦,没有刻意针对你。”   李月皎差点咬到舌头。   倒不觉得生气,就是很无语。   她叹了口气,问:“你知道母后为何突然对苏甜好吗?”   傅云从反问:“你不知道?”   她摇头。   傅云从讥讽道:“你失宠了。”   李月皎疑惑得看着他,看了会儿,忽而明白了什么,语重心长道:“我不觉得我失宠了,母后对我的疼爱是真的,不会因为她身边多了谁而有改变的,对你也是一样。”   “不要扯我。”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肯承认,母后对你……”   “闭嘴,你不懂。”   傅云从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明显,李月皎只能闭上了嘴。   “那你出去呗。”   傅云从一只腿跪上床,身子向她倾来。   熟悉的要被捏下巴的预感,李月皎虽伤不残,矫健得往后撤。   傅云从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拽,她的身子滑过被褥,到了他的身下。   李月皎急声道:“这情势你应该报复苏甜去,你去做她,再废了她,这样不痛快?!”   “母后那日的话说得挺对,我是该有个孩子了。”   她的寝衣襟口较低,傅云从在她锁骨上啃了一口,“苏甜不行,就只有你了。”   李月皎吃痛,心里大骂他是条狗。   “多纳些美人儿,不然随便拉个宫女都成!”   傅云从自她脖颈处抬起头,讪讪道:“装什么,不愿意做这种事你会嫁给我?”   那是之前,不是现在。   李月皎揪住他的衣襟,烦闷道:“你随时都要废了我,为什么还要碰我?宫里那么多女人,有姿色的数不胜数,你不找她们非要糟蹋我?”   傅云从沉默了一会儿。   “废不了。”   “很想废的不是吗,”李月皎瞪着他,道,“你反感的不是母后,是她手里可以拿捏你致使你不能随心所欲的权利。”   下一瞬,她的下巴就被死死扼住。   他冷冷道:“自以为是。”   李月皎继续说:“在你看来,陆家李家都是母后的势力,不是你的,既然如此,你更不该跟我生孩子,平白助长令你忌惮的势力。你也不会喜欢这个孩子的,不是吗?”   傅云从看着她抗拒的双眼,问:“那是我的事。你带着李家的期翼入宫,难道不想生个皇长孙?”   “想。”   她很实诚的说:“站在李家女的立场上,我想生个皇长子。但是站在我孩子母亲的立场上,我不想,也不愿意我的孩子有你的影子。”   她想过的,如果生个孩子像他一样奇怪叛逆,无情冷漠暴戾,那就是她晚年不幸。   傅云从捏着她下巴的手逐渐用力,直到她痛苦得皱起眉头,他才松开。   他说:“那你这辈子就等着孤独终老。”   李月皎如愿看到他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袍。   松了口气,怼道:“你现在就一个人跟孤家寡人似的,还嘲笑我呢,就连邱瑶夕她都没有真心喜欢过你,你从里而外除了太子的身份,那一点能让人喜欢?”   傅云从凉若寒霜的目光剜过来时,李月皎赶紧捂住了嘴。   心慌了一瞬,她就大胆松开手。   他要是能弄死她,早弄死她了,还不是利益相关,她没有任何必要装个小绵羊,他也不会认为她是小绵羊。   这么一想,他那个眼色越看越欠揍。   “表哥,你不会不知道吧,邱瑶夕就是跟江鄞偷情事发,才被人掳去丢到大街上的。你以为,邱瑶夕真的喜欢你吗?”   这事儿,李月皎是听自己娘亲说的,她出嫁前一日,娘亲又来唠叨她,叫她谨记那些规矩女德,最后聊着聊着就说多了,娘亲说太子也是可怜,从小喜欢的姑娘背叛他,皎儿啊,你可要好好对他,太子表哥从小也对你好的。   当时,她很认真的点了头,答应娘亲要恭谨贤淑,妥帖周全。   ------------ 第二百三十章 酒疯   李月皎说出这些话就有一点后悔了。   他再怎么讨人厌吧,算不得她真正的夫君,好歹也是她表哥。   邱瑶夕死都死了,这时候那些事儿还拿出来说捅他心肺子,属实没啥必要。   李月皎想想也觉得这一击打得有些重,不好意思得拉起被子把脸埋了起来。   他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   明日休沐,傅云从就在凉亭里摆了下酒菜,准备今夜喝个痛快。   月色皎丽,初夏的风微凉,树间有阵阵蝉鸣陪伴他。   “杜曹,陪我喝。”   “属下不敢。”   傅云从兴致缺缺得瞥了他一眼。一个人喝酒实在闷透了,却没有人能陪他。   他喝了一杯,杯空见底,宫人要上前倒酒,他摆手,“孤自己来。”   再闷头喝了一杯,问:“顾怀易在回来路上了?”   “是,殿下,长平暴乱已平定,皇上下旨召他回皇城。”杜曹回道。   傅云从闷饮了一杯,黯声问:“杜曹,就没有一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杜曹巧舌如簧:“这民间女子谁不做着嫁给太子殿下的梦呢,百姓也无不仰慕殿下英姿,可他们没有抬眼看见殿下容颜的资格。”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傅云从听了心里并没有舒坦一点。   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杜曹有些不放心,还是叮嘱了句:“殿下您少喝点。”   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时,傅云从有些不耐烦了,“不是说了别让人过来。”   一坛陈酿被放在桌上,是父皇的声音:“我陪你喝。”   傅云从这才抬头,下意识的要起身行礼,被他按着胳膊坐下去。   “人后,我只是你爹,没有皇帝和太子。”   傅云从哑然:“父皇……”   傅景翊在他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幸而你酒量没像了你母后,否则跟你喝酒没劲。”   傅云从不由得笑了,“父皇酒量也没好到哪里去。”   傅景翊跟他碰了杯。   “我有时候想,你娘这样的人酒量为什么会差,后来我才发现她挺会骗自己,说醉了就是醉了。她总是急于忘记那些不好的事,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心里承受不住那么多的。”   傅云从默不作声的听他说。   “月皎是她外甥女,她偏疼一些,苏甜是她故人之女,意外得知这件事后,她欣喜若狂,”傅景翊道,“外人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傅云从就知道,说来说去,父皇还是要来同他说母后。   他低垂了脑袋,无话可说。   接下来兴许又是长篇大论,他已经准备好聆听了。   傅景翊话锋骤转,“你若实在不喜欢李月皎,父皇替你做了主。”   做主,做什么主?   傅云从一愣,赶紧说:“那样母后会不高兴的。”   “她那里你不必多虑,父皇会去哄的。”   傅景翊语重心长,“人生苦短,不忍你将就,妻子的名分该给心仪的女子。”   纵观他和清辞,头一回封元妃遭到大臣们反对,可他还是一意孤行了。   于他而言,与喜爱的女子并肩执手,站在这世人之巅,育有儿女,当真美满至极。   他当然也是希望儿女幸福的。   傅云从启了启唇,却是无声。   “这一回哪怕你母后吵的再凶,我也得向着你。若连自己妻子是谁都不能选择,尊为太子又有何意义,难道这一生就只为天下?”   傅景翊决心以定,这回来就是通知他的,“凡凡,父皇已经替你备了和离书,你就做有史以来与太子妃和离而非休弃废黜的先例。”   傅云从道:“算了,她做过太子妃,不能再嫁别人了,毕竟是儿臣的表妹,儿臣接纳了她吧。”   傅景翊道:“祁元律法中有一条,夫妇和离后女子可再嫁,太子妃不必例外。早前顾怀易向你母后提过求娶月皎,你母后不答应,这回父皇来给他们赐婚,你也无需愧疚,幸而月皎仍是处子之身。”   傅云从始终低着头,答不出话来。   傅景翊站起身,温声道:“父皇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不想你整日愁眉苦脸的,好了,父皇要回去了。”   傅云从拉住了他的衣袖。   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后来父皇是怎么做,母后才喜欢父皇了?”   傅景翊看着眼前的儿子,有几分感慨。时光飞漱,儿子都快跟他一样高了。   “这个得问你母后,父皇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件事,什么时候。”   他还是要走,傅云从恹恹唤道:“父皇……”   “怎么?”   “儿臣觉得,既然已经立了太子妃,天下皆知了,儿臣就不要被百姓妄议失德了,就这样算了吧。”   “不必瞻前顾后,”傅景翊不容置喙道:“父皇都会找个不伤体面的理由替你办好这事,你还信不过父皇?”   “父皇……”   傅云从恳求的姿态道:“儿臣不想看父皇母后吵架,父皇还是不要这么做了吧。”   傅景翊没耐心了,“别的女子你可以物色起来了,想要谁告诉父皇,邱瑶夕你就别想了。她不是个好女人,死有余辜。”   傅云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父皇再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大步离去。   -   李月皎趴在宽大的床上,手里的八卦锁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解不开。   她也很有耐心,解不开就把八卦锁放到一边,再继续弄九连环。   这东西很好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中就弄到了大半夜,她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到在国子监里,她因为贪玩迟到了,被先生罚站。   太子仗义执言,说她是来事儿了身体不舒服,先生只能让她坐回去。   她本就被那句话弄得羞恼面红耳赤,一下学就要跟太子打起来,太子却还沾沾自喜跟她邀功:皎儿,多亏了表哥吧。   罢了罢了,他就是个傻子,他一笑,她就什么气也没了。   隐约中,被脚步声弄醒一点,但她困得要命了,就翻个身抱住被子继续睡。   那个人没什么耐心,上来被八卦锁九连环给搁痛了,就把它们拍到了地上。   李月皎听到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彻底被闹醒了,猛地坐起来,怒道:“大半夜的,你发疯吗!”   她在闻到一股浓郁酒味,天旋地转中她被按倒在床上。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啥也不是   他像条狗一样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父皇催我跟你生个孩子,躲不过了。”   李月皎强行镇定,给他服软,“表哥,你喝多了,去泡个澡醒醒酒吧。”   他根本听不进,双眸赤红,单手扯出腰封,蛮横得把她双腕扼住,绑在了床头。   李月皎手被绑在头顶动弹不了,腿又被抓住,她一用劲去踢就感觉腿要废了,本就受伤的韧带痛得她嘶了一声。   不只是痛,还有羞辱,厌恶。   趁他着手去扯自己衣襟之时,李月皎猛地踹出一脚,踢在了他精实的小腹上。   傅云从吃痛去捂肚子。   她仿佛绝处逢生,把他猛踹了好几下。   傅云从很快抓住了她的脚丫子。   “别动!!”他哑着嗓子吼,“你腿不知道痛啊!”   李云皎手被绑着,脚被抓住挣扎不脱,气得说话都不连贯。   “你冲我牛逼什么,有本事反,反抗你父皇母后去,拿我撒气,算什么!我欠了你的?!”   “不是拿你撒气。”   “别碰我!”   他还是抓着她脚丫子不放,神色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退缩,可还是理直气壮得说了句:“哭什么,你是太子妃,这事你大婚之夜就该做了。”   李月皎心知他无耻,也不奇怪他反复无常。   他当初可是义正严辞的告诉她,永远不要真正把自己当作太子妃。   李月皎又使劲蹬了两下腿,还是没能挣脱他的束缚,“我看不起你,你只会欺负女人,啥也不是。”   帐幔里光线昏暗,傅云从也能看到她眼里的恨意,失望,甚至是绝望。   其实他也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父皇或许是故意的,当他故意称她为“皎儿”,父皇仍是无动于衷,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父皇为什么突然执意要他们和离,现在也只有办了这个女人,才能让父皇收回旨意。   李月皎就这样死死瞪着他,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他估计已经死了无数回。   傅云从跟她僵持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邱瑶夕……”   “没兴趣听你那点破事,”李月皎声音打颤,“你就直说你什么时候废了我。”   她想回家,哪怕这样回去会被人耻笑看不起,她还是想回去,她觉得母亲一定会抱着她说没事的。   她受不了了这样的日子了。   傅景翊的气场一下子冷下来。   他放开她的脚,无赖得躺在她身边,道:“你哪天想通了,先跟我生了皇孙再说。”   李月皎手还被绑在床头,暴躁得挣了下,腕部蹭得通红,可他绑得很紧。   她威胁道:“你最好马上放开我,万一明天母后来了,看到我手上有伤,你怎么交代。”   傅云从笑了,“她只顾着苏甜,这些天哪顾得上你,踹了我这么多脚,这就想算了?”   “那你想怎样。”   “跟你说得很清楚了,父皇要我尽快跟你生皇长孙。”   傅云从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会强迫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李月皎气得无语,就这架势,不是要强迫她么。   他属相狗,人果然也狗。   “解开!”   “你求我。”   傅云从想着,但凡她肯服一点软,就一点,他就也跟她道个歉,承认自己某些地方是不对。   李月皎从鼻子里哼了声,自个儿用力磨着手腕。   傅云从想不管她的,可到底没忍住,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去把她手腕解开了。   这一解开,他才看到她的手腕伤成了什么样,一片红痕夹杂血丝,在她原本雪白的肌肤上狰狞刺目。   傅云从呆住了。   李月皎剜了他一眼,就翻过身去把手腕藏进了怀里,整个人像虾一样缩成了一团。   她听到身后的人下了床离开。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还没来得及睡着,这个人去而复返。   李月皎被回来的脚步声整得要崩溃了。   她暴躁的转过身,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小药瓶。   傅云从坐上床,她就翻过身去,傅云从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身边。   “你要干什么?!”   傅云从抓着她纤细的胳膊,放在自己腿上,打开了药瓶手指抠了点药,就往她腕上抹。   “你没必要这样假惺惺的。”   傅云从没有理她,只专心的抹药,这只抹完换另一只。   李月皎哼道:“我懒得去母后那里告状。”   反正说再多他也不会听。再说了,一边到底是亲娘,再怎么都不会拿他怎么样。   傅云从还是不说话,抹好了药,还把她手腕拿起来吹了吹。   李月皎打了个寒颤。   这家伙在她伤口上补刀才正常,这样反常的举动更让她害怕。   “这样下去,你难受,我也难受,”李月皎叹息道,“不然,我去求你父皇,求母后,不再占着这太子妃的位置,你也不要再闹我了。”   傅云从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眸,看向她的眼底,“我有点不知轻重,但我不是故意的。”   李月皎微微有些惊愕。   印象中太子是倔强得要命的,从来不会认错,这会儿居然跟她承认自己“不知轻重”了。   可她想了想,这也不是他认错就能算了的事。   “做你的太子妃,我也不是故意的,可你一直在怪我。表哥,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我做错了什么?”   傅云从隐忍道:“我说过了,母后没有认陆家,我不是你表哥。”   李月皎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强调这个,难道是觉得,不是表哥表妹的关系,所以就没理由对她好?   “明日我就去找父皇,求他废了我太子妃之位,你总满意了。”   她决心这么做,也是做了很多心理挣扎的。   父亲入朝堂不过十数年,仕途顺畅飞升,女儿还做了太子妃,是吃了不少人的嫉恨的。她从高位上跌下来,对李家一定会有影响。   可是太子这样厌恶自己,等他登基之后,势必也不会给她给李家好果子吃的,不如趁早识趣。   傅云从抿着唇,眼色复杂得看着她,有几丝她看不懂的挣扎。   在她开口赶人之前,他说:“你想跟顾怀易在一起?”   李月皎实诚道:“没想那么远,反正先跟你撇清关系就是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他也未必愿意娶我。”   傅云从自顾自的说:“我尽量对你好点。”   他着手脱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锦衣绸缎,随意丢在地上。   李月皎眼睁睁看着他若无其事的钻进了被子里,躺在自己身边。   没毛病吧?   他说的什么咸菜话?   对她好点?   这到底是要图什么?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和离进行时   傅云从坦然在她身边睡下了,安逸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一会儿后,睁开眼若无其事的问她:“你还不睡?”   李月皎看他这架势是不会走了,忍着双腿疼痛下了床,去柜子里抱了两条被子出来。   一条堵在两人中间,一条自己盖。   傅云从看着她纤瘦的身子抱了两条被子,那被子庞大像是能把她压倒。   他猜到这是要干什么,心里一下子不痛快了,讪笑道:“跟野男人婊得很,在爷面前立牌坊。”   说出口他再闭嘴已经刹不住了。   幸而她根本不搭理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傅云从松了口气。   他又说:“不要楚河汉界了,既然已经成亲,我们就做正常夫妻。”   李月皎看了他一眼,没有理这个疯子,钻进了自己被窝里。   傅云从才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刚刚那话就是通知。   他把做楚河汉界的那条被子三两下踢到脚边。   往她被子里钻的那瞬间,李月皎一个应激往外躲。   傅云从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她摔下了床。   “嘶……”   李月皎摔到了尾椎骨,躺在地上捂着屁股痛得无法言喻。   傅云从很迟钝的跟下床去,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抱起来,扔在床上。   然后他立在床边,睥睨着她,眼角耸拉,语气尖锐。   “李月皎,你最好识趣,本太子对你容忍够多了。”   李月皎哪儿都疼,腿疼,手腕疼,现在屁股更疼。   她疼得掉了眼泪。   但凡没有嫁给太子,她如今都不至于过得这么苦。她应该嫁给别人的,那至少在丈夫这里受了欺负,父亲还能替她撑个腰。   -   那一天,是在国子监里,有人调侃李月皎,问她是不是喜欢太子。   李月皎说:什么呀,他就是我表哥,我只把他当成表哥的。   傅云从都听到了,邱瑶夕特地在他耳边又补了句:月皎确实只把殿下当成哥哥,她喜欢的是顾怀易。   顾怀易。   他在纸上一笔一划重重的写下了这个名字。   只是表哥吗?她喜欢顾怀易?   母后跟他说过很多次,想把皎儿妹妹许给他做太子妃,所以他会下意识的,觉得那就是他的准媳妇,也因此会多看她几眼。   不得不说,月皎很可爱,也很好看,她总是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想笑,他对这个准媳妇是满意的。   可是他的太子妃,为什么会喜欢别人?   从那天起,他就讨厌李月皎这个表妹了。   讨厌归讨厌,后来邱瑶夕出了事,母后又提起把月皎嫁给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当时他虽然摆着一张臭脸,心里想的却是:李月皎,你还不是得嫁给我?   -   大清早的,太子迟迟不走,李月皎时时感到毛骨悚然。   甚至用早膳的时候,他居然接过了婢女手中的银耳羹,亲自端到她面前。   “谢谢。”李月皎看了他一眼,双手去接。   傅云从说:“你手腕伤了,我喂你。”   李月皎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还真的举着勺子送到了她唇边。   李月皎怀疑他下毒了,迟迟不敢吃。   “我平时不用早膳的,放那儿吧,我真的不吃。”   “那怎么行,人会饿坏的。”   他跟头小绵羊似的,端着温柔讨好的笑。   要不是有这半年的经历在,李月皎都要觉得他是爱上自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到底是不敢喝他手里这碗。   “哎呀,要如厕了,憋住了。”   她飞快的起身穿衣服,绕过他疾步出去。   傅云从等了一会儿她还没回来,就出去问婢女。   大宫女珍儿说:“太子妃娘娘去乾清宫了,可能要好久回来呢。”   傅云从这才想到,她说今日就要去找父皇废去自己太子妃之位的。   “她腿不是伤着呢,你们由着她去乾清宫?怎么伺候的!”   珍儿说:“太子妃是坐轿辇去的呀。”   傅云从顾不上了,撒腿就跑。   -   傅云从跑到乾清宫门口,听见里头父皇的声音。   “你这样想,朕可以成全你,皇后那边需你去安抚,毕竟她对你这个儿媳是极满意的。”   李月皎满口答应,“姨母那边皎儿会跟她解释的。”   这就改口叫姨母了,傅云从心里酸涩得要命,一口一个母后喊得亲热是她,擅自改口又是她。   傅景翊看到太子来了,淡淡道:“你来的正好,月皎要同你和离。自祁元律法修改以来,女子提出和离的依然少之又少,就让太子妃做这个表率,百姓就不会觉得这律法是说笑的。”   傅云从一步步走到父皇面前,双眼却一直看着李月皎。   李月皎当着皇上的面,性子收敛许多,平静坦然的回应他的目光,不带半分戾气。   她没有错,做的也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事,凭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他又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傅云从收回目光,向父皇行跪礼。   “父皇,太子妃若能提出和离全身而退,皇室威严何在。”   “你不用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皇室的威严没问题,”傅景翊意味深长道,“你想要如何,明明白白的告诉朕。”   傅云从颔首抿紧薄唇,不发一言。   傅景翊口气里有几分失望,“月皎,你先退下。”   李月皎向皇上行了礼,又挪了膝盖,向太子行了个隆重的拜别礼。   总算解脱了,竟也没有那么难。   她在这场短暂的夫妻关系里,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大婚那夜他无比冷漠,可她还是谨记着家里长辈的教导,主动去拥抱他,亲吻他,想软化他冰山一样的眼色。   可他不仅推开了,还说:李月皎,原来你这么下贱。   她的自尊实在不允许她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傅云从紧抿着唇,看她双手叠在额下,俯首触地良久。   这是民间休妻时,妻子离开向丈夫行的拜别大礼。   这么说来,她曾经是有把他当过丈夫的。   他就这样看着,她行完了拜别礼,再抬头时,眼里那一抹庆幸解脱的喜意。   她走出大殿的脚步都似乎轻快起来。   她有多轻松,他就有多沉重。   傅景翊看着跪在脚边的孩子,叹了口气。   “怪父皇自小骄纵你,你要什么,哭一哭闹一闹都会有。你以为人心是什么,是你的一而再作弄,还是你那阴晴不定的脸色?”   傅云从哑口无言。   傅景翊继续道:“对月皎如此,对你母后也是如此。太子,你应该清醒一点了,没有人会像你母后一样容忍你。”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等你长大   傅云从到这时才确认,父皇是有意的。   他就是在罚他的不孝,罚他的肆意妄为不通人情,罚他的愚蠢。   “儿臣知道错了,不会再跟母后闹了,也不会再欺负皎儿。”   “晚了。”   简短的两字落在他心间,是万钧之重。   傅景翊看着太子茫然失落的双眼,其实也有些不忍心下这个决定。   为人父母,都想把孩子捧在手心上,把他想要的一切都拿来给他,为他挡住一生风雨。可是不行,哪怕他尊为太子也不可。也正因为他尊为太子,更是万万不可。   太过于顺风顺水的人生,终归是错的。   “是晚了,还是蓄谋已久?”   傅云从跪得板正,眸光低垂,黯声道,“父皇一贯宠我,却随时准备舍弃我,另扶三弟。否则,也不会让月皎跟儿臣和离。父皇这是,不容李家站在儿臣身后了。”   傅景翊眼眸稍稍一沉。   若是旁人敢与他说这话,八成死于非命。   这孩子,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偏偏又能看透。   傅云从讪讪笑起来。   “幼时母后对我严厉,大了她想管我,又不敢,总是两难。人都是把一身的脾气发泄在最爱自己的人身上,这就是我常常给她脸色的原因吧。”   傅景翊深深叹了口气。   他对孩子的爱就比清辞少一些吗,难道不做太子,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只是他要考虑更多,凡凡性子不沉稳,看起来是头凶狠豺狼,实则却是条只会吓唬人的狗,还容易被人蒙骗。   如何掌控着风起云涌的朝堂,得心应手的对付那群老狐狸?   就顾怀易那事,换做是他,首先会弄清楚顾怀易跟月皎到底怎么回事,真有事儿,再挑开点不迟,毕竟人心易散……   想远了,傅景翊轻咳了两声,说点正经的。   “你在襁褓里时常要哭半夜,父皇就彻夜抱着你哄,那些时日里,朕白日里是皇帝,入夜便是半个奶娘。   绵绵和廷儿出生时,你都记事了,父皇可曾有一日,这样对待过他们?   他们所拥有的,生来就与你不对等。你却,从不知珍惜。   凡凡,朕每一日都在等你长大。”   -   苏甜是搞不懂,她突然变成皇后的宠儿了。   喝杯水皇后都要亲自给她倒。   “你当年,怎么会被苏大人收养?”   “我是被苏家的下人在江边捡到的,那时我还太小,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苏甜说话畏畏缩缩的,都不敢直视清辞。   清辞心疼道:“你不用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娘我已经安排她出宫了。”   苏甜喜极而泣,这就要给她跪下来。   清辞扶住她,道:“等你养好了伤我就送你出宫去跟她团聚,从此宫里再无苏侧妃。”   听到这儿,苏甜的脸色兀然一滞,迟迟不能谢恩。   清辞偏头问:“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太子,做那些只为了有朝一日救出你娘吗?”   讲道理,已经替她达成所愿了,她没有必要再留在宫里。   原本清辞对洛诗妍实在无感,要不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她根本就不可能善心大发让洛诗妍离开永巷。   洛诗妍本是禁足在她自己的宫里,是她仍不安分,逮着去送东西的人就胡说一通,诋毁清辞的名誉,傅景翊一怒之下让她去了永巷。   永巷都是一群疯婆子,洛诗妍去了不久,听说也疯了,小舞还去“关照”过她。   这时,苏甜横了横心,给清辞跪了下来。   “母后,我已经是太子的人了,不管他待我如何,我这辈子不会再嫁给别人了。”   清辞疑惑得蹙了下眉头。   苏甜给他磕头,哽咽着说:“其实,甜儿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只是太子殿下对我太淡薄,我才起了报复他的心思,可我终究是喜欢他的,想讨好母后,也是想借母后的手,助我争宠。”   “你等等,让我理一下思绪。”   清辞一时间不太接受这个事,脑子里也有些混乱,“就太子,你喜欢他什么?他哪里好了?”   疼爱归疼爱,哪怕在傅景翊面前再为儿子说话,她心里还是知道的。自己这个儿子有多脾气古怪不好相处。   怎么会有姑娘真心喜欢他?   苏甜扭扭捏捏道:“殿下长得好看。”   清辞头有点晕。   这难道就是谁生的像谁,洛诗妍也是莫名其妙的喜欢秦承泽,明知道都是假的,还是要陷进去。一边爱这个男人,一边害这个男人?   可苏甜有报复太子的心思,怎么还能让她留在太子身边?   清辞不容置喙道:“等你伤养好了,就送你出宫。我会给你足够的钱财,供你后代几世衣食无忧。”   苏甜的表情有些拉垮。   “谢母后。”   -   傅云从自锁在一间狭小的偏殿里,身边歪七扭八的躺了一堆白瓷小坛酒。   他知道一出去,就会有人禀报他,李氏离宫了。   他反反复复的想,父皇为什么这样狠心?他都已经知道错了,他也打算改了。   如果是母后,一定不会这样狠心的。   这就是父皇跟母后的区别,母后看起来狠,实际上对他心软的没有原则,父皇看起来宠他,心肠却是真的硬。   他只能在母后面前闹脾气,甩脸色。   因为母后是一定会原谅他的。   对月皎也是这样,他以为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再也不会离开了,这一种安全感,让他肆无忌惮的欺负她,伤害她。   也就是,恼她为什么喜欢顾怀易,不喜欢自己罢了。   他在父皇那苦求无果,从乾清宫回来,想跟月皎说说心里话,却看到李月皎迫不及待的在收拾东西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这样高兴的样子,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了。   李月皎余光看到了他,欢快的到他面前,飞扬的眉眼明媚无边。   “表哥,恭喜你,我们都解脱了。”   他原本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憋了半天,憋出了句:“不要顺走我东宫一砖一瓦。”   李月皎一愣,本来高高兴兴的脸色一下子满是晦气,恼道:“太子妃的位置我都不稀罕,会稀罕你东宫里那些破东西?我呸。”   她就是喜欢太子现在这样,看她不爽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 第二百三十四章 荷花   皇上下的诏书里说,太子与太子妃李氏命格不合,李氏自请辞去太子妃之位,自此做回李家女。李氏深明大义,特封为嘉敏郡主。   一句深明大义,如此褒奖李月皎,可世人仍会猜测,这就是太子要休妻,皇上才下此诏书封郡主来安抚李家。   毕竟平常百姓家娶妻都会先问过八字,皇家岂能例外。   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太子没了太子妃,也没了侧妃,内廷空悬。   一时之间,举荐美人的不计其数。   -   顾怀易风尘仆仆回皇城的第一个早朝,自然而然的见到了太子。   “我家小妹顾怀雯花容月貌,太子殿下可有印象?”   傅云从端详了下他的容貌,顾怀易是属于长得比较干净清秀文气的那种,不至于让人一眼惊艳,可也足够耐看,没什么瑕疵。   顾怀易为人也随和,见人总是端庄得体的微微浅笑,可只要一看到李月皎,他眼里的笑意就会深许多。   傅云从很难给他好脸色看。   “没有印象。”   顾怀易也不轻易放弃,“明日蔽府设宴,殿下可否赏脸驾临?”他特地说:“李万里会来。”   李万里是李月皎的哥哥,从前到哪儿都喜欢带着妹妹,这一次大概率会一块儿来。   傅云从发现顾怀易是真的勇。   从前觉得顾怀易是不知道,现在他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了。   -   傅云从去的很早,顾怀易略有些惊讶:“太子今日真是赏脸,其他人都还没到。”   “闲来无事,不能早些过来坐坐?”   傅云从语气不善。   顾怀易笑着说:“蔽府蓬荜生辉啊,多谢殿下。”   傅云从平日里浮躁,这会儿却是极耐心的等着,等没多久,旁的人也来了。   只是李万里一人来的,身边不见旁人。   一来就向太子行了礼。   “你是一个人来的?”顾怀易问。   “原本跟妹妹一块儿来,顾兄还特地提了嘴邀请家妹,奈何家妹今日梳妆梳个没完没了,我等不及了,就先过来了。”   傅云从又不大高兴了。   来见顾怀易就要梳妆?见他哪次不是蓬头垢面的?   可他也忘了,李月皎很久没有主动找他了,都是他大半夜冲去她屋里,看到的人自然是蓬头垢面的。   顾怀易笑道:“离京一年有余,许久不见皎儿了,不知她这一年还好吗?”   他问的是李万里。   傅云从却抢着回答:“挺好的,吃得下睡得着,挺没心没肺的,打雷跟我都闹不醒她。”   顾怀易不动声色的浅笑:“她是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万里听着太子那话心里不痛快,可他也不能跟太子有意见,只是说:“皎儿前阵子瘦成皮包骨了,回家几日总算圆润了些,心情还不错。”   李万里有故意的成分,纵使他是太子,到底苛待了自己妹妹,不能替妹妹出气,还要听他说妹妹没心没肺吃得下睡得着这种鬼话,心里头实在是憋闷得慌。   傅云从坐在这两人面前,端起的茶又放下,忽而怒道:“这么烫,是想烫死本太子?!”   端水的下人双腿一抖就跪下来。   “殿下恕罪!”   这时,堂外传来李月皎大大咧咧跟人打招呼的声音。   傅云从心头一动,对下人摆了摆手:“滚一边去。”   李月皎欢快跑进来时,看到傅云从,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敛。   浅浅颔首行礼:“太子殿下。”   傅云从点了下头,李月皎就提着画眉鸟笼子走到顾怀易面前。   “你喜欢画眉,这只品相特别好,是我从皇后姨母那要来的,养了好几个月,现在送给你。”   顾怀易看着李月皎说:“这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礼。”   李月皎笑着道:“听说漠北的风沙粗糙毁人容,可你还是没有变。”   她拍了拍顾怀易的肩膀,“有没有从漠北带东西过来送我们?”   顾怀易说:“别人没有,你有。”   “什么?”   “我啊。”   顾怀易言出,李月皎不明所以的愣了下。   傅云从手不自觉的握紧,茶杯被他握得太紧晃了起来。   顾怀易又道:“说笑的,我塘里的荷花开了,皎儿过去一赏?”   “好啊!”她答应得干脆,还挺高兴的说,“你家的荷花开得真早。”   李万里走得快,是第一个上了观景楼的,他往下一看,惊道:“皎儿你快过来!”   李月皎跑过去,才知道哥哥在惊讶什么,不止是哥哥,她双眼一亮,惊喜得嚷嚷:“是个月字!”   荷花在塘里一朵朵绽开,排成了一个嫣粉的月字。   李万里看了看这个傻妹妹,她只是觉得稀奇,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兄,怎么做到的?”   顾怀易不好意思地说:“潜到水下,一个个把根挪过就好了。”   李万里笑着拍拍他肩膀:“你昨日才回来,连夜整的?”   顾怀易点点头:“皎字有些难,就偷懒弄个月字,但愿皎儿喜欢。”   李月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啊?”   她本来只是想讨个小礼物,哪怕稍微贵重些她也收得下,大不了今后还礼。   可这样费心的礼物,她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顾怀易请来的所有宾客都到了这观景楼上。   太子在极佳的位置,沉着脸色看这两人面面相视。   顾怀易满脸真诚:“皎儿,我……”   他才开了个头,傅云从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下台阶去。   李月皎挣了下,没敢用力。   一是腕上的伤还没好全,二是众目睽睽之下,必须给太子面子。   就这样被他拽下了观景楼,他还在不停的往外走,要出顾府的架势。   李月皎赶紧刹住脚,反抗他的力量。   “你要干什么?!”   傅云从转头看她,沉声道:“那个荷花一点也不好看。”   “那就别看,我喜欢。”   李月皎很费解他的行为,总是要所有人都顺着他的喜好来,她甩了下手,“放手!”   傅云从还是拽着她,道:“你喜欢,我给你弄一个,不像他那么小家子气,我给你弄李月皎三个字。”   李月皎无语,“你别告诉我你在吃醋。还是你觉得我曾经是你名义上的正妃,就不能再跟别人好?对不住,再嫁的权力是皇上给我的。”   傅云从死死看着她,道:“你再犟,我一句话就让你再嫁给我信不信。”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清清白白的死   “不信,”李月皎笑了,“你想想,皇上昭告天下说的是什么,你我命格不合,这世上我谁都能嫁,就是不可能再嫁给太子你了,否则就是打皇上的脸。”   傅云从陷入沉思。   他想了会儿,道:“母后能改名换姓再入后宫,你也可以。”   李月皎不可置信得看着他,目光里满是狐疑,不亚于方才看到荷花的惊讶。   惊讶过后,她又豁然开朗。   太子要娶她,绝不可能是喜欢她,男人娶妻能有几个原因,一为情,二为利,三为将就。   太师即使手中实权大削,仍旧是三公最尊。   其余几位一品大员,之前也送了家中闺女侄女孙女的画像参选太子妃,都被皇上推回了。   之前推回,往后也不可能,而她这个太师之女,完完全全是皇后一手敲定的,皇上到底认可不认可,无法猜测。   仔细想来,皇上答应和离之事太过容易,甚至宽容到还要为她维护名声,这或许是因为,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太子与任何重臣过于亲厚。   想到这里,李月皎为太子感到了一丝悲凉。   不过她若是皇帝,也估计会这么做,毕竟这个太子实在不咋的,又不是没有别的皇子了,三皇子一看就讨喜得多。   她给出主意。   “丞相家那个小闺女也不错,听说对你也有点意思,不然你跟她生米煮成熟饭,还愁皇上不应下这门婚事?   太尉家有个愁嫁的孙女,也能去勾搭一下,那姑娘长得虽然一般,但屁股大是好生养的,等弄出了孩子,父凭子贵,还愁太尉不死心塌地帮衬你个准孙女婿?   饶是权倾朝野,也想自家出个皇后的,这种事你要发挥你的特长了。”   李月皎还对他挤了下眼睛,“加油,你可以的。”   傅云从若有所思。   “生米煮成熟饭,父凭子贵?”   “当然。”李月皎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太道德,可当务之急就是把他哄走,“皇上不是想要皇孙么?”   “你说的还挺对,”傅云从挑了挑眉,“这个坑是你给自己挖的,别怪我。”   李月皎没反应过来,他更坚定的拉着她往府外去。   被拽上马车的时候,李月皎怕了,“你没有搞错吧,你换个人选呗!别盯着我啊!”   傅云从放下车帘前吩咐车夫:   “去落霞庄。”   李月皎好几次想跳车,都被他拽了回去。   她一只手被拽着,另一只手就去打他,结果被扣住了双腕反剪在身后,再轻易的把她抱在自己腿上,牢牢束缚在怀里。   她还是不老实,两只脚不停的踢,车厢被她闹得动静很大。   傅云从解开自己的一边腕带,把她双手反绑在身后,才有余力去按住她的腿。   “表哥,你不要这样,我做错了我都认错,你不要这样……”   傅云从很讨厌她喊表哥,看着她鲜红小巧的唇,下嘴惩罚性的咬了一口。   “别闹,不然你会疼。”   李月皎真是没想到太子这么疯,这么肆意妄为,这么禽兽。   他的吻从她唇边下落到了脖颈处,李月皎的眼泪也滑了下来。   他尝到了咸涩,抬起眸,哄道:“你别哭,我会让你做皇后的,将来我死的早你还能做太后呢,皎儿,我能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你,你开心一点。”   她还是哭。   傅云从有一霎那的犹豫,想要放过她,但很快,他就狠下心来了。   对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从小到大,他要的东西必须有,他要的人也必须是他的。   到落霞庄这一路并不长,李月皎却已经精疲力竭了,任由他抱着进去,走过长长的朱廊,被放在了宽大的圆床上。   他用手一拂,紫红色帐幔如瀑泻下,整个床都被围拢了来。   李月皎仿佛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闭上了眼睛由他折腾。   他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说:“皎儿,你好软。”   衣裙被推到腹上,下身一凉,双腿袒露在空气中。   “我要做太子妃,”她说,“要以我李月皎的名姓,不要改名换姓。”   傅云从动作微顿,“不行。”   不是他这边不行,是根本不可能,道理李月皎也懂,可她为什么非要提这个要求?   李月皎手虽被反绑,但人也不至于动不了,她作势就要把头往红木床背撞去。   傅云从及时拉住她,把她按在床上。   “你干什么?”   “我要堂堂正正在一起,有名有份,”李月皎说,“如果你做不到,我现在就去死。”   傅云从着手撕碎了她的里衣,塞进她嘴里,塞得严严实实的,避免她当场咬舌自尽。   她不能再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里都是绝望。   傅云从拍拍她的脸,笑着说:“拿死来威胁我,真当我爱上你了,会在意你的死活?”   抬起她的腿往肩上放时,他的目光在她小腿上一道修长的疤痕上停顿。   那一年她非要爬树摘个果子给他吃,爬到了书上,还在上面骄傲向他炫耀自己多厉害。   然后树枝断了,她像只断了翅膀的鸟儿摔下来,小腿肚不知扎到了哪里,流了好多血,染红了她浅粉的纱裙。   可她不服气,还要往树上去,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   “我不要吃了,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吃梨的。”   “皇后姨母说你最喜欢吃梨的,”她撅着嘴,很可惜的跟他说:“这棵树上的梨最好吃了,比姨母宫里的都好吃,我总有一天要摘给你尝尝的。”   那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看极了,说话也总是甜甜的,比梨还甜。   没几天她果真又爬了那棵树,摘了好几个梨子,一只给他,一个给了顾怀易。   他出神的当下,李月皎卯足了力气,使劲踹向他两腿之间,他吃痛拿双手去捂。   李月皎趁机滚下了床站起来,跑到门边。   她的手被反绑不能用,只能拿身子去撞门。   撞了两下,门还是纹丝不动。   傅云从疼痛也缓过来了,看向她,皱着眉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看看你衣不蔽体的样子,想出去?”   不用他提醒,李月皎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衣服被扯碎了多处地方,大片肌肤袒露在外,她这个样子跑出去,名声也败坏了,只是死路一条。   死就死吧,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   李月皎瞥向另一边那根粗大的赤红色柱子,猛地冲刺拿额头狠狠撞了上去。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就当从来没生过   傅云从僵住了。   她疲软倒在微凉的地上,额上撞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   傅云从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李月皎!!!”   他慌不择路要喊太医,才想起这不是在宫里,于是他手忙脚乱的给月皎拿出嘴里的布,解开手腕的束缚。   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套上了,慌忙打横抱起,还没出门就大声喊:“来人!救命啊!救救她!”   他抱着人跑了几步,被门槛绊住,往前猛地摔去。   他没有撒手,胳膊肘狠狠撑在了地上。   -   李家人对太子是敢怒不敢言。   李万里死死瞪着太子,被母亲拉拽了一下才收回目光。   太师客客气气的问:“太子殿下,不知小女这是怎么了,如何会伤到了额头?”   傅云从怔怔看着李月皎的方向,她躺在闺房床上,被五个大夫团团围住正全力救治。   对于太师的话,他迟钝了一会儿才听见,抿着唇,道:“我不知道。”   李太师恭谨道:“多谢殿下把小女送回来,殿下回去吧。”   纵使不敢对太子如何,做父亲的总会心里是憋着火的。   月皎这个样子回来,估计她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奈何这人是太子,他即使再懂礼数,此刻也忍不住说了“请回”的话。   傅云从脸皮很厚,也根本没有把李太师的意思放在心上,自顾自进去坐在闺房里墙边的红漆椅上。   李万里握紧了拳头,要进去。   太师拉住他,“你跟太子打起来,纵使皇上不追究,这事也闹大了,月皎衣衫不整自尽的事就会人尽皆知,你难道不要妹妹活下去了?”   李万里咬了咬牙,把这口气愣生生憋回去。   清辞和江太医赶到李府时,五六个大夫围着床边,太子丢魂失魄的坐在一边。   清辞扫了眼太子,就去看月皎。   李月皎仍然昏迷不醒,大夫想方设法给她灌汤药。   她苍白唇上被齿咬的痕迹明显,还有她腕上的紫红伤痕,旧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   触目惊心。   清辞走到傅云从面前,问:“你弄的?”   傅云从说不出话,沉沉的点了下头。   一耳光狠狠甩在了他脸上。   “娘娘息怒!”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房里的太医,屋外的李家人,统统跪了一地。   清辞摆摆手,有些气短的对大夫说:“忙你们的,别歇着。”   再一耳光打在太子另一边脸上。   李万里站在房外,这情形看着他心里暗爽。   皇后这一次是气得没话说了,跟打仇人似得下手特别狠,太子肤白,即刻红肿一片。   太子大抵是想辩解什么,终究低下了头,不说话。   李太师的夫人陆婉柠心里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上前做个和事佬。   “娘娘,小女肯定也有错,您不要责怪太子殿下了,等小女醒来再问一问不迟,若是,若是小女醒不来……”   陆婉柠抹起了眼泪。   “她不会醒不过来的,”傅云从这时候开了口,他一开口,嘴里一片腥红,“醒不过来我的命赔给她好了。”   清辞又一耳光打过去,她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皎儿醒不过来,本宫会向你父皇请废太子,自求多福吧。”   外头的李万里低低哼了一声,很不满意,跟身边管家嘟囔道:“什么意思,皎儿醒过来这事就算了?应该即刻废黜,醒不过来赔命才对。”   管家擦了擦汗:“公子,娘娘好歹也打了太子几耳光,那毕竟是太子殿下,怎可能给小姐赔命?再者,纵使皇后娘娘请废,皇上那儿还未必答应。”   李万里眼眸沉沉低垂,深呼吸来调整内心不忿。   这样的德性,凭什么做太子?   -   李家憋屈,闺女被整得昏迷不醒,却要恭恭敬敬的请罪魁祸首去堂屋用膳。   伙食还不能寒酸。   再三的请,太子都拒了。   “就让他饿着,饿不死他。”   清辞摆手让下人们都走,不必再来请,她自己也毫无胃口。   大夫们也都去用膳了,屋里就剩李月皎的贴身婢女珍儿在床边抹着眼泪伺候。   清辞满腔怒气,憋得难受。   “傅云从,我看不明白了,你要对她做什么?你把她怎么了?”   傅云从撕开嗓子,沙哑道:“没怎么。”   珍儿哭得眼睛红肿,忿忿道:“没怎么,小姐的衣服都破了,太子殿下说没怎么,不心虚吗!”   她也不顾死活了,这一刻就是要说出来,小姐过去在东宫受尽委屈也就罢了,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些时日小姐眼看着高兴了许多,今早还是欢欢喜喜去顾府的,结果就这样回来。   清辞要去李月皎身边查看。   傅云从这才说:“是,我是要做什么,不过没来得及,她就撞柱子了,所以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清辞抬起手又想挥一巴掌。   他不避不让,脸上倔强得很,一点儿不服气不认错的模样,又好像视死如归。   “你打,打死我。”   清辞收回手,踹了他一脚。   终于明白什么叫力不从心,恨铁不成钢了。   生出这么个玩意儿,她当初为何要把月皎许给他,平白害得人家小姑娘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跟你父皇两个人怎么生出的禽兽!要不是你长得像他,我都怀疑是不是被哪个宫女换了孩子。你还有脸赖在这里不走?这事你让我怎么向皎儿的父母交代,我都没脸面对人家!”   傅云从撇了撇嘴角,“要不是父皇非要让她跟我和离,就不至于这样。”   清辞心里又怒又疼,一口气堵在胸腔里翻腾得厉害。   忍不住又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还怪你父皇?傅云从,老娘打死你算了,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畜生!”   生下来那么可爱漂亮的一个孩子,幼时还是很讨人喜欢的,长大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傅云从吼道:“你打啊!打死我啊!”   他是在气头上,也是在这一瞬间,确实有点想被她打死了算了,烦透了。   也不是不自责,心里懊悔得要命,为何之前不对她好一点,今日又为何这样冲动。可是再没有作为,皎儿就嫁给别人了。   他心里也很怕,很怕皎儿醒不过来,很想母后在这时候宽慰他一点,帮他想想法子。   可是母后不帮他,一昧的指责他。   直到看到母后气极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滑下了两道眼泪。   他怔住了。   清辞握紧的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   “看在你父皇的份上,饶你一命。”   这要换作别人欺负她的外甥女,要被她弄死八百遍了。   傅云从也不倔了,尖锐的情绪一点点抹平,眼眶里悄悄泛红。   床上的女子咳嗽起来,珍儿赶紧扶起她,拍拍她的背:“小姐?”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哥   傅云从动作极快,立马窜到床边去。   “皎儿?皎儿?”   李月皎听到他的声音,尖叫了一声,拼命往珍儿怀里钻,像一只受惊逃窜寻求庇护的小鹿。   清辞把他拎身后去。   “滚远点。”   然后坐到床边,轻声细语的说:“皎儿,姨母来了,不怕不怕。”   “姨母……”   李月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到清辞,扑进她怀里,撕心裂肺的喊:“姨母救救我!救救我!”   清辞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没事了啊,他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姨母教训过他了,他不敢了。”   她在清辞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眼泪跟断了闸似的往下掉。   清辞心里这块大石头松了一半,大夫说只要她能醒过来,就是脑袋里的淤血已通,性命无碍了。   珍儿方才高兴过了头,这会儿才想起来跑过去告之老爷夫人和大公子。   李月皎抱着姨母哭了很久,才慢慢的缓过来。   她把姨母的衣服哭得脏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清辞用手擦了擦她的脸,心疼道:“皎儿受委屈了,皎儿打他吧,往死里打,姨母绝不让他还手。”   李月皎还是不敢去看傅云从,看一眼,就好像回到了反抗不得被他肆意凌辱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恐惧羞愤袭上心头,让她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脸。   傅云从站在清辞的身后,艰难开口:“皎儿对不起,我……”   李月皎听到他的声音本想往被子里躲,又觉得被子里不安全,抱紧了姨母,身子瑟瑟发抖。   她的颤抖传达给清辞,是这样的深刻。   清辞回头瞪着傅云从,骂了一声:“小畜生。”   傅云从自李月皎醒了以后,心里轻松不少,这会儿又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母后骂他,他还是不服气。   “我不过就是想睡她,又没打她,她本来做太子妃就是该给我……”   清辞双手抱着月皎,抽不开手,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滚。”   傅云从踌躇了下,道:“皎儿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李月皎身子猛地一颤。   清辞头都大了,又气又好笑,这个傻儿子是真看不出来皎儿不想见他?   “你再来,老娘打断你的腿,滚回东宫去。”   傅云从不肯走了,真诚地说:“皎儿,今日的事是我错了,可,是你自己暗示我生米煮成熟饭父凭子贵的,我才动了那种心思。我说要再娶你是认真的,跟你命格不合的是太子,我不做太子不就行了,我回去就求父皇。”   清辞是没听过他用这么好的口气跟自己说话。   也更想不通前些日子还对李月皎厌恶至极的人,现在又这副模样了。   这难道是……另一个人格?   清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孩子该不会遗传了她吧。   李月皎在她怀里,颤着声唤她:“姨母……”   清辞赶紧安抚着她说:“姨母知道,姨母让皇上下令给他禁足,你不要怕。”   做母亲的也很难堪。   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那么遭人嫌,白瞎了一张俊美的脸和尊贵的身份,性子差得要死,别的地方再好也没有用了,没有女人会真心爱他。   傅云从走出去时脑子里一片乱。   满脑子想着皎儿不是不愿意嫁给她,她当时说了要以自己名姓再嫁,他没同意,她才要寻死的。   那么做到这一点就好了,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迎面,李万里带着顾怀易过来了。   他们还挺有规矩,向他行礼,齐声道:   “太子殿下。”   傅云从过去没把这个李万里放在眼里过,现在才意识到这还挺重要的,如果跟李万里关系搞好点,也许他会常常把自己往月皎面前带,而不是顾怀易了。   于是他薄唇微启,吐出个很奇怪的字眼:   “哥。”   李万里愣了一下,一开口就咳嗽了起来,“咳咳,殿下这是要回去了?”   傅云从点点头,“皎儿醒了,哥你快过去看看吧。”   李万里咳嗽得满面通红,咳得站不稳,顾怀易扶了他一下。   “殿下慢走。”   傅云从目光在顾怀易身上顿住,眼色立马凉如晨霜。   他比顾怀易高一点,错肩而过时,他在顾怀易耳边说:“皎儿是我的,从前是,往后也是,你敢碰一下,我要整个顾家不得好死。”   顾怀易轻蔑笑道:“太子殿下,若未得皇上恩准,我岂敢追求皎儿。”   傅云从一怔,一会儿后甩袖离去。   李万里对着他背影呸道:“猪狗不如,还敢叫我哥。”   顾怀易拍拍他背。   “皎儿没事了就好,我们能拿太子怎么办呢。”   李万里叹了口气,“我在外头等着,你进去看看皎儿。”   清辞一看顾怀易进来,道:“这是女子的闺房,你还是出去在门外看看就好了。”   李月皎却说:“姨母,我想跟他单独说会儿话。”   “皎儿,你毕竟是姑娘,他一个男子进你的闺房不太合适……”   单独见顾怀易,允他入闺房,这意思很浅显不过。清辞到这时竟然有些慌,太子眼下明摆着想要月皎,她若跟了顾怀易,太子怕是要闹疯了,他那脾气,是要闹翻了天去。   她重复道:“姨母,我想跟顾怀易单独说会儿话,您回宫吧,不早了。”   “皎儿……”   “没什么不太合适的,他总比太子规矩得多。”   清辞不好再多说,深深叹了口气,走出去时,警告性的看了顾怀易一眼。   这个人不对劲。   清辞来的路上听人把事儿说清楚了,顾怀易请了太子去,又当着众人的面以荷花作礼送给月皎,这样光明正大的挑衅太子,激起了他的冲动,若说是无心的,清辞不太信。   顾怀易恭谨道:“恭送皇后娘娘。”   清辞走出去,听见月皎交代了声:“把门关上。”   身后的门合拢了来,她回头,再看不见任何。   -   顾怀易不知道怎么安慰李月皎,在这种时候,他只能说:“皎儿,是不是我做错了,我若不是想当众表露心意,太子兴许不会对你如此。”   李月皎摇摇头,问他:“那现在,还喜欢我吗?”   顾怀易立刻道:“喜欢的,一直都喜欢。”   李月皎抱着被子,坐起身,一双剪水双眸看着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要他死   “很久了,”顾怀易离她两步的距离,看着她,温声道,“喜欢你的男子很多,别人表露心意之后你都对他们拒而远之,我就不敢说了,才能在你身边呆这么久。直到听说你跟太子和离,我就不想等了,想试一试。”   李月皎原先心里很有分寸,母亲说她是极有可能做太子妃的,她自然不会接受旁人。   可现在不同。   她问:“你会对我好吗?”   顾怀易点头:“会的,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必视若珍宝。”   他走近一步,李月皎就下意识的往后缩。她信得过顾怀易为人,可她就是害怕了。   顾怀易赶紧停住步子,“你愿意,我这就回去准备提亲。”   李月皎提醒他:“纵使与太子为敌,你也不怕吗?”   “不怕,”顾怀易道,“他未必能登基。”   李月皎笑了笑,“纵使太子之位被废,他也是大皇子。”   “那我更应该勇敢一点,”他说,“不然你就被他吃定了。”   李月皎的眸底有些异样的光芒跳跃了一下。   又很快黯了下去。   顾怀易道:“皎儿,我从未见过你这样不开心的样子,你原本是最快乐的那个,什么烦恼都没有的。”   从小她就在父母的掌心上,哥哥也宠她,表哥也护着她。顾怀易曾经开玩笑似的说她众星捧“月”,就这样被捧着长大,她又怎么会不快乐。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求皇上答应和离,也顺利离开了东宫,她以为这会儿太子该满意了,可还是不肯放过她。   毕竟是太子,姨母哪怕再怎么责怪她,还是会问她能不能给太子一个机会。   所以太子无需把她当人看待,或者说,他不把任何人当人看。   今日这样狼狈回来,全府上下能有几人不知,纵使她父母不会像邱瑶夕的爹娘一样逼死她,可她的名声终究是毁了。   哪怕顾怀易肯娶她,今后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同情她,议论她,亦或耻笑。   还不如死了,没有再醒过来。   李月皎垂着眼眸,心里是波涛汹涌的恨意。   片刻后,她说:“我要他死。”   -   傅云从还真去提自己不做太子了。   傅景翊就让他跪在御书房里,自个儿去凤鸾宫过夜。   “要不,再生个吧,你看成吗?”   傅景翊特别殷勤的给清辞端茶倒水,还给她揉了揉腿和手臂,最后看她心情缓和点了,再试探着开口。   “什么意思?”   “他自己说不做太子了,不是我要废他,”傅景翊小心翼翼的解释,“咱们多生两个,从中挑最好的,往后养孩子教孩子经验也足些,会越养越好的。”   眼看着她表情不对劲了,傅景翊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问过太医了,太医说你岁数不大,身子调养得好,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们要背负的是万千子民,江山不能所托非人,否则我也舍不得你受生孩子那苦。你说呢?”   清辞长长叹了口气,最后点了下头。   傅景翊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抱起她欢喜得往床上去。   这么多年她都在坚持喝避子汤,那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于是后来他都尽量忍着不碰她。可他是个男人,早就憋得受不住了。   清辞勾着他的脖子,说:“那孩子不做太子了,你能容他再娶皎儿不?也不知他怎么的,突然跟中邪了似的,非要皎儿不可。”   傅景翊低头看她,“那是你外甥女,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不过最要紧的,是李月皎自己不肯,你想想咱们绵绵,有男人这样对她,你弄不弄死人家?”   说的也是。   别说绵绵,但凡欺负月皎的是别的男人,清辞都绝不能让他活过今夜。她毕竟是个凡夫俗子,大义灭亲的事她做不到。   清辞想了想,道:“对,绝不能再让他造孽了。”   傅景翊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溺爱太子,无非是她惦记着没有陪在孩子身边的那两年,她愧疚,觉得对不起孩子,又觉得孩子会变成现在这样跟她有关。   做母亲的,心底深处都是软的,舍不得孩子受伤吃苦。   每一个巴掌打在孩子身上,都痛在她心里。   可这世间常常没有两全之法。   -   过了一夜,傅景翊下了早朝,太子仍跪在御书房里。   脊梁倒是仍然笔挺。   傅景翊看了他一眼,就绕过他,坐在了案牍前翻看奏折。   宏公公低着头墨砚,偶尔偷偷看了眼太子,这太子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挨过这样的罚?   傅云从等了一会儿,也没等父皇跟他开口说话,于是道:“既然觉得儿臣不配太子之位,为何不废?”   傅景翊提笔批复一本奏折,墨迹稍干,再合拢放置一边。   他再拿起另一本,道:“父皇想看到的是你成长,而不是自暴自弃。”   傅云从沮丧道:“可儿臣确实不行,儿臣不能忍,性子差,又不聪明,连个女人都不能把握。”   “你还真是不能忍。”   傅景翊想着,自己也不是没生过朝堂上那群老顽固的气,有些气忍不下去,人被情绪侵占了,就不能理性的去考虑问题了,不能再做出令人心服口服的决策。   对于女人。   也不是没生过清辞的气,有时候真是气的没话说了。   可是想发怒的时候,他都会想想自己最初要的是什么,也不忍心看她伤心,有些重话到嘴了都生生咽下去了。   说到底,冲动是这孩子不成熟。   傅景翊又问:“你爱上李月皎了?”   傅云从没考虑就摇了摇头。   他觉得不是爱,不是那种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矢志不渝的爱,不像父皇对母后无条件的信任迁就。就是想拥有她,不想她做别人的媳妇,只要把她放在自己的内廷,就好了。但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无情,他愿意负起责任对她好的。   傅景翊头疼得捏了捏眉心。   “你母后要是问你这话,你最好别摇头,要被她打死的。”   “父皇说的是。”   傅景翊又不说话了,专心批着奏折。   傅云从跪得膝盖很疼,又酸又疼又胀,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他在地上难受得挪了挪膝盖,一直用余光偷看父皇,父皇还是没有管他。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会挡在你前面的   傅云从肚子叫了一声。   捂着肚子,问:“父皇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其实不讨厌皎儿的?”   傅景翊没有抬眼看他,淡淡道:“在你鼓动几位大臣,非要把顾怀易送去远地的时候。”   傅云从明了,“都瞒不过父皇。”   “否则朕也不会答应你母后,让她来做这个太子妃。”傅景翊又气又觉得可笑,“你真行,都娶屋里去了,不干人事。”   这时,外头宫人跑进来禀报:“皇上,李家二小姐求见。”   傅云从顿时紧张起来,跪都跪不踏实了。   傅景翊看着他,道:“让她进来。”   那姑娘现在过来,八成是要告太子一状,李家能容她出门进宫来做这事,多少有些不明智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月皎跪下来,说的却是:“请皇上宽恕太子,他并无过错。”   傅云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李月皎坚定的望着皇上,道:“皎儿心悦太子,以死相逼,幸而受了伤,并非太子强迫皎儿的缘故。请皇上明察。”   傅景翊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淡淡道:“朕明白,不会怪罪太子的。”   李月皎咬了下唇。   “皇上圣明。”   傅云从目不转睛看着她:“皎儿……”   傅景翊摆了摆手,“太子,你退下。”   傅云从想着父皇也不会为难李月皎,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退下。   -   傅景翊走到李月皎面前,李月皎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   “楚地首领求娶祈元贵女,你去吧。”   李月皎猛地抬头,“皇上,我一个嫁过人的女子,且这次的事弄得名声败坏,皇上让我嫁过去,岂非伤了祁元和楚地的和气。”   傅景翊道:“楚地首领纳个妾而已,女子美满即刻。且楚地民风特别,父妻子承,兄妻弟承,对你那点儿事不会在意。”   父妻子承,兄妻弟承。   这样的地方她怎能去?   李月皎磕了个头,道:“皇上,皎儿宁可一死。”   “自便,”傅景翊道,“死也死在楚地,朕不会怪罪李家教女不善。”   李月皎身子一颤。   “皇上,我做错了什么?”   “是该朕问你,你想做什么。”   傅景翊冷冷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你若不安分动了害太子的心思,纵使皇后护着你,朕也不能容你。回去准备,朕会即刻派人去李府接你启程。”   她走出御书房时腿在发软。   傅云从在御书房外等她。   李月皎的脸色很差,额上的绷带更显得她的脸惨白。   傅云从温声问:“怎么了?”   李月皎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里头。   傅景翊刚坐下来。   宏公公急声来禀报:“李二小姐晕过去了,太子把她抱去了东宫!”   头痛得更厉害了。   “随他去,这个蠢货,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傅景翊把手里奏折扔了出去,他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这会儿如果去太子手里抢人,估计太子要大逆不道的跟他对干了。   -   傅云从跪了一整夜,抱着她跑了一段路后实在有些跑不动了。   刚想把她交到别的太监手里,她迷迷糊糊的抱紧了他的脖颈。   “表哥……”   傅云从又立刻抱稳了她。   他从前是很讨厌她喊表哥的,可现在,他急急忙忙的回应:“表哥在,表哥在这里。”   她唔了声,不再发出声音。   傅云从坚持自己把她抱去了东宫,放在自己的床上。   “去叫太医!”   放下她的时候,李月皎迷迷糊糊的把手伸过来,他原本想握住,可还是避让开来。   不敢碰她,怕她一下子醒过来害怕。   太医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兴许是受伤体弱的缘故,睡会儿就能醒的,傅云从才放下心来。   他不敢离她太近,坐去了一旁紫檀小圆桌旁,趴在桌上睡会儿,一夜没睡实在太困。   隐约中,身上一暖。   他睁开眼,看到李月皎正在他面前,把一件鹅黄色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傅云从顿时有些惊喜,他以为她会很讨厌他的,没想到还会给他盖披风,这是不是就说明,她还是心软的呢?   她对上他的目光,立刻要走。   “皎儿,”傅云从把披风抱在怀里,追上两步拦住她,“对不起,我做的不对,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嫁给顾怀易行吗?”   李月皎面无表情的说:“什么顾怀易,皇上叫我嫁去楚地。”   傅云从一怔。   “楚地?!”   那是个什么恶俗地方,父妻子承,兄弟共妻的,她去了怎么还能有活路?   “父皇为什么要你去楚地?!”   “大概是,觉得我会祸害殿下吧。”   她的声音淡漠得毫无温度,像是认命了,不肯挣扎了,就这样在泥潭里陷进去吧。   傅云从看着她,说:“明明都是我的错,怎么能说你祸害我。你只管留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强迫你,父皇那里由我来面对。”   李月皎纤长的眼睫上挂了晶莹的水珠,像是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   她眸光里的黯淡失落,看得他越发觉得自己是禽兽,把她害成了这样。   傅云从再一次坚定的告诉她。   “你放心,我拿我的命挡在你面前,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这句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太过在意她的,只是想占有,可是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护住她,哪怕跟父皇对着干。   “算了吧,”李月皎道,“我贱命一条,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准你这样说自己,你要好好的。”   傅云从急了,“千万不要弃生,相信我可以救你,大不了我带你逃出去,父皇的人不会拿箭往我身上射的,有我在,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李月皎突如其来的呕意涌上喉头。   所有的折磨苦难都是他带来的,现在他的保护算什么,算是可怜,同情,愧疚?   她把那股恶心咽了下去,无助道:“我可以逃,李家怎么办,我父母逃到哪里去。你是太子,皇上不会对你如何,可我有父母有哥哥,我能弃他们不顾吗?”   傅云从再一次给她承诺。   “我说了,我会挡在你前面的,父皇要动你就先杀了我。”   ------------ 第二百四十章 猎物一   李月皎向他走了一步,两人间只有半步的距离。   傅云从心跳骤然加快,呼吸都变得急促,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可是看清她额头上的绷带间,隐隐的血迹透出,他整个人的温度凉了下去。   他想,他再也不敢做什么了。   李月皎说:“我可以叫你表哥吗?”   傅云从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好。”   表哥就表哥吧,他估计是没指望能让她接受自己了。   之前想的是她不能嫁给别人,现在想的却是,她不要去楚地就好了,好歹完好自在的过余生。   只是他不知道,她的余生已经被他毁得差不多了。   -   傅景翊很久没碰到这样棘手的事。   太子说如果把李月皎嫁去楚地或有任何不测,他也不活了。   皇后那边说,如果非要把李月皎怎么的,她就每天一碗避子汤。   傅景翊现在是左右不讨好,两边都跟他对着干。   他对清辞说,等哪天出了事你别后悔。   清辞说,那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再说了,造的孽也是要还的。   傅景翊就没去凤鸾宫过夜,也没通知她让她过来。   他睡不着,在宫里转着转着就到了藏书阁。   其实他不知道,那一夜清辞偷偷来了藏书阁是为何,藏书阁里发生过什么。   只是有些烦闷的时候,他走到这里,想起当初在藏书阁外等她的那半夜,心里的那么多挣扎,现在的一切就不显得那么难过了。   从藏书阁里出来已近子时,打开门,傅景翊愣了一下。   清辞拿着一件披风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给他披上。   “这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她说,“皇上要保重身子。”   傅景翊握住她的手,有些凉,放在掌心里搓了搓,“怎么还不睡?”   “不知道你今晚睡哪儿,我就只能出来找了呀。”   清辞说:“你不是还想要小皇子吗,不来我这儿,你跟谁生啊。”   傅景翊赌气问:“你不是要喝避子汤了?”   “那你也可以威胁我,就说我不生,你就要跟别人去生了,”清辞屈指勾了下他的鼻梁,“这样我不就怕了吗?真笨。”   “你还有怕的时候?”   “有啊,”清辞偏了下脑袋,看向茫茫星空,“在意的多了,就怕的多了。怕人生苦短,怕生死难料,怕我不能陪你到老。”   不知不觉中,她从孑然一身,到现在满身牵挂。   她是幸福的,她身后没有处处勾心斗角的后宫三千,只有傅景翊。   “只是世事两难全,景翊,孩子真的做错事了,你一直说要废他太子之位,却到现在还想给他机会。”   清辞说:“我们实在太宠他了,孩子在我们这儿成长不了任何。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认错,是对皎儿,他对皎儿动了心。就让他去碰壁吧,让他摔得头破血流,趁我们都还活着,还能捞他一把。”   不然,等她和傅景翊都老了,死了,到时候孩子再吃亏,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了。   傅景翊叹了口气,“随你,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吧。”   -   皇上收了太子印鉴,免其朝议。   这离废太子就差一纸诏书了。   傅云从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带着李月皎逛金陵城,游湖赏花灯。   她看上去很高兴,可是他不看她的时候,她就不笑,他目光看过去,她就会立刻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人群之中,很突然的,听到旁边人的闲谈。   “李家那个二小姐,听说是给人糟蹋了。”   “那不得寻死啊?”   “不知道啊,说是寻死过了,可还好好活着呢。”   “这要诚心寻死,能死不成?”   “你想啊,太子不要的女人能有什么姿色,长得不咋的怎么会让人起了歹心?”   “骚呗!”   “哈哈哈……”   李月皎站定在那里,脸色惨白成了一桩木头。   傅云从心慌得不敢看她,小声吩咐杜曹去收拾那几个嘴碎的人。   他则快步把她拉走。   “皎儿要不我们去赌坊玩玩?你不是爱赌吗我们……”   他说到一半,发现她完全失神,大抵是听不到他说话的。   后悔带她出来了。   只是这几个人怎么敢在大街上聊这些,明明知情的人不多,那几个诊治的大夫都没活着出李府的门,无论是太师还是母后,都严令寥寥无几知情的人不许外提,怎就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李月皎被他拉着走了一段路,突然道:   “这就是我要以自己名姓嫁给你的原因。你重新娶了我,这些话就成了谣言不攻自破。”   傅云从几乎没考虑,就说:“会尽快的。”   她能再提起这事,他心里也有点高兴,“跟我一起去见母后吧,母后疼你,一定会答应我们的,只要她跟父皇开了口,父皇就会听。”   他还说:“你看我父皇对母后那么好,我也可以的。”   李月皎低头不语。   -   又是一年秋狝时。   如今都是孩子们的主场。   清辞见着崔宽,本想跟他说佑启和绵绵要不订个亲,可是又一想太子跟李月皎处成了那样,便不敢再乱做主,转而问起了佑启的功课。   “教起来困难,像他娘,性子够直爽读书是不行的,”崔宽无奈得摇摇头,“不当官也好,也不是养不起他一世。”   清辞说:“你该找个媳妇了,纳个妾也中,老了总要有人照顾。”   崔宽笑了笑,道:“佑启也会照顾人的,前阵子我告假不适的日子,他把饭菜都端到床前来,一口一口喂给我吃。这孩子懂事特别早,女人哪能有他靠谱。”   若不是秀月当初交代了她,清辞也不会这样热衷于劝他娶媳妇。   崔宽人前看起来一切都好,将自己打理收拾得端正,不比那些有媳妇照顾的差,平日里也都能跟人谈笑风生,职务上也是事无巨细办得漂亮。   可他告病假的次数比旁人频繁,每年都会大病几场。   一病药石无用,就愣生生的躺好来,他会突然的病倒,也会突然的好转。   不知不觉就是十年。   不管是崔宽,还是清辞,亦或者傅景翊,都不约而同的把自己一份特殊的疼爱给了崔佑启。   崔宽突然说:“娘娘,有个事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跟您提一嘴,佑启说三皇子他……”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射杀太子   话未完,一阵惊呼响彻山间。   “崔小公子受伤了!”   闻声,崔宽头脑发昏,身子晃了晃。   有士兵跑到御前来,急声禀报:“皇上,娘娘,是太子殿下射中了崔小公子!”   崔宽强作镇定询问:“伤势如何?”   “箭支穿透左肩,崔小公子昏迷不醒,正往这里抬过来。”   士兵们的速度已是极快,很快崔佑启就被抬了来,崔宽跟着担架进了帷帐。   清辞一眼就看到了那支仍插在崔佑启肩心的箭,那支是太子的羽翎箭,鹅黄色的羽穗是他的箭独有的标实。   她捂了捂心口,想起秀月惨死的模样,还有自己口口声声答应照顾好佑启,护他一世平安的承诺,一时间有些站不稳。   佑启绝不能有事。   傅景翊扶了她一把,想说些什么,终究化成一声叹息。   -   太医在帷帐里抢救,时不时汇报险情。   帷帐前,太子跪在那里,面对清辞拷问的目光垂首不语。   他也知道完了。   父皇母后疼崔佑启胜过任何人,不管是皇子公主还是母后的外甥女侄女之类,通通都比不上崔佑启。   傅云从记得那年,绵绵跟崔佑启打了起来,绵绵坐在那里哇哇哭,母后冲进去就只顾看崔佑启受伤没有,仔仔细细问他哪里疼。   父皇也是头一次严厉的对绵绵说,不准跟佑启哥哥打架。   打哭绵绵若是他傅云从,父皇母后绝对都是向着绵绵的。   不管母后得了什么稀罕的孩子玩物,也总归先念着崔佑启。   他在宴席中的席位总是与皇子同列,在公主之上。   孩子们都懂察言观色,也就明白了崔佑启的地位。   崔宽从帷帐里出来,看着太子,开口问:“殿下眼力箭法都是极精准的,为何这回会看走眼射中佑启?”   傅云从抿紧了唇,没有答复。   “说!”清辞厉声道。   傅云从语气很不屑,透着不知悔改的意味:“都已经射中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清辞冷冷道:“你想清楚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能让我说出什么来,”傅云从仍是满不在乎,“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故意跑到我箭下面来的,故意要害我。”   啪——   傅云从被打偏了脸,这一巴掌,却是来自父皇。   他愣愣的抬起脸,看向父皇,父皇从未动手打过他,也从未这样满面寒意。   可此刻,父皇的眼底是冰冷的。   “拿弓箭来。”   弓箭即刻被呈上,傅景翊握弓引弦,道:   “你去,能用你身子接住这一箭,朕就信了你这话。”   傅云从呆呆看着父皇,不敢相信父皇这是要做什么。   清辞也是一怔,难以置信看着他。   “去。”傅景翊冷冷的吩咐。   在场的官员都跪了下来。   “皇上三思!”   “太子殿下是无心的!”   “猎场失手难免,殿下罪不至死啊!”   三皇子傅泓廷跑上前抱住了傅景翊的大腿,“父皇,皇兄不是故意的,您饶了他吧!”   唯独崔宽和清辞没有开口求情。   崔宽自认没有资格替秀月原谅伤害她孩子的人。   清辞心里也知道,傅景翊在当初会对秀月许下怎样的承诺,定是佑启一生荣华富贵,平安喜乐。   在太子求助的目光看过来时,清辞往后退了一步,退在了傅景翊身后。   这一回,她不能帮到儿子任何。但凡她对自己的骨肉心软一点,就是对不起秀月。   傅景翊的手抖了一下。   他竟然有那么一刻,是希望清辞拦住他的。   傅景翊深呼吸,又更用力的拉满弓,双目猩红,再次不容置喙的催促:   “去!”   傅云从站起来,往李月皎那里看了一眼。   她跟着太师跪在地上,低着头,到这时候了,也没有抬头来看他一眼。   也好。   傅云从收回目光,一步步向父皇箭指的方向走去。   估计着位置对了,他站定在那里,张开手臂闭上了眼睛。   他还是觉得父皇不会的,不会拿箭射他的。   直到风声呼啸而来,他心底的防线迅速崩塌。   从小疼爱他的父皇,真的对他射出了一支箭。   箭擦过他的颈边,没有伤到他任何。   傅云从松了口气,甚至觉得父皇是心软了,不舍得要他死的。   可是睁开眼,却看到父皇正往弓上搭第二支箭。   这是,今天非要他死在这里不可吗?   一只手握住了傅景翊的手臂。   清辞脸色有些苍白,“给我。”   不可能让佑启白白挨了一箭,可是让傅景翊来动手,若一个失手,孩子真死在他手里,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这件事,就让她来。   傅景翊还没做出反应,她就拿过了弓箭,利落的射出。   太子站在那里,睁着惊恐的眼,身子一动不敢动,就这样看着箭支呼啸而来,穿透了自己的左肩。   正如崔佑启的伤处。   剧痛从伤口肆延,拉扯着他整个肩膀。   他低头看看这支箭,再看看母后。   母后拿着弓的手臂慢慢垂下来,她整个人毫无征兆的,轰然倒地。   -   太医们忙疯了,刚取出崔小公子的箭,还在包扎伤口,太子和皇后都被抬进来了。   皇后倒无大碍,只是气血不足昏迷。   帷帐里的那张床够大,太子被放在了崔佑启身边。   太子的伤处与崔小公子毫无二致,太医们刚处理一个,正是有经验的时候,动作也相对利索了些。   箭猛地拔出时,太子身子猛地弹起,沉痛得叫了一声。   傅景翊心口钝痛了一下,仍协助太医把他身子按下去,方便太医及时止血。   一条条被血染透的纱布被浸在水里,傅云从愣是熬住了没昏过去。   他别开脸咬住嘴唇,倔强不看父皇。   傅景翊交代太医:“给太子用点止疼的药。”   崔宽守在崔佑启身边,用布沾了点水抹孩子干裂的嘴唇。   崔佑启已经脱险,只是可能他从小体质薄弱些,同样的伤,他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傅景翊过去掐了掐清辞的人中,   清辞很快醒转过来,涣散的双眸中瞳孔急剧收缩,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孩子呢?两个孩子都没事吧?”   傅云从听见了这话,闷哼一声。   他还是孩子吗,已经这么大了。现在装出这么在意的样子做什么,真在意那一箭就不会射出来了。   他差点就死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歹毒   傅景翊对清辞点点头,“放心吧,都没事,佑启已经脱险,凡凡都没晕过去,跟你一样坚强。”   清辞一口气松下来。   她哪里坚强了,就那一瞬,跟剜去身上血肉一般生疼,过往即使把人头颅削下来,她也不会晕过去的。可这一回,她是真的撑不住。   她现在越想越害怕,若有一日傅云从真的酿成大错,到了必须手刃的地步,杀了儿子,估计她半条命也就没了。   傅景翊扶她起来,贴着她耳朵说:“清辞啊,你就不怕失手?”   清辞翻了个白眼,“总射得比你准吧。”   傅景翊无奈笑了笑,道:“你看看他们日日同进同出如胶似漆的,可我拿箭对准了傅云从,李月皎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接受了凡凡,不代表爱上凡凡了呀。”   清辞为她辩解,“毕竟凡凡做过那样的事,实在很难叫人爱得起来,你还指望她出来给凡凡求情啊。再说了,这个时候她给凡凡求情,你也不信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也希望皎儿别傻。”   傅景翊无话可说了。   傅云从在被清洗伤口之余,还一直用余光看着黏在一起的父皇母后。   他们说什么谁也听不见。   都什么时候了,他疼得几度要昏过去,那一对父母还有心情浓情蜜意的在那里窃窃私语。   这时候,江太医到傅景翊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傅景翊微蹙眉头,“出去说。”   到了外头偏处,江太医才敢说出来。   “崔小公子的伤口有二次伤害的痕迹,像是箭支拔出来过,又插了进去,因而伤势比太子殿下重得多。”   这是何其歹毒的手法?   江太医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毕竟干下这事的是太子,过失伤人尚可饶恕,恶意将人虐杀天理不容。   傅景翊摆摆手,让他进去忙。   -   傅云从怎么都不肯吃东西,也不肯服药,直到李月皎来了才听话。   李月皎一口一口的喂给他,“他毕竟是崔佑启,皇上和姨母都疼他入骨,会罚你是难免的。不过这事儿也算过去了,你别再跟皇上母后闹了,喝药吧。”   傅云从乖乖喝了药,苦得要命的药咽下去,他却觉得甜丝丝的。   “那你呢,你有没有一点感动?”   李月皎顿了顿,点头,“我不想你这么做的。这下子,万一崔佑启醒过来了,还是会指认我的,你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傅云从揉了揉她愁眉不展的眉心。   “就咬定他看错了,反正箭是我的,我也认了,谁来追究你我跟他拼了。”   “表哥真好,”李月皎眼里有了泪,“可,纵使崔大人不计较,皇上和姨母那边还是过不去的,皇上多疑,他本就厌恶我了,这回更会认为我祸害你了。”   傅云从也焦心起来。   “那怎么办?”   李月皎毅然道:“我去姨母认错吧,崔佑启是我射中的,反正他也无大碍,姨母不会拿我如何的。”   “别,”傅云从抓住她的手腕,抓得紧紧的,“你去了,母后也射你一箭怎么办,你哪里吃得消,我这不也白挨了吗?”   李月皎面露苦色,“可是逃不过的,崔佑启醒来一定会说出真相的。”   傅云从眼眸慢慢低沉。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伤害崔佑启的人,父皇母后都不会轻饶,连他都挨了一箭,若罪魁祸首是皎儿,恐怕代价会更狠。   他还在沉思之中,她突然靠近了,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李月皎一双剪水双眸泪盈盈的,低声说:“谢谢你表哥,你做的我都明白,可该我承担的,总是躲不过的。如果我死在母后手里,也是应该的,你不要跟母后过不去。”   她作势就要走。   为了拉住她,傅云从的伤口猛地拉扯一下。   他忍着痛死死拉住她,双眸深深看着她,仿佛望进她灵魂深处。   “我会让崔佑启永远开不了口。”   -   崔佑启的汤药里验出鸩毒。   傅景翊当即下令将所有接触过这碗汤药,这段时日进过崔佑启帷帐的人,全部抓起来挨个审问。   如此一来,竟有十余人。   江太医与皇上低语几句后,面向众人道:“此为鸩毒,用一片鸩鸟羽毛滑过,毒便入水。手触过羽毛者,手上虽不露痕迹,只要遇水肌肤便会即刻红肿。”   “试。”   傅景翊便下令一一试验。   杜曹也在这群人中,他是来替太子来看望崔小公主的。   快到他时,他神色显然有些慌张,双手在膝上不停摩挲。   傅景翊瞥了他一眼,道:“杜曹,你站到最后去。”   “为何要最后?”清辞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指着杜曹道:“先验他。”   傅景翊试图劝道:“皇后……”   “验!”   一声令下,杜曹疲软跪地,失措大喊:“皇上!小人不知这是鸩毒啊!皇上明察!”   傅景翊头偏到一边去,捏捏眉心。   幸而崔佑启的汤药在入嘴前,都会以银针试毒,否则此事无法善了。   清辞眸色极冷,“去叫太子过来。”   杜曹大喊:“太子不知情!都是小人自个儿的主意!太子没有想害崔小公子啊!”   “闭嘴。”   清辞心烦意乱,一脚踹在他胸膛,“要你多说?”   傅景翊有心把杜曹放最后去验,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办这事,只是看这架势,清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傅云从身着一身雪白的绸缎寝衣,就被担架抬来,一开始还想装傻。   满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可杜曹这泣不成声的模样,也能猜出几分状况了。   他既然做了,就得想到能有这会儿被抓包的代价。   傅景翊没理他,先让后头一群低着头的通通出去。   又吩咐道:“把李月皎叫过来。”   傅云从立刻慌了神,急忙道:   “找她来做什么?!父皇,您不要对她有偏见。”   傅景翊置若未闻,一眼都没有看他。   傅云从转而求助清辞:“母后!”   “你急什么?怕什么?”清辞奇怪道,“只是叫她过来,不行吗?”   傅云从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对劲,捂着伤口从担架上下来,跪在他们面前。   “父皇不就是追究,我射杀崔佑启又给他下药的事吗?我不想让皎儿看到,我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还请父皇不要叫她过来。”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值得吗   傅景翊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淡淡道:“你想多了,在她眼里你够卑劣,不差这一点。”   傅云从苦笑,“即便如此,儿臣就是不想她过来,父皇如今就连这一个要求,都不肯应允儿臣了吗?”   “你现在哪来的脸面跟朕提要求,”傅景翊摆摆手,不耐道,“宏长永,犹豫什么?”   “是,奴才这就去找李二小姐过来。”   宏长永本在发愣观望,这时立刻躬身退出。   傅云从知道自己今日是拦不住人了,只能道:“父皇,不要吓到皎儿。”   清辞深呼吸平复了下自己心情。   张了张嘴,还是哑口无言。   她曾经设想过将来会出现的最糟糕的局面,也就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了。   这些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搅成了一团。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都疼。   傅景翊让她去一边儿坐下,自己跟太子交谈,清辞没心情去坐着,他也就作罢。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傅云从颔首道:“事实就是我嫉妒崔佑启,母后待她好过任何人,我就忍不住射杀他。”   “抬头。”   傅云从却不能听话。他抬起头,看到父皇的眼睛,就不敢说谎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真诚:“我不是失手,事实上我就是故意的。”   “所以你见他没死,又给他下毒。”   “没有,那个毒不是要他死的,只是……”   傅云从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这倒是意外之喜,傅景翊饶有兴趣的问:“怎么不说了?你下的是什么?”   傅云从心中挣扎了下,而后咬着牙,道:“是让人随意准备的致死毒药,具体准备了什么我不清楚。”   傅景翊脸上的笑意顿时黯灭。   这时,李月皎到了。   她目不斜视端端正正行跪礼,跪在离太子一步远的地方,再问:“皇上召臣女前来,是为何事?”   傅景翊道:“太子,你跟杜曹退下。”   傅云从一下子明白过来,父皇这是故意用轻松的口气叫他退下,这情形下他走了,皎儿势必阵脚大乱,轻而易举的都招了。   “父皇!儿臣犯的错,您把皎儿叫过来是何意?”   “滚出去。”   “父皇……”   傅景翊再次下令:“把太子拖下去。”   “都别碰我!”   傅云从大吼一声,还真就唬住了这些逼近他的侍卫。   太子受着伤,这一拉扯准得受伤,侍卫们在太子身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也就迟迟不敢上前。   清辞走到李月皎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你愿意跟太子重修旧好?”   李月皎轻垂着眼眸,道:“是,皎儿不跟太子,还能跟谁呢。”   清辞笑了笑,道:“那么你跟顾怀易,昨夜丑时在那树林里,深更半夜做什么呢?”   李月皎明显的一怔,双眸急剧收缩。   下意识的想要摆脱控制,可清辞的手劲大,将她下颔捏得死死的。   她的慌忙无从掩饰,嘴上仍倔强道:   “姨母,我只是心事重重的,去树林里走走,碰到了顾怀易而已。”   “不小心抱在一起了?”   清辞轻飘飘的问出口,随后高举起她的手,李月皎的软袖滑了下来,露出白如玉脂的手臂。   傅云从看向那雪白细腻的臂弯处,眼皮生硬得磕了一下。   那里,本来是有一颗鲜红的守宫砂的。   李月皎挣脱姨母的手,把衣袖拂了下来,深深低下了头,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在心里一遍遍的让自己不要慌。   她去树林时明明左顾右盼很小心的,怎么还是被人尽收眼底?   傅云从听到了她压抑的呼吸声,他似乎可以感受到,现在她有多害怕了。   清辞一声声逼问:“说啊,你跟顾怀易什么都没有,说你是真心留在太子身边的。”   “母后!”   傅云从双眸赤红,哑着声,一字一句道:“我对皎儿,总比母后要了解得多吧。”   清辞一愣,困惑皱了下眉头。   傅景翊看向儿子的目光也有几分诧异。   傅云从不以为然道:“皎儿曾是我的太子妃,如今仍是我的女人,母后眼下抓着这个不放,又能说明什么呢。”   清辞死死看着他,哑然失声,一会儿后,又道:   “好,这个你认了,那她昨晚去树林……”   “是我叫她去见顾怀易的,我都知道。”   清辞笑了,“你以为就昨晚一次吗,这几个月母后一直盯着她,她……”   “母后,”傅云从打断她的话,道,“皎儿做的一切,都是儿臣示意的。”   李月皎放在膝上揪紧了衣裙的双手渐渐松驰,可眼底那沉静的潭水,突然起了涟漪一般,迟迟不能平静。   清辞不再多言,转身跪下,道:“大皇子不孝不恭不仁,无东宫之德,恳请皇上废黜其太子之位,另立储君。”   -   傅云从在金陵城中有个庄子,名曰落霞,皇上大笔一挥,废了他太子之位,并禁足于落霞庄内,一年不得出。   他不能出去,旁人却可以进去。   过去他到那儿都有无数人追捧,如今树倒猢狲散,来落霞庄的人寥寥无几。   李月皎在三日后去庄里,递还了一块月形玉佩。   那是傅云从前阵子不知从哪儿弄来送给她的。   傅云从接过手就抛进了塘中,溅起一小块水花,涟漪很快平复了去。   他没有抬眼看她,仍专心修剪身前花圃,仿佛她不在身后,也从未入过他的眼。   “表哥,”李月皎说,“我们两清了。”   傅云从手上微顿,又继续动起了剪子,淡淡道:“顾怀易娶你为妻没那么容易的。”   李月皎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傅云从低低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你觉得值就好,祝你余生美满如意。”   “早就不可能美满了,”李月皎说,“我有那样的名声,顾家怎肯明媒正娶的迎我入府,顾怀易跟家里争取了,可没有用,只能让我做妾。”   傅云从也不意外,只是有些遗憾,李太师接到圣旨入朝为官之时,正是李月皎出生之日。李家便视她为祥瑞之女,宠着捧着惯着,如今却到了做妾的地步,都是他害的。   “就算不是太子妃,呆在我身边也会是皇子妃,去顾怀易那里做妾,值得吗?”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没有标题   “没考虑过值得不值得,反正这一生已经过不好了,无所谓更差一点,只要身边那个人不是表哥你,都没有关系。”   “除了我……都可以?”   傅云从不懂,他就真的这么差。   李月皎莞尔一笑,笑不达眼底,“只要跟不在意的人在一起,就不会有期待,也不会因此失落。”   傅云从有片刻的恍神。   “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顾怀易?”   李月皎不想多说,对他礼道:“表哥,我走了。”   傅云从抓住她的手腕,“你说清楚,你不喜欢他?”   分明她跟顾怀易走得最近,分明顾怀易时不时就要在她面前绽放一下关怀,分明她从来没有拒绝顾怀易,分明邱瑶夕是那么说的……   李月皎平静淡然的说:“我的确喜欢过一个人,不过那个人不是顾怀易。就在大婚之夜,他把我亲手绣的红盖头踩在地上的时候,我就没再喜欢过他。”   他突然想起当时母后说:就让月皎做你的太子妃,问过她了,她愿意的。   -   崔佑启昏睡了两天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清辞终是不放心,怕有人再对他下手,带进宫里照顾。   佑启是男孩子,跟三皇子年纪相仿,三皇子便主动请求让崔佑启去他宫里。   清辞本来是要答应的,都送到永宁宫门口了,她突然瞧着那匾额上永宁两个字来了气,转头把佑启带回了自己的凤鸾宫,让他在偏殿住着。   崔佑启醒来时,清辞就在身边。   崔佑启年纪虽小,礼仪周全,立马要下床行礼,她赶紧说:“躺好了,小心伤口裂开。”   崔佑启便听了话,由她扶着躺下来。   “娘娘,我听父亲说太子因伤我一事被废黜太子之位,可是娘娘,这事与太子无关,为何会牵连到太子?”   清辞给他掖好被角,“我知道与他无关,他非要给人顶罪,我也没有法子。”   崔佑启奇怪道:“太子为何要给邱旭文顶罪?”   清辞愣了一下。   “邱旭文?”   邱旭文是邱太尉第五子,也是晚来得子,最好的一个儿子。   怎么会是他?   崔佑启点头,“是他,我撞破了他和顾怀易的谈话,他要射杀我。”   “你听到了什么?”   崔佑启忆道:“他们商量着把苏甜安置在何处,都说藏去对方的府邸里,说自家不成。”   清辞更听不懂了,“苏甜被我送大老远的地方去了。”   “娘娘,是邱旭文,他把苏甜带回来了。”   清辞陷入沉思。   起初她愿意相信苏甜的出现是巧合,也愿意去相信苏甜真的是为救母而努力,那么现在,她是绝对不会认为这里头有那么简单了。   把苏甜送出金陵城后,傅景翊便将苏大人里里外外查了个透,除了偶尔收点小贿赂外,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眼下想来,苏大人倒的确跟邱太尉走得有些近。只是官员之间往来很正常,之前便也无人放在心上。   崔佑启又问:“是李姐姐救了我吧?”   “嗯?”   “当时我中了一箭,邱旭文追上来大概是要致我于死地的,李姐姐跑了过来,我就在这时撑不住晕过去了。”   “李月皎?”   崔佑启点点头,眼睛里都是感激的光芒。   清辞明白了大半。佑启以为他能活下来是月皎救了他。   事实上,月皎早已跟顾怀易他们串通一气,面对昏迷不醒得崔佑启,她当即喊来了傅云从,哭啼啼的说自己伤了人,傅云从便毅然拔出箭支,把自己的箭插了进去。   不对,若射中佑启的是邱旭文,傅云从断然不会不识得邱旭文的箭,每个人的箭都有特殊的标记。   除非……   月皎拔出了邱旭文的箭,换成自己的。   这样一来,也就是说,佑启的伤口被捅了三次。   怪不得,伤在同一处地方,佑启流的血多了那么多,昏迷了这么久。   清辞心上似开了个口子,撕裂般的疼。   “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摸摸佑启的脸,承诺道:“我一定让邱旭文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清辞让他好好休息,正准备出去时,崔佑启喊住了她。   “娘娘,那一日是有人对我指了那个方向,说那边野兔多,人少,眼下想来,那个人眼生得很,又好似是故意引我去那边的。也许他们想杀我并不只是我无意听到的两段话,是另有原因的。”   “……”   “前阵子,我撞见了一件事。”   -   李月皎站在她面前,依然一脸淡然。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清楚了,”清辞说,“你以为,顾怀易的目标可不止是大皇子。”   李月皎眼帘微动,稍松了下口,“我与顾怀易是往来密切一些,不过是在大皇子那受了委屈,找他倾诉一番罢了,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清辞看着她,语气缓和一点,“你不是个自轻自贱的姑娘,和顾怀易,不是你自愿的吧,如果他强迫的你,姨母定会……”   “我与顾怀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月皎坚定的咬死了这件事,“什么都没有。”   清辞到现在仍是不信。   她想了想,还是说点软话。   “是姨母不好,没能教好傅云从,让你好好一个姑娘变成了这样,你要报复他姨母也由着你做了,现在你满足了,不要向着顾怀易做更多的坏事儿,他不简单……”   “姨母,”李月皎笑了一声,“对我施暴的是大皇子,射杀崔佑启的是大皇子,下毒的也是他,怎么顾怀易就成坏人了呢?”   清辞说:“他和邱旭文把苏甜弄回来了,这事你可知道?”   她是明知故问,佑启说的明明白白,那天他们两商量着不能让月皎知道呢。   果然,李月皎神色微滞,可还是说:“他们或许与苏甜有些渊源,那又怎么样呢。”   “好。”清辞道:“随我来。”   李月皎以为她要给自己看什么证物,哪知,她只是把自己带去了承天楼。   清辞让她站在这高台上往下望。   是一排排房屋的参差坐落,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喧闹,是多座大宅间精致的亭台楼阁。   大半座金陵城的面貌尽收眼底。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还是没有标题   李月皎是在这里长大的,见惯了金陵城的繁盛,可望着这一片太平安乐的景象,她心里还是有一些清风过江的波澜。   “安逸吧?”   “……”   “你没见过战火燎原,没见过马革裹尸。不过是有许许多多的人,用血肉替我们承受了苦难。”   清辞看着她,问:“你知道,崔佑启的母亲是什么人吗?”   李月皎眼眸低垂,“母亲说过,她救了舅舅。”   “你倒是知道啊。”   清辞一耳光扇在她脸上,“何止只救了你舅舅。没有她,本宫会是祈元朝的罪人,李氏哪来今日的尊荣,哪来你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   这样说,也并不夸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亦是。   李月皎被打偏了脸,咬紧了唇不做声。   “你说说,你对崔佑启做了什么?”   清辞冷冷道:“你恨傅云从,一刀捅死他啊,冤有头债有主,我未必不能放你一马。伤及无辜算什么?你把佑启的箭拔出再插进去的时候,就没想过他是无辜的吗,他才十岁啊!”   李月皎身子下落,膝盖触地。   她眼角的泪滑过脸颊,一颗颗落在了地上。   到这时,她才开口道:   “姨母,他们要杀崔佑启,我劝不住。”   “……”   “我只能哄骗他们说,弄成失手射伤的假象,栽赃给傅云从岂不是一石二鸟,如此,他们才没有再往崔佑启心口插刀。”   清辞对她这话是半信半疑的,她心底里也觉得月皎不是个那么心狠的孩子。   “下毒又是怎么回事。”   “是顾怀易逼我的,他们不能容崔佑启醒过来,”李月皎泣不成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顾怀易让我挑唆傅云从,借用傅云从的手毒死崔佑启,傅云从准备的却只是毒哑人嗓子的药物,顾怀易便让我偷换成鸠毒拿给杜曹……”   清辞这一回心里却是稍稍有些释然。   幸好,尽管傅云从蠢到甘愿被陷害,争着抢着把锅给自己套上,可终究没起过致人死地的歹毒心思。   她知道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却也没坏到烂心腐肝。   清辞叹了口气,“那你为何,要对顾怀易言听计从?”   问到此处,李月皎又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手捂着腹部,瑟瑟颤抖。   清辞视线下移,在她腹上停滞。   -   李月皎在屋里自锁了两天。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就这样一直看,天黑了就点几盏烛灯,困得不行了就去睡。   第三天夜里,顾怀易翻窗进来,一来就开门见山的问:   “皇后为什么给我们指婚?”   只是他语气中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有点质问的意思。   李月皎笑了笑,“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娶我?”   顾怀易有些语塞,“可是你之前说……”   “玩不起了?”   李月皎殷红的嘴角微扬,一根小指勾住他的腰带,轻佻道:“还是,不喜欢我了?”   顾怀易经受不住她这样的撩拨,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沉重的呼吸落在她耳边。   “只要你真心嫁我,没有什么不可以。”   “不真心呢?”   顾怀易顿了顿,吻在她耳边,“那我也奉陪到底。”   他的吻蔓延向下,到了嶙峋的锁骨处,李月皎柔弱无骨的手掌轻轻抵住他胸膛。   “别急啊,等到洞房花烛夜,不好么?”   “你就使劲的欺负我吧,”顾怀易紧紧抱住她,深深呼吸,“小妖精,下一回再敢勾我,我可不会听话了。”   -   崔佑启醒来的消息,清辞给瞒了下去,就连李月皎,也是半分不知情。   对外只说崔佑启的伤势大有好转,有醒来的迹象,将他送回了崔府静养。   到了夜里,一道黑色身影翻过了崔府的院墙,左右张望之后,推开门进了崔佑启的屋子。   屋子昏暗,可也能借着屋外撒进的月光,看清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褥。   黑衣人无声拔出剑,毫不迟疑的向被褥刺去。   意外的是,剑软绵绵扎进了被褥,根本没有预料之中穿透皮肉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把剑抵在了他脖颈边。   “小兄弟,在哪里高就?”清辞客客气气的问。   黑衣人问:“你怎么做到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清辞笑了笑,“这很容易啊,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只要你足够老实,我就收你为徒。”   “那可惜,没这个福分。”   黑衣人一个转身,脖颈划过利刃,划出一道拉长的血线。   他倒地之后,清辞扔了剑,把他蒙面的黑布拉了下来。   清辞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个小伙子还挺年轻的,就这么卖命。   不过既然有他的长相,可以画下来慢慢去查。   她在黑衣人身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通,啥玩意儿都没有。   对方也是谨慎,要派人来杀佑启,却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个局,派出的是死士,来前也把人收拾得足够干净。   -   傅云从听说了她要成婚的消息。   身边服侍的人都瞒着他,可他到底还是听到了旁人的谈话。   杜曹这才告诉他:“是皇后娘娘赐的婚。”   “哦,她上回还说自己做不了正室,果然母后肯出手,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傅云从打了个哈欠,“听说教坊司里新进了一群美人,你去买几个。”   杜曹一愣,“殿下?”   傅云从慵懒道:“在这儿日复一日的呆着,我不会闷的?愉乐一下身心,不行?”   杜曹连忙道:“是,殿下,我这就去。”   宽大的宴堂里歌舞升平,烟袖时不时飞到他脸上来。   傅云从还是觉得有些无聊,缺个人陪他喝酒。   一位舞女舞到他面前,身子一软,跌进了他怀里。   傅云从顺势搂住了她,挑起她下巴。   这张脸很是精致,也就是仗着长得美,胆子无限大。   她还敢从他手里拿走酒杯,杏桃小嘴在酒杯口浅浅一吻,再送到他唇边。   傅云从眯起眼,看她:“你这样的女子,是不是谁的怀里都能坐?”   女子脸色微微一滞,很快笑靥如花,“自然不是,因为您是大皇子,哪个女子不想要攀龙附凤呢?”   傅云从笑了。   她若是矫情得说出些什么一见钟情的话来,他可能一怒之下把她扔出去了。   这个理由倒是,让他觉得实诚。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婚房杀人   傅云从接过这杯酒,一饮而尽。   “叫什么名字?”   女子莞尔,“薛梦梦。”   “哪个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梦。”   傅云从讪笑:“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女子,说话竟也挺好听。”   薛梦梦软在他怀里,道:“梦梦有没有被人尝过,殿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傅云从挑了挑眉,贱人两个字几欲脱口而出。   下人进来禀道:“殿下,李二小姐来了。”   他搂着女子腰的手一松,本是要让这个坐他怀里的女人滚蛋的,可一转念,反而更暧昧的抱着她。   “让她来。”   傅云从想让她看看,他也没有很在意,也可以过得很潇洒恣意的。   女人这东西,他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才在娶了太子妃之后马上纳了苏侧妃。   可看到李月皎那双眼睛一点点变红,慢慢低垂下去的时候,他推开了怀里的女子,摆摆手,示意歌舞散去。   “怎么?”   她又做出这幅受伤的神色来,好像跟人苟且又要成亲的不是她。   李月皎黯然道:“表哥既然忙着,不打扰了。”   她立刻转身就要走。   傅云从莫名烦躁起来,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还不够吗?你想要怎样?”   李月皎的背影定在那里。   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傅云从走到她面前一看,愣了一下,甚是无奈。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明明她是挺能忍的,小时候腿割开那么长的一道伤口,都没有掉一滴泪的。   现在动不动,就好像很脆弱的。   李月皎伸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两把,道:“没事。”   她这一抬手,傅云从看到了她腕上的淤青。   “这什么?”   他抓起她的手臂,“顾怀易弄的?”   李月皎用力抽回手,拉下袖子把手腕藏了起来,“不小心磕的,没有事。”   “他打你?”   傅云从心里的恼火不受控制的烧起来,“他敢打你?!”   李月皎苦笑,“有什么关系呢,在你这里也挨了不少,我早就习惯了。只是不知道这会儿为什么,突然就想来你这里。你既然在忙,就不打扰了。”   她绕过他准备离去。   傅云从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紧紧的抱住了她。   李月皎顿了一下,道:“表哥,自重。”   傅云从双手紧紧的把她往自己怀里摁,像是要融为一体。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有点冲动,声音沙哑,呼吸有些沉重。   “你就像,青楼里那些哭啼啼骗恩客赏银的婊子,这里装清纯,那边放荡得要死。”   李月皎嗤笑道:“我是婊子,那你是犯贱么?抱着一个婊子不放手。”   “是犯贱,李月皎,你以为你很高明?不过是,我乐意给你骗罢了,这一回,爷不乐意了。”   傅云从松开手,笑着说:“滚吧。”   李月皎定定看着他:“你以为我做戏是吗,那我就给你看看,我是不是做戏。”   她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宴堂后面的阁间里去。   傅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在自己面前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   结果直到最后一件里衣滑下,露出了遍身淤紫伤痕。   傅云从看了一眼,转过身去。   李月皎云淡风轻道:“我以为表哥在这方面已经登峰造极了,没想到顾怀易更厉害,啧啧。”   一双玉臂,慢慢环住了他的腰。   “反正男人一个比一个禽兽,现在想来,跟表哥也不是不可以。”   -   顾家并不是很满意这门婚事。   毕竟那李月皎嫁过大皇子,又被人劫走糟蹋过,前阵子又跟大皇子形影不离的相处过一阵子,哪个好端端的人家肯把这样的媳妇娶进门?   可喜宴上却不敢从简,生怕皇后看出自家有一点不乐意。   顾怀易倒是挺高兴的。   一群同辈都知道他心仪李月皎已久,大多也是真心恭喜他。   只是皇后一向疼爱李月皎,这样的大喜日子却没有登门,只是送了极为贵重的礼。   三皇子傅泓廷的出现,倒是让这场宴席热闹了不少。   这群人,已然把他当成了下一任储君。   大皇子大势已去,不就只剩下三皇子了么?   傅泓廷年纪虽小,应付这帮达官显贵的溜须拍马倒是游刃有余。   他不似傅云从骄矜,鼻孔也没长在头顶上,笑着跟他们聊了一番后,有人嘴大的夸他有君临天下之风。   傅泓廷立刻板起了脸,“能君临天下的,只有父皇。”   陆平谦也在宾客之中,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奇怪。   难道这孩子的性子天生适合当皇帝?   主要是,清辞从未把他当储君人选,也没怎么教导过,怎么就小小年纪,看起来比傅云从懂那么多?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喜宴上的欢快气氛,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酒杯,望向尖叫声来的方向。   一位婢女从洞房的方向惊慌失措跑了出来,跟逃命似的跑得飞快。   “杀人了!杀人了!”   陆平谦生怕是李月皎出了事,箭步往洞房冲去。   红彤彤的洞房中。   傅云从站在那里,手中剑沾满了血,一滴滴的顺着剑尖往下淌。   地上,是捂着胸口奄奄一息的顾怀易。   顾怀易的胸前被血染透了,猩红从他手指间源源不断的溢出,在他身下淌成了一片血洋。   “为……什么……”   他的双眼没有盯着凶手,只是看着抱膝蹲在角落里颤抖不止的新娘子,李月皎。   是痛心,是震愕,是死不瞑目的质问。   李月皎满面惊恐,在看到陆平谦进来时,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叫了一声:   “舅舅!”   陆平谦面无表情的去抢傅云从手里的剑。   “舅舅!”傅云从哑着声叫他。   “给我,”陆平谦第一时间想着,杀人要偿命,不能让他死,很多人正往这里过来,再不走来不及了,“你快走。”   “走不了的,有人看到了,”傅云从看向了李月皎:“我走不了的。”   拉扯之间,围观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众人看到逞凶的是大皇子,皆是十分惊愕,眼下这个局面,喊个“报官”都不合适。   顾大人和顾夫人很快赶到,顾夫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 第二百二十七章 自请入牢   顾大人蹲坐在地上,把顾怀易搂怀里,于事无补的用手为他堵住鲜血翻涌的伤口。   他痛心看向傅云从,隐着满腔怒气叩问:“吾儿何时得罪了殿下?!”   傅云从抿紧了唇,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三皇子来的快,人们立马给他让了路,让他到最前来。   “皇兄?!”   他惊恐叫出声,“皇兄你杀人!”   傅云从到这时才慢慢回过神来,看向仍蹲在角落里的李月皎。   李月皎跟这些围观的人一样,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更多了些亲眼目击的害怕。   手中剑砰然落地。   傅云从往外走,竟无人敢拦住他这个杀人凶手。   “我自己去天牢,领死刑。”   -   狱卒跪了两排,傅云从光明正大的走进天牢,自己选了间相对来说不怎么臭的牢房。   狱卒连他的铁牢门都不敢锁上。   皇上下旨之前,谁敢定他的罪。   尽量挑了间干净的,可还是无从下脚,正想着在这里怎么睡,一群狱卒就涌过来了。   他们把牢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了层艳红的绒毯,抬了张塌进来,垫了丝绸被褥,还放了张矮几,上头摆满了果品糕点。   牢头环顾一圈,最后道:“光线太暗,再掌几盏灯。”   傅云从看着他们忙碌,心想,做囚犯这个待遇不应该吧?   怪不得那么多人杀人放火的,敢情是牢房住得太舒服了。   狱卒把周边的空牢房都好好收拾了下,傅云从躺在榻上,小憩了会儿。   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什么时候那扇虚掩的牢房门又打开了,他都没在意。   “他是来坐牢的,不是来养病的。”清辞不轻不重的交代,“饿不死就成。”   傅云从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淡淡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合上。   忙碌的狱卒们这才散去。   清辞问:“为什么要杀顾怀易?”   傅云从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为了李月皎?他要娶李月皎,你就把人杀了?”   傅云从终于开口道:“我不至于。”   “那是什么,”清辞用命令的口吻道,“我要你说实话。”   “他该死,”傅云从说,“我也该死,没什么要辩解的,你让父皇下旨杀了我就行了。”   清辞把他从床上拽下来,对着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都让人整成这样了,还帮人瞒着呢,你犯贱犯得没完没了了?”   他要爬起来,清辞又一脚给他踹趴下。   “人家要你死,你就老老实实去死了?你他妈想死我拦不住,可你身上是我的血,我的肉,你轻飘飘的一句让父皇杀了你就完事了?”   傅云从干脆趴地上了。   他万念俱灰,“我杀了人,杀人就该偿命,难道你还能包庇我。”   清辞低低笑了声:“你是要杀人,可人没死。”   傅云从愣住。   “没死,怎么可能没死?”   “剑偏了些,勉强救回来了。”清辞道,“重来一次,还去吗?”   傅云从应该是想要顾怀易死的,可不知怎么的,听说救回来了,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清辞看他笑出了声,气不打一处来,又踹了他一脚。   “你要是还想不透,我干脆现在亲自弄死你,省得天天为你提心吊胆的。”   傅云从翻个身,以手为枕躺在地上,腿架起来,挑衅道:“生我没跟我商量,弄死我也不用废话,想杀就杀,我来了这儿就是没打算活了。”   真有点累。   他如约去了洞房,明明去前他都想好了,无论李月皎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可他撞见顾怀易压在她身上,禽兽一般不顾她的反抗……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思考不了,刚巧桌上有一把剑,他拿起来就向顾怀易刺去。   第一剑他不敢下狠手,因为皎儿在顾怀易的身下。   顾怀易从她身上下来,他就再没有留情,刺进了这个禽兽的胸膛。   傅云从下意识的,想叫她别看,别看他杀人,会成为她的噩梦。   可她笑了。   似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傅云从不想再去猜了,她为什么要顾怀易死,她恨他们两个人。   他也没兴趣去深究,顾怀易到底有没有打过她,虐待她,强迫她,都不重要了。   清辞揪住他衣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凭什么要死?凭你生下来到现在,什么都能得到就唯独一个女人?”   “……”   “说真的我更看得起李月皎,好歹她敢报复你,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   “你呢,就这点破事,你就挫败了,认输了。”   清辞心里越来越觉得,怪不得景翊早早得有废他的念头。景翊虽然也看重女人,可在他爱而不得的日子里,在她消失的两年里,他没有一日纵容自己崩溃。   傅云从或许是像了她,她承受事物的能力确实差。从小那是刀在脖子上逼着站起来,其实她就是个乌龟,喜欢逃避事实,才会有宋宁的存在。   清辞气他,也气自己,一气之下把他踹回地上。   “那就在这儿呆着吧,有本事永远别出来。”   傅云从面无表情的看她走出牢房。   都说皇后一脚都把人踹吐血,到底是对自己下不了狠手。   总感觉她一开口就是:有本事你怎么怎么的。   好像不吓唬人她就不会说话了。   -   李月皎极小心的扶着顾怀易坐起身来。   顾怀易在她耳边说:“很失望?”   李月皎端药给他:“夫君大难不死,皎儿怎会失望,应当是烧高香才对。”   顾怀易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她手里的药碗晃了晃,汤药险些撒出来。   “我没死,你肯罢休?”   他手劲很大,李月皎痛得拧起眉头,“夫君说什么呢。”   顾怀易笑了,“你说要玩刺激的,我有些奇怪竟也由着你。可傅云从为什么会出现?”   “我如何知道?”   “你别装傻,再装可就没意思了。”   顾怀易看着她的眼里,再没有往日温情。   李月皎满面委屈,“我若是非要你死,你没醒过来的时候,有的是机会向你下手。”   “你不敢在此时下手,”顾怀易说,“皇上总要查清原委,定不会让我死在这一劫中,我这屋子和过嘴的汤碗,都在皇上的眼底下。你敢动一下,便是把自己的可疑之处暴露给皇上。”   说到此处,李月皎这会儿也不装了,满面的楚楚可怜化作一片冷漠。   她讪讪一笑:   “相比这个,皇上想必更感兴趣,顾家跟邱太尉,以及南境王,在盘算些什么东西。”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皎儿,你怎么胡思乱想,”顾怀易手劲渐松,语气柔软下来,带着几分怜惜,道,“你是不是吓坏了,开始说胡话了?”   李月皎不急不缓的,很贴心的一勺又一勺的喂他。   顾怀易也乖乖的喝下去。   药碗见底,李月皎道:“你要记得,你们的计划之一便是要太子万劫不复,如今就只差你的死了,你怎么偏偏没死掉呢?”   顾怀易的求生念头很强,但凡他意志薄弱一点,也很有可能挺不过来的。   对此,李月皎感觉心烦,也很遗憾。   听了她这句话,顾怀易本就病中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哪里对你不好,你要如何我都照做,对你言听计从的,皎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月皎笑了笑。   她从前笑起来眼睛会变成一对月牙儿印在湖泊里,清澈澄明的皎洁。   可现在,她眼里的凛光却像厉刃,一道道的在他脸上身上剮着。   她伸手抚上他缠着绷带的伤口位置,突然用力得按下去。   顾怀易猛然吃痛,打开她的手,双眼怒睁着看她。   很快,他面上的怒色尽敛,变成宽容的温情,“你跟我闹什么。”   李月皎笑着说:“你跟邱瑶夕,为了让傅云从讨厌我,打配合演了不少戏啊。”   顾怀易双眸一缩,“你瞎说什么,邱瑶夕都死那么久了,谁在你面前提她了?”   李月皎也懒得追着邱瑶夕的事不放,嫌晦气,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你邀请他来顾府,当着他的面,大张旗鼓的给我表露心意,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激怒他?”   顾怀易坚持一脸无辜,“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喜欢到,安排了人四处散布我被人糟蹋的谣言。”   李月皎说着这些,心底本不该再有波澜,可她仍忍不住恨意,咬紧了牙根。   其实,李家本把那件事瞒得好好的,为了她的名声,甚至杀了为她诊治的大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就是眼前这个人,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弄得满城皆知。   他让她声名狼藉,她就顶着这样的名声嫁给他,成为顾家无法拒绝的羞辱。   他仍要狡辩,“皎儿,我没有做,我如何舍得这样对你?”   李月皎看着他这副嘴脸,当真恶心的想吐。   “是我亲耳听到的,你跟邱旭文说,傅云从果然没让你失望。”   她曾经有那么片刻,是真的以为顾怀易对她有心。   直到她听见了,顾怀易在暗自庆幸,那天傅云从居然冲动到要强暴她,也幸好她撞柱来抵抗,得以把这事闹大。   比他预想中的效果好太多。   不知不觉中,她对顾怀易的恶心厌恶,早就远胜于傅云从。   顾怀易的脸色彻底拉垮下去。他像是被扒掉了一层脸皮,最丑陋的一面袒露了出来。   李月皎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早在几年前,你们就准备拿我作为对付傅云从的一颗棋子,可是你们又怎么,能预料到他会喜欢上我?”   听到这,顾怀易笑了。   “这怎么能预料呢?不过是,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一个男子见到心上人,眼神里的变化都是藏不住的。”   旁人会看透,不过是旁观者清。   傅云从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只是一看到李月皎,整个人都软化许多。   他有二公主这个亲妹妹,却只会在李月皎跟人吵闹的时候挺身相护。   只要是李月皎的事,他都会格外感兴趣,格外上心一点。   没有他例外的对待,李月皎又怎么会心生好感。   顾怀易继续道:“他那么喜欢你,又怎么能接受你喜欢我这件事呢?在他看来,你明知很可能要嫁给他,还不守妇道,他那么骄傲的太子殿下,不肯接受输给了我,当然也是不容许自己再对你好。”   李月皎猛地立起。   过去琐碎的回忆忽而涌上心头,化成一片片碎瓦把心脏割得七零八碎的。   是从顾怀易跟她走得越来越近开始,表哥看见她脸色就都不大好了,越来越冷淡。大婚之后,也总是酸言酸语的说她找野男人,时不时一脸便秘的提起顾怀易。   表哥真的不聪明,真的好骗,是她这段时日来,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顾怀易看着她呆滞的模样,讥笑道:“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李月皎,你仍不会原谅他的愚蠢,是不是?”   李月皎死死瞪着他,“你焉知不会?”   “纵使你肯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你了,”顾怀易笑得越发放肆,“你一而再骗他,他在天牢里呆着的每一刻,都在恨你这个蛇蝎毒妇。”   李月皎抬起手,猛地把药碗砸在他头上。   顾怀易的头顶被砸破,他头有点昏,用手抹了一把,都是黏稠的血。   他笑了笑。   “你想清楚了李月皎,你父亲,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   傅云从还在睡梦中,一个女人黏了上来,柔软的手对他上下其手。   他惊恐睁开眼,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梦……什么梦?”   他很费劲回想这个女人的名字,就是想不起。   “殿下,我叫薛梦梦。”   薛梦梦柔若无骨的往他身上靠,“殿下在牢房里难免寂寞,奴家来陪殿下了。”   傅云从把她拎开,无聊是无聊,是想有人来陪他说说话。不过现在他很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想睡觉,什么话都不想说。   “一边去,别闹我。”   他语气有点凉薄,薛梦梦便也不敢造次,乖乖在边上候着。   傅云从刚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合上眼睛,又有人火急火燎的冲进牢房里来。   “吵什么吵……”   吵的尾音还没落下,他看到眼前这个女子时,声音戛然而止。   李月皎在与他和离后,头发便散了下来,如今又盘起,是因再嫁作人妇了。   虽然顾怀易在洞房里出了事,可到底礼成。   傅云从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突然就想起那天在落霞庄里,她主动脱了衣服抱住他,之后她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每每在他床上香汗淋漓,也是这样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样子。   傅云从收回目光。   这个女人,还想做什么呢?   李月皎看了薛梦梦一眼,命令的口吻道:“你出去。”   薛梦梦有点不爽,可是那一回在他怀里,也是因为这个女人才被赶出去的,所以这回她也很自觉的,抬起屁股准备出去。   ------------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下贱   “站住,”傅云从喊住了她,“薛梦梦,你弄清楚你是谁的人,什么阿猫阿狗的话都听?”   薛梦梦马上坐了回去,她倒是没想到,大皇子这话是直接认可她是自己的人了。   她难免的,对上李月皎的眼神有点得意,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李月皎看她这个样子有些不顺眼,说话也就酸溜溜的。   “到底是大皇子,住个牢房比旁人住客栈条件都好,还有美人陪。”   傅云从挑眉道:“见我不够惨,不痛快了?”   李月皎撇了撇嘴角。   “大皇子殿下能惨到哪里去。”   顾怀易没有死,她也就没指望傅云从能有什么下场,从这个牢房的环境和完全没锁的牢房门看来,皇上根本就没下令罚他,是他跑这儿散心来了。   外头的说法是,顾怀易跟大皇子起了冲突,因大皇子跌落太子之位心生不敬,因而被刺了一剑。   她怀疑皇上花钱买谣言了。   对此她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顾怀易更让她厌恶。   傅云从冷冷道:“不回去照顾你的新婚郎君,跑天牢里来,你也不怕人说了出去,传到顾怀易耳朵里,他在床上折磨死你。”   他字字句句戳的是她的自尊,辱的是她的人格。   薛梦梦一下子听明白了,惊讶得瞧着李月皎,“你就是顾家公子刚娶得夫人,李家二小姐?”   李月皎没有回答。   世人皆知,顾怀易娶得李家二小姐,是曾经的太子妃,名声败坏。   薛梦梦眼下这惊讶的表情里,俨然有些戏虐的意思。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月皎,而后道:“既然是顾夫人,可更要珍重自个儿的名声,莫往殿下身边跑了。”   李月皎闻着她身上的脂粉味就想吐。   没来由的,她说:   “表哥,你让她滚出去,我跟你好。”   她能说出这话,傅云从没有惊喜,反而是吓了一跳。   仔细想想,他还没死透,李月皎是不会罢休的。   他冲薛梦梦勾了勾手指,“过来。”   薛梦梦面上一喜,扭着腰肢就要往傅云从身上坐。   李月皎拔出簪子抵在她喉咙上。   “滚出去。”   薛梦梦被尖锐之物抵住了喉咙,立刻吓得不敢动弹,她可怜兮兮的求助的目光看向大皇子。   傅云从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月皎,“不知道的人当你吃醋,介意她坐我怀里呢。还是又要哄我去做什么,怕她传话给母后?”   “都有,”李月皎厚着脸皮说,“愿意再给我骗一次吗,就一次。”   只要他敢再信一次……   薛梦梦实在是怕这疯婆子捅死她,趁她分神的当下,赶紧从旁溜了出去,溜得飞快。   傅云从目光淡淡看着李月皎,轻佻道:“你把我解闷的女人赶跑了,你替她?”   他是刻意做出这一副样子,想让她知难而退。   没成想,她伸手到衣襟前,扯开衣带。   “行啊,我替她,不过得快点,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   傅云从已经掌握了一个规律,主动亲了他就得害他重伤,给他睡就是要他命。   只要想到他陷在浓情蜜意里的时候,这个女人想的是怎么让他身败名裂,怎么去死,他就很难再提起兴致。   “当真是出来卖的婊子。若我父皇应允你一切,你是不是,也能在我父皇面前脱个干干净净?”   他说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她如今实在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工具,不择手段。   李月皎手上一顿,道:“你喜欢我,就不要说些故意伤人的话。”   傅云从唇角提起个轻蔑的弧度。   “脸皮真厚。”   “不是你要我替薛梦梦的么。”   李月皎脱了鞋袜,上床跨坐在他身上,纱衣下滑露出一边雪肩,轻佻的语气撩拨道:“表哥喜欢绑手,要不试试?”   傅云从本来应该拒绝她的,可是转念一想,送上门的不做白不做。   他翻身把她反压在身下,在她露出来的肩头上啃了一口。   他没有咬伤她,却也咬出了清晰的牙印,李月皎痛得“嗯”了声,装模作样的推了推他。   “别在我身上留痕迹,我这样回去,不好交代的呀。”   傅云从只当她在说笑:“他伤重着,有功夫看你身子?”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   “不是顾怀易吧。”   “……”   “你跟顾怀易,根本没有做过吧?”   李月皎被他突如其来的猜测弄笑了,“怎么可能呢。”   傅云从大手抚过她脸颊,游走向下,到了脖颈处,掐住了她柔软的脖子,这脖子那么脆弱,一用力就该断了。   “那个人是谁?”   “表哥在说谁啊,”李月皎调笑道,“表哥难道要因为我没给顾怀易睡过,就要掐死我?”   “我问你,那个破你身子的人是谁?”   他的手逐渐用力。   李月皎被他掐得呛住咳嗽起来,咳得满眼通红。   “你想知道?你确定要知道么?”   “说。”他声音里没有语气,尽是凉薄。   李月皎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是那一天,我和珍儿在出宫回府的路上,几个人拦住了我,他们说我是下贱荡妇,被糟蹋了都不去死,我这样的贱妇,就该被他们……”   傅云从捂住了她的嘴。   李月皎使劲去掰,也掰不开他的手。   他就这样死死看着她,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一旦手劲一松,她要开口,他就又把她嘴死死捂住。   他在害怕。   李月皎从他眼里看出来了,他很害怕,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或者说,他不敢承担这样的后果。   良久后,他终于把手松开。   李月皎笑着说:“不敢听了?你不听,就没发生过吗?你问我清白给了谁,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们,但是那几张脸我是记得的,记得很深刻,我大概做鬼也不能忘记。要我画出来,给你看看么?”   傅云从额边青筋暴起,双眸猩红。   “我不信,你满口谎言就是为了让我愧疚,你都是骗我的。”   李月皎啧啧道:“你还不了解人性吗,被糟蹋过还不寻死的女子,是世人眼里最轻贱的,就像你张口闭口骂的那样,婊子,谁见了都觉得能欺负。”   傅云从浑身的力气,被她三言两语间都抽干了。   ------------ 第二百三十章 长命百岁   “不问了,皎儿,我不问了。”   “……”   “不想知道了,不要说了。”   傅云从声音哑得如沙砾磨过。   李月皎眼底里尽是报复的快感,“那一天,他们把我……”   他低头吻下去,把她的话都堵上。   他付尽温柔,虔诚讨好的亲吻她,只是亲着亲着,他自己透不过气来了,胸口闷得厉害,鼻子也呼吸不了,不得不放开她。   李月皎却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   她不依不饶的说:“你看我现在很贱是不是?贱得比那青楼妓女还不是。”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   “我本就下贱,所以经历了那些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活下去的。”   傅云从心想,妓女要的是钱,你要命,你这次来,果然是来要我的命的。   他艰难的坐起来,一耳光狠狠打在自己脸上。   李月皎愣了一下,随之看好戏一般看着他。   他一个又一个耳光抽着自己,似在泄愤,数不清打了自己多少下,直到吐出血来,才容自己缓了口气。   她笑了一声,“你这样,可就变丑了,你本来是挺好看的。”   她真的觉得他是好看的,甚至认为,没有谁比她更好看。她曾经那么骄傲显摆的跟其他世家小姐炫耀,她要嫁的是太子,最尊贵最好看的太子。   明明他们相互喜欢,可是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傅云从脸色惨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突然捞起她,紧紧的,紧紧的抱着。   他是溺水的求生者,抱住了江上的横木,这是他的救命稻草。   所以他几乎是失控的,疯狂的把她摁进怀里。   身子大概是过于用力而颤栗不止,呼吸都在颤抖。   李月皎有些喘不上气来,报复性的问他:“我这个婊子,你还喜欢吗?”   他听到前半句话,婊子两个字,让他拼命摇头。   又听到后半句话,他又点了头。   他想把话说明白点,可张了嘴,却只能发出嘶哑难辩的声音。   她不是婊子。   她明明是为了反抗他撞柱自尽的刚烈女子,她视清白如命,宁愿清清白白的死。   她原本,是个珍爱自己的好姑娘啊。   可如今她已经身在地狱,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拉下去,陪她受折磨,陪她万劫不复。   慢慢的,他总算冷静下来,松开她。   李月皎对她笑笑,“原本,我想要你们都不得好死,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傅云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李月皎说:“兴许有一天,我会放下,会原谅你的,那时候,你还会接纳我吗?”   傅云从很久没看到她这么真挚的眼神,心里有个声音却告诉他。   不可能的,她永远不可能真心实意的留在他身边,一定还是,要他不得好死罢了。   可他仍然不会拒绝。   就算是不得好死,也是他活该,是他该承受的,他愿意给她报复,只要她好受一点。   他刚张口,一个“会”字还没有说出口,她笑了,笑着说:   “怎么会呢,表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傅云从眸光瞬间黯淡下去。   她又说:“我要你这一世每一天都记得我。”   傅云从明白她的意思,她要他一直后悔,一直愧疚,便可一直痛苦。   人生在世最大的折磨从来不在肉体之上,是求而不得,是悔而无用,是愧而不得偿还。   他点头,答应,“每一天,都记得你。”   李月皎笑了。   “我要你长命百岁。”   傅云从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   李月皎走出天牢,薛梦梦还在那里等着。   薛梦梦看到她,有一点害怕,鼓起勇气说:“是皇后让我来伺候殿下的。”   姨母……   李月皎仔细看了看这个姑娘,饶是傅云从的牢房里掌了许多灯,外头仍比天牢里亮堂,而这个姑娘的容颜,着实很耐看,是第一眼惊艳,第二眼仍然赏心悦目的那种。   她越好看,李月皎就越觉得不顺眼。   李月皎把心里头的怪异忍了下去,对她说:“他脾气有点不好的。”   薛梦梦愣了一下,而后嫣然一笑。   “我是什么出身,比不得顾夫人,只要能给我荣华富贵,什么都能忍得。”   “祝你心想事成。”   李月皎从袖口掏出一块月形玉佩,塞到她手里,“这个送给你了。”   薛梦梦也不推辞,直接接过手。   到这时,她忍不住说道:“我看得出来,殿下心里是在意你的,他其实就不爱搭理我,却故意拿我气你。”   李月皎道:“我知道。”   薛梦梦又问:“你也喜欢他,那为什么会分开呢,真的是因为命格吗?”   李月皎觉得她在胡说八道,“谁说我喜欢他?我怎么可能还喜欢他呢?”   “顾夫人,这就没必要否认了吧?杜曹说,那一天如果不是撞见了我坐在殿下的怀里,估计,你是不可能把他拉去做男欢女爱的事的。”   薛梦梦笑着说:“你那不就是醋性大发,再一个,就是你不想他放下你。不然,你把这个玉佩给我做什么?你就是想很久以后,他看到玉佩,还能想起你。”   她看了看手中这块玉佩,道:“杜曹也告诉我了,这是你昨晚跳进落霞庄的塘里,捡起来的。殿下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怕是会别有一番滋味。不过,皇后下了令,谁都不许把这件事告诉殿下。”   李月皎心想,姨母从前是很疼她的,现在也是真的不疼她了。   薛梦梦抬起手,把玉佩狠狠砸碎在地上。   “皇后有令,不许你再蛊惑殿下,这东西留不得。”   李月皎蹲下身,把这些碎片一点点的捡起来。   全都捡起来之后,她一步步逼近薛梦梦。   “我想蛊惑他的话,需要靠这个东西?还是你觉得,没有我,你就能做皇子妃?”   李月皎笑着说:“你什么身份,不清楚么?皇后叫你来,只是让你给他解闷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角色。”   最后,她贴在薛梦梦的耳边,说:“我肚子里,有一个孩子,你最好还是告诉皇后,否则欺瞒主子的罪,怕你担不起。当然了,她也可以赐我一碗落子汤,只是我落了胎,大皇子恐怕,永远不会再原谅她。”   薛梦梦怔了一怔,只问:“殿下知道么?”   “我可以永远不告诉他的。”   李月皎拍了拍她的脸,道:“我也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他这样的人,我不稀罕。”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戏   “顾公子摔下来了!”   下人慌慌张张的跑顾大人面前禀报,顾大人听了个来龙去脉。   顾怀易要去观景台,结果就那么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李月皎跪在院中。   顾夫人指着她鼻子说:“你陪他去的,怎能让他摔下来?!”   李月皎道:“是他没有让我扶,他要自己走,我拦不住他。”   顾夫人怒道:“你个扫把星,娶了你就没一点好事。”   本来她是顾及着皇后,不敢对李月皎如何的,这阵子她是看出来了,皇后对李月皎早已没了当初的亲昵,或许是,李月皎不再是皇后儿媳妇的缘故。   自此,顾夫人有时说话便不客气了些。   顾怀易伤到了头和颈椎,来了几个大夫都是说,醒不醒得过来是个问题,即使醒过来了,也未必能站起来。   顾夫人便哭天抢地的哀嚎,直到哭晕过去。   李月皎在院子里跪到膝盖疼,直到父亲来了。   李太师身为顾怀易的岳父,来看望女婿也是应当。   只是一看到女儿独自跪在院子里,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   当着顾大人的面说了句:皎儿,起来。   李月皎怯生生的看了眼顾大人。   顾大人立刻说:“皎儿跪着做什么,这事不能怪你,快起来。”   李月皎这才起了身,随父亲进去看望顾怀易。   李太师看了看顾怀易的样子,听大夫说了他的状况,心疼得对李月皎说:“他成了这副样子,你还得照顾他余生,你要受苦了。”   李月皎眼眶红润,泪目盈盈,“受苦的是夫君不是我,我自然是得管他的,守着他的。”   李太师叹了一声,“你命苦,两回都嫁不到良人。”   这话顾大人在旁听着,脸色不大好看。   这啥意思,儿子娶了这个女人,被全城在背地里偷偷耻笑,还因着这女人的缘故,才被大皇子刺上一剑。   挨了一剑差点丢了命不说,外头还到处说儿子不敬大皇子,这个哑巴亏吃得顾家是无可奈何。   如今这李太师还说,闺女没嫁到良人?   顾大人听得来气,却不敢反驳,毕竟官职上他还差了太师一截,只有俯首的份。   李月皎很贤惠的说道:“怀易对女儿好,女儿不觉得苦。”   李太师越发心疼女儿,回瞪了顾大人一眼。   在他看来,夫君变成这模样,皎儿也是很遭罪的,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的罚跪皎儿。   顾大人忙道:“内人在情绪上,就罚跪了皎儿,太师莫同妇人计较。”   李太师对他皮笑肉不笑,“咱们是亲家,要同心才是。”   “是是。”   顾大人对李太师还是十分恭维的。   他们到外头聊去,李月皎就在屋子里守着顾怀易。   等到邱旭文赶来看望,李月皎便让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出去。   门一关上,邱旭文道:“做得干净吗?”   李月皎淡淡道:“这几个大夫,都只往外伤上去瞧,谁能想到他服了疲软的药物,每一个看出来的。”   邱旭文把她手拿起来,在掌心里揉捏,“你去过天牢?”   “杀人犯往往会回顾现场,去看自己的成果,我当然也是,”李月皎顿了顿,道,“只是比较失望,他毕竟有个做皇帝的爹,和做皇后的娘,要他的命,哪怕他心甘情愿的给也不容易。”   邱旭文宽慰她道:“到这一步已经够了,他这德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做太子的了,不成威胁。”   “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们,我有自己的仇恨在的,你说够就够了?”   李月皎任由他揉捏着手,直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呼吸越来越烫。   她推了推他,“你难不成,还想当着顾怀易的面,你不怕他醒过来?”   “他醒过来,就弄死他。”   邱旭文极有耐心的在她颈边细细亲吻,“当着他的面多刺激,再说了,他眼里又没你,只念着我妹妹。”   李月皎也知道,顾怀易为了邱瑶夕,可算是殚精竭虑。   之前为了成全邱瑶夕所愿,他来负责担当工具人。之后针对傅云从,也都是为了给邱瑶夕报仇。   李月皎笑着勾住邱旭文的脖子。   “他为你妹妹做到这地步,你就帮我害他?”   “谁让我爱上了你?皎儿,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把命给你我都愿意。”   李月皎心想,男人在发情的时候,什么动人的话都说得出口,除了傅云从,那个人就像条狗,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狗。   只是瞬间的出神,邱旭文就问:“在想什么?”   李月皎嫣然一笑,“想怎么要你的命呢。”   这床够大,邱旭文搂着她倒在床上,边上就是人事不省的顾怀易。   邱旭文一点也不知收敛,在她脸上到处亲,“想死我了,几个月都没能跟你单独见上一见。”   她总是找白日里,人多的地方不经意的跟他会一面,总是找借口说夜里不方便。   邱旭文猜到她大概是故意的,却也没戳穿,这不妨碍他现在占她便宜。   李月皎左躲右闪的,手在身旁紧紧揪住了被单。   邱旭文突然问:“你没给傅云从干过吧?”   李月皎有些不高兴了。   邱旭文吻住她的嘴。   看她板着脸,又哄着她说:“这不是,觉得他没那么好糊弄?你总去见他,我怕他强了你,毕竟他对你兴趣很大,做女子还是要会保护自己。”   李月皎不悦道:“我死过一次的人了,他哪里还敢那样对我?”   从她撞柱寻死之后,他一段时间里连她的手都不敢碰,会自觉离她两步远,就担心她害怕。   是她自己主动去靠近他,他才一点点的胆子大起来,不过再也没敢冒犯她。   她知道,要不是那次她主动抱住他,他大概是永远不会碰她的了。   他看起来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事实上,只要她勾一下,他绝对就忍不住。   邱旭文笑出声,“他倒是,真舍不得你死。”   李月皎踢了他一脚。   “行了,这儿随时有人进来,被人看到你我都不用做人了。”   邱旭文倒是没什么怕的,大不了就说李月皎勾引他,反正李月皎的名声也不好。   只是看她实在不乐意,他也就起来,依依不舍的整理好衣衫,走前还不忘亲一下她的嘴。   等门再关上,李月皎擦了擦嘴,看向床上的人。   “人都走了,别装了。”   顾怀易睁开眼睛,咬牙道:“原来是他。”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借   李月皎笑道:“你就像他的一条狗,在他眼里,你就还真只是条狗。”   顾怀易看着她,道:“他说错了一点,其实我心里有了你的,很多时候是我愿意信你。你这个女人,对人勾一勾手,没有男人能不着道。”   “这些话你说出来不嫌烫嘴,我还嫌恶心。给你看这出戏是要你弄清楚,邱旭文要你死呢,你还替他数钱吗?”   李月皎此刻心里面是特别畅快的,她等着看他们狗咬狗的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顾怀易深深看着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这会儿怎么又想对付他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成了亲,他要你死,我还不该向着你了?邱家没把你们当人看,这事你得告诉你爹。”   李月皎拍了拍他的脸,“夫君,我为你好,你不明白?”   -   傅景翊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出戏。   顾大人上奏说,邱太尉联合南境王,拉拢他一同反太子,他为了搜集邱太尉的证据,假意被拉拢。   与此一同呈交的,是多封往来密信,以及邱太尉与南境王的诸多详尽部署。   而邱太尉也上了一封奏折。   是顾大人私下结党并苦查皇后真实身份的过程。   顾大人查出皇后曾在岐州与萧承书同住两年的事,还想通过百姓的嘴公诸于众,被他劝了下来。   好样的,两个忠肝义胆的大臣,突然就狗咬狗。   他正想着这两只狗该怎么处理,清辞来了,心事重重的往他身边一坐。   “怎么了?”   傅景翊可不敢忽视她不说话的样子,她越不说话说明问题越大,尤其是她刚怀上。   这会儿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大,不比小姑娘的时候,要更仔细照料着,尤其是照顾情绪。   她还是不说话,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傅景翊放下手中奏折,去哄她,“凡凡还是不肯从天牢里出来?别去管他,那孩子管不好了,牢里反正也不亏待他。”   清辞磕了下眼皮,这才开口:“我们要做祖父祖母了。”   傅景翊愣住。   廷儿还小,只能是凡凡有孩子了,可他能跟谁有孩子?   难不成是清辞送去天牢里的美人,争气了?   可若是那样,她不至于不高兴吧?   清辞长长叹了一声,“我盯她盯得很死,这两个月,她跟别人都不可能,只能是咱们凡凡的孩子,她也说是。可是我怎么敢把她留下?她那么恨凡凡,我真的不敢把她留下。”   傅景翊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李月皎?”   “唉……”   清辞满面苦色:“这个孩子咱们能要吗?”   她起初得到消息是高兴的,高兴里面带一点点惆怅,她居然要做祖母了,她都感觉自己还是孩子呢,居然成祖母了。   兴头上,她就跑来傅景翊这里报喜,结果就在这一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   不行啊,不行啊……这个孙子,恐怕她是没福气要。   傅景翊抿紧了唇。   “你说话啊,”清辞催他,“你来决定吧。”   傅景翊说:“确实不能要,可我也不敢做这个决定,凡凡会恨死我,这个决定你来做吧。”   清辞的眼神立马沉了下去。   傅景翊赶紧妥协,“好好,我来做。”   他又说:“其实,那丫头也可怜的,咱们孩子确实做错事,害得人家不轻,如今还逼她堕胎,我们这办的不是人事。”   清辞叹了口气,“我知道……就是皎儿受的苦不少,我才给她和顾怀易赐婚的,想她好好过下去,我可以给她撑腰撑一世。可她还是骗了我,她根本没有怀顾怀易的孩子,就连大婚都是为了害人……现在送我这么大礼,如今我怎么敢让她留下孩子,让她跟凡凡一世纠葛不清?凡凡会死在她手里的。”   傅景翊点点头,“你送去的那个美人,怎么说,凡凡要他吗?”   清辞是听说在落霞庄里,那个薛梦梦坐了凡凡的腿,凡凡也待她亲昵,这才把人给送天牢里去,想着孤男寡女夜深漫长的,能培养出点什么来。   身份悬殊这个事清辞是不在意的,毕竟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出身,只要凡凡看得上这姑娘,她愿意把薛梦梦捧手心上。   可惜啊,那天李月皎去过天牢之后,薛梦梦再进去就被赶出来了。   凡凡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叫她滚。   他说要在天牢里呆一辈子,一个人活够长命百岁。   清辞问:“你说,时间会让他放下吗?”   傅景翊想了想,道:“不知道。”   清辞寻思着:“会的吧,毕竟当初你也接受了宋宁。”   傅景翊脸立马绷住,他可以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说:“唉,你巴不得,现在是宋宁陪着你,不是我清辞吧?”   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问了八百遍了。   他起初很实诚的回答:只要是你都好。   天地良心,他说的是真心话,可是她不信。   后来他就回答,我只爱清辞,清辞是我的白月光。   然后她就会问:永宁是什么意思?   其实永宁,确实是希望她永远做宋宁的意思,因为宋宁快乐,无忧无虑。   可他要是说实话,那就是把脖子放在刀板上摩擦了。   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他转移话题道:“你有没有想过,凡凡宁愿自己不要命,或许也想要那个孩子?”   清辞沉眸道:“他最好永远也别知道,有过那么一个孩子。”   傅景翊暗暗松了口气,她果然没再盯着宋宁的事追问了,果然转移话题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他平静道:“其实,他如果知道了,或许会很高兴的,这么久他都没高兴过。他这个样子都让我有点后悔了,当初非要他们和离,我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在意的,我以为他很快走出来。”   以为挫折能让他成长,结果彻底把他打垮了。   傅景翊也很苦恼,这是生了个什么,别的不像,就像他恋爱脑。   清辞纳闷道:“我也没看出来他在意啊?”   傅景翊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摸着她小腹,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李月皎有了?”   “她告诉薛梦梦的,”清辞说,“然后我就找太医给她把脉,还真有了。”   傅景翊道:“我估计,她也没想生,你不要轻举妄动。”   “嗯?”   “她想生,就不会让你知道这个事。”   清辞想了想,他说的很有道理,是这么回事。   “她就想借我的手?”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罪有因得   傅景翊点头,“这个丫头比你聪明。”   清辞皱紧了眉头。   “所以,一旦我动了手,凡凡就会立刻知道这个事,他一边跟我势不两立恨透我,一边对她更是愧疚,更放不下……”   傅景翊再点头,“她连你都算计上,估计是因为你送别的女人给凡凡,她恨上你了。”   清辞翻了个白眼。   “你扯犊子吧,她心里没有凡凡,才不会介意我送谁去天牢。”   傅景翊笑了笑。   “我也是瞎猜,她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总之,这个孩子我们不能动,除非你不想要凡凡再管你叫母后了。”   清辞仔细去想那丫头的盘算,想着想着,脊背间窜起了凉意。   小小年纪,真是够狠啊。   -   傅景翊先连根拔起的是南境王。   朝中这两位反正正在狗咬狗,为了力证对方犯了滔天死罪,一个劲的上折子,隔几日提交下新鲜证据。   不仅上折子,背地里各种挑唆对方的亲近之臣,把人往自己阵营里拉,还使劲给对方使拌。   他们大概都不知道对方正拼命的把自己往死里搞,每天下朝时还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南境王的一切谋反证据骤然被揭开,邱太尉是慌不择路,第一个站起来请兵去南境。   傅景翊以他近来状况不断为由给拒了,另外指了陆平谦去。   陆平谦这些年成长了不少,有了不少实战经验,不再是当初那个轻易被俘的毛头小子了。   起初傅景翊是不敢答应让他再上战场,他总是请缨,清辞说让他去吧,这次被俘,她再不会自己跑去换人了。   可能是当初羽国拿陆平谦要挟祈元的计划失败,后来别国起战事,也没有再搞这个策略。   幸而后来陆平谦都争气,好几回都是荣耀而归。   到如今,傅景翊已经放心他了。   剿个南境王没什么难度,毕竟这些年傅景翊时不时削他一下。   三个月时间,陆平谦就凯旋而归,带回了已沦为阶下囚的南境王。   与此同时,傅景翊将顾大人与邱太尉的罪行公诸于众,两府一同抄斩。   李月皎本是顾家女眷,也该在斩首之列,是皇上法外开恩,给留下来的一条命。   行刑那一日,清辞穿便服去了刑场,这几个月来,她不想单独召见李月皎,生怕李月皎在她面前摔个跤赖给她,不过,她是真想看看李月皎变成什么样了。   今日这种场景,李月皎肯定会出现的。   果然,刑场外人群中,她看到了一袭红衣还蒙着红面纱的李月皎。   清辞难免觉得她狠。   夫家满门赴死,她一身喜庆的红衣,在人群中那么显眼。   不知道顾怀易回头看一眼,会不会气死?   清辞偷偷的,往她稍稍隆起的小腹上看了一眼就一眼。   不知道的人,只会觉得她胖,只是从小到大,只有腰胖了点而已。   五个月了才那么点,清辞难免怀疑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想过去问问她,又生生憋住了。   若是儿子能看到她的肚子,应该会高兴的不得了吧?   清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长痛不如短痛。   李月皎看见了她,倒也没有下意识的躲,反而走到她面前。   “姨母。”   清辞有点儿尴尬的说,“真巧,在这儿碰上。”   李月皎浅笑道:“姨母对这种场面感兴趣?”   “路过,就是路过,”清辞忍不住叮嘱道,“你怀着身子,这种血腥场面就别看了。”   说完这句话,清辞才想起来自己也挺着大肚子。不过她怎么能一样,对她来说斩首不过头点地,让她亲自去砍也没什么要紧。   皎儿是大家闺秀,看了这样的场合总归不舒服的。   再说了,她的小孙子也可能受不住这么大刺激。   李月皎道:“心情好对身子有好处,这样大快人心的场合,我必须过来高兴一下。”   她笑得有些刺目,清辞恍惚间觉得,这姑娘有些时候,有点像自己。   李月皎屈了屈膝,行了个浅礼。   “这会儿都看完了,姨母,皎儿告辞了。”   “等一下,”清辞暂留她步子,对她说了句,“邱家的事辛苦你了,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李月皎笑了笑,道:“姨母哪怕不交代,我也会做的。皇上待李家有恩,李家总不能忘恩负义。再者,想要邱旭文不得好死的,可不止姨母一个,我也恨他的。”   一边,顾怀易知道邱旭文要他死,势必将这事添油加醋的告诉父母亲,顾大人难免怀疑这不仅仅是孩子们的恩怨,是邱太尉卸磨杀驴之举。   他这边一有异常动作,邱太尉便察觉他有异心,毕竟顾大人知道他不少事儿,便马不停蹄的想要先下手为强。   于是,便有了那堆同时狗咬狗的折子。   清辞道:“皎儿,姨母知道你心肠不坏的,说到底是姨母没教好傅云从,害苦了你。还望你把恩怨放下,今后好好过吧,别再去见他了。”   李月皎苦笑一声。   “姨母若能像疼崔佑启那般疼我,当初便不会只给他几个耳光了事。他的德行,不该当即废黜太子之位吗?”   “……”   “他分明德不配位,可,是姨母您竭力保他。若是当时您肯废他,我也不至于那么不甘心。”   “……”   “我所求的,只不过是个罪有因得罢了。”   清辞哑然。   她当时是动了立刻废黜太子的心思,可是,那是怎么个情况,废太子会让事情的原委,弄得天下皆知。对皎儿的名声而言,是大不利的。   太子哪怕要废,也不能在当下。   她还想让皎儿安稳的另选夫婿啊,只是没想到,那件事还是弄得满城皆知。   “皎儿,姨母真的没有想偏袒他。否则也不会,明知道佑启那箭不是他射的,仍罚在了他身上。”   自始至终,清辞都没想过杀李月皎,还纵容她做了不少事。   纵容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傅云从,纵容她的报复。   一边是亲生的骨肉,一边是无辜受罪的外甥女。   能怎么样呢,到底怎么做才对?   李月皎颔首道:“姨母,放心吧,我不会再找他了,今生今世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我觉得,薛梦梦实在不怎么样,姨母换个像样的女人去照顾他吧。”   她转身离去。   那抹火红色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人群里。   ------------ 第二百三十四章 装的   傅云从发了高热,仍不可出天牢,也谁都肯见。   清辞去给他喂药,是在他病得意识模糊的时候。   他乖乖喝了两口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皎儿,不和离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的,卑微的说:“你给我个机会,留下来吧,看看我能不能对你够好。如果还是让你失望,你再走,我不留你,好不好?”   清辞心里疼的厉害,耐心哄着:“先喝药,把药喝掉皎儿就回来了。”   他一听,立马把药碗拿过去,一口气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   药太苦,他呕了一下,可还是忍住了没吐出来。   然后眼巴巴看着清辞:“喝完了。”   清辞指腹捻去了他嘴角的药渍,温声说:“放心吧,皎儿会回来的。母后答应你,一定把她找回来。”   清辞出天牢的时候,傅景翊在外头候着。   他问:“孩子喝药了吗?”   清辞点了点头,一开口,声音沙哑:“把皎儿找回来吧。”   “派人去找了,还没有音讯。”   李月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顾邱两家满门抄斩的刑场上。   观了斩刑之后,她就再没有出现在人前。   到现在,已过去了四个月。   起初是没人找她,后来再找,就如何也找不到了。   算算日子,她也该生产了。   清辞抓着他衣袖道:“不然,昭告天下吧,我求她回来?”   “求?”   傅景翊皱了下眉头。   “哪怕给她跪下,我也干,”清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傅云从那个样子,“或者拿她爹娘的性命要挟一下,她总不能不管吧?”   傅景翊不轻不重的说她:“胡闹。”   清辞要哭了,“你去看看孩子,他烧糊涂了呀,就想着皎儿。”   孩子就用那么卑微的语气求着她,用那么渴望的眼神看着她,清辞不知道,如果是李月皎看到他这个样子会不会心软。   他还说要在牢里呆到长命百岁,可就这么隔三差五的病下去,也没有好好吃药,哪里来的长命百岁。   傅景翊看看她硕大的即将临盆的肚子,心里的犹如一艘船在浪上翻滚,提心吊胆的。   “我去看孩子,我会哄好他的,你别用心思。”   他一步三回头,“别想多,孩子交给我。”   -   到了牢房里头,傅景翊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就不怕,你母后被你伤得动了胎气?”   傅云从在床上混混沌沌地说:“父皇,皎儿去哪里了,父皇……”   傅景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再装?”   傅云从立马闭了嘴。   傅景翊凉声道:“你的女人是人,我的女人就不是人?傅云从,你敢变着法子逼她?她身子骨没有怀你的时候硬朗了,一旦有个好歹,我把李月皎杀了喂狗,你有种就再试试。”   傅云从死死瞪着他。   这会儿,不再装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了。   傅云从咬牙道:“你杀李月皎,我就死给母后看,就说你逼的,看母后会不会原谅你。”   傅景翊袖口落出一把匕首,扔在他面前。   “你现在就去死,我说你离开天牢找李月皎去了,你母后照样会信,她一辈子不知道你死在哪里。而李月皎,等她被逮住,我会把失子之痛全算在她头上。”   “你……”   傅云从握住了父皇给的匕首,终于是无法再硬气。   傅景翊语气冷硬道:“再敢搁你母后面前做作演戏,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回你的落霞庄去,接受几个女人,让你母后抱上孙子。完成这些,我让你见到李月皎。”   傅云从看着他,道:“你说话算话?”   “算话。”傅景翊承诺道。   傅云从笑了笑,“你接受几个妃子啊,你行我就行。”   傅景翊一愣,气道:“我接受几个妃子,对你有半分好处?”   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母亲是父亲的专宠,他倒好,反其道而行。   傅云从说:“你做不到的,我凭什么做到?”   傅景翊想了想,难不成儿子遗传了他的毛病,不能碰别的女人?可是好像没听说他有这毛病啊?   也不是没见他左拥右抱过?   傅景翊狐疑得看了他一会儿,这方面也不能逼他,只是说:“你早点办好,父皇答应你的事也会做到。想见皎儿,你必须先把她放下。”   再出来,对上清辞担忧询问的目光,傅景翊信誓旦旦的说没事了。   清辞很相信他,也就松了口气。   -   画像贴满祈元朝,没有寻来李月皎,但是找到几个跟她极为相像的女子。   清辞挑了个一致认为最像的,送去了天牢。   傅云从在见到这个有八分像的女子时,心里挺失望的。   这个女子确实像,可是一开口,声音大相径庭,举止投足间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傅云从问杜曹:“是找不到正主,就给我塞个替身?”   杜曹说:“娘娘也是尽力了,不是没尽心去找,可是祈元朝浩浩山河如此之广,李姑娘诚心要躲,确实很难找到。”   “赝品我不要。”   “殿下……”   傅云从摆了摆手,“出去。”   杜曹斗胆多留了一会儿,“殿下,您好歹也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好好保重身子吧,皇后娘娘怀着身子,经不起折腾的,这常常来天牢里服侍殿下您……”   “叫她不用操心,我很好。”   傅云从手里已经把玩起了门锁,他命令狱卒给了他一把锁,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他就自己把牢房门锁起来。   -   “殿下出天牢了!”   这个消息对于清辞来说,简直喜从天降。   她捧着大肚子要去看看这臭小子能跑哪儿去,立刻又有人来禀报。   “殿下去了落霞庄!”   落霞庄也好,是他自己的宅子,他可能更喜欢一点。   很快,又有人来禀:“殿下跳进塘里了,说是找个东西!”   清辞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她赶到落霞庄的时候,傅云从还在塘里摸索。   他不让旁人下塘,怕踩坏了他的东西。   清辞在岸上道:“你给我上来!”   这臭小子可真有意思,春秋三伏天的他都不下塘,现在腊月将至,估计这些天河岸都要结冰,他居然下水了。   她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傅云从置所未闻。   杜曹憋憋瑟瑟的站在她身边,请示道:“娘娘,告诉殿下了吧?不然他再找下去,人得冻坏了。”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她不想见你   清辞咬了咬牙,道:“告诉他。”   杜曹得令,立马下了水,淌到傅云从的身边。   清辞看着傅云从听完杜曹的话,整个人僵住了,僵了好一会儿,回过头看她这边的方向。   他上岸的每一步,几乎是杀气腾腾的。   侍从举着貂裘大袍在岸上等着,披在傅云从身上,傅云从一掌把貂裘甩开,整个人湿漉漉的,大步走到清辞面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辞理直气壮的说:“告诉你做什么,她拿走拿那东西能说明什么,说明心里有你?别傻了傅云从,她不过是做给你看……”   “你为什么总这样自以为是!!”   他是吼出来的,“是你让她离开金陵城的是不是!”   清辞怔了怔,道:“她……你……”   “你说把她找回来的!人呢!你把人怎么了你说啊!”   清辞被他吼得一步步后退,“我没把她怎么,我能把她怎么?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没有逼她。”   “鬼话连篇,”傅云从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警告道:“滚去抱你刚出生的小儿子去,别总来烦我,也别再插手我的事。”   清辞心惊肉跳的想,只是瞒了一点事而已,他就这反应,要是知道李月皎带孕有走的,他不得大逆不道弑杀亲母?   一巴掌从边上横出,扇在傅云从的脸上。   傅景翊冷冷道:“你母后对你够意思了,一直派人在帮你找,你出去打听打听,赏银给到了多少!是李月皎不想见你,藏得太好。”   傅云从却觉得不可能。   “她父母都在金陵城,她怎么就走了,不会的。”   傅景翊对这个儿子是服气的。   他自己为什么把清辞看这么重,他觉得是没有亲情的原因,习惯性不被爱了,所以起初不在意她爱不爱自己,后来,又是特别依赖这一份有了回应的感情。   可是这个儿子,他其实也不缺爱,怎么就,那么死脑筋?   似乎原本也没这么夸张的想不开。   之前在落霞庄,他甚至还想着从教坊司买舞女消遣的。   可现在,他却像刻意惩罚自己一般,日复一日的,记住那一份痛苦,记住那一个女人。   大概,就是从李月皎去了天牢开始。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傅云从方才的戾气全敛,向傅景翊跪了下来,哏咽道:“父皇,求求你,帮儿臣找到皎儿吧。”   傅景翊深深吸了口气。   哪里没有找,真的是尽力了。   -   李月皎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最终选择在这个叫做海月寨的地方留下。   她喜欢这个寨子的名字。   月亮照在大海里,她的天地也可以宽广一些。   她也喜欢这个寨子里的人。   这个寨子里,大多都是女人,不少带着孩子的,都是在原本的家庭里受苦受难,被寨主救回来的。男人也有,寥寥无几。   寨主几个月才来一趟寨子里,一来这儿就有新面孔。   李月皎是为数不多的,自己来的姑娘。   寨子里的姑娘们都受过苦,不会看不起李月皎孤身一人还怀着孩子。   她们很热情的为她提供帮助,帮她准备生产和孩子要用到的东西,夜里还拉她一起跳舞。   于是,她决定留在这个地方。   直到生产那天,寨主回来了,给寨里的姐妹孩子们带了不少吃的用的东西,又亲自帮她接生。   她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时候,见到寨主的那一面,让她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这是北滨公主,鸾冰玉。   鸾冰玉看见她也是很惊讶,毕竟寻她的告示贴满了全天下,她人却在自己的地盘。   李月皎大汗淋漓的,抓紧了她的手,哀求着说:“不要,不要告诉他……”   鸾冰玉在这种时候可不敢让她为别的事担忧,忙不迭的点头。   “好我答应,不告诉大皇子,不告诉他。”   李月皎这才放心。   她怀疑满天下的悬赏寻她,是为了她肚子里的皇孙,她绝不可能回去的,一旦回去,姨母势必要抢了她的孩子,也不会让她留在傅云从身边。   鸾冰玉给她擦着汗,教她如何用力。   这些年她浪迹在各处行侠仗义,忙得很,也见证不少妇孺生过孩子,她虽然自己没有孩子,却有经验的很。   孩子很顺利的生下来,是个闺女。   李月皎总算歇口气。   鸾冰玉小心翼翼的问:“真的不想回去了?”   李月皎一下子变的激动,求她:“我只有这个孩子了,求求你,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公主你是个心善的,就当可怜可怜我。”   鸾冰玉一下子犹豫了,她其实刚才有偷偷去告诉皇后的打算。   十几天前她去了趟皇宫,皇后刚生完孩子,却是为了大皇子愁眉不展的。   皇后说她后悔了,看到皇帝抱着新生儿高高兴兴的样子,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应该替大皇子做决定的,不然至少他在抱到自己骨肉的那一刻,心里的充实是无可替代的。   可他就行尸走肉一般,天天把自己关在不见光的天牢里,不见光,不见人,趁他病得意识不清的时候才能见他一面。   鸾冰玉道:“如果你回去,他们都会好好善待你呢?大皇子再这样下去,离疯也不远了,你有没有一刻想过原谅他?”   李月皎能猜到的,傅云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是她说,每一日都要记得她,她就是要他记住自己犯过什么样的错,他想来没有违背承诺,把这点做到了。   那也不过是暂时,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他终有一日会走出来,就像她,很辛苦可也是走出来了。   “他没有办法经历我受过的伤害,我也没有办法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还是,永远不要再相见了吧。”   鸾冰玉把她的女儿抱到她身边,那小糯米团子,很能融化一个人的心,李月皎的眼里有了浓郁的爱意。   “你那么恨他,又为什么,要在离开之际怀上这个孩子呢?”   李月皎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她爹长得好看,跟他生的孩子会漂亮,我想要个漂亮的孩子,你看,她很漂亮。”   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都皱巴巴的,会很丑,可是她的女儿不丑,皮肤雪白雪白的,小鼻子小嘴都特别精致,核桃般的双眼左看右看,特别灵动。   鸾冰玉由衷道:“小郡主确实漂亮。”   她没有弄错的话,皇子的女儿,就该是郡主。   这小郡主看得她心痒痒,自个儿也想有一个了。   李月皎立马否认她这个说法。   “这不是郡主,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她就叫可岚,李可岚。”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特殊的癖好   海月寨里多了数十个男人。   鸾冰玉说,寨子里难免有些重活要干,再说男人的臂膀总是有力点,万一有外人冲进来欺负人,他们也能挡一挡。   这几个男人也不知是哪里买来的,个个戴着面具,干起活来任劳任怨的。   他们没有名字,只以编号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来区分。   李月皎跟一个叫风琴的姑娘走最近,她也是刚生下孩子,李月皎生的时候她儿子三个月大。   李月皎有问不完的事请教她,她也很有耐心,乐于跟她说。   风琴这一日抱着娃刚走到李月皎的门口,就被戴着面具的阿七喊住了。   阿七拎着条鱼,压低声音对她说:“刚抓到的鲫鱼,对产奶有好处,送给你,麻烦你做了鱼汤,给月皎姑娘盛一碗。”   风琴奇怪的看着他,“你到底是送我,还是送月皎。”   阿七滴水不漏的说:“送给你们两个。”   风琴笑了笑,“进来坐坐?”   阿七往屋子头看了眼,看到李月皎给孩子换尿布的身影,道:“不了,我一个男人,进去不好。”   风琴接过了鱼,“好叻,谢谢你,忙去吧。”   她去屋子,李月皎正忙着给孩子在水盆里洗尿布。   风琴把鱼往水桶里一搁,把孩子放在床上,抢过她手里的尿布。   “跟你说多少次了,百日里不要碰水,怎么就不听话,我来。”   李月皎道:“没关系的,哪能都麻烦你,你带个孩子还帮我做那么多。”   “我从前也是别人的粗使丫头,做惯了的,实在没什么,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身子骨经不起折腾的,慢慢来吧。”   风琴利落的给她搓干净了尿布,放在外头竹竿上,对她说:“那个阿七,好像对你有意思。”   李月皎回想了下那几个男的,摇了摇头。   “要说别的男人我信,阿七不可能,他来寨子里到现在,都没跟我说过半句话,反而常常在我屋外等你,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他送你东西。”   风琴想想也是,莫非他看上的是自己,   这样想着,她说:“咱们什么时候,把他们面具骗着摘下来看看?我总觉得阿七是个好看的。”   可岚又嗯啊闹了起来,李月皎把她抱起喂奶,笑着调侃风琴:“不好看的话,你要他吗?”   风琴想了想,“也可以要的,我们孤儿寡母,多个人照顾不好?如果他对我们不好,再踢开他也不迟的。”   她又问:“你呢,想过再找个男人吗?”   李月皎看着可岚在怀里吃奶的乖巧模样,很认真的说道:“随缘吧,有好的可以接触一下,我的底线是要对我女儿好。”   “你女儿这么乖这么可爱,都不闹不哭的,要是对她不好,那可就是该天杀的了。”   风琴跟月皎说了好几次,要不给两孩子定娃娃亲,月皎说两孩子彼此看得上眼就行,风琴觉得自家的瓜娃子一定看得上可岚,就私心里已经把可岚当作儿媳妇了。   外头太阳正好,她们就抱着孩子出去晒太阳。   这地方青山绿水,视野辽阔,一眼望出去心里面特别舒服。   “对了月皎,你能不能说一说,你从哪里来?”   李月皎顿了顿,道:“南方来的。”   风琴心想她这是说了句废话,这么明显的南方口音,自然听得出来。   “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你家做什么的?”   “做官的。”   “什么官?”   李月皎想了想,说:“县丞。”   风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看着她:“真是千金大小姐啊,一身细皮嫩肉的。那你夫家呢,你夫君是做什么的?”   李月皎说:“他是个好吃懒做,在家等死的。”   阿七在不远处听了这话,面具下的脸别扭的拧起。   风琴又问:“所以是因为他好吃懒做,你才离开他?”   李月皎摇摇头。   “那不至于,他是条疯狗,那方面有特殊的癖好,我就逃了。”   “特殊的癖好?”   李月皎给她看了下手腕,不太明显,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圈疤痕。   “干那种事喜欢绑人手,我怕哪天被他勒死也说不准,就跑出来了。”   风琴若有所思的点头。   “那倒是,这癖好不行。”   边上突然“咚”得一声闷响。   那边的几个人也哄笑。   “阿七,你走路不看路啊,都能撞树上!”   阿七面具被撞松,险些掉落了下来,他捂严实了,落荒而逃。   李月皎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开玩笑似的对风琴说:“是你的阿七啊,去看看?”   风琴觉得不妥,“我还真贴上去啊?又不是缺男人就活不了了,我才不呢。”   -   刚出生的孩子总是状况多。   可岚三个月大的时候,发了高烧体温怎么都无法褪下去,到半夜里,竟然浑身抽搐了起来。   “可岚,可岚,别吓娘亲。”   李月皎随意的给自己披了件外袍,就抱着孩子冲出去找寨子里的女医杏姑。   她哭边喊着杏姑的名字,一个身影突然窜出来抢孩子。   李月皎抢不过这个男子,眼睁睁看着他抢走孩子往杏姑的屋子跑去。   直到确认他进的是杏姑的屋子,李月皎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才想起来,这个人好像是阿七。   李月皎跑进去,看到杏姑让孩子俯卧着,解开孩子的一层包裹,手指分别按住了孩子的人中穴,合谷穴和内关穴。   慢慢的,孩子的抽搐消停下来。   杏姑看着满面泪的李月皎,说道:“都发热了,还给孩子裹这么厚,你这不是要她命?以后记住啊,孩子发热了就得降温散热,要让她凉快。”   李月皎一个劲的点头。   她什么都不听,听人说发热会怕冷,裹出一身汗来就好,她就照做了,没成想大错特错。   杏姑又说:“你跟孩子这两晚就住我这儿吧,等完全好了再回去。”   “谢谢你,谢谢你。”   李月皎就差跪下来给她磕头道谢了。   杏姑看向阿七,“你还杵这儿干啥啊,没事了,回去睡吧。”   阿七点点头,看了眼可岚,又看了眼李月皎,往外走去。   李月皎虽然惊魂未定,可也知道他打方才抢孩子是出于好心,于是对他说:“阿七,谢谢你。”   阿七背影微微的一僵,没有说话,出去隐入了夜色中。   李月皎手脚发软,一时瘫软在椅子上。   杏姑抱着孩子去关了门,随口说:“他倒是热心。”   李月皎一低头,眼前就闪过那一双面具之后的眼睛。   太熟悉了。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偷听   李月皎睡在了杏姑的屋子里,天还没亮,就被外头打砸的声音吵醒了。   这个寨子在深山里,她当初也是过山的时候迷了路,被寨子里出来摘野果的姑娘看到,才带回去的。   一般是不会有外人来,所以姑娘们都住的很安逸自在。   而此时此刻在这外头,有女子的惊恐的尖叫声,还有男人粗旷的威胁声。   “阮风琴呢!把那娘们交出来。”   杏姑赶紧抱起了小可岚,要走后门出去。   李月皎知道,她这是抱可岚去密洞里呆会儿,那个密洞是鸾冰玉凿的,就是怕哪天有人来闹事,大家伙儿有地方躲。   这些人虽是来找风琴,难保不闹些别的事出来,她自然任由杏姑把孩子抱走,先保障孩子的安全。   她出去,就见一个魁梧的满脸胡渣的男子领着两个小弟,提着刀,抓了几个姑娘在那恐吓。   “赶紧的!不说就抹脖子了!”   姑娘们吓得大哭。   李月皎倚门看了会儿,眼见着一把刀真架在了一个姑娘脖子上。   她走过去。   “几位爷,找风琴有事?”   提刀的男子看了她一眼,“那娘们是我的妾,带着我的种跑路了,听说躲这儿来了。”   李月皎愣了一下,“爷,我就是阮风琴,可我不认识爷啊?”   男子粗眉一敛,“你是阮风琴?”   “嗯啊。”   他的面前有了怀疑的神色。   怀疑她在骗人,又怀疑这是个大乌龙,来了这海月寨的阮风琴,并非他的小妾。   只是李月皎的神态过于镇定,男子就慢慢不自信的倾向于后者了。   海月寨里的女子感情都还不错。   李月皎敢站出来自认阮风琴,自然没有人指认她不是,都大气不敢喘的,指望能把男子唬弄过去。   那男子一巴掌拍在身后跟班的脑袋上。   “怎么回事!都不打听清楚?!”   跟班赶紧说:“小的就听到了名字就来告诉二爷的,哪知道不是阮姨娘。”   男子骂骂咧咧的踹开手里的姑娘。   “走!”   这伙人来得快,去的也突然,等到人走没影了,姑娘们都将李月皎围拢了来。   “月皎你胆子可真大!我腿都吓软了!”   “风琴得多感激你啊,她先前就是给打跑的,刚来的时候大着肚子身上都没一块好肉呢,这回去不得被打死!”   李月皎跟姑娘们抱在了一块儿。   她们也是好姑娘,知道风琴先前受的苦多,哪怕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肯说出半句话来。   不远处,阿七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在这群普通的姑娘间,跟她们一样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   很久不见她畅快淋漓的笑,也很久不见她畅快淋漓的哭,在这里,她好像有了点从前的样子。   -   一个月前。   陆婉柠说,女人有身孕和刚生完孩子的时候,夫君最容易找小妾逛青楼。   陆丹惠给了她一个白眼,对清辞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由此去胡思乱想,皇上对你是没话说的,何时有别的女人爬上过龙床?”   陆婉柠道:“那是皇后容颜尚在,可女人总有衰败的一日,男人老得慢,到时候皇上冷不丁有了别的宠妃,该如何?”   陆丹惠不停给她翻白眼。   “那妹妹仍然是皇后,皇后嗣下有三子,如何也轮不到别的女人来造次。只要地位稳,旁的有什么要紧?”   “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说没有男人会一辈子钟情于一个女人,这样的男人不存在。”   “你就是为你那女儿跟皇后置气呢,你故意说这些挑她不高兴。”   陆婉柠哼道:“女儿是亲女儿,妹妹也是亲妹妹,难道只有你为皇后好,一个劲儿说那些漂亮话,不教她提防那些狐媚子,这就是为她好了?”   陆丹惠嗓子也大起来,“她是皇后,皇后!皇后这个身份就是不能小心眼儿的,你在这儿煽风点火说那些有的没的,居心何在?”   她们吵得越来越凶,幸而殿里就她们三姐妹,没有旁人,她们放心大胆放肆的吵个没完没了。   清辞沉默着,心绪早已飘去了勤政殿。   是的,他这些天总是跟大臣谈事,一谈就是半夜,有什么事总也谈不够的?   该不会是……   这么一想她怎么也坐不住了。   “你们聊着,我去看看琼儿,那孩子这几天夜闹的厉害。”   这是拿四皇子做借口,实际上她绕过了御花园,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门口有侍卫把守,她一旦过去,侍卫行礼的声音就会惊动里头的皇帝。   清辞就随手抓了个太监,抢了太监手上的茶壶,命令他脱了衣服自己换上。   走到门口,她深深低着头,探出了皇后的玉牌,侍卫看是乾清宫公公的服饰也不拦着,任由她进了里头。   一进去,她心里就直接咯噔一下。   好家伙,居然是鸾冰玉。   这两位都没注意到她这个太监有什么不对劲。   鸾冰玉道:“那孩子,皇上不打算迎进宫?毕竟是皇室血脉。”   傅景翊道:“朕对孩子母亲信不过,就让她们呆在海月寨便可。”   亏得她认为傅景翊永远不会负心,永远不会背着她有别的女人,可原来,都有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了。   他居然,他居然……   傅景翊面前的奏折湿了。   他皱起眉头,抬眼看这个倒茶倒了满桌,还在发愣的小太监。   这一看,他也愣住了。   “清辞?”   清辞猛地回过神来,放下茶壶就往外面跑去。   傅景翊再次傻眼。   “她刚听到了什么?”   鸾冰玉想了想,道:“听到了海月寨,还有她们母女……估计是,等不及要去看孙女了?”   傅景翊皱眉道:“听到就听到了吧。”   他原本不想告诉清辞的,清辞被傅云从那几场戏演的没了理智,会不计后果的就要把李月皎接回来。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媳妇,到时候他谁也管不了,总也不能再次眼看着儿子被害。   再者,李月皎也说得明明白白不想回宫。   所以他是打算不让清辞知道的。   事儿是那么个事儿,不过有了孙女,他确实高兴,还有些恍惚。   他年不到四十,怎么就做祖父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 长点心吧   傅景翊特地赶完处理完政务,沐了浴洗得香喷喷的赶去凤鸾宫。   她睡得格外早,灯都不点一盏。   傅景翊不想吵醒她,便轻手轻脚的摸去床边,近乎无声的脱鞋脱衣服,还把衣服整洁叠好放在一边。   他意外的发现自己枕头没了。   大概是她又做梦把他枕头踹去了地上,他也没在意,钻进被子里去抱她。   “为什么不把她们母女接回来?”   清辞冷不丁的开口。   傅景翊早就想好了怎么应付,游刃有余的先道个歉:“我该告诉你,让你来做决定的,不该瞒着你,这事是我做错了。”   清辞心里酸疼得要命。   他这就承认了,还认错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景翊在她背后拥着她,发现她双手有些冷,就包在掌心里捂着,一五一十道:   “上个月十五生的,鸾冰玉给接的生,小丫头叫可岚,长得挺漂亮,像我们凡凡。”   清辞心里想,凡凡跟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是说孩子像他了。   她说:“若生下来是个儿子,估计早就迎他们回宫了,只不过是个闺女,你觉得可有可无,才任由她们流落在外。”   傅景翊温声道:“我哪儿有这么重男轻女啊?”   清辞声音渐冷,“鸾冰玉竟然也替你瞒着。”   “这事怪不得她,是我不让她说的。”   傅景翊不知道她已经在暴走的边缘,还往自己身上揽事儿,“是我不对,下次有什么都跟你商量,好不好?”   “下次,还要有下次。”   清辞从他怀里抽了身,光着脚就踩在了地上,“你为什么不让人住宫里来,你怕什么?怕我要她们的命?”   傅景翊愣了一下,他好像还真不觉得她会杀李月皎,他怕这个做什么?   清辞又道:“你回你的寝宫里,我这里你不要来,以后都不要来。”   傅景翊赶紧好声好气的再次认错。   “是我不对,不该想着瞒你,我也是觉得近来日子都挺安稳的,实在没必要再起波澜。你也不要说气话,原谅我一次?”   清辞指着殿门:“你出去。”   傅景翊死皮赖脸的说:“不走。”   “你不走我走。”   清辞三两下穿了件便衣,随手取了间披风裹住自己,就打开寝殿的门跑了出去。   傅景翊傻了眼。   至于吗?虽说他擅作主张是个错,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凡凡好,她至于这样耍脾气?   宫女们在外头喊了几声皇后娘娘,拦不住人,又派了两个代表进来皇上这里看情况。   怜儿说:“娘娘这样跑出去,奴婢们拦不住,皇上您看我们……”   “不管她。”   傅景翊也有点气到了。   这什么脾气,难道她就没有个擅作主张的时候?   等一等她自己想透了,自然会回来的。   傅景翊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她怎么能赤着脚跑出去呢?   傅景翊草草穿起了衣服,自己出去寻她。   -   他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去了藏书阁,没找到人。   太监匆匆跑来禀报。   “娘娘在欣宜宫。”   她在那棵杨柳树下,抱膝坐在石头上,赤脚踩在青草地里,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像个缩头乌龟。   她的脚冰凉得冻手,傅景翊给她擦了下脚底,把自己的鞋袜给她穿上,自己赤脚踩在了地上。   清辞低着头,声音无力。   “当初你总是借由住在欣宜宫,其实你只是为了见我,我却不知道,也不敢往这处去猜。”   傅景翊耳尖发烫。   就是在这里,这棵柳树下她喝多了,他第一次趁人之危偷偷亲了她。   不过她不知道,到现在他都不敢说出口,怕她觉得他是个小人。   清辞道:“大概是我太自负了,有些时候我竟然认为,你非我不可。”   傅景翊捏了捏她黯然的脸颊。   “不是自负,没有错,我就是非你不可,不是你就不行。”   清辞双眼红润,“你答应过我,绝无异腹之子。”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多年过来了,你觉得我会跟别人生孩子?”   他确实没有那个想法,对别人没有提起过兴趣。其实这几年里,有宫女胆大到爬上他的床勾引过他,导致他独自小憩的某些时候,都得提心吊胆。   秀月在的时候,就没这种事。   傅景翊以前只当理应如此,后来才觉得那都是秀月一一帮他拦了下来,才叫他不至于经历那么多烦心的事。   “她们母女都已经存在了,还算没有生孩子?还是你觉得闺女不算孩子?”   傅景翊听得一脸懵。   “她们母女?我?”   “那个小妖精是什么人?”   清辞冷静下来,考虑是该见见那个女人了,了解一下傅景翊的品味,有些东西不追根究底是不甘心的。   傅景翊噗哧笑出声。   清辞见他还能笑,越发生气了,板着脸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什么性子,你真的以为现在我不想杀人?”   傅景翊都快笑岔气了,实在没那么容易平复下来。   直到清辞脸色比那夜色还黑了,傅景翊才收敛了,握着她的手说:“清辞,你做奶奶了。”   清辞愣住,然后,突然的,发出了鹅叫一般的笑声。   她笑了一会儿,急匆匆要走。   又想起什么,回头把这双宽大了许多的靴子甩了下来。   “你穿。”   她勾住傅景翊的脖子,“抱我。”   傅景翊照办,把她拦腰抱起来走在宫道上,他看了眼那双脚,心里不太舒服。   “幸而是在祈元朝,有些地方女子露出双足都算是失贞,长点心吧,你是皇后。”   清辞满脑子想着,她变成了奶奶了,她居然做祖母了。   “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都没多久,怎么就,都有孙女了?”   傅景翊这会儿得跟她计较计较了。   “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在外头有了女儿,就这么信不过我?你把李月皎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义正严辞的说:“就算忘了你也该跟我把话说清楚,问个明白吧?这样赌气跑出来,我若是不来寻你,你岂不是要一直误会下去?”   清辞发现他体能是越来越好了,漫长的宫道走下来脸不红气不喘。   对于他说的话她也没什么能狡辩的,总不能说听了陆婉柠的敲打才会胡思乱想,他现在怎么指责,她都得听着。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月•洁   “你又轻了。”   傅景翊明显感受到,她越来越瘦了,本来也就不胖,怀孕也没胖过,她生完孩子却急着把肚子瘦下来,使劲的减餐素食亏待自己。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孩子不省心,凡凡被他威胁一通后收敛不少,却也算不上识相,清辞一颗心就总在孩子身上放不下,难免日渐消瘦。   他深吸了口气,“一个孩子就让你愁成这样,绵绵也快到选夫婿的年纪,万一不太如意你又得……”   “呸,乌鸦嘴。”清辞一下子不高兴了,“咱们绵绵他日要是哭着回来,那狗驸马的爹娘就得给儿子哭坟。”   傅景翊瞧着她满眼的凶狠,俨然恨上了那个还不存在的负心汉。   不过他觉得,绵绵是没那么好欺负的,那孩子从小性子就有点儿蛮横,她不欺负婆家就算她懂事了。   -   风琴给李月皎讲了她的故事。   她就是个十里外镇上一大户人家的粗使丫头,被送给了雇主的朋友刘铁铸。   刘铁铸做点黑心生意,还算富足,也是远近出名的老色鬼,家里妾室多的要命,还到处搜罗美人。   家里女人多,下崽的却没几个,难得生下来的要么是女娃,要么夭折。   风琴无意间发现,那都是大娘子在做祟,她也是个一根筋,无凭无据的就跑去刘铁铸那里告发,结果啥好处也没捞着,反而因为诬告大娘子被狠狠打了一顿。   大夫说她怀的孩子是女娃之相,刘铁铸便也不在意大娘子怎样将她毒打。   这一顿打也是把她打醒了,再呆在陆家,早晚是一尸两命的下场,她连夜出场晕在山上,被人救了来。   早前刘铁铸压根不在意她跑哪里去了,也没派人找。   如今大概是从哪里得了风声,知道她在这儿生了个男娃,自然是风风火火的找来了。   李月皎听得心悸,“今日暂且把他唬弄过去了,等他缓过神来,估计还得来找的,你趁早跑吧。”   阮风琴握住她的手,“一块儿跑。”   李月皎点头。   她把孩子放一边,抓紧收拾东西。   阮风琴收拾得快,背着包袱抱孩子过来时,外头又吵了起来。   刘铁铸回来得很快,这次手揣着阮风琴的画像,坚持她就在这里,在外头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罗。   李月皎不收拾了,把自己的孩子也放在她怀里。   她骗了刘铁铸,这回抓到她估计不会放过她,也不会轻饶她的孩子。   如果一块儿跑,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可她如果能站出去,也能拖会儿时间,风琴八成能顺利跑到密洞里去。   “你快跑。”   “快!”   阮风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怀里的孩子有哭的架势,她不能再犹豫了。从另一边窗口爬出去撒腿就跑。   李月皎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刘铁铸看到她,一双粗狂的眼睛眯了眯,招呼两个小弟过来。   “小娘子,你说啥?”   李月皎笑笑,还是说:“爷,我叫阮风琴呐。”   刘铁铸这回看清了她的容颜。   一大早来时,她刚从被窝里起来,头发还是散乱着,就着睡了一夜的衣服皱巴巴,两只眼睛也是肿的,况且天气未亮,刘铁铸就没发现面前站了个大美人儿。   如今这一看,她的容颜可算得上精致,纵使悦女无数的他也是眼前一亮,海藻般的长发松散在肩上,别有一番风情。   李月皎本来没胸,这会儿正是喂奶的时候,就显得前凸后翘,身材玲珑有致。   刘铁铸顿时忘了他是来找阮风琴的,目光都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那就没错了,阮风琴正是爷的女人。”   他的手往李月皎的脸探过来,想捏一把这娇嫩白皙的脸蛋儿。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阿七挡在李月皎面前,戴着面具,眼中的警告分明。   “滚。”   只这一个字,李月皎的眸光颤动了下。   她头一次,认真去看面前这个人,目光紧紧锁在他后脑勺上。   刘铁铸“嚯哟”一声,反手就把阿七甩在地上。   李月皎看着摔在地上的男子,一言不发。   一边是魁梧的练家子,一边是珍馐金屋里长大的矜贵,力量实在是悬殊。   阿七爬起来,还是挡在了李月皎面前。   身子单薄却坚定。   “不想死,就滚。”   刘铁铸被他逗笑了,“臭小子,没见过棺材吧?”   他退后一步,招了下他那只粗大的手,掌心一道疤狰狞显眼。   他的两个小弟立刻上手,拳打脚踢几下子就把阿七揍倒在地。   他们拳拳到肉,很快,阿七的面具被打落下来,露出藏了许久的容颜。   李月皎只是随着那一拳一脚,手掌越握越紧。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跟一个世家子弟扭打在一块儿,她揪住对方的头发,对方也用力的锤在她身上。   表哥在这时候站出来,对那个跟她打架的人厉声厉色的说:你敢还手?   对方就再不敢锤她一下。   那时候的表哥,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被这些人按在地上,毫无尊严的挨揍?   刘铁铸绕过阿七,到李月皎面前,脸上涌现浮夸的笑意。   “吓到了?那是对不识趣的狗,对美人爷都是怜香惜玉的。”   李月皎笑笑,风情万种的说:“我不喜欢这样子呢,别打了,我跟你走。”   本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刘铁铸心情大好,立马招呼小弟们停手。   “老子放你一马!”   围着阿七的人迅速散去。   阿七被打的身上血迹斑驳,胸腔翻涌涌出了几口血,仍在挣扎着爬起来。   李月皎淡淡看了他一眼,对刘铁铸说:“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我?不找别人?”   刘铁铸把她往怀里一揽。   “可不是?想死爷了,跟爷回去。”   他身上汗味很重,熏得李月皎差点吐了出来。   她回头,看到海月寨的几个姑娘好心去扶起阿七,阿七被人扶着咳嗽,咳出许多喉中血。   “美人儿,看什么呢?”   刘铁铸用手背触她的脸,“美人儿,告诉爷,你到底叫什么。”   李月皎被他搂入怀里,也不恼,玉手抚在他胸口,慢慢的往上。   “爷,我叫李月皎。”   “月皎……”   刘铁铸还在喃喃念她的名字,突然的,喉间一凉,疼痛迟缓得袭来。   鲜血从他喉间飙出,溅在她脸上。   ------------ 第二百四十章 如•皎   刘铁铸再张嘴,已出不了声,只能愤怒得睁大眼睛,双手要去掐她的脖子。   李月皎握着匕首挥舞了几下,从他手里挣脱开来。   她看着他喉间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笑得明媚。   “姐妹们!还有两个畜生,我们人多不要怕,杀了他们!”   刘铁铸倒地的样子,让海月寨的姑娘们体内的热血都燃烧了起来。   她们纷纷的,有的拿木棍,有的拿铁铲,向刘铁铸带来的两个小弟冲来。   在她们眼里,保护的不只是阮风琴和李月皎,也是她们自己的人生。   -   她们杀人,埋尸,把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   杏姑给阿七处理了伤口,扭头对李月皎说:“这个阿七,长得挺好。”   他眼帘微动,抬眸小心翼翼的看向李月皎。   李月皎嗯了一声。   她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淡淡的看着他。   杏姑忙完,出去前还在李月皎耳边说:“我瞧着,他好像喜欢你。有个男人照顾也不错,你考虑一下?”   李月皎没有说话。   杏姑出去了,他鼻青脸肿的脸上有了些紧张的神色,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不必赶我,我不靠近你,不烦你。”   他把话先说了,李月皎也只能说点别的。   “可岚不是你的孩子。”   他不信,“那个月份就在那里,你怎么就肯定不是我的?”   于是李月皎换了个说法,“不一定是,毕竟我男人多,你不要太自信。”   傅云从明白她在想什么怕什么,他要是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孩子,估计她得带着孩子连夜跑路。   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无非是,想跟孩子生活在一起,怕孩子被抢走,一生不得见。   可父皇母后都没有怪罪过她做的那些事,理解她明白她,只是不能留她在皇城了而已。抢她孩子这件事,他们根本就没往这儿想过,要么都接过来,要么都放在外头,没有想让这对母女分开。   但他再怎么解释,李月皎都不会信。   所以傅云从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胡搅蛮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月皎问:“姨母生的皇子公主?”   “是个皇子,”傅云从说,“父皇很高兴。”   李月皎心想:你爹当然高兴,不高兴的是你。   “渴了,想喝水。”   傅云从仗着自己有伤索要了一回。   李月皎没有推辞,只是正好没热水,她便是烧了一壶,刚出壶的水又烫得很,她便放凉了再拿进去。   傅云从故意慢条斯理的喝,李月皎不想在边上等他,便又要出去。   “皎儿。”   说好不打扰,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三弟的奶娘是个野心蓬勃的狠人,母后见三弟依赖她,便容她一直贴心照顾三弟,许她荣华,甚至让她夫君入朝为官。正是给的太多,才让她有了旁的心思。”   李月皎对这事有点兴趣,便很他聊起来。   “你终于知道了?”   傅云从听了这话,苦笑道:“邱旭文要杀崔佑启,就是因为他撞见了关于三弟的一些事。在崔佑启苏醒之后,我寻他聊过。”   “所以你早就知道,射出那一箭的是邱旭文,不是我?”   “也不算太早,毕竟他醒的时候,我该受的罚都受过了。”   他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李月皎心想,也许对他来说,是给她顶罪还是给邱旭文顶罪,都是一样的。   他把水碗递给她,她顺手接过来。   这里的条件当然比不得皇城,他原本喝水的杯子都是白玉瓷的,可如今这是什么,碗上都有裂痕,只是不漏水罢了,碗口跟没洗干净似的,可是天地良心,她真的很用力去洗了。   没想到他也那么自然的喝下去了。   “你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差点杀了顾怀易?”   “那情形哪容得我去考虑。只不过后来我一直想要问你,当时是他真的要强迫你,还是,你演给我看的?”   他居然到这一刻,还想着一些侥幸的可能,还希望那不是一场算计。   李月皎明白他想要的答案是前者。   并不想继续折磨他的。   可是也不想再说谎。   “表哥,你太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确实不适合做太子。”   傅云从摇摇头,“我从来就没稀罕那个位子,可能生来就有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外头传来婴儿啼哭声,有人抱着孩子站在屋外,“李姑娘,可岚哭个不停,兴许是饿了。”   李月皎立马站起来。   “让抱进来呗,想看孩子吃奶,”傅云从是真很想看看女儿吃奶的样子,才开了这个口,又看着她胸脯说,“奶很多吧?你那儿长了不少,从前啥也没有的。”   李月皎脸一绿。   “滚。”   她气急败坏的摔门出去,傅云从一脸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哪儿又惹到她了。   李月皎给孩子喂奶,几个姑娘围拢了来。   “月皎你跟阿七是不是熟?”   “不熟。”   “你帮问问他呗,他喜欢啥样的姑娘。”   这几个姑娘看起来都有那意思。   之前戴着面具,她们就觉得阿七眉清目秀,今日这面具一掉,她们齐齐给惊艳到了,即惊艳又心疼,那么好看的男子居然挨了打。   李月皎看了看她们几个,都挺漂亮的,也是有点自信才动起心思。   “你们有兴趣就去找他啊,我也不能帮到什么,确实不熟。”   -   傅云从面具掉了之后,就干脆不戴了,顶着这一张脸在海月寨招摇过市。   他走过的地方,李月皎总听见姑娘热情的喊阿七。   她拿着一堆衣服去河边浣洗,又被傅云从给拦住。   “我来洗,你回去看孩子,一会儿孩子醒了看不到你又得哭。”   李月皎不肯给他。   傅云从偏要跟她抢,“给我吧。”   李月皎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些什么?我的裘裤你也能碰?”   傅云从不以为然的说:“见外什么,你人我都碰遍了,一条裘裤……”   李月皎单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太响,河边洗衣服的姑娘们都看了过来,诧异得看着他们,不做声响。   “是不是我这几天对你客气了,你又不知道分寸尊重几个字怎么写了?你说过不打扰我的,做不到就滚。”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君•相   傅云从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已经数不清为了李月皎,挨了父皇母后几个耳光,也不记得李月皎打了他多少次。   大概是他不记痛,始终学不会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错。   “我只是想帮帮你,”傅云从退后一步,让出了路,“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李月皎满脸阴沉着去洗衣服,身边几个熟络的姑娘都不敢同她说话。   她们都催着风琴去问。   风琴心里也是好奇,问她:“你跟阿七咋了?你为啥打她?”   李月皎说:“他踩到我脚,我就打他了。”   风琴怎么都不相信就这么点事儿,可她明摆着不想说,也就不好礼物问。   有个叫巧颜的姑娘,说道:“你再这么对他,我可就生气了。”   风琴扭头问:“阿七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生气?”   巧颜大声说:“我就看不惯李月皎这么嚣张跋扈怎么了?”   风琴嗤了一声:“你以为这会儿跟月皎吵一吵,阿七就会感动,然后看上你?”   巧颜被她说得脸红,理直气壮的说:“我才没那个心思呢,就是看不惯阿七那么老实的人被欺负。他被打了就不知道还手,这么好的人,李月皎怎么忍心的?”   他老实?他人好?   李月皎懒得理她,心情本也不太好,手劲大了点,搓几下就把自己衣服给搓破了。   这地方,上个街一趟都得走好远,本也没几条衣服,就是破了也舍不得扔。   李月皎坐在家门口缝衣服的时候,阿六过来扭扭捏捏的塞给她一条衣服。   鸾冰玉带回的十个男子里,出了阿七摘了面具,其他几个面具都戴的好好的,阿六也不意外。   李月皎问他:“你是傅云从的人吧?”   她怀疑,另外九个男子都是傅云从的人,否则他一个大皇子千里迢迢的过来,身边如何能不带人?   可李月皎也观察过,实在看不出破绽,这几个男子都跟傅云从似寻常人之间的相处,没有半点上级下属的感觉。   阿六迷茫的问:“傅云从是谁?”   李月皎双手递还衣服,“这个我不能收。”   阿六戴着面具,耳朵却是露在外头的,早已红透。   “这个是我好多天前上街买的,一直想送给你,可又不敢,今日看你在缝衣服,才斗胆,斗胆把这个给你,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收下。”   李月皎认真看了下这条衣服。   料子稍稍粗糙,做工也是很民间了,颜色倒是不错,不像是傅云从的手笔。   这么看来,这的确阿六自己的心意。   李月皎犹豫了下,从兜里掏出碎银给他。   “这就当我的回礼。”   衣服她是缺的,自然得要,可不能让他误会是自己接受了他的心意,这钱必须得让他收下。   再三推搡之后,阿六总算收下了钱。   他还说:“我其实不喜欢别人叫我阿六,我有名字的,我叫楚天阔。”   “那我叫你楚大哥吧。”   “好啊!”   阿六从这一天开始越发殷勤。   -   风琴感慨:“长得好看到处都是桃花,比如你,比如阿七。”   李月皎认真给孩子喂奶,就敷衍的说了声是啊。   风琴又说:“你瞧着,阿七会选谁?”   李月皎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薇音是最漂亮的,一说话就脸红,她那样的姑娘没一个人能扛得住。”   李月皎觉得也是,薇音的感觉还有点像邱瑶夕,没准就是他喜欢的那一挂。   风琴顿了顿,又说:“我听说啊,昨晚阿七跟阿六打了一架,两个人都弄得鼻青脸肿的,所以阿六今天才没来找你?”   “打架了?”   “听说是阿六先动的手。”   李月皎不信,“阿六看起来脾气很好,绝对不是他先挑事。”   “还真不是。你不是给阿六修补了靴子?他去那伙男的面前炫耀呢,就很突然的,阿七抢过去把那靴子剪了个稀巴烂,阿六一拳头就砸过去,两人打一块儿了,拉都拉不开。”   可岚吃着奶就睡着了,李月皎抱了她一会儿,就低头看着孩子长长的睫毛,孩子皮肤很白,白的透出血丝。   风琴凑近了她,“你那天,为什么打阿七?他是不是喜欢你?”   “或许吧,”李月皎道:“她们都没我好看,是不是?”   “那是。”   风琴觉得自己若是男人,光美貌上看,肯定喜欢李月皎,谁能不爱美人呢?爱美之心人恒有之,放在身边到底是赏心悦目的。   -   傅云从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给自己上药,很突然的,来了个稀客。   这换做其他时候她过来,他一定会是特别高兴的,可这是啥时候,他刚毁了容。   傅云从赶紧拿着铜镜转过身去。   “你怎么来了?”   他问的有些底气不足,透着自己的心虚。   虽是背对着的,可李月皎还是看到了铜镜里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噗哧笑了一声。   “来看看你这副模样,现在不看,以后未必看得到。”   傅云从垂下头,“你见过阿六的样子吗,他没有我好看的。”   “好看不好看的无所谓,他心细能干,帮了我不少事儿,可岚也喜欢他。”   李月皎平静的跟他说:“风琴也总劝我找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对可岚好,好多次我在忙的时候,可岚给谁抱都不中,他抱还真不哭了。我瞧着,孩子跟他也有缘份。”   傅云从把铜镜按倒在一边,不想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你把可岚给我抱抱呢?如果她也要我,你能不能……”   “不能。”   她拒绝的很干脆,这个答案没有如果。   “我来,就是想劝你走,你身娇玉贵的,留在这里也是折磨,我也很可能会找别的男人,你难不成要喝我喜酒?”   傅云从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去找阿六,今天我跟他得死一个,想做我女儿的爹,就先打死我。”   李月皎拉住他,“你够了啊,你什么人,打死你他活得了?不要害人害己。”   傅云从看着她,道:“父皇说,出了金陵城就当我死了,无论谁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他都不会管,也不会允许母后管。我是一个人来的,就连杜曹,父皇都不允许他跟着。”   李月皎原本以为傅云从身边一定有保护的人,至少有隐卫。   可他被刘铁铸打的时候没人出来,跟阿六肉搏也没人帮他,他没有骗人,他身边是真的没有人。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星•光   “那更没意思了,”李月皎说,“你从里到外,只有嫡长皇子的身份有价值。”   傅云从唇抿成了一条线。   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他这张脸应当也够吃个软饭。   李月皎平静的,由衷道:“其实你不出现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你的好,我们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开心的回忆。可你一出现,我能想到的都是些不好的东西了。走吧,你不走,或许我得离开这里了。”   傅云从青肿的嘴角拉垮下来,整个人变得特别沮丧。   他妥协了。   “我不闹事了,不找人打架。”   手忙脚乱的把面具翻出来戴上。   “你不想看见我,那就不看见,我保证离你远一点。”   看着他这个卑微的样子,李月皎有些恍惚,这还是那个皇城中说一不二的表哥?   李月皎叹了口气。   “表哥,皇上要不是气到那份上,不会这么对你。姨母怕是为了你,眼泪都哭干了,你就当为了姨母,回去吧,哪天姨母被你气病了,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   “如果还想我念着你一点好,就走吧。回去之后别再跟姨母耍性子了,听话。”   -   傅云从在屋子里坐到天黑,心想,这里有什么好,风大的时候门被吹的一直响,回去金陵城不用整天吃野菜,不用睡这么粗糙的被子,还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   回去就回去呗,他也不是非要呆在这个破地方。   这里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带走的。   想写封信留下,本来只想写个我走了,勿念,一时收不住手,写着写着就变成满纸矫情。   算了。   没什么行囊可带的,这里的几件粗制滥造的衣服他都不要了,回去路上买几件新的就是。   他把纸揉成了团,出门时候丢进了河里。   走着走着,就去了她的屋子前。   就突然走不动路了。   听说可岚那孩子身子不太好,总是会生病,她就常常彻夜的抱着哄着。   这会儿,里头的烛光亮着,她抱着孩子在屋子里开回渡步,身影都印在了窗棂上。   傅云从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在身边不厌其烦的哄着他。   “表哥,你别不开心了,我跳舞给你看。”   然后她在面前翩翩起舞,她粉色的衣裙飞舞起来,像绽开的牡丹花。   她跳着跳着,脸就红了,“表哥,好看吗?”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了。   但是记得她说:“表哥,我没有跳给别人看过,你是唯一的一个。”   他就被哄高兴了,真的,挺高兴的。   傅云从在她屋前台阶上坐了下来,她的脚步声没有了,她哼起了歌谣。   起初孩子会哼唧两声,慢慢的没了声。   想来是睡熟了。   她没有吹灭烛灯,灯亮了一整夜。   傅云从坐到腿麻了,站起来,最后往那屋子看一眼。   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跟她和女儿在一起了,最后一次离得这么近。   他突然有些懊悔,为什么要冲动到跟阿六闹起来呢?如果没有闹起来,她大概也不会来赶他走。   就那么沉不住气啊。   “表妹,我走了。”   “表妹,我走了……”   -   回到金陵城,是在半个月以后。   清辞差点觉得他中邪了,回来一趟跟变了个人似的。   傅云从可从来没有抱过弟弟妹妹,不过对于琼儿,他居然那么喜欢,隔三差五的要来抱抱,比绵绵过来的次数都多。   见了她的面,也是很顺贴的喊母后,不再尖锐了。   清辞几次怀疑这个回来的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直到有一回,傅云从把琼儿抱在怀里,点着孩子鼻子说:“哥哥跟你好一点,你要听哥哥的话,等你当了皇帝,帮哥哥下一道圣旨,把嫂子和可岚召回来。   可岚很漂亮的,比你好看多了!哥哥就等你长大了,赶紧出息,咱们架空了父皇,趁早篡他位……”   “傅云从!”   清辞脚步声很轻,他完全没听到,走到他身边了,她才大吼了一声。   傅云从身子猛地抖了抖,怀里的琼儿还当闹着玩,咯咯笑出声来。   清辞快步走到他面前,把琼儿抱过手。   脸色很不好的对他说:“你滚,不准再来看琼儿。”   被他这样教下去还了得?   这话都还不会说的奶娃娃,教他篡父皇的位?   琼儿看着清辞,哇得一声哭出来,使劲挣脱着往往傅云从的怀里去。   傅云从要把弟弟抱回来,清辞就是不给他。   “母后就这样开不起玩笑?”   “你这是开玩笑?”   “琼儿那么小听不懂,他但凡听得懂,我也不会这么说。”   清辞被他的狡辩气得哑口无言。   她一手抱着琼儿,一手拽紧了他的衣襟,压低声音说:“你刚刚那话是谋逆你懂吗?万一听到的是别人不是我,是死罪你不知道吗?”   傅云从哼道:“明明就只是个玩笑,这要在寻常人家,啥事没有,到了皇家就成了死罪。”   清辞听得脑袋里轰轰的。   这王八崽子,她居然还以为他改好了,好到她都怀疑是不是本人了。   这么看,确实是这个讨债儿子没错了。   外头响起宫人给皇上的行礼声。   清辞放开傅云从的衣襟,警告得瞪了他一眼。   傅景翊走进来就要抱琼儿。   “怎么哭这么凶?大老远都听到了,父皇抱,不哭了啊。”   琼儿趴他怀里哭声弱了些,变成小声抽泣。   傅景翊自然察觉了清辞和傅云从两个不对劲,他问琼儿:“母后和哥哥怎么了呀?琼儿你告诉父皇,母后和哥哥哪个不好?”   琼儿虽然还不会说话,还听懂了父皇在问他事儿,他小脑袋转了一下,一根手指直直的指向清辞,嘴里还啊啊的喊。   清辞更生气了,“琼儿那么小他懂什么对错?我跟凡凡嘴上吵两句罢了,没有谁对谁错的,你这样问他,岂不是挑事儿?”   傅云从也附和道:“就是,没有谁对谁错的,琼儿不懂。”   他握住了琼儿的手指,“哥哥没有生母后的气哦,没关系的,我们的命都是父皇母后给的,母后怎么撒气都是应该的哦。”   清辞觉得自己是不是脾气不太好,这会儿竟然想打死这个儿子。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如•流   琼儿是不懂,只知道哥哥好好的哄着自己,母后一上来就发脾气了,哪里懂这个哥哥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她更是不敢让景翊知道实情,只能自己揽下来,谁知道这个儿子顺杆往上爬了。   只不过傅景翊也不是个傻的。   听了傅云从绿茶般的言语,傅景翊眉头皱了一下。   清辞怎么可能有错呢?有错也只会是这个不省心的大儿子。   “行了,你母后既然心情不大好,你就出宫回你落霞庄去,改日再来。”   清辞没好气的说:“改日也不要来了。”   傅景翊疑惑得看了她一眼。   清辞察觉自己的反应过激,这样不寻常,景翊是个疑心多的,一猜就能猜到大概。   再怎么虎不食子,涉及到谋逆可就另当别论了。   她这才说:“总是跟我顶嘴,什么时候不跟我顶嘴了,再进宫来。”   傅云从跟啥事没发生似的,亲了琼儿一下,恭谨告退:“父皇,儿臣改日再来。”   傅景翊点了下头。   人走了,傅景翊再问:“怎么了?为的啥事?”   “没怎么。”清辞说,“他就态度不好,我大概快来日子了,脾气也大了些。”   傅景翊想了想:“不会吧,你那日子过去了半个月都不到。”   清辞稍稍讶异,他怎么就记那么清楚?   傅景翊叫奶娘进来,让奶娘抱着琼儿,握住清辞的手,牵着她去了内室。   让她坐稳了,心事重重的看着她:“李月皎回金陵城了,你知道么?”   清辞有些惊喜,儿子回来半年不到,月皎也回来了,这是不是说明……   “是可岚病了,”傅景翊语气沉重,“那边条件不够,她带着孩子回来求医的,住在客栈里,李家她也没有回。”   清辞焦急道:“病了?怎么会病了呢?什么病?”   “江太医说那孩子是母体里落下的病根,先天不足,眼下用药吊着,也不知能活多久。”   清辞的神色久久的僵滞。   许久后,她说:“怎么不回李家,有父母陪着,也好过一些。”   月皎到底自己也还不大,本来只要孩子好好的,为母则刚,什么事都能过去,可孩子有了好歹,做母亲的那种肝肠寸断,是别的痛苦都不可比拟的。   傅景翊道:“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个男子,他们住一起,回李家就有些招摇了,她名声本就不好,不想再多事。”   清辞想了又想,思想里挣扎了无数次,最后说:“那还是不要告诉凡凡了吧。他总是在想可岚,这个念想若是没了,我怕他受不住。”   他还想着父凭女贵,等孩子长大。   傅景翊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   -   清辞和傅景翊一块儿便衣去了客栈。   李月皎要行礼。   清辞忙拦住了她,“对你姨母姨父行什么大礼。”   她便也没有多礼。   清辞进去,看到床上有个小小的婴孩,裹在粉色的襁褓里,安安静静地睡着。   一个男子在轻轻拍着她,哄她睡熟。   这个男子面目清秀,看起来比月皎大不了多少。   清辞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便去看襁褓里的孩子。   这孩子,实在是小。   明明只跟琼儿相差了半个月,个子却小了那么多。   傅景翊不记得这孩子啥时候出生的,傻乎乎问了句:“这孩子,五个多月大了吧?”   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他对孩子在几个月的时候大概多大,是很了解的了。   李月皎黯声道:“九个月了。”   清辞有点生气的瞪了傅景翊一眼,他赶紧闭了嘴,再不敢乱说什么。   而那位陌生的男子,有些拘束的目光看着李月皎:“这两位是?”   “哦,我姨父姨母。”   帝后是便服出宫,李月皎也不想告诉楚天阔这两人的身份,不想让他不自在。   楚天阔立马就精神了,端端正正的问候:“姨父姨母好,晚辈叫楚天阔。”   清辞看着这屋子里的摆设,他和月皎放在一块儿的衣物,床上紧挨的两个枕头,看来是真的住在一起了。   她拼命的把自己心里那股不自在压下去,挤出了笑容,问:“你是哪里人,父母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楚天阔一五一十的回答。   “我是在北边长大的,从小就到处流浪,无父无母,婚姻大事皎儿不在意,说是在一起就好,我心里还是想给皎儿一场大婚的,等到孩子的病治好了,就办。”   李月皎看了他一眼,把他拉在身后,对清辞说:“姨母,婚事不过是个形式,我不在乎的,他人很好,没有他我怕是撑不下去了。”   她看着清辞的眼神是带有警惕的。   清辞不再敢追问楚天阔,生怕月皎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傅景翊把可岚抱了起来,他抱孩子有经验,知道怎么抱孩子舒服,不会弄醒她,抱着就坐在一边圈椅上,静静看着小小的孩子,也不说话。   清辞站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她知道自己心里不太好受,景翊肯定也不好受。   楚天阔瞧着气氛不对,赶紧说:“我去外头买点吃的,你们聊。”   他出去了,傅景翊开口道:“这孩子让你姨母带回宫去养,宫里的条件总比外面好许多,也好叫太医时时刻刻的陪在她身边。”   清辞看向李月皎。   李月皎的神色很复杂,她无疑是认真考虑了皇上的意见,没有一个母亲不想孩子好,可皇上只会带走孩子,不会允许她入宫,母女这一分离,能不能再有相见之日她不知。   即便带孩子来金陵城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眼下真要分离,她还是万分舍不得的。   清辞的手在傅景翊的肩膀上捏了一下。   傅景翊道:“李月皎既然已另觅所爱,留在宫外是最好的,朕可以容她留在金陵城内。”   清辞也知道他这里不会退让,之前口口声声答应帮忙找月皎,结果有了消息就是不告诉她。他就根本没打算让李月皎再留在凡凡身边。   毕竟一边是亲儿子,清辞理解他的护犊,更何况月皎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不过让月皎骨肉分离,她倒是宁可让儿子来做那个望眼欲穿的人。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夜   “也不一定要入宫的,宫外也可以吃穿用的很好,我给你们找个僻静处买座宅子,让太医常常过去照料,用最好的药材供养着,再给配两个奶娘,你这样操劳,奶水不会太好。”   月皎看起来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傅景翊皱了下眉头。本来没看到的时候还好,一见可岚就特别舍不得,带回去养的念头就很大。可媳妇这架势明显不同意,看来这孩子是没机会管他叫皇爷爷了。   那就趁现在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傅景翊低头,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小可岚。   李月皎跪了下来,真心实意的给她磕了个头。   “多谢姨母。”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厚着脸皮道:“皎儿,如若你愿意真心接受大皇子,姨母信你一回,让你留在他身边,你们一家三口……”   傅景翊抬头看了她一眼,清辞立刻噤声。   李月皎笑笑:“真心接受,做不到。”   清辞感觉自己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的,有点难堪。   “行……好好过吧,万一那小子对你不好,姨母帮你收拾他。”   -   楚天阔手捧着一只烫手的番薯,在客栈门口等着。   清辞和傅景翊没有待太久,出来的时候,楚天阔对他们憨憨一笑。   “姨父姨母,请放心的把皎儿交给我。”   清辞愣了一下。   从前皎儿跟着儿子喊母后,现在眼前这个人跟着皎儿喊姨母,真是造化弄人。   “好好对皎儿。”   她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楚天阔又说:“可岚身子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   清辞嘴里苦兮兮的。   她想说那是自个儿的孙女,要你来道谢?   可她到底还是说:“不麻烦,皎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孩子就跟我孙女一样。”   她拿出一张银票塞给楚天阔。   “要花钱的地方多着,你收下吧。”   虽然宫里会往他们的宅院送丰厚的物资,可他们自己身上也得有钱,月皎不肯要她的钱,她已经塞给楚天阔了。   楚天阔也不肯拿:“姨母还是给皎儿,我拿不像话。”   “让你拿就拿着。”   清辞强行塞给了她,“皎儿毕竟是姑娘,你有事没事买点小玩意儿哄哄她,我只想她高兴点。”   楚天阔犹豫了下,不再推辞,接过了手。   -   傅云从在金陵城中撞见了楚天阔。   这就是海月寨的阿六,他记得深刻。可这个人怎么会来了金陵城?   他跟个变态似的偷偷跟着,直到看见楚天阔抱着一只小狗,进了一座宅院。   院门大开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李月皎站在院子里,她轻轻推着摇篮,哼着歌谣哄着。   她暖阳下的侧颜,是那么温馨甜美。   楚天阔一进去,就嚷嚷:“媳妇儿,喜欢狗不?”   李月皎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别嚷嚷。   再看到他怀里的狗,很是高兴。   “喜欢呀,小狗这么可爱,怎么会不喜欢?”   这宅院不算很大,院子的白玉石桌子,包括孩子的摇篮,跟四皇子琼儿的是同一款,是红木细雕的,玛瑙镶嵌,极其名贵。   唯独李月皎和楚天阔穿的是粗布衣,跟这宅院格格不入。   李月皎拿起手帕给楚天阔擦了擦汗。   楚天阔一个抬头,看到了门口的傅云从。   “阿七?”   李月皎转头往门口看,什么也没有。   “怎么走了?我刚真看到他了。”   楚天阔指着院门口说:“真的是阿七,我叫他他就跑了。”   李月皎笑笑,“八成是看错了。”   -   傅云从站在傅景翊面前,问:“父皇知道的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何要告诉你,人已经跟别人成了亲,可岚也管别人叫爹了,告诉你?”   “他们在那边呆的好好的,为什么回来?”   傅景翊还是不太忍心告诉他可岚生病的事,指尖敲了下案牍:“朕如何知道,你自己去问李月皎。不过朕劝你最好不要打扰他们。”   否则很有可能会搬走。   傅云从的眼角狗似的耸拉下来。   他终于开口:“父皇帮儿臣挑选个皇子妃吧。”   傅景翊有一点意外。   以为这儿子看到了人,定会不依不饶,没想到反而想开了,还提出这种要求。   “一时冲动就罢了,别害了人家姑娘。”   “不是一时冲动,”傅云从说,“先前放不下,是因为她也没过好,现在她有人照顾,也不需要我惦记着,我可以娶妻了。”   傅景翊心里一块大石头就这么放下来。   “好,你要成亲了,也该封王了,就封为安亲王。”   傅景翊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去跟清辞商量,给儿子选哪家的闺女,清辞任由他说了半晌,就是不说话。   “孩子总算要娶媳妇了,你不高兴?”   清辞深深叹了口气:“他们终究是散了,你说凡凡到底咋回事呢,但凡当时看出他喜欢皎儿,我们也不会让他跟皎儿和离的。”   傅景翊大气不敢喘,他哪里敢说他看出来了,还是让人和离了。   他是看出来了,但没看出来孩子的执念这么深,也没看出来李月皎这么狠。   这要是给清辞知道了,一定使劲儿瞪着他,狠狠掐他好几下。   清辞显然什么都没察觉,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胸膛上。   “安亲王妃的人选,皇上可有想法?”   -   一堆画像其实也没什么必要,那些闺秀长什么样,傅云从都见过了。   但他还是认真看了画像,选了画像里最为顺眼的穆语沁。   穆语沁的父亲任中州司马,不算显赫,却也不算小门小户。   “这样的姑娘会听话,不会像李月皎那么跋扈目中无人,长得也不比李月皎差。”   傅云从指着画像问杜曹,“你说是不是?”   杜曹连连道是。   傅云从听着他敷衍的附和,心里头又来了气。   “你当我瞎啊,哪里能跟李月皎比?”   杜曹抹了把汗,“殿下说的是。”   傅云从觉得跟他说话真没意思,永远就只知道附和,这世上好像能跟他说实话的人寥寥无几了。   他还是想听别人说,谁都不如李月皎,所以他一直惦记也是正常的。   落霞庄变成了他的安亲王府,也成了他迎娶新王妃的地方。   他让人布置了两间新房。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愿•夜   下人们在王府里到处铺设布置,他总是想起那会儿在东宫,那一场大婚满目都是红色。   他的新娘朱唇艳烈,脸也是红的,他故作冷漠的发脾气赶她下去,却还指望她黏上来。   只要她放下身段黏上来,他肯定也不会拒绝的……他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不想圆房?   难道教习嬷嬷没有把她教明白?   他生了一晚上的闷气,第二天就给她指了个教习嬷嬷,教她规矩。   可是他没弄明白,她是李月皎,不会放下身段的,也不会不情不愿的嫁给他,她是愿意的。   她愿意的。   想到这里,傅云从呼吸有些不畅,心口特别的不适。   从回忆里抽身,他去参观了自己的两间婚房。   一间无所谓,另一间本想布置成东宫时的模样,可想想,她大概也不喜欢东宫的回忆,就也随意了。   他突然说:“放个摇篮吧。”   杜曹不明所以,“那东西等王妃有孕了……”   “我的女儿总该有个床。”   哪怕永远的空置在这里。   杜曹略一颔首,“知道了,立刻去办。”   傅泓廷特意跑来落霞庄道喜,奉上礼,恭恭敬敬揖手。   “皇兄大喜,恭喜皇兄。”   傅云从漫不经心道:“封王而已,你也是趁早的事。”   傅泓廷面上乖顺文静得很。   “我还小,来日方长。”   他稍显稚嫩的脸上,傅云从嗅到了一丝不安分又有几分得意的气息。   傅云从懒得提醒这个弟弟,父皇母后根本就没有让他做太子的意思,多亏了他那个能干的奶娘。   傅云从笑了笑,像个疼爱弟弟的兄长一般摸摸他头。   “是啊,来日方长,好好表现。”   -   洞房之夜,傅云从挑起穆语沁的红盖头,她娇羞低头,不敢直视他。   毕竟穆语沁跟李月皎的性子大不相同,这是个害羞内敛的姑娘,平日里都不同男子说话,如今同他坐在一处,更是紧张得面红耳赤。   “穆语沁,”他念了她的名字,“你为何嫁给我?”   穆语沁被他问的满面迷茫。   这不就是她家主动呈了画像,又有幸被他选中而已?   男婚女嫁,不就那么回事?   她嘴笨,一时半会儿促拘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傅云从握住了她紧张的手。   “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好好对你,你放心,我没有传闻里那么不好。”   这一回,他再也不会苛待他的新娘。   穆语沁在他温柔的声音里,渐渐安下心来。   -   金陵城每一日都热闹非凡。   花灯节,穆语沁小心翼翼的同他说:“殿下,我们去城里逛逛吧?”   傅云从没有多想,便答应,“好啊。”   穆语沁从来没有开口提过什么要求,他自然也会满足她这样一件小事。   他应了下来,穆语沁睁大了眼睛。   “殿下真的去吗?”   “去啊。”   穆语沁开心的跟孩子一样,大大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傅云从忍不住笑话她,“你难道,以前没逛过街啊,你父亲不让你出门的?”   穆语沁拉着他手,晃着说:“很少的,每次想出去都很麻烦,也不能自在的玩,这次跟殿下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她的脸有一点婴儿肥,开心的时候眼睛眯成了缝,就会显得很可爱,像个孩子。   傅云从捏了下她的脸,“走吧。”   穆语沁虽说私底下胆子大了些,人前到底是规规矩矩的,在街上不敢拉着他的手,也不敢挽着他胳膊。   街上人来人往的,她害怕走散,就紧紧的跟住他,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不敢多看。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   穆语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姑娘。   那姑娘很漂亮,穿得倒是朴素,她身边有个男子,男子肩上骑着个女娃娃。   男子大概是刚买了个簪子,往那姑娘的头上戴,随后又在姑娘耳边说了什么,姑娘笑得越发灿烂。   他肩上的女娃娃揪了揪他的耳朵,稚嫩的声音喊道:“爹爹,走呀!”   那个女娃娃,看起来一岁多的样子。   他们很惯着孩子,孩子催他们走,他们就不在那里逗留。   傅云从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这里走来,手往后牵住了穆语沁的手。   穆语沁有点讶异,随之脸颊红了一片。   他们走到了傅云从面前。   穆语沁才肯定他们跟殿下是认识的。她察觉到,面前这位姑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有些久。   穆语沁略偏了目光,没有与她对视。   最后还是那位男子先开的口。   “阿七啊,好久不见,这是你娘子?”   傅云从淡淡回答:“是啊,我娘子。”   李月皎偏了下头,由衷道:“不错嘛,挺漂亮的。”   不知怎的,穆语沁听了这句夸赞浑身不自在。   骑在男子肩膀上的女娃娃,也跟着说:“漂亮!”   穆语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犹豫着这情形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傅云从松开穆语沁的手,摸了摸女娃娃稚嫩的脸蛋,满眼怜爱。   “可岚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呀,叔叔带可岚去买好不好?”   他声音温和得有些夸张,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李月皎笑了笑:“怎么叫叔叔呀?”   傅云从一愣,眼中霎时有了光亮,呼吸都暂停了,眼巴巴的看着她。   是啊,本不该叫叔叔的。   只要皎儿肯,能让孩子叫一声爹爹,他感觉这辈子就少了很多遗憾。   但是她肯吗?   李月皎带着温和的笑,对可岚说:“这是娘亲的表哥,要叫表舅哦。”   可岚乖乖的唤:“表舅。”   傅云从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大概跟他的手脚僵硬。   他差点忘了,他还有这么个身份在。   楚天阔这时恍然大悟的说:“阿七是你表哥啊,你怎么从来不提起?”   “表哥多,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问过你关于阿七的事,你说不熟……”   李月皎很自然的说,“我表哥很多的,真的不熟。”   毫无破绽。   傅云从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跟李月皎没有熟络过,没有一起长大,没有做过夫妻,也没有过孩子。   只是她众多表哥中的一个,只是皇子的身份有些特殊而已,除此之外,何足挂齿。   穆语沁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想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眼前的姑娘。   “你是李……”   傅云从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继续问:“可岚,表舅带你去买好玩的,好不好?”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可岚摸着楚天阔的耳朵,大眼睛眨了眨,然后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月皎。   她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娘说过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要爹娘同意才可以。   李月皎说:“我们出来玩了好一会儿啦,现在回家去好不好?”   可岚有一点失落,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等一下。”   穆语沁跑到了一边,动作很快的买了个拨浪鼓,送到可岚手里。   “呐,这是表舅和舅母送给你的,可岚常常来表舅家玩好不好?让你娘亲带你来。”   可岚很喜欢这个拨浪鼓,却不敢拿,直到娘亲点了头,她才开开心心的玩起来。   他们走的时候,可岚趴在楚天阔的头顶说了一句话:“这个给妹妹,妹妹玩。”   李月皎笑着问:“可岚想要妹妹了?”   “嗯!要妹妹!”   楚天阔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们可岚真懂事。”   他凑到李月皎耳边,“听见了?要妹妹~”   他们走远了。   傅云从问穆语沁:“你看那个孩子多大?”   穆语沁道:“大概十六个月的样子,刚会走路不久吧。”   傅云从喃喃:“可是她已经两周岁了。”   可岚的生辰他记得很清楚,眼下刚满两周岁,他每每都是远远看一眼可岚,不敢靠近,怕打扰了皎儿的安宁日子。   今日挨这么近,他才发现可岚这么小。   “那或许是女孩子个子小,以后会长大的。”   穆语沁说:“我们邀请他们多到府上来做客,好不好?”   傅云从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   傅景翊非要教清辞下棋,清辞就横七竖八毫无章法的乱摆。   他照样能在末了感叹一句:你又赢了,真厉害。   几次下来,清辞真觉得自己在下棋方面有不得了的天赋,也开始认真起来。   “皇上,皇后娘娘,安亲王求见。”   两位目不斜视继续下棋,傅景翊点了下头让人过来。   傅云从端端正正行了跪礼,傅景翊便让他站一旁。   傅云从没心思看他们下棋,只不过随意的看母后下了两步,他就忍不住想说话。   “母后你这一步就是废子,你看这……”   “闭嘴。”   清辞剜了他一眼。   要他教?小孩子懂什么,她可是很厉害的,连傅景翊都下不过她。   傅云从就干脆不看她操作,一局结束,才开口。   “父皇,我昨日见了可岚,那孩子特别瘦小,比琼儿小太多了,他两分明只差了半月龄的,我心里不踏实,要不让江太医去看看?”   傅景翊不动声色的让人收拾起棋局。   “琼儿养在宫里,吃的用的都是可岚比不上的,再者女孩子本来也要比男孩子小点,你不必放在心上。”   傅云从愈发心疼那孩子,可岚在山沟沟里出生,李月皎喂奶的时候也只有吃野菜,他学着下水拼命的抓鱼,也就想让她多喝几碗鱼汤。   总归,她的身子那时被亏待了的,孩子也被亏待了。   “可是那孩子眼瞳都是灰色的,我看了医书说……”   “李月皎个子也不大,生出的孩子小一些,也是正常的。”   这个理由根本不能够说服傅云从,“母后个子不大,绵绵生下来也不小。”   清辞又被他气了一下。   瞪了他一眼。   绝对是前世欠了这个儿子,来讨债的。   傅景翊不能再推诿,只好答应下来:“知道了,父皇会让江太医去看看的。”   傅云从面色轻松起来,“谢父皇。”   他走了,傅景翊和清辞相视许久,叹了口气。   “继续瞒着他?”   “还是说实话?”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你决定。”   讨论了半天,谁也不愿意去跟儿子说实话的那个人。   可岚的情况他们再清楚不过。   太医们尽力了,可岚除了个子小些,其他问题也不大,可就是得特别仔细的养着,一点儿意外都不能有。   一个风寒就很可能要了孩子的命。   而她身子还小,承受不住太多的灵丹妙药,只能小心再小心。   -   傅云从过了两日,就去找了江太医。   “父皇有没有让你去给李月皎的女儿诊脉?”   江太医心肝就直接颤了一下。   皇上交代他要瞒着的,江太医擦了擦汗,回道:“殿下,李姑娘在金陵城中?”   这回答,滴水不漏。   傅云从没看出来蹊跷,只当他是面对自己紧张,客客气气的说:“江太医现在空着吧,能否随我走一趟?”   他一想到可岚那么小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这两日心里如何都不安稳。   江太医险些咬到舌头,“每日这个时辰微臣都得去乾清宫请脉的,眼下走不开的。”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傅云从极有耐心的样子。   江太医面上若有其事,心里早已慌作一团,赶紧请示皇上。   傅景翊心想,他既然已经开始追究起这件事,怎么也瞒不过了,就让他去吧。   -   傅云从带着江太医去那座宅院时,却发现人去院空。   江太医也是微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他每日都会过来一趟,怎么就这么巧,李姑娘就在今日搬走?   傅云从进去看了一圈,屋子很干净,一尘不染的。   孩子单独睡的床留下了,大概是床大,带不走。   傅云从对江太医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自己则待在这宅子里,独自呆坐在房门口,坐到了日落西山。   只是在街上碰见了一面,她就那么避之不及的,躲开了吗?   明明他也没有再纠缠,很多时候都只敢远远看一眼,像那天那么近的距离,一年多来只有一次而已,而且也不是他主动走过去的。   若不是她走过来,他哪里敢靠近她。   她也没必要避他如豺狼啊。   只是可岚长得比同龄孩子慢那么多,她有没有察觉?   傅云从觉得他不能坐视不管,还是得找到她,至少确认可岚身子没有问题。   但他坐在这里,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她存心要离开,父皇母后不帮他找,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也无从去找。   就像当初父皇不松口,他就根本不知道有个地方叫海月寨,也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他竟然是这样的无能。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直到天色渐晚。   不知穆语沁是怎么做到的,她找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就静静地陪他坐着。   良久后,穆语沁靠在了他肩上。   “殿下娶我,是为了什么?”   傅云从嗓子有些干,声音微哑,“我到年纪了,本该成亲。”   穆语沁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我刚从宫里出来,母后想要皇孙了,让太医给我诊了脉,太医说我一切都好,我同母后说,我会努力的。”   傅云从不知该怎么接她这话。   穆语沁拉了拉他的衣袖,鼓起勇气说:“殿下,试试吧,好不好?”   傅云从不是没有努力过。   可到那一步,脑子里控制不住,想的全是李月皎活色生香的样子,想到她笑,想到她哭,他对穆语沁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能给她的,只有一句抱歉。   多次之后,他就不再尝试了。   他对穆语沁算得上善待,无论人前人后,都没有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旁人都说安亲王性本暴戾,唯独对王妃温柔体贴,可这其中滋味,也只有穆语沁自己清楚。   穆语沁依偎着他,柔软的手轻抚上他的脸,细细勾画他的轮廓。   “殿下,回家吧。”   -   穆语沁生下孩子之后,半个月子就没见到他一面。   清辞去看她,对她态度是极好的。   穆语沁忍不住满脸委屈的提起安亲王,言语之间有些怨他一走了之,都没看过孩子一眼。   清辞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也生冷了起来。   “这个事,本宫帮不了你。”   “母后,”穆语沁含着泪,说,“那李月皎是故意的,她早晚都不找殿下,为什么偏偏我生产之时,她就来了?这居心……”   “可她先前从未想对付你,她没那闲心。”   清辞摆手示意屋子的人下去,再淡淡道:“你为什么逼着她摆出那个宅院,何必呢,她根本就没想再跟安亲王纠缠。”   穆语沁双眸一缩。   清辞继续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把她唬住了,她乖乖的躲起来了?”   “母后,我让她搬走也是为了殿下好。”   穆语沁泪眼婆娑的,说道:“她走了,殿下才肯与我生小皇孙,不然殿下整日惦念着,总是郁郁寡欢的。”   清辞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不过,你千不该万不该拿李月皎的女儿威胁她,她女儿身子薄弱,被你那么吓了一下,病了一月有余,许久才缓过来的。”   “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穆语沁眼眸微垂,似是忏悔,“母后,是我错了,可我待殿下也是一片赤诚啊。”   清辞轻叹:“李月皎但凡刻薄一点,这孩子都不会让你生下来,本宫觉得,那姑娘挺善良了。”   当时可把清辞心疼坏了,那是亲孙女啊,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吓得发了多日高烧,小身子整日都滚烫的。   本要废了安王妃,李月皎说不必。清辞就猜她是想自己动手,不过迟迟也没见她有动作,只是日日夜夜细致的照顾孩子。   然后,等到了安王妃有孕的消息。   清辞吓了一跳,生怕李月皎对胎儿动手,旁敲侧击的跟她说不能那么做。   李月皎听得懂她的意思,对她说:姨母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我记得。   也正是月皎没动皇嗣,清辞便由着她去。   穆语沁眼泪一个劲的掉。   清辞对这个儿媳,实在心疼不起来。   “先别急着哭,我要是你,就盼着安亲王跟李月皎私奔不回来了。你以为安亲王回来,能给你好果子吃?”   清辞拍了拍她手背,由衷道:“珍惜现在的日子,跟孩子多亲热点,你舒坦日子不多了。”   -   傅云从自她搬走之后,就没听到她半点消息。   直到穆语沁生产时,他在产房外,想的是皎儿生可岚的时候,一定也这么疼,他却没能陪着。   然后,杜曹欢欢喜喜的过来禀报,“殿下,李姑娘来了。”   他仍然不觉得是那个李姑娘。   直到杜曹又说了一遍,“是李二小姐啊。”   就像一场梦。   傅云从跟风一样窜了出去。   李月皎抱着可岚站在大门外,没有踏进门来,她有一点变化的,人看起来更单薄了。   傅云从屏着呼吸走到她面前,大气不敢喘,生怕过于激动,这个梦就碎了。   然后,她开口说:“恭喜,你要当爹了。”   傅云从又发现,她就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让他后悔跟穆语沁生了孩子。   她只要一句话,一个带着受伤的眼神,他就会心疼,就会猜测她是不是责怪他跟别人有了孩子。   他小心翼翼,发自内心的说:“我一直都记得,我早就当爹了。”   可岚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这孩子比上次相见,明显长大了点,可跟同月龄的孩子相比,依然是远远比不上的。   他不敢伸手去抱,只要李月皎不点头,他肯定不敢抱的。   李月皎偏头问可岚:“给表舅抱抱好不好?”   可岚有些抗拒的一下子抱住她的脖子,头也转过去不看傅云从了。   认人得很啊。   他也不强求,他能在这里看一眼,已经很高兴了。   “你过来找我,楚天阔怕是会不高兴。”   李月皎眼角耸拉下来。   “可是这件事不得不找你。”   -   只要她提,他就不可能拒绝,何况是为可岚祈福。   她说可岚身子骨不好,体弱多病,一位有名的卦师说,可以让孩子的生身父母双双去普华寺为孩子祈福。   那座寺特别灵验,去祈福也务必有十足的诚心。   因此需沐浴斋戒三日,再徒步上山,三步一跪拜,直至山顶。   这件事大概要费上一天一夜的功夫,不过能为女儿做点事,傅云从甘之如饴。   到了山脚下已是三日之后,这三日里的路程里可岚总算跟傅云从熟络了些,终于肯让他抱。   他抱过手,感觉心都化了,忍不住在孩子脸上亲了两下。   李月皎皱眉,“行了,我们开始吧。”   傅云从第一跪时,道:“愿菩萨佑我小女可岚身体康泰,无病无灾,怨语沁生产顺利,孩子健康……”   其实这三日过去,穆语沁肯定生产完成了,他出门时宫口都已开到五指。   “穆语沁倒是挺在意你的,”李月皎冷不丁的说,“那时怕你我纠缠不休,她过来赶人,可见,她对你在意得紧。”   “什么?”   傅云从是难以置信的,他一直以为是那天街上相遇时,自己的眼神可能过于黏灼,才让她想要一走了之。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求饶   穆语沁看起来是那么乖,那么顺从的女子,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   李月皎又说:“其实只要她提,我自然愿意搬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岚身子弱,被她吓丢了魂,又搬了住处她适应不过来,差点没挺过那一关。”   她平静说起那件事,字字没有抱怨穆语沁,却字字都是恨意。   傅云从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挑穆语沁生产之时来寻他。她也没有打算把自己报复心思藏着掖着,这就要看他怎么做了。   他也很识趣的,在这上山之路上,不再提一句穆语沁和她的孩子。   -   到山顶祭拜完菩萨,出来天色大晚。   只能在寺庙里求宿一夜。   傅云在她房门前呆坐着,直到她推开门,坐在他身边。   “可岚睡了?”   “嗯。”   李月皎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一轮弯弯的下弦月,道:“谢谢你。”   傅云从愣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侧颜。   “不要说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哪怕你不肯让她认我,我还是她的生身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李月皎摇摇头,“我谢你不跟我抢孩子。我最怕的就是你们把孩子夺走,不让她呆在我身边。”   “不可能那么对你的。”   她受得苦已经够多,怎么可能还让她承受骨肉分离之痛?傅云从没有一刻动过这个念头。   他想了想,“父皇或许会有这个念头,不过母后不会同意他这么做。你别看我父皇说一不二,只要母后不同意的,他什么法子也没有,你不用担心。”   李月皎这些日子以来,也感受到了。   本以为姨母会和皇上一样,她到底也是估错了,在这方面,姨母确实向着她。   “我挺羡慕姨母的,她什么都有。”   容颜,地位,夫君的爱,健康的子女,她拥有了女子都向往都在意的东西。   傅云从有些调皮的说:“是啊,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个听话省心的大儿子,我但凡懂事些,早早的跟你举案齐眉,她那日子就更舒坦了。”   李月皎脸上有了一丝丝聊胜有无的笑意,这抹笑意太浅,甚至有些苦味。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明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将来了,也觉得很可能面临骨肉分离,还是要怀上可岚,生下她吗?”   傅云从哑声,“我知道。”   李月皎道:“这大概是我做的最任性,最疯狂的事了。”   比让那些畜生去死更疯狂的事。   傅云从看着她,道:“你从来都不会循规蹈矩。”   李月皎点点头。   “我那天在天牢里说,你让薛梦梦走我跟你好,是真心的。我还想告诉你,我有了孩子。”   她苦笑:“可你掐住我脖子,质问我那个问题,我在那一刻又死了心,甚至又恨上了你。我就是,不要你了,也不要你好过,更不要你忘了我。”   傅云从心口一窒。   他也想到过,那一天她过来,想叫薛梦梦走开,是要跟他说些什么的。他就没有给她好好说话的机会。   他不肯信她,一边眷恋她,一边避她如蛇蝎。   所以她在那一天,给了他一场噩梦。   她本不想撕开自己的伤疤,告诉他那些事,她说出口,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李月皎笑着说:“你看,我那么坏。”   傅云从摇摇头,声音嘶哑难辩。   “你可以对我更坏一点,只要你解气,怎么做都好,我不反抗。”   “不反抗那多没意思,要你跪着喊痛求饶,那才过瘾。”   傅云从身子一倾,双膝落地,虔诚的跪在她面前。   “行啊,我向你求饶。”   李月皎微愣。他这么干脆的跪下来,她倒有些不自在了,本只是说说而已。   她话锋一转。   “对你,我不想再做什么了。只是可岚是我的全部,伤害过她的人我不能放过。”   她看着傅云从,一字一句,残忍地说:“我在抱着病危的可岚肝肠寸断之时,穆语沁在你的怀里,享尽恩宠,怀上了你的孩子。”   傅云从被她眼中的厉光怔了怔,她的话也像一把刀,狠狠剜进了他心里。   若是知道穆语沁做的事,早也恨透厌恶她了,如何任凭她给自己灌酒喝药。   他对穆语沁依旧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穆语沁提出吃药,他默认了。   也是急于从另一个影子里走出来,他心急了。   如今她想要的,一定是让穆语沁付出代价。   傅云从低下头,道:“她刚生下的孩子最好别动,动了父皇母后那边怕不能善了。我会把穆语沁交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   李月皎笑了,他说的居然是“最好别动”,而不是绝对不能动。   不过她对那个孩子不感兴趣,没有动的想法。   “我也没有那么狠毒,没有非要见血的癖好。我要你休弃她,昭告世人她失德,关在不见天日之处,今生今世不能跟亲子相见。”   傅云从几乎没考虑就答应,“好。”   那女人没有做,皎儿不会如此恨她。若穆语沁实实在在的伤害了可岚,有这样的下场不为过。   李月皎总算满意了。   “去睡吧。”   傅云从刚一起身,又问:“你呢?也该去睡了。”   “我在佛门净地想的却是如何让人遭报应,得待这儿忏悔一下。”   傅云从又坐回去,坐在她身边。   “我陪你。”   她安静坐了很久,傅云从就也不说话,陪她坐着,直到她人靠了过来,脑袋枕在了他肩膀上。   傅云从心里欣喜了一下,可一看,她是睡着了。   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抱进屋子里去,放在可岚身边。   她没有被这些动作弄醒,大概是今天的山路着实累到她了。   边上小小的孩子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可岚坐起来,看着呆呆守在床边的傅云从,说:“表舅你出去吧。”   傅云从看着李月皎蜷成一团熟睡的样子,有点舍不得走。   “我就在这儿陪你们一会儿,好不好?”   可岚坚定地摇摇头,“爹爹说了,不能让表舅呆在娘的屋子里,爹爹让我看着你们。”   孩子一口一个爹爹,叫的是楚天阔。   傅云从心里酸的要命,“你爹爹对你娘亲好吗?”   “当然好啊!爹爹最好了!”可岚说:“可是爹爹也不能睡在娘身边,娘是我一个人的。”   傅云从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爹爹,不睡在娘身边?她都是一个人睡的?”   可岚较真的说:“娘亲跟我睡啊!不是一个人!”   傅云从本是想笑的。   不知怎的,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好,表舅出去,你乖乖睡觉,不要吵醒你娘,好不好?”   可岚认真点头,“嗯!”   他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   对着夜空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辈子,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   番外 : 秦承泽一   父亲似乎不太喜欢万华生。   万华生对父亲也不怎么尊重,却有一片忠心,凡事以太师府的利益为先。   父亲不喜欢我常常跑后山去,总明里暗里的提醒我,后山晦气重。   可是后山有一群姑娘,姿色都不错,没事我就去看看,赏心悦目。   这些姑娘要么是父亲捡来的,要么是万华生捡来的,他们很有品味,都只捡漂亮女婴。   姑娘们都很拼命,毕竟不努力的下场,就很可能会死。   我不看好其中一个偏瘦小的姑娘,练武涉及到体能训练,她这样瘦小的身子,怎能拼得过旁人?   不过很意外,很多时候觉得她挺不过去,她都挺过去了。   更意外,她敢偷偷跑到我面前来,问:“公子,有金疮药吗?”   她撩开衣裙,一道修长的正在流血的伤口,从腿膝蔓延到腿根。   她好像不知道有个词叫男女有别,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女孩子的腿。   很细,虽然受了伤,还……有一种惨烈的美感。   我不仅特地去给她拿了上好的金疮药,还让她吃了颗参丹。毕竟她这么薄弱,未必抗得过冰窟的试炼,有这玩意儿,能让她抗冻许多。   她很信得过我,也不问是什么,让她吃她就吃。   夜黑风高的,我忍不住问:“苦吗?”   她抬起头,琥珀般的双眸里亮晶晶的,很认真的回答,“药不苦。”   “我是说……”   我没继续问下去,没意思,我一个整天到处闲逛,读一会儿书都嫌累的人,问她觉不觉得日子苦,实在太没必要。   最重要的是,我也帮不了她。   再一次注意到她,是她面不改色的把那个被活剥了皮还在挣扎鲜血淋漓的兔子吃下去。   我问万华生:“这也算训练?”   他说是,这是很重要的一步,若活兔子都吃不下,更别提吃人。   那一群姑娘里,她是吃得最快的。   万华生赞许了她,她便走远了去别处,我跟上,看到她整个人躲在灌木丛后,使劲的呕吐。   出来时,她比平时都累,脸色苍白,惊惧的求我。   “公子,求求你,不要告诉师父。”   她挽起衣袖,手臂上伤痕累累。   “这个是昨日我没做好,被师父打的。”   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跟挥剑斩木的她判若两人。   我动了恻隐之心,“不然,我向他要了你,你到我的院子里来。”   她只说:“公子帮我上药好不好?”   我们去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她背对着我脱下衣衫的时候,我确定她是有意的勾引我。   明知道是勾引,我也愿意上勾。   她能有什么怀心思呢,大抵是日子太苦,她想寻个依靠,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吃亏。   给她上药的时候,她明明痛的握紧了拳头,却不吭声,我就动作轻一点,可上药这码事,再小心都是疼的。   之后她常常会跟我在隐蔽处相见。   她爱说起她的那些师姐们,个个都是有趣的人,我却没有什么可跟她分享。   我身边最有趣的,就是她了。   终于有一次,被万华生抓了个正着。   万华生一鞭又一鞭的抽在她身上,我扑上去护住她,生生挨了一鞭子,万华生才罢手。   他出手特别狠,每一鞭子都会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让他继续打下去,她会没命的。   我挡那么一下,鞭子抽在了屁股上,就好似被火烤一般,痛的我爬不起来。   万华生跑过来就要掀开我衣裙,还想当场脱我亵裤查看我的伤势。   她满身伤,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尖叫着捂住屁股往她身边扭。   她下意识的抱住我,用她瘦弱的身躯护住我。   万华生到底是罢了手,叹了口气,还深深看了眼她。   之后,万华生再没有打过她。   她越长越好看。   父亲有时需要派女子出去男人身边做细作,哪怕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万华生从不将这样的任务分配给她。   万华生似乎把她当成了我的女人。   我也只不过对她有些怜悯之心而已。   万华生为我远走西域寻来许多灵丹妙药,我乐衷于把药喂给她。   练武极其容易受伤生病。   我不希望她死掉。   -   我自己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   有一回病了,好多天没能去后山,她翻窗进来找我。   我本来还行,可不知怎的,又想在她面前装虚弱。   她心疼的要命,彻夜陪在我床边。   她很爱说话,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跟我说她这些日子做了什么,遇到什么事。   我开口声音有点嘶哑,她就立刻去给我倒水。   但是她特别不会伺候人,她把水倒进我衣襟里,胸前湿了一片。   她慌忙中用手帮我擦,擦着擦着,脸红了一片。   -   她终于打算更近一步了,在栖凤山凉凉微风中,她双目炯炯,有些紧张的说:“公子,我喜欢你。”   我心跳停了一下。   继而狂躁的跳动起来。   我忘记我说什么了,总之,我接受回应了她的心意。   从那日起,我们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她给我的定情信物是个香囊。   我有点诧异,她为什么绣两只秃鸡?   我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她居然不高兴了,要把香囊扔掉重新绣一个。   那怎么舍得,我强行留了下来,回头琢磨了半天,猛然发现,她其实想绣一对鸳鸯的。   我找了绣娘学绣工,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把这两只秃鸡绣成了鸳鸯。   府里人都知道我给自己绣了个香囊,却不知那鸳鸯底下有秃鸡。   -   我们越来越不满足于单纯的见面,从第一次相拥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几乎每一日都要偷偷相见,在各种无人的隐蔽场合拥抱亲吻,一起看夜空,看日出,说溺死人的情话。   冲动上头的时候,我承诺一辈子爱她,只爱她一个。   黄天厚土作证,我没有说谎。   她每一次都对我说:阿暨我信你。   谈情说爱真的会让人变傻。   我人在外面,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中,会突然的想起她,然后傻笑。   -   万华生那么眼尖,自然是看出来了。   我叮嘱过万华生,不要告诉父亲,我害怕父亲对她做出什么来。   万华生答应了。   不知道是因为她优秀,还是我罩着她的缘故,万华生待她格外的好,跟别的徒弟不同,万华生单独教她格外的多。   她成为后山最厉害的杀手,是必然的。   我这不是把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她是我的骄傲。   ------------   番外 : 秦承泽二   父亲让我同南淮郡主联姻。   可我答应过清辞,就爱她一个,她说如果我有了别人,我娶别人为妻之日,她就会离开我。   我猛然发现,我不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想,不舍。   -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我也不知,我的生父是谁。   父亲说,我享受了秦公子的荣华,就该完成秦公子的使命。   养育之恩不得不报。   我千里奔赴南境,去勾搭南淮郡主的时候,我觉得我跟妓女没什么区别,妓女讨好恩客,我讨好郡主。   这么久来我跟清辞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关于郡主的事,我说并非出自我本意,我愿意努力推去这门婚事,她也信我。   可我不值得她信。   在南境,郡主拉着我逛夜市,我一时失言喊了她阿辞,她微微愣住,却被我用别的话搪塞了过去。   而我的姑娘,在我回到金陵城的那天,跪在我的脚边,哭着求我去救清芙。   她第一次这样跪着哭着求我。   以往她想要的,我定会为她做到。   可这次不一样。   她说救了七王的人是她,不是清芙,如果不帮她,她就去太师面前自首。   我哄着她冷静,让她喝下了药的水,她睡过去之后,我把她抱到了床上。   “让她忘记这一个月里的事。”   我对巫医说。   关于清芙,我没有能力去救。从我知道自己并非父亲血脉开始,我便明白,我不听话自身难保。   我保不住自己,便更保不住她。   我断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命。   她醒来之后,看着清芙被处死,大病了一场。   巫医很高明,她忘了她才是害死清芙的人。   因而她虽然痛苦,却不至于愧疚,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   南淮郡主要进皇城与我完婚。   她很快听说了消息,便躲着我不见我。   我不喜欢如今寄人篱下,凡事都得听之任之不能反抗的感受。若要反抗,我必须先拥有权势。   她问我,是否有一刻想过娶她为妻。   有。   只是很快我就清醒得明白不可能。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便是她愿意留在我身边为妾,我在人前会对她淡薄,也只能在心里待她如妻。   可她不愿意。   我便卑劣的,想用别的手段,让她无法再离开我,毕竟清白于女子而言,跟命同等重要。   她总在推辞,不愿意,不给我。   我甚至无耻到,利用主仆身份来要挟她。   她有些难以置信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然后我又怂了,我不想在她心里彻底沦为一个小人。   果然,我办什么都不成。   -   太子骤然倒台之时,父亲愁眉不展,我却有几分窃喜。   七王登基在即,我们不如乖乖顺服,父亲作为太子党派的顶梁柱,被削权贬官是自然的,南境王也不会再瞧得上我这样的落魄女婿。   可父亲不愿认命。   他在朝堂上赫立半生,怎甘心屈居人下。   凭太师府的实力,他终究没有太大把握谋反,于是,他又看向了我。   我其实觉得,南境王若有助父亲谋逆的意愿,哪怕我不跟郡主结亲,他也会做。   可父亲那里,听不进我半句话。   我又跟郡主勾搭在一起。   光明正大的对她好,同她游湖,跟她在酒楼厢房里苟且,对她诉说绵绵情意。   我却不敢让清辞知道,我卑贱虚伪到这般地步,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尊贵干净。   我本不是秦公子。   只是太师府的一条狗,本质上与清辞并无多大区别,只是外壳光鲜一些。   我不敢让她知道,也不愿她用一丝同情的目光看我。   尽管我努力的,尽力的,想要护住她。   我依然不敢在人前,坦坦荡荡的从秦玉手里救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秦玉吊起来鞭打。   一旦我救了,父亲就会注意到她。   哪怕她已成我贴身婢女,我出去见别的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从来不会带她。   我得把她藏得好好的。   除了万华生,没有人知道我心悦她。   我只能偷偷摸摸的去找她,想给她上药,让她伤口好得快一些。   她满身鞭伤,看我的眼神很失望,语气也是凉的没有温度。   是啊,近来我都做了什么,我马上要迎郡主入府,又任由她被打,她一定是失望透了,才会提出取代万华生。   她彻彻底底的,没了安全感。   可我哪里有让她取代万华生的办法。   我能做的,便是把我的锁骨木交到她手里。哪怕有一天她发现我骗了人,也会明白,我把我的命交给她了。   那么,想必也不会再怨我了。   -   我以为她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爱我的人。   可在天牢里,铁栏之外,她对我窘迫的现状没有丝毫同情。   她不是来救我的,只是来看看我的下场有多惨。我够惨,她就够痛快。   那就恨下去吧。   望你像对待我一样,永远不要对人付出真心,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望这世间人情,都不会困守住你。   -   我搞不懂新帝这个人,他把我辗转关了好多处地方。   又突然把小思云送到我身边,给了我自由,并让秦玉跟我一起走。   小思云姓万,这大概是新帝的即兴所为。   我不管,我叫她秦思云。   洛诗妍也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她说知道我对她并无情意,而且她接近我也是皇命,南境从来不诚心跟太师府结亲。   可她动了心。   我很不解,觉得她有点无可救药。   都是工具人,扯什么感情?   她还要为我生下孩子。   我其实觉得没必要,并且劝她不要生。   不过,从小思云入我怀中那一刻起,我就又有了所爱。   从此洛诗妍在我嘴里,变成了诗妍。   无论如何,她是我女儿的母亲,我感谢她。   -   萧承书拿女儿威胁我的时候,我犹豫了。   一边是清辞的名节,一边是女儿的命。   没想到萧承书居然是这样的卑鄙,我竟然以为他会给清辞幸福。   若能料到有这一日,当初无论如何我也该一刀捅死他。   去的路上我觉得,这一回,我大概又要伤害她了。   可是大殿之上,我看到她身怀六甲,精致的妆容下面色紧绷,双手紧紧扶着肚子,指节森森用力。   她在害怕。   她本是不介意世人看法的女子,如今在意起来,想必,是对皇上动了心。   这皇宫困不住她,可她想清清白白的,与皇上并肩而立。   -   她叛我,欺我,毁我。   我怨过她。   可要我在这大殿之上,辱她名节。   我做不到。   -   往事已矣。   我曾是你的主。   如今我低头,向你叩首,做你臣民。   -   一愿娘娘千岁。   二愿陛下常健。   恩爱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   番外:公主一   其他质子都是男子,除了我,我是女子。   我的国,女子为王,我身为嫡长公主,成为远赴祈元唯一的女质子。   周边众多小国都这样,我就没什么不平,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骄傲。   走前,母亲跟我说,安分守己便是,也不用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个质子,有机会的话,能嫁个祁元朝的权臣或者皇子,那就是争气了。   我很认真的观察了,横竖还是看不上祈元朝的男子。   毕竟在我的国,女子为尊,男人都是很贴心很温柔的,这儿的男人大多不会。   三皇子李泓廷,一心想娶陆首辅家的嫡女。   一天天屁颠屁颠跟着陆梓晴,那个虔诚的模样,看来无机可乘。   然后我在某个宴会上,相中了一个人。   崔尚书的嫡子,崔佑启。   这绝对是个不一般的人。   皇上皇后宠他宠得不像话,只要他提要求,什么事都中。   哪怕是皇子和公主,都没有这个待遇。   并非皇子却胜似皇子,让皇上和皇后一致宠爱的,除了崔佑启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大皇子安亲王是个眼高于顶的,其他两位皇子无不是见了崔佑启态度特别好。   可崔佑启会对鼻孔朝天的安亲王恭谨,却对三皇子李泓廷爱搭不理。   都说三皇子是最有机会被立太子的。   不过也有人戏说,崔小公子不看好三皇子,三皇子便没有机会做太子。   如此这般,让我对这个人充满兴趣。   -   祈元皇帝并未限制质子的自由,只是不能出金陵城。   我可以自由的上街,腰缠万贯出入各种场合。   很快,我在诗会上又遇见了崔佑启。   我特地打听过,崔佑启是个文人,那就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文采。   我一首诗作罢,掌声雷动,崔佑启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他一定是被我的才华震撼住了。   这首诗,毕竟是我花了大价钱,请屏风君,押对了今日的诗会的题目,并为我做的诗。   为什么是屏风君?   因为那日隔着一扇屏风,那位男子正与人讨论诗会,猜测题目,我听着甚为触动,便在他身上花了五十两银子。   至始至终,我没有去屏风后,他没有到屏风前,我没能见他的真颜。   于是我称他为屏风君。   我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下台,顺势走到他身边。   崔佑启果然同我搭话:“嫣公主好文采,这首诗是嫣公主即兴而做?”   我姓步扬,单名嫣,我来自东楼国,祁元人大多称呼我为东楼公主。崔佑启不一样,他叫我嫣公主。   我得意的说:“是啊,即兴而做。”   我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怦然心动,接受他惊艳的目光了。   “哦。”   他笑了笑,“诗很不错。”   -   诗会一战,我的文采在金陵城就出了名,百姓皆知,百官周知,甚至帝后都有了耳闻。   问题就这么来了。   中秋之夜,大伙儿竟然不约而同的,想让我以月为题,作诗一首。   我我我……   我正打算装晕之时,崔佑启站了起来。   他的席位很靠前,仅次于皇子公主,在众臣之前。   他一站起来,就把大伙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嫣公主文采的确非凡,前两日嫣公主就作过一首题为月的七绝诗,臣觉惊艳,想写给皇上皇后娘娘一阅。”   我懵了。   我哪里做过什么诗?   皇上立刻让人拿了笔砚来,崔佑启挽袖落墨,顺畅得就像这首诗本就在脑海中一般。   呈至御前,皇上赞不绝口,让一旁的公公念给诸位听。   救命。   我突然觉得,那日的屏风君,声音像极了崔佑启。   一堆赏赐被抬到我面前。   周边有人小声的质疑我,怀疑我胸无点墨,是崔佑启在帮我。   可谁也不敢大声说出来。   因为要帮我的人是崔佑启。   -   诗会和中秋宫宴两战,我名动天下。   无数才子想要见我一面,我都拒了。   虽然我表面上风光,可我心里面知道,我在崔佑启面前已经社死。   可无论如何,我也该舔着脸去跟他倒个谢。   没成想,崔佑启一脸无解,“谢什么?”   “……”   “那本就是你的诗。”   我本来抬不起的脸就这么抬了起来。   救命,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崔佑启笑着说:“我读书识字得晚,小时候我很笨,不过父亲特别有耐心,他把职务之外,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教导我。”   我捏着手指,不相信他笨的说法。   “那也得有天赋呀。”   他偏了一下头,阳光全洒在他脸上。   -   我被针对了。   是二公主带着人把我围了起来,逼我现场作诗一首。   “你让我作诗,我就作?”   “你不作,就说明你是个骗子,你根本不会作诗!”   我不知道二公主对我这么大的戾气从何而来。   看这架势,她并不是要我的命,也不是要打我,就是为了让我难堪,承认自己毫无文采。   我也不怂。   “皇上一向礼待列国,请我远道而来常住,可不是为了羞辱我的。”   没错,祁元朝是笑眯眯的去各个小国请来各位王子公主的,说是作客,来了之后也礼遇周全。   不过他们心里清楚,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名为客,实为质子。   只是从前苛待了北滨公主的权臣被从严处置,自此便无人敢欺辱他国来客。   皇上不仅要列国畏惧祁元,亦要列国敬重祁元。   二公主这么做,势必与圣意背道而驰。   二公主虽然刁蛮,也不是莽撞之辈,她神色间有了几分犹豫。   只是周遭那些人不嫌事大。   “你搬出皇上吓唬谁呢!这是祁元朝唯一的公主你懂吗,皇上心尖上的宝!你那个东楼国,咱们祁元说灭就能灭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二公主瞪了那人一眼,那人乖乖闭上了嘴。   她正打算说什么。   崔佑启拨开人群,来到我身边。   他面对二公主,恭恭敬敬得问:“公主殿下,找嫣儿有事?”   救命,他管我叫嫣儿!   二公主那股厉害劲儿全无,带着笑说:“没事没事,就听说她文采好,想讨教一番嘛。”   “她大概不乐意,公主作罢了吧。”   “哎呀,本来就打算散了嘛。”   二公主摆了摆手,让大伙儿散去,“都别看热闹了啊!该走的都走!”   ------------   番外:公主二   完事儿,她还笑眯眯的对崔佑启说:“母后要见你,我陪你进宫去?”   崔佑启道:“今日我有事,明日吧。”   我惊呆了,见皇后这种事也敢推到明天的,估计也只有崔佑启敢这么做。   二公主脸上的笑意未减,道:“这么巧,今日我也有事,那我们明日一起去。”   崔佑启顿了顿,说:“那我后日去吧。”   傻子都看得出崔佑启不想跟她同行。   我差点笑岔气了。   二公主的脸一下子板起来,瞪着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戳了戳崔佑启的胳膊:“皇后要见你,你推到后天,不太好吧?”   “不太好,”崔佑启淡淡道,“所以我打算现在就去。”   -   三个时辰后,皇后召见我。   我虽然见过大世面,可也有那么一点害怕。   毕竟二公主是她亲闺女,傻子都看得出二公主对崔佑启有意思。   崔佑启先是在中秋宴上帮了我,又从二公主手下护住我。   皇后又是出名的护犊子,我大概小命难保。   很意外,皇后并不凶。   反而柔声肉语的问我:“步扬嫣,你喜不喜欢崔佑启?”   我不敢回答了。   她说:“别怕,你尽管说实话。”   实话么?   那我就豁出去了。   “喜欢。”   皇后点点头,扶我起身,握着我双手说:“本宫无数次设想过,将来是怎样的姑娘陪伴佑启一生,本宫为他物色过无数女子,可终究不甚满意。如今想来,佑启中意的,便是最合适的。你们两厢情愿,可要珍惜彼此。”   我傻了。   皇后自顾自继续说:“佑启自小没有母亲,受了不少苦,你多疼他一些,本宫定会惦念你的好,祁元也会善待东楼国。”   我更傻了。   她居然绝口不提二公主?   我试探着问:“二公主,好像中意崔公子?若是她中意,我不敢夺人所好。”   皇后不悦道:   “枉我这么看好你,你居然是个胆小的。佑启喜欢你就够了,怕什么二公主?她还能吃了你?”   我怀疑二公主不是她亲生的,崔佑启才是。   仔细想来,崔佑启和二公主年龄相仿,好像同是冬日里生的,往年生辰都是挨着的。   该不会……   皇后为了满足皇上要个公主的心愿,调换了孩子吧!!!!!   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怀疑很精准。   否则怎会这样疼爱崔佑启?!   只是从来听说拿真公主换假皇子,头一回听说真皇子被送出去换个公主回来的。   皇后看我迷茫,握着我的手,慈爱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佑启喜欢你,本宫就喜欢你。回去等着吧,本宫会尽快让皇上下旨赐婚的。”   -   我脑袋里都是嗡嗡嗡的。   就这?   崔佑启等在宫门外,见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了声抱歉。   “不不不,该抱歉的人是我,皇后竟然误会你喜欢我,她要给我们赐婚。”   说这话我都很羞愧,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毕竟我啥也不是,而他那么好。   崔佑启还是很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进宫时,二公主就在皇后那儿,非说你对她不敬,说你蓄意勾引我居心叵测。我怕皇后治罪于你,就说是我自己喜欢你,皇后便要给你我赐婚。”   我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抓重点,他说他喜欢我。   崔佑启宽慰道:“你放心,我去见皇上,这婚肯定不能草率,我想想说辞,总有两全之策的。”   怎么不能草率?   我捏着手指说:“要不我嫁给你吧?”   崔佑启一愣,随后皱了下眉头。   我明白了,他虽然好心帮我又救我,可真没想娶我。   “啊我说笑的,我们想想别的法子。”   我故作轻松,说话声越来越小。   -   他果然有办法。   皇上允我回东楼国,不必留在金陵城了。   这个恩典,我承受得泪流满面。   这不是于我一人的恩典,也是给东楼国的尊严。   我这一走,东楼就成了周边唯一不必献质子的国,祈元如此例外的善待,今后东楼国在列国眼里,某种意义上,便更会被重视一些。   我七岁来到祈元,如今我十六岁,在这里呆了整整九年。   如今总算能离开了。   我在驿馆里其他质子们艳羡的目光下,带着随从一步步踏出去,阳光洒在身上都格外温暖了一些。   崔佑启来送我。   我真心实意的向他行了大礼。   先前满脑子想着都是嫁给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回故国。   显然,他和东楼国,我更爱后者。   -   我肯定是舍不得他的。   以至于我回到东楼国狂欢了一个月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害了相思病。   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男人。   这会儿我居然觉得,东楼国的男人,都没有崔佑启香。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崔公子是喜欢你的呢?”   我的丫头固执的认为崔佑启喜欢我。   我觉得她傻。   喜欢我,就不会让我回东楼了,直接在金陵城里娶了我,不香吗?   他只是心善。   才不忍我出糗,不忍我被二公主针对,也不忍我远离故乡的辛苦。   -   五年之后,我偷偷去了一趟金陵城。   主要是二公主已经嫁了人,我才敢重新踏进这个地方。   崔佑启一直没成亲。   我爬了崔府的墙,扑通摔在他面前。   崔府的下人们迅速的围拢了来,差点把我给刺死。   幸好崔佑启特别及时的制止他们。   他蹲下来向我伸出的手……   我的天,我马上要跟他牵手了!   结果……   他没有扶我,只是扶起了被我压到的一棵树苗。   他小心翼翼的把树苗扶正,把土按实了,而后皱着眉有点不高兴的问我:“嫣公主,你不走正门,意欲何为?”   我这才发现他身旁有铁掀,还有别的待种的树苗。   看来我掉下来之前,他在院子里栽树?   我很兴奋的说:“你认出我了啊?我们都五年没有见了,你还记得我啊?”   他有点无奈。   “嫣公主,我们不算不熟。”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呀对呀,我们很熟。”   他心疼的看着我脚底下两颗彻底被压断的小树苗,叹了口气。   我赶紧很识趣的查看了下惨况。   “还行还行,这种苗断了还能活的,它生命力很顽强。”   ------------   番外:公主三   我动手把断苗整理了下,根留着,并且告诉他:“你不能种这么密,它们树小根大,以后长大了,根须在地底下抢地盘,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我猜他就是心血来潮种着玩,实际上他那双矜贵的手,就没碰过几次泥土,很多常识都不懂。   他这才对我态度好了些,甚至有些虚心请教。   “那你看,怎么种好养活?”   -   这一帮忙,就忙活到了傍晚。   天都红了。   我站起身过快,一时头脑眩晕,险些栽到在地上。   他搂了我一把。   是的!搂!   他两手都是泥,于是用手臂来搂我,我就这样靠在了他怀里。   哦,我热血上涌,直冲天灵盖,一时激动,彻底晕过去了。   -   他心地太好,认为是帮他种树才累晕倒,愧疚的要命,守在我床边照顾我。   我想象中嘴对嘴喂药的事没有发生。   他掰开我的嘴,就这样灌,我躺着喝药难免噎着,就这样咳醒了过来。   他见我醒来,面露欣喜。   我抓住他衣袖,痛哭流涕,“是你救了我命?是你吗?”   崔佑启愣住:“你没那么严重,只是……”   “我们东楼国的女子,是一定要娶救命恩人的!”   我想了想,严谨得换了个说法,“嫁给救命恩人也行。”   崔佑启还是说:“没那么严重,不至于……”   我干脆霸王硬上弓抱住他。   “你救了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太医!太医!”他把太医喊了进来,“快看看,她是不是神智出现了问题?”   我尴尬的要命。   你神智才有问题。   -   “我已经二十一了,你也二十二了,咱俩凑合成个亲,你也好让你父亲早日抱上孙子。”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发现他多次想开口,大概是急着认同我的话,我没给他机会。   男人还是要矜持一点,   这种事必须要我很主动。   “而且你看,我来祁元随便爬个墙,就爬进了你的院子里,压倒你的苗,这叫什么,这叫缘分来了,如何也挡不住啊!”   “我们也不算地位太悬殊,好歹我也是一国公主,”我偷偷在他耳边说,“我母亲说了王位传我,你跟我走,我让你做王后,如何?”   许是被我真诚的态度打动,他目光越来越复杂。   我母胎单身二十余年,实在忍不住了。   对着他欲言又止的嘴就亲了上去。   我把他压倒在身下,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从了我吧。”   他不受控制发乱的呼吸告诉我,他沦陷了,他愿意从我。   我母胎二十年大力的双手,扯开他的衣服。   艾玛不得了,他居然有胸肌!   这只小白兔居然有!胸!肌!   -   崔佑启视角:   东楼国那个公主真的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只要在她边上,她准要靠过来。   她干嘛打听我的喜好?想知道不能来问我?   知道她在屏风后,我特地卖弄了下文骚。   她居然给我五十两,让我押诗会题目?这需要押吗,这次诗会题目好巧不巧就是我出的。   她还请我作诗?   果然他们说她爱慕我是真的,得不到我的人就想得到我的诗。   好的,我给。   结果她拿去诗会上现宝!   还一脸得意的走到我面前来,你牛,你还敢挑衅我。   我也没话说,毕竟收了她钱,她想怎么用我管不着。   中秋宴。   哈哈哈倒霉了吧,大伙儿要她现场作诗,她一脸便秘。   但是我也不喜欢那么多人为难一个女孩子的样子,就顺手帮她一把。   不就是以“月”为题作个诗嘛。   我爹不高兴了,因为我拿出来的,是他写给我娘的情诗。   他警告我不准再偷看他的情诗本本。   二公主挺难缠的。   喜不喜欢二公主这个问题,从小到大,我被皇后问了无数遍。   小时候单纯以为,愿意在一起玩就是喜欢,长大了就懂了那不是。   可是皇后总问我啊!我起初以年幼推辞,后来年纪到了,我只能明明白白说自己不喜欢。   无论皇上还是皇后,都不会强迫我,这个我倒是有体会,只是不到一个必要的地步,我也不想说出来让二公主难堪。   二公主本来其实对我没兴趣,就因为我说不喜欢她,她来劲儿了。   莫名其妙去针对步扬嫣。   步扬嫣倒了血霉……这个事因我而起,我总不能不管吧!   在皇后那里,二公主哭诉步扬嫣欺负她,说步扬嫣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还说东楼国没把祈元放在眼里。   这个完犊子公主,难不成还想挑起战争,挑唆皇上灭了东楼国???   我越看她越不舒坦,就干脆说:“不就是我喜欢步扬嫣,你看她不顺眼吗?可我就是喜欢她,非她不娶了。”   大概是皇上皇后这些年太惯着我,我心里还是有把握,我诚心想护的人,二公主拦不住,哪怕三位皇子一起来也拦不住。   我也一直记得,这都是我有个好母亲的缘故。   尽管我能在祁元朝横着走,也从未任性蛮横,有过任何让帝后为难的事。   父亲一直教导我,为人最重要的不是学业前途,而是品行德性。   二公主当场暴走:“你想清楚了!她不过是个质子!”   这下子,皇后瞪了她一眼。   “闭嘴,滚出去。”   我其实挺喜欢皇上皇后的,最不喜欢的就是二公主和三皇子。二公主刁蛮,三皇子心思有点重,对我过于殷勤。我差点怀疑当初想弄死我的邱旭文,到底是不是三皇子的狗腿,他难道不知情?   大皇子那张嘴经常得罪人,不过我没放在心上过。   四皇子最可爱,很机灵。   我觉得吧,太子不是大皇子就是四皇子,总之不会是三皇子。   -   我肯定不喜欢步扬嫣。   那一天,她跟着一群人趴窗偷看皇子们,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群女子跟花痴似的,搁那儿激动。只有她嗤之以鼻,一个都看不上。   “什么眼光真是,我还是喜欢崔佑启。”   我心想,这位公主果然人美心善眼光高。   她说:“你们不懂了吧!皇子身边可都有高危职业,看看安王妃的下场!最好的还是崔佑启,他地位高模样乖,一看就好哄,只要把崔佑启哄踏实了,啥玩意儿不是手到擒来。”   “说得对!说得好!”   我想过去让她来个当场社死。   ------------   番外:公主四   她又说:“不管怎么看,都是崔佑启最好啊,他性子好,待人都是彬彬有礼的,从不仗势欺人。”   我心情又好了。   毕竟我自身还是有点优秀。   然后她说:“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娘,嫁过去不用愁婆媳关系!”   掌声雷动,都在同意她的话。   那么问题来了,掐死外邦公主,皇上会原谅我吗?   -   结果,皇后真要给我和步扬嫣赐婚,我说出的话又不好收回来。   或许是,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缘故,习惯了家里只有父亲,我从来没想过,家里多个女人是什么样。   如果我有了伴,父亲他是不是更孤单了?   我爱我的父亲,胜过世上一切。   尽管他一催再催,催我成家。   就像我也催父亲找个伴一样,没有结果。   我去皇上那里讨了个恩典。   步扬嫣离开金陵城的时候我去送了,她很开心,很感激我,我倒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开心的。   她看起来在金陵城过得很快活,原来还是想念故国的。   可我居然有一点不自在。   我其实也想问一问,你究竟是真喜欢我,还是,想依靠我拜托一些束缚而已?   缠着我的女子很多,我从来不想去猜她们什么目的。   但这回,我居然希望是前者。   -   哈哈哈普天同庆,二公主总算嫁出去了,这日子好过了。   步扬嫣应该也在东楼国成了亲吧。   她那边很奇怪,是女人娶男人,女人为主为王。   我为什么又想起她了?   -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   父亲催的越发紧。   他病了一场,还不肯见我。   他说我再不娶妻,就不喝药了,去地下见我母亲,去给我母亲赔罪说没教好我。   服了服了怕了怕了。   于是我一边栽树苗,一边想着娶哪家的姑娘,步扬嫣就从墙上掉下来了。   就她吧。   谁让她压坏了我的苗,总要赔的。   -   成亲之后,父亲搬了出去,搬回了十多年前的老宅子里。   我去请了他好多回,他都不肯回来,说是年纪大了人糊涂,不想影响我们小夫妻。   我觉得,他这样才是太糊涂。   他一个人在那里,我怎么放心?   步扬嫣开始早出晚归,我不知道她干嘛去,我也没什么兴趣。   这天忙完了,我徒步去看老宅看父亲,路上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我在老宅门外,就听到了步扬嫣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很会缠人,父亲被她缠得头疼。   “父亲要是再不回去住,儿媳就天天过来。”   “不像话。”   父亲虽然指责了她,终究在几日后败下阵来,随我们回去。   那天,我问步扬嫣:   “你不是图我没娘?我爹搬出去你不应该高兴?为什么把他请回来?”   她很讶异,似乎是在想我为什么知道她图我没娘的事。   最后,她给了我一个解释。   “就我自己而言,肯定是希望家里没公爹没婆婆。可我公爹那情况跟别人也不一样,没有妻眷,没人陪他顾他,你肯定不放心。我更想你高兴一点呀。”   我主动亲了她一下,又一下。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抓住机会就跟我说:“咱们生个小佑启,让父亲抱上孙子,好不好?”   这倒是个好主意。   我说:“也可以生个小扬嫣,让父亲抱孙女。”   她愣了一下,然后板起了脸,较真的说:   “我姓步扬,步扬!”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一直以为她姓步,叫扬嫣。   ------------   番外:宋宁一   别人都说生孩子很痛,胡说八道,我睡一觉啥感觉没有,就已经把二公主生下来了。   再一醒来,就到了马车里!   我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秀月不跟我解释,一说话就劈晕我。   混蛋,我可是贵妃,竟敢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   再可怕的是,又一醒来,我居然在关外!   谁也别拦着我,我必须回去,我他妈月子都没坐完,我想我宝贝二公主啊!   我又被劈晕了。   -   我快疯了。   这回醒来终于不在帐篷里,是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我的手脚都被锁住了!   到底是谁在暗害我?   果然做妃子是个高危职业。   我想我那素未谋面的闺女,也想皇上,皇上啊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   终于,终于……   这一回醒来,我在皇上身边。   我抱住他哇哇大哭了一场,他极有耐心的哄我。   “宁宁,不哭了,都过去了,不怕……”   像哄孩子一样。   我用他寝衣擦鼻涕,他也没嫌弃我,只是很怜爱的眼神看着我,问我:“前些日子,吓惨了吧?”   我跟他讲我被人劈晕送到了关外,还被人捆起来的经历,要他抓住凶手帮我报仇。   我可是贵妃娘娘,怎么能对我做这样的事?   他叹息,轻柔的摸我脑袋。   “已经抓住凶手了,放心吧,我不会轻饶她。”   “是谁?”   他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想起一件事,在寝宫里翻了一通后,找出一堆我跟神秘女人互骂的信件给他看。   “我怀疑是这个女人!”   他面露尴尬,对我说:“确实是她。”   -   经历了这么多,我反而能见白日的太阳了?   傅景翊很高兴,抱我亲我的时候,比抱太子和二公主都多。   太子原本跟我玩得很好,如今却对我疏离。   不管他,我已经有我的宝贝公主啦!   某一次撞见太子将绵绵推倒,绵绵摔在地上脑袋磕出个血包。   我吼了太子:“你干什么呀!”   “她缠着我,我不要她缠着我。”   我很生气的,憋着那股气,对绵绵说:“绵绵,咱们不要理他,母妃马上要生小弟弟啦,你跟弟弟一起玩就是了。”   绵绵用力点了下头,对太子哼了一声。   这时,我已经怀了三皇子。   我牵着绵绵要走,不知怎的回了下头,我看到太子站在那里死死看着我,满眼通红。   没来由的,我心里有那么点难受。   毕竟他也是皇上的孩子,可他到底太熊了,对妹妹太粗鲁。   孩子嘛,都是惯的,晾晾就好了!   -   我没有料到的是,太子居然主动来找了我。   他有点别扭难以开口,可还是说了。   “我不是故意要推她的,我只是有点烦,不是故意要让她受伤。”   我气消了些,对他说:“知道了,不怪你。”   他还是不走,眼巴巴的看着我。   绵绵对他哼了一声。   我抱起绵绵,对他说:“太子殿下,你下次如果再伤二公主,我一定会告诉你父皇,让他教训你的。”   太子看着我,看着良久,最后跑着离开。   绵绵额头上的伤还没好透呢,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打发了?   -   皇上忙完了过来我这边,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我哄了他好一会儿。   他才开口说:“你对太子宽容一点,他毕竟……生母不在身边,没人哄他疼他。”   显然,太子跑皇上面前告状去了。   皇上说的也对,那孩子没生母是可怜的,可皇上你难道没哄他疼他?   这话我肯定不会说出口。   我也有点不高兴,“皇上偏心,二公主都伤成这样了,皇上心疼的却是太子。”   皇上摸摸我的脸,说:“就当为了我,对他好一点。”   他字字听起来没在计较,却又是字字言明我苛待了太子。   我挺不舒坦的。   做后妈太累了。   ------------   番外:宋宁二   再不情愿,可我还是去看了太子。   太子把殿门关起来,在里面大吼,“让她走,让她走!”   我心里默念着,我爱皇上,我要爱屋及乌,对他好一点。   于是我隔着一扇门,对他说:“太子,我做了酥油饼给你吃,你把门开开好不好?”   里头的宫女也在劝他。   他带着哭腔,说:“我不要!你都给绵绵好了,我不要!”   “这是特地给你做的,太子,前两日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我这话说得违心极了,要知道,我心里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女人本弱为母则刚,谁能轻易原谅欺负女儿的熊孩子?   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太子又不是。   太子终还是开了门。   他没有来接我的酥油饼。   只是看着我,视线缓缓下落,停留在我隆起的肚子上。   “你答应过我,生了绵绵就不生别的孩子。”   我懵住。   我哪里答应过他这种?   曾经为了皇上的顾忌,我是用过避子的东西,可是如今皇上要我生,我愿意给他生一堆有错吗?   太子也没有继续说这个事儿,只是提了要求:“陪我玩。”   我肯定答应。   我陪太子踢球,投壶,打水漂,玩了一天累得可以。   孩子的精力真充沛啊,我看着太子慢慢的开心起来,心里面不知怎的,也有一点踏实。   日落西山时,照顾绵绵的嬷嬷带着她找了过来。   绵绵要往我怀里扑,我张开怀抱拥抱她。   这时,太子像一道风似的跑过来,推了绵绵一把。   嬷嬷在后面及时扶住,才没让绵绵摔在地上。   太子冲着她吼:“滚开,母后是我的!”   绵绵被他吓了一跳,大哭起来。   我心疼得不行,抱起绵绵,忍无可忍的对太子说:“我不是你母后,你的母后没有回来,你有什么委屈跟你父皇告状去,我不会再理你!”   我抱着绵绵走了几步,听到太子突然大哭。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那孩子这么撕心裂肺的哭了。   我到底是个凡人,听见他哭声有一点不忍。   可我更是绵绵的生母。   我狠了狠心,没有回头。   -   皇上去了太子那里,陪他哄他,甚至夜里陪他睡觉,两日都没有来我这里。   难道绵绵就不委屈吗?   我觉得我没错,我就是没有错。   第三日,皇上过来了,他一过来我满腹的不高兴都驱散了,一门心思的想黏着他。   他也没有指责我什么,只是一直兴致不高,不管我怎么逗他,他也不笑。   夜半,我察觉到他一直没有睡,一直看着我。   我装作睡着了。   他轻叹一声,说:“清辞啊,回来吧。”   这一声像平地惊雷,在我脑子里轰得炸裂开来。   我捧着肚子笨重的转过身,泪湿了枕头。   他伸手搂我腰,我把他的手拿开了去。   “你没有睡着?”   我又不再推开他了,佯装自己在梦中。   等他搂着我睡熟过去,均匀的呼吸声落在我耳旁,我再忍不住,揪起被子捂住嘴,盖住了自己的哭声。   -   皇上很辛苦,他一边要花很多精力去哄太子,一边修了一座永宁宫,说是给腹中孩子的。   我知道他在哄我,不过对永宁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反而乐衷于督工,对那座宫殿的布局摆设花了极大的心思。   绵绵很多次拉着我的衣袖说父皇偏心。   她说,父皇跟她说了好多遍:太子哥哥没有母亲,让让哥哥好不好?   绵绵那么小,根本就还不在计较的年纪。   -   廷儿出生之后,我一病不起。   我明知道他深爱太子的生母,可当他对着我的脸想念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心里面始终忘不了当时他眷恋的语态,那像一块乌云一样罩在我头顶挥之不去,我被压垮了。   皇上不再那么频繁的去太子那里,他更多时候来陪着我,照顾我。   当他发现我把药偷偷倒掉之后,声音极度沙哑的问我到底怎么了。   他抱着我,特别无力的问我,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做的不对,不要什么事都放在心上,他猜不到。   他还问我,是不是介意他给廷儿和绵绵的时间精力,及不上太子,所以我不高兴。   我猛然想起,他没抱廷儿几回,抱绵绵也屈指可数,更从来没有在他怀里入睡过。   可太子几乎是他亲自带着长大的,亲自给那孩子换尿布,时常彻夜哄着……   我更加的不想开口说话。   他一遍遍问我究竟怎么了,说尽好话来哄我,最后捧着我的脸说:   “我封你为后,你不要再亏待自己,嗯?”   我这倒是有点惊讶。   “我成了皇后,那太子的母亲呢,她怎么办?”   他握着我的手,让我的手贴着他的脸。   他说:“永宁两个字这么浅显,你能懂对吗,我要的是宋宁,要宋宁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是真的愿意陪他一生。   我爱他。   -   为了不让皇上为难,我努力的对太子好。   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我都无视绵绵的纠缠和廷儿的哭声,热脸贴冷屁股的去讨好太子。   太子总是简单的一个“哼”把我打发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做给皇上看的,哼。   有了我的让步,皇上显然很满意,还故意凑合我们一桌吃饭。   我殷勤的给太子夹鸡腿,他冷冷瞥我一眼。   “我从来不吃鸡,你不知道吗?”   “这,这个,我不知道。”   我尴尬的赔笑。   皇上开口道:“太子,对你母后态度好点。”   “她不是我母后。”   太子说了这话,放下碗就跑。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非要喊我娘亲,我也敢答应。   皇上潦草吃了两口,果然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   求助:怎么样快速跟继子拉进关系,在线等。   -   我在一个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抓住了刚掏鸟窝下树的太子。   太子看到我,毫不见外得把沾了尿屎的手往我衣服上擦了擦。   我忍。   甚至挤出了笑脸,“累不累?我陪你玩会儿?”   他手一指,指向更高的指头。   “你去把那个鸟窝弄下来,我就跟你玩。”   我笑眯眯的说:“小鸟这么可爱,我们为什么要弄它窝呢?”   “去不去?”   “去。”   我越爬越高,一个低头,看着太子拿起大刀要砍断树干。   我的天!   “傅云从!”   我大吼,手一时没抓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   我撞到了脑袋。   我本是该醒过来的,我在一片迷雾里挣扎着走出来时,听到了他低醇微哑的声音。   “清辞,你回来看看吧,看看我们的孩子,我拿孩子没有办法。”   他在我耳边说着那么真实,那么深情的话。   我再也不想醒来。   这世上本不该有宋宁。   -   我向神明祈祷,把他所爱还给他吧。   ------------   番外:皎一   我赶到时,崔佑启中了一箭,他捂着伤口缓缓身子摇摇欲坠,目光紧紧的锁着我。   那恳求的目光里,是在向我求救。   他毕竟是个才十岁的孩子,受了这样重的伤,时刻会晕过去。   我不是来救人的,可他俨然是把我当成了救世主。   邱旭文看了我一眼,他没有把我当外人,因此很果断的拔出那支箭,边上搬了块大石头,高高抬起,就要往崔佑启的脑袋上砸。   崔佑启就在这时,彻底倒在地上,闭上双眼。   “等等!”   我冲过去,挡在了崔佑启面前,把石头抢了下来。   邱旭文和顾怀易一致的说:“你让开。”   “他必须死在这里。”   “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我说:“你们傻不傻,他就这么死了,帝后不要深究这个事的?你确定真没有人看到你们往这儿来?”   邱旭文不为所动,“那他也得死,我们互相给彼此作证,纵使有人怀疑我们,也没法子。”   我摇摇头:“不如找个替罪的。”   顾怀易来了兴趣,“找谁替罪?”   我拔出一支我的箭,对着崔佑启的伤口猛地插进去。   “我赌太子会把这事认下来。”   邱旭文看到我的箭已经插进去,他那口气已经松了大半。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如今在崔佑启体内的是我的箭,他算是已经置身事外。   我对他们说:“你们走,我把太子找过来。”   顾怀易做出感动不已,又有些担忧的神情:“万一他不给你顶罪?”   “那就是我的事了,与你们无关。”   邱旭文也动容,可还有几分顾忌,“那万一他到时醒过来,还是会指认我们。”   我偏了一下头,不解道:“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们不能找机会下毒吗?”   -   我惊慌失措跑到太子面前,哭着跟他说我杀人了。   他让我别怕,跟着我来到崔佑启身边。   我浑身发抖,哭着问他该怎么办。   他抱了我一下,然后拔出那支箭,把他自己的羽翎箭插了进去。   鲜血再次飞溅,昏迷中的崔佑启痛苦得闷哼一声。   -   皇上命令太子过去做活靶的时候,我低下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姨母那么疼表哥,不可能让皇上射出那一箭的吧?   我想错了。   姨母不仅任由皇上射出了那一箭,她甚至亲自射出了第二箭。   姨母啊,你够狠,比我狠。   我刚这么想,姨母就倒了下去。   -   我交代宏公公,唯恐有人加害,务必要仔细检查崔佑启的饮食,以及汤药。   宏公公不解的看着我。   我说:“您做好就是。”   倒不是我有多善良。   我这样做,也是给自己留条生路。我并没有把握能在皇上眼下瞒天过海。因而崔佑启绝不能死,他死了,我活不了,姨母也不会放过我。   宏公公最终郑重答应下来,我才放心的走开,去见了顾怀易。   顾怀易有两下子,在这远离城镇的皇家猎场,他能弄到鸠毒。   -   他被废了太子之位,禁足于落霞庄。   我拿出那块玉佩,他甩手丢进塘里。   我立马就搞不懂了,自己为什么要犯贱来找他?   就他这个操作,立马惹怒了我。   他凭什么怨我?他得到的不是自己应有的下场吗?   难道他忘了他曾经怎样对我?   行吧,是我贱。   -   我也无比清楚,崔佑启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认邱旭文。   姨母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我弄死邱旭文。   姨母本没有告诉我得怎么做,她只是要看到邱旭文死。   我猜,她想让我一刀捅死邱旭文。   他赴黄泉,我上刑场,对于姨母来说一举两得。   邱旭文。   我当然要他死。   我比任何人都恨他。   他为了让我恨表哥入骨,让我成为一枚绝对听话的棋子,派人堵我。   我被拖进深巷中,被人肆意侮辱,践踏,我的自尊和羞耻心以及我珍如生命的清白,在那里被毁得一无所有。   邱旭文。   他一人死如何够,我要他死全家。   要他全家上刑场,被斩首前吓得屁滚尿流,尸首丢去乱葬岗,被野狗分食。   我会穿着红衣去送他,送他下地狱。   我恳求上苍,愿他死后坠入畜牲道,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   我去落霞庄找表哥,忘了是什么原因。   他抱着薛梦梦,那个女人妖娆的坐在他怀里,我双眼一涩,他就让那女人滚蛋了。   呵,想气我,又怕真的气到我,幼稚。   可我不知道怎么的,拉他去上了床,那并不在我来的计划里。   那一天我疯了,他也疯了。   我放荡的样子大概像极了妓女,他不知厌倦不知疲惫,我想走的时候他又把我拽回去,沉沦在这场疯狂纠缠里。   他一遍遍虔诚的吻我,到最后我都困了,他还抱着我不放手,说了数百遍他爱我。   后来,他声音颤抖的问了我一句:“你也爱我的,对不对?”   我觉得可笑,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会爱他呢?我不过是已经脏到骨子里,想让他一样脏罢了。   他不让我走,死活不让我走,甚至撕碎了我地上的衣服,他要我永远的留下来不要走。   我说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不来了,过两天我还会来找你的。   “两天一定要来找我。”   我答应:“一定。”   他在禁足出不了落霞庄的门,我就欺负他出不来,哪怕杜曹来找我也推辞。   过了半个月才去见他。   他一见我就把我往内室里拽,把我扔在床上,再压了上来,捏着我下颔骂我是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然后,他像个侵略者疯狂的吻我。   -   我乐衷于折磨他,就像他当初折磨我。   我疯了啊,被逼疯了。   他们都是恶魔,每一个人都在伤害我,都在把我往死路上逼。   表哥是罪魁祸首,我恨他害我坠入深渊。   却又期盼他真真正正的学会爱我,带我重回人间。   -   可笑吧,我那么睚眦必报的人,却一而再的想要原谅他。   -   我等不到了。   姨母说,不许我再蛊惑他。   她不许人告诉他,我跳进落霞庄的塘里,就为了找那块玉佩。   那一刻,我挺恨她。   是她让我嫁给表哥,她一手促就了我后来的境遇。   我没有怨她宽纵表哥。   她却在我坠入地狱备受煎熬之时,一心只顾着把表哥拉出来,远离我。   那我呢。   我就应该躲在角落里发烂发臭?   姨母啊,这不公平。   -   我甚至想过去寻死,让表哥认为是他母后逼的。   他会恨死她,恨一生一世。   我真的敢做,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   可姨母于李家有恩。   有她,我父亲才能位极人臣,还不敢纳妾惹我母亲不悦。   有她,我哥哥才有光灿仕途前景。   ------------   番外:皎二   阿七是他。   只是我没料到他会这么低调的,出现在我身边。   哪怕他扛了箭,去了天牢,我依然不认为他会跟土生土长在乡间的小子一样下水叉鱼,穿着粗布衣服,沾了满裙的泥巴。   不过想来,这样的地方我能住,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难道不是生来尊贵?   如果他愿意在这里一世,也未尝不可。   谁不想孩子有个爹?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辛苦。   我想看到的是他的改变,而不是张口闭口那些不正经的话,这也让我觉得他还是没变。   依然不懂尊重,不知分寸。   我倒宁可他面具从未摘下来,就那样不远不近的一直在那里,一直。   -   楚天阔很照顾我们母女。   他帮我劈柴,帮我烧水做菜,还去镇上买了不少孩子的衣服送给可岚。   可岚第一只百岁锁,是楚天阔送的。   我洗衣服的时候,他抱着可岚在我身边,对可岚说:“宝宝今晚别哭闹了啊,你娘日日都睡不好,都瘦好多啦。”   我还听见他偷偷对可岚说:   “我做你爹爹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对你娘亲好的。”   我知道他的心思,默认他接近我也是想过接受,因而听到他这话,我也没有太多不自在。   他为了摘我爱吃的果子,爬树勾破了靴子,我一针一线的,帮他缝补。   不得不说,这样的男人适合过日子,他贴心细致有烟火气,让人觉得踏实,很多东西,都是表哥再怎么勉强他自己都做不到的。   -   表哥这几个月都没有打扰我,日子也就这么安宁的过着。   他的桃花挺多,许多姑娘都喜欢他那张脸。   我突然觉得,他若是就此跟别人在一起了,我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可他突然就发疯了,把我给楚天阔缝的靴子剪了个稀巴烂,两个人还惨烈的打了一架。   我先去看了楚天阔。   过去时,他身边的两个人吹起了口哨,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楚天阔气急败坏的把他们锤了出去。   然后红着脸跟我说:“他们瞎闹,我会骂他们的。”   我没把旁人的举止放心上,满怀歉意的看了他的伤口,表哥下手有点重。   楚天阔问我:“阿七是不是喜欢你?他跟你说过吗?”   我顿了顿,跟他说:“我不知道。”   -   然后我去找了表哥。   表哥一个人在屋子里照铜镜。   表哥习惯了对人颐指气使,到这里臭毛病偶尔也犯一下,男人们哪里能惯着他,因而他人缘不太好。   尤其到了这里,寨子里的姑娘都喜欢他之后,跟他交好的男子都更少了。   这回他打了楚天阔,愿意搭理他的男人就几乎没有了。楚天阔跟他相反,大伙儿都跟他处得好,无论男男女女。   表哥不适合这个地方,也不适合我。   我没有绕太多弯子,就告诉他,我想他离开。   他慌乱的跟我认错,承诺再也不找楚天阔的麻烦,甚至带上了面具,说不会让我看见他的脸。   他就想留下来,留在我和可岚的附近,哪怕不参与我的生活。   我知道他比较在意我的看法,所以我故意说,他在这里我能想到的都是不好的东西,他离开我反而会记得开心的回忆。   他沉默很久,终于答应我离开。   -   那晚可岚闹得厉害,我在屋子里抱着可岚哄她,一眼望向窗外,看到他的身影。   他倒没有食言,真的要走。   我犹豫着他要走了,是不是应该让他抱一下可岚,但我最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回去会娶妻,会有别的孩子,可岚只需要娘,不需要爹。   -   可岚病了。   我本是一个人带她回金陵城,楚天阔追了上来。   我告诉他我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那里很可能有人要了他的命,他仍执意与我同行。   他说我长得好看,孤身一人带孩子赶路,怕遇上歹人。   我再一次觉得,有他陪在身边挺不错。   他跟顾怀易邱旭文和表哥都不一样。   楚天阔只图我长得好看,当然他也有别的心思,却从未冒犯我半寸。   无论是语言上,还是行为,都没有。   他只会暗戳戳小心翼翼的暗示我:“皎儿,要不晚上我陪你睡,可岚半夜哭我来抱。”   “皎儿,可岚想要个妹妹,咱们试试好不?”   试试。   我也想过试试,但总有各种各样的恐惧在那种时刻把我压垮。   我如何都做不到。   他也始终没有强迫我。   我想,总有一天我可以的,我每一天都在努力接受他。   -   日子一天天安宁的过着。   那天我们在街上遇见。   安王妃,这个叫穆语沁的姑娘,或许或许见过,从未在我记忆里留下印象。   我发现,她是个跟我截然不同的女子,她挺娴静的,有些害羞。   我曾自负的以为,表哥会娶个跟我相仿的女子,看来是我过于自负。   他会如此选择,大概是想彻底放下过往,也挺好的。   表哥想抱可岚,想带她去玩,给她买东西,他想跟孩子亲近。   我故意对可岚说:怎么叫叔叔呀?   这是逗表哥的,我知道他会误会我的用意。   当他极其期待的看着我,期盼着我让可岚开口叫爹时,我让可岚管他叫表舅。   他的脸色一下子垮下去,跟天塌了似的。   我坏吗,我一直都很坏啊,我没说过我是好人。   -   当穆语沁带着人闯进家里来,逼着我们离开,我才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甚至把可岚抢过去,戳着可岚的脸蛋说,不离开这里她早晚会对孩子下手。   可岚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啼哭不止。   我也很讶异,这个穆语沁为何昨日还是贤惠温柔的安王妃,今日却是这样的泼皮毒妇。   穆语沁还打了我一耳光,骂我阴魂不散,对殿下纠缠不休,不要脸。   我吗?   我纠缠表哥?   我放肆的笑着说:“究竟是我纠缠他,还是他对我念念不忘,你心里再清楚不过。”   穆语沁还要打我。   楚天阔拽住她的手,一耳光抽了回去。   “自己没本事把握男人的心,却怪起了别的女人,怪不得他不喜欢你,你这样的女人我都看不上。我们可以搬,我也烦你男人对我娘子纠缠不休,但你必须马上滚,否则今日的事,你夫君会知道。”   ------------   番外:皎三   他打穆语沁的那耳光,比穆语沁打我要重得多。   穆语沁捂着脸,气急败坏瞪着他:“你是不是男人,你居然打女人?”   楚天阔笑了,“我是不是男人跟你有关系?”   “我只在我娘子面前做男人。”   我看着他刚毅的侧颜,心脏不可控制的,跳动得厉害。   他当然是男人。我不是指那方面,我说他为人。   穆语沁怂了,她终究是不敢让表哥知道她是这个样子,走前底气不足的说:“你答应要搬走的。”   我点头。   搬就搬,这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可岚一直哭。   而楚天阔在人走后一言不发。   我察觉他不高兴,从他身后抱住他说:“怎么了?”   他质问我:“所以阿七就是可岚的生父,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直骗我?”   我没有领略到他计较这个问题的意义,因为我真的觉得没有意义。   “他确实是我表哥……”   我抱着可岚无力的解释。   楚天阔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的姨父姨母,是不是你表哥的父母?”   我哑口无言。   “所以,他们是可岚的祖父祖母,你却一直瞒着我。”   他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你说你夫君死了,可他就好端端的活着,甚至海月寨里一直在你身边!”   “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跟我暧昧不清?”   “你说你家在金陵城,在哪儿呢?为什么从来不带我去?”   “李月皎啊,你为什么让我这么琢磨不透,把我当傻子一样事事瞒着,有意思吗?”   我不解的看着他:“你说过,我的过去不重要的啊。”   楚天阔整个人垮下来。   “可这不代表,我能迁就你跟过去纠缠不清。”   我觉得我并没有对不起楚天阔。   找姨母,也只是因为她能给可岚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   来金陵城后,除了昨晚大街上一起见了一次,其他我根本没有见傅云从一面。   我脏,我贱,我浪荡,可我不渣。   我从打算接受楚天阔那时,就把傅云从赶跑了。   如果隐瞒是错,那我认。   “天阔,是我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必了,”他说,“守了你这么久,你也从未真正接受我。昨天见面时候你们看彼此的眼神,我看得明白,阿七的媳妇也看得明白,所以她今日才寻上门来。”   一边是可岚在哭,一边是他的冷言冷语。   我一气之下,对他说:“楚天阔,不是我求你呆在我身边的。”   言出,我就后悔了。   他愣了一下,缓缓后,他冲进屋子里。   我跟着进去,看到他将自己寥寥无几的衣物收拾了起来。   我说:“不用这么急吧?”   他没理我,只是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跟着他转:“你帮我也收拾一下吧,我抱着可岚不方便。”   他看了我一眼,讪笑道:“是我死皮赖脸要跟着你的,你也说了我们做夫妻,可我们是夫妻吗?李月皎,我放过你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收拾完了东西。   他夺门而出之后,我都觉得他不会走的。   -   我搬走了。   可岚也病了,江太医说过,可岚要很仔细的养着,惊吓也受不起。   她日日夜夜发着烧,我日日夜夜照顾她。   累到不行的时候,我对着空气喊了声天阔。   天阔啊,来帮帮我吧。   幸好姨母派了人来,有时她也亲自来照顾可岚。   有一回,我听到姨母悄悄的对可岚说,叫我祖母好不好?   可岚很听话,轻轻叫了声祖母。   姨母很高兴,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紧紧抱着她,像是高兴的哭了。   “乖孩子,你娘不在的时候就这么叫我好不好?你娘在就不行,她会不高兴的。”   我哪儿有什么不高兴的。   楚天阔都走了,我实在,也没什么别的好介意的了。   我的女儿病了一场,我的丈夫离开了我,这都是穆语沁这个毒妇的错。   我又怎么能放过她。   我抱着要她不得好死的报复心,抱着可岚站在傅云从面前。   他那个惊喜又小心翼翼的神态,我就知道我不会输。   我的人生,输是因他,赢也是因他。   如果当初他不肯把射伤崔佑启的事抗下来,我早已输得一塌糊涂。   我利用顾怀易对傅云从的恨意,利用邱旭文的贪婪和他的色心。   唯有傅云从,我利用的是住在他心上的我,那个曾经单纯,明媚的我。   利用一点,我就在他的心里丑陋一点。   -   他为了可岚,几万步台阶,三步一叩首,终于到普华寺。   在那样的佛门净地,我逼他下决心处置穆语沁。   他晚上答应的好好的,天亮又变了卦,对我提出要求。   他要我把住处告诉他,永远不能断了消息,要一直让他知道我在哪里,允许他去看可岚,接受他给可岚买的东西。   瞧,这人真贪婪,提的还挺多。   于是他发现,我的住处没有了楚天阔。   他把穆语沁的孩子送进宫里,让姨母养着,把穆语沁管在他王府的偏院里,馊食馊饭的供着。   他还让我去验收。   我懒得去看,已经没有那么恨她了。   可是他从过来看望,到擅自住在我宅院的偏屋里,再又想上我的床。   他说如果我不肯,他就去睡穆语沁,给穆语沁宠爱,把孩子还给她。   越来越卑劣。   我也没忘记,他本就是一个混账东西。   我对他说:“你尽管去啊,不觉得对不起可岚你就去,去了我这里你再也不要来。”   他到底认了怂,没有再得寸进尺,还说他只是吓唬我。   -   他跟姨母见了面就要吵。   怪姨母明明知道我在哪儿,却不告诉他。   怪姨母连可岚生病都不告诉他。   就这些事见一次吵一次,我懒得帮姨母解释。   只是可岚被他们吓哭的时候,我会特别不高兴的提一句:要吵出去吵,离我们远点。   -   直到有一天姨母在那劝我接受他,姨母甚至有些低声下气的恳求我,求我再试着接受他一次。   傅云从在门外听见了那番话。   他默不作声,不过吃饭时候亲手为她剥了蟹。   他还说,当初跟琼儿说篡位,真的就是开玩笑的。   姨母那天特别高兴,高兴得掉了眼泪。   我也有些想我娘了。   ------------   番外:皎四   我也能料到,外人对我闲言碎语不会少。   大概楚天阔也听到过,可他从未往我耳边说,因而我耳根一向清净。   哥哥来问我,可岚是不是安亲王的孩子。   我一时愣住,哥哥见我神色不对,才告诉我,是安亲王在市井间,罚一群人自行掌嘴,每人一百个耳光,个个脸都打肿了。   为的,是有人说可岚是野种。   可岚是野种,他就成了野男人,怪不得他大发脾气。   我笑了笑,对哥哥说:“可岚是楚天阔的女儿。”   哥哥拧眉想了会儿,终究没有再多说。   自此,关于我的流言消停了不少。   傅云从那时已经再次娶妻,妾室也有了一堆,相继有孕,王府里热闹得很。   姨母还是会偶尔来看望我,主要还是看可岚,她常常问我楚天阔对我好不好。   -   可岚终于在我手心里被呵护着顺利长大。   她长大之后,身体能承受一些灵丹妙药,慢慢的调养一下,身子也就没那么薄弱了。   只是我仍舍不得她嫁人,舍不得她受生育的痛苦,她终于不比别的女子健康,我怕她挺不过那道鬼门关。   她不听我的,在二十岁那年执意嫁了人。   我的大女婿是个穷酸书生,可岚以为我看不上那家世,我倒真没有看不上。   从小吃惯了苦头的男人,才更懂得疼人,更珍惜自己的女人。   贵公子大多不把女人当回事。   比如我那表哥。   可岚生孩子时候我陪在她身边,她大汗淋漓,我挥泪如雨。   -   我四十岁的时候,已经儿孙满堂。   姨父退位做了太上皇,姨母做了太后。   三皇子失德,四皇子沉迷武术。   能登基为帝的,只有大皇子。   楚天阔偶尔笑着对我说:“你亏了呀,跟着他能做皇后。”   做皇后有什么好?   我也没看出姨母哪里无所不能。   她如今做皇太后,应该要自在很多。   我感恩他们最终没有利用权势逼迫我,我得以安然顺心的度过这几十年。   -   他未登基时,便另娶了王妃,还有多位贵妾,他的子女自然比我多。   他登基后,王妃为后,妃嫔无数。   他甚至六十岁的时候,还有皇子出生,比他爹的膝下可充实多了。   -   只是比较可恶的是,我的其中一个女儿,在十六岁那年,居然爱上一位皇子。   我打了女儿一顿,在楚天阔怀里哇哇哭了一顿。   那一次,傅云从召我去霁月楼,约我在包间里见面。   他先替那位皇子向我道了歉,再告诉我,两个孩子是情投意合。   我嗤之以鼻,哪门子的情投意合?不过是我女儿暂时迷了心窍。   “我的女儿不能做妾。”   “那就不做妾,我让他休妻腾空后院,迎你女儿过门,也不准他纳别人为妾,如何?”   真是荒唐,那位皇子妃也是显赫家世,怎能说休便休。   瞧瞧,这个人好几十岁的年纪了,都做了皇帝,还是这么幼稚冲动。   我摇头,“只要你管好儿子,不准他再蛊惑我女儿便是。”   他沉默良久,一直看着我。   随后深深叹息:“你不要把对我的怨气,牵扯到孩子身上去。”   “我没有。”   “你还在怨我。”   “我没有,”我说,“要说有偏见,也只是针对皇子这个身份,我觉得太过尊贵的男人,对于女人都不怎么当回事的,我不愿女儿吃苦。你了解一下就该知道,我的女儿都是低嫁,包括可岚。”   我起身要走,他大概有些失控,竟然伸手抓住我衣袖。   我诧异得看着他。   他说:“我答应你,回去就把儿子管好,不让我的孩子接近你的孩子。你能不能,再坐一会儿?”   “可以啊,”我说,“只是天凉了,天阔在外头等着会冷,让他也进屋来,我们就好好聊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唇抿了起来,受伤的看着我,缓缓后,他松开我衣袖,笑着说:   “你别高估我的人性,你身后是楚天阔和一堆儿女,就不怕我对你在意的人做出什么来?别忘了如今我是皇帝。”   我也笑了。   “你的人性做出什么都不夸张。那你跟我说说,你想做什么?”   “皎儿,”他笑着唤我名,却有一种缱倦受伤的味道,“我只是要你再坐会儿。”   他换了个说法,“你想想,我能庇护你的儿女,也能庇护楚天阔。”   这就是在威胁我。   他可以庇护,也可以摧毁。   我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无耻的人依然无耻。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硬生生把我留到了子时,这期间他说他的皇后,说他的嫔妃,说他的孩子,我都沉默不语。   他说他的皇后有多美好,有多贤惠大气,说他的嫔妃有多爱他,是怎样为他争风吃醋耍尽心机,说他的孩子们有多聪明孝顺,说他这些年过得有多好。   他无休止的说下去。   我只想回去睡觉,天阔一定等得急了。   我忍无可忍,面无表情的说:“前两年,皇后见过我一面。”   他嘴角带笑,“皇后跟你说了什么。”   我平静道:“你不该管她喊皎儿,她跟这个名字无关。表哥啊,她是个好皇后,也是爱你才忍受这些,你这样对她,挺不公平的。”   皇后的确跟穆语沁不同,穆语沁表里不一,这位皇后却是真落落大方,不愧出自名门。   那一回也是偶然遇见,皇后几乎是一眼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诧异于她认得我,她解释道:“你同我有几分相像。”   我遥遥见过皇后,从未近观,这般近了,才发现的确有些像。   皇后笑着说:“没这副容貌,我怕是做不了皇后,因而心生好奇,早早的就想见见真正的皎儿是何模样。”   那一次见面,我对她印象挺好,她自始至终都是端庄的,也没有酸言酸语,更不打算为难我,只是总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怎么快活。   傅云从不笑了,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   他冷冷淡淡的看着我,一会儿后,僵硬得开口。   “皎儿,你真冷漠。”   我打了个哈欠,“彼此彼此。”   -   我七十岁的时候,福享够了,人也快不行了。   儿孙围了满床。   楚天阔握着我的手,一遍遍跟我说别怕,等着他。   我只怕留他一个人会孤单。   我们在一起,漫长的五十年,谁还能离得开谁呢,无论谁先走,对于剩下的那个人来说都是凌迟。   ------------   番外:皎五   表哥喝多了。   我把他扶去屋子里,他一把将我拽倒在床上,一身酒味笼罩住我。   他压着我,在我耳边说:“我是正常男人,有需求的,你不给我,我就去找别人解决了。”   我说:“不是穆语沁就成。”   他去青楼也不关我事。   真没意见,单方面讨厌穆语沁而已。   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去青楼,只要他招招手,有的是姑娘往他怀里坐。   他还是扯开了我衣襟。   这时,姨母敲了门。   “皎儿?怎么还不出来?”   傅云从把我的嘴捂的死死的,我发不出声来。   他吼了一声,“在办事!别吵我们!”   外头安静了一下,是姨母在犹豫。   我手挥打在床板上,被他抓住扣在头顶,又努力的蹬腿制造声响,随之被他用双膝压得死死的。   姨母走了。   我一下子失去了周身力气,任由他像多年之前那样,绑住我的双腕。   一会儿后,他才察觉我没有挣扎,解绑了我的手,双手捧着我脸颊,额头相贴,他醉朦朦的眼里是缱倦眷恋。   “皎儿,我们和好吧。”   “……”   “和好吧,好不好,我爱你。”   不,你不爱。   你只是太过爱自己。   接受不了感情上挫败的时候,你选择折磨我来宣泄。   又不甘心我离开,便陷在执着里无法自拔。   你这样的行为如果叫做爱,未免太廉价。   或许我也廉价的爱过你,可我不想无休止的贱下去。   我是人,你们却都把我当成贱人。   -   他终于睡熟的时候,我用力甩开他缠在腰间的双臂,在床边呕吐得厉害。   我是主动在他面前脱过,主动抱过他。   可我永远不能接受强迫。   我会想起曾经禽兽一般的他,和犹如炼狱的那条深巷。   -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那么想楚天阔。   我再遇不见一个像他那样珍视对待我的人。   -   我当着醒来的傅云从的面,喝了一碗避子汤,然后让他滚。   哪怕他要去对穆语沁好,我也不在意了。   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下半生去报复另一个女人?   够了,我已经让她吃过苦头了。   傅云从跪下来求我原谅,他浑身发抖拉我衣袖,抓着我的手让我打他脸,又保证再也不会冒犯我,再也不会。   我执意让他滚。   可岚问我表舅为什么一直跪在那儿,我说他腿断了,跟我们无关。   -   事后的道歉有用吗?   五年啊,我们分别了五年,很遗憾,他还是学不会尊重我。   -   我回了姨母第一次为我置办的宅院,我在那里跟楚天阔度过了很安宁,很自在的一段时光。   那个院子里住了人,紧闭的门内有动静。   我独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遍遍的回想那一个,从前没有被我真正接受的男人。   坐到晌午时,门打开了。   男子走出来,看到我,我们彼此都傻了眼。   我站起来,面对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了我许久,哑着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我以为他走了,走了就是走了,永远不要我了。   可原来,他就在原地,等我回去找他。   他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找过很多地方,回过海月寨,后来我想,可岚身体不好,你一定还留在金陵城,所以我又回来住在这里,我赌你会回来看看的。”   我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   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我愿意把我不堪的过往说给他听,由他来决定要不要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要他的怀抱,要他的心疼,要他的宽慰,也期待他坚定的跟我走下去。   然后,我应该带他去见我爹娘,告诉他们,这是女儿选择共度余生的人。   -   楚天阔在太师府的高门前,有一些胆怯。   他没有想到我爹是太师。   他只看得出我姨母姨父是权贵,却不敢想象他们是帝后。   更不敢相信我曾是太子妃,我的可岚是皇孙。   我说:“你怕了,现在反悔也来得及。”   他用了好多时间才消化这件事,然后对我说:“当初离开海月寨你就告诉过我,金陵城有豺狼虎豹等着你,我没有怕。”   我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家。   -   我爹娘特别开明,他们没有看不起楚天阔,还为我们办了个小小的婚宴。   一切从简,我却很满足,他亦是。   姨母来闺房为我送嫁,她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是她错了。   她说傅云从在那里跪了很久,跪晕了,醒来又跪在那里,直到腿膝肿胀得跪不住了,才被皇上带进宫里去。   太医应当不会让他废了。   我笑了,还说:“姨母要是诚心来送嫁,就别提傅云从,大喜的日子多晦气。”   -   圆房那会儿,楚天阔格外紧张害羞。   他哄着我说别怕,自己却脸涨得通红。   啧。   朱帐赤绸,红烛摇曳,身下是百子千孙被,外头是祝福我们百年好合的宾客。   这种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体感真的不错,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   我怀疑我爹有帮他,不然楚天阔的布料生意不能做的如此顺利。   仔细想来,我的人生也没有那么糟。   至少我的父母真的不错。   邱瑶夕当年名声受辱,她父母逼她自尽。   我的父母没有,他们没有刻意的安慰我,却也一直站在我身后,只要我回来,他们就张开臂膀让我依靠。他们偶尔也会不支持我,却永远尊重我的决定。   -   三年之后,楚可歆出生了。   满月礼上,可岚跑来拿给我一块月形玉佩,她说是表舅送给妹妹的。   我给可岚戴上,“妹妹还小,这个适合你。”   -   我自然过得不错。   楚天阔即便有了自己的女儿,依然待可岚视如己出,并无不公。   他而且过于善良,常常宁可委屈了自己女儿,也不会让可岚伤心。   或许不是他真的疼爱可岚胜过其他儿女,只是他要我心里不存遗憾,可岚没有爹终究会是我的遗憾,不过现在没有这个遗憾了。   可岚很黏他,每天还喊八百遍爹爹。我打心里面就觉得,这孩子本就是我跟他的。   可岚本叫李可岚,现在叫楚可岚。   十年里,我为他怀了四次,生个五个孩子。   其中一胎是双生,嘻嘻嘻。   孩子们偶尔也让我操心,比如某个女儿爱往外跑,十三岁就有跟男子早恋的迹象。   楚天阔对女儿说,你们可以发乎情止乎礼的来往,爹爹不拦着,如果他欺负你还辜负你,爹爹随时准备为你蹲大狱去偿命。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当初杀了傅云从的心一定有,是我不孝。   是我不孝。   ------------   番外:皎六   人生还是厚待了我。   我出生便是贵女,从小锦衣玉食,未尝人世之苦。   尽管某段过往不堪入目,也让我遇到了疼我惜我的楚天阔,我们圆圆满满走完一生。   -   我死后,傅云从原形毕露,仗着我死了,无法再说个不字,欺负楚天阔,来楚家抢棺木。   他说,他做太子之时,我便是太子妃,我是他原配发妻,必然要迎回皇陵与他同椁合棺。   他还当着可岚的面,对着灵堂里所有的人宣告,可岚是他的骨肉,他会带出去认祖归宗。   傅云从剑指我夫君,锋利剑尖刺穿他眉心,浓血自他眉心淌下,滑过鼻梁,落至唇边,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楚天阔以身挡在我棺木前,腰杆不屈半分,他眼里没有畏惧,他已是古稀之年,一身朽骨,却如磐石坚定,没有退让半步。   我灵魂还没飘远,就在那里看着,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一起生活了一辈子,我知他是真男人,可这时候我不愿他逞强。   我若是能出声,定告诉他,骸骨无用,拿去就拿去,不要为此让自己受伤。   让我欣慰的是,可岚并没有稀罕公主的身份,她徒手握住了那把伤害楚天阔的剑,瞪着傅云从,视死如归的说:“放开我爹。”   我想,这群人,也只有可岚能护住他了,不枉他疼了这个女儿一世。   傅云从厉声道:“松手!”   “你先放下!”   可岚是倔强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傅云从终究是妥协了,先放下了剑,可岚也松开了手。剑掉落在地上。   可岚淌血的拳头握了起来,恨恨地看着他:   “表舅,我娘会恨你的。”   我和天阔的儿孙跪了一地,在那哭着求他开恩。   傅云从不知是因这一声“表舅”,还是因可岚说的“恨”,神情一怔。   皱着眉头,冷淡的说:   “朕没杀楚天阔,让他活到今日,已是开恩!”   他竟然一直想杀了我夫君,我到今日才知道。   可岚给他磕头。   “我娘想留在楚家的,我娘不能跟爹分开,表舅您放过他们吧,求您!”   彼时,太上皇皇太后都已仙去,我父亲也不在人世,傅云从的话无人敢违抗。   终究是身为辅政大臣的崔佑启,拿着姨母留下的懿旨,当众宣读。   姨母的懿旨中严令,傅云从不得为难楚家人,不得扰我灵柩,甚至不能去我坟前为我焚香祭拜。   傅云从不敢相信,夺过去一字一字看了个清楚。   他狰目欲裂,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   我的姨母啊。   当初我怀着可岚,她好声好气的劝我不要再见傅云从,实则视我如害她儿子的蛇蝎。   我被迫远走。   后来她又不忍儿子神伤,想让我回到傅云从身边。   可能吗?   我当时其实想说,你应当让他自己来求我,你不该有脸开这个口。   -   他等了五十年,忍了五十年,努力活得比我久,就为了在我死后,让我们夫妻分离。   可最溺爱他的姨母,终究留下了一道让他绝望的懿旨。   我恍惚间觉得,姨母也没有那么差,对我其实也仁至义尽。   -   楚天阔在我死后半年,随我而去。   次年我的忌日,帝崩。   ------------   番外:二公主绵绵   小时候我才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概念,也不觉得必须要对太子哥哥和父皇恭恭敬敬。   嬷嬷一直提醒我规矩,父皇总是笑着说没事,除非对上太子哥哥时,父皇会让我不要跟他闹跟他争,我也不听,发我自己的脾气,然后去母后那里告我的状,父皇还是没法子。   父皇对太子哥哥是真的偏爱,我和廷儿只能抱团取暖,母后还总跟我们说,那是自然的,因为他是太子,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该听他话。   我挺不服气的。   父皇不陪我们也就罢了,半夜还要跟我抢母后。   好几回了,母后在我宫里陪我睡着,父皇悄悄的进来,有时是让母后自己起来跟他走,有时母后有些困,他就把母后抱走。   有一次,父皇来了,他也不说话,就坐在床边等母后把我哄睡,我假装睡着,然后眯着一条眼缝,看到父皇亲了亲母后,这就跟个讯号似的,有时母后会因为这个动作起来跟他走,可这回没反应,大概是先我一步睡着了。   父皇也不放弃,掀开母后的被子把她抱了起来,他坐在床边把母后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扯出条披风,把母后裹了起来。   母后小声说:“今天绵绵哭了好久,我要陪她睡。”   “不是已经陪过了?她睡着了,再醒来就天亮了,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也睡这儿呗,不想再赶地方。”   “不方便的,今晚想要你。”   父皇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母后陪?   我特别不高兴,特别委屈,猛地坐起来,喊道:“父皇是不是讨厌我!”   父皇人慌了一下,差点把母后给摔地上,幸好母后特别灵活的站稳了,两人齐齐向我围拢了来。   母后说:“绵绵是不是做噩梦了?”   父皇说:“绵绵别怕,父皇母后都在这儿陪着你。”   他俩一左一右的,母后把我抱在怀里,父皇摸我小脸揉我头发。   我哇哇哭,“父皇不陪我,还不让母后陪我睡觉,父皇坏!”   母后慌忙来捂我的嘴,她总是这样,不允许我对父皇任何不敬,可是父皇又不会因为这点事儿骂我。   父皇更加着急,“绵绵弄错了,父皇只是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想让你母后陪陪父皇,马上把她还给你的。”   我还是哭得很厉害,母后都捂不住我的嘴。   “父皇不会还的,父皇骗人!”   父皇跟我道歉:“是父皇不对,绵绵乖,父皇不把母后带走了,真不带走了。”   母后也说:“母后陪绵绵的,绵绵不哭。”   我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猫在母后的怀里。   父皇用他的衣袖给我擦脸擦鼻涕,还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好似十分可惜似的。   我又不高兴了,“父皇那么大人了,为什么要跟小孩子抢母后?”   父皇还试图跟我抢道理,“她是你母后,也是我媳妇啊,你难道没有听别人说,爹爹娘亲都是睡一个屋子的吗?”   我看了看这张宽大的床,怎么都觉得睡下父皇母后绰绰有余。   父皇还说:“那母后一天归你,一天归我。”   我哼道:“一天归我,一天归廷儿,不归父皇,父皇怕黑可以去找太子哥哥陪。”   父皇沉默了一下。   母后在这时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跟我说:“绵绵,母后可以随时决定今天要陪你还是陪父皇,父皇虽然大了也是母后的宝贝,明白吗?”   我又哇得一声哭出来。   ------------   番外:二公主绵绵2   我本来要睡在父皇母后中间,结果父皇说我是女孩子,不能挨着父皇睡,于是让母后睡在中间,我睡边边。   我越想越生气:“母后不是女孩子吗?!为什么母后挨着父皇睡!”   他们双双愣了一下。   父皇又说:“女孩子不能跟男人挨一起,夫君是唯一例外,我是你母后的夫君呀,绵绵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夫君。”   我也不是特别不讲道理的,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那以后我有了夫君,我睡中间,母后睡我这边,夫君睡我那边。”   母后噗哧笑出声,父皇笑着摇摇头,催我睡觉。   以为这事就那么过去了,可大半夜的,我迷迷糊糊听见父皇母后说话声。   “咬住我手。”   “不要。”   “怕你出声吵醒绵绵,咬住吧,嗯?”   “不会的。”   我听不大明白,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母后已经不在我被子里,父皇那条宽大的被子把他们两个人都盖住了,只露出两个头,而父皇压在母后身上,脑袋埋在母后的脖颈间。   他好像在咬母后!   我尖叫一声:“不要打我母后!”   我扑过去要解救母后,父皇反应极快的把被子拉起来把头都给盖住了。   他把母后藏在被子里藏得严严实实的,母后那么小的个子,会被他给压死的!   我哭着一拳拳捶在父皇身上。   “放开我母后!放开!”   还努力的想把被子拉扯开,奈何被父皇压得死死的。   “啊啊啊啊啊!!!!母后啊!!!”   我的哭声震破天宇,父皇还是不肯把被子掀开放开母后。   我的拳头更使劲的砸在父皇身上。   “绵绵,绵绵,你听我说!”   母后的声音从被子传出来,“母后没事!你不要管,你出去让门口的宫女抱一会儿,母后就起来了。”   我感觉母后就是太怕父皇了,什么苦都自己吞着咽着,大半夜还不能睡觉要被骂,也实在太可怜了。   我拳头还小,就干脆就脚踹。   “绵绵听话!”   母后还要逞强,我绝对不会走的,我这一走她得被父皇打死!   “母后不要怕!绵绵会救你的!”   我哭着拼命去扯被子,怎么也扯不动,然后我急中生智,我可以用剪刀把被子剪开!   当我一剪刀剪在被角上,父皇听到了剪刀的声音,大吼一声:“绵绵!住手!”   然后父皇大声喊来人,门口的两位宫女慌慌张张的进来。   “把公主抱出去!”   宫女都听父皇的,不管我怎么哭闹挣扎踢踹,仍被拖抱了出去。   我在门外大发脾气。   “我母后有个什么事儿,我把你们都杀了!”   两位宫女哭笑不得的安慰我。   “娘娘没事,皇上不是在打娘娘,那是大人的事,公主不用管。”   我哭了一会儿后,父皇母后穿着寝衣出来。   母后从宫女手里抱过我,我趴在她肩上才踏实了一点。   “母后疼不疼?”   “母后不疼……”   母后把我抱回屋子里,父皇还想抱抱我,我用力打开了他。   “坏父皇!打母后的坏父皇!”   父皇脸有些红,“绵绵,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你还小,有些事你不能知道,”父皇急着想要我理解,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总之,父皇不会打你母后的。”   “我都看到了!”   我有点失控,心疼搂抱住母后的脖子,“我们不要父皇了,父皇坏。”   母后涨红着脸对父皇说:“跟你说不行吧,非说孩子睡得熟不会醒,自找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这件事我记仇记了一小阵,直到某一天母后鞋袜湿了,父皇背着她走回风鸾宫,母后趴在他背上,手里拿着桃枝,在父皇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   “驾~”   我瞧着他们那个样子,突然又觉得,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   接下来会断断续续不定时更一些番外   这本书算是完结啦,但后面番外还会有很多,更新不会像之前那么稳定了。   感谢一直追读的小伙伴。   我很爱傅景翊,虽然他也有不近人情心思深沉的一面,他是把所有的柔软和妥协都给了清辞。   很多宝贝觉得清辞配不上傅景翊,其实清辞心里也是这么想,清辞不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好。   甚至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面把清辞当成了情敌,居然把她塑造成大家都不喜欢的形象。   我……   我总归是错了。   不过还想帮清辞辩解几句。   她第一个让人特别讨厌的点,是对于萧承书的处理上。 第一回 她选择相信萧承书,其实我觉得是合理的,一边是遭人陷害差点死掉过的萧承书,一边是连养母都杀的傅景翊。   人处在那个视角,会相信谁呢?   只不过日久见人心,她看清得有些晚了。   -   另外就是萧承书,起初接近她的目的确实不单纯,他故意在宫里当众送清辞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想借助她摆脱锦华长公主,激清辞跟公主对立,引她们两个互杀。   他当时就是一味想摆脱公主。   所以他不是一开始就很好。   他真正对清辞心动是在长公主的游船上,在游船上他也察觉了皇帝的心思,但他天生反骨,就想跟皇帝对着干试试。   傅景翊确实算计他了,可前提是,傅景翊觉得他就是在玩弄清辞感情,于他而言,就是不想让清辞受情伤,所以设计让她看清萧承书的面目。   傅景翊没想让萧承书死的,拆散了就得了,毕竟秦承泽都没杀。   是秀月擅作主张,她不满萧承书敢跟皇上对着干,就想让萧承书消失,但她也不想沾条人命,就让人假死。   萧承书死到临头那一幕,就是故意做给清辞看的,让她知道自己错杀,她会因此怀疑皇帝。他无从反抗皇帝,就想让皇帝也永远得不到。   他也如愿了。   清辞本没有怀疑皇帝的理由,皇帝想杀一个人没必要这样利用她。   可只要皇帝表露心意,她必定会起疑心。   所以洛诗妍失控说那些话的时候,傅景翊才会急着让她闭嘴,那不是表白的时机。   而萧承书的复活,以及后来他一系列的操作,看似是在男女主之间挑事,事实上没有那些事,也没有清辞后来对傅景翊的死心塌地了。   在被萧承书整得换脸失忆之前,男女主之间其实是有一些疏离的。   所以啊……我的初衷是好的,可能方式不大对。   至于儿女啊……当单独的故事看吧。   或许这么说,我觉得在秀月和沈复的故事里,男女主都是陪衬。   我其实不讨厌沈复,他家里很重视门当户对,沈复从小受的教育被熏陶的思想就那样,大环境也是那样,所以秀月没有恨过他怨过他。   沈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秀月是因为他成亲的事,不再理他时,他就想跟家里那位和离了,只是不顺利,再一个就是他觉得秀月是真的不在意了,她表现的那么冷漠,这个事他也就没有再坚持。   当他知道秀月这么多年心里有他,他是崩溃的,对他来说,他其实更不能接受的是,秀月默默受了这么多年心理上的折磨,他宁可她早早放下的了。   如果她真的有表面上这样洒脱,那么对沈复而言,余生虽然有遗憾,倒也可以得过且过。   从宋宁说出那些话,沈复就注定走向一条不归路了。   最后死在战场上,是因为秀月说过上战场的男人最值得钦佩。   当然,在另一个时空里,他接受了秀月介绍给他的小媳妇,也就那样冷暖自知的过下去了。   崔宽是真男人,秀月的眼光还可以的。   在李月皎和傅云从的那里,男女主也只是给他们的be推波助澜而已。   对于李月皎来说,她后面的人生算得上圆满了,她不be。   她很早就觉得她应该接受楚天阔,但是心里面一直难以突破那道线,一是因为那个遭遇,二是因为傅云从。   她对于傅云从的感情很复杂,也是傅云从操之过急,再一次凭实力让她恨上自己。   其实,他那个禽兽行为,只是加速恶化他们的关系而已,他们本就没有将来了。   因为李月皎已经爱上了那个跟她过细水流长平淡日子的楚天阔。   -   作为我自己,我不喜欢浪子回头金不换还能在一起的情节。   有些东西是找不了理由的,不是说一声对不起,也不是足够爱就能抹平的。   -   有眼尖的小可爱发现我对男人有偏见,笔下没几个正常男人。   对了一半。   我确实对大部分男人有偏见,但我笔下有傅景翊,有崔宽,有楚天阔,还有陆平谦。   好男人确实有的啦……   -   还有就是女主对儿子,对外甥女的对待。   这方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   2021.12.1   ------------   番外:二公主绵绵3   我以为我还有男朋友呢。   不止的提出把我许配给崔佑启。   这是崔佑启的无上福气,可他却很为难的告诉母后,他不想娶我。   凭啥?我可是嫡出的公主,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谁能及得上我?   崔佑启是个特别古怪的人,明明亲口说喜欢步扬嫣,又去父皇那儿求了恩典,把人送去了关外。   不知道怎么的,他都把步扬嫣给送走了,我就对他失去了浓厚的兴趣。   父皇见我跟崔佑启的婚事不成,就想把我嫁去外邦,去那儿做皇后。   虽然他再三强调了是问我意见,我不同意便不强求,可我到底为他萌生的这个想法大受刺激。   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就舍得让我去千里之外?   母后还不帮着我说话,只是告诉我身为嫡公主,有些事是责任,而且确实父皇也没忍心强求我,随口一提罢了。   我在宫里大哭一顿,还跑到宝华寺要剪掉头发出家。   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来劝我。   “公主殿下,您要出家应该找个尼姑庵,这里只有和尚。”   我见他眉清目秀,头光得别有一番干净的气质,一时见色眼开扑进他怀里。   “大师啊!你救救我!”   和尚不敢推开我,只是嘴里一直念叨阿弥陀佛,身子僵硬得像颗树。   我说:“大师,佛渡世人,为何不渡我?”   和尚哑声道:“公主有何烦闷之处,不妨告之本僧,本僧替你排忧。”   于是我拉着他去无人处,说我那打母后的父皇,对我是如何狠心不人道。   他是个极佳的聆听者,耐心打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末了,我还说:“嫁那么远,我还不如嫁给你这和尚。”   谷和尚脸一红,低头道:“阿弥陀佛。”   事关我父皇,料他也不敢说出什么来,我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来,只是图有个人能听我说说话,而不是我一开口,就让我谨言慎行的那群人。   相比那群人,这和尚可让我感觉自在多了。   “你心中有佛,佛会救世人于苦难之中,是不是?”   和尚澄明的眼眸望着我,他双眼干净的看不到一眼杂念。   “贫僧愿为公主解忧。”   从这天起,我几乎日日往宝华寺跑,后来觉得麻烦,干脆把他接进宫外为我一人诵经。   母后起初以为我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才把一个出家人留在宫里,她当然不介意和尚以佛道来开导我。   我迟迟不肯嫁人,父皇母后本来逼得狠了,我拔剑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他们便也再不肯提。   直到那天皇长兄过来借我和尚问点问题,正好撞见我痴痴看着慧空敲木鱼的样子,当即冷笑着说:“绵绵,你不会喜欢这和尚吧。”   我立刻炸了毛。   “那又怎么了,总比你念着别人媳妇强!”   “傅静姝!”皇长兄额边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我这就去告诉父皇。”   他大步往外走,慧空的脸色一片苍白。   “站住!”   我把他拦住,商量着说:“我可知道你不少事儿,你敢去父皇那里告我一状,我必定把你的打算也捅出去。”   他找慧空问过一个事,是否人都有前世今生,是不是两个人合馆而葬,下辈子就能再续姻缘。   他图谁,这显而易见,是要在人死后去夺尸骨,偏执到这地步,若是父皇母后知道他的打算,不仅会打击他,可能还会打他个半死。   ------------   番外:二公主绵绵4   皇长兄压根不在意我的威胁,仍趾高气昂的说:“你爱上和尚大错特错,这个事绝不能容你。”   “你去!你去了我马上就找李姐姐,把你那些心思都告诉她!你还想对她夫君下手呢!”   皇长兄被我的话骇住,厉声警告我:“闭嘴!”   他无从反驳,这些事我是在母后那里偷听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虽然我同皇长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可到底不认为他会干这码事。   母后那次拦截了他的杀手,结结实实的抽了他一顿,罚他跪在宗庙里,又讲了许许多多大道理,他才浪子回头般承诺不再犯。   “去啊,你现在就去我父皇那里告状,看看谁更吃亏!”   皇长兄一脸阴沉的走了。   我心里慌得很,叫来傅泓廷商量,他也给不出啥主意,只说傅云从的把柄也在我手里,量他不敢说的。   结果第二天,父皇就把我和慧空叫了过去。   他骇人的目光在慧空脸上探究了须臾,俨然他是知道了。   我怒上心头,立刻把皇长兄那点事儿说了个干干净净。   父皇听了我的话,神色有些恍惚,却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他对慧空说:“朕不强人所难,你只需告诉朕,是否愿意为公主还俗?”   慧空沉默好一会儿,最终点了下头。   -   慧空虽然还了俗,可他仍然不正眼看我,呆在我宫里像个被强迫的小媳妇,时常脱口就是一句阿弥陀佛。   肉酒他都不吃,这叫哪门子的还俗啊?   我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只为逗他开心。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他与人的谈话。   “我并不是自愿还俗。”   “可当着皇后的面,我不能拒绝。”   “公主这般行径,与逼良为娼有何区别?”   竟然对他来说,一切都只是逼迫?   我回去呆呆坐了很久,觉得无趣了,就像当初崔佑启把步扬嫣送走一样无趣。   于是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离开皇宫,他走时我都没去送。   这日子越发的无聊了。   一年之后,父皇再提出帮我选驸马时,我没有拒绝,任凭是谁都行。   我婚事在即,天下皆知,我慢慢的也不再去想起那个眉清目秀的和尚,只是对我驸马的相貌也不感兴趣。   父皇赐了我宫外府邸,我的公主府堪比皇长兄的落霞庄,恢宏奢华。   我美貌出众,身份尤其尊重,可崔佑启不喜欢我,和尚也不喜欢我。   大婚的前两日,下人说有个男人来找我。   居然是,长了一头短发,穿着寻常男子服饰的慧空。   我挑眉看他,很是意外。   他递上一支签,低着头说:“草民为公主求了一签,公主与郭驸马不算良配。”   我接过签,在手里把玩着,不急不缓的说:“那又如何?”   他不知道,我根本不在意这门婚事如何,只当任务完成了便可。   他颔首沉默了一会儿,“是草民唐突了。”   谷他这就要走,我却不让,吩咐婢女倒了杯合欢酒来,叫他喝下。   合欢酒顾名思义,迫人合欢。   不过他喝了酒,我却将他反锁在屋里,任凭他如何低声下气的唤我,我就在门外不肯开门。   足足熬了他一个时辰,我才开门,看到他痛苦缩在地上,满脸通红,头发都被汗湿透了。   我挑起他的下巴,问:“我分明放你走了,你也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回头来找我?”   他咬着唇,原本朱红色的唇被他咬得发白,他抱着自己的手上青筋直冒,也只是说:“公主,我想你过得好。”   他不肯把话说明白,我也是个硬心肠的,就坐在一边吃果子慢慢喝茶,静静观赏他的失态。   在我抬手去摆弄花盆里的花卉时,软袖滑下来,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   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经不住一点挑逗,终于控制不住,一把将我拽过去压在地上,吻住了我的唇。   春宵一度,他找回理智时,看着浅青色丝绸被单上的落红,低声道:“我愧对佛门,却责怪公主逼良为倡。事实上当年在宝华寺,我说的愿为公主解忧,是真心的。”   我很喜欢摸他的头发,估计养个两三年,这头发也就长了,到时候他的模样应该会更俊些。   “父皇赐的婚事就不推了,慧空,你来做我的贵妾。”   他神色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很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你难道不想做我的男人?”   他脸色极其难看,咬着自己的唇,道:“公主,男人怎能为妾。”   “这就是你思想的不对了,”我说,“我毕竟是公主,你难道指望我为你一人守身如玉?”   我曾经,是想与一人厮守的。   可是在当初听到他那番话之后,我就不再想对男人太上心。何必去深究男人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喜欢就收入囊中,想到他就找他侍寝,不就行了?   我堂堂公主,怎么不能三妻四妾?   他似乎不太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公主若非要如此,我还是再次皈依我佛的好。”   “随你。”   我侧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看着他,“这天底下,愿意跟着本公主的男人多的是,不缺你一个。”   他思想挣扎了很久,最终不能弃我而去,他到底生性善良,觉得拿走了我的清白之身,就该对我负责到底。   事实上,这东西我没有太在意,毕竟也没人敢同我计较。   -   为了防止怀孕了弄不清是谁的孩子,我很讲究的,一个月睡驸马那屋,一个月睡慧空那里。   但是他俩都不太给力,我想要个孩子,却大半年都没得动静。   于是我又纳了两房妾室。   驸马倒是无所谓,慧空为了那两个新妾室闹了好几天别扭,那脸色臭的。   我费了好大劲儿都没哄好,都快失去耐心了,他却来主动低了个头,又变成我心尖宠。   我挺喜欢他那个傲娇的样子,无关他内里到底是什么人。   至于我的荒唐行径,父皇母后何以容忍?   他们起初是不同意的,我单枪匹马跟父皇母后辩论好几个时辰,他们最终撒手不管。   他们当然说不过我,因为他们不占理,凭什么我不能有很多男人?   ------------   番外:傅云从那点破事一   我不至于变态到时时刻刻管皇后叫皎儿,我一般喊她皇后。   立她为后也不是完全因为她像某个人,只是我喜欢那一挂的。   审美偏好就在那里,很正常吧。   做皇帝之后,连喝个酒都得挑休沐日了。某一天,我酒多的时候,彻底的把皇后看成了某个人。   然后我就仿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迷恋于那一点酒后幻境。所以后来我每回喝酒,都要皇后陪我,委屈她来满足我那一点实现不了的念想。   也就是酒后委屈她一点,平日里我还是很清醒的,皇后是皇后,她是她。   那些年,李月皎在刻意避着我。   我特别勤奋的出席各种宴会,可是很多场合她该出现的,我却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于是我兴匆匆的去,恹恹回来,如此这般,许多次之后我依然心存期待。   其实我也明白,见到了,她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我想我最喜欢的,最不甘失去的,还是很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表妹,她的明媚开朗是我从不曾拥有的。   我最大的罪过是,亲手把她变成了,像我一样不快乐的人。   我第一次恐慌,是在父皇提出要让我们和离的时候,搞不懂,已经做了夫妻了,竟然还可以有和离这种操作。是我草率了,我以为这辈子我跟她就已经绑死了,哪怕她再不乐意。   我后来才明白,父皇先来同我说,而不是立刻下决定,是在给我机会。   可是我并没有把握好,我把她逼得到御前去请求和离。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我是认真的,想履行为人夫的责任,可是她反应太过激烈。   我把事情办成这样,父皇对我的能力很失望。   我是没什么能力,父皇退位时跟我说,若不是老四沉迷武术,若不是世界太大想跟母后去看看,这皇位轮不到我来继承。   我也不稀罕啊?谁要当这皇帝?母后不挺能生的么?咋到老四就截止了?   父皇还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他嗣下稀薄,希望我能多多的开枝散叶。   这倒不难。   我暗自跟李月皎较劲,她生两我就生四个,她生四我就生八个,她只有一个楚天阔,我后宫三千有的是女人等着我去宠幸。   我怎么会,非她不可呢?   我凭什么,非她不可呢……   -   她和楚天阔的二闺女,看上了我的某个儿子。   得知这件事我心情是很复杂的。   我当然希望婚事能成,好歹做个亲家,以后有事没事的,也能借故多见几面了。   那回我约她见面,她没有推辞。   李月皎来了,她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沧桑的痕迹,只是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看起来很不满意这门婚事,哪怕我提出让我儿子休妻娶她女儿,她都不同意。   我甚至想说,只要你肯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我就让这个儿子做太子,让你女儿做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估计她一点都不想听到太子妃这三个字,她会联想到的,估计都是不好的回忆。   说起来也很可笑,她做太子妃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怎么捉弄她,怎么让她不开心。可那又是我最满足的一段时光,她总是在我身边,我想一直,一直那样过下去的。   我其实在她面前撒了不少谎,明明父皇叫我们和离,我却跟她说,父皇催我们生皇孙。   如果有好好待她,好好做夫妻,哪里会有后来的事,也不用在今天卑微的,想求她答应孩子们的婚事。   她说她讨厌皇子这个身份,她的女儿绝不入皇家。   那话在我听来却是,她讨厌我,她绝对不会再嫁给我。   ------------   番外:傅云从的那点破事二   我滔滔不绝的同她讲我后宫里那些女人,企图从她眼里找到一点点的醋意,我迫切的,希望她能向多年之前赶走薛梦梦一样,对我说:   “表哥,你让她走,我跟你好。”   如果她还能这么说,散了后宫又何妨。   可她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醋意,只是冷冷淡淡的劝我不要对着皇后叫她的名字。   她就这样点破我的心思,让我整个人在她面前像个笑话,即可笑又狼狈。   我站起来,她起身送我,我却吹熄灯烛,将她抵在了门上。   “别乱动,”我扣住她双手,在她耳边说,“你不想让外面人听到动静吧。”   她死死瞪着我,“你当初说过不会再冒犯我,你的话被狗吃了吗?”   我置若未闻,咬肿了她的唇,又在她脖颈处弄出一圈红痕。   我不信楚天阔看到这些无动于衷。   她是我第一个女人,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受不了她呆在别的男人身边。   她执着的整理自己,我却恶劣的弄乱了她的头发。   她瞪着我的眼睛里都是恨意,“别逼我亲手杀了你。”   “那就杀了我。”   我把匕首递给她,三两下把她努力整理的头发再次揉乱,甚至动手剥她衣服,“我要你这样出去,要他知道我动了你,要他休了你。”   楚天阔心里肯定也是介意我的,毕竟她跟我有孩子,她曾经爱过我。正如楚天阔像根倒刺扎在我心里一般,我在楚天阔那里,想必也是心间的一根针。   我也很佩服他能忍,能把这么像我的可岚当作亲生女儿视如己出。   我没有想到的是,她接过匕首,果决的捅进我胸膛,咬牙切齿的说:“傅云从,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让你死。你不让我好过,那就去死吧。”   她跑了出去,我听到她摔下楼梯的声音,忍着剧痛跟出去。   我看到她在楼梯下爬起来,扑进了楚天阔怀里,那刻她放声痛哭。   楚天阔抬头看我,眼里尽是杀意。   他也应该知道,我每一天都想杀了他。   这个人不得不说,他很平凡,也很有勇气。   杜曹发现了我胸膛前的匕首,当即惊慌失措大声喊叫,我让他闭嘴。   匕首插得不浅。   我在太医抢救下捡回一条命,并坚持说是我不慎捅了自己一刀。   皇后贴身照顾着我,我不理她,她还是贴心依旧,我不耐烦的问她:“你为什么要同李月皎去说那些,什么目的?”   皇后波澜不惊的说:“只是偶然遇见,随口提了句。”   我不再多问。   皇后其他时候都做得很好,让人无从挑剔的那种。   父皇母后本在外云游,听说我受伤的消息,两人在五日后赶回皇城,双双坐在我床前看我。   本来五日过去,已无大碍,我已经很大的人了,却在他俩围着我时,依然委屈得像个孩子。   父皇冷着脸对我说:“李月皎干的?”   我正想着怎么说。   母后先开了口:“你做什么了?”   我低着头,不言不语。   “说话!”   母后越来越凶。   ------------   番外:傅云从的那点破事三   母后逼问得紧,我才勉为其难的承认一点。   “男女之间还能做什么,不过我没打算真做什么,就是做个样子膈应下楚天阔。”   母后气得不行,狠狠瞪我一眼,对父皇道:“你儿子不像话,怨不得人家。”   我也忙附和母后的话:“是儿子不像话,皎儿没做错什么。”   父皇看看我,又看看母后,最终叹了口气,对母后道:“于情理而言,是咱们儿子的错,可是……”   “可是刺杀天子是诛九族的罪对吧,行啊,你下旨我就乖乖上断头台绝不反抗。”   母后淡淡道:“很多时候不能那么死板,天子就能为所欲为了?凭何天子就能强抢民妇?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   父皇无奈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都你把他惯坏了!”母后更恼了。   “父皇,”我由衷道,“李月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长了。”   父皇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母后也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他们又是相视长叹,感叹我不适合做皇帝,并且当着我面讨论哪个孙子比较优秀。   是的,他们想做太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了,想让我退位做太上皇了。   “父皇,母后,”我打断了下他们激烈的讨论,“除了李月皎的事上我感情用事了点,其他时候,我有做错什么吗?每天早朝我都去,奏折我都认真批,不残暴不渎职,你们至于这么急着废了我?”   这个皇帝我是一定要做下去的,我还得活得比李月皎更久。   母后深深看着我,对我说:“你对皇位没有兴趣。”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父皇母后又是一个对视,眼神交流过后,母后对我说:“那你就好好做这皇帝,只是希望你几十年后,别怨我们。”   不会,我干嘛怨他们?小时候不懂事,如今也几十岁的人了,自然会体谅父母。   再说了,路都是自己走的。   -   听闻她快不行了。   我催了无数遍,马夫还是慢吞吞的。   我终究是赶上了,我不让人出声行礼,只是静静地靠近她。   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行将朽木,容颜不再,根本比不上我后宫里那些俏丽美人。   可不知怎的,看到她与楚天阔紧紧相握的双手,看到她眼里只有楚天阔,我心里的不甘心在胸膛里腾腾燃烧了起来。   他陪了她一世,这一世的甜蜜本该属于我的。   在这时,也本该是我送她走。   可我竟然不敢出声,不敢让她知道我来了,不敢让她走得不安宁。   直到在李月皎的灵堂上。   崔佑启拿出那一道懿旨的时候,我才明白,母后为什么叫我别怨她。   我的母后啊,你知道儿子等了几十年,矜矜业业的做了几十年皇帝,忍她跟别人相爱生子,忍了那么久,只是想与她同椁。   人生在世的年岁我已经不强求了,只求死后与来生。   你却这样残忍的对待我。   我吐血气昏了过去。   醒来,我有种冲动,去给我母后修个单墓,把她从父皇陵墓里搬出来,把他们分开,让她也尝一尝这种千年万年都孤独下去的滋味。   不怨,怎么能不怨?   ------------   番外:星星一   第一次见到大叔时,我很狼狈,躲在武馆后门外的墙角,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哭到无声。   大叔路过这儿,在我身边默不作声的坐下来。   我感觉到,他也不怎么开心,像是有很伤心的事。   大叔陪了我,然后递给我一块儿手帕。   我说了谢谢,接过手拿它擦了眼泪鼻涕,擦完才发现,手帕的一角绣着秀月两个字,那是我师父的名字。   “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吗?”   大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到手帕上的绣字,再淡淡笑着说:“是啊,她来让我问问你为什么哭。”   师父居然还是关心我的。   我说:“我太笨了,不适合学武,总是被师父骂。”   大叔揉了揉我的头顶,温声道:“你不笨的,你师父说你挺聪明。学武这条路本就辛苦,你师父从前也吃了不少苦头,可你现在看她很厉害对不对?”   我看着他那双溢满温柔的眼睛,点了点头。   师父是我最崇拜的女子,她舞剑的样子干净利落,特别的洒脱。当初就是在街上看到师父教训恶霸的样子,我才毅然到武馆里来。   可是我总在受伤,师父见我受伤了也没有宽慰我,甚至还要指责我不用心,我就挺沮丧的。   大叔看到了我破了一块布料的裤腿,和往外渗出的血迹,蹲在我面前给了我一个后背。   “爬上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看着他的后背,我没来由的心里一暖,很听话的爬到了他背上。   大夫帮我处理了伤口,大叔又把我背回武馆。   我趴在他背上,听到他对师父说了句:“你对小姑娘也别太苛刻了,温柔一点嘛。”   师父对他皱了下眉头,没有理他。   -   我突然对习武的兴致浓厚了许多,我想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能看到我很棒的样子。   每一天,我都希望大叔能走进武馆里来,不知不觉中他在我心里渡了层光,成为我每一个咬牙坚持里的所有期待。   可是他一连数月都没有出现。   我鼓起勇气去问师父:“那个大叔,他不是这里的人吧?”   师父疑惑:“哪个大叔?”   “就是上一回,背我回来的那个。”我说话声音很小,越说脸越烫。   师父认真回想了下,“啊,你说沈复?”   大叔叫沈复吗?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   师父看着我,目光有些复杂,“他不是这里人,怎么了?”   我捏着手指,不自觉的变得扭扭捏捏,“那个,我想好好谢谢他。”   我不敢抬头,也就没看到师父的神色,她沉默好一会儿,对我说:“阿星,他是金陵城人,大概几个月会来这里一次,师父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师父要去忙别的,我却跟在她身侧,因为我话还没有说完。   她把我拉进屋里去,问我:“阿星,你想做什么?”   “师父,我想去找他。”   我等了三个月,实在不想再等了,我不知道我对大叔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我天天都在等他,就是想看到他。   师父看着我,深深叹了口气,最后说:“女孩子矜持一点,不要主动去找他。他快来了,一般是三个月过来一次。他这次过来,我让他见你。”   师父果然没有食言。   十天之后,师父把他带进武馆,还把我叫出来,把大叔推到我面前,说:“城西有家臭豆腐特别好吃,你带沈复一起去买。”   大叔有点懵,问师父:“是不是给武馆里每人带一份来?”   “行。”   师父要给钱,大叔死活不肯收,几次推搡之后,大叔拉住我手腕就往外跑。   他跑到外面气喘吁吁的,我笑话他,“大叔你得多锻炼啦。”   大叔侧过脸,看着我,笑着说:“是啊,都跑不过你这个小丫头。”   我趁机问:“你还记得我吗?”   大叔背着阳光,整个人都暖暖的,“你就是那个受了伤躲起来哭的小丫头。”   他记得我。   我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缠着他问:“大叔你为什么三个月来这里一次呀,这次你要呆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他目光深邃了些:“你师父告诉你的?”   我寻思着,他说的应该是三个月来一次的事儿,我点了点头。   他说:“我欠了一个人许多债,她在这里,我就定期来还债。”   我难以置信道:“大叔欠了多少钱?”   他苦笑:“很多很多。”   我寻思着,我父母的生意小有所成,不知能不能帮他填补一些……而且师父跟大叔是好朋友,师父的夫君也挺有钱,怎么就不帮帮大叔呢?   大叔已经这么穷了,还不肯拿师父的钱买臭豆腐。   我追问大叔到底欠了多少,他却避之不谈。   我们买了许多东西,大叔左右手都拿满了,我拿了一个臭豆腐喂到他嘴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得张开了嘴。   他很客气的跟我说谢谢,我却羞红了脸。   这是我第一次喂人吃东西呀。   -   师父怀孕了,崔先生不让她再来武馆,师父便另外雇了位前辈来教我们。   一连六个月,大叔都没有再来过。   我想,是不是我一口一个大叔,把他气跑了呢?他其实并不老,比我大十二岁而已。   见不到大叔,我从开始的兴致浓浓,变成兴致缺缺,都不想再练了,有些自暴自弃。   教习的前辈吼我说:“不好好练滚回家做千金小姐去,别搁这浪费我时间!”   我立马就乖乖练习了。我不想离开武馆,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大叔了。   师父挺着大肚子回来武馆,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她送了一圈,到我的时候,她对我说:“阿星,我有个大礼物要送给你,跟我来。”   师父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幻想着是不是属于我的是件漂亮的衣裳,然后她把我带进了酒楼,我又认为师父是不是要送我一坛好酒。   结果她把我带进了屏风隔间里,我见到了久违的大叔。   大叔对我淡淡的笑笑:“迟星,好久不见。”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   师父把我带过来,对大叔说了句“好好聊”就走了。   大叔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之后,视线转过来,对我说:“迟星,你觉得,我会是个良人吗?”   ------------   番外:星星二   我一颗心砰砰跳得很快,几乎要跳出来嗓子眼。   他会这样问我,他会约我来这里,是不是说明他跟我一样,像我思念他一样思念着我?   我红着脸,点了下头。   大叔摩挲着他身前的酒杯,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我说:“你会喝酒吗?”   “会。”   于是他给我倒了一杯,推到我面前。   他清清淡淡的,对我说:“愿意跟我回金陵城吗?”   虽然我很早就想去金陵城找他,可是他现在这样带我走,总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屏着呼吸问他:“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   他薄唇轻启,说了句能让我当场昏厥过去的话,“十里红妆,正妻之位。”   -   我没想到他能拿出那样丰厚的提亲礼,初次见面,他送了我爹娘一个硕大的庄园,和数箱白银。   他不是欠了很多钱么?   我爹面对他,是万分满意和激动的,“公子,敢问令堂高就?”   大叔顿了顿,道:“家父就不提了,我官任尚书左丞,我叫沈复。”   我爹几乎是要当场昏过去。   而我到了酌金馔玉的金陵城,在宛若迷宫的高墙深宅中,在无数下人婢女的伺候下,仿佛置身于梦中。   我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屡屡感受到自己不断出糗,大叔的父母也不喜欢我。   我第一次见大叔的父母时,他们让我跪在正堂,一句话也不同我说,他们聊自己的,把我当空气一般。   直到大叔过来,一把拉起我,还问他们说:“我就娶这一个妻,若是被你们赶跑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女人。”   大叔把我的手包在掌心里,他掌心特别温暖。   在他父母为难我时,我觉得还能承受,可他这样维护我,说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我心动的激动的想哭。   当知道他地位的那一刻起,我其实没指望他能守我一个,可是他给了我这样的指望,让我疯狂的做起梦来。   他把我拉到一间庭院里,交代我,“以后他们再找你麻烦,让下人来通知我,不要自己去忍受,你再怎么听话都没有用的。”   他说完就要走。   我抱住他,说:“沈复,我喜欢你。”   我不想再叫他大叔,我们马上要大婚,我现在喊他夫君也不为过。   他身子一僵,对我说:“不要对我用心。”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明明他是值得的。   -   大婚那天,我在婚房里等得好心急,身边丫头一直跟我说时辰还好,可我在红盖头下,实在片刻都等不了。   他被人灌多了酒,踉跄进屋来,手软脚软的,可还是听从喜婆的话,完成了所有的事,用秤砣挑开了我的红盖头。   闹洞房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他捧着我脸亲下来,一切都是温柔的,他小心顾及我的感受,到最后一步,他与我十指相扣,我准备好为他承受所有,他却突然的,趴在我肩头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想他大概是有难以启齿的隐疾,所以才会不成功。   谷我抱紧他,安抚他,“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个一点都没关系。”   他说完对不起,又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帮我把衣服穿了起来。   要说没有失落感是不可能的。   可我难道要因此嫌弃他吗?明明他刚刚有很努力的去投入,去尝试,他一定自己也很痛苦。   他合衣睡在身旁,背对着我。   我告诉自己,我爱他,爱他的全部,然后我抱住了他,哪怕他再没有回应,我抱着他一整夜,想让他感受到我的不介意,和我对他的在乎。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嫁给了他,哪怕一辈子无儿无女,我也愿意跟他生活一世。   我替他打理好家里的一切,他也会按时回家,与我共进晚膳,耐心听我讲各种趣事。   我日日跟他在一起,肯定察觉到了他不对劲,他总是在夜里一个人对着夜空发呆,也总是一个人喝闷酒,不爱出去凑热闹,他身上总是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明明他有父母,有妹妹,如今也有了我。   但他在看到我的时候,还是会对我温柔的笑笑。他这个人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话很少,不抱怨,不会生气,也不开心。   在夜里,他有时也会尝试着来亲我,跟我肌肤相亲,但无一例外,他还是做不到。   有次我小心翼翼的建议他,“要不,咱看看大夫?”   他沉默很久,没有说什么,而我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有一天,我没等到他回来,只等到了下人告诉我他去了锦州的消息。   算算日子,是三个月。师父说过,他总是每隔三个月都要去那里。   只是他去我家乡锦州,却没有带上我。   他说他是去还债的,可是他明明这样富有,究竟欠了什么?   我越来越觉得困惑,日日胡思乱想的,直到十天后他回来,我的心才安定下来。   作为夫君,他从未对我冷眼,还会时常亲手做东西给我吃。他的手艺很棒,就连桂花糕都会做。   而我就算把汤煮糊了,他也会一口一口全部喝完,然后对我说:“阿星谢谢你。”   我最怕的是出去参加达官显贵的宴席,我没有见过世面,有些举止甚至会被别人府里的下人笑话。   他发现我的无措之后,就不再放我一人彷徨,他会牢牢把我带在身侧,如何得体的跟人打招呼,走路,坐姿,喝茶,他都耐心的一一教我。   拖他的福,我发觉那些先前用轻蔑眼神看过我的人,都没再轻视我了,因为他用无微不至的态度,让他们感受到了我在沈复这里的地位。   不得不说,我很受用。   我在外人那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沈大人对娇妻真是百般呵护,宝贝得紧呐。   他也就是云淡风轻的笑笑。   我去小解回来,看到有人正与他攀谈。   “沈兄,那个人你放下了?”   沈复眸色一黯,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对方拍了拍他肩膀,“是该放下了,嫂夫人一看就是个单纯的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沈复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番外:星星三   话说得这么浅显,再听不明白便是我傻。   原来沈复有个放在心间多年的女人……   我虽然心痛,但也不可能去计较,毕竟那都是过去了,如今我才是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我笑着走到沈复身边,亲昵挽上他的胳膊,“夫君,这位是谁呀?”   沈复看到我突然出现,也没什么不自在,很坦然的向我介绍这位贵公子,仿佛他们方才说的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夜里,我抱住他:“下次去锦州,可以带上我吗?我想回去看看爹娘。”   他嗓子淡淡的,“好。”   -   果然,三个月左右,他又要启程去锦州,只是这回他记得带上我,没有不告而别。   他把我送去父母那里,就说出去转转。   我笑着让他去,实则,偷偷的跟在他身后。   他去我师父家,我没有感到太意外,毕竟是多年的老友。   我还是跟了过去,像贼一样杵在师父家的墙外,隔着一堵墙,想听听他跟我师父会不会聊起那个女人。   沈复一进去,崔煜就开开心心的喊沈叔叔,问沈叔叔有没有给他带礼物。   还没听到沈复怎么说,我就听到师父不大高兴的声音。   “你怎么还来,你已经成亲了,就不要再往锦州跑了,你不是答应好好待阿星?”   我一下子确定,那个女人在锦州,而且师父知道这件事。   沈复说:“我对她很好,你不必为她担心,我过来的事她也不知道。”   “我拜托你,”师父的口气是很不好了,“你不要再来了,崔宽虽然能忍,但他也不是很乐意看见你,我在意他的感受。而且你这样,我会觉得对不起阿星。”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接下来,沈复那句话,让我犹如遭了雷劈。   “你没有哪里对不起阿星,是我自己要来看你,你让我娶阿星我也娶了,都可以听你的,我只是想偶尔看看你,就把我当做远道而来的朋友可以吗?”   师父叹了口气。   沈复又说:“阿星很好,我努力去接受她了,可是每次跟她亲热的时候,我都想起你……我就对她做不到了。阿月,到现在,我跟她都不是真正的夫妻。”   我心里像被捅了一刀。   原来他娶我,是因为师父让他娶。   他居然还拿对我无能的事,这样说出来对师父表衷心。   师父被气得不行了,吼了一声:“滚!”   沈复灰头土脸的走出来,看到了我。   他眼中划过难堪,慢慢的,那点难堪沉淀下来,只剩冷漠。   “你跟来锦州,就想知道这个,如今知道了,你满意了?”   我想,我现在脸色一定很难看,随时要哭出来。   我做了下深呼吸,走过去,挽住他胳膊,用愉悦的口吻说:“我是来看师父的,刚到这里,陪我进去吗?”   他没有反应过来,便由我挽着,再次走进去。   师父听到去而复返的声音本又想骂人,可一看我也在,愣生生挤出了笑容,“阿星,你来了。”   我放开沈复,亲昵黏上去挽住师父的手臂,“阿星好想师父啊,师父能留阿星用晚膳吗?”   师父挺着硕大的肚子,看了沈复一眼,尴尬道:“今日我没有买菜,你们要不外面去吃吧?”   我没有怪师父,反而很体谅她为我做的一切,她真心想我过得好,是我自己的男人不好,怎么能怪师父瞒了我。   “那我就坐会儿,一会儿再走,师父不会赶我吧?”   师父对我笑笑:“你们小两口坐着,我去泡茶。”   沈复坐在我身边,我给他创造机会了,把他带进来了,他这会儿却不敢抬头去看。   我心里在滴血,却笑着说:“大叔,跟着我才能坐在这里,以后要懂得巴结我哦。”   沈复声音有点哑,“阿星,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对于你我在努力,对于她我也想忘……”   “你得学会在她面前演戏,”我在他耳边说,“演对我好。”   我以为他会跟我说谢谢,可他却低着头,用力捏着腰间环佩,没有说话。   之后,我拉着师父说这几个月在金陵城的事,说沈复对我好的那些地方,我如数家珍,也没有替他修饰,他的确待我不错。   我也是在试探,从师父的反应里我确定,师父没有任何的醋意,或者说,她眼里完全没有沈复。   很正常,崔先生那么好,师父何必去喜欢别人呢?   我是笑着离开师父家的,还跟她说我会常来。   师父对我挥挥手,道:“已经成亲了,就别到处跑了,不要老回娘家,也别再来师父这里了,踏踏实实待在金陵城吧。”   我知道,她这话是说给沈复听的。   离开师父的视野,我就松开跟沈复相牵的手。   他唇辦动了动,却没出声。   我故作轻松,“放心吧,她虽然这么说,可下次我再把你带过来,她也不可能赶走我们的。”   一直陪我走到了迟宅门口,沈复突然停步,对我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父母的余生,你的兄弟姐妹,都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大叔。”   夜里,他还是与我同床共枕,只是我没有再抱着他睡。   我咬着手无声痛哭,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有湿透的枕头知道这个秘密。   -   我每三个月陪他回一次锦州,锦州人都说迟家女儿命好,女婿是个大官,还常常陪媳妇来娘家,当真千年难得的好夫婿。   沈复也没有食言,他赠予的钱财足以让迟家锦衣玉食几辈子,他甚至让我哥哥做了官。   爹娘叮嘱我务必尽心尽力的伺候好他,可我却越发“恃宠而骄”。   我不再黏着他,也不再伺候他,在他那里,我唯一尽心尽力去做的一件事,就是带他去我师父那里。   在我师父家,我使尽浑身解数多留一会儿。光这件事,就足够花光我全部力气。   金陵城中也都说沈复宠妻如命。   那群年纪相仿的贵夫人频繁邀我去赏花品茶出游,一晃几年过去,我越来越契合这样的生活,越来越像天生矜贵的大小姐。   只是在某一天清晨,对镜梳妆的时候,我无知觉的摔倒在地上。   ------------   番外:星星四   醒来时,他在身边,样子有些疲惫,温声询问我感觉如何。   他对我关心平日里就有,我也不会自负认为他一直守在床边,更不会觉得他那点疲惫是因我。   我平静的对他说:“放心,明日还可以照常出发,我没事。”   他蹙眉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不去了吧。”   我听着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么几年来,他按时去锦州的事是雷打不动的。   尽管我也看不明白他图什么,师父对他爱搭不理,崔先生反而对他客气点。   这几年,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大叔,还是去吧,趁我还活着。”   我若是死了,他就彻底见不到我师父了,所以趁我还活着,见一回是一回吧。   他望着我眼底,有一抹陌生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当夜,我照常背对着他睡,我们是两条被子,我睡相很好,不会碰到他打扰他。   可是他大概梦游了,竟然钻到我被子里来。   他抱住我,像我们新婚那夜一样亲我。   我什么反应都没有,就等他清醒,等他像当初那样半途而废,然后在我肩头哭,哭湿我的头发。   一切没有照预想中的走,我企图推开他,也没有成功。   他在我耳边说:“不去锦州了。”   那简短的五个字,通过我的耳朵,涌进我血液里,激起一片浪花,很快,又沉寂下去。   -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暂时不去,还是永远不去。我也没有兴趣问。   我回锦州,每一次都是心甘情愿。   只是他从来只记得锦州有她,却不记得锦州有我双亲。   -   他果真没有收拾行囊,这一回,他既然说了不去,我就在他去上早朝之后,包袱一拎便离开了。   独自回家的这条路,没有他,还轻松了不少。   爹娘见我一人回来,仔仔细细问东问西,我就告诉他们,只是这回沈复忙了而已。   他们也不再多心,一如既往那样,逼着我吃这吃那,说我太瘦了。   在家呆了两天,我去了师父那里。   师父拉着我坐下,对我说:“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没有心的。阿星,是师父对不起你,当年不该让你们在一起。”   我抱了抱师父,“嫁给他我没有后悔过,师父,你不要愧疚,阿星现在愿意放弃了。”   师父看着我,有些无语凝噎。   -   我带着足够的银两,踏上跋山涉水的旅途,去看了大漠的风沙和北方的大雪,还有草原的辽阔,峰峦之上的苍穹。   这一路上,我同许多人相见相识,又同他们坦然再见。   回到锦州时,已是一年之后。   父母见到我,又惊又喜又急的,“你去哪里了,沈复来家里找你好多回,你把我们都急疯了!”   他也会找我么?估计是来找师父的,只是顺便问下我去了哪里。   父亲用命令的口吻道:“你赶紧给我回金陵城去,不许到处乱跑了!”   我说:“爹,我不会回去了。”   这一年,我想明白了许多,快活过下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在那个不属于我的男人身边,委屈自己虚渡一生呢。   “你说什么?!”父亲怒道,“你想跟沈复和离不成,你好好想想他是怎么对你,我迟家的一切都是谁给的!你是给惯坏了!”   我执意要走,父亲居然命人关起大门,把我捆了起来。   去金陵城送信,一个来回是七天。   我被捆了七天之后,父亲亲自打开房门,把沈复迎了进来。   他叫了我爹一声“父亲”,让我爹在外等候。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为我解开捆手捆脚的铁链。   他看着我,声音有些凉:“你也要离开我了,是不是?”   我不知怎么说,深深叹了口气。他做出这副样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复哑声道:“你想走,我不会强迫你留下的。”   我又有一个错觉,他爱上我了,这样的错觉让我恨不得拿起锤子砸自己的脑袋,怎么这样不清醒。   我不说话,他又唤我的名字。   “阿星,这一年我不太好过,”他坐在我身边,低着头说,“能不能别放弃我?”   我哑然失笑。   其实当初在师父的墙外听到那番话,我就不再期盼他爱我了。   愿意成全他的痴心,可是本能的,想逃避这样的痛苦。   就这样,挣扎了整整六年。   我不说话,他抬起湿润的眼眸看着我。   “那天你晕过去,大夫说你久郁成疾,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   大叔已经三十多岁了,平日里很注重仪容,来锦州的时候,更会穿得光鲜清透。   他这次,却是没怎么整理,脸上的胡茬有深有浅。   我伸手摸他的脸,他握住我冰凉的手。   他说:“这一年我来过七次锦州,没有见你师父一面。”   我很体贴的说:“她不肯见你吗,我带你去好了。”   他没有接受我的帮忙,只是抱住了我。   “阿星,跟我回家。”   -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害怕失去我的样子,我用一年来下决心离开他,却被他几句话击得粉碎。   我跟他回了金陵城,他比先前对我更贴心。   原先他白天跟我做夫妻,晚上是躺在一张床上的朋友,如今他踢掉了一条被子,主动抱着我睡,也开始频繁的,跟我造孩子。   他真的没有再去锦州。   他一有空,就带我流连于金陵城各种好玩的地方,带我吃遍金陵城所有好吃的东西。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我也喜欢一见到他,就扑进他怀里,缠着他赖着他,他也不管场合的惯着我,如捧着天上星星般捧着我。   我拥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他,他有地位,有财富,对我好,还没有妾室,除了我,没有任何女人。   也终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给孩子起名叫佑启,他说,这个名字是承天之佑、阳和启蜇的意思。   公婆常常来抱孩子,他们对我的态度好转了许多,婆婆很喜欢孩子,顺带着也满意了我。   大叔很爱佑启,他总把佑启高高举起转圈圈,逗得孩子嘎嘎直笑,然后在我哄睡孩子的时候,会突然亲我脸颊,对我说谢谢。   我不喜欢他说谢谢,他解释,他真的很感激我出现在他生命里,救了他一条命。   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   番外:星星五   周岁宴的时候,我邀请了远在锦州的父母,还邀请了师父和崔先生。   大叔在周岁宴上看到师父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视而不见,只待在我身边同我照顾孩子,接待宾客。   趁大叔不在的时候,师父到我身边来接过孩子抱了抱,笑着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说叫佑启,沈佑启。   师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浑身都不自在了,把孩子抱还给我,有些生硬的说:“名字挺好听的。”   她的反应很奇怪,我看出来,却没有多问。   好一会儿都没看见沈复,我心里没来由的不踏实,便让奶娘顾着孩子,我去找他。   在偏僻的长廊折角处,我听到崔先生的声音。   崔先生说:“把孩子名字改了吧,阿月听到这个名字会不好受,毕竟她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就是失了佑启,你不要去捅她心。”   沈复说:“你们在锦州我在金陵,一辈子打不了几次交道,你就不必连我孩子的名字都管。”   “你非要这么执迷不悟?拿这个孩子做佑启的替身,你对你夫人公平吗?”   “她不会知道的。”沈复说这话时十分自信,声音里透着讽刺,“介意佑启这个名字的不是阿月,是你吧,你永远不能否认,她跟我有过一个孩子。”   “不可理喻。”   崔先生走过转角,撞见了满脸惨白的我。   他一时愣住。   沈复跟在他后面走出来,看到我,他怔了下,企图来握我的手,“阿星,你听我说……”   “不要碰我!”   我撕心裂肺叫了一声,一步步后退,突然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他就守在我身边,有些慌张又很担心的看着我。   我还是不生他的气,我理解他的行为,原谅他把我生的骨肉,当作他和师父的孩子的替身。   可我有些难以接受,我自以为他暮然回首,以为他心里有了我,终究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我却这么想了,甚至抱了很高的期待。   明明我摔伤过了,为什么还是不记痛?   他用湿润的眼眸看着我,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一般。   我平静回应他的目光,随之道:“宴席还没结束吧,去招待宾客,不必呆在我这里。”   “佑启的事,我……”   “宝宝在奶娘那里是吗,”我不想听他说话,不愿再听那个名字,也只想让沈复离开我的眼前,“你出去吗,我想再睡会儿。”   他替我压了压被角,伸手到我脸旁,指腹摩挲我的脸,我闭上眼睛。   “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他在我唇上印了一吻,等他一走,我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真想,永远都不要再醒来了。   -   我被他轻柔的声音唤醒。   “阿星,起来吃点燕窝。”   我顺从的坐起身,他让我不必下床,还要亲自喂我。   “不必,我自己来。”   他便把碗给了我,还说:“这是我做的,燕窝是我挑的毛,我看着炖的,还加了红枣,你尝尝好不好。”   他话里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我自然听出来了,尝了一口,给他礼貌的笑容,“挺好的。”   于是他挺高兴的,“你午膳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说:“膳房里做的挺不错,你何必跟他们抢活干。”   “就想为你做,我的媳妇,我想亲自养的白白胖胖的。”他伸手拭了下我的嘴角,讨好的意味很浓,“你不是说锦州的荔枝最甜吗,我派人去买了,明日就能送来。”   “谢谢。”   我礼貌不失规矩的对他笑笑。   他又突发奇想,“陪你去街上逛逛吧,带着我们宝宝,好不好?”   可我不太想起床,感觉还没睡够。   所以我摇摇头,“你带宝宝去吧。”   我闭上眼,还想继续睡。   他就在身边陪着我,直到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他才急匆匆又动作很轻的出去。   可是他和奶娘怎么都哄不好,孩子使劲的哭。   于是我穿上衣服,去了隔壁。   孩子一到我怀里,就乖了许多。   沈复捏捏孩子的小鼻子,“想娘亲了呀?那你要喊娘亲,娘~亲~”   孩子瓮声瓮气跟着喊,“凉金!”   沈复不厌其烦一遍遍教他,最后还同他说:“宝,你以后找媳妇,就要找你娘亲这样的好姑娘。”   他在向我示好。   其实我不需要他哄,我反正也不会怎么样。孩子都生了,他也对我不差,难道我可以抱着孩子离开他吗?   不会的,我带不走孩子,他也不会让我带走,我根本无力同他争抢。   所以我认了,一个劲的告诉自己,只要孩子有荣华富贵,过得好,就够了。只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爹爹在通过他思念另一个孩子。   夜里,沈复主动抱住我,在我额上亲了一下,再睡去。   -   公公婆婆又过来看孩子,沈复把孩子抱去堂屋,我想了想,还是认真收拾打扮了一番,去见公婆。   那一幕和美温馨的画面,我再熟悉不过。   公公把孩子举高高,沈复在一旁道:“别玩这个,当心摔到阿启。”   “你当我一把老骨头,抱不住佑启了?”公公不满道,“我就是把自己摔了,也不会让佑启吃一点苦头。”   沈复眼睛一直盯着孩子看,也就没注意到我过来。   “父亲,母亲。”   我出了声,沈复才注意到我,“你来了。”   公婆沉浸在天伦之乐里。沈复也不在盯着孩子看,扶我坐下,“父亲总是把宝宝举高,下一回我得把宝宝藏起来了。”   我笑着说:“慌什么,不要过于担心了。”   “就是,”婆婆立马附和我的话,“他这是把佑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小题大做的。”   沈复与此同时,突然把我的手抓过去握住,紧紧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我笑着问他。   他发现我没有过激的表情,也就安心了,“你手冷,帮你暖暖。”   -   三个月后,他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你瘦了许多。”   “大概是,天气热了,穿得少了。”   我不以为然,同时给自己找了理由。   他很仔细的看我,抱住我,又放开,还捏了捏我手臂,重复道:“你瘦了。”   我没理他了,只顾着逗弄孩子。   他仍纠结着这件事,“我把你越养越瘦了。”   ------------   番外:星星六   他自顾自的说:“我找太医给你看看身子吧,开点补方,你怎么能越来越瘦。”   “不用,开了我也不会喝药的。”   我觉得他有点烦人了,把孩子抱去院子里玩。   -   我晕倒在屋子里,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我的孩子,他跑进来玩儿,看到我晕在地上,企图把我拉起来,可他小小的身体力量实在不够,于是嚎啕大哭。   我醒来时,沈复坐在我床边,目光沉沉看着我,脸色十分难看。   “你常腹痛,为何从来不说?”   我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想活了吗?!”他很生气,额边青筋爆起,大声的质问我,“你还有孩子啊,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笑了,平静得看着他,问:“我死之后,你能把孩子名字改了吗?”   他怔住,良久后,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改,现在就改,但是你记住,你死了,他的名字会马上改回去,你想清楚你要不要活着。”   他想了很多天,拿了很多名字过来问我,让我从中挑一个。   我看了看,都不喜欢。   “叫明镜吧。”我说。   没有多深的含义,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好。”他答应的很干脆,还说,“只是一个名字,你没必要去在意的。”   我挺敷衍的“嗯”了声。   他又对我说:“那你把身子养好,太医给你开的药好好喝。”   “嗯。”   他还是很不放心,每天都在问婢女我早上喝药了没有,傍晚那顿他会盯着我喝。   婢女总是对我说:“沈大人对夫人是真心好啊,夫人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有沈大人这样的夫婿呀。”   沈复的确很好,可他不是因为我变好的。他只是把在师父那里所有的愧疚和遗憾,通过我,一一补回来了。   -   我第二次晕倒是在两个月之后。   沈复跟我发了很大的脾气。   我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控的样子。   他拍桌子,砸茶碗,大声的质问我:“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啊!名字也改了!你还有哪里不顺心的你都说出来啊!”   “你说啊!”   “你说出来!”   太医告诉他,我是久郁成疾,再这样下去,恐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他疯了一般跟我生气,直到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他才消停,在我面前红了眼睛。   “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还是不高兴,我求求你,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啊。”   我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他做,他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全部。   而我只能对他很愧疚的一笑,“对不起,我也尽力了,我不想死的。”   他整个人仿佛垮了,在我身边发呆发了一日。   最后小心翼翼的问我:“我把母亲从锦州接过来,让她陪陪你,可好?”   我摇摇头。   他又问:“那你喜欢做什么?”   瞧,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对我体贴入微,却不知我喜欢做什么。   我从前喜欢放风筝,喜欢摘花撕下花瓣撒到河里,喜欢扑蝴蝶,斗蛐蛐。   我喜欢的,好像都是春天的事。   可现在,已经入秋了。   我迟迟答不上来,他继续问:“阿星,重来一回,你一定不会喜欢我了对吗,你也后悔认识我了。”   也。   这个字就挺灵性的。   另一个后悔认识他的人,是谁呢。   “没有后悔。”我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男人四十也不算老,如果你再遇见好姑娘,一定要好好把握,别再惦记着过去了,无论师父还是我。”   他是逃出屋去的。   -   沈复在三天后回来的,他衣服还是三天前的那件,身上酒味浓得厉害。   我就张罗着让下人在浴桶里放水,亲手帮他宽衣。   这个男人醉醺醺得跟我说:“阿星,可我后悔认识你了。”   我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替他脱下最后一件衣服,试了下水温,便扶着他进浴桶。   他抓住我手臂,不让我走,说出的话却是:   “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   我以为他不会让我走,也不会让我带走孩子,我想错了,他给孩子和我准备了丰厚的东西,还有一封休书,然后送我们上马车。   孩子跟他招手:“爹爹我走了!”这时候孩子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他抱了抱孩子,道:“你要孝顺娘亲,不要惹她生气。”   孩子听不太懂,眨了眨那双像极了父亲的眼睛,然后郑重点头。   车帘放下,我抱着孩子,问他:“你知道爹爹是什么意思吗?”   他点头,表示他明白:“爹爹要娘亲开心!”   我抱着宝宝大哭一场,心里却随着越驶越远的马车轻松了起来。像是尘封已久的酒坛被拿了出来,把面上的灰尘吹去了,终于得见天日。   -   父母亲日日对我唉声叹气的,明明是沈复休了我,父亲还责怪我。   “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他对你还不够好,你真是被惯坏了。”   世人都说沈复宠妻如命,也只有师父和崔先生知道,他对我究竟是怎样,我又受了怎样的折磨。   几日后,师父登门来看我,我以为她是来安慰我的,可是她一开口,竟然是同我说:“阿星,沈复来了锦州。”   果然,锦州他还是要来的,还是要见师父。   但我心里已经没有多大波澜,笑着对师父说:“他爱了你二十多年,这样痴心的人居然是存在的。”   师父摇摇头,“他想我替他解释,他没有放不下我,这几年也是一面都没有见我,也正是如此,周岁宴我才会去。周岁宴那天,你晕过去,我骂了他。他对我说,也许老天让他重活一回,是为了让他拥有星星的。所以这一次,他是真的想好好对你。只是佑启依然是他的遗憾,他用最不应该的方式去弥补这个遗憾,是他的错,他也认识到错了。他希望你打开心结,原谅他。”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如果师父来当说客,大可不必,他已经给了我休书,我如今的日子也很安逸,不想再改变什么。”   师父跟我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拥抱我一下,离开了我家。   ------------   番外:星星七   师父走后,大概是把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沈复听。   他来找我,对我说:“我从来没有打算抛妻弃子,我没有那么混账。”   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我有休书,你最好别再来打扰我。”我说。   -   爹娘整日在耳边唠叨,我烦不胜烦,拿着沈复给的钱另外买了个宅院,还盘了个酒楼作为营生,打发些时间。   人忙了起来,竟然身子骨也强了,不再整日有气无力的。   虽然总有那么些闲言碎语,不小心就被我听见了。   “还真别说,嫁给高官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休弃回家,开个酒楼做老板娘?”   “那些人哪是这么容易被高攀的,还不是看中她那点姿色,孩子一生,相貌没那么好了,也睡腻了,立马扫地出门!”   “连孩子都被赶出来,那种人家,到底是不缺孩子!”   我接过小二手里的菜,亲自给端过去。   他们见我过来,立马停止高谈阔论。   我笑着给他们上菜,还问他们要不要再来两壶酒。   一转身,他们又开始讨论:“这娘们姿色确实好,怪不得能被看上。”   “去上一下?有点兴趣了。这娘们滋味应该不错。”   听到这一声,我有点恶寒,忍不住想把他们这桌人赶出去。   砰——   一声闷响,我回头看,那个说要尝尝我滋味的男人头上被酒坛开了瓢,沈复站在那里,脸色沉冷。   “糙!你他妈的!”   那桌人逮着沈复蜂拥而上,我让小二赶紧去报官,自己拼命挤进去,挨了不少拳头,抱住了他。   他翻了个身,把我护在身下,用他的身躯去承受拳打脚踢。   “爹!娘!”小明镜在那里哭着跳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店里伙计们终于拉开疯狂殴打的这群人。   我扶着沈复起来,他一口血吐在我胸前,又伸手来给我擦。   我埋汰他,“傻不傻,单枪匹马就敢打人。”   “他们侮辱你,我媳妇,他们也配肖想,”他整个人挂在我肩上,咬牙切齿的说:“你的武功呢,你在武馆里学了个什么?你师父在,他们早死干净了。”   谁是他媳妇?尽瞎喊。   我确实不如师父,我也知道。   他说完那句话,自己愣住,然后紧张兮兮的对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急你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没有拿你跟她比较。”   “哦。”   “你才是我媳妇,哪里都好,”他慌乱的哄我,“你扑在我身上挡拳头的时候,我宁可他们打死我,也不要你替我挡。媳妇,疼不疼?”   我甩开他要卷起我袖子的手,“沈大人,放尊重。”   -   县太爷那腰弯得跟桥坡似的,一个劲给沈复道歉,还把闹事的都捆了起来。   “大人!是他先拿酒坛子砸人的!”那个头被开瓢的家伙不服。   “没砸死你就是你命大!”县太爷面对他们,立刻换了另一幅面孔,“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左丞沈大人!”   那群人同时愣住,不可思议的震惊的看向沈复。   沈复抬起流血的手臂在我面前,几十岁的人了,可怜兮兮的说:“媳妇,痛,呼呼。”   我别开脸,没理他。   谷-   我从来没有拒绝沈复光顾我的酒楼,每次他来,小明镜就会很开心,围着他转,他也会趁我不注意,就把小明镜抱在怀里,问孩子:   “娘亲这些天高兴不高兴呀?”   “有没有惹娘亲生气呀?”   “娘亲身边有没有新的叔叔呀?”   “娘亲有没有提起爹爹?”   沈复问来问去,也就这几个问题。孩子都会一一告诉我。   -   他没有提带我回去,却在锦州,以我相公自居,一口一个媳妇的叫我。   那一出官府介入之后,人人都知道,我那个休弃了我的丈夫,金陵城做大官的那一位,在酒楼里给我打下手。   端盘洗碗,他样样都干。   没生意的时候,他一身光鲜的华服杵在门口,逮着觉得合适的人,就问:“兄弟,吃饭么?”   没有人敢拒绝他。   我看着小明镜日日很欢快的,一会儿叫爹爹,一会儿叫娘亲,偶尔有一些恍惚。   -   有一天,我吃饭时他在我身边坐下,用商量的口吻道:“我想辞官了。”   “哪里不如意?”   “金陵城离锦州太远,”他说,“我常常告假,皇上训了我几回。与其少来锦州,我不如把官辞了。”   我想了想,道:“你留在这里,我也不能给你名份。”   他在我身边沉默着,等我吃完了饭,他又跟着我走到厨房去,我下地窖检查,他也跟在我后面。   “沈大人,”我忍不住开了口,“回去吧,你可以少来几趟,半年来一次,孩子也不会忘记你是他爹。”   他习惯了我这样称呼他,我的拒绝反而让他更坚定了。   “这个官我辞定了。”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逼迫我跟你回去,那你错了。”我很不给他面子,有些时候不能让他抱有指望,“我喜欢锦州,也喜欢这个酒楼,我希望你过得好,但我不会为了你的仕途,牺牲我自己。”   “我没想过让你回去,看到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想你改变这个状态。”   他耸耸肩,道:“是我自己本身不太适合做官,德不配位。媳妇,我想赖着你,无名无份也没有关系。”   -   皇上对沈复的厚待,超出了我的预料。   在得知缘由之后,皇上允他辞官,却让他做了锦州郡守。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驻扎在了锦州。   他做什么官都挺不像样的,身为郡守,他隔三差五的带锦州有钱有势的人物过来光顾酒楼。   我这酒楼扬名在外,只是他沈复成了我的活招牌。   这就挺没意思的。   他还兴冲冲对我说,想把帝后拉来酒楼里吃一顿,从此酒楼名气更响。   我嫌弃的对他说:“你能不能多花心思在你的官职上。”   “有些事务,要在酒桌上解决的,”他好几十岁的人了,还嬉皮笑脸,“媳妇儿把酒楼越开越大,我面上也有光。”   他这声媳妇越叫越顺口,脸皮越来越厚,外人都觉得我一定没被休弃,那都是谣言。   我开始会跟外人解释几句,真休弃了,后来也就懒得解释了。   ------------   番外:星星八   酒楼是个人杂事非多的时候,沈复第二次给人脑瓜子开瓢时,我不在现场。   等我闻声跑过去,对方头上流着血,躺在地上昏死过去。沈复手里拿着一块砖,坐在那人身上,似乎仍不解气,又一下拍在身下人的头上。   这是把人往死里打。   如今都知道他是谁了,无人敢插手。   “沈复!”   我叫了一声,沈复扭头看见我的一霎,立刻回过神来,慌乱的扔掉砖头,避闪着我目光。   “媳妇儿,没什么事,冲动了。”他吩咐人赶紧把人抬出去,清理现场。   我没再问什么,就同他说:“下次别在这里打人,再打就别来了。”   “不打人,再也不打人了,”他满口答应,还跟我道歉,“媳妇儿,我错了。”   “我不是你媳妇。”   外头太吵,人也太多了,我有点头疼,便往酒楼里面走去。   其实我认出来了,那个被他打晕在地上的伤者,从前是住在师父隔壁家的,跟师父当街吵过架,爱到处说师父的坏话,说她勾三搭四水性杨花,后来搬走了。   沈复跟块牛皮糖似的跟在我身后,不停的说:“媳妇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别不理我。”   我有点烦躁,“你不要一心虚就觉得理亏,你为谁做了什么,跟我没有关系的。”   他巴巴的来拉我手,一脸愧意,“那个人满嘴喷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控制不住。媳妇儿你就是生气了,你不高兴了。”   我觉得自己没有生气,我干嘛生气呢?只是现在不太想理他。我本来就不喜欢理他。   他的手被我打开之后,去地上捡起砖头,塞我手里,视死如归的说:   “你拿这个拍死我,怎么解气怎么来,就是你不要不高兴,我最怕你不高兴了。”   这个举止实在毫无意义,我跟他又不是天大的仇,非要打死他。   我对他说,“想我高兴一点,你就少出现在我面前。”   -   被打之人的媳妇凤娘,过来找我要赔偿,说是人给沈复一砖头拍死了,一家主力没有了,还有几个孩子要养。   她也不敢跟我硬来,就坐在我店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自己的不容易,还专挑了沈复不在的时辰。   我想了想,毕竟曾经是师父的邻居,师父跟这个凤娘是有往来的,相处还算和谐,我也不差这点,就拿了点钱塞给她。   凤娘看到钱,立马破涕为笑。   她把钱塞进兜里,把我拉到角落,神神秘秘跟我说:“你是个讲道理的,有些事得让你知道,你夫君这回是为另一个女人打的人,那女人先前是我邻居,你夫君跟她不清不楚很多年呐你知道么?那女人可不是个吃素的,你要小心点儿别被抢了男人。”   我笑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沈复早就把我休了,他的事儿跟我无关。不过你嘴里那个不吃素的女人是我师父,你男人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换我听了,也会拿砖拍死他的。”   她愣了一下,直勾勾的打量了我一会儿,灰溜溜的走了。   -   我知道,有些人他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放下,只是平时藏得很好。   我也不想去因此困扰,他心底里最爱的人是谁,早已无关紧要了。   他仍日日来我酒楼里,费尽心思的讨好小明镜。   小明镜捧着一个大琉璃瓶来给我:“娘亲,这是爹爹做的,爹爹送给你。”   我打开,看到里面是许许多多叶子折成的星星,一颗又一颗,大概有几百颗,塞满了琉璃瓶。   小明镜眨着大眼睛对我说:“爹爹说他跟宝宝一样,只喜欢星星。”   我亲了亲孩子,摸着他的小脸儿,对他说:“娘亲也很感谢他,让娘亲拥有了宝宝。”   小明镜奶声奶气的说:“爹爹想娶娘亲。”   “你爹爹说的?”   “嗯!”   我说:“可是娘亲不想嫁人呢。”   小明镜跑去给站在几步开外的沈复回话。   沈复听了,并没有泄气,“爹爹会继续努力的。”   -   听说崔先生一病不起的消息,我带上东西去看望,还问了沈复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他很果断的告诉我,他不去。   我就也没有多说,让他照顾下儿子,我自己去看望。   崔先生身子骨不太好,病的这么重却是头一次,大夫会未必会挺过去,最好备下后事冲喜。   师父在他床上喂他喝药,是一脸轻松的,仿佛知道一切会好起来。   可到了院子里,她就有些撑不住。   “一辈子原来也很短,”她说,“但我相信不会到这就结束了。”   “会好起来的。”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在这时候,问了她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如果崔先生不行了,师父会接受沈复吗?”   她摇头,很确定的告诉我:“即使从来没有崔宽,我也不会跟沈复在一起。有些人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那个叫佑启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但是,我真的很羡慕师父。   “师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一个崔先生了。”   -   走出院子,我看到蹲在门口墙边的沈复。   他手里拎了不少东西。   他看见我,有一些不知所措,“我想来想去,认识那么多年,是该过来看看……但是我又不方便一个人过来,所以跟在了你后面。”   “哦。”   “我……都听见了。”他说。   我想了想,大概是师父说的,即使没有崔先生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于是宽慰他道:“别难过,你们至少有过曾经。”   沈复视线不知往哪儿安放,特别的不自在。   他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说:“我可以是你的崔先生……我或许也能做到的。再信我一次,可以吗?”   我真没心情跟他聊别的。   “让你看好孩子,你一个人来了?”   “孩子店里伙计看着,”沈复走两步到我身边,“咱们回去吧。”   我看了看他手上拎的东西,“来都来了,不进去?”   他摇摇头,“不进去了。”   ------------   番外:星星九   听酒楼里的客人说,有太医专程来锦州为崔先生诊治。   我下意识的,觉得是沈复帮了忙,于是看了他一眼。   他立马说:“不是我,叫个太医的事儿,你师父自己就能办好。”   我听不大懂。师父除了身手好以外,其他也算得上普通,尤其是住的宅院,虽不算寒酸,也算得上低调。   他解释道:“你师父曾经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她在皇上面前挺有面子的。”   我突然觉得,真正什么事都需要沈复帮忙的,没他就没有如今的人,是我。   我跟师父确实是云泥之别。   沈复不知我在想什么,以为我不信他的话,哄着我说:“我保证,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绝没有出手相助。”   跟他有没有关系,也不干我的事儿。   -   明镜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我打算把孩子送崔先生那里去,反正他办了个私塾。   但是沈复不同意,他要亲自教孩子。   他说:“你不知道崔宽的儿子有多笨,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怎么教我儿子。”   “哪里笨了?”   “就挺笨的,背个诗都笨不好,”他说完,笑道,“咱们的孩子不能那样。”   他那天喝了点酒,把自己喝成一滩烂泥。   我叫伙计把他往厢房里扛,可谁碰他他都炸毛,嚷嚷着要媳妇。   于是我说:“就让他趴桌上吧,别理他。”   明镜过来抱着我的腿说:“娘亲,你管管爹爹吧,求你了。”   我实在没办法,就去把沈复扶了起来,刚扶到厢房里面,把人放到床上,后面的明镜动作很快的把门关上。   “娘亲你不要出来了!这个门改过了,从里面打过来的!”   沈复在床上冲我笑,全然没了刚刚的醉意。   他们合伙坑我。   我一气之下要跳窗,他冲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腰。   “媳妇,生辰快乐。”   然后,窗外漫天的焰火炸空,整个锦州亮如白昼。   他在我耳边说:“喜欢吗?”   我没了挣扎的力气,任由他吻在耳边,然后把我翻了个身,吻在嘴上。   他还问我:“我这辈子,还能有个闺女吗?”   “媳妇,原谅我偏执的过去吧,”他对着满空焰火,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如果阿星肯再给个机会,我绝对不会再辜负阿星,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阿星的事。如有违誓,就让我像焰火一样粉身碎……”   我捂住他的嘴,哑声道:“只有一次。”   “嗯?”他有点听不懂。   “我说,机会只有一次,没有下一次。”   他抱起我,在厢房里兴奋的转圈圈,然后跟我滚到床上。   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媳妇,谢谢你。   -   我并不想太高调,他却非要再八抬大轿娶我一回,说得让整个锦州城都知道,我是他媳妇。   我反对了两次,他一意孤行,我也就拉倒了。   有些事不得不承认,就平时而言,他确实是个负责用心的好男人。   孩子他带,一有空就陪着我,酒楼里伙计们跟他关系都好,来的宾客他也招待,就连账本,也是他教我看的。   “你作为老板娘,得什么都会,不能托给别人了事。”他说。   -   有些人,就像生命里的焰火,灿烂盛大的绽开过,转瞬即逝。   而有些人是星星。   它永远在那里,不够出众不够耀眼,埋没在夜空的众多璀璨之中,却永恒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