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侯大利刑侦笔记7:并案侦破   作者:小桥老树   内容简介   河上漂来的尸块,引出一起尘封多年的系列杀人案。   面对多年未能侦破的命案,侯大利临危受命,再次开启“神探”模式。   他重返现场,终于在被忽略的细节中找到了新的侦破方向。借助社会关系与行为轨迹,他让三个破碎的家庭、三段尘封的往事重新走入人们的视线,并最终揭开了三名女性长期遭受家庭暴力的真相。   是谁夺走了施暴者的生命,侯大利最终又将如何攻破嫌疑人的心防,查明真凶?   翻开本书,带您见识教科书式的破案手法和刑侦智慧! 第一章 河面漂浮的尸块   2010年7月15日,山南省,江州市,西城区。   早上七点,一名河道清洁工站在小船上打捞河面上漂浮的垃圾。江州河流出江州城区以后,水质明显变差,河水浑浊,不时冒出的水泡在水面上悄无声息地炸开。   河道拐弯处,水流缓慢,沉积了不少垃圾。这是清理工作的重点区域,每天要花费不少时间。清洁工放下木桨,喝了口热茶,准备弄完这处河湾以后就回家吃早饭。他捞起一个黑色塑料袋,用力扔到垃圾舱里。黑色塑料袋原本被绳子捆着,被扔到垃圾舱时,绳子松开了,露出里面的灰白色物品。   清洁工用长柄网捅了捅灰白色物品,发现是一个带着头发的头颅。   “妈呀!”清洁工吓得扔掉长柄网,拿起木桨,拼命划水。清理小船来到岸边后,清洁工跳下船,跑上河岸。   西城派出所民警和西城刑侦大队侦查员陆续赶到现场。   西城派出所副所长陈浩荡压制恶心想吐的感觉,走到一边,给大学同学侯大利打电话说道:“西城区河道里捞出一个人头,还剩有头发,皮肤、肌肉和脑组织都被煮熟了。”   “发现地点属于西城还是长贵县?”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如触了电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   陈浩荡瞧了一眼地界,道:“在西城辖区,不远就是长贵县。这个清洁工手太快,再漂几百米就到长贵县了,倒霉。这个案子没头没尾,毫无线索,西城刑侦破案够呛,估计最后还得重案大队出马。”   “你别小瞧西城刑侦,他们经手的案子比我们多,经验丰富。只不过碎尸案属恶性案件,按管辖规则应该由市刑警支队负责侦办。”侯大利是江州市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一组组长,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或者疑难案件。这起碎尸案虽然听起来恶劣,但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陈浩荡看到西城刑警大队梁刚大队长正在向自己招手,便道:“不多说了,梁大队找我。这个案子肯定要交给你们。到时我跟在神探后面,学点绝招儿。”   尸块是碎尸案件现场勘查的核心。发现第一块尸块以后,长贵刑警大队侦查员和西城派出所办案执法队侦查员排成一条线,在河道沿线搜索尸体的其他部分。   西城分局按照规定向市公安局报告这起碎尸案。   早上八点左右,刑警支队长陈阳、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重案三组组长李明、勘查室小林主任、法医室李建伟主任和新法医张小舒等人来到现场。   梁刚简略地向陈阳报告发现头颅的经过。这起碎尸案距离许海碎尸案案发时间不到半年,陈阳在听汇报之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站在河边的侯大利。   侯大利、李明、李建伟和张小舒站在头颅前,观察头颅外表。头颅皮肤和肌肉明显变形,五官扭曲,格外狰狞。两只眼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成了一团灰色乱絮。   杀人、碎尸、水煮,这得有多深的仇恨才下得去手?即使见识过邱宏兵杀人案,张小舒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侯大利的目光扫过河面,又回到头颅上,沉默不语。   远处的侦查员喊了一声:“发现一个黑色袋子。”   技术人员立刻赶了过去。首先上前的是勘查室的小林和小杨。杀人碎尸犯罪过程比较复杂,凶手在不经意间往往会留下诸如血迹、毛发、人体组织、衣物碎片、碎尸工具的痕迹以及被害人的随身物品。这些物品是侦办案件的重要线索。小杨拍完照以后,小林检查黑色袋子外层,然后打开。   黑袋子里是一堆连着骨头的灰白色肉块。   小林勘查完毕以后,对站在身边的侯大利道:“部分尸块被煮过,然后被凶手装进袋子,丢弃于河中。没有找到死者的衣服等物品,什么线索都没有。”   侯大利道:“我给老葛打电话,还得由他来做颅骨复原。”   勘查人员完成工作以后,法医上前。张小舒蹲在地上翻看肉块,道:“里面乱七八糟的,有肋骨,还有腿骨,都是沿着骨骼关节面断离,我觉得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有屠宰背景。”   李建伟指点道:“你这个说法看似正确,实际上也不一定。山南省发生过一起类似案件,被碎尸者均是在髋、膝、肩等大关节处被完整切断,最初判断凶手就是医生或者屠夫。破案后才发现犯罪嫌疑人没有解剖学知识和屠宰技术,是从录像中学的作案方法。我们要考虑凶手从事其他行业的可能性,不能先入为主。”   侯大利给省公安厅葛向东打完电话后,道:“尸块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停在这处回水沱,从现有痕迹无法判断死者身份。如果死者有案底,那就在库中留有样本;如果没有案底,无法通过DNA查人,就由老葛做颅骨复原。我已经和他联系,他满口答应了。”   “他如今越来越厉害,真没有想到,葛朗台摇身一变成了葛教授。一切皆有可能,这还真不是一句假话。”   李建伟再次对手部进行消毒。他在查看头颅之后,已经对手部进行了消毒。虽然在这以后没有再接触尸块,他仍然反复用酒精消毒。很多职业都有职业病,这就是李建伟的职业病。   众民警沿着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十点钟,又找到两个黑袋子。四个黑袋子里的尸块只有三十四斤,明显还有其他尸块没有被找到。   沿河群众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陈阳、梁刚、侯大利、李建伟、陈浩荡等人站在河边。大队长梁刚拿了包烟,撕开包装,散了一圈,道:“自从马溪河水引进江州城以后,水量变大,流速明显加快,尸块应该来自东城,或者更远的地方。”   “继续找尸块,这是最重要的。”陈阳站在河边,用力地抽着烟。   侯大利走到陈阳身边,道:“支队长,重案一组手头没有案子,这个案子就交给我们吧。”   陈阳瞧了瞧年轻侦查员鬓间的白发,道:“每次出了大案,你都主动请缨,这很好。”   侯大利听出话外之意,问道:“这个案子不准备交给一组?”   陈阳道:“再说吧。我回去了,向宫局汇报。”   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分管副局长宫建民听完案情汇报后,道:“黄大森爆炸案后,不能再搞人海战术,大家都非常疲惫。以后就以二组为主,继续追捕。滕麻子和三组撤回来,让三组上碎尸案。”   陈阳道:“三组上碎尸案,报复杀人案就得搁下来了。”   宫建民道:“三组参加追捕黄大森案后,报复杀人案事实上就放下了。重案一组、二组和三组是一个整体,但是相互间还是应该有竞争,不能吃大锅饭。互相不服输,这是好事,是有自尊心的体现。侯大利带领重案一组屡破疑难案件,相比而言,三组这段时期最为艰难。李明作为一名老侦查员,自尊心很受伤。这一起碎尸案就交给李明,如果能够成功侦办碎尸案,三组就能够走出在报复杀人案中留下的阴影。”   陈阳略为犹豫,道:“这起碎尸案线索少,难度相当大。如果三组在此案中又马失前蹄,士气就真完了。”   宫建民皱了皱眉毛,道:“你对一组更有信心?”   陈阳认真想了想,道:“或许是吧,当然也不全是。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很顺利,还没有遭受过重大挫折,积累起了足够强大的信心。由侯大利率队侦办碎尸案,破案固然是好事,如果没能破案,士气也不会受到太大打击。”   宫建民道:“重案大队三个组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需要我们保护。每个侦查员都有没破掉的案子,如果因为没有侦破案子就失去了信心,那就太过脆弱了,还真不值得留在刑警支队。”   陈阳道:“那我找李明谈话,碎尸案交给三组后,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务必拿下。”   宫建民之后转移了话题,没有再谈案子,道:“我接到老朴的电话,省公安厅正式组建了山南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由刘总队担任专案组组长,专案组下设七个小组,其中侯大利是内定的第二小组组长。七个组长有五个来自总队,两个是从市局调的。”   陈阳吃惊地道:“侯大利要调走?没有听到风声啊!”   宫建民道:“酝酿了大半年,厅里才正式批准。”   陈阳道:“我原本想要推荐侯大利担任重案大队的副大队长,没想到省厅下手又准又狠。进省厅意味着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虽然我舍不得侯大利,但还是支持他。他工作很主动,在河边看到尸块,就主动去测江州河流速。”   此时,在江州河马背山隧道口,侯大利、老克探组和两位水利局的工程师站在河边。水利局一位胖胖的工程师道:“江州河的流速有两个明显分段,上游流速慢,过了马背山,受马溪河影响,流速明显增快。每个季节的流速不同,夏天流速高,冬天流速低。而且夏天水量大,漂浮物不会搁浅,顺水会漂得更远。”   侯大利道:“现在的流速是多少?”   胖胖的工程师道:“那还得实测。在这种河流上实测流速最简便的方法是使用浮标,在河岸选择两点,将浮标放入河面,测出浮标从甲点漂到乙点所需的时间,再量出甲、乙两点的距离,便可求得流速。”   装尸块的黑袋子从上游漂下来,找出流速,大体上就可以推断出抛尸的时间和地点。在水利局工程师的帮助下,他们测得马背山隧道以下的水流速度为每秒2.1米,马背山隧道以上的水流速度为每秒1.2米。   从马背山隧道到发现黑袋子的地方共有8.2千米,江州河流速为每秒2.1米,从马背山隧道流到黑袋子发现地的时间约为一个小时。沿着马背山隧道往上游走,到达城郊约有3千米,这一段流速为每秒1.2米,从城东边缘流到马背山隧道约需四十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从城东边缘地带将黑袋子抛入河中,大约需要一百分钟就能到达黑袋子的发现地。发现黑袋子的时间是早上七点,这也意味着需要在早上五点多在城东边缘扔下袋子。   抛尸地点不同,抛尸时间便不同。越往东,需要花的时间越长,抛尸的时间越早;越往西,需要花的时间越短,抛尸的时间则越晚。   江州的夏季,天亮得比较早。凌晨五点钟天已亮,在这个时间点抛尸容易被人发现。   综合分析以上条件,侯大利得出一个判断:抛尸地点极有可能在更上游,不在江州城区范围,甚至有可能在长青县境内。   马小兵道:“大利,如果陈支有意让我们经办这起案子,早就给我们交代任务了。现在还没有让我们接手,多半就是要交给李明。我们测流速这事就是两口子认亲——多此一举。”   “我看过江州河里的尸块,不来测流速,心里堵得慌。”   这时,电话响起。侯大利接完电话后,对江克扬道:“我还以为是支队长交任务的电话,结果不是。朴老师过来了,在刑警老楼,有事要和我谈。你招呼水利局两位工程师吃个便饭。”   江克扬道:“没有抓到报复杀人案的凶手,李明原本压力就大。你又连破大案,他的压力更大。李明想要用这起碎尸案来证明自己。”   侯大利道:“我纠正你一个说法,是一组连破大案,不是我个人。说实在话,破案有时靠狗屎运,我们的运气比较好。”   江克扬道:“狗屎运不是谁都能碰到的。今天到达现场的有西城派出所、西城刑侦大队和我们,唯有我们来测流速。我们测了流速,沿着江州河跑了一遍,就有可能碰到狗屎运。在办公室空谈,永远碰不到。”   侯大利笑道:“你这是自吹自擂啊!”   江克扬道:“事实就是如此。”   侯大利开车回到刑警老楼。老楼院子里停着来自省城阳州的车,四楼资料室传来“哗哗”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侯大利脑中浮现出省公安厅老朴脚穿红色运动鞋、手摇折扇的画面。   老朴、朱林、老姜局长和王华围坐在一起,手指夹着烟,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得很热闹。尽管开着门,室内仍然烟雾缭绕,侯大利进门时只觉得被尼古丁迎面袭击。老朴果然是那副拉风的打扮,脚穿红色运动鞋,手拿折扇。他用扇子指了指空位,示意侯大利坐下。   侯大利向大家打过招呼,抽了椅子,坐在王华身边。   王华初进105专案组之时,大腹便便,弯腰困难,低头看不见脚背。他在朱林的监督和激励下,坚持锻炼,如今腹部彻底瘪了下去,整个人缩小一圈,恢复了中年人的正常体态,精气神也比胖时大大改善。他低声对侯大利道:“我们正在谈杨帆案的新情况。”   老朴挥动折扇,道:“杨帆案最初毫无线索,如今追到了化名吴新生的杨永福,工作卓有成效。省厅的命案积案专项行动酝酿多时,很多经验来自江州105专案组。我同意老朱的判断,杨永福确实具有重大嫌疑。”   朱林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细嚼了口中的两粒枸杞,才慢条斯理地道:“到目前为止,杨永福身上疑点重重,但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化名吴新生的杨永福与这些事情有关,这是此案的最大难点。吴新生在湖州更换户口,其户口从表面上看完全合法。我们把情况通报给湖州市公安局以后,他们相当重视此事,对明杨县高马镇户口管理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彻查,结果查出63个非法办理的户口。户口造假有多种办法,有的是利用虚假材料瞒天过海,有的是利用民警马虎蒙混过关,有的是内部人员里应外合,有的是直接指使下属,有的是利用系统漏洞乱中取利。给杨永福办户口的民警利用担任派出所户籍民警的职务之便,先后与他人勾结,假借为大中专院校毕业生落户等名义,凭空将人口信息录入电脑,先后为63个人办理了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空挂落户的虚假户籍,杨永福就是其中之一。当年办户口的派出所民警、副所长和所长都退休了,如今已被刑拘,估计都得吃牢饭。可惜了,原本退休了,却不能安度晚年。”   老姜局长素来眼睛里不揉沙子,义愤填膺地道:“这是自找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些人啊,太贪心,目无法纪。”   朱林又喝了一口枸杞水,道:“湖州警方调查杨永福之时,杨永福直言不讳地承认弄了假户口之事。据他说,高马镇派出所办虚假户口之事在当地是半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父亲死了以后,杨永福很长时间不能走出父亲跳楼的阴影,化名为吴新生,就是想要重新振作起来。杨永福还承认做过鼻子手术,很坦荡。除了办假户口之事,我们还真不能把杨永福怎么样。杨永福是朱琪的情人,与黄大森爆炸案、邱宏兵碎尸案都有瓜葛,还与肖霄有来往,是很复杂的人。大利,你拿白板过来,把杨永福的基本情况罗列出来。”   侯大利拖过白板,依着时间线索,写下杨永福的主要经历。   一、1999年9月24日,杨国雄跳楼自杀。   二、2000年9月7日,杨国雄的妻子吴佳宁因病离世。   三、2002年4月(具体日期不可考),杨永福离开江州学院附中,来到秦阳五中。   四、2003年11月12日,杨永福从阳州电子科技大学辍学,时年18岁。   五、2005年7月,杨永福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更名。   六、2008年,杨永福以吴新生的名字出现在朱琪身边。   写完杨永福的主要经历后,侯大利放下签字笔,道:“从杨国雄自杀到杨永福辍学,这一段经历是连续的,有旁证。从阳州电子科技大学辍学以后,到出现在朱琪身边,这一段经历没有旁证,我们无法掌握其行踪。杨永福在此期间更名为吴新生,鼻子也做了整形手术。”   老朴若有所思地望着白板,轻轻挥动折扇。   朱林拿起投影仪遥控器,道:“我们这一段时间调查了杨永福近亲的情况,在杨国雄企业工作的直系亲属值得我们格外关注。杨永福的舅舅吴佳勇,曾经是杨国雄企业的办公室主任,是杨国雄亲戚中职务最高的人。他处在核心位置,直接为杨国雄服务。杨国雄跳楼自杀以后,吴佳勇离开江州,回到湖州。目前,他在湖州有一个小煤矿,还有一个服装厂,经济条件还算不错。”   投影仪上出现了与吴佳勇有关的视频。吴佳勇开着一辆皮卡,停车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服装厂。   老朴问道:“暂停,吴佳勇的腿是怎么瘸的?”   朱林道:“据说是因为车祸。”   老朴看着明扬服装厂的招牌,道:“吴佳勇搞了小煤矿,又弄服装厂,这两个企业完全不搭界,有点怪。”   朱林道:“据我们了解,服装厂的女工很多都是小煤矿工人的老婆。除了吴佳勇以外,杨国雄的弟弟杨国志和妹妹杨国莲也曾在杨国雄的企业里工作过。杨国志文化程度不高,在企业保安部工作,杨国莲则在后勤部门工作。”   王华道:“我跟随明杨县的侦查员走访过吴佳勇、杨国志和杨国莲,这三人提起杨永福失踪的事,还悲伤得很,这分明是在我们面前装傻,说明他们不老实。”   聊了一会儿案子,老朴哗地打开折扇,又“啪”的一声合拢,道:“你们继续谈案子。大利,你和我去二楼办公室,我们聊点事。”   从老姜局长、朱林和王华脸上的神情,侯大利知道肯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老朴没有主动说,他也没有问,陪着老朴前往二楼办公室。   侯大利熟悉朱林的办公室,从柜子里取出白色瓷杯,泡上毛峰。   “真香,好茶。”老朴品了口茶水,道,“今天找你是公事。省公安厅成立了侦办命案积案专案组,把侦办命案积案的行动取名为‘秋风行动’,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很有影视剧的现场感吧?专案组下设了七个小组,从全省抽调人员进入专案组。你被调到专案组,负责第二组的工作。”   侯大利眉头紧了紧,道:“听朴老师用词,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   老朴道:“确实如此,省厅文件已经签发了。”   “我必须离开?”在江州除了杨帆案以外,还有白玉梅案,侯大利心有牵挂,面露难色。   老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今天特意过来一趟。大利,你小子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省厅是大平台,那里更适合你。”   侯大利直言道:“杨帆案未破,如今又有张小舒妈妈的案子。我答应过张小舒,于公于私都不想离开江州。”   老朴随手挥动折扇,道:“我参加了命案积案专案组的方案制订,提了些合理化建议。专案二组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也就是山南西南角这一大块地方,杨帆案和白玉梅案仍然在你负责的范围内,只不过你肩上的职责更重了。”   侯大利眼前一亮,道:“专案二组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的命案积案?”   “省厅让专案二组负责这三个地区是有依据的。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巴岳山贯穿江、湖、秦三个地区,山水相连。从历史上来看,这三个地区曾经分分合合,人员来往频繁,犯罪分子习惯于在三个地区间流窜和隐藏。从你经办的案件来看,邱宏兵就往来于湖州和江州之间,秦力的弟弟则是从江州来到秦阳,黄大森肯定没有离开这三个地区,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的凶手也必然在这三地。你到专案二组,不仅不会影响侦办这两起案件,反而更有利于调动各地资源破案。”   老朴一直关注侯大利,对其侦办的案件了如指掌,精准地打到侯大利的“薄弱处”。侯大利不再犹豫,道:“既然已经下文,那我只能服从。”   老朴笑道:“根据省厅要求,你将正式调动到省刑侦总队,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只能是借调。你有一个小福利,每个小组七个人,组长可以推荐两名组员。另外四个人得考虑从湖州和秦阳调人。”   侯大利略微思考一会儿,道:“葛向东、重案一组的江克扬、视频大队的周涛、特警支队的樊勇。”   老朴笑了起来,道:“你是想复制105专案组啊!葛向东不行,他的位置很重要,服务全省,工作繁忙,肯定不能到专案二组。江克扬是从车站派出所出来的‘神眼’,能力不错。为什么要调周涛和樊勇?”   侯大利道:“周涛是技术型人才,在视频侦查上很有天赋,在许海碎尸案和邱宏兵案中发挥过重要作用。”   老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樊勇在特警支队吧,他能起什么作用?”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在办理命案积案时也有可能遇到突发事件。樊勇武力强悍,在缉毒队和特警队工作过,专案组需要一个精通战术的人。”   “既然你提出这三人,我可以向刘总队汇报。”大体谈妥以后,老朴站起身,哗地摇起了折扇,道,“我们上楼,继续谈案子。”   下午刚上班,老朴到市公安局指挥中心与关鹏局长见面。   侯大利回到刑警队新楼,特意为江克扬泡了一杯好茶。   毛峰在水中沉沉浮浮,迅速染绿了整个水杯。江克扬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道:“大利平时都没有主动给我泡过茶,无事献殷勤,肯定有啥事。”   侯大利没有兜圈子,道:“省公安厅成立了命案积案专案组,我将调到省刑侦总队,被任命为二组组长。二组主要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三市的命案积案。二组加上我一共有七个人,我是正式调动,其他组员是借调。我准备推荐你、周涛和老樊进专案组。去还是不去,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江克扬端着茶杯,想了一会儿,道:“命案积案不是那么好破的,去了省厅的专案组就得打持久战,我必须征求老婆的意见。”   江克扬立刻请假回家。半小时后,张红急急忙忙地推门而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紧急事,把我从办公室叫回来。”   江克扬道:“我有可能要借调到省厅专案组。”   得知事情原委,张红不假思索地道:“侯大利耿直,帮我们解决了娃儿读书的大问题,我们得还这个情。他推荐你到专案组,这是看得起你,还犹豫什么?我坚决地支持你到省厅专案组。”   江克扬道:“娃儿才读初一,我到了省厅专案组,恐怕顾不了家。”   张红笑道:“说起来好像现在你就管了很多家里的事似的。你知道娃儿在几班?是三班,还是四班?”   江克扬道:“三班吧。”   张红道:“你啊你,对家里的事情真不上心。侯大利面子大,夏晓宇亲自为儿子说话,儿子进了火箭班,一班。我跟你说过这事,你怎么忘记了?”   江克扬前些时间陷入邱宏兵案,还真不知道儿子在几班,尴尬之后,有意转移话题,道:“如果侯大利调走,我应该能成为重案一组组长,再往前进一步,就是重案大队副大队长。在省厅搞几年回来,位置被占满了,就和滕鹏飞一样。”   张红道:“你傻啊,侯大利是什么样的人,跟着他,你绝对吃不了亏。你这人平时还挺爷们儿的,遇到这种大事还没有我们女人家想得通透。”   江克扬道:“同意我去?”   张红道:“同意。只有一个要求,外面的‘野花’不能碰,有时间就回家。”   “我们是去办大案,忙得死去活来,天天泡在案子上,哪里有时间见‘野花’。”妻子如此支持自己的工作,江克扬很感动,上前抱紧妻子。张红没有挣脱丈夫的熊抱,推了几下,也就由着他了。   此刻,刑警队新楼,樊勇走进侯大利办公室,开玩笑道:“什么事情,心急火燎的,非得让我到你办公室?我可是副大队长,你这个组长级别不够,不能让我过来汇报工作。”   唐河之战,樊勇右脸中了一枪。过了一年多,他脸上的伤疤颜色变淡,虽然远观不明显,近看仍然十分清晰。这一条伤疤让原本就男子汉气十足的樊勇显得有几分凶悍。侯大利打量樊勇脸上的伤疤,稍有些犹豫。   樊勇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道:“组长,我脸上是蜈蚣印,不是鲜花,没什么好看的。”   “不要叫我组长,叫大利。”为了适应张小舒称呼自己“大利”,侯大利便不让其他人称呼自己“组长”。所有人都称呼“大利”,张小舒的“大利”便不显得突兀。   “你这一年多可是出了风头,神探之名如今如雷贯耳。西城又出了一起碎尸案,是一组接,还是三组接?李明在前一个案子上翻了船,至今抓不到凶手,非常郁闷。李明和特警大头王是警校同班同学,这一段时间李明找大头王喝闷酒的次数明显增加。”樊勇坐在办公桌对面,没等侯大利说话,便如机关枪一般说了一通。   “今天找你是另外的事情。”侯大利没有绕弯子,道明请樊勇过来的意图。   樊勇愣了愣,道:“是这个事情啊,让我想一想。”沉默数秒之后,他拍了拍桌子,哈哈笑了两声,道:“大利你看得起我,那我就到省厅走一遭。凭我的本事,如果不是有这个机会,估计一辈子都到不了省厅。哪怕是临时抽调,我也是在省厅工作过,值得吹一辈子的牛。”   侯大利道:“如今你是特警支队的副大队长,如果到了省公安厅,也许会影响你今后的职务晋升。”   樊勇笑道:“能在省厅把工作做好,谁还稀罕一个副大队长。”   侯大利道:“是否需要征求家里人的意见?”   樊勇爽快地道:“光棍一条,来去自由,不需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樊勇不需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而周涛和江克扬的情况类似,得顾及家里人的想法,很难自己做主。他立刻回到刑警老楼,和女朋友朱朱面聊。   朱朱道:“你傻啊,跟着侯大哥,有吃又有喝。”   周涛道:“你说得未免太直接了。”   朱朱道:“那我说点实在的,侯大哥是神探,就算没有国龙集团的背景,凭他的本事,以后也绝对是掌管一方的大员。侯大哥现在是普通侦查员,你凭本事跟着他,这是烧冷灶,双赢的事情。”   周涛搂着女友,道:“我抽调去办案,回家的时间就不多了。”   朱朱靠在他胸前,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说点实在话,女人多数是现实的,男人在外面强,女人就会安心搞好家庭。如果男人窝囊,天天守着女人,女人也会有外心,看不起男人。我希望我的男人还是强一些,这样我就可以专心地貌美如花。”   朱朱同意以后,周涛兴奋地下楼,准备向朱林说说这事。   朱林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道:“周涛,有什么喜事?”   周涛惊讶地道:“朱支怎么知道我有喜事?”   朱林放下笔,道:“你平时经常熬夜,脚步声音拖拖拉拉,今天脚步轻快,节奏分明,肯定是有好事了。”   “朱支真厉害。”周涛在视频侦查技术上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其他刑侦技术上就很普通,甚至能力比普通侦查员还要稍逊一筹。他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朱林这些老侦查员个个如武林高手一般身怀绝技。   朱林道:“这有什么厉害?唯耳熟矣。”   周涛见到桌上厚厚的稿子,道:“朱支在写什么?”   “在刑警支队二十多年,经历了太多案子,趁着头脑还清醒,我想把这些案子全部记下来。我的文字水平有限,写得干巴巴的,但是可以作为资料来用。”朱林用手摸了摸稿子,道,“你的喜事是要抽调到省厅吧?大利还是很有眼光的,你和樊傻儿都在105专案组工作过,到省里肯定也能出成绩。你不要用这么夸张的眼光瞧我,我不是算命的,老朴到办公室来过,大利还给我打过电话,我早就知道了省厅的意图。正式消息出来以后,我为你们饯行,好好吃一顿。”   正式消息很快就对外公布了。7月18日,省公安厅函件来到江州,借调江克扬、樊勇和周涛到省刑侦总队命案积案专案组。侯大利是正式调动,另有公文。   函件到来的当天,朱林、老姜局长、王华、易思华、江克扬、周涛、樊勇、张小舒、朱朱、张红等人约定在常来餐厅吃晚餐,为侯大利、江克扬、周涛和樊勇饯行。   下午五点,张小舒提前回到刑警老楼。她想起遇害的母亲,想起寄人篱下的少女时代,想起喜欢的人即将离开自己,情绪如过山车一般往下跌落。她回到宿舍,关上门,躺在床上,泪水一滴滴滑落到枕头上,在枕巾上画了一幅“山水画”。   其他人聚在二楼办公室,欢笑声、说话声透过窗户飘入张小舒的房间。她用枕头捂住耳朵,不想听到楼下的欢声笑语。可枕头隔不住声音,笑声不断地敲打她的耳膜。她干脆起床,戴上耳机,拿起小提琴,假装拉琴,让旋律在心中回响。   下午六点半,张小舒洗脸,补了淡妆,到楼下与大家聚在一起。   常来餐厅的老板常总得知侯大利要调走,亲自安排了一桌子好菜,还特意赠送了他们江州高粱酒和几箱啤酒。江州高粱酒是用本地糯高粱烤制而成,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口感绝佳,特别是近期开了一瓶封存十五年的山洞藏酒,更是引得江州人民竞折腰。   王华主动充当席长,开了酒,为席间男人们满上。   “我今天喝白酒。”张小舒举起酒杯,放在王华的酒瓶前。   王华道:“这是高度白酒,53度的,能喝吗?”   江克扬道:“张小天喝酒挺厉害的,不知道张小舒酒量怎么样?”   “平时不怎么喝。”张小舒说了一句含糊的话,没有提及酒量,只是说平时不怎么喝酒。   白酒和啤酒都倒在同样的杯子里,也就是江州俗称的啤酒杯子。一杯有二两五,碰杯后,喝啤酒的要把啤酒喝完,喝白酒的自己控制量。一般是要求在三瓶啤酒之后,这一杯白酒要喝完。   张小舒碰杯以后,喝了一大口,直接喝掉了半杯。由于喝得太急,她咳嗽了两声。   朱林人老成“精”,将张小舒的情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劝道:“算了,小舒别喝白酒了,来点啤酒。”   张小舒故作潇洒,道:“我要喝白酒,平时难得喝到这么好的洞藏酒。大利,我敬你一杯。”   “少喝点。”侯大利对张小舒的心态同样心知肚明,知道她为什么要坚持喝白酒,忍不住劝了一句。   张小舒把剩下的半杯白酒倒进喉咙,拿过放在桌上的高粱酒,又倒了一杯,道:“江哥,我敬你。”   江克扬还真不知道张小舒的酒量,见其情绪不对,劝道:“别喝这么猛,你随意一点就好。”   张小舒喝了一小口白酒,又向樊勇敬酒。   酒局围绕四位即将前往省厅专案组的侦查员进行了下去,敬了四轮酒以后,不知谁开了个头,大家谈论起发生在西城的碎尸案。吃饭时讨论案子在侦查员之间是极为普通的事,朱朱却无法忍受,她道:“我严重抗议,有女孩子在此,你们能不能讨论点别的话题。这里有红烧肉,有红烧排骨,你们再讲那些事的细节,谁还能吃得下?”   张红笑道:“我最初也受不了,第一次请老伍、老袁和马儿在家里吃饭,他们喝酒时也谈案子,还谈起杀人案的尸检报告。当时我真到卫生间吐了,恶心得不行。”   易思华道:“以后还得立个规矩,有家属在场的时候,严禁谈杀人案,更别提什么碎尸案。西城这一起碎尸案,尸块被煮得半熟,头发没了,谈起来真恶心。也奇怪啊,只煮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没有煮。”   江克扬认真地道:“这意味着凶手的时间挺紧,否则可以全煮一遍。”   朱朱望了一眼红烧排骨,捂着嘴巴朝卫生间跑去。   张小舒是法医,心理承受能力很强,而且一门心思想着即将离开的侯大利,夹起一块排骨,猛嚼了起来。   听着张小舒嚼骨头的声音,张红彻底服气了,道:“你们这些人的神经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晚饭过后,朱林、江克扬夫妇、樊勇等人离开。易思华原本住在宿舍,因为家里有事,没有住在刑警老楼。在朱林示意下,略带酒意的周涛拉住侯大利,道:“你如今是省厅的人,得深入基层,了解基层干警的喜怒哀乐。你今天不能走,得住在老楼。调走以后,你很难住在老楼了。”   侯大利喝了酒,不能开车,也就留了下来。   张小舒前后喝了两杯白酒,虽然头脑异常清醒,情绪却在酒精的作用下不断往下滑落。她没有和大家聊天,独自回到四楼寝室。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她听到资料室传来侯大利、周涛的说话声,赌气地关紧房门。可声音仍然透过缝隙传过来,让她难以平静。   张小舒干脆换了一身运动服,到楼下健身房健身。读医学院时,她并不注重健身,成为法医后见到社会上有如此多的阴暗面,老楼又有条件,便开始健身了。   拳头打沙袋的“砰砰”声,在夜里格外响亮。   周涛喝了口浓茶,道:“我没醉,就算喝醉了,也是酒醉心明白。张小舒喜欢你,整个105专案组都知道,你不要在别人面前摆一副臭脸。张小舒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侯大利苦笑道:“田甜牺牲不久,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周涛打了个酒嗝,道:“本来是由你来侦办白玉梅案,你就这样拍屁股走了,张小舒肯定会伤心。你还是下去找她聊一聊。朱朱还在等我,我要回房间了。”   如果仅仅谈感情,侯大利会回避此事。周涛提及白玉梅案,侯大利则必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楼下的“砰砰”声持续不断,听起来力量十足。侯大利在资料室坐了一会儿,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来到楼下。他站在健身房门口,道:“喝了酒,不适宜锻炼。”   听到侯大利的声音,张小舒犹如孩子见到家人,更觉委屈,泪花在眼里打转。她用力踢了沙袋数下,才停下来,道:“你说过要抓住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你母亲的案子肯定会交给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还是由我们侦办。”健身房靠近房门处有一张桌子,桌上有烟灰缸,侯大利个人卫生习惯极好,从来不乱丢烟头,将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张小舒低声道:“我也想进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   侯大利道:“实话实说,你的资历太浅。”   “你的工龄也不长,周涛在视频大队时间也很短。”张小舒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顺便也将眼角将要掉落的泪水擦干净。   侯大利道:“更关键的是还有回避制度,你母亲的案子肯定会到省厅。”   张小舒见侯大利一本正经的模样,恨不得在他耳边大声说:“我喜欢你,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情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礼节性的语言:“谢谢,我希望你能尽快抓到真凶。”   张小舒径直上楼,关上房门,愁肠百转,心里想道:“他肯定知道我的心思,纯粹是在装傻。既然我喜欢侯大利,那就勇敢地说出来,就算被拒绝也无所谓。”   侯大利同样心情复杂,站在健身房门口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将烟摁灭在烟灰缸内。他干脆进了健身房,也开始锻炼。   过了一会儿,周涛出现在健身房门口,伸头朝里看了看,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张小舒上去了。”侯大利一边说一边继续锻炼。   “干我们这一行,经常熬夜看视频,朱朱不准我抽烟,太难熬了。我现在抽支烟就和做贼差不多。”周涛朝楼梯看了看,确定朱朱没有跟过来,便赶紧吸了两口烟,随手将烟头弹到地上。   周涛吸了两支烟,这才上楼。上楼以后,他赶紧到卫生间刷牙,洗掉烟味后才上床。上床后,两人经过一番爱抚,都有了激情。   “宝贝儿,我不想戴套。”   “别,我怕怀孕。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你肯定到楼下抽烟了,否则不会上来就刷牙。你们这种臭男人,若不是想那个,绝对不会主动洗澡,也不会主动刷牙。”   激情之后,周涛和朱朱相拥而眠,睡得死沉死沉的。   这一夜,张小舒在床上不停地翻身,到很晚才真正入睡。侯大利习惯晚睡,就打开电脑,重新翻阅张志立对妻子白玉梅的回忆记录。   我妻子白玉梅为人处世很好,不会轻易得罪人。她与人发生矛盾,都是自己退让。我当时在军民机械厂搞技术,妻子在厂里财务室。她业务能力强,给好几家公司做账。后来企业效益不好,我出来自己搞了一个加工厂,她就到秦永国的矿山企业做财务……女儿小舒从小就喜欢音乐和舞蹈,和她妈妈一样,小时候经常上舞台表演,参加过江州市的很多比赛……   张志立从军民机械厂离开的时间和侯国龙辞职的时间很接近,而且两人离职后的第一个职业都是办加工厂。两个人最大的不同是结局,张志立的加工厂因为白玉梅的失踪而夭折,张志立本人因此一蹶不振。侯国龙则成为山南省有名的企业家。命运之神有一只怪手,稍稍动一动手腕,或者动一动手指,就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读张志立的回忆记录,侯大利脑中总会浮现出张小舒小小的身影,这个小小的身影也曾经在舞台上闪耀过,与杨帆的经历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从柜子里取出杨帆的相册。这是杨勇夫妻翻拍的女儿相册,有生活照,也有舞台照。翻开相册,往日的情景又在他脑海中满血复活,痛惜、悔恨、无奈、遗憾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的苦涩之感迎面而来。经历过无数伤痛,侯大利已经格外坚韧,外表看起来仍然平静,只将痛苦深埋于心。   翻到影集的第七页时,侯大利停了下来。第七页有一张颁奖照,十几个参加表演并获奖的小朋友站成一排,一起举着奖状。杨帆在舞台上必然位于中心。她穿着演出服,小明星范儿十足。在杨帆左侧的第四人就是张小舒。以前看这张照片时,侯大利的目光总是聚焦于最中心的杨帆,压根儿没有注意有一个少女是张小舒。今天细读张志立的笔录,忽然产生了灵感,居然还真在照片中找到了与杨帆同框的张小舒。   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照片时,侯大利犹如站在一场持久不能结束的梦中。   清晨六点,侯大利照例早起。他走出房门时,把杂物扔进过道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水果皮等杂物,还有口子打了结的塑料袋,几只苍蝇在空中盘旋。侯大利取出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来到底楼,将垃圾袋扔进院里的大垃圾桶,又到健身房锻炼。   四楼住宿区走道上放了一个垃圾桶,侯大利、易思华、周涛都习惯将零星的垃圾扔到此垃圾桶内。谁有空谁就来倒垃圾。总的来说,侯大利倒垃圾最勤快,其次是易思华,周涛相对懒一些,很少倒垃圾。   7月19日早晨七点,一名清洁工来到刑警老楼打扫卫生,清理了院里垃圾桶的垃圾。   七点半,张小舒来到健身房。   侯大利主动打招呼,道:“酒量不错啊,昨天喝了两杯,量不少哦。”   张小舒的情绪已经从最低谷慢慢爬了起来,想起昨夜的失态,有几分羞涩,道:“没喝多少,只有一杯。后面那一杯,大部分都洒了。你以后能不能教我擒拿术,老克说你的擒拿术一流。”   侯大利有意让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一些,道:“老克不是这样说的,他嘲笑我的擒拿术是耍流氓,专挑别人薄弱的地方用劲,还习惯偷偷摸摸。我们是警察,不是江湖好汉,我们追求的是制伏敌人,而不是优雅地讲武德。”   张小舒道:“我同意你的说法,特别是我们女生,体力不足时,更要用反关节技巧。”   “那我教你第一招,抓住对方的手指,反关节扭动。动作简单,关键是下手要果断,用力要猛。在你死我活的战斗时,要有把对方关节扭断的狠劲。”侯大利在教授格斗术上,向来不遗余力,从来没有藏私的行为和想法。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在实战中体现得格外明显。   侯大利伸手去卡张小舒的脖子。张小舒假装害怕,退后的过程中猛地抓住侯大利的手指。在双方运动的过程中,这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并不简单,张小舒在练习中反复体会退后的幅度以及出手的角度和速度。   练习结束的时候,侯大利感到几根手指都被扭疼了。   上午十点,陈菲菲接到电话,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刚刚走到街上,一辆灰色面包车突然开到她的身边。车门打开,跳下三个人。三个人皆戴着帽子和大墨镜,下车后一言不发,围住陈菲菲。他们配合默契,一人给陈菲菲戴上头套,一人抱脚,另一人抱腰,迅速把陈菲菲弄进车里。从面包车开到陈菲菲面前,到陈菲菲被弄进车里,前后不过半分钟,三个人行动得神不知鬼不觉,异常迅速。   陈菲菲在车上拼命挣扎,听到车内有人说:“侯组长,陈菲菲真他妈贱。”另一个人道:“你不说话会死啊!”   随后,陈菲菲的鼻子被捏住,被迫大口呼吸。在其呼吸时,一股水灌进嘴里,陈菲菲开始剧烈咳嗽。很快,她就失去知觉。   等到醒来时,陈菲菲头痛欲裂,发现身边全是芦苇。她觉得胸口疼痛,撑起头看,只见自己全身赤裸,乳房上有七八个被烫后留下的伤口,上面传来一阵阵剧痛。陈菲菲大哭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剧痛,另一方面是觉得漂亮的乳房被烫伤后肯定会留下难看的伤疤。她翻身欲站起,感到下身疼痛难忍。她低头看了看下身,不禁大声惨叫。   陈浩荡听到电话铃响,下意识地想:“老天爷,碎尸案刚发生,别又来案子,真让人受不了。”   “我在河边锻炼,靠近第三桥的前面,有一个姑娘在河边芦苇丛里呼救。姑娘没有穿衣服,我丢了一件外套给她。”一个在河边锻炼的老年人打电话给派出所报警。他是治安积极分子,留有西城派出所的电话,没有打110,而是直接给所里打了电话。   陈浩荡道:“麻烦你守着那个姑娘,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救护车也跟着过来。”   第三桥距离派出所有近十分钟的车程,陈浩荡带着办案执法队的民警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陈菲菲穿着老大爷的外套,躲在芦苇里不敢出来。此处偏僻,行人不多,老大爷提着一把健身用的宝剑守在姑娘身边。   陈菲菲穿上警察递来的风衣,哭得稀里哗啦。   陈浩荡安慰她道:“你别哭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别乱动,现场说不定留有那些坏人的痕迹。你被侵犯了没有?”   陈菲菲哭诉道:“那些龟儿子太坏,我肯定被侵犯了,下面被弄伤了。”   陈浩荡温言道:“等会儿送你到医院,千万不要冲洗,否则就没有办法提取证据了。等提取证据以后,医院才能给你治疗,这很重要,希望你能配合。”   陈菲菲道:“我晓得了。警官,抓到坏人要给他们判死刑。”   民警开始设立警戒线,陈浩荡蹲在陈菲菲身边,询问具体情况。   救护车到达的时候,西城刑侦大队的人也来到现场,随即开始勘查现场。法医张小舒得到通知后,来到西城人民医院,准备在受害者阴道内外提取精液。   “你得罪谁了?下手这么狠。”张小舒看到陈菲菲下身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下身有三处烫伤,还有几条交错的划伤。   陈菲菲哭哭啼啼地道:“我没有得罪谁,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这些人太坏了。”   张小舒提取证据后,安慰道:“现在刑侦技术很发达,只要提取到精液,坏人就一定跑不掉。你被人捂了鼻子灌了水,水里肯定有药,等会儿我们同事过来抽血,你要配合。”   7月19日下班之时,侯大利在内网上看到案情通报,知道西城河边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内网描述非常简单,没有更多细节,若不是看到陈菲菲的名字,他也许很快会翻看另一个案子。他想起了前一次陈菲菲被许海侵犯之事,感叹了一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要撞到鬼。”   周涛正好在侯大利办公室,凑在电脑前看了看,惊讶地道:“陈菲菲,好熟悉的名字。对了,这就是那位在公园后门被强奸的女孩。”   侯大利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陈菲菲游走在黑暗之中,迟早出事。”   “我以后和朱朱有了娃儿,肯定要严格教育,绝对不能和那些烂人有任何交集。大利,我先走了,晚上我要请朱朱吃大餐,还准备看《唐山大地震》,听说很多人在电影院哭得稀里哗啦的。”抽调到省公安厅,对于周涛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上午回了父母家一趟,中午特意理了头发,晚上准备与朱朱去吃饭、看电影。   侯大利道:“我明天去阳州开命案积案攻坚行动部署大会,你们三个人晚一天过来。这几天是空闲期,你好好休息,享受难得的休闲时间。等到了专案二组,肯定没有什么空闲时间。”   侯大利作为命案积案专案组二组组长,要在7月20日参加大会,其他的抽调人员则在7月21日才到省刑侦总队报到。   7月20日上午十点,山南省公安机关召开了“秋风-201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部署大会,对全省命案积案发起强力攻坚。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孙卫国高度重视“秋风-201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出席会议,并做了重要讲话。副省长、公安厅党委书记兼厅长赵毅然担任攻坚行动总指挥,部署当前工作。   会议结束之后,江州市公安局局长关鹏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来到隔壁休息室,与侯大利见面。   关鹏紧握着侯大利的手,道:“从今天起,大利就是省厅的人了,欢迎到江州指导工作。”   在江州工作的这一段时间虽然短暂,侯大利却接受了重重考验,在压力之下迅速成为优秀的基层指挥员。他对关鹏的印象非常好,真诚地道:“关局长,按照江州的俗话来说,豆芽长成天高,也是一盘小菜,更何况我还没有长高。”   关鹏道:“这次把江克扬、周涛和樊勇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把这三人都带出来,成为江州刑警的中坚力量。”   侯大利道:“他们三人都很优秀,肯定会成为江州刑警的优秀代表。”   关鹏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这才松开,道:“动员大会虽然是今天召开,但是相关准备工作提前半年就开始了,你一直在案子上,不太清楚前期的准备工作。今年初,省厅组织各地公安机关对历年命案积案进行全面摸排清理,逐案核找卷宗材料和物证资料,完善卷宗档案信息和逃犯信息,并将信息录入刑专系统命案积案模块,这算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落实两级责任制,各地公安机关守土有责,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尽最大可能将命案积案消化在当地。在这个基础上,把特别难的案子上报省厅。江州准备上报杨帆案和白玉梅案,并上报了爆炸案中黄大森和报复杀人案里王庆财的信息用于追逃。费厅给各地公安局有专门交代,要求各地配合专案组开展工作。刑警老楼条件不错,还是105专案组的驻地,以后专案二组到江州也以刑警老楼为基地。我让人把五楼和六楼收拾出来,在五楼的楼梯口增加一道铁门,这两层都归专案二组使用。”   侯大利挺了挺胸膛,道:“关局放心,专案二组会全力以赴办案。”   “这些年,江州不少企业家的家人都出过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值得我们关注。你到了省厅以后,希望能从更高的视角来关注这个问题。”关鹏语调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沉重。   简短对话之后,关鹏离开会场,返回江州。   侯大利来到省公安厅警察活动中心。   警察活动中心设有省公安宾馆,以前对外经营。攻坚行动开始以后,省公安宾馆暂停营业,作为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驻地。   宾馆共有九层,一楼是餐厅,二楼是大会议室和中会议室,另外设有枪库和物证室,各有专人负责。三层到九层,分别是专案七组到专案一组。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位于第八层,七名侦查员各有一个房间,供他们休息和办公,另有一个安装防盗门的房间存放案件档案,还有一个装有投影仪的小会议室。   组员还没有到来,整个八层只有侯大利一个人。他转了一圈后,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文件袋。   开会时,每个参会成员拿到两个档案袋,一个档案袋里装有《山南省公安机关2010年开展侦破命案积案专项工作方案》《关于进一步做好命案积案专项工作的通知》和《关于做好命案积案相关信息采集工作的通知》等文件,另一个档案袋装有专案组需要侦办的案件简介。第二组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三个地区,每个地区按照要求上报了两个疑难案件,江州上报的是杨帆案和白玉梅案,湖州上报的是连环碎尸案和车库杀人案,秦阳上报的是一起枪击案和一起强奸杀人案。   各地的逃犯信息则由专案七组专门负责。   侯大利正在翻看案件简介,手机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支队长陈阳。他的语气异常沉重,道:“周涛估计来不了了。他牵涉进西城那起强奸案,具体案情还在侦办中。” 第二章 攻坚第一案   侯大利在内网中看过西城那起强奸案,万万没有想到会和周涛扯上关系。他向专案组副组长老朴请假以后,急匆匆地赶回江州。   站在江州市刑警新楼车库,侯大利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实质性变化。自己如今是省刑侦总队侦查员,而不是江州市公安局侦查员。周涛出事,这是江州市局的事情,与省刑侦总队没有直接关系。他只能利用省公安局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组长的身份,了解江州市公安局向省刑侦总队推荐进入专案二组的人选情况。   侯大利上交办公室钥匙后,在刑警新楼没有了落脚点,便直奔307室。307室只有马小兵一人,江克扬、袁来安和伍强都不在办公室。   “老克在开会,他让我等你。”马小兵从柜子里取了纸杯,泡了一杯茶。   侯大利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周涛是怎么回事?”   马小兵压低了声音,道:“事情比较麻烦,张小舒从陈菲菲阴道里提取的精液DNA与周涛比对成功。在陈菲菲苏醒过来的芦苇丛里有两个烟头,这两个烟头上有周涛的指纹,上面的指纹与DNA也比对成功。证据很硬,周涛已被刑拘,送到看守所了。”   侯大利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烟,点燃,深深抽了一口,道:“这事不对劲,周涛和朱朱正在热恋,关系好得很。18日晚上,我、周涛、老克、朱支等人还在一起吃了饭,喝了不少酒。他怎么会在19日上午就莫名其妙地强奸陈菲菲,这不合情理。”   马小兵道:“烟头上的指纹和DNA,精液DNA,都是非常扎实的证据。这个案子不是我们经手的,我也不太清楚细节。”   侯大利道:“钱刚开枪案最初也是无可辩驳,结果却是一枪两孔。此案正是因为证据太扎实,我反而觉得有问题,现场更接近于有人故意布置。老克在开什么会?”   马小兵道:“西城梁大队正在汇报陈菲菲被强奸的案子。除了支队的人,纪委监察、法制办等部门都来了,市检察院也派人来参会。”   侯大利心中有无数个疑团,但是他不是案件侦办者,甚至不再是江州市的刑警,所以不能插手西城刑侦大队负责的案子。他和马小兵相对而坐,开始不停地抽烟。   三小时后,会议结束。江克扬走回307室,不停地摇头,道:“周涛惹上麻烦了,比钱刚那时还要麻烦。大利,陈支叫你过去。”   支队长陈阳脸青面黑,心情极度不爽,见到侯大利进来,道:“周涛被推荐到命案积案专案组的文件还没有签出来。如果周涛前脚刚到省厅,后脚就因为强奸而坐牢,江州市公安局就丢大脸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侯大利道:“周涛真会强奸吗?”   陈阳靠在沙发背上,神情疲惫,道:“最初我也不相信,可是现在看来,确实如此。19日上午,周涛送女朋友离开以后,整个上午都找不到可以证实其行踪的人,下午才回到视频大队。据他所说,19日上午原本想要购物,后来改变主意,回家去看爸妈。他爸妈不在家,在外面旅行。周涛就在他爸妈家里睡了一觉,中午在家煮了面条,下午才回到刑警支队。其间,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他的行踪,他和父母的通话记录也只能证明他和父母打过电话。他爸妈住在郊区,独家独院,没有监控。”   侯大利道:“市区道路主要节点全部有监控,总能看到他。”   陈阳摇头道:“他骑自行车回家,九点,在东门一处监控中看到了周涛,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除了陈菲菲身上的精液,陈菲菲在车上还听到‘侯组长’三个字,她对这三个字印象特别深。西城刑侦正是从‘侯组长’三个字开始调查,从数据库里调出了105专案组成员和重案一组成员的DNA数据,其结果和周涛的数据完全能够比对上。”   侯大利道:“车上,什么车上?”   陈阳道:“陈菲菲接到朋友电话,准备到金色天街打麻将。出门不久,被一辆灰色长安车拦住,车上跳下来三个人,拉陈菲菲上车。陈菲菲在车上听到了‘侯组长’三个字。”   侯大利脸色顿变,道:“在猥亵案和邱宏兵案中,出现过一辆江州长安车,还从长安车上跳下几个人,绑了张英。至今,这辆长安车以及车上的人都还没有找到。猥亵案中,没有动机的杨为民就算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这两起案件与陈菲菲被强奸案的作案思路和手法基本一致,我可以大胆地说,杨为民和周涛都是被栽赃陷害的。我们可以从陈菲菲接到的电话查起。”   陈阳道:“梁大队经验丰富,没有放过这些线索。给陈菲菲打电话的人也是在酒吧驻唱的女人,她们经常约起来打麻将,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这很正常。”   侯大利道:“肖霄?”   陈阳道:“不是肖霄,是另一个驻唱歌手,艺名叫桐桐。这个歌手也给肖霄打了电话,约肖霄打麻将。周涛说不清楚19日上午的行踪,DNA比对结果更是让他脱不了干系。滕鹏飞已经回来了,目前由他负责调查陈菲菲案。鉴于陈菲菲在车上听到‘侯组长’三个字,他会向你了解情况,包括你19日上午的行踪。”   侯大利道:“19日上午我在省厅参加‘秋风’行动动员大会,和关局长在一起。从‘侯组长’这一称呼来看,此案真凶是想把视线引向我。”   陈阳道:“我知道这一点,所以肯定排除你的嫌疑。但是笔录还是要做,这是正常程序。我和滕鹏飞细谈过此案,此案的关键在于找到那辆灰色长安车,抓住车上那三个人,如果办不到这一点,周涛很难脱身。”   “这是正常程序,我肯定配合。”   滕鹏飞是重案大队队长,办案经验丰富,由他侦办此案,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侯大利这才稍稍放心。   陈阳又道:“我请示了宫局,这一次抽调到省厅的人员就是江克扬和樊勇,不再增加其他人。黄大森案和王庆财外逃,虽然也上报给了省厅,但是我们也得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继续以重案二组为主体,抓捕这两个人。”   离开陈阳办公室时,侯大利迎面遇到了三组组长李明。李明脸上有明显的风尘之色,额头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比起报复杀人案之前至少老了10岁。侯大利经受过在重案一组的锻炼,完全能够理解李明此刻的心境和面临的压力,主动打了招呼。   李明脚步放缓,道:“你还没走,手续办了没有?”   侯大利道:“为周涛的事情回来的,他原本是要借调到省厅专案二组的。”   “这事很难,这都是什么事啊!”李明叹息一声,重新加快脚步。   离开刑警队新楼,走进墙面斑驳的刑警队老楼,听到楼上熟悉的说话声,侯大利在刑警队新楼略微“不顺气”的隔膜感便随之化解。   “都要刷,不要留死角啊。里屋的玻璃掉了一块,别换玻璃了,没用,还得漏雨,把玻璃整体换掉。”朱林站在五楼,指挥工人维修省专案二组的办公场所。   四楼到五楼之间安装了一道铁门,隔开省专案二组和市105专案组。这样既方便专案二组与江州市公安局保持联系,又让专案二组具有独立性。   “大利,你过来啦!”朱林给工人散了一圈烟,道,“我们到楼下说。”   走进朱林办公室,侯大利蹲在柜前,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朱林道:“到了省厅,没有忘本,很好。”   侯大利道:“师父,我怎么能忘本?我是为周涛的事情回来的。”   朱林道:“朱朱听说这事后,跑到我这里大哭了一场,也大骂周涛,说周涛是人面兽心,是骗子,是变态。骂完,她就走了,再没有出现过。对比钱刚的妻子江晓英,现在的小年轻真靠不住,能同甘,不能共苦。不过我也能够理解,男朋友涉嫌强奸,没有女人能受得了。”   侯大利用肯定的语气道:“周涛不是强奸犯,有人策划了这起事件,和猥亵案是一伙人,也在邱宏兵案里出现过。”   朱林道:“三起案件各不相同,如果是一伙人干的,动机是什么?”   “师父,你是局聘专家,参加案情分析会没有?”侯大利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一条线索将三个案子串在一起。这条线索在空中飘浮着,时断时续,时隐时现。   朱林摇头道:“我和老姜局长都是顾问,顾问就是可顾可问也可不顾不问。周涛的案子与105专案组有关,我和老姜局长都没有受邀参加此案。”   钱刚枪击案是由侯大利负责侦办的,他有权利调集所有资源办理此案,最终还原了真相。周涛陷入强奸案,侯大利已经调离江州,不再负责此案,空有一身本领,只能干着急。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急,等待时机。   下班以后,张小舒回到刑警老楼。自从得知省专案二组在老楼设有驻地,她就一扫前两日的阴郁,暗自觉得自己之前过于矫情。   诸人从常来餐厅要了一盆青花椒酸菜鱼,来到一楼新布置的饭厅吃饭。这个饭厅是特意为专案二组布置的,考虑到工作的保密性,等专案二组入驻后,常来餐厅便送饭到一楼饭厅。虽然专案二组还没有入驻,但是饭厅已经提前启用。   在等待餐厅送菜时,侯大利把张小舒叫到资料室,道:“你验过陈菲菲的伤,直觉是什么?”   “犯罪嫌疑人用烟头烫了陈菲菲的胸部和下身,非常变态。周涛是技术宅男,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又和朱朱正在热恋,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变态的事。而且,周涛生活单一,如果说这种宅男还控制了一群手下,这也太好莱坞了。”张小舒对周涛印象颇佳,压根儿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侯大利道:“精液是不是混合精液?”   张小舒道:“不是,只有周涛的DNA。”   侯大利自语道:“三个人把陈菲菲拖上车,在精液和烟头上仅仅留下了周涛的DNA,其他两个人过于干净,仿佛不存在一样。”   张小舒看到侯大利鬓角的白发,忍不住心酸。她稍稍移开目光,望着窗外,道:“绝对有人栽赃周涛。我记得老克探组在侦办张英被猥亵一案时,提出过有一个公司A的设想,这个公司A在幕后操纵了猥亵案。周涛强奸案与猥亵案高度相似,面包车、车上跳下三个人、三个人戴着帽子和墨镜、动作迅速、还有意说了几句话,这显然是同一个思路。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个人倾向于周涛案和猥亵案是同一伙人做的。”   张小舒是有着医学背景的新警察,没有受过太多刑侦方面的训练,可是有着非常难得的直觉,第六感非常敏感,往往能直接触碰到事件真相。侯大利听得很认真,还拿出小本子记了几笔。   在105专案组的持续努力下,原本毫无线索的杨帆案渐渐显露出模糊不清的轮廓。专案二组即将接手杨帆案,化名为吴新生的杨永福是重点调查对象,而猥亵案、邱宏兵案和陈菲菲强奸案皆和吴新生有或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此刻,侯大利头脑中开始出现长线经营的想法。   楼下传来常来餐厅常总的声音。   常总亲自端来了青花椒酸菜鱼,还带来两瓶好酒,见到侯大利后,快活地道:“这是江州本地的高粱酒,在地下藏了二十年,比你们上一次喝到的年份更长。这瓶是当年大老板埋在地里的,准备嫁姑娘时再喝。他特意交代,因在国外暂时不能回家,送两瓶酒,祝贺大利调到省厅。”   张小舒想起卷宗中青春少女惨烈的死法,能够真切地触摸到丁晨光内心深处的那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有着类似的深深伤痕,听到常总的转述便引起了共鸣。最让她悲伤的是就算抓到了谋害母亲的凶手,这道伤痕依然会存在,陪伴她一生。   常总扭开酒盖,酒香争先恐后地从酒瓶里冲出来,充满全屋。他又陪着侯大利聊了几句,这才离开小饭厅。   樊勇端过酒杯,道:“如果不出周涛这一档子事,那今天就应该非常快乐。可惜了。”   朱林道:“樊傻儿,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樊勇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道:“我这种傻子都知道周涛不可能强奸陈菲菲。一大堆聪明人难道还看不明白,这是有人陷害。”   朱林道:“那你说说,谁会来陷害周涛这种无权无势的视频大队小刑警,图什么?”   樊勇抓了抓头,道:“我没有想明白。”   张小舒冷不丁地道:“我怀疑周涛是被‘误伤’的。”   朱林道:“周涛是替谁‘受伤’?”   张小舒直接转向侯大利,道:“周涛住在老楼,极有可能替住在老楼的其他人受过,最大可能就是大利。”   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侯大利。   “或许是,也有可能不是,还得看案件侦办情况,以及证据。”侯大利是赞同张小舒的意见的,只是有了对案件进行长线经营的想法后,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牢牢锁在了嘴里。   晚饭之后,诸人散去。张小舒来到侯大利身边,道:“周涛不在,易思华还没有回来,这幢楼晚上黑黢黢的,我有些怕,你能不能在这边住一晚?明天,易思华就回来了。”   张小舒直截了当地提出诉求,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侯大利不忍拒绝,同意留下来。   张小舒又道:“你去了专案二组,要负责湖州和秦阳,回江州的时间有限。趁你还没有走,我想学习擒拿术。”   “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十点钟,我们到健身室。”有了田甜牺牲的惨痛教训,侯大利希望所有警官都成为身手敏捷的“大侠”,张小舒想学习搏斗技巧,他自然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晚十点,侯大利和张小舒换上运动服,来到底楼的健身室。在进健身室时,侯大利特意检查了老楼的铁门。铁门上了锁,从外面无法打开。老楼的围墙高两米五左右,墙上没有安装监控。   “这是安防弱点,外人进来完全没有阻碍。作为省专案二组的驻地,得加高围墙,增加监控。这一点我要向宫局汇报。”   “大利,以前院里养着狼狗,为啥现在不养了?”   “大李活活累死了,旺财为了救人牺牲,警犬中心心疼得很。如今不愿把退役的警犬给105专案组,特别防着朱支。”   前一次,侯大利让张小舒学习扭对手的指关节,这一次,侯大利准备传授的是遭后勒颈时的防卫制敌方法。女性体力弱于男性,遭后勒颈时往往无力反抗,会陷入极端危险的境地。   侯大利讲解道:“被男人从后背勒住脖子以后,必须先保持冷静,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扣住勒颈的手臂,迅速向左转体,稳住重心,这是防止被敌人拖倒,这是守势。当身体稳定之后,必须主动进攻,女性力量不足,很难与男性歹徒硬抗,只能攻击敌人的薄弱部位,瞅准时机猛烈击敌人裆部,一次,二次,三次,下手必须凶狠。这是男人最为脆弱的部位,被击中后疼痛难忍,也就失去了进攻能力。”   张小舒道:“这么简单?”   侯大利道:“真正有效的搏斗术都很简单。这种招数平时不能用,只要用出来,就要有打残对手的狠劲。”   整个老楼里只有一男一女,天热,衣衫单薄,侯大利有点怕接触张小舒的身体,用手假装扼着张小舒的脖子,他的胳膊悬空,没有扼实。   张小舒道:“这是救命的招数,你这个大老爷们别扭捏了。”   侯大利道:“那我们先练习第一个步骤,双手扣对方手臂,向左转体。别用第二式,我可受不了。”   张小舒背向侯大利站立。侯大利上前,用右胳膊勒住张小舒的颈部。肌肤相接之时,侯大利身体有些异样。他努力控制呼吸,不让自己出丑。   控制重心,这看似是一个简单动作,但是,面对具有绝对体力优势的对手时,被控制的女性必须头脑清楚、异常果断,这样才能脱困。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反复练习,让肌肉形成记忆,能够不经思考就凭身体本能完成整个动作。   练习了四十多分钟后,侯大利道:“你基本掌握了动作要点,以后反复练习就行了。我得洗澡,出了一身臭汗。”   他上了楼,走进男卫生间,打开花洒。他的丹田火焰越烧越猛,必须靠冷水浇灭。   洗澡之后,侯大利换上干净衣服,又喝了点白开水,正准备打开电脑,窗外传来小提琴悠扬的琴声。这琴声如海边的精灵,有强大的魔力。侯大利离开座位,靠在房门口,欣赏张小舒的独奏。   张小舒站在走道中间,淡淡的月光洒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有一种圣洁之美。她全神贯注地拉琴,马尾辫有节奏地摇摆。围墙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小提琴的声音在夜色中如精灵一样跳跃,节奏明快,曲调流畅,满满的全是异国浪漫风情。   一曲既罢,老楼寂静无声。   隔了一会儿,旋律再次响起,这次响起的是电影主题曲《我心永恒》。旋律缠绵悱恻,带着淡淡的忧伤。等到此曲奏罢,又一曲响起。   第一曲带着些欢快,第二曲略显忧伤,第三曲则气质沉郁,荡气回肠。   三曲过后,张小舒静静地看着侯大利。   侯大利来到张小舒身边,道:“你不应该来做法医,做法医会见识太多人世间的丑恶。”   张小舒道:“音乐制造的是幻境,我终究会回到平凡的生活中。我一定要看到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落网,这是我人生中的执念,和你的一样。”   每个人都有执念,每个人的执念各有不同,但最后都成为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月光之下,张小舒有一种特别之美。她的皮肤白皙,鼻子小巧又挺直,盘起了头发,淡雅而大方。田甜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感强,有一种特别的英气。张小舒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线条柔和,气质温婉,是比较标准的东方美女。侯大利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将张小舒和田甜放到一起比较,有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赶紧移开目光。   7月21日上午,侯大利从车库电梯直达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八楼,来到关鹏办公室。   关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若有所思地盯着侯大利。   侯大利坐了下来,道:“关局,我有事向你汇报。”   关鹏道:“你是为周涛的事?”   侯大利道:“昨天大会以后,你曾说江州不少企业家的家人都出过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值得我们关注。我这两天都在琢磨这事,越琢磨越觉得事情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张冬梅之死其实还有疑点,杨帆案至今未破,秦永国的弟弟秦永强死于矿难,白玉梅当时在秦永国的矿上担任财务,我觉得一定有人专门针对企业家下手。”   关鹏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慢慢打开,道:“除了你刚才说的几个人,还有李兴奎的妹妹。她在四年前被人捅了一刀,伤了脊柱,现在还在坐轮椅。”   侯大利道:“我怀疑这一系列事情都与杨国雄的儿子杨永福有关,包括猥亵案和强奸案,都是杨永福设计的。杨永福在湖州化名为吴新生,湖州因此查处了几个内外勾结改户口的派出所民警。我认为杨永福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事情,其身后应该有一个团伙。我建议长线经营此案,查找杨永福作案的证据,彻底铲除这个毒瘤。”   关鹏道:“为了配合省厅的‘秋风’行动,市局将重案一组马小兵、袁来安和伍强三名侦查员全部充实到105专案组,由刘战刚统一领导,朱林和老姜局长配合。这是长线经营的力量,除了参加者以外,要严格对外保密。”   侯大利请示道:“省专案二组要负责侦办杨帆案,长线经营之事能够向专案二组成员透露吗?”   “等我和杨政委沟通达成共识以后,召集所有参加长线经营的专案组成员开会,签保密协议。我们会向省公安厅做专报,到时看省厅指示。目前,长线经营的想法除了105专案组以外,只有老朴和你知道,暂时不要向省专案二组其他成员透露。”   关鹏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向老朴推荐了周涛,肯定关心他的事情。周涛这案子和钱刚那案子不一样,钱刚是在正常执法过程中出的事。周涛则是另一回事,性质完全不一样。我们不会包庇自己的刑警,也绝对不会冤枉自己的刑警。”   侯大利由衷地道:“谢谢关局。”   关鹏挥了挥手道:“本来就是我的事,何来谢字?侯大利,我作为警界前辈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侯大利挺了挺腰,凝神听讲。   关鹏道:“江州市公安局是一支大队伍,绝大多数人都忠于职守,遵纪守法,但是不可否认,队伍中总会存在少数害群之马。所谓慈不掌兵,对待害群之马必须有霹雳手段,绝对不能手软,否则就会是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但另一方面,要带好公安这一支大队伍,还要站在刑警的角度想问题,为他们解决生活和工作中的难题,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这是我想跟你讲的第一件事。你是很有天赋的侦查员,我们江州通常会说老天爷赏饭吃,既然老天爷赏了你这个饭碗,而且这个饭碗又具有打击犯罪的重大意义。人生短短几十年,要做出超出常人的成就非常难,你要好好想一想人生的意义和目的,这样会提高思想境界。这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二件事。”   离开关鹏办公室后,侯大利、江克扬和樊勇在刑警老楼碰头,一起前往省城阳州。越野车开上高速公路,侯大利打开音乐,吉他曲《雨滴》的旋律顿时填满车内的空间。   江克扬靠在副驾驶室皮椅上,道:“原本应该是我们四个人到省厅,结果周涛出了这破事,我们就这样甩手走了,我感到心里不安。”   樊勇道:“滕大队回归了,由他来接手办理陈菲菲强奸案,也不错。”   江克扬道:“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总得做点什么。虽然我们不具体经办陈菲菲案,但是我们可以迂回调查,从查找那辆多次出现的面包车入手,这也和猥亵案有关联。大利,你怎么看这事?”   侯大利没有透露来自关鹏的更多信息,道:“再等一等,看情况再说。”   江克扬急道:“那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起工作的兄弟被关在看守所?”   樊勇道:“案子不由我们侦办,现在只能干瞪眼。乱插手,违反纪律。我选择相信滕大队。”   江克扬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车内气氛沉闷,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如泣如诉的音乐在车内流淌。一小时后,越野车停在省公安宾馆。公安宾馆所住人员都是命案积案专案组成员。他们来自不同地区不同系统,皆是各地的佼佼者,在宾馆相遇时彼此礼貌地点点头,暗自审视相遇之人,隐有争强之心。   八楼小会议室有三男一女,正在和老朴聊天。   “侯组长,我是第一次上省厅的专案组,手机是不是要上缴?可不可以对外通话?”说话的男同志有一张圆脸,黑黑胖胖,说话和气,极似工地上技术部的工程师。   侯大利知道此人来历,丝毫不敢小觑,客客气气地道:“我们是命案积案专案组,不是侦办那种盘根错节的敏感大案,用不着上缴手机。文件袋里有纪律要求,我不多说,大家看了就明白。”   男同志又道:“我们要在专案组干多久?”   侯大利道:“具体时间不清楚,得看案件侦办情况。戴主任,周支队谈起过你,赞不绝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男同志道:“你知道我?”   侯大利道:“你是湖州市刑警支队技术大队副大队长戴志。朴老师点名要你,周支队最初不想放,实在推托不掉才放你过来。”   戴志是全省有名的青年勘查专家。按江州市刑警支队勘查室小林的话来说:“勘查技术人员是杂家,什么都得懂,但是要做到对指纹、足迹、血液等技术门门精通则很难。戴志掌握的技术非常杂,眼光独到,以后绝对是山南省的技术大拿。”   侯大利极为重视现场勘查,自然欢迎戴志这样的勘查技术专家。   另一位小眼睛、短头发、高个子的男同志道:“我看了文件袋,专案二组负责六个命案积案,不可能同时动手,侯组长准备从哪个案子开刀。我们七个人可以分成不同小组,实施小组负责制。对了,我是谁,你认得出来吗?”   侯大利道:“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你是秦东江,来自秦阳市刑侦大队,是我的同门师兄。我进校的时候,你刚毕业,所以我们没有见过面。朴老师挖你过来是因为你精于刑事信息分析。程支队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最喜欢计算,有个绰号叫‘军师’。”   秦东江微微一笑道:“你的眼光不错,但是不完全准确。我这人怕死,为了多活些时间,只能多动脑筋,要动脑筋就得熟悉材料,所以被冠以精于刑事信息分析,准确地说就是贪生怕死的狗头军师。在大队,我们有一个原则,凡是抓捕条件不成熟的,宁愿放过,也不愿冒险去抓。放过一次,我们再抓就行了,机会还多。只要抓住,不管再凶的人也得认罪伏法。”   老朴笑了起来,道:“这是实话实说。程支队对这个狗头军师是又爱又恨,爱的是秦东江出任务靠谱,掌握情况清楚,战术安排合理,总能顺利抓到人,他出任务时毫发无损的情况占了绝大多数;恨的是秦东江出任务很慢,相同的任务,其他队三下五除二搞定,他带队则迟迟不动手,害得在家等消息的领导提心吊胆。秦东江的动作虽然慢一点,失手的时候却不多。林海军负责追逃,原本想要秦东江,后来被我截胡了。”   听到秦东江的自我介绍,侯大利倒是肃然起敬,介绍道:“樊勇以前在禁毒支队,现在是特警支队的副大队长、战术教官。有你们两人在此,抓人应该会轻松了。”   樊勇咧着嘴笑,道:“既要算无遗策,也要狭路相逢勇者胜,否则就是单纯的包。”   秦东江道:“当包还有改正的机会,如果安排不得当,置队员于危险之中,那就是犯罪。”   樊勇道:“我同意你这个观点。”   另一个男同志自我介绍道:“侯组长,我叫张剑波,来自湖州。我是搞法医的,没啥特点。”   法医不仅要进行伤情鉴定,很多时候还得提取生物检材,会勘查。在基层分局,法医在刑事侦查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听说张剑波是法医,侯大利脸上露出笑容,道:“希望在一起工作愉快。”   老朴补充道:“调张剑波,我更是费了老鼻子劲。湖州方面的意思是给了戴、志二人,张剑波就得留下。我跟高局长说,这一次让张剑波跟着全省精英一起办大案,进步会很快,这是为了更好地培养接班人。如果不是高局长和我有老交情,面子上磨不开,我硬是挖不过来。”   这时一位女同志自我介绍道:“我是吴雪,绰号‘无血’,很有武侠的感觉吧!我来自省刑侦总队第六支队心理测试室,对审测一体化略有心得。当然,比起张小天副主任还差得远。”   吴雪原本不在名单之上,周涛出事退出专案组以后,老朴找到张小天,同样是“强行”把吴雪要了过来。   命案积案专案组二组共有七人,侯大利和吴雪来自省刑侦总队,张剑波和戴志来自湖州,秦东江来自秦阳,江克扬和樊勇来自江州。互相做了自我介绍以后,闲聊了一会儿,便到了吃饭时间。   公安宾馆底楼是餐厅,餐厅实行自助,但是每个组都有一个独立房间,门上钉着第二组的牌子。除了挂牌的房间外,还有一个大餐厅,侦查员也可以到大餐厅吃饭。   第一天中午吃饭,第二组成员在餐厅餐台取餐后,集体来到挂牌的房间。   房间里挂了一幅书法作品,作品内容是:所有参战人员,无论什么情况,一律不准饮酒。   侯大利凑到近处细看,才发现落款草书是“刘真”。平日里,刘真总队长面相严肃,有一股凛然之气,让人不敢接近。今天挂在第二组房间的书法却透露出刘真总队长内秀的气质和幽默的一面。   大家是第一次见面,说了些闲话。饭后,所有参战队员各自休息,熟悉材料。   秦东江来到戴志的房间。他们虽然来自不同地区,可是曾经两度在同一个专案组,互相熟悉。秦东江道:“志兄,今天在餐厅里看了看抽调的侦查员,我们两人年龄也不算大,还算新星。但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我这个刑侦系学霸被晚了整整四年的师弟领导。”   戴志微微一笑,道:“你应该分析侯大利的来龙去脉,这是你的拿手好戏。”   秦东江道:“你知道什么绝密信息?”   戴志神神秘秘地道:“天机不可泄漏。”   “志兄又开始故作神秘。”秦东江拿出手机,拨通了省公安厅林海军的电话,道,“海军,问你个事,侯大利是什么来路?”   林海军这次也被抽调到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是第七组组长。他接到电话后,笑道:“你太孤陋寡闻了,侯大利的父亲是侯国龙。”   秦东江道:“难怪,才参加工作两年多时间就到省刑总当专案二组组长。”   林海军道:“我到江州挂过职,与侯大利有过直接接触。这人是真有本事,脾气也不小,不是全靠父亲上位。”   秦东江得知侯大利的父亲是侯国龙,内心深处的不服之气消失了一半。当然,还剩下一半仍然不太服气。   7月21日下午两点,阳州公安宾馆二楼大会议室召开“秋风-201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专案组全体成员大会。   省刑侦总队总队长、命案积案专案组常务副组长刘真做了动员讲话,在会上,他强调了三点:第一,要有打赢攻坚战的信心,要有艰苦作战的准备,再久也不放弃,再难也要攻坚;第二,各地上报到省厅专案组的案件普遍年份较久,且当时技术条件差,破案难度很大,要坚持以“破命案,除积案,清逃犯”为目标,认真仔细核查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一条可疑线索;第三,专案组要专,重新启动原有线索,特别重视当时提取的物证,同时大力依靠当地公安机关,重视传统手段和现代科技的结合。   这三点就是各专案组的工作原则。   侯大利一边听刘真讲话,一边思考如何带好专案二组这支小队伍。参加工作以来,他很快就成为105专案组副组长、重案一组组长,在管理小队伍上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这一次担任专案二组组长,抽调人员是三个地区刑警队伍中的尖子,算是前两次职务的加强版。   如何带好这支具有很强专业技能的小队伍,破获三个地区最有难度的命案积案,是一个大挑战。   下午三点,专案二组在八楼会议室集中,召开第一次工作会议。   省厅刑侦专家老朴联系专案二组和三组,爽快地答应了参加专案二组第一次工作会。老朴虽然在省刑侦总队没有担任实职,可是其水平高、资历老、人缘好、见识广,在各地刑侦单位里都很有威信,其拉风的穿着与其他机关同志大相径庭。他走进会议室,几名年轻侦查员恭敬地和他打招呼。老朴笑嘻嘻地摇着折扇,与每一名侦查员都能聊上几句。   侯大利道:“朴老师,专案组的人,你全都认识?”   朴老师道:“我在全省各地到处跑,去看各地大案。凡有大案,各地都要抽力量组成专案组。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大家。同志们,我向你们郑重地介绍侯大利同志,他于2004年考入山南政法大学,读刑侦专业。如今是江州重案大队一组组长。如果这次不调入省厅,他将担任重案大队副大队长兼一组组长。”   秦东江于1999年考入山南政法大学,比侯大利早参加工作四年,是秦阳重案大队最年轻的探长,是秦阳刑侦支队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原本对自己的履历颇为自傲,听到侯大利的简历之后,既佩服又不服。佩服的原因是侯大利如此年轻能被抽调到专案二组任组长,绝对有两把刷子。不服的原因是此人背景过于深厚,稍有点本事,便会进入某些人的法眼。他笑呵呵地道:“侯组长是我的同门师弟,厉害,佩服。侯组长有什么案例,能给我们讲一讲吗?”   老朴道:“大利的案例经常被收入刑侦系的最新案例选,二道拐白骨案,最近刚上。”   秦东江道:“啊,我读过这个案子,确实不错,但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老朴道:“每个案子都有运气在里面,如果处处倒霉,那就破不了案。话又说回来,运气终究来源于正确的方向,这一点很重要。”   吴雪打量着侯大利鬓间的白发,道:“小天姐多次用称赞的语气提起过组长,说侯组长是神探,能入我们老大的法眼,肯定有真本事。”   侯大利道:“我们是一个组的战友,不用称呼组长,太别扭。大家直呼其名,或者叫我大利也行。”   秦东江聊了几句后,盯着樊勇的脸。   樊勇最初不想理他,后来被盯得毛了,道:“喂,东江同志,别盯着我的脸,这是枪伤。当时大利率领我们在唐河打伏击,结果对方狡猾,用炸药爆了一把,我脸上还中了一枪。如果打正了,我就得睡在江州陵园里面了。”   “英雄,佩服!”秦东江这人最讲究战斗时机,讨厌鲁莽的指挥员。听樊勇三言两语说起唐河之战,暗自警惕起来,开始担心侯大利这个小年轻在指挥时轻狂冒进。   略作寒暄后,会议正式开始。   侯大利道:“交给专案二组的六个案子,每个案件都不轻松。目前,线索最多的是湖州系列杀人案,我建议将此案作为专案二组的攻坚第一案。大家有什么意见?”   吴雪道:“我没有意见。”   秦东江道:“首战必胜,这很关键,若是第一个案子就破不了,不仅影响士气,还会耽误侦办其他案件。我有个建议,我们七个人可以分成两个组,各自负责三个案件,同时推进案子。侯大利作为组长,综合协调。”   樊勇当即反对道:“我不赞成分散兵力,撒胡椒面,表面上看起来处处用力,反而难以形成合力。”   秦东江道:“三个地区,六个案子。如果只盯着一个案子,一旦迟迟未破,那就麻烦了。如果所在地公安局局长打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我们要如何回答?如果所在地的案子压根儿未动,局长肯定冒火,说不定还会拿出小本本记上一笔。说句实在话,我们和侯大利处境不一样,侯大利如今是省厅的人,我们都是抽调人员。专案组总有解散的那一天,极有可能存在个别案子没有破的情况。如果我们的态度不积极,当地的案子没破,被领导记了一笔,回去的日子不好过。”   樊勇龇了龇牙,道:“我们七个人,来自四个单位、三个地区。按东江同志的说法,不论先办谁的案子,另一个地方的同志都会不满意。这样就没法搞,是不是?”   老朴笑而不语,打开折扇慢慢地摇,饶有兴致地看侯大利的反应。   秦东江道:“我的意见,从秦阳那起强奸杀人案入手。”   樊勇道:“江州105专案组一直在追踪杨帆案,有很好的基础。大利没有从江州开始,说明还是考虑了大局。至于被领导记一笔,那只能说明领导没有水平。”   侯大利抛出话题后,没有说话,而是静听几位发言。他发现当过副大队长的樊勇居然变得伶牙俐齿,与初到105专案组时不太一样了。   “大家都有家乡情结,这个无可非议。争来争去没有意义,我有个建议,大家先熟悉案情,明天投票决定首案。这是民主集中制,先民主,后集中,谁都没有话说。”樊勇声音挺大,理直气壮。   侯大利作为组长,原本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做出决定。他没有反对樊勇的建议,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秦东江盯了樊勇一眼,心里想道:“我还以为樊勇真是樊傻儿,看来这家伙是张飞,用粗鲁掩饰精明。”   侯大利虽然是省刑总的编制,但是他刚从江州调来。专案组内有三个江州人,投票肯定会占便宜,湖州的张剑波和戴志肯定不会反对,省刑总的吴雪多半也会支持侯大利。秦东江将这一点看得很清楚,采取投票制,听上去非常合理,但是结果铁定依照侯大利的想法办理。而自己如果执意反对,在组内就会成为少数派,于是道:“没有必要投票,湖州就湖州。”   散会以后,老朴叫住樊勇,笑道:“我最近听过你两次发言,水平进步很快嘛,是当了副大队长的原因?”   樊勇指了指脸上的伤疤,道:“如果说有进步,那么和当副大队长没有关系。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脸上被打了一枪以后,我躺在床上非常后怕,不是假的,是真的后怕。若是子弹偏一点,我年纪轻轻就交待在唐河了。人的生命太宝贵,也太脆弱了,活在世上就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不是说我贪生怕死,而是要有道家的人生观,自由自在,潇潇洒洒,不让自己憋屈。从医院出来以后,我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看别人的脸色。我支持大利的提议,原因很简单,我相信他的判断能力。”   老朴竖起大拇指,道:“樊傻儿啊樊傻儿,你越活越通透了,是有大智慧的人。”   侯大利回到寝室后,泡了一杯茶。茶水刚泡好,老朴推门而入。   老朴上下左右打量侯大利,道:“为什么选湖州作为第一案,谈谈你的真实想法。”   侯大利道:“我们最先着手的案子应该是破案可能性最大的案子,最先着手不等于紧盯不放,我们介入以后,能够深入就持续深入,能够突破最好。一时不能突破我们也不用着急,地方会配合我们,应该有一个第二次收集证据的时间,比如采集指纹、收集DNA证据等。在这个时间段,我们可以转移到第二个案子上,以此类推。之所以强调攻坚第一案,是强化大家拿下案子的决心。”   老朴道:“你看中了湖州系列杀人案的哪一个有利条件?”   侯大利道:“我觉得不止一条。第一,系列杀人案很难收手,我怀疑凶手还做过其他的案件,甚至还有可能是正在侦办的案件。”   老朴道:“停一下,你是真怀疑凶手另有案子。”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系统里做比对,暂时没有结果。第二,湖州系列杀人案的现场一直封闭,留下了很多线索,刑侦大队原副大队长卢克英在退居二线后自愿守护现场,这点非常值得赞扬。第三,戴志和张剑波都参加过系列杀人案的侦办,对此案有直接的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   老朴道:“你确定第一案的理由很充分,我没有意见。二组和三组都是由我组成的团队,对所有人员都知根知底。二组的人员配得很强。凡强者都有个性,你在团队中年龄最小,带好这支队伍并不容易。今天秦东江和你唱反调,其实是在对你进行火力试探,查看你的水准,进而决定以后对你采取的策略。”   侯大利道:“我不会迎合队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朴道:“团结很重要,团结才能形成合力,一个人不能包打天下。我挨个儿给你讲一讲几个队员的故事。”   侯大利把茶水端到老朴面前,静听下文。   老朴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道:“戴志在专案二组中年龄最长,资历最深,经历的案子也最多。2005年发生的一起案子,破获得非常精彩,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简单来说,在湖州的一条小河边浮起一具男尸,男尸高度腐败,腰上还拴了一块大石头。遇到这种案子,一般情况下都是先搞清楚男尸的身份,再查明死亡原因,寻找抛尸地点。戴志带队勘查了现场,看着那块大石头想了好半天。在案情分析会上,戴志指出这块大石头上下两半存在明显色差,一半呈深灰色,另一半呈淡黄色。出现这种色差,意味着石头曾经半截埋在土里,半截暴露在空气中。河边很多农村住房门口有这种石头,用来围院子或者围菜园,所以当务之急是沿河寻找与石头相符的坑洞。支队认为戴志的思路合理,便让诸多侦查员沿河寻找。一小时后,在上游的一处农家找到了与大石头完全吻合的坑洞。农妇看到第二辆警车上的警察带来的石头后就意志崩溃,交代了杀人的事实,至此破案。这个案件从发现尸体到破案只花了两个小时。”   讲到这里,老朴用扇子拍了拍桌子,夸道:“这是非常精彩的案例,简单直接、干净利索,已经进入了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当年的案例集。”   很多案子的真相往往被一层窗户纸所隔离,戳不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案情便会扑朔迷离,最终导致无法破案。戳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大家便会感叹:原来如此,这么简单。   侯大利是屡见大案的侦查员,明白在众多线索中找出关键线索是很难的事,这说明戴志是真有本事。   老朴随即又讲起秦东江的故事:“秦东江自认为是保命冠军,实则是秦阳有名的抓捕能手,被称为‘秦阳第一捕’。他的名言就是‘最好的抓捕就是让犯罪嫌疑人来不及反抗就被戴上手铐’。秦东江和他的小组经常为了寻找合适的抓捕时间蹲守一整天,这样做是值得的,所以秦阳第一捕所带的探组战功累累却极少受伤。由于要寻找最佳战机,秦东江在行动前一定要搜集各方面信息,久而久之,养成其擅长信息分析的特点。我记得这样一个案子,秦东江带着侦查员抓捕一名逃犯,逃犯正在肉铺切肉,手握利刃。强攻显然会遭到抵抗,受伤的可能性极大。秦东江对此逃犯研究很深,知道其前列腺有毛病,一小时之内必然要上厕所,而菜市场只有一个公厕。做出这样的判断后,两名侦查员在菜市场厕所蹲守,一名在附近观察。半小时后,逃犯进入厕所,随后被撂倒在卫生间。虽然侦查员被弄了一身尿,但是抓捕异常顺利,不费一枪一弹,没有人受伤。”   侯大利道:“我、樊勇和秦东江在抓捕上应该能配合得很好。”   老朴道:“你们是专案二组,主要的职责是找问题,出思路,控制方向,大部分时候还真用不着你们冲锋陷阵。秦东江能够采用正确的抓捕方式,这是建立在充分掌握信息的基础之上,这是他的长处。你要用其所长,为破案服务。”   “这也是周涛的长处。可惜,他莫名其妙地陷到强奸案里去了。说实话,我很担心周涛,各方面证据对他都不利。”侯大利猛然间想起了周涛,很是担忧。   “我们只是整个办案大系统里的一小部分,有纪律,讲规则,每个人不是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更不能逞个人英雄,要相信组织,这是铁律,不能突破。”   老朴放下折扇,喝了一口茶水,道:“另一方面,如果周涛真是被冤枉的,那么案情肯定另有隐情,只要有隐情,必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事现在急也急不来。我再给你讲张剑波。张剑波遇到过一起棘手案件。一个年轻女子从夜总会五楼跳下,当时是在夜晚,没有人知道跳楼时的情景。女子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女儿是自杀的这个结论,认为女儿一定是受伤昏迷后被扔下楼,有人谋杀了自家女儿,扬言要到首都和阳州上访。此案经媒体报道,引来社会广泛关注,给湖州警方带来很大压力。张剑波认为如果该女子是昏迷后被抛落,有两种可能性,如果以体侧先落地,应该造成大面积肋骨骨折,尸检没有发现此现象。如果是以头部着地,头骨应该变形,尸检也没有发现此现象。他顶住压力,坚持认为该女子是自杀。省厅的杨浩带队复查尸检结果,得出的结论与张剑波一样,该女子确实是跳楼自杀。后来,在该女子男友的邮箱里查到一封遗书,详细写明了自杀的原因。专案二组中,拥有有法医背景的组员会有很多好处,这就不必细说了。前一段时间,‘钱刚枪击案’也很精彩,一枪两孔,这个设想非常精彩。张小舒这个年轻法医很有潜力,如果不是经验太少,我真想将她弄到专案组来。”   回想起“钱刚枪击案”,侯大利由衷地道:“张小舒没有经过侦查方面的专业训练,但是有天生的直觉,经常能说到案件的关键点,这一点格外难得。”   老朴笑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夸奖其他人的天赋,张小舒可以列入省刑侦总队的重点观察名单。我再讲一讲吴雪的故事。吴雪是张小天带出来的,非常优秀。她平时看起来像花瓶,实则眼光毒得很,她有一句口头禅是‘别说谎,你骗不了我’。去年,阳州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警方确定胡某存在重大作案嫌疑。由于证据链缺失,为确保万无一失,请第六支队心理测试室协助办案。张小天另有任务,就由吴雪接手此案。在心理测试过程中,犯罪嫌疑人的血压和皮肤电阻均显示正常,仅有呼吸略显异常。吴雪重新梳理案情,查阅过往资料,再次与犯罪嫌疑人见面。见面后,吴雪先和对方谈家人的情况,说了很多细节,让犯罪嫌疑人逐渐放松。火候到了以后,吴雪突然问‘你把手枪放在哪里’,就这一句话,犯罪嫌疑人猝不及防,生理曲线瞬间发生变化。有了这个结论,审讯继续用力,终将犯罪嫌疑人突破。”   刚刚与秦东江、张剑波、吴雪和戴志等人面对面交流,侯大利有了初步的直观印象。老朴又讲了每名侦查员的特点和故事,让侯大利对四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侯大利送老朴离开时,恰好遇到樊勇和秦东江从一楼健身房走了出来。两人满头是汗,秦东江嘴角隐隐有血迹。   侯大利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道:“老樊,你又逮着秦东江搞对抗了。”   樊勇咧着嘴笑道:“这可不怪我,秦东江非要和我打一场。我推辞不过,这才陪着他练练手。”   秦东江兴奋地道:“老樊搞过禁毒,又是特警出身,我打不过,他的功夫太好了。”   樊勇指着侯大利道:“戴上护具对练,大利肯定打不过我。可是真要搏命,大利多半要赢我。他这人非常狡猾,反关节技是其拿手好戏。无论你有多大力量,手指被反关节死死拿住时,也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移动。”   秦东江眼前一亮,道:“有这个绝技,逮人就更有效。我们每次行动都要保持三对一以上的比例,大利拿住对方反关节,我们一拥而上,死死压住,再强的人也玩儿完。死缠烂打,正是我们的强项。”   老朴用折扇拍了拍秦东江的肩膀,道:“好好的警务实战技能,被你说得这么掉价。”   “我们不是比武,是抓人,不管有多么掉价,只要有效就行。我们三个人又可以组成新的抓捕组。”   秦东江说到这里,不由得暗自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一次抓捕。当时三名侦查员进入犯罪嫌疑人的房间,由于没有留人断后,犯罪嫌疑人的弟弟从后门进入,持菜刀偷袭他们。三名侦查员一名牺牲,一名重伤,秦东江后背留下了一条近三十厘米的伤口。这是一次惨痛到极点的抓捕行动,给初出茅庐的秦东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成为他时常出现的梦魇。但他没有退缩,擦干眼泪继续冲在一线,只是在行动中变得格外重视安全,成为“保命冠军”。   老朴道:“我再强调一点,到了省专案二组,抓捕是次要职责,最关键的还是重新确定每个案子的侦查方向,这才是你们专案组需要做的事情。今天晚上,你们几个专心看案子,明天,我继续来听二组的会。”   7月22日上午,专案二组聚于会议室。老朴准时到来,参加二组的工作会。   侯大利开门见山地道:“昨天大家都很认真地看了材料,今天再议一议把哪一个案子作为攻坚第一案。我建议以湖州系列杀人案为攻坚第一案。如果同意,请举手。如果举手没有过半数,我们再选另一案为攻坚第一案。”   “我不是二组组员,不参加表决。”老朴知道表决结果肯定是通过侯大利的意见,摇着折扇,在一边旁观。   秦东江道:“不必举手表决了,我同意湖州系列杀人案为第一案。”   其他同志没有反对侯大利的提议,湖州系列杀人案成为专案二组的攻坚第一案。   确定了湖州系列杀人案成为专案二组攻坚第一案后,张剑波拿起投影仪的遥控器,开始介绍案情。   投影仪幕布上出现了湖州系列杀人案的基本情况。   第一个案件的受害者叫赵代军,出租车司机,遇害时44岁,2004年7月8日晚上死于家中,脑袋被铁锤敲碎。   第二个案件的受害者叫程森,做烟酒生意,2005年2月14日,于小卖部后面的房间里,因酒精中毒而死,遇害时27岁。   第三个案件的受害者叫高小鹏,摄影师,2006年8月7日,在影楼内被勒死,遇害时38岁。   张剑波放下遥控器,介绍道:“我参加了系列杀人案的侦破工作,三起案件的尸检都是由我做的。先说湖州支队的调查结果。第一,三起案件的受害人没有直接联系,不是亲戚,不是朋友,互相之间没有联系方式。三起案件受害人的死亡方式也各不相同,分别为铁锤敲头、酒精中毒、领带勒死。第二,三名受害者的血液中都有迷药‘任我行’的成分。‘任我行’2001年左右出现在山南,有一段时间非常流行,受害者很多。这两年经过集中打击,抓了一批人,在湖州基本消失。第三,赵代军的银行卡和现金被提走,程森家里有保险柜,里面的现金被盗走,高小鹏家里的现金也被盗走。由于三起案件都出现了迷药‘任我行’,三个受害者都有到娱乐场所的习惯,而且家中现金被盗,所以湖州警方将这些案件做串并案侦查。”   张剑波介绍完基本情况,所有人都瞧向侯大利。   侯大利道:“湖州刑警支队的水平不容置疑,他们破不了的案子绝对不能运用寻常的侦查思维。我们在办公室研究和分析没有太大用处,必须重回现场。我们会后就到湖州,横向到边,纵向到底,重新把三名受害者的社会关系梳理一遍,这样才有发言权。”   侯大利的神探之名已经被专案二组的其他同志知晓。大家都还有些担心神探年轻气盛,看不上湖州、秦阳等地的刑警支队,说出些难听的话。此刻侯大利高度肯定湖州刑警支队的水平,态度诚恳,没有作假,张剑波和戴志都松了口气。   侯大利随即又提出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可以串并案侦查的案件。   戴志道:“我勘查过湖州绝大多数杀人案件,可以肯定地说,在湖州没有可以与系列杀人案进行串并案侦查的案件。”   秦东江道:“凶手有可能流窜,以前在湖州作案,后来流窜到其他地方。我们应该研究全省的类似案件,包括已经侦破的案件,如果运气好,凶手或许在其他地方翻了船,在监狱待着。”   张剑波道:“我们也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在省内没有找到可以串并案的案子。凶手在三个案子中皆采用了迷药,所以我判断凶手体力不强,脑子好使,透露出一些女性的特点,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大。湖州支队也持相同看法,他们倾向于是不良职业的妇女作案。”   吴雪道:“我同意凶手是女性的判断,凶手大概率是人格异常者。女性人格异常者的表现往往更加隐蔽,对他人进行攻击时,往往会采用某种技巧。女性人格异常者犯罪的时间比男性人格异常者要晚,重新犯罪率也要低一些。这些特点都符合本案,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更大。”   江克扬目前是案情分析会的记录者,大家发言中的观点统统由其记录下来。他没有发言,专心记录,同时将自己的分析判断与各位侦查员的观点进行对比。从学历和专业来说,他在专案二组并不占优,所以主动承担起记录之责,很谦虚地向各位侦查员学习。   秦东江道:“如果凶手是女性,动机是什么,是情杀还是财杀?我认为湖州刑警支队的看法是正确的。凶手就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性,而且,这三个人都是凶手的顾客。这样想的情况是在做交易的时候,凶手实施了杀人计划。比如,赵代军把凶手约到家里,凶手让赵代军喝了含‘任我行’的饮料,结果赵代军横死在家中。第二个受害者同样如此,把凶手带到了小卖部,结果引狼入室,喝了‘任我行’,于是任人宰割。第三个受害者在影楼内被杀死,原因和上面一样。正是由于凶手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性,所以三个受害人之间没有联系。”   张剑波苦笑道:“你们都应该看了侦查卷,我们当时的重点目标就是特殊职业者,组织大量警力,将湖州辖区内的‘小姐’查了一个底朝天。你们到湖州可以看一看完整的卷宗,堆起来超过两米。结果,一无所获。”   谈到这里,专案二组的侦查员都陷入沉思,只剩下老朴摇扇子的声音。   侯大利道:“朴老师,您是什么意见?”   老朴笑道:“我没有意见,就是带上耳朵听你们讲。命案积案有七个专案组,大家都憋着劲破第一个案。第一个案件必然是影响最大的,希望你们能够拔得头筹。” 第三章 软弱的后果   湖州系列杀人案的三个现场都保护得很好。几年时间里,现场一直被彻底封闭,只有灰尘、空气和阳光能够进入现场,连耗子的进出洞口都被完全封死。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的三辆汽车驶入小区,直奔赵代军家,很快就引来周边群众的注意。大家站在小区院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保护现场的刑警头发花白,领着众人前往目的地。   侯大利问道:“卢队,退休了吗?”   卢克英道:“早就不是卢队了,我已经从一线退下来好几年了。我还有三年就退休,用这几年时间发挥点作用,尽量保护好现场。”   侯大利道:“你参加过赵代军案件的侦办?”   卢克英道:“那时我还在区刑侦大队做副大队长,很遗憾没能破案。在退休前几年,发挥点余热,尽量保护好三个现场。我们破不了案,迟早会有高人来破案。等了几年,终于把你们等来了。希望能早日破案,我也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谢谢卢队,赵代军的妻子在哪里?”侯大利看到卢克英的白发,想起了朱林、老姜局长等一批老刑警,亲切感油然而生,还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卢克英道:“案发以后,赵代军的妻子杨梅带着女儿离开,再没有回来过,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她们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最大程度保护了现场。”   打开防盗门,血腥味和霉味混杂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室内陈设保持着六年前的原貌。时间在房间物品上留下了无处不在的陈旧感。地板上留下了勘查踏板,以方便进出。时间过去六年,原本就陈旧的勘查踏板更显沧桑。   侯大利站在门口察看了现场,再次对卢克英道:“谢谢卢队,现场整整保留了六年,很不容易,也得感谢家属对我们工作的高度支持。”   卢克英搓了搓双手,道:“这是应该的。没能破案,这是我们的失职。”   侯大利、戴志、张剑波、卢克英戴上口罩、头套和手套,第一批进入现场。   靠近沙发的角落有一摊黑褐色的痕迹。   卢克英站在勘查踏板上,蹲下身,指着黑褐色的痕迹道:“当年赵代军躺在此处,头部就搁在那摊血迹之上。他的头部被敲了好多下,怎么说呢,就像是被敲破的西瓜。”   侯大利看过现场照片,案发现场细节已经完全印在脑中。来到现场之后,脑中原本就有的细节更加鲜活和生动起来,道:“赵代军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衣服放在沙发角落。死者大小便失禁,下体被烧过,乌黑乌黑的。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赵代军家的客厅摆放着布沙发,沙发上配有沙发套。沙发套乱七八糟的,结合赵代军赤身的情形,我觉得他之前应该在沙发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戴志作为现场勘查人员,无数次研究过此系列杀人案,对现场情况了如指掌,解释道:“我当时带队勘查现场,在沙发套上提取生物检材,遗憾的是沙发套虽然很凌乱,但是没有找到检材,不是指没有凶手的检材,而是没有任何人的检材。后来我们发现家里的吸尘器上装垃圾的小布袋被取走了,凶手使用过吸尘器,取走了生物检材。”   侯大利道:“凶手具备一定的反侦查经验。”   卢克英道:“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所以我们一直在寻找被打击过的‘小姐’。”   “从照片中,我看到沙发布上被剪下来一小块,这是检验血迹吗?”侯大利站在布沙发前,继续将脑中的印象和现场进行印证。   “你很细心,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戴志赞了一句后,解释道,“我们发现沙发布上有一处疑似血迹的东西,经检验,这是赵代军老婆杨梅的血迹。我们调查过,是她流的鼻血。”   侯大利道:“杨梅为什么流鼻血,是被打,还是其他原因?”   卢克英道:“杨梅是幼儿园老师,也是幼儿园园长。我问过关于鼻血的事情,她说偶尔有流鼻血的习惯,有一次流到沙发套上。”   侯大利蹲在沙发边,仔细看血液痕迹,用相机拍下血迹形状。   重新打开现场,当日的血腥味和大便的臭味从隐藏的角落不顾一切地爬了出来,占据了屋内空间。张剑波是老法医,每次进入杀人案现场总是想要呕吐,屋子里多年前的陈腐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这是让法医羞耻的事,他从未向其他人提起此事,默默控制住呕吐的欲望。   张剑波压下强烈的恶心感后,道:“根据对死者的胃内容物以及走访调查的情况,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7月8日的二十点至二十一点。死亡原因是头部被钝器打击致闭合性颅骨骨折。从死者头部被多次敲打的痕迹来看,凶手力气较弱。但是从凶手对死者敲打的痕迹来看,就是要致受害人于死地,这一点非常明确。”   侯大利打量客厅环境,道:“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戴志参加过现场勘查,非常了解现场情况,道:“现场门窗完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没有翻越、蹬踩过的痕迹,凶手是和平进入房间的。凶器留在现场,是死者家里的榔头。从这些细节来看,凶手熟悉死者的情况,并非陌生人犯案。凶杀案发生之时,死者的家属杨梅带着女儿在娘家,这点情况可以得到证实。榔头上只有赵代军的多枚指纹。现场没有经过整理或者伪装,赵代军躺在客厅沙发边上,全身赤裸,衣服扔在一旁。我们三个技术人员找遍了全屋,从作案现场提取到七个人的生物检材,包括死者、死者的老婆和女儿,还有死者的父母、死者的两位朋友,目前已经排除了这七个人的作案嫌疑。”   卢克英补充道:“赵代军有嫖娼的恶习,所以我们怀疑他趁着妻女在娘家,约了失足妇女到家里。死者身体上有瘀青,下体还被烧过,我们认为这是凶手逼问钱财所致。如果不是逼问钱财,烧下体便是多余动作。”   戴志道:“我不这样看,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卢克英道:“我们调查过赵代军,他长时间开出租车,没有结下能带来杀身之祸的仇家。”   听着众人的议论,侯大利结合现场情况,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赵代军喝下了掺有迷药“任我行”的水,失去行动能力。凶手敲碎了赵代军的颅骨,赵代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大小便失禁。   在这幅画面里,还有许多不清楚的情节:第一,凶手火烧赵代军下体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泄愤?被烧是在生前还是死后?第二,在凶手进入赵家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第三,凶手应该了解赵代军的家庭情况,是失足女,还是其情妇?   补充这些情节以后,案件就应该能够完整。侯大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湖州刑警支队同江州刑警支队一样,集中了精兵强将侦办此案。他们没有破的案子,一定有破不了的原因。   第一批人现场勘查结束后,吴雪、江克扬、樊勇、秦东江等人戴上口罩、手套和帽子,进入房间,实地查看凶案现场。   等到第二批人从现场出来后,侯大利道:“吴雪,看了现场,你的直观印象是什么?”   吴雪道:“这个人挺危险,其有明显心理阴影,从烧下体的行为来看,报复和泄愤的可能性最大。”   樊勇不停地摇头,道:“从调查记录来看,赵代军家里有一万元现金,是为出车跑货备用的钱。这笔钱不知所终,应该是被凶手取走了。烧下身也许是逼问钱财,不一定是报复和泄愤。”   秦东江道:“我们要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搞清楚,从卷宗和现场两方面来看,我总觉得整个过程有些模糊。我们现在还原一下整个案情,第一步,赵代军和凶手进入房间。从门窗的情况来看,是和平进入,这意味着凶手和赵代军相识。第二步,赵代军喝了放有迷药‘任我行’的水,然后晕倒。第三步,如何控制赵代军又是另一个问题,如果凶手是男人,有凶器,那就比较容易控制赵代军。如果凶手是女人,那就要趁着赵代军昏迷之时,控制住赵代军,用绳子或者其他东西将他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体表应该留有痕迹。但是,尸检报告没有发现赵代军的体表有被捆绑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凶手的行为就是敲头,在赵代军昏迷或濒临死亡时烧下体,取钱。现金是出车的备用款,放得不会太隐秘,凶手烧下体是泄愤,不是追问钱财。”   凶手能使用迷药,死者裸体及凌乱的沙发套意味着凶手大概率与赵代军有过亲密接触。拿走现金,火烧赵代军下体,死者颅骨被多次击打形成骨折,这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能接触到迷药的女性,更有可能是从事不良职业的女性。   这些是初步判断,也符合湖州刑警支队的推断。   侯大利没有急于下结论,与江克扬、吴雪一起来到红星幼儿园,准备观察杨梅。侯大利来自基层刑侦单位,习惯亲力亲为,担任专案二组组长以来,不习惯把观察杨梅的任务交给湖州侦查员,别人眼中得来终觉浅,亲眼瞧一瞧,心中才有数。   幼儿园放学时,一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幼儿园大门口。她面带微笑地与来接孩子的家长打招呼。家长带着孩子离开时,均挥手朝中年女人致意。幼儿园是分班级放学,小班、中班、大班的幼儿园学生离开后,校园安静下来,中年妇人与守在门口的老师和保安交谈了几句,转身走回学校。   侯大利问道:“吴雪,你怎么看杨梅,你的直觉是什么?”   吴雪道:“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她是发自内心地和幼儿园学生以及家长打招呼。从家长的反应来看,有不少家长在挥手时还微微弯腰,这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杨梅。”   江克扬道:“大利,你莫非认为杨梅有问题?我认为杨梅杀人的可能性不大。第一,就算是她杀死了丈夫,可是程森和高小鹏与她没有关系;第二,如果她是杀人犯,为什么要烧丈夫的下体,如果真是她烧丈夫的下体,其行为就是变态,可是从湖州刑警支队的调查来看,杨梅很正常;第三,凶手有用吸尘器收拾沙发套的行为,如果杨梅是凶手,完全没有必要用吸尘器,她是女主人,在家里搜到其生物检材很正常;第四,迷药又不是馒头,满大街都是,购买者一定要有渠道,我不相信杨梅能在市场上搞到迷药。”   平日里,江克扬比较沉默。小组进行案情分析时,皆由其记录。吴雪不知不觉地忽视了江克扬,此刻听其分析案子,几乎句句都和自己的想法接近,暗自赞赏。   幼儿园园长办公室,杨梅检查了明天的工作计划,增加了一个培养幼儿行为习惯的小方案,放下笔,准备离开时,电话声响起。   等到对方作了自我介绍后,杨梅略微沉默,道:“不用等到明天,我在机关幼儿园,你们可以直接到我办公室,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不想回家谈这件事,就在办公室里谈吧!”   与杨梅取得联系以后,江克扬又给卢克英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卢克英出现在幼儿园门前。   “杨梅当时带着孩子在娘家,卷宗里有具体情况,她不是凶手。”卢克英朝园内看了一眼,继续道,“杨梅爸妈是小学校长,全家人都是知识分子,自尊心很强,我们问话时得注意一些,否则会不欢而散,以前我们的侦查员和她谈崩过。”   侯大利道:“卢队,谢谢提醒,请放心。”   杨梅站在园门外,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警察,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来到办公室以后,她关上办公室的房门,道:“卢队,案件有新消息吗?”   卢克英道:“新消息倒是没有,这三位是来自省刑警总队的侦查员,他们负责侦办赵代军遇害案。”   听到“赵代军”三个字,杨梅肩膀微微缩了缩,矜持地朝三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道:“你们请坐,我给你们倒水。抱歉,我平时不喝茶,这里没有茶叶。”   侯大利道:“我们到过案发现场,你家里摆了好几个茶叶罐,那些茶叶都是赵代军的吧?”   “他要喝茶,我不喝,喝了睡不着觉。”杨梅站在饮水机前,背对警察,慢慢地朝纸杯里放水。她将纸杯放在卢克英面前,道:“卢警官,你们反复问过我,我当时讲得清清楚楚,我不在场。现在时间隔了这么久,很多事情都记不准确了。”   卢克英道:“赵代军死了六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追凶。省公安厅还调集了精兵强将来侦办此案,你不应该放弃。”   “我是实话实说,确实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我不能乱说,否则就是误导。”杨梅偏了偏头,目光注视着校园内的文化墙。文化墙上有很多幼儿园学生的图画作品,幼稚,充满童真,这与丑陋的现实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克扬打开小型摄影机,道:“杨园长,我们谈话需要录像,可以吗?”   杨梅警惕起来,道:“刚才说是访问,为什么要录像?”   江克扬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录像就是为了找出杀害你丈夫的凶手,你一定会支持的吧?”   杨梅微微迟疑一下,道:“那好吧!”   走进办公室之后,侯大利便非常细致地观察杨梅的身体语言和表情。杨梅表面上非常平静,但是她游离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情绪。她与警方人员视线相对时,总是迅速移开目光。   很明显,杨梅不愿意被人窥视内心。   目光游离分为多种情况,比较主要的有两种。   第一种是目光左右游离,说明人的内心极为不安。动物也有类似行为,一条狗被带到陌生环境,往往会四处打探,身体虽然还在原地打转,只要有风吹草动,这条狗就会沿着观察到的路线逃跑。人类的行为更为隐蔽,但是陷入危险之地仍然会目光游离,这就属于深藏于内心的动物本性。   第二种是较为稳定的游离,体现出人内心的厌烦情绪。某个人内心深处不愿意和另一方接触,对眼前谈话失去兴趣,暂时又不能走开,便会在应对谈话之时,转移目光,偏向一边。   杨梅的神情明显是第二种情况,她极为厌烦眼前的谈话。   侯大利注意到这一点后,主动接过话题,道:“杨园长,这是一次普通访问,主要是了解情况,请杨园长放轻松一些,不要紧张。”   “我不紧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杨梅挺了挺腰,目光偏离了侯大利的脸颊,仍然盯着文化墙。   侯大利道:“杨园长,赵代军在家里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想问一问他弟弟和妹妹的具体情况,他们与赵代军的关系如何?”??   杨梅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借机缓了缓气,道:“赵代军是家中的老大,早年开出租车,赚了些钱,对弟弟、妹妹都有帮衬。1997年左右,赵代勇帮着赵代军开出租车,两兄弟轮流开车。那个时候,他们关系挺好的。前些年,赵代勇在夜间开车时出了一次车祸,出租车也被撞得稀巴烂。赵代军很生气,与赵代勇打了一架。两兄弟之间产生了隔阂,然后各做各的事,赵代军去开大货车,赵代勇就到煤炭企业上班了。”??   侯大利记下了赵代勇的详细情况。   赵代军亲戚和朋友的情况早就被湖州刑警支队摸得清清楚楚,彻底排除了赵代勇的作案嫌疑。卢克英此刻见侯大利又开始炒冷饭,并没有特殊手段,不禁对来自省厅的精英们略感失望。   吴雪是第一次与侯大利在一起办案,“闻名不如见面”和“见面不如闻名”这两句话反复在脑中翻滚,纠缠不清。   江克扬最信任侯大利,努力跟随其问话,寻找其寻常问话背后的真正目的,一时之间却没有找到其问话的要害点。   侯大利道:“赵代军和他的妹妹赵代利关系怎么样?”   杨梅叹了口气,道:“赵代利夫妻刚做生意的时候,本钱有一半是赵代军出的。赵代军的责任感还是挺强的,有点长兄如父的封建思想,动不动就骂弟弟妹妹,有时连妹夫也骂。妹夫后来与赵代军翻脸,也因为这个。”   侯大利道:“赵代军还真是个暴脾气,还有谁和他打过架,他有没有经济纠纷?”   杨梅道:“赵代军在外面是一副好脾气,开出租车时还被评为优秀出租车司机,开货车时也没有和谁发生过纠纷。”   侯大利道:“赵代军和你打过架没有?”   杨梅咬着牙齿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架。”   侯大利继续问道:“你有流鼻血的毛病吗?”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就是在沙发套上检出了我的血迹,这事卢队问过。我偶尔流几次鼻血,隔了好几年时间,谁能记得起来?”杨梅说到这里,面朝文化墙,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这是杨梅第一次在侦查员面前流露出感情。吴雪扯了一张纸巾,递给杨梅。杨梅没有接纸巾,走出门,在卫生间擦去眼角的泪水。   侯大利等到杨梅回来,又问道:“当时家中丢失了现金,有多少?”   杨梅道:“赵代军跑货车,花销大,平时在家中放了一笔钱,有时候好几千元,有时候有一万元,主要是为了应急。”   江克扬记录杨梅所言,眼睛不时眨巴着,继续猜测侯大利的意图。   侯大利问道:“赵代军长期跑货车,曾经因为嫖娼被派出所处理过,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杨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道:“这事在派出所有记录,你们比我更清楚,何必来问我?”   这时,吴雪主动拿起杨梅放在桌上的杯子,接了一杯水,递到杨梅手边。   杨梅喝了一口,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道:“你们或许怀疑是我杀害了他。我肯定地说,不是我。在他遇害的当天,我和女儿在我娘家,那天是我妈的生日,家里有很多亲戚,都可以做证。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讲了,没有隐瞒什么。我女儿好不容易走出了父亲被害的阴影,请你们不要再找她询问,否则会影响到她。”   访问结束后,一行人离开幼儿园。   卢克英告辞离去。   吴雪站在越野车门口,问道:“大利,你怀疑杨梅?”   侯大利道:“沙发套的那一块鼻血印迹,不像滴落,而是飞溅上去的。在现场我就发现了这一点,心里有疑惑,所以我要和杨梅见面,看一看她本人的状况。赵代军曾经和赵代勇、赵代利的老公都在家里干过架,是不是也和杨梅干过架,生出了积怨。家庭内部原因导致杀人,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遇到杀人案,怀疑身边的人,这是不少侦查员的第一反应。侯大利刚刚侦办了邱宏兵杀妻案,面对在家遇害的赵代军,没有按照湖州刑警支队的侦查方向思考问题,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赵代军的身边人。   江克扬道:“如果是杨梅,她从什么渠道拿到的迷药?另外两件案子与此案的相似性又如何解释?”   侯大利道:“案发之日,另外两件案子还没有发生。我们就可以暂时抛开后面两个案子,纯粹从这个案子出发,重建现场。”   江克扬惊讶地道:“串并案以后,线索更多,这就是为什么串并案侦查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单独从赵代军的案子出发?”   侯大利解释道:“其实三个案子串并的证据并不是很硬,算是软串。三个案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迷药,其他都是我们总结出来的相似点,其实还有更多不同点被忽视了。为了侦办此案,湖州警方把湖州境内的迷药销售链条挖了个底朝天,判刑和拘留了31人,并没有找到符合此案的线索。如果我们仍然着眼于迷药和失足妇女,肯定会走入死胡同。基于此,我们暂时把赵代军案看成独立案件,从他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入手,展开深入调查。”   暮色已至,路灯还未亮起,沿街商铺前的彩灯次第亮起,给白日平庸的湖州城增添了一些颜色。   路边有一家名为“湖州土菜馆”的餐厅装修别致,路边停有不少汽车,侯大利将车停在餐馆前,道:“湖州菜和江州菜不一样,江州菜是麻辣,湖州菜是辛辣,今天要尝尝本地菜。”   吴雪拍手笑道:“我最馋冷吃兔,湖州菜的牛肝又鲜又嫩,每次都觉得没吃够,就是肚子不够装,脸上还要长痘。”   开朗是六支队的总体风格,细微处又各有不同,张小天豪爽,吴雪活泼。这种开朗的风格与其他技术刑侦队偏向于沉闷的风格有明显区别,算是异类。冷吃兔和爆炒牛肝上桌后,三人甩开膀子大吃起来,如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大桌菜。   回到宾馆已经夜里一点半,侯大利稍事休息便前往会议室,准备召开来到湖州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秦东江、樊勇一路吵嚷着来到小会议室。   樊勇和秦东江都穿着运动短衣,头发如妖怪一般,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秦东江鼻子上堵着一团餐巾纸,餐巾纸根部有血色。两人见面后经过数次较量,成了可以开玩笑的朋友,坐在会议室里还相互攻击和抬杠。   张剑波和戴志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并排而坐。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赵代军案的现场照片。   吴雪端着一杯咖啡来到会议室。咖啡的香味在香烟的味道中左冲右突,终于打破了烟味的绝对控制。   夜里两点,会议正式开始。   侯大利道:“今天是案情分析会,但不是标准的案情分析会,准确讲应该是正式案情分析会前的专案二组内部讨论会,大家根据看卷宗查现场获得的情况,随心所欲地谈。我们先看一段视频,老克,可以开始了。”   江克扬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与杨梅见面的视频。视频从两个角度拍摄,一个是正面拍摄的画面,另一个是侯大利随身携带的摄像设备录下的高清视频。   视频播放结束后,侯大利道:“分析视频之前,我们先讨论沙发套上的那处陈旧血迹。”   江克扬调出电脑里的现场勘查照片,放大后血迹仍然非常清晰。侯大利指着血迹尾部,道:“这是沙发套上的一小滴血迹,尾部清晰,这是抛洒状血迹的特征。在原来的现场勘查中,没有明确提出这一小滴血迹形成的原因。”   在犯罪现场中,随着人体的头部甩动、肢体摆动或者沾血器械的挥动,血液会飞落在载体上,形成与运动轨迹、幅度相对应的抛洒状血迹。典型抛洒状血迹多呈点状弧形分布,起点多为圆形,形状之后逐渐变为椭圆形。   戴志作为当时现场的勘查人员,在看照片时,脸几乎就要贴在电脑屏幕上。他看了一会儿,道:“我的看法与大利不同,抛洒状血迹有两个特点,多点状,弧形分布。这处血迹仅仅是孤零零的一处,从形状看起来也不是标准的抛洒状,标准的抛洒状应该是由圆形演变成为椭圆形。沙发套上的血迹并不标准,说它是滴落也行,在走动中的滴落血迹也会形成类似的形状。”   侯大利道:“如果当时沙发套上有衣物或者其他物品遮挡,只留下一滴抛洒状血迹是有可能的,其他血滴会留在另外的物品上。这处小血滴出现在沙发套接近靠背的地方,走动中滴落,不会在这个位置。”   戴志道:“这孤零零的一滴陈旧血迹,有太多变数,所以我没有给出结论。”   侯大利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试图说服戴志,道:“这个血滴确实存在变数,无法深入,那就暂且将其搁置,回到视频中来。我们首先分析杨梅说话的神情,吴雪和江克扬在这方面都是强项,你们两人先谈。”   吴雪道:“大利与杨梅谈话时,我按照事先约定在旁边观察。你们注意看,杨梅在与我们谈话时,始终采取了双臂交叉的姿势,而且她的双臂交叉非常典型,右手抓住左手上臂,左手插在右臂下面。这是强烈的排斥,表示消极含义的动作,是典型的防御性动作。看到这个姿势,当时我就纳闷儿,我们是来侦办赵代军案的,从本质上来说是帮助杨梅,她应该积极配合我们,为什么她会对我们严加防备?我还有意给她递了一次水,想要打开她的防御圈。杨梅戒心很重,喝水以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江克扬把视频调到吴雪递水的片段。   吴雪递水的动作非常自然,时机掌握得很好。   江克扬原本以为吴雪递水的动作是一个随机行为,看完视频,又听了解释,这才明白另有深意,而自己当时正傻乎乎地站在吴雪身边,还暗自觉得吴雪善良。   侯大利道:“老克,你的看法呢?”   江克扬道:“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杨梅没有显示出破案的急切心理。我注意到在谈到流鼻血之时,杨梅似乎受到刺激,落泪就在这一刻。还有一次情绪激动是因为谈到赵代军嫖娼。但是,杨梅对于赵代军之死并没有表现得伤心。我看过杨梅在卷宗里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头发枯黄,面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相。这种苦相可以意会,但是无法准确描述。这一次与杨梅直接接触,我发现杨梅虽然不爱说话,也没有多少笑意,对我们还有戒心。但是,她以前那种苦相却消失了,下巴和身材明显比以前更圆润。”   樊勇道:“你别用这些文绉绉的词,六年过去了,杨梅成了园长,这是中年发福。”   江克扬道:“卷宗里一共有三张杨梅的照片,不同情境,不同角度,看起来张张都显得命苦,这种苦相无法用科学描述,大家都能理解这一点。”   电脑中陆续出现了杨梅在六年前的三张照片,经过江克扬点醒,确实张张都有“苦大仇深”的苦相。而杨梅如今的面容充满了宁静,宁静中带着幸福,而原来照片中的苦相则完全消失。   看完新旧照片,江克扬道:“杨梅爸妈是退休教师,生活过得去,不用杨梅负担。杨梅女儿成绩优秀,当年在读重点中学,也不用杨梅操心。杨梅有这样的苦相,那只有一种可能——杨梅与赵代军关系不好。”   吴雪道:“废话,赵代军因嫖娼被抓,夫妻俩关系好那才有鬼。关系不好并不是杀人的理由,有些女人会忍着,有些女人会离婚,激烈到杀人的地步,那必然有特殊的事情发生。”   秦东江赞同吴雪的观点,道:“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件特殊的事情,是不是就意味着案件向前推进了一步?不过我得提醒各位,老戴和剑波都是厉害人物,也参加了这个案子的侦破。湖州警方不是吃素的,我们要有面对困难的充分准备。”   樊勇道:“老秦说的完全是废话,我们都知道案子很困难。再困难的案子都是人做的,他们作案是业余的,我们破案是专业的,他们的手段绝大多数超不出我们的经验。只是我们的条件还不够充分,或者侦查的方向不对,所以看不透真相。”   秦东江笑道:“你这是鹦鹉学舌,吴雪只用了‘废话’这两个字,很有力。你用了‘老秦说的完全是废话’九个字,字数增加,力度明显小一些。”   戴志性格稳重,见樊勇和秦东江又斗起嘴来,敲了敲桌子,道:“不要跑题,回到案子上。”   侯大利思绪全在案子中,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江克扬提出来的苦相,以及吴雪提出来的“特殊的事情”,然后道:“老克,再放一遍视频。大家再看一看,除了表情外,还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再放了一遍视频之后,秦东江道:“卢大队谈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杨梅得知丈夫去世后,除了女儿的学习用品外,相当于净身出户,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带。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明显不符合普通女人的生活习惯。一般来说,一个普通女人要离开家,除了钱和首饰以外,化妆品和最心爱的衣服是必带品。杨梅选择了只带女儿的学习用品,床头柜里还放着她的结婚戒指。”   “结婚戒指虽然是金的,但是款式老,重量轻,在市面上价格不高,这或许是杨梅没有带走的原因。”樊勇说出这个理由以后,也觉得牵强,用手挠了挠头。   秦东江道:“这是结婚信物,没有带走让人不能理解。”   樊勇道:“杨梅自己说过,她不愿意带走这房间里的东西,免得伤心。这是结婚戒指,带走肯定更让杨梅伤心。”   听到两个人又在斗嘴,侯大利没来由地想起了105专案组,师父李大嘴也常和樊勇斗嘴,如今简直是当年的翻版。想到师父李大嘴,侯大利不禁黯然。   戴志又敲桌子,道:“你们少说两句没用的。”   听到敲桌子的声音,侯大利回过神来,道:“专案二组来到湖州后,马不停蹄地看现场,又与杨梅见面,大家工作都很努力,值得表扬。大家都觉得杨梅在与我们见面时表情异常,结合卷宗显示出来的蛛丝马迹,我认为杨梅即使不是凶手,也应该隐瞒了什么情况。这就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今天晚上大家继续思考,进一步熟悉卷宗。明天上午我们要与湖州刑警支队支队长周成钢和其他侦查员见面,这是案情分析会,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在会上提出来。但是,明天的会议是正式发言,在发言阶段,请尽量不要打扰对方发言。”   第一次内部讨论分析会结束以后,侯大利仍然坐在会议室里,抽了支烟,翻开卷宗,再次看了看杨梅在卷宗里的照片。六年前,杨梅比现在还要瘦一些,文静中透着浓浓的忧伤,确实有一种莫名的苦相。   7月24日晚,卫生间,杨梅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镜中人,仿佛镜中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路人。   40岁出头,对现在的女人来说仍然是花一般的年龄,只是这花稍稍资深一些,必须得借助化妆品才能保持青春和美貌。这是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卸妆后,杨梅放下盘起的头发,幼儿园园长变成了稍有些慵懒的女子。她用手拉紧皮肤,抹平皱褶,让镜中人尽量接近最初与唐辉相恋时的状态。   在镜前站了良久,杨梅慢慢地脱下外套,又解下胸罩。虽然人到中年,但杨梅的身材比容貌更接近与唐辉初恋之时,肚子没有赘肉,腰部可以盈盈一握,胸部比少女时期更为丰满。她用双手向上托起胸部,乳房下部出现了六个暗褐色的圆形伤疤。这六个圆形伤疤如接通高压电流一般,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从来不曾遗忘往事,恐惧已嵌入她的灵魂深处。一个又一个细节如魔鬼一样如影随形,撕咬着她的精神和肉体,让她承受双重的痛苦。   那是一个毁掉杨梅的黑暗夜晚。从那一天起,杨梅的生活被划成两半,一半属于有梦想的过去,另一半属于黑色的行尸走肉。   1993年,杨梅大学生涯接近尾声,即将分配工作。在1997年扩招之前,大学还统一分配工作,作为山南师范大学幼师专业的毕业生,不出意外她将被分到某个幼儿园工作。   读高中之时,杨梅出于热爱,毅然选择了幼师专业。高中班主任认为凭着杨梅的优秀成绩,她应该能读更好的学校,有着更好的前程,力劝其不要报幼师专业。她婉拒了班主任的提议,坚持填报了山南师范大学的幼师专业。   大学毕业前,物理专业的男友唐辉希望杨梅能够留在省城。省城幼儿园缺少高学历的幼师人才,如果杨梅肯留下来,绝对能够分到省级机关幼儿园。杨梅答应了男友,唯一的条件是回湖州征求父母的意见。她在参加完学校的活动以后,坐火车回到湖州火车站,出站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出租车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这辆随手招来的出租车彻底改变了杨梅的命运。出租车经过城郊的湖州市第二小学以后,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快速度朝郊区开去。杨梅吓傻了,反复哀求师傅停车。出租车狂奔之后,停在一处偏僻的河边。出租车司机将瑟瑟发抖的杨梅拉下出租车,撕掉杨梅的白色连衣裙,在河边强奸了这位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   摸到白色连衣裙上的液体,又用手电筒看了看杨梅,出租车司机惊讶地道:“现在的大学生还有处女?这真是见了鬼。”他犹豫了一会儿,将失去知觉的女大学生抱进车里,然后开回家。20世纪90年代初期,出租车司机属于高薪职业,其收入远高于普通的工薪阶层,一个相貌普通的驾驶员都能找到姿色不错的女友。   这位驾驶员在湖州最新的小区有自己的住房。为了停车和出车方便,他的住房在一楼。开回小区后,驾驶员强行将女大学生带进自己的房间,再次实施了强奸。强奸之后,驾驶员用相机拍下了杨梅的裸照。   等到杨梅清醒过来以后,驾驶员跪在杨梅身边,不停地忏悔,请求她的原谅。他反复说道:“当时在车灯照射下,你白衣飘飘,美得和仙女一样,让我情难自禁,犯了一个和尹志平一样的错误。”   杨梅心如死灰,拉过毯子,盖住身体,蜷缩在床上。   驾驶员用刀子割伤了自己的手,流了不少血,发誓道:“我赵代军会一辈子爱你,对你好,否则我就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杨梅没有说话,无声地抽泣。   赵代军又威胁道:“我们明天结婚,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你的裸照寄到家里,寄到学校。我有你的身份证,还有学生证,你别想瞒着我。我犯强奸罪,最多判几年。出狱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一旦你的裸照满世界飞,你就完了。我保证,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杨梅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小学老师,为人相当保守,杨梅根本不敢想象他们收到自己的裸照会是什么状态。男朋友唐辉在约会之时曾经提出过进一步要求,被杨梅强忍着欲望拒绝了,她是真心想把第一次留到结婚后。如今,自己已不是处女之身,一切都完了。   这是杨梅受到强奸和威胁后的真实想法。这些年来,杨梅无数次痛恨自己当时的软弱,痛恨自己因为有了身孕而屈从于赵代军这个禽兽。   男朋友唐辉得知女友变心,闪电般嫁给了湖州的一名出租车司机后,痛苦万分,没有要工作,到南方闯荡去了。   从结婚到生孩子期间,赵代军还算是正常男人。杨梅出月子的第三天,与婆婆有了口角。赵代军喝完酒回家,听说此事,不由分说对准杨梅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阵拳脚。杨梅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家教虽严,却是以说服教育为主,家庭成员之间从来没有使用暴力的情况。杨梅被打得彻底蒙掉,躺在地上,半个多小时后,她听到女儿饥饿的哭声后才爬起来。   此事后,杨梅要求离婚。赵代军以女儿为要挟,诅咒发誓说是最后一次动手。但是诅咒发誓于赵代军就如放屁一样,喝酒以后动手打人更是家常便饭。   2004年4月,在广州闯出一片天地的唐辉来到湖州,找到杨梅。尽管唐辉事业有成,可是杨梅的背叛仍然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些年来,唐辉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杨梅回到家乡后肯定遭遇了什么事,必须见一面,否则无法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唐辉通过杨梅的大学同学找到了杨梅的手机号。来到幼儿园门前,他近乡情更怯,思虑良久,终于打通了杨梅的电话。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席间,杨梅看着眼前依然英俊却更为深沉的男人,想起习惯朝自己挥动拳头的赵代军,数度哽咽。出于强烈的自尊心,她没有讲述自己的坎坷遭遇,只是反复说对不起唐辉,请求这位痴情男人忘记自己,永远不要再见面。   从餐厅出来,唐辉坚持送杨梅回家。在路上,赵代军开着出租车从两人身边经过,来了一个急刹,轮胎与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随即,出租车停了下来。几秒后,出租车又启动了。   杨梅意识到晚上肯定要承受赵代军的暴力,并且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赵代军当天的暴力行径还是超出了杨梅的预料。半夜,酒气熏天的赵代军,对她拳打脚踢,毫不留情,手边挨着什么东西,拿起就砸。杨梅如破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在外人面前的美丽和气质荡然无存,她张大了嘴,如缺水的鱼。   “那人是谁?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偷人,给我戴绿帽子?”赵代军陷入疯狂之中,撕开杨梅的衣服,点燃香烟。他原本想要用烟头烫乳房,后来想到自己还要玩,便将高温的烟头杵在了杨梅乳房的下方。   每次挨揍,杨梅总是默默承受,这一次被烟头烫伤,左手臂也完全无法动弹,已经超出了她承受的底线,终于大声吼叫起来。   隔壁的女儿听到母亲的叫声,拼命敲门。   赵代军这才给杨梅穿上衣服,然后恶狠狠地警告她:“你敢跟其他人说,我就杀你全家。”杨梅浑身颤抖,道:“我要去医院。”赵代军道:“贱人,装死。”杨梅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地,喘着粗气,道:“我手臂断了,要去医院,求求你。”赵代军踩着杨梅的脸,道:“敢乱说,我杀你全家。”   女儿看着满脸鲜血的母亲,吓傻了。赵代军先将女儿送到自己父母家里,这才回来送杨梅到医院。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后,赵代军转过身,对躺在后排的杨梅恶狠狠地道:“医生问起你,你就说是有神经病,犯病了,自己烫的。如果你敢乱说,我就带走女儿,让你永远见不到她。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绝对说到做到。”   为了女儿,为了父母,杨梅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答应了赵代军的要求。   在急诊室,接诊医生见杨梅伤情严重,立刻让护士备好担架,推进治疗室进行治疗。杨梅的头脑开始模糊,躺在担架被推向治疗室时,隐约记得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她认出这是唐辉后,浑身颤抖,双手抓住担架,紧闭双眼。   这一次暴力事件,是赵代军走下坡路的开始,之后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赵代军经营的出租车在夜间出了车祸,出租车从支路开出来之时,与一辆高速行驶的皮卡车相撞,出租车翻滚数圈,完全报废。赵代勇侥幸逃脱,奇迹般地只受了轻伤。此次交通事故后,皮卡车肇事逃逸。出事地点恰好没有监控,交警根据视频以及地面痕迹判断,皮卡车和出租车的速度都快,皮卡车在主路行驶,出租车在支路行驶,出租车的责任更大。只不过皮卡车肇事逃逸,将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湖州交警多方查找,始终没有找到肇事的皮卡车。此事不了了之,赵代军的出租车生涯就此结束。   另一件倒霉事是赵代军嫖娼被抓。赵代军本有嫖娼恶习,出租车出事后他心情烦闷,流连于风月场所。他嫖娼被派出所抓获以后,除了罚款外,还被拘留。   第三件倒霉事是赵代军经营的货车因为超高超载时常被交警和路政部门处罚,罚得他叫苦连天,不仅没有赚钱,还亏了许多。   最倒霉的事情发生在一年后,赵代军在家里被杀,死状极惨。   杨梅裸着上身站在镜前,双手抱胸,回忆起往事,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今天省公安厅的侦查员重新调查案件,她心底的隐秘再次浮了起来,思来想去,便拨通唐辉的电话,道:“我等会儿过去,想要见你。”   两个人这些年交往之时,历来都是唐辉主动给杨梅打电话,杨梅极少主动给唐辉打电话。接到杨梅的电话,唐辉感觉意外,高兴地道:“好,我马上到湖州来。”   “不,我到阳州找你。”杨梅想着几个侦查员的模样,格外焦虑。   唐辉道:“你不会开车,不方便。我让老肥开车接你,直接到我这边。”   十来分钟后,杨梅上车,汽车直奔省城阳州。   从高速路口下道,阳州城闪烁着亮光出现在杨梅眼前。杨梅离开山南师范大学以后,很少来阳州,从车窗朝外望去,阳州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城市,往日熟悉的街道荡然无存,到处是钢铁和灯光组成的怪兽。想起与唐辉在省城度过的甜蜜日子,她感到恍若隔世。   车至别墅区,在绿树成荫的别墅公路里绕了一阵,这才停了下来。唐辉站在门口,抱住杨梅。一只大狗被关进狗舍,透过栅栏缝隙,不停地叫。   杨梅环顾四周,道:“我想谈一谈以前的事。”   毕业后,杨梅没有回阳州,唐辉也就没有要原来的工作,撕了派遣证,南下广州,憋着一股子劲,什么都敢做。他光脚不怕穿鞋的,反而成功了。他望着神情严肃的杨梅,道:“你喝茶吗?还是喝咖啡?还是喝白开水啊?”   杨梅坐在沙发上,喝着白开水,渐渐沉默下来,表情变得复杂。   唐辉坐在她身边,道:“你今天主动找我,肯定有事,而且有急事。说吧,我如今心理强大,什么都能承受。”   杨梅道:“有一件往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从来没有谈过。你提起过话头,我也根本不想接。今天我想谈以前的事。几年前,也就是2004年的4月1日,我们见面之后,你没有回阳州,而是留在湖州,还跟在我身后,是不是?”   唐辉道:“我后来确实回阳州了。”   杨梅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4月1日,你为什么选愚人节来见我?”   唐辉道:“我从刘燕那里得知你的情况,知道你过得不好,没有挑时间,赶紧就过来了,想要见你一面。”   “我当天晚上被送进了急诊室,躺在担架上,在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了你,你戴着一副墨镜。”杨梅想起那天的惨状,虽然事隔数年,仍然缩紧身体。   唐辉没有正面回答,否定道:“我为什么要戴墨镜,我眼睛好得很。和你分手以后,我就回阳州了。”   杨梅道:“你不要骗我,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站在担架旁边。我那个丑样,被你看见了,我当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唐辉起身,拿了些葡萄,道:“尝尝这个葡萄,我特意去采摘园摘的,又香又甜。”   杨梅摘了一颗葡萄,放在嘴里,轻轻咬了咬,不想再吃第二颗,道:“我没有食欲,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她此刻想起省公安厅警察的模样,内心对唐辉的担忧如野草一般疯长。   唐辉吃了两颗葡萄,也觉得索然无味,便不再伸手,认真看了看杨梅,道:“梅,你一直拒绝谈往事,但是此事还是一直憋在我心里。今天我还是想问当年的事,你回家是为了请求父母让你能够留在阳州,阳州是省城,肯定比湖州要好,你本人也认为没有大问题。为什么突然间就要和我分手,还火速和那个出租车司机结婚?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杨梅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这些年,那一日的情景就是噩梦的主角,隔三岔五就会不请自来。虽然家暴愈演愈烈,可是家暴对于她的伤害远逊于那一日留下的创伤。她用手蒙住眼睛,两行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过了良久,她仍然用手蒙住脸,道:“那一天,我们在一起吃过晚饭,然后你送我上了开往湖州的车。你劝我第二天回家。我爸要外出培训,至少得半个月,我急着想要早点征得父亲同意,所以连夜回来。我晚上九点回到湖州,乘坐出租车时被司机强奸,还被拍了裸照,这就是我背叛你的原因。出租车司机就是赵代军。”   唐辉已经大体猜到原因,听到杨梅亲口说出来,还是猛地一拳打在桌上,道:“为什么不报警?”   杨梅道:“我当时害怕,赵代军威胁如果报警就杀我全家。我当时很蠢,觉得被强奸以后,身体就不清白,配不上你了。家里二十年都是这样教育我的,我太傻了。”   唐辉又一拳打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桌上已经有了血迹,道:“你真蠢,居然就被吓到了。我恨你,你太傻了,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毁了我们的生活,最关键是毁了你。”   杨梅道:“我那时是真被吓到了,不敢跟任何人说。当我说要与开出租的赵代军结婚时,我爸妈震惊得说不出话,后来我说已经怀孕了,他们尽管十万个不情愿,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是杨梅第一次讲出当年的实情。唐辉瞪着吃尽人间苦头的初恋情人,只觉得有一股气在胸腹中突突地游走,仿佛要在体内爆炸。他忍住怒火,道:“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暂时不说。你今天来找我,肯定是有别的事。”   杨梅泪眼蒙眬地看着爱人,道:“今天有四名警察来找我,有三名是省公安厅的警察,他们在重新查那起案子,我很担心。”   唐辉道:“你担心什么?”   杨梅道:“赵代军为人虽然坏到极点,但是开车技术很不错,赵代勇开车技术更好,几乎没有出过交通事故。赵代军的出租车毁掉以后,嫖娼又被举报。我当时躺在担架上觉得那不是幻觉,你来到了我的身边,眼中充满怒火,就和刚才一样。”   唐辉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梅擦掉眼泪,勇敢地与唐辉对视,道:“我以前太软弱,不敢承受一时的痛苦,却遭受了近二十年的痛苦,毁了一生的幸福。现在我要勇敢起来,要为自己而活,不再看别人的脸色,不再要可怜的莫名其妙的自尊。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如果你看不上我,不要我,想要自己的生活,我会真诚地祝福你。”   唐辉大声道:“我跟你说过多次,我没有结婚。我有过不少女人,其中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结婚的对象。如今那个恶魔已经到了地狱,你完全可以重新生活。我们年龄都还不大,还可以有孩子。”   杨梅一字一顿地道:“我是残破的、被侮辱过的、不再漂亮的,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唐辉指着眼前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声斥责道:“你怎么还是这种想法?那一页已经翻篇,你跟我到省城,重新开始生活,彻底忘记过去。”   杨梅咬着牙齿,坚定地道:“我们得结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唐辉明白杨梅的想法,用力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道:“梅,不要再想省公安厅的警察了。我保证,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肯定能够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杨梅紧紧地拥抱着唐辉,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的身体和唐辉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两颗心隔着皮肤跳动,渐渐地,跳动的心处于同一节奏。   “你这个傻女人,现在什么时代了,还满脑子封建思想。你知道吗?我恨你。”   “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我是真怕。”   “那个蠢货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你就要还击。他总要睡觉吧,难道24小时睁着眼睛。”   “坏人做事没有底线,他是真会伤害我爸妈的。”   “你就把这一段经历当成一个梦,噩梦结束了。”   清晨起床,杨梅望着身边躺着的男人,觉得一切是那么美好。以前深恶痛绝的性生活是如此美妙,现在想起来在美妙云端的感受仍然浑身发抖,这不是害怕,而是幸福,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愉悦。她翻身抱紧爱人,道:“我这一段时间还是要在湖州,公安在调查赵代军之死。我走了,不好。这一次是省公安厅的侦查员,看上去不好惹。”   唐辉道:“我和你一起回湖州,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明说,不要憋在心里想出糊涂主意。”   杨梅道:“那我就直说了,这一段时间你不要回湖州,免得惹祸上身。昨天我们没有避孕措施,不管发生什么事,希望我都能够怀上你的孩子。”   唐辉望着神情坚定的杨梅,将其拉到怀里,道:“你真是傻得有盐有味。”   杨梅再次强调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这一次,我不再胆小,你要相信我。我们马上结婚,你愿意吗?”   唐辉抱紧杨梅,道:“当然愿意。”   别墅区外,一辆没有标志的汽车停在隐蔽处,车上有两个来自湖州的侦查员。在别墅的东门,则有另外一组侦查员。跟踪杨梅的侦查员并非侦办赵代军案的侦查员,他们对案情不熟悉,所以也没有多想案情,只是牢牢盯住了东门和西门。   天亮以后,刚过七点,一辆山D牌照的汽车从西门出来,径直前往高速路口。一个半小时后,汽车停在距离幼儿园约有一千米的街道上,杨梅步行回到幼儿园。   至此,杨梅昨天晚上离开湖州前往阳州,并且住在什么地方,这些信息湖州刑警支队侦查员已经完全掌握。   7月25日上午,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正式召开。   首先,支队一名探长介绍了监控杨梅所得到的情况:“根据专案二组领导安排,三支队安排了四名侦查员对杨梅进行了跟踪,并拍摄了整个行踪。昨夜,侯组长一行离开幼儿园不久,杨梅乘坐一辆山D牌照的汽车来到阳州,汽车开进了一处名为维也纳的别墅区,她后来住进了C区12幢5号。当夜,杨梅住在此别墅,第二天,杨梅仍然乘坐山D牌照的汽车回到住的地方。据查,山D牌照的汽车属于腾飞公司,C区12幢5号的业主叫唐辉,是腾飞公司的董事长。”   侯大利道:“这人是什么情况?卷宗里没有出现。”   支队长周成钢道:“以前确实没有出现过。若不是侯组长交代,我们会错过这条线索。你当时怎么料到杨梅会有行动?”   侯大利道:“我们访问杨梅时录了像,回放视频以后,我们发现杨梅对丈夫的案件毫不关心,在与我们交谈时却始终焦虑不安。赵代军的弟弟赵代勇曾经谈起过杨梅身边有一个神秘男人,他的大哥看见杨梅和一名神秘男人有暧昧关系,非常生气。杨梅以前坚决否认这名神秘男人的存在,卷宗里也没有这个神秘男人的资料。我们的到来对杨梅来说是强烈的刺激,在这种强刺激下,如果真有一个神秘男人,或许她会有所行动。她果然没有沉住气,前往了阳州。”   周成钢道:“省公安厅专案组水平确实高,第一次与杨梅接触就有意外收获。我既高兴,又觉得惭愧。”   侯大利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甚至第一步都算不上,唐辉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否与案子有关,完全是个未知数。”   湖州刑警支队发现赵代军体内有迷药成分以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迷药上。杨梅当天又有明确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没有深挖与杨梅有关系的人。专案二组介入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后,知道从迷药这条线很难走通,从“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入手,希望有新的发现。   湖州刑警支队参加跟踪的探长汇报以后,副支队长姜青贤详细介绍了湖州系列杀人案的侦办情况。   姜青贤坚信迷药才是整个案件的“纲”,纲举才能目张,专案二组接手案件后居然放弃这个“纲”,也就是间接否定了三起杀人案的串并案理由,若非这次是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在督导此案,他肯定要拍桌子训斥胡闹。他虽然没有拍桌子,却在讲解过程中也暗自腹诽侯大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轻易就将迷药这个“纲”扔掉了。   由于有了这个想法,姜青贤特别注重分析湖州三起杀人案件的串并案理由。发言结束之时,他问道:“侯组长,专案二组目前只接触了赵代军案,但是从你们的侦查方向来看,难道认为三起杀人案是独立的吗?”   侯大利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三起案子是否有独立的可能性?”   姜青贤道:“湖州三起杀人案皆与迷药有关,这是一个重要特征。杨梅作为幼儿园老师,基本不与社会人接触,没有接触迷药的条件。我们查透了湖州迷药地下销售网络,与杨梅没有任何关系。新冒出来的唐辉和湖州迷药销售网络也没有关系,这一点我们已经捋得很清楚。我个人还是坚持认为三起杀人案有串并侦查的条件,不是独立的案件,还得从迷药和失足女入手。”   侯大利语气平和地道:“我没有否认迷药这条线,也没有否认三起案件中存在的串并案条件。但是,这条线已经被支队查透,短时间没法深入,如果在迷药上继续用力,结局依然如此。”   这是一句实话,也让湖州刑警支队参会的侦查员感到尴尬。   侯大利望着两位比自己年长的支队领导,继续道:“赵代军案中,杨梅有不少疑点,应该把这些疑点查清楚。按照我们的行话,排除也是进展。既然唐辉冒了头,请湖州刑警支队立即调查唐辉的情况。”   周成钢道:“根据省公安厅侦办命案积案的要求,我们成立了以姜支队为组长的专门班子,配合专案二组。调查唐辉的事情,就交给姜支队吧!”   侯大利朝姜青贤点了点头,道:“请姜支队重点查一查唐辉在2004年7月8日前后的行踪,重点在能留下痕迹的地方。比如,湖州的宾馆,银行卡的使用情况,腾飞公司在阳州的经营情况也必须查。”   姜青贤道:“这个容易查,酒店自行办理的PMS系统会永久保存,会留下消费者的姓名、日期、住房号等,除非因意外而丢失,否则会一直保留。这个系统和我们联网,登记后信息会自动备份到我们的服务器。”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准备走访赵代勇、赵代利和杨梅的女儿,老卢熟悉案件,这一段时间就跟着我们吧。”   周成钢表态道:“没有任何问题,我马上安排。”   案情分析会结束,专案二组回到宾馆小会议室。   秦东江道:“大利,我认为姜支队言之有理,迷药从何而来?为什么第二起、第三起未破的杀人案中也有迷药?这是串并案的原因,也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侯大利陷入沉思,没有回答秦东江。   樊勇接过话题,道:“湖州刑警支队之所以没有从迷药挖到人,是因为他们全部局限在当地查迷药。唐辉是外来人,或许也使用这玩意儿,只是和当地没有什么关系。”   秦东江道:“唐辉和杨梅有老关系,唐辉为杨梅杀人可以理解,但是,他有什么理由杀程森和高小鹏?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之间没有交集,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唐辉没有杀其他两人的动机。”   这正是侯大利苦苦思考的问题,真相隐藏在迷雾中,一时找不到突破点。这是侦办大案要案的必经过程。在迷雾中找到正确的方向,大案要案才会水落石出。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且很多时候不能完成。   思考良久,侯大利的思路从一团乱麻的线索中跳了出来,道:“赵代勇与其兄长虽然有了隔阂,但有相当长时间都在共同经营出租车。赵代勇隐约地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男人,说明其兄透露过口风。在侦查卷中,赵代勇的询问材料有三份,非常详细。可是唐辉这个‘新人’出现以后,情况发生变化,我们必须重点关注这个新人。”   曾家桥煤矿。赵代勇穿着煤矿工作服蹲在小煤堆上抽烟,面色阴沉。等卢克英等人来到他的面前,他才扔掉烟屁股,从小煤堆上走下来。   “卢队,找我什么事?”赵代勇双手拍了拍裤子,问道。   卢克英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赵代勇,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嫂子在外面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什么情况?”   赵代勇左脸上有一条伤痕,很新鲜,正在结痂。他接过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道:“我是听我哥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也不太清楚。”   江克扬很有与底层打交道的经验,来之前又做过预案,便接过赵代勇的话,道:“老赵,你是什么时候听你哥说起过这事的?”   赵代勇瞟了江克扬一眼,道:“你是谁啊?”   卢克英道:“这是我的同事,你没见过。”   赵代勇这才回答道:“几年前的事。”   江克扬道:“麻烦你仔细想一想,具体是哪一年,是你哥出事那一年吗?”   赵代勇道:“嗯,当时我跟卢队说过这事。我哥出事前不久,他提起过这事,还骂了杨梅,说她是贱货,偷男人被当街撞见。我那时和我哥轮流开出租车,关系处得还行。我哥骂骂咧咧的,我还劝了他几句,说自己屁股都不干净,有什么资格骂杨梅。平心而论,杨梅还是挺不错的,是个好女人。”   江克扬道:“你哥跟你说这事时,是春天,还是夏天?”   赵代勇喷了一口烟,道:“记不清楚了。”   江克扬道:“你哥和你穿的什么衣服?”   赵代勇想了想,道:“我哥穿了一件夹克,以前开车经常穿的那件,大概是四五月份的样子。”   赵代军在7月8日遇害,他在四五月份的时候向弟弟提起过这个事,从这一点来看,情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江克扬继续追问道:“你哥当街撞见了那个人,那个人多大年龄,身高多少,有没有明显特征?那个人和杨梅有没有比较亲密的动作?”   赵代勇用力弹走香烟,道:“你们怀疑杨梅?那你们肯定搞错了。我哥说是当街撞见,其实就是杨梅和一个男人走在街上。如果真要是搂搂抱抱,按照我哥的醋劲,绝对要当场发作。虽然赵代军是我哥,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杨梅不会杀人,她这人胆小,平时杀鸡都不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杨梅带着侄女回娘家去了。我哥出事,她得到消息才赶回来。”   江克扬道:“杨梅和你哥感情怎么样?”   赵代勇打了个哈欠,道:“老夫老妻,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吧!”   江克扬又打开香烟,递了一支给赵代勇,道:“你是4月17日出的车祸,当时什么情况?”   提起自家的伤心事,赵代勇顿时激动起来,道:“我开夜车,刚送完客人,从岔路出来。一辆车速度快得很,对准我的车就冲过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翻了。我不想骂公安的人是吃干饭的,但是,确实是吃干饭的。肇事车跑了,你们抓不到,我哥被杀了,你们也抓不到。”   江克扬打断他的话,不客气地斥道:“少说没用的。你哥当街遇到那人,是在你出车祸前还是出车祸后?”   赵代勇缓了缓口气,道:“出了车祸后,我从医院出来,我哥眼里只有出租车,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兄弟,不问我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留下后遗症,只管骂我撞了他的车。我出院后,我们打了一架,后来很久都没有来往了。”   江克扬和赵代勇聊天之时,侯大利打开录像设备,录下他们之间的对话。吴雪在一旁观察赵代勇的细微表情变化,寻找可能出现的漏洞。   走访结束,侯大利等人回到湖州刑警支队时,副支队长姜青贤给出一条信息:唐辉是山南师范大学毕业,和杨梅同一级,两人在学校是恋人关系。   湖州刑警支队的另一路侦查员查到了唐辉在湖州大酒店的入住记录。   2004年4月1~5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5月7~9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6月5~9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7月7~15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8月12~14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10月11~13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这是集中在2004年上半年的记录。2004年以来,腾飞公司在湖州工业新区设厂,湖州大酒店以及其他宾馆不再有唐辉的入住记录。   湖州工业新区一名资深副主任介绍了腾飞公司的基本情况:腾飞公司是2004年5月中旬(具体时间他记不清楚)主动找到工业新区,要在这边开分厂。公司的基本情况经过核实以后,腾飞公司在6月开始在标准化厂房安装机器设备,11月开始投产。这是我们工业新区一个非常成功的招商引资项目,腾飞是生产净水器的厂家,质量可靠,销售情况很好。唐辉经常到厂区,与我们工业新区保持了良好的互动关系。   查到这些情况以后,专案二组聚在一起,讨论案情。   秦东江依照时间线索画了一张表格后,道:“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唐辉出现在湖州对赵代军来说就是灾星的到来,唐辉在4月1日来到湖州,5月离开。赵代军的出租车是4月17日出的车祸。6月5日,唐辉再到湖州,6月8日,赵代军嫖娼被抓。我们得找一找抓嫖娼的派出所,他们是怎么得到嫖娼信息的。唐辉7月7日来到湖州,7月8日,赵代军遇害,也就是说,赵代军遇害之时,唐辉也在湖州。你们觉得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戴志吸了一口冷气,道:“唐辉与杨梅有特殊关系,这是前提。唐辉出现,赵代军就倒霉,有明显的因果关系。” 第四章 为什么冷漠   赵代利接到电话后,骑自行车回家,等着即将到访的警察。   越野车上,三个人闲聊。江克扬回想着赵代勇坐在煤堆上的形象,道:“赵代勇眼神冷漠,冷漠中还带着戾气。这种人在重刑犯监狱里的比例相对较高,受激后容易爆发。”   吴雪对着后视镜,补了点口红,道:“我认同老克的观点,赵代勇脸上有一条印子,是被抓的。从神情来看,他不应该是妻管严,多半是夫妻打斗中留下的。”   江克扬道:“赵代军还是有些担当的,对弟弟、妹妹多有照顾,最大的恶习仅仅是嫖娼。”   吴雪做出一个很恶心的表情,道:“嫖娼用了‘仅仅’两个字,看来老克没有把嫖娼当成重大恶习。”   卢克英道:“我就说句实在话,社会上很多男人都曾经到过娱乐场所,没有足够多的男人撑场子,那些场子早就垮了。”   吴雪原本想要说些具有攻击性的话,但看到卢克英的白发,想起其退居二线后坚持在保护现场第一线的事迹,就把“臭男人”三个字收了回去。   越野车停在了一处老旧的居民区,赵代利站在单元房门口,发牢骚道:“这是湖州最差的小区,政府也不出钱改造。卢队,我哥的案子到底能不能破?”   卢克英道:“我们没有放弃,也需要你们配合。”   赵代利道:“如果破了案,抓到凶手,能不能赔钱给我?”   卢克英道:“就算有民事赔偿,也应该赔给杨梅和孩子,和你没有关系吧!”   赵代利顿时急了眼,道:“我是我哥的妹妹,从小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为什么要赔钱给一个外人,不给自己的妹妹?”   卢克英不耐烦地道:“那是你哥的老婆和小孩,不是外人。现在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想着分钱。等会儿吴公安要问你的话,知道什么全讲出来。进屋啊!别站在门口当门神。”   赵代利这才邀请大家进屋。赵代利的经济条件很一般,房屋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企业的老家属房,一层楼共有一个卫生间。客厅和厨房都很小,墙面灰暗,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之中。一道光从外面穿透玻璃射进屋里。无数灰尘沿着光柱移动,如银河系的恒星一般。   根据事先安排,由吴雪询问赵代利。吴雪俯视这位总是缩着身体的女人,盯了一会儿,道:“你哥有什么仇人,非得下死手?”   谈话开始后,赵代利身体往内缩,道:“你们都没有查出来,我怎么知道?”   吴雪采取了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姿态,道:“赵代军是长兄,对你的帮扶不小,难道你不想给哥哥破案?”   赵代利道:“我想!”   吴雪道:“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赵代利想了想,坚定地道:“杨梅。”   吴雪道:“为什么?”   赵代利道:“他们感情不好。杨梅不喜欢我哥。”   吴雪道:“有什么具体表现?”   赵代利道:“他们总打架,关起门打架。”   吴雪道:“杨梅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打得过你哥?”   赵代利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哥有时挺恨她的,说她在外面有野男人。我不知道杨梅在外面有没有野男人,我只知道我哥挺悲哀的,以前开出租车,后来开货车,在外面拼死拼活,回家经常吃不到一口热饭。杨梅总是借着幼儿园有事,赖在幼儿园不回家。幼儿园能有什么大事,杨梅就是官迷,想当幼儿园园长。如今她倒是当上了园长,可我哥被人害了。杨梅这个人极好面子,在别人面前总是装成一副好女人的模样,呸!她就是一个贱人。我知道她恨我哥,恨得不行。我是女人,女人明白女人。”   吴雪道:“杨梅大学毕业就和你哥结婚了,你哥开出租车,杨梅是大学生,两个人不怎么般配啊!”   赵代利撇了撇嘴巴,道:“现在私家车多了,出租车生意没有以前好了。我哥开出租车的时候,他的收入比上班的人多得多,杨梅就是图我哥的钱。她在幼儿园当老师,拿个几百块钱死工资,比我哥的收入差得远着呢!杨梅在外面有野男人,我哥有一次到我家来吃饭,喝了几杯酒后提起此事,虽说喝醉了,心里却明白,他肯定讲的是真话。”   正在谈话之时,赵代利的男人回到家。他是一个很木讷的人,长得很老实,也不和客人打招呼,默默地蹲在厨房理菜。   吴雪道:“你爱人做什么工作?”   赵代利道:“他在环卫所当车工,就是收垃圾的工作,把垃圾桶、垃圾池的垃圾收到垃圾车上。”   吴雪道:“这份工作很辛苦啊!”   赵代利道:“有什么法子,人总得吃饭。破了案,赔的钱,你们要分给我们一些。”   从赵代利家里出来,四人坐进越野车里。   卢克英道:“案发后,我找过赵代利三次,她每次都是这种说法,一心想要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挺为赵代军悲哀的,死了以后,老婆不伤心,妹妹只盼着别人赔钱,倒是弟弟还稍稍记着哥哥。唉,这就是人生!”   侯大利坐在驾驶位置上,细心地戴上白手套,道:“今天的对话其实挺有信息量的。第一,赵代利和赵代勇这兄妹俩的视角不一样,赵代勇认为杨梅不可能杀人,赵代利则认为杨梅是凶手;第二,赵代利明确指出大哥和大嫂关系紧张,两人还会打架,这一点赵代勇没有提过;第三,杨梅好面子,在其他人面前从来不提家里的事;第四,杨梅不喜欢赵代军,经常在幼儿园加班。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当年急匆匆地嫁给赵代军?”   卢克英道:“经过这么分析,那个叫唐辉的男人嫌疑真的很大。侯组长,我就直言了,你们还真是厉害,三五下就把那个神秘男人唐辉找了出来。但是,如今就算唐辉有嫌疑,包括时间也大体对得上,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唐辉是杀人凶手。当年的现场没有留下一点与唐辉有关的线索,这个案子还是没法破。”   推理小说中,往往找到正确思路、点破凶手是谁就算破案。可现实中,公安作为侦查机关就算知道谁是凶手,也必须要找到证据并成功组卷,否则起诉都难。   江克扬深知此点,道:“吴雪,你们六支队最擅长测谎兼审讯,有没有可能对唐辉实施一次?”   吴雪道:“不合规定,条件不充分。”   江克扬按了按太阳穴,道:“这个案子确实很难。”   赵代军案走到这一步,由于现场勘查没有更多的新线索。虽然从社会关系入手找出了唐辉这个新人,但很难更进一步。回到宾馆以后,侯大利决定提前介入湖州系列杀人案的第二案,看在第二起案子上能否有新的发现。   姜青贤接到电话以后,来到程森案杀人现场。   程森是死于家中小卖部后面的房间,死因是酒精中毒。程森死后,小卖部后面的住房就被封了,前面的小卖部继续由其父母经营。   赵代军案、程森案和高小鹏案之所以串并案侦查,姜青贤是重要的推手。他比专案二组先来到程家小卖部,等在屋外时,他的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夹烟,面无表情。   卢克英带着专案二组诸人来到现场后,姜青贤介绍道:“程森案有些奇特,程森的爸妈都知道儿子喜欢喝酒,来到小屋见到儿子躺倒在地,没有呼吸,浑身酒味,还以为是醉死的。后来区刑侦大队的侦查员觉得现场可疑,将疑点汇报到刑警支队。当时就是老戴带队出的现场。”   张剑波道:“那一天,我有别的事,所以没有对程森进行尸检,是法医室小王进行的尸检,尸检很规范,没有任何问题。”   戴志道:“现场勘查是我主持的。此案和赵代军案一样,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凶手是和平进入的房间。程森虽然满身酒气,但是桌上并没有菜,这是区刑侦大队侦查员产生过疑问的地方。光喝酒,没有菜,还把自己醉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小王做了尸表检查,发现程森的牙齿上有血迹,嘴唇有破损,这就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怀疑。我们进行现场勘查后,发现程森家进货的钱丢失。这和赵代军案一样。经过验血,发现程森不仅酒精中毒,而且身体里还有迷药成分。尸检后,在程森的肛门里发现了一支钢笔。综合以上因素,最终确定程森是遇害,而不是一场意外。”   姜青贤道:“我熟悉赵代军案,来到程森案的现场以后,感觉这两起案子非常相似。我搞刑侦二十多年,算是老麻雀了,进入现场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两案相似。后来确实发现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和平进入房间、迷药、嫖娼、钱丢失,这就是串并案的理由。”   程森的母亲是一个头发全白的瘦小女人,见到警察在多年以后又来到儿子遇害的现场,心情格外复杂,想跟随警察进入现场,又害怕再次进入儿子遇害的地方。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儿子死去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   卢克英没有进现场,而是来到程森母亲身前,低声和其交谈。   侯大利、戴志和张剑波戴上手套、帽子、口罩和脚套,从后门走进凶案现场。凶案现场是一间小屋,由于小屋的后门和前门皆被封掉,空气长期不流通,有一股重重的陈腐气味。   戴志指点道:“程森当时就趴在地上,就在椅子旁边。”   侯大利问道:“赵代军案发时是裸体,程森穿衣服没有?”   戴志道:“程森所有的衣服完好,所以其父母最初认为他是醉死的。我从小卖部和住房内提取了不少生物检材,生物检材中大多数是程森和其父母留下来的,还有几根红头发,后来比对,发现是一个歌厅女人的。这个女人在程森遇害时,因为吸毒被收进戒毒所,不可能杀人。据这个女人交代,她在被送进戒毒所前,曾经到过程森的房间三次。”   侯大利又问道:“程森父母进屋以后,据他们说闻到很大的酒味,当时用的是‘浑身酒味’这个词,这就意味着程森衣服上有很多酒?”   戴志道:“确实如此,他的衣服前襟上全部是酒,流了很多。柜子上还放了两个空酒瓶。结合程森牙齿有血和嘴皮破损这两个细节来看,应该是凶手强行灌酒,用酒精杀死了程森。”   侯大利环顾四周,小屋的细节飞了起来,有条不紊地进入了他的脑中,又按照物品原来的位置重新在脑中组建。他很快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凶案现场:迷药是放在桌前的水杯里,程森喝了带有迷药的水以后,失去了抵抗能力。凶手用迷药制服程森后,强行给昏迷中的他灌酒,灌了一瓶嫌不够,又开了一瓶,强行灌入。   脑中的影像进行到这里,侯大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凶手最先肯定是使用迷药,但是,在肛门里塞钢笔在先,还是灌酒在先?”   虽然姜青贤副支队长一直侦办此案,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到侯大利提出这个问题,下意识地皱眉。   侯大利道:“塞钢笔在先,则有逼问钱财的可能性。灌酒在先,则塞钢笔就是一个报复泄愤的行为。赵代军被烧下体,同样存在一个先后问题,先烧下体,则是逼问钱财。反之,则是报复泄愤。”   张剑波道:“我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尸表检查是小王做的。我后来到殡仪馆去做了尸检,对两个案子的尸检情况记忆很深。我可以负责地说,烧下体时有生活反应,凶手是在活着的时候烧的下体,有明显的水疱和红斑。”   在法医鉴定工作当中,尸体检验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在尸检当中,对发现的任何损伤,都应判断损伤发生于生前还是死后,这对死者死亡原因的判断、死亡性质的确定、死亡时间的推断等都具有重要意义。烧死是法医尸检中一种常见的死亡原因,烧死可能发生在工伤事故、自然灾害、蓄意谋杀等情况下,所以对火伤尸体必然要鉴定死因是烧死还是死后焚尸。   如果是烧死的尸体,皮肤会同时具有生前及死后烧伤的情况,而死后焚尸只能具有死后烧伤的特征。生前烧伤会具有生活反应,皮肤会出现水疱、红斑等,如死后焚尸则不会出现皮肤红斑。如果是烧死的尸体,在火烧中会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睫毛尖端会烧焦,但毛干会保存,外眼角会存在未熏黑褶皱,结膜囊、角膜上不存在烟灰。死后焚尸则不会存在此种情况。另外,烧死者死前会吸入大量烟雾、刺激性气体、火焰、热气等造成肺部病变或呼吸道烧伤,而死后焚尸由于不会自主呼吸,只在口鼻部出现烟灰炭末。   张剑波继续道:“赵代军中了迷药,只能明确有生活反应,但是无法明确是清醒还是昏迷时被烧的下体,也就无法回答凶手是否逼问其钱财。塞钢笔同样如此,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塞钢笔,同样由于存在迷药,无法明确是清醒还是昏迷时塞的钢笔。”   姜青贤看见陷入深思的侯大利,道:“这两个案子肯定就是一个人所为,作案的手法相当一致,都是用迷药控制受害人。至于其他的手段,不过是障眼法,或者单纯泄愤。我建议现在就去看高小鹏案的现场,里面也有相似手法。这就是一个变态女人做的事,这个女人肯定受过男人的欺负,三个案子最大的联系除了迷药就是嫖娼,所以我不认为杨梅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侯大利摆了摆手,道:“姜支队,不用急,我们先要和程森的家人进行接触,如果没有更多的发现,我们再进入第三个案子。”   侯大利的思路非常清晰,湖州刑警支队串并案侦查是对的,但是肯定有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才导致案件没有被突破。   一行人来到程森遇害的小卖部。根据事先商量,由江克扬主问。   程森的母亲坐在江克扬面前。江克扬和气地道:“老人家,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程森的母亲开了多年小超市,谈不上见多识广,却也是识人无数。她见到刑警支队的头头姜青贤和卢克英坐到一边,意识到眼前的人绝对不简单。她还未开口说话就抹起眼泪,道:“程森是我们家的独子,是哪个挨千刀的人,下手这么狠毒。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早就不想活了。”   江克扬道:“程森遇害那天,小卖部只有他一个人吗?”   程森的母亲道:“程森学习成绩一般,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回来帮我们做生意。他为人处世好,小卖部生意还可以。他爸身体不太好,他接过生意以后,我们就很少管小卖部的事情。”   江克扬道:“程森有没有仇人?”   程森的母亲不停地摇头,道:“我儿子做小生意,开门就是一张笑脸,赚钱只够维持生活,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能有什么仇人?”   江克扬道:“你媳妇景红现在是什么情况?”   程森的母亲道:“我不想提那个人,我儿子被杀后没几天,她就搬了出去。从我儿子死了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她几次。”   聊了二十来分钟,江克扬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在小卖部谈完之后,一行人来到程森的家。程森的家就在距离小卖部约两百米的楼房里。这是一幢没有小区的单幢楼房,楼道上全是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印章,最夸张的是小印章几乎覆盖了整个楼道,使楼道墙面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程森母亲打开了一道被锁住的小屋,道:“这就是我儿子和景红的房子,我儿子死了以后,刚送到陵园,景红就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她的心肠比铁都硬,比冰都要冷。可怜我的娃儿,结婚四五年,连后人都没有就被杀了,太可怜了,造孽啊!”程森的母亲神情原本木讷,表情呆滞,说到此刻,终于流下些许泪水。   从侦查案卷来看,景红是当地环保部门的公务人员。程森遇害之时,她恰好在单位加班,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侯大利环顾四周,道:“景红是环保局的干部,她和程森是怎么认识的?”   程森母亲对这个问题颇为敏感,道:“按这位同志的说法,我们是在攀高枝。事实不是这样的,程森和景红是高中同学,程森没有考上大学,景红也就读了一个大专,连本科都不是。景红毕业的时候,没有找到工作,通过关系在环保局当了一个临时工。那个时候,我儿子开小卖部,比景红有钱多了。我儿子一直在支持景红,她最后才能考上公务员。到底是谁攀谁的高枝,哼!”   这几句话下来,在场侦查员顿时对程森母亲有了新的观感。在最初见面之时,大家都对中老年失独的程森母亲表示同情,她给人的印象是很老实。在随后的交谈中,侦查员渐渐明白眼前的女人其实是一个市井人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老实”。   景红和程森的房间给侯大利一种“泾渭分明”之感,有一些物品凌乱,另一些物品则收拾得整洁干爽。侯大利来到房间里的衣柜前,拉开衣柜,衣柜里更是“泾渭分明”,凡是景红的衣服皆叠得整整齐齐,程森的衣服有三格,皆是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在衣柜角落有两个放袜子的小盒子,其中一个盒子里的袜子散放,另一个盒子的袜子有一个个小格子,每双袜子折叠起来,放在格子里面。   侯大利脑中出现了一个问号:“景红和杨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当丈夫遇害以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家,连东西都不拿走,其中的原因是什么?赵代军和程森都有嫖娼恶习,程森屁股被塞钢笔,赵代军被烧下体,都与性有关。这就意味着,景红和杨梅有可能都在性方面遭受到了迫害。”   离开了小卖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今天花了一整天时间,专案二组与赵代勇、赵代利见面,又马不停蹄地重新勘查了程森遇害案的现场,又与程森的母亲进行了交谈,还到了程森的家。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非常满,收获也很大。到了晚饭时间,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姜青贤带着专案二组诸人来到另一家湖州土菜馆。   姜青贤介绍道:“这家土菜馆全是湖州菜,最有名的主打菜是火边子牛肉。”   侯大利是美食家,自然知道火边子牛肉。在江州大饭店的雅筑餐厅里,火边子牛肉也是他常点的菜品之一。火边子牛肉选料做工考究,选牛后腿上的“股二、股四牛”,这样的肉在一头牛身上只有十到十五公斤。要将切成寸许厚的肉片钉在斜倚墙壁的木板上,片出不得有漏眼漏缝的薄肉片。在薄肉片上面抹上适量的盐和酱油,悬于通风处晾干,再摊在四处透气的篾笆上,用牛屎巴或干木灰微火慢炕,做成后的火边子牛肉红亮透明,抹上辣椒红油可食用。火边子牛肉吃起来酥而不绵,干香化渣,味醇可口,回味悠长且便于携带,成为湖州独有的菜品。   吃完一份火边子牛肉,再上另一份时,姜青贤接到一个电话,对大家道:“周支刚才说,滕飞公司有六辆皮卡,都是用来运货的。这批车的颜色和款式都接近当年出车祸时的那辆车。刑警支队和交警支队派人检查这六辆车,如果发现了肇事车辆,那案子就突破了。”   秦东江又“杠”了一句,道:“真查到了肇事车辆,那也只是交通事故而已,和凶杀案没有关系。”   到了晚上十一点,专案二组接到消息,在六辆皮卡中,找到一辆皮卡曾经出过交通事故,从修补痕迹来看,应该是多年前的老伤痕。   7月26日清晨,忙了一夜的支队长周成钢打了一个大哈欠。副支队长姜青贤受其感染,也跟着打了一个大哈欠。   昨夜的忙碌有了结果,经过检测,腾飞公司的一辆旧皮卡车在六年前出过车祸,碰撞的位置在车头左侧。而2004年4月17日赵代勇驾驶出租车遭遇车祸时,肇事皮卡车的碰撞位置也正是车头左侧。   当夜,皮卡车司机被带到刑警支队。   在两名审讯经验丰富的老预审员的突审下,皮卡车司机承认了确实在2004年4月撞过一辆出租车。当时公路没有其他车辆,又没有在附近发现监控设施,便心存侥幸,肇事逃逸。皮卡车驾驶员承认肇事逃逸,自述在湖州城外的小修理厂自费修理。撞车之事,单位并不知情。   四年前,湖州城进行过一次城区大扩容,城郊小修理厂全部关闭,部分小修理厂另寻地址重开,也有一部分小修理厂从此关门了。交警支队派出人员寻找皮卡车驾驶员所说的小修理厂,到天亮之时,仍然寻找无果。   周成钢道:“专案二组出手不凡,轻而易举地找出唐辉,顺带破了肇事逃逸案。不管唐辉是否涉及系列杀人案,我们至少顺手侦办了这起肇事逃逸案。老姜,你认为这起车祸是偶然还是精心设计?”   姜青贤道:“出租车在公路上巡游,位置不固定。皮卡车如果预谋在交叉路口撞击赵代勇所开的出租车,必须得有跟踪和接应,这得是一个团伙才能成功。皮卡车属于腾飞公司,我们可以通过让唐辉到支队接受询问,搞一次火力侦察。对肇事司机的审问则要深挖其团伙。”   上午十点,唐辉从阳州来到湖州刑警支队。唐辉进入询问室以后,先是跷起二郎腿,随后又放了下来。   两名湖州刑警询问唐辉,侯大利等人在监控室看监控视频。   例行程序之后,年龄稍长的预审员按照询问方案,开始询问。   预审员道:“唐辉,你是在2004年5月12日来到的工业新区,是不是?”   唐辉道:“几年前的事情,让我回忆一下,我确实是2004年5月找到的工业新区,具体哪一天,记不起来了。”   预审员道:“腾飞公司和工业新区合作得怎么样?”   唐辉道:“公司的生产净水器技术非常成熟,我们从6月开始在标准化厂房安装机器设备,当年11月开始投产。”   预审员不动声色地道:“你是5月找到的工业新区,在5月之前,你到过湖州没有?”   唐辉微笑道:“既然要来设厂,肯定会提前来。我在2004年4月1日第一次到湖州,在春节前,我还派了一支打前站的队伍来到湖州。湖州工业新区的招商政策好,我是参加了马市长在江门的招商会,才决定过来投资。马市长在江门招商时,我和马市长有过深入的交谈,如果不信,你们可以问马市长。”   随后,预审员询问了与肇事皮卡车有关的事情,唐辉爽快地承认,直言道:“净水器厂之所以从6月进入工业新区,在11月就能投产,是因为我们的人员提前介入,租用办公楼,有二十几人的团队以及我厂标配的皮卡车。我只是定期来湖州,主要看生产进展情况。皮卡车由筹备组管理,我从不过问。你让我过来其实没有用处。当然,为了配合你们,我也肯定要过来。”   唐辉非常聪明,回答问题时没有假话,和其在湖州大酒店留下的痕迹以及工业新区的说法基本一致。而在此起肇事逃逸案中,唐辉远在阳州,没有直接责任。   侯大利隔着屏幕紧盯唐辉,观察其身体语言和表情,问吴雪道:“唐辉给你的直觉是什么?”   吴雪道:“神情自若,不慌不忙,态度诚恳,天衣无缝。”   侯大利道:“唐辉没有案底,应该没有反侦查经验。如果车祸真是由他策划的,那么他这人就藏得太深了,心理素质过硬,预见性也非常强,把一切能牵涉到他的可能性都遮掉了。”   询问室内,预审员话锋一转,问道:“皮卡车撞了一辆出租车,即使不逃逸,皮卡车也要负主要责任。出租车的驾驶员是赵代勇,车主是赵代军,赵代军的妻子是杨梅,你认识他们吗?”   唐辉下意识地抿了抿嘴,道:“我认识杨梅,杨梅是我大学同学。至于赵代勇和赵代军,我至今不认识。我再重述一遍,皮卡车出车祸,我完全不知情,不应该由我负责。”   预审员道:“大学时期,杨梅和你谈过恋爱吧?”   唐辉道:“谈过,后来分手了。大学里谈恋爱,毕业分手,这是常态。”   预审员道:“有更具体的原因吗?我们只知道,杨梅大学毕业以后就和赵代军结了婚,你南下广东,开始创业。”   唐辉脸上淡淡的笑容彻底隐去,抿嘴,神情严肃起来,道:“这和皮卡车肇事逃逸没有关系吧,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愿意回答。”   监控室内,侯大利道:“唐辉一直面带微笑,杨梅的名字出现以后,他就开始抿嘴,这意味着心理发生了变化。”   吴雪夸道:“大利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在审讯中出现这个表情,意味着有重大选择,或者是内心坚定的表现。唐辉这个表情应该意味着其内心坚定。”   询问结束以后,湖州刑警支队周成钢、姜青贤等人和专案二组在会议室商量讨论湖州系列杀人案。   破掉了一起肇事逃逸案,周成钢发自内心地向专案二组表示了感谢,同时提出:“唐辉和赵代军之间涉及私人感情,他们之间有恩怨。每一次来到湖州,赵代军就要出事,从时间线上有联系。但是,我认为杀害赵代军的不是唐辉和杨梅,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杀害赵代军的动机。”   这个结论是周成钢和姜青贤等人的共识,从本质上看,他们仍然坚持凶手与“迷药”有密切联系,凶手是失足女的可能性最大。   “暂时不做结论,继续按照原来的步骤,我们要调查走访景红。”侯大利作为专案二组的组长,对湖州警方的意见未置可否,没有轻易表态。   景红在环保局上班,接到电话后,道:“卢大队,我不希望在办公室和你们见面,环保局办公室门外有一家茶楼,我就在那边找一个包间,行不行?”   卢克英道:“好,我们马上就过来。”   勘查现场离不开戴志和张剑波,而调查走访则总是需要江克扬和吴雪。这一次前往茶楼的依然是卢克英、侯大利、江克扬和吴雪。卢克英道明了其他三人的身份后,景红稍稍有些惊讶,却没有显出更多表情。   卢克英讲完开场白以后,吴雪和景红对话,旁边放着一台摄像机。   景红不希望有摄像机,反对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死者是被人灌酒而亡,吴雪就从喝酒这个点开始询问,道:“程森喜欢喝酒吗?”   景红道:“喜欢喝酒,本身小卖部就有酒,还到外面搜罗各种酒。”   “他平常和哪些人喝酒?”吴雪记下那些人的名字后,又道,“程森的酒量怎么样?”   景红道:“不怎么样,三两酒就开始兴奋,抢着要酒喝。”   吴雪道:“程森的酒品怎么样,喝酒之后是不是要耍酒疯?”   景红道:“酒品不行,喝酒后就撒酒疯,家里的电视被打坏了几次。”   吴雪道:“程森有嫖娼的恶习,你知道吗?”   景红白皙的皮肤红成一片,低头道:“我不知道。”   吴雪又问:“你和程森是高中同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景红道:“我大学毕业后,就到爸爸以前工作的单位当了临时工,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准备考公务员。那时,程森在开小卖部,最初是约我吃饭看电影,后来天天给我送花。我当时稀里糊涂,磨不开面子,就和他谈起了恋爱。”   吴雪道:“你如今是环保局的科长,是不是觉得程森是烟酒店小老板,配不上你了?”   这一句话有很强的指向性,景红冷冷地道:“程森家的经济条件不错,除了这家小卖部以外,还有一家洗衣店,平时请人经营。我就是拿工资的工薪阶层,凭什么瞧不起小卖部的老板?”   吴雪道:“你们的夫妻感情怎么样?”   景红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程森被杀那天,我在单位开会,你们不用怀疑我。”   吴雪道:“程森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景红道:“我平时上班比较忙,真不清楚他的事情。”   侯大利在一旁观察景红,听其说话,看其神情。   结束访问后,几个人上了越野车。侯大利和往常一样,仔细地戴上白手套。吴雪在一旁道:“大利,你这个动作和昨天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我感觉这个场景仿佛重复了很多遍。”   侯大利发动汽车后,道:“我正想说一点类似的感受,景红谈起程森的语气、用语极度接近杨梅。我听着听着产生了疑惑,如果把景红的脸和杨梅互换,听她们谈事不会产生任何错乱感。丈夫对她们来说似乎不是丈夫,而是一件异物。所以,我认为,景红和杨梅之间有某件事情的联系,除了迷药,还有一件事情出现在景红和杨梅之间。”   景红站在茶楼门口,越野车在其眼前一点一点地消失。她没有再回工作单位,给分管副局长请假以后,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中,她拉上厚窗帘,泡了一杯咖啡,独自坐在客厅。   程森死后,景红没有再婚,而是独自租房生活。独自租房生活的这几年,是她大学毕业后最为幸福和宁静的时光。而与程森生活的那几年,则如生活在地狱之中。有时早上醒来,回想梦中的情节,她还会不寒而栗,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程森,直到确定他已进地狱,才安心下来。   今天,四名警察到来,再次打破了她苦心经营的平静生活。痛苦不堪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之中。   在和程森谈恋爱的过程中,景红一直觉得程森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是性格温和,热心助人,还喜欢收养小动物,经营的小卖部红红火火,是一个很有爱心、值得信赖的人。后来,她无数次反省自己,特别惊讶当时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得离谱的认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当时自己如同中了魔咒一般,面对程森的暴力如同小绵羊,逆来顺受到毫无尊严的地步。   结婚不久,景红和丈夫回到婆家。她第一次见识了公公酒后殴打婆婆,这才知道有些家庭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那一天晚饭后,景红正在厨房洗碗,忽然听到客厅传来公公的怒吼声以及婆婆的大声呻吟。她来到厨房门口,看到一幅让她永生难忘的画面:婆婆躺倒在客厅,额头在流血。公公双眼通红,用最肮脏的话诅咒自己的妻子,他挥动扫帚,劈头盖脸地抽打妻子。婆婆抱着头,在客厅地面上翻滚、惨叫,还哀求说媳妇在家就不要打了。   景红惊慌地逃到丈夫程森身边,道:“你快拦住爸爸啊!”   程森看着这一幕有些麻木,面无表情,在景红催促之下,这才过去,吼了一句:“够了,别丢人了。”   程森父亲骂道:“滚!”   程森用手指着父亲,道:“别怪我今天不给你面子。”   程森的母亲趁着儿子阻拦,连滚带爬地逃到里屋。   离开公公婆婆家,景红惊魂未定,抓紧丈夫的胳膊,道:“你爸为什么打你妈?”程森道:“今天为了招待你,我妈做了冷吃兔,做得太咸了。放淡了,还可以加盐,放咸了,就没有办法了。所以,我爸很生气。”景红吃惊地道:“就为了一盘冷吃兔,你爸就打你妈,而且是下死手?”程森道:“他们就这样打打闹闹过了一辈子。”景红激动地道:“这是家暴啊,你不会也对我家暴吧?”程森斩钉截铁地道:“我绝对不会,别胡思乱想了。”   景红相信了新婚不久的丈夫,因为,丈夫对自己非常好。   第一次家暴发生在结婚后三个月,程森当年的承诺犹如放屁一样。   景红出差回来,带着从出差地带来的土特产,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刚进门,她就见到丈夫带着酒气,双眼血红,如野兽一般扑了过来,挥起拳头,不要命地狠砸了过来。景红如一条麻袋般被打倒在地,躺在地上,手里还提着给丈夫带回来的土特产。   程森打倒妻子,并没有停手,又对着妻子后背猛踢几脚,骂道:“你这个臭婊子,跟着男人出差,是不是睡在一起了?”他踢了几脚以后,胸中那口恶气仍然没有发泄出来,找来扫帚,对着景红劈头盖脸地打过去,直到扫帚折断。   景红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两个小时。   早上,程森跪在景红身前,赌咒发誓自己会改正,并且再三表示道:“我是爱你的,否则不会吃醋。我是真心爱你,求你原谅我。”   在程森的乞求下,景红原谅了丈夫。   景红因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无数祸根。隔了许久她终于想明白,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只要开始第一次,就没有结束。   第二次,程森在家暴以后,清晨再次给景红跪下。景红坚决要离婚。程森关了房门,再次把景红打倒,随后拿出了一把火药枪,威胁道:“只要你继续提出离婚,我就杀了你,还要杀你全家。”   这一次,景红被打到昏迷。程森母亲赶了过来,带着景红到了自己兄弟的诊所。等到景红醒来,程森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忍忍,也就习惯了。”   景红坚持要离婚,程森又喷着酒气来到诊所,他举起菜刀砍断自己左手小手指的第一段,举起血淋淋的手指,威胁道:“如果离婚,那我就和景家同归于尽。”   在赤裸裸的暴力面前,景红屈服了。   外人看来,遭遇家暴离婚就行了,可是局中人想逃离家暴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其中有经济因素,有个人性格因素,有家庭因素,有法律法规保障等因素,在此过程中,许多女人最终选择退缩和认命。   程森每次家暴都在酒后,而且摸准了景红极为好面子的特点,专门打别人看不见的部位。也就是说,不打脸,只打肚子、胸等身体部位。   随着施暴时间的延长,程森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成为他殴打妻子的理由。景红信息回复得晚或未回复,没有第一时间接听电话等,程森就会怀疑妻子与单位男同事发生不正当关系。中午喝酒以后,他等不及回家,就来到环保局门口,把景红叫下来,上车后便对她一顿打骂。   景红自尊心特别强,在单位里是公认的业务骨干,很快成为后备干部,她认为如果同事知道自己被老公殴打是件很丢脸的事,在其恳求下,程森把景红带到距离环保局不远的公园,在野外施暴。   往事不堪回事,程森死后,景红以为摆脱了噩梦,谁知,噩梦如影随形,总是平静的时候从心灵深处升起,让她怀疑人生。她在外人面前是环保局的科长,实权派,在当地很有社会地位,不少企业老板对她格外尊重。只有独居之时,景红才明白自己是被侮辱和欺负的女人。   长期被恶魔般的丈夫施暴,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景红每天穿西服上班,西服里面却穿着成人纸尿裤。西服是给外人看的,纸尿裤则代表她最真实的状态。   因为与程森交往的痛苦经历以及如今脆弱的身体,景红抗拒所有男人,下定决心独身直到老去。   座机响起,在安静、黑暗的环境中格外刺耳,景红吓得一哆嗦,感觉屁股有些热。她知道大便又失禁了,由于穿着成人纸尿裤,便暂时没有处理,而是选择先接这个座机电话。座机电话是搬到此处才安装的,只有父母和弟弟知道,平时也不会打这个座机,只有特殊事情才会打这个电话。   景军道:“姐,刚才我接到卢大队的电话,他和几个警察要来找我。这事过了这么久,怎么又来了?”   景红道:“这一次是省公安厅的人。”   景军道:“程森坏到流脓,死就死了,还要浪费警力。”   景红道:“电话里别说这些事,说话注意点,别惹火烧身。”   景军道:“没事,我知道怎样应对。”   景红道:“别谈以前的事。”   景军道:“明白。”   打过电话不久,景军关掉电脑,将思路从设计图中抽出来,回想起姐姐前些年的悲惨生活,握紧拳头。   卢克英带着三个警察来到了家里,景军客客气气地道:“卢大队,快请坐,是不是我姐夫的案子有了进展?”   卢克英道:“程森的案子一直未破,市局相当重视,已经上报给省公安厅,这三位是省公安厅的。他们过来调查走访,是为了破案,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景军讷讷地道:“我对姐姐和姐夫家的情况知道得不多,我是搞设计的,每天就和图纸打交道。虽然都在湖州,但是一家人一年其实也见不到几面。”   侯大利脑中不停变化着“杨梅”和“景红”的面容,这两个人面对自己遇害的丈夫时,态度出奇地一致,并且相当冷漠,仿佛警察问起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他坐在景军面前,自我介绍后,道:“你姐和姐夫是哪一年结婚的?”   景军用手扶了扶眼镜,道:“让我想一想,我姐和姐夫结婚时,我在上大三,是2000年吧。”   侯大利道:“你姐和姐夫的感情怎么样?”   景军道:“也就那么回事了,结婚过日子,感情不重要。”   侯大利道:“你姐和姐夫结婚几年,为什么一直没有要小孩?”   景军道:“这是我姐和姐夫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是搞技术的,平时很宅,不太管其他人的事情。”   侯大利道:“你姐有没有关系比较密切的闺蜜?”   景军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虽然是姐弟,她成家以后,还是主要生活在程家,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太多。”   与景军接触之后,侯大利在下午两点召集专案二组再次讨论了杨梅和景红为什么会对丈夫如此冷漠,几乎像是逃离了原先家庭的问题。   侯大利提出问题以后,樊勇最先发言,道:“赵代军和程森都有嫖娼恶习,哪个女人能够容忍这种行为?杨梅和景红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更不能容忍丈夫嫖娼。我认为她们对遇害丈夫冷漠的原因就是对方嫖娼。”   秦东江立刻反对道:“我觉得不是嫖娼,丈夫嫖娼,妻子应该暴跳如雷。丈夫遇害后,妻子还是会悲伤,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利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赵代军和程森遇害后,杨梅和景红都如逃脱牢狱一般离开了原来的家庭,再也不回去。两个人的行为非常相似,其原因值得我们深究。湖州刑警支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突破点。有没有可能是杨梅和景红都遭遇了家暴,丈夫死了,她们才得以解脱?若是真存在这种情况,杨梅和景红都有杀人的嫌疑。”   戴志和张剑波来自湖州刑警支队,二人相视一眼,意识到当年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   “家暴”两个字进入脑中,侯大利瞬间有些走神。他沉默了片刻后,道:“如果丈夫既有嫖娼行为又有家暴,妻子极有可能会视原来的家庭为牢笼。不管是家暴还是嫖娼,总有一个原因或者两个原因共同作用才能让杨梅和景红变得如此冷漠。冷漠形成的原因就是我们的调查重点。我们就从杨梅和景红的社会关系入手,有三项继续深挖的任务,第一,杨梅有一个闺蜜叫赵燕,是杨梅和唐辉的大学同学,也在湖州工作。闺蜜掌握的情况往往比家人还要多,就如邱宏兵案中的蒙洁。吴雪和张剑波准备走访赵燕,做好询问预案。第二,我们还得调查杨梅和景红的父母,了解其冷漠的原因,江克扬、樊勇和戴志负责此项调查工作。第三,当地居委会和各自单位往往掌握了很多情况,我们还要重点到杨梅和赵代军、景红和程森所在地的居委会以及各自工作单位去了解情况,我、秦东江和卢克英为一组。”   安排妥当以后,各组分散行动。   秦东江坐上副驾驶位,看着侯大利细致地戴上手套。在最初接触之时,他觉得侯大利矫情,如今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他的白手套。汽车启动后,他拉上安全带,道:“大利,你其实已经把三个案子串并在一起侦查了。”   侯大利道:“我从来没有反对串并案侦查,只是认为从迷药入手肯定会受阻。原因很简单,湖州刑警支队已经将迷药查了个底朝天,我们无法比他们做得更好。”   秦东江道:“既然不反对串并案,那就应该把三个案子都看完后,再布置下一步的侦查工作,这样更全面。”   侯大利道:“各市上报到省厅的都是疑难案件,如果我们完全照搬湖州刑警支队的侦查思路,必然会得出相同的结果,会遇到相同的阻力。我们不能下车伊始就随意提出新思路,所有新思路都必须有事实支撑,否则,对侦破工作有害无益。我暂时把三个案子看成独立的案子,用新发命案的思路重新走一遍。如果运气好,或许就能有所突破。”   秦东江笑道:“大利也相信运气?”   侯大利道:“一方面破案有时就得靠运气,大家都是内行,这一点我不讳言。另一方面,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没有准备,机遇真的来了,也会成为睁眼瞎。”   卢克英坐在后排,一直在留心听两人的对话,等两人停下来了,才道:“我全程参与了这三起案子的侦查,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调查走访也非常细致。我个人支持侯组长的做法,没有新思路,要想破案确实很难。我有一个小问题,侯组长为什么要带队走访居委会,莫非认为居委会有可能得到最关键的信息?”   侯大利道:“程森、景红、赵代军、杨梅以及他们的家人有什么异常情况,居委会的同志比我们更清楚。”   卢克英锁了锁眉毛,没有再说话。湖州刑警支队侦办此案时,杨梅和景红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因此支队将她们排除在外,没有深挖细查。他默想着两个女同志杀害丈夫的可能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越野车很快来到居委会。   卢克英担任过多年的区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管着大案中队,与居委会经常打交道。他来到居委会时,一名中年女同志已经等在办公室了,她热情地招呼几位侦查员喝矿泉水。   居委会主任不是干部编制,实质上是政府各部门在最基层的延伸,政府的多数政策需要居委会落实。没有点儿本事,居委会主任很难坐稳这个位置。杨主任看起来不漂亮,就如寻常市井中的普通中年妇女,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安排工作干净利索。   打了几个电话后,杨主任笑呵呵地道:“程森家和赵代军家都在我们的居委会,住在不同小区。我们居委会是湖州最大的居委会,共有五千多户,接近两万人,占了老城区的十分之一。我已经通知几个居民小组长和楼长,他们最了解程家和赵家。小组长和楼长都是治安积极分子,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他们知道什么都会说。”   社区民警也来到居委会,与卢克英打过招呼后,道:“我只熟悉程森,他就在我负责的辖区内。”   侯大利道:“程森和景红的夫妻关系是什么状况?”   社区民警想了一会儿,道:“我没有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至少没有反映到我这里。”   杨主任道:“我们居委会设有调解委员会,等会儿也要来人。据我所知,程森和景红没有找过调解委员会。”   社区民警道:“程森为人本分,从来没有惹过事。他是做生意的人,逢人便是三分笑,偶尔喝了酒后,见到我更是傻笑,还非得让我抽烟。在一次扫黄过程中,我们抓到了正在接受按摩的程森。除了这一次,他几乎没有进过派出所。那一次扫黄,程森坚持不认为自己是嫖娼,因为他只是进行了手交,也就是俗称的‘打飞机’。这个到底算不算嫖娼,争议还挺大。不同地方的公安对此理解不一样,公、检、法对‘打飞机’的理解也不一样。我们后来就以罚款处理了程森。”   谈话间,陆续有人来到居委会。半小时后,赵代军和程森所住楼房的居民小组长、楼长,以及居委会调解委员会的老同志都来到居委会。   侯大利简要说明此行目的后,道:“今天我们过来和同志们交流,没有带什么框框,就想听一听大家对程森和赵代军两起案子的看法,包括两家人的家庭关系、朋友关系、日常生活中比较特殊的细节,都可以谈,越详细越利于我们破案。”   侯大利过来开座谈会,核心是调查景红和杨梅对丈夫和家庭有“冷漠感”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把真实意图说出来,只是撒下了一只拦河网,希望能够在这只网中拦下一条大鱼。来参加座谈的人都是中老年人,他们有的是熟悉程森家庭的,有的是熟悉赵代军家庭的。   第一个发言的是个啰唆的老头儿,说的是车轱辘话,没有啥价值。   卢克英出去上厕所时,社区民警跟了出去。   社区民警递了一支烟给卢克英,道:“省里的专家都很年轻啊,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卢克英道:“嗯,确实年轻,侯组长是整个命案积案专案组中最年轻的。”   社区民警道:“他们破得了这三起杀人案吗?我感觉他们使用的办法也不神奇,让一群老太太、老大爷开会,有什么用?如果他们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我们早就知道了。”   两人抽了烟,回到办公室,第一个发言的老同志仍然在发言,不过已经离题万里。侯大利没有打断老同志的发言,听得很仔细。居委会杨主任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老大爷的发言,道:“大家发言围绕着赵代军和程森的家庭情况,别扯其他的事情。”   老同志又讲了几句,这才道:“赵代军的事,我就不讲了,你们说嘛。”   第二、第三个发言人讲的事情都没有什么价值。   第四个发言人是一位老年妇女,她口音很重,牙齿又掉了几颗,说话漏风。侯大利全神贯注地去听,才能听懂一部分。   老年妇女神情很激动,道:“程莽子硬是该挨雷劈,三天两头打自己的老婆,下手好狠。我有一次亲眼看见,硬头青(一种竹子,硬度高)都被打断了,刘永芳躺倒在地上,用一根板凳护住脑壳,要不然,肯定被打死了。”   侯大利道:“程莽子是谁?”   有人介绍道:“程莽子就是程森的爸爸。老太婆,让你讲程森的事情,你怎么又扯到程莽子?”   侯大利道:“老人家,你继续说,只要与程森和赵代军有关的事情,都可以说。”   老年妇女道:“我以前在居委会干过,刘永芳找过我好多次。她脱下衣服,全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去骂程莽子,骂他不是人。程莽子理亏,不敢回嘴。”   侯大利趁着老年妇女歇气的时候,问道:“程森打不打媳妇?”   老年妇女摇头,道:“程森这个娃儿要得,没有沾上他老汉的恶习。我和他家住一幢楼,从来没有听说过程森打媳妇。”   参会的其他人也没有听说过程森打老婆,只是说程森喜欢喝酒,不喝酒的时候逢人三分笑,喝了酒就红眉毛绿眼睛,但是也没有和邻居有过大的纠纷。   赵代军的父母去世得早,居委会的人对赵代军的父母没有太深的印象,反而是对赵代军印象不错。   居委会支书的发言最具代表性:“赵代军挺不容易的,爸妈去世得早,长兄如父,硬是把弟弟和妹妹拉扯大。赵代军平时阴沉沉的,不喜欢说话,与我们见面就是点个头。这是小时候的苦日子造成的,开出租车也累,我们能理解。赵代军和媳妇也没有闹啥矛盾,没听说过,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至于赵代军耍小姐,这是他的私事,我们都知道。以前有个顺口溜,十个司机九个坏,还有一个偷油卖。年纪轻轻担起养家的责任,染上点坏毛病,被人害了,真是可惜了。”   座谈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走出居委会办公室,侯大利对秦东江和卢克英道:“程森的父亲打老婆,那么,程森会不会也有这个恶习?如果程森也搞家暴,那么景红的冷漠也就好解释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赵代勇脸上的新鲜伤疤,道:“我们杀个回马枪,去调查赵代勇,看他有没有家暴的习惯。家暴是一种病,会影响其他人。”   侯大利、秦东江和卢克英没有前往煤矿,而是直奔赵代勇家。   赵代勇家在城郊,是比较便宜的小产权房。社区民警接到电话,已经在大楼门口等待。卢克英发了一支烟给社区民警,道:“老杜,你怎么在这里?”   老杜接过烟,笑道:“即将退休了,现在跑一跑社区,发挥余热。你们今天找赵代勇有什么事?”   卢克英道:“你和赵代勇熟悉吗?”   老杜道:“我天天在这一带转,还算熟悉。”   卢克英道:“赵代勇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老杜道:“热火朝天。”   卢克英愣了愣,道:“这个怎么讲?”   老杜道:“打架啊,赵代勇是个暴脾气,几句话不对,就开始动手打老婆。张家静也不是省油的灯,和丈夫对打,绝不认输。我给他们调解过好多次,依然没有改变。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夫妻俩打架,只要没有打出大事,弄到派出所也就是调解。”   上了楼,张家静的眼圈黑乎乎的,如大熊猫一般,额头上还有一块红肿。   社区民警叹道:“张家静,你们又打架,三天两头闹,何时是个头?”   提起此事,张家静火冒三丈,道:“我不是打架,是自卫。赵代勇搞家暴,你们派出所只会和稀泥,妇联更不顶用。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晚上砍了赵代勇,你们派出所要负主要责任。”   侯大利冷不丁插了一句话道:“你们要向赵代军和杨梅学习,他们夫妻和睦,从来不打架。这是邻居们公认的。你们两个天天打架,要被大家笑话。”   通过张家静说的几句话,侯大利大体上知晓了张家静的炮筒子性格,他上来就拿赵代军夫妻来对比赵代勇夫妻,希望用这种“刺激性”言语,让张家静说点真话。   果然,张家静立刻开始反击,用极为不屑的语气道:“赵代军夫妻和睦,这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赵代军打人比赵代勇凶得多,想打就打,根本没有顾忌。杨梅没有血性,被打惨了,还要装面子。我没有当官,就是街上的泼妇,不要面子。赵代勇打我,我就还手。我跟他说过,只要他用东西打人,我就晚上报复他,他龟儿子总要睡觉。”   侯大利严肃地道:“今天,我们特意过来找你,就是谈赵代军殴打杨梅的事情。赵代军虽然死了,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也要讲清楚。”   张家静不认识侯大利,没有理睬他,嘴巴上仍然骂骂咧咧。   卢克英出示了证件,又特意介绍了侯大利等人的身份。   张家静得知眼前人是省公安厅的警察,不再骂人,神色犹有不服,道:“哼,我知道你们是想从我嘴里套杨梅的事。杨梅绝对不会杀人,她在家里挨了打,出门就换笑脸。这种人敢杀人,说破大天我都不相信。”   侯大利道:“那你谈一谈赵代军如何打杨梅的事,你知道多少谈多少。”   “人都死了,有屁用?早些年赵代军打人的时候你们到哪里去了?哦,那时你们还在省里,根本不会关心我们底层老百姓的生死。我第一次被赵代勇打,找到派出所,派出所净是和稀泥,等哪天晚上我砍了赵代勇,派出所、妇联都是帮凶。赵代军喝酒以后打人,下手狠,和赵代勇一样的狗德行。我问过杨梅,她这个傻瓜,居然在我面前都不肯说实话。你刚才说赵代军和杨梅夫妻关系和睦,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屁话?”   张家静是市井女子,文化不高,性格泼辣,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侯大利暗自发出感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程森的父亲程莽子打老婆,赵代勇也打老婆,家暴是会遗传和传染的,赵代军和程森实施家暴的可能性极大。这或许就是杨梅和景红冷漠的重要原因。”   人的行为模式会从两个方面获得:一个是先天的,来自基因。攻击性与暴力倾向是可以通过基因遗传的。另一个是来自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当孩子从小受到家庭暴力的侵害,长大后就可能会反过来对其他人实施暴力,因为他习惯用拳头说话。生活在暴力家庭中的未成年子女,其生理、心理和表达能力都与正常家庭的人有很大不同。   离开张家静家以后,一时之间,大家都挺安静的,没有谁先开口。来到车前,秦东江道:“家暴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湖州的侦查员没有发现?这个有点不可思议。”   卢克英尴尬地道:“杨梅被家暴,本人不说,景红被家暴,本人也不说。赵代军和程森又被杀了,自然不会说。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这两对夫妻的内幕,所以在调查走访时忽略了家暴之事。不管有再多理由,这都是我们湖州刑警的失职。”   抓到了狐狸尾巴,侯大利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道:“这就是此案的特殊性,否则也就不会迟迟未破。”   侯大利这一小组取得重大成果之时,吴雪和张剑波那一组刚刚在教师进修学院找到杨梅的闺蜜赵燕。赵燕是小学副校长,气质和杨梅类似,穿着得体,举止有度,是个温婉的知性女子。   三人正朝校外走,吴雪接到侯大利的电话。她放慢脚步,拉开与赵燕的距离,打完电话后,又快步追了上去。   三人来到校外,进入附近的学苑小区,来到赵燕的家中。   吴雪慢慢地喝咖啡,调整思路以后,问道:“你、杨梅和唐辉是同学?”   赵燕道:“嗯,我们是大学同学。”   吴雪道:“据我们了解,你和杨梅关系不错。”   赵燕猜得到警方的意图,很谨慎地道:“我和杨梅都是湖州人,又回到湖州工作,平时走得比较近。”   吴雪道:“杨梅和唐辉在大学期间谈恋爱,临毕业时,为什么分手?杨梅为什么突然与赵代军结婚?”   赵燕回避道:“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赵代军也死了,再说这些事情没有意义了。”   “我们是来侦办赵代军案的,这些往事必须搞清楚。4月1日,唐辉来到湖州,住进了湖州大酒店,你应该是知道的。”吴雪收敛了笑容,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道,“今天是有录像的,这提前跟你讲过。配合公安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如果知道某些情况,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隐瞒不报,肯定会承担相应责任。那样不仅影响你个人,还影响你的儿子,很多工作都会受到限制。我希望你能客观地陈述当年发生的事情。”   赵燕一直生活在学校里,学校环境相对社会环境更为单纯一些,老师在学生面前处于强势地位。她是第一次受到强力机关赤裸裸的“威胁”,而非温言细语的思想工作,一下就蒙了。   吴雪看出了赵燕已经动摇,继续紧逼道:“撞赵代军出租车的是腾飞公司的皮卡车,司机已经归案,你没有必要再为他们掩饰。”   4月1日这个时间点非常准确,另外,赵燕本人也怀疑赵代军的出租车被撞是唐辉安排的。她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情况,担心自己受到影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其实不多。”   吴雪放缓了语气,道:“知道多少谈多少,从头谈起。”   赵燕叹息一声,道:“我多次问过杨梅,杨梅一直不肯说当初嫁给赵代军的原因,到现在都不肯说。赵代军文化程度低,家庭负担重,性格阴沉,猜疑心特别强。我猜想赵代军肯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迫使杨梅嫁给他。杨梅心地善良,家教特别严,面子观念特别强,她婚后生活也不幸福。我有一次无意中见到杨梅身上的青肿,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赵代军打的。杨梅后来还反复跟我说,不要把赵代军打人的事情说出去,说出去自己就太没有面子了。”   吴雪眼前一亮,道:“赵代军经常家暴吗?”   赵燕道:“杨梅只承认偶尔被家暴,但我估计是常态。有好几次,我无意中碰到杨梅的胳膊或者后背,她都痛得打哆嗦。”   吴雪话锋一转,道:“唐辉知道杨梅的这些事吗?”   赵燕道:“唐辉最先找到我的电话,得知了杨梅的近况,这才急急忙忙从广州回到湖州,然后在湖州设厂。他设厂的原因就是想要离杨梅近一些,能够帮助杨梅。”   吴雪道:“唐辉知道杨梅被家暴?”   “我记得很清楚,唐辉确实是2004年4月1日来到湖州。上午,他先找我。我谈了杨梅有可能被家暴的事情后,他还开玩笑说今天是愚人节,让我不要骗他。后来得知我没有开玩笑时,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当天下午,他给杨梅打了电话,两个人应该单独吃了晚饭。第二天,唐辉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到医院去看一看杨梅。那天唐辉和杨梅吃完晚饭后,唐辉送杨梅回家时,赵代军的出租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应该看到了两人走在街上。当天晚上,杨梅被打得进了医院。我接到唐辉的电话以后,赶紧到医院去看她。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杨梅,我肺都气炸了,让杨梅离婚,她却闭着眼睛摇头。我让她报案,她也不肯。”   说到这里,赵燕流出泪水,道:“赵代军就是人渣,死了活该,你们何必为了一个人渣苦追真相。” 第五章 医院里的就诊记录   江克扬、樊勇和戴志调查走访杨梅和景红的父母,没有收获。   接到江克扬的电话以后,侯大利感叹道:“父母和儿女原本是最亲密的,谁知儿女成年以后,和父母割裂得如此之深,遭受的苦难都要瞒着父母。”   秦东江道:“这是平常事。儿女成年了,谁都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这些破事,父母解决不了问题,白白让他们担心。两代人的代沟是确确实实的,两辈人各有各的生活经历,互相不理解各自的苦恼很正常。”   侯大利想起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内心的琴弦被拨动了。他走出会议室,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稀奇啊!还主动给老妈打电话了。”李永梅躺在按摩椅上,由一个中年女按摩师进行按摩。   侯大利道:“这几年我还是主动打过几次电话的。”   李永梅被气笑了,道:“你没有良心,几年来就主动打过几次电话。你打电话找老娘,有什么事?”   侯大利道:“我调到省刑总了。”   李永梅道:“什么是刑总?”   侯大利道:“你还是坐镇一方的老板呢,连大名鼎鼎的刑总都不知道,全名是省公安厅刑事侦查总队,我调过来有二十来天了吧,没跟你说过吗?我记得说过这件事。”   “你没说过。你爸应该知道,他在公安那边的朋友多,应该知道消息。”说到这里,李永梅声音低沉了下来。以前老公得知儿子的最新消息以后,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两口子会在电话里分析情况,就如世上所有普通夫妻一样。如今,两个人离了婚,互相联系得很少。   母亲说起父亲之后声音便低沉下去,侯大利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转移了话题,道:“我抽时间到广场工地看一看,我这一段时间忙,一直在连轴转。”   得知儿子带队在湖州办案,李永梅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都到湖州来了,也不来看一看老娘。什么时候有空,带你们团队到我们这边,我请他们吃顿饭。我这边的国龙广场进展很顺利,比预期的要好。”   “好吧,我这儿事情比较多,会抽时间过去。”   侯大利看到了快步走来的姜青贤,匆匆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侯大利简略讲了杨梅和景红被家暴的事。   “高小鹏的老婆叫曾昭敏,现在还不知道是否被家暴。”姜青贤脸上没有笑容,脸皮绷得紧紧的。他最初对年纪轻轻就带队办命案积案的侯大利并不太服气。仅仅两三天时间,侯大利就找出了以前没有露面的唐辉,破掉了一起肇事逃逸案,又发现景红和杨梅都被家暴这个隐情。这让湖州系列杀人案出现了新的曙光,也让主抓案子的他特别没面子。   侯大利能够理解姜青贤的感受,心平气和地道:“曾昭敏是银行职员,这在湖州也算很不错的职业。被家暴后,也有可能一直默默忍受,这和杨梅、景红的情况类似。”   姜青贤站起身,道:“我们马上去调查曾昭敏,如果她真的被家暴过,肯定会有人知道。”   简单碰头以后,姜青贤带队调查走访曾昭敏的社会关系,专案二组则前往高小鹏遇害的现场。   高小鹏遇害地点在影楼,影楼共有三层。影楼位于湖州广场一期,一期有A、B两部分,已经投入使用。在A、B之外则是第二期的C、D两个部分。C、D两个部分的框架已经建成,可是工地上空无一人,处于停工状态。而不远处则是湖州国龙广场,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影楼是高小鹏的资产。由于高小鹏的死亡,影楼作为凶案现场一直封闭。打开影楼之时,周边不少商户走过来看热闹。   太阳从窗户射入,在空中形成几条光柱,照亮了地面。   戴志最熟悉现场,道:“楼上是住房,高小鹏是在楼上被勒死的。”   张剑波道:“死因很明确,简单来说他就是被领带勒死的。死者中了迷药,在桌上的水杯里检出了迷药成分。”   “这一次,凶手有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在赵代军案中,凶手火烧了赵代军的下体,在程森案中,凶手用钢笔插入了程森肛门。侯大利第一反应是寻找凶手“多余的动作”。   张剑波对此案印象特别深刻,道:“高小鹏死亡时是裸体,颈部、胸腹部、下肢均有铁链缠绕和捆绑。他整个人被悬吊于客厅与阳台连接处的铁链上。双手手腕及双踝关节处由单独断开的铁链缠绕。腹部及四肢未见其他损伤。经解剖检验,心脏血液呈暗红色,流动状,双肺瘀血水肿明显,双肺被膜及心脏外膜均有出血点。在地面上找到的精斑与高小鹏的DNA比对成功。如果没有颈部明显的勒痕,我会怀疑高小鹏是性窒息死亡。高小鹏在死亡前有射精,这或许就是多余动作。”   在高小鹏顶楼的房间里,安装着不少诸如木马这样的“性用具”,看商标,不少用具来自东南亚地区。在高小鹏尸体对面,客厅北侧放了一个金属的三脚架,面朝死者。   侯大利打量三脚架,问道:“老戴,这个三脚架是用来放摄像机的吧?”   戴志道:“是的,而且还能与电视机相连,摄像机正对着尸体。这极似性窒息死亡现场。”   这起凶杀现场和其他两起凶杀案一样,门窗完好,凶手和平进入房间。离开前,凶手翻动过屋内设施,据高小鹏父母提供的信息来看,应该有一定的经济损失。   侯大利道:“曾昭敏提供了什么线索?”   戴志道:“曾昭敏没有提供线索,她在询问笔录中反复说很少到影楼,不知道影楼的经营情况,也不清楚丢失了什么东西。影楼附近的监控保留了高小鹏遇害前半年的视频。在视频中,我们发现曾昭敏在半年内至少来过三次。但是,影楼旁边有一个电梯直通地下车库,由于监控不完备,从地下车库到影楼之间缺少影像资料,比较遗憾。”   重新勘查凶案现场,花费时间颇长。   专案二组回到湖州刑警支队会议室时,支队长周成钢、副支队长姜青贤并排而坐,抽着烟,已经等了近半个小时。两位支队领导神情奇异地望着走进会议室的专案二组诸位侦查员。   周成钢起身,与侯大利握了握手,道:“侯组长在江州被称为‘神探’,实话实说,我以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真是服气了。”   侯大利道:“曾昭敏也曾被家暴吗?”   周成钢点了点头,道:“我们兵分五路,找到曾昭敏本人,她的父母、闺蜜还有外公外婆。曾昭敏本人否认被家暴,她的父母听到女儿是否被家暴的问题时感到很吃惊,她的闺蜜也否认曾昭敏曾经受到家暴。唯一的收获就是曾昭敏的外婆,当我们提起这个话题时,她就开始流泪,不肯说话。后来我们做了耐心细致的工作,她才讲了高小鹏虐待曾昭敏的事。曾昭敏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大的,被高小鹏欺负,无处可逃时,她就来到外婆家。曾昭敏的外婆知道外孙女被高小鹏欺负,还看见过外孙女身上的青肿。她虽然心疼外孙女,可是仍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希望曾昭敏继续和高小鹏过日子。”   侯大利道:“三个受害者的妻子都受到家暴,而且不肯跟外人讲,这是一个重要的特点。三个受害人分别是被敲碎脑袋而死、酒醉而死和被领带勒死,看起来死因不同,但是凶手皆使用迷药控制受害人,在杀人时出现针对性泄愤的多余动作。这是三个案子的共同点,当时串并案侦查的思路是正确的。”   姜青贤再也不敢轻视眼前的年轻侦查员,主动检讨道:“串并案思路虽然是正确的,但是遗漏了三个受害者皆有家暴行为的情况,这是不应该的。”   侯大利眉头紧锁,道:“家暴和迷药一样,都只是三个案子的相似点,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距离破案还相当远。”   讨论案情有助于厘清思路,能解决现存疑惑,深入沟通后,专案二组回到驻地。在电梯口,樊勇道:“大家别成天闷着,老气横秋的,也得换一换脑筋,到支队运动场打打篮球,流一场大汗,说不定思路就打开了。”   专案组七人,年龄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勉强算得上青年人。侯大利不想让队伍太沉闷,失去活力,也想通过共同运动来凝聚团队,便道:“老樊这个建议好,我们组队打篮球,不管会不会打,大家都要上啊!”   吴雪原本自告奋勇准备采购球衣、球鞋,侯大利却给宁凌打了电话,请她帮忙准备。正坐在窗边想案子时,侯大利接到朱林的电话。   朱林说话之前先是叹了一口气,道:“从陈菲菲体内检出的精液是周涛的,这事就说不清楚了。周涛百口难辩,他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否认精液和烟头上的DNA。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变成了屎。”   “证据确凿,这事确实不好办。”侯大利想起身陷囹圄的周涛,又想起毫不犹豫远走高飞的朱朱,只能同样叹息一声。   朱林道:“我和战刚作为105专案组成员专门找过关局,关局特意点将滕鹏飞侦办此案,就如当年钱刚案由你来负责侦办一样。”   “滕大队是什么意见?”尽管侯大利有神探之名,可是案子到不了他的手上,有劲也使不上。而此案颇为怪异,为什么陈菲菲体内会有周涛的精液?虽然暂时无法解释此案,但是他坚信周涛是无辜的,那一声“侯组长”已经充分暴露出策划者真正栽赃陷害的本意。   朱林道:“滕麻子研究了杨为民猥亵案,也认为猥亵案和强奸案前后都有一伙人在捣鬼。这一伙人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抓不到他们,杨为民和周涛就没有办法脱困,因此滕麻子建议此案要长线经营。”   侯大利略作沉默,道:“在无法揪出幕后黑手的情况下,长线经营是妥当之举。只是,周涛身在局中,肯定度日如年。”   朱林道:“今天我打电话不是说这个事,是另一件,这件事也和那伙人有关系。”   这话虽然有些绕,侯大利还是听懂了,道:“事情与他有关?”   朱林道:“电话里不便细说,你抽时间回来一趟。这一段时间专案组没有闲着,一直围绕上报的命案积案向前推进,果然有所进展,出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重要人物。”   听到这番话,侯大利恨不得飞回江州,立刻投入杨帆案的侦办工作中。但是,他如今是专案二组组长,要对六起命案积案负责,必须按照计划逐步推进。他稳了稳心神,道:“湖州这边的案子正在推进,等这边告一段落,我就带专案组过来。”   朱林打电话之时,望了一眼窗户玻璃,玻璃恰好能够反射出他不太清晰的身影。他退休时间并不长,而且还在105专案组工作,可是六十岁似乎是一道分界线。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头发皆白,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弯曲。   “师父,谢谢您!”侯大利非常真诚地道。   朱林道:“大利,别谢我。你有一个变化,或许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是为了杨帆案进的刑警队,如今经办了这么多案子,你的精神境界在升华,从纯粹的小我中跳了出来,慢慢有了更高的境界。我是亲历者,又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   在窗边独坐了半个小时,侯大利看见一辆山A牌照的车开进了大院。   宁凌开车带来了十四套球衣和球鞋,每人各两套,还有一个篮球。   “大利哥,干妈还在骂你,说你到了湖州,也不去见她。”宁凌好久没有和侯大利见面,见到两鬓斑白、面容英俊的侯大利,眼睛猛然间湿润起来。   侯大利道:“我的事情多,一直连轴转,还真没有时间去。不过最忙的时间过去了,我正准备抽时间过去。我妈妈的状态怎么样?”   宁凌道:“不怎么样,我尽量给干妈找事情做,免得她闲下来就东想西想。”   吴雪望着宁凌略微扭动的腰肢,朝樊勇眨了眨眼睛。樊勇在吴雪耳边道:“这是侯大利妈妈的干女儿宁凌,人很不错,办事利索得很。”   吴雪道:“这个女孩对侯大利情有独钟,那种眼神和身体语言,和郭襄看杨过一模一样。”   樊勇道:“这个比喻不妥当啊,郭襄看杨过的眼神,你根本不知道。”   吴雪道:“你看大利耳朵边的头发,还真有些神雕大侠的神采。这个宁凌很想做神雕大侠身边的人,除了做侯大利妈妈的干女儿外,他们肯定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   樊勇脸上的伤疤抖动数下,道:“六支队的女人真可怕,什么事都能猜得到。宁凌曾经被绑架,困在地下室,大利第一个冲进地下室,把宁凌救了出来。”   吴雪道:“难怪啊!宁凌是强敌啊!”   樊勇道:“谁的强敌?”   “你猜!”吴雪笑而不答。   樊勇道:“猜不出来,你说啊。”   吴雪道:“我不说,你继续猜吧。”   带上运动衣,八个人前往支队运动场。最初是侯大利、江克扬和樊勇为一组,对抗秦东江、张剑波和戴志,谁知这种分组方式导致实力严重不匹配。侯大利和樊勇体力好,球技不错,把秦、张、戴这一组打得落花流水。吴雪主动换了球衣,加入秦、张、戴组合,四人打三人,仍然兵败如山倒。   宁凌一直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很好,体力也足。她推托没有球衣,坐在球场边看大家打篮球,看着在半场飞奔的侯大利,渐渐入了神。   湖州刑警支队也有几个队员来打球,见专案二组有几个人水平不错,提议进行半场的对抗。   侯大利、樊勇和秦东江组成一队,与湖州刑警支队的三人小队过招。湖州三人小队皆穿着印有“湖州公安”的篮球衣,显然是市公安局篮球队的成员。湖州三人小队原本以为能够碾压省专案二组临时拼凑的队伍,谁知专案二组小队球技不错,作风顽强。两支队伍在半场较劲,一时之间势均力敌。最后,专案二组小队三局全输,但是每局皆是以微弱劣势落败,场面上并不丢人。   打完篮球,组员充分释放了能量,心情变得愉悦。洗浴之后,专案二组来到湖州广场,在距离高小鹏影楼不远的地方,品尝远近有名的湖州烤烤。   李永梅过来与儿子见了一面,在大家吃烧烤时便离开了。   宁凌一直陪着侯大利吃烧烤。   湖州广场A幢顶楼上,高龙站在窗边,盯着底楼的烧烤摊子,恶狠狠地说道:“宁凌太猖狂了,这是在我眼皮底下示威。”   高龙身边站着一个矮胖子,道:“宁凌过来点烧烤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帮人。我认识张剑波,他是支队法医。我找熟人问过,这几个人是省公安厅的专案组成员,是来破影楼杀人案的。”   湖州广场的门面都是由高龙的企业自营,原本生意兴隆,即使影楼死了人,依然没有影响业务。自从湖州国龙广场开始修建以来,一条“湖州广场”风水不佳的谣言就开始四处扩散,导致迟一点装修完成的B馆出租率严重不足,A馆也有不少租期已到的商家不再续租,这让原本就资金短缺的龙盛集团更加雪上加霜。   高龙的目光从烧烤摊移开,望着烂尾的C、D区,满脸焦苦,恶狠狠地说道:“宁凌欺人太甚,无毒不丈夫,到时候,我们再拼个鱼死网破。”   宁凌突然感受到从A馆顶楼传来的目光,轻蔑地回望一眼,又温柔地看向侯大利。   吃烧烤时,侯大利严格遵守省刑总对专案组的要求,在任何时间都不准大家饮酒。大家都不喝酒,反而更能品出湖州烧烤的味道。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喝酒明显缩短了吃烧烤的时间。   回到宾馆,所有人都很清醒,便又聚在小会议室,围绕案情的新突破,商讨湖州系列杀人案。   侯大利在白板上画出了三家人的住址后,道:“赵代军家住湖州市向湖区青山路112号,程森家住湖州市向湖区青山路78号,高小鹏家住湖州市向湖区广场路15号。三个凶案现场都很集中,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大家有什么看法?”   戴志道:“支队当初是以迷药为核心进行调查,注意到三家人相隔不远的特点,重点查找在青山路和广场路这个区域买卖迷药和从事不良职业的人群,结果没能深入下去。但是,我认为这三家人的住址接近,可能透露着我们没有看破的一些线索。”   在侯大利在白板上画三家人的住址时,秦东江的笔记本上已经画出了好几种连接线。他放下签字笔后,道:“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三个案子是彼此独立的,被家暴者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各自做出极端行为;第二种是三家人居住在这么小的区域里,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互相认识,共同作案,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三个案子有许多联系点。”   樊勇一直以来喜欢和秦东江抬杠,这一次罕见地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道:“我认为老秦的第二种说法很有道理。我们暂时没有发现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之间的联系,不等于她们没有联系,三人之间甚至可能存在合作。赵代军遇害时,杨梅有不在场的证明。程森遇害时,景红有不在场的证明。高小鹏遇害时,曾昭敏有不在场的证明。这未免也太巧了,过度的巧合,就是预谋。如果能够找到曾昭敏、杨梅和景红之间有联系的证据,那第二种说法就有可能成立。”   这是一个极富创意的说法,侯大利没有认可也没有反对。他抱着胳膊,在白板前走来走去。   张剑波道:“从死者的伤痕来看,程森是酒精中毒而死,凶手没有显露出男性或者女性特征。但是,赵代军被敲碎了脑袋,每一锤都不算重,从高小鹏颈部的勒痕来看,颈部有三条勒痕,并非一次勒死,赵代军和高小鹏的致命伤都显示出自女性之手的特征。从这一点来说,存在三个女性合作杀人的可能性,所以我比较支持老秦的第二种说法。我建议下大力气查一查三个女人之间的联系。同时,我们也要查找与她们三人关系密切的人,特别是她们的情人或者男性亲戚。比如唐辉这类人。”   吴雪则提出另一种思路,道:“杨梅、景红和曾昭敏曾经都被家暴,精神上有可能受到过创伤。湖州市妇联有没有被家暴妇女的相关组织,或者非官方的妇女组织,她们也有可能通过这个渠道联系在一起。”   专案二组的核心职责是侦办各地上报的命案积案,在具体操作上,专案二组的核心作用是通过重新调查为案件侦破提供新的侦查方向,繁杂的基础工作则由当地刑警负责。   7月28日,召开第二次正式的案情分析会,湖州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长赵兵、刑警支队领导以及专案二组全体成员皆参加会议。由于专案二组带队组长特别年轻,参加工作时间短,而且背景深厚,分管副局长赵兵对侯大利存有一些发自内心的疑问。   到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之时,赵兵内心深处的所有疑问已经完全消失。他在开会前将周成钢和姜青贤叫到办公室,详细询问案情进展,并对即将召开的案情分析会提前做了准备,免得自己开会发言时不严密,被专案二组的年轻组长看轻。   案情分析会开始后,赵兵副局长态度诚恳地解释道:“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时,我要参加市长办公会,有一个议题涉及公安,很重要,所以没有参加案情分析会,希望专案二组的专家见谅。”他没有参加第一次案情分析会的原因确实是参加了市长办公会,当然这也确实和他对专案二组组长有所轻视有一定关系。如果是老朴带队过来开会,赵兵肯定会向市政府请假。专案二组来到湖州数天时间,工作节奏快,迅速发现了湖州刑警支队未曾注意到的事实,这让老刑警赵兵意识到专案二组确实是精兵强将,尽去隐隐的轻视之心。   从职务上来说,侯大利比赵兵副局长低得多,但是他代表的是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等到赵兵讲完开场白后,他沉稳地道:“专案二组负责湖州、江州和秦阳的六起案件,之所以最先到湖州,是因为湖州这边有两个优势,一是现场保护得很好,赵代军案距今已有六年,现场仍然封闭,还有卢大队专门守护,这是我们能有新发现的基础;二是现场勘查、尸检等基础工作做得很扎实,当年参加过现场勘查的戴志同志,参加过尸检的张剑波同志,如今都在专案二组,这更有利于案件侦办……”   双方讲完客气话,便进入案情分析阶段。由于前期充分沟通,专案二组和湖州警方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湖州刑警支队开始全面调查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   专案二组在第一阶段直接接触过杨梅和景红,对杨梅和景红的状态有直接把握,唯独没有与曾昭敏见过面。侯大利、吴雪和卢克英准备前往广场路,与曾昭敏见面。   出发前,侯大利和吴雪一起商量询问策略。   侯大利翻看卷宗,道:“曾昭敏遭受过家暴,明显抗拒男性,这次询问以你为主。你准备用什么策略?”   吴雪道:“曾昭敏、杨梅和景红都遭受了家暴,三人有不少共同特点。她们都有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相貌姣好,性格温和,面对家暴时特别怕丢面子,所以左邻右舍都不知道她们遭受了家庭暴力。根据曾昭敏的性格特点,我准备在见面之初就直截了当地指出曾昭敏遭受过家暴,打乱其心神,让其来不及防御我们的问话。”   侯大利取过高小鹏案的卷宗,找出曾昭敏的照片,道:“赵代军被烧下体,程森的肛门有钢笔插入,高小鹏死亡接近性窒息,这三个不同特点极有可能就是三个女性所受家暴的特点。犯罪嫌疑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从高小鹏的死亡情况中推断曾昭敏所受的家暴特点,多半会与性窒息有关。有关曾昭敏的所有照片反映出一个共同特点,不管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不管是生活照还是工作照,她一年四季都戴着围巾。联想到高小鹏脖子上的伤痕,我推断曾昭敏脖子上也有伤痕,这是她极力所要遮盖的。”   吴雪拍了下桌子,道:“英雄所见略同,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围巾是心理上的防御,想办法打破这层防御,曾昭敏才会讲真话。”   半小时以后,三个人出发。   曾昭敏所在的银行支行距离高小鹏影楼约有两公里。   曾昭敏接到电话以后,向主任请了病假,到楼下等了一会儿,便见到卢克英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男的帅气,气质沉静,一双眼睛很有穿透力。女的衣着款式简约有品位,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利索劲。   曾昭敏身穿印有素花的连衣裙,还围了一条薄围巾,这是非职业打扮,与银行制服形成区别。她左右看了几眼,道:“卢大队,我们能不能不在这里聊,找个远点的地方?”   卢克英道:“我知道有个安静的地方,没有闲杂人。”   曾昭敏相貌清秀,留着一个马尾辫,只是化了淡妆,坐在车上,安安静静,一语不发。吴雪坐在曾昭敏身旁,道:“车上挺闷,你还戴着围巾,不怕热吗?”曾昭敏用手摸了摸围巾,道:“戴习惯了,不热。”   越野车即将到达一个派出所时,曾昭敏紧张起来,道:“我不到派出所谈。”卢克英道:“我们只是路过,不到派出所。”   越野车开进远离广场路的湖州老公园,曾昭敏跟着三名警察走进茶楼包房。透过窗户望着浓密的树叶,她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卢克英正式介绍道:“这是来自省公安厅的侯大利和吴雪,正在侦办高小鹏案,他们有事要问你。”   尽管高小鹏死去好几年了,可是曾昭敏听到“高小鹏”这三个字时,肠胃仍然涌起呕吐感。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卢大队,以前我说得很详细,没有其他补充的内容了。”   吴雪注意到曾昭敏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鼻子出现明显的皱纹,这显示她在听到高小鹏案子时出现了厌恶情绪。她温和地道:“曾昭敏,先看一看你丈夫遇害时的案发现场吧。”   侯大利拿出现场勘查照片,在曾昭敏眼前翻了一遍。随着照片的翻动,曾昭敏的面部表情不停地变化,嘴巴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吴雪问:“曾昭敏,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曾昭敏鼻子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双手捧着肚子,道:“你问吧。”   吴雪直视曾昭敏的眼睛,没有过渡,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遭遇家暴后,你要默默承受,既不报警,也不向妇联或其他组织求助,也不跟父母说?”   曾昭敏还以为吴雪会询问以前问过的类似问题,没有料到吴雪居然上来就揭自己最隐秘的伤疤。她微张着嘴,望着目光犀利的吴雪,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被家暴!”   吴雪目光坚定,语句铿锵地道:“如今,高小鹏再也威胁不到你,你要勇敢走出以前的泥淖。否则,你会永远生活在家暴的阴影里。”   曾昭敏头脑中一片轰响声,下意识地继续否认。   吴雪大声道:“你糊涂,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每次被家暴的体验,都是人间地狱。你把围巾取下来,让我们走出地狱。”   曾昭敏双手抓紧围巾,浑身发抖。   看到曾昭敏如此反应,吴雪知道侯大利的推断基本正确,道:“如果你不敢去掉围巾,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往事,取下来吧,勇敢地面对现实。”   曾昭敏表情悲伤,慢慢地取下围巾。   吴雪倒吸了口凉气,曾昭敏雪白的脖子上有一条丑陋的斑痕,斑痕如世界上最丑的项链,牢牢锁住了她原本修长优雅的脖子。   吴雪道:“你是斑痕体质?”   曾昭敏双手挡住脖子,点了点头。   吴雪又道:“这条痕迹是多次形成的,每一次,老伤未好,又增加了新伤。”   “嗯,很多次才形成的。”省公安厅的女同志料事如神,曾昭敏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如透明人一般。   吴雪道:“高小鹏下的手?”   “高小鹏是变态。”多年的堡垒被轻易打开一个缺口以后,曾昭敏便不再抵抗,泪如泉涌。   “高小鹏在湖州摄影圈非常有名,拍了很多好片子。我以前是摄影爱好者,喜欢拍花草,当年非常崇拜高小鹏。后来我购买了他的一些课程,跟他一起进行外拍。当时他刚刚离婚,故意表现得非常忧郁,对我这种年轻女子来说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当年我懵懂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男人,误以为高小鹏这种人就是好男人,觉得他很有才华。一来二去,我们两人就好上了。结婚前,他待人接物真是很有绅士风度,对我关怀备至,极端宠爱。我以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谁知是被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盯上了。   “结婚不久,高小鹏带我到影楼,说是要帮我拍一套特别的片子。我们谈恋爱以后,我就是他的专用模特。我的身材、肤色和相貌在湖州还算很不错的,高小鹏在摄影杂志和网上发过很多拍我的片子,广受好评。他的水平不错,这一点我不否认。这一次他带我到影楼,是拍摄以捆绑为主题的人体艺术。我以前当过他的人体模特,对这个要求也不以为意。我当时被勒得受不了,大喊起来,他仍然不松手。我出不了气,快窒息了,感觉到就要死了。这个时候,高小鹏整个脸都兴奋得扭在一起。松绑之后,我就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高小鹏过来抱住我,说拍了一组精彩的照片。   “我原谅了他这一次粗暴行为,还以为他是为了艺术。结果,这以后高小鹏变本加厉,无数次用绳子捆绑我,每一次都让我有濒临死亡之感。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并且多次明确向他表示这一点。有一天,我刚回到家,就被两个戴着头套的男人强奸了。强奸之时,他们也采用了捆绑的方法,戴着头套的男人还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中的姿势比那种片子还要不堪入目。后来高小鹏向我展示了这套照片,污蔑我在家里勾引男人。从此以后,就以这套照片为要挟,让我做了很多违背我意愿的事情。”   到这时,曾昭敏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述说之时,她的双手紧紧扯住那条围巾。   “高小鹏遇害的现场,你去看过吗?”吴雪面对曾昭敏时始终表现得相当镇静,事实上心里早起波澜。她趁着曾昭敏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泪。   曾昭敏道:“我去看过。”   吴雪道:“刚才你又看了现场勘查的照片,这是不是与当年高小鹏折磨你的方法一致。”   曾昭敏道:“非常接近,这就是高小鹏喜欢的变态方式。他一边折磨我,还一边通过摄像机把图像传到电视上。他精神上绝对出了问题,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道貌岸然。”   吴雪道:“高小鹏折磨你的事,还有谁知道?”   “有两次,我被绑上以后,又进来戴着头套的男人。我已经被绑住了,还被堵住嘴巴。高小鹏在旁边也不管,任由我被侵犯。”曾昭敏以手掩面,啜泣不停。   曾昭敏被家暴之事已经清楚,需要更进一步深挖。吴雪看到侯大利递过来的眼神,便明白其意思。等到曾昭敏情绪稍稍平复,侯大利便不动声色地接替了吴雪,询问道:“你受到家暴后,没有跟其他人讲起过这件事吗?”   “这是十分羞耻的事情,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曾昭敏对男侦查员的询问还是略有抵触,可是事情已经讲开了,也就没有更多顾虑。   侯大利道:“你再想一想,确定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吗?”   曾昭敏略微迟疑,道:“除了外婆知道我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外婆说这是丑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跟其他人说。”   侯大利继续追问道:“邻居、朋友是否有可能无意间知道?”   曾昭敏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每次被家暴,几乎都在影楼,没有外人知道。我更不可能让单位的人知道,这确实是很丢人的事情。”   侯大利看着曾昭敏脖子上的伤痕,灵感突然闪现,道:“你受伤以后,到医院去过没有?”   “只去过一次。平时我一直都忍着,唯独有一次,解开绳索以后,我喉咙疼得很。独自回到家里后,仍然痛得钻心,便到湖州市人民医院门诊部。后来经过诊断,我的舌骨骨折了。”曾昭敏说到这里时,仍然觉得有钻心的疼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脖子。   门诊记录会保存很久,曾昭敏的就诊记录应该很快就能被查到。侯大利意识到此线索的重要性,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情?”   曾昭敏道:“2005年秋天的事情,具体时间应该是11月中旬。”   侯大利道:“你还在其他医院有过就诊经历吗?”   曾昭敏道:“因为家暴受伤去就诊就这一次。”   侯大利道:“你提到过有一次被高小鹏绑住以后,进来两个男人。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涉及其他罪行了。你能提供相关证据吗?”   曾昭敏犹豫良久,才道:“高小鹏喜欢摄影,平时用硬盘保存相关电子资料。我被家暴的资料肯定被保存在某个硬盘上,我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但是,肯定藏在某个地方。这人是变态,绝对不会丢掉这些资料。”   这是一次极有价值的调查,获取了重要线索。   分管副局长赵兵看罢传过来的询问笔录以后,来到湖州刑警支队,召开会议。   赵兵副局长脸色不佳,来回打量参会的侦查员。终于,他重重地放下水杯,语带讽刺地道:“专案二组工作很有成效,短短几天,在湖州挖了这么多线索,把湖州系列杀人案向前用力地推进了一步。我在兴奋之余,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我们侦办此案时会遗漏如此重要的线索?难道我们湖州刑警支队的水平会这么差?这是水平差的原因,还是工作态度的问题?到底是谁的责任?事后我们要细细理一理。有重大失职的人员,就别在刑警支队了,支队不养闲人,也不养大爷。”   周成钢、姜青贤等支队领导脸上都火辣辣的。案子没有办好,被资深老领导训几句,他们无话可说。   赵兵副局长缓了缓语气,又道:“赵代军的老婆杨梅被家暴,程森的老婆景红被家暴,高小鹏的老婆曾昭敏被家暴,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被家暴。如此重要的信息,居然就眼睁睁地从你们的手里滑走。被家暴的女人不愿意说,她们打碎牙齿和血吞,其身边的亲人不知晓,一直糊涂过日子,这也是你们没有查出来的理由。但是,专案二组是怎么挖到真相的?侯大利是刚刚从江州调到省刑总的年轻侦查员,没有三头六臂,和大家一样一个嘴巴、两个鼻孔,他为什么在几天之内就挖出猛料?你们为了这三个案子忙了好几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却走进了死胡同。大家想一想,这是为什么?我给你们总结了三条:一是骄,认为自己是刑警支队,是全市公安的精英,躺在过去的成绩上扬扬自得,不思进取;二是浮,办案凭经验,靠感觉,责任感不强,没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三是懒,没有与时俱进,对新技术不敏感,水平停留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前。”   他说到这里,拧开水杯,猛地喝了一口,道:“批评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是有脸面、有自尊的人,专案二组把线索都挖到了这一步,你们应该做什么,就不需要我在这里啰唆了。我希望很快就能有成果。”   赵兵副局长说完后,周成钢支队长布置了具体工作。   会后,湖州刑警支队兵分数路,一路调查湖州市人民医院,寻找曾昭敏当年的就诊记录;一路再次勘查凶案现场、高小鹏的家、高小鹏父母的家以及其余几个高小鹏可能的落脚点,寻找他家暴时录下的视频资料;一路则分别找到杨梅和景红,深入调查两人被家暴的细节,调查其生活背景,扩展其社会关系。   7月29日中午,各方面的情况陆续汇集起来。   第一,传回来的是从湖州市人民医院取得的材料: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四十分,杨梅来到急诊科,她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胸部有烫伤;景红在2005年1月5日晚十一点到急诊科,肛门撕裂,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曾昭敏在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点到急诊科,舌骨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   至此,三个案件的联系点进一步增加。以前是迷药、三个遇害者都有嫖娼恶习、现场勘查显示作案者有女性特征。如今又增加了两条,遇害者都有家暴恶习,遇害者的妻子都曾到过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第二,高小鹏的家暴资料在其父母家被找到:在高小鹏父母家,侦查员来到高小鹏曾经居住过的卧室,在大床下找到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三个硬盘,硬盘里全是他拍的淫秽视频。除了与曾昭敏有关的视频,另外的视频涉及七名女性,还有四名男性。强奸曾昭敏的男性有三人,在30个小时的视频中,出现了他们取下头套的画面。   第三,有预审员参加的询问也取得重要线索。杨梅和景红最初都拒绝说出就诊记录,直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记录被找出来以后,杨梅和景红才分别承认被家暴后到医院就诊的经历。   第四,对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家庭背景、生活履历和社会关系的调查持续深入。   湖州刑警支队汇总所有信息以后,7月29日下午五点,第三次案情研讨会召开,湖州刑警支队和专案二组全体人员都参会。   折磨湖州刑警支队近六年的系列杀人案终于露出了曙光。副支队长姜青贤头发凌乱,双眼充血,精神却甚为兴奋,道:“我们调查了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记录,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2005年1月5日晚十一点、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点,这三天在急诊科共有医生护士23人,三天都在场的医生只有一人,就是张勇,护士共有两名,黄玲玲和车丽。张勇和车丽仍然在湖州市人民医院工作,张勇离开了急诊科,在肛肠科工作,车丽调至住院部。黄玲玲在2007年2月调至江州市人民医院,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   在研究案件时,侯大利发现湖州系列杀人案在第三起案件后戛然而止,这里面有多种情况,凶手离开湖州是其中一个重要猜想。听到黄玲玲调至江州市人民医院工作之后,他立刻就联想到发生在2010年7月15日的碎尸案,此案至今未破,侦办刑警认为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屠宰背景。而黄玲玲于2007年调到江州市人民医院,具有医学背景。他拿出小笔记本,并写下“调查碎尸案死者是否有家暴情节”。然后,在下面打了三个着重号。   姜青贤继续道:“据我们调查,在2005年2月14日,程森遇害的那天晚上,值班人员中恰好有车丽和张勇,暂时排除这两人的作案嫌疑。2004年7月8日晚、2005年2月14日晚、2006年8月7日晚,黄玲玲都不值班。黄玲玲调离湖州以后,类似的案件便没有发生。综上所述,黄玲玲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姜青贤发言时,一名参加调查的探长拿出杨梅初中毕业时的照片,一边听发言,一边随意浏览。照片背后对应写着每个学生的名字,探长找到了杨梅对应的图像。高中时代的杨梅是一名清纯少女,表情羞涩。看了杨梅的图像以后,探长又将照片翻到背面,突然间,“黄玲玲”三个字从众多名字中浮现出来。   “姜支,我有重要发现。”探长知道黄玲玲和杨梅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意味着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姜青贤的发言。   探长举起照片,激动地道:“这是杨梅的初中毕业照,黄玲玲和杨梅是初中同班同学。”   黄玲玲作为急诊科护士,串联起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三个人,她又与杨梅是初中同学,其作案嫌疑猛然上升。   支队长周成钢仿佛看见小田鼠的老鹰,目光炯炯地道:“黄玲玲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凶手对家暴者下手,如果黄玲玲也曾经遭遇家暴,那么一切就好解释了。如果黄玲玲是凶手,她要实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策,就必须熟悉施暴者的家庭。”   他办案多年,知道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兴奋地用拳头捶桌子,道:“我们要深挖,调查黄玲玲与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关系。”   秦东江补充道:“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有多名女性的团伙一起作案,不仅是黄玲玲,杨梅、景红和曾昭敏都有可能涉案。在有内鬼的情况下,凶手可以轻松进入室内,不用破窗破门。如果没有内鬼,凶手又不是从事不良职业者,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把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放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专案二组成员秦东江提及团伙作案的可能性,周成钢倒吸了一口凉气。   案件有了重要突破,分管副局长赵兵很是欣慰。湖州刑警支队是一支有自尊的队伍,被自己毫不留情面地狠狠批评后,没有气馁,而是迅速行动,挖到了重要线索,大大推进了案侦工作。他客客气气地对侯大利道:“侯组长,你有什么意见?”   侯大利职务不高,一言一行却代表省刑总。他来到湖州以后,言行谨慎,只要表态,一定会说到要害上。他沉默了两三秒钟,道:“黄玲玲有作案嫌疑,建议全面调查黄玲玲。系列杀人案有惯性,如果真是黄玲玲作案,或许赵代军案不是第一案,高小鹏案也不是最后一案。我只讲这一点,具体工作措施由湖州方面落实。”   此时,侯大利已经联想起了前不久发生在江州的碎尸案,此案由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第三组李明负责侦办,到目前还没有听到破案的消息。从直觉上看,他认为碎尸案或许与黄玲玲有关系。只是这种直觉没有证据支撑,在此会上不能直接讲出来,只能从理论上进行推论。   赵兵脸色严肃地道:“我同意侯组长的意见,此案或许就是湖州近三十年来最为严重的系列杀人案。如今有很多线索浮出水面,这对我们有利。我们要使用技术手段,全面掌握嫌疑人的行踪。具体的调查方案,老周在下班之前报给我。”   散会以后,赵兵、周成钢、姜青贤和侯大利单独聚在一起。   侯大利这才讲起江州碎尸案的情况,道:“黄玲玲离开后,湖州就没有发生与前三案类似的案件。江州近期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没有侦破,我们要查一查是否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系。专案二组要立刻前往江州,请姜支一起过去。”   匆匆吃过晚饭,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姜青贤前往江州。   7月29日晚上八点,专案二组、姜青贤副支队长和江州刑警支队长陈阳、政委洪金明,副支队长滕鹏飞以及一组组长伍强、二组组长苗伟、三组组长李明在小会议室碰头。   江州和湖州水土相连,人员相互交往频繁,江州刑警和湖州刑警接触得很多,互相都很熟悉。   肩宽腿长的伍强把江克扬拉到一边,解释道:“老克,我不想占你的位置,结果被滕麻子强行安了一个组长的职务。”   江克扬笑道:“滕麻子给我打过电话。当初我愿意到省厅去办命案积案,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担任一组组长。一组组长这个职务没有编制,就是用来干活的。但是,这个职务又很重要,相当于尖刀班班长。让你来担任一组组长,说明支队、大队还是认可我们一组的,没有从其他地方调来组长。”   伍强高兴地拍了拍江克扬的肩膀,道:“我担心你有其他想法,这下我就放心了。有在省刑总工作的经历,对你以后有好处。如果你能够留在省厅,那又不一样了,就算不能留在省厅,回到局里,肯定会另有重用的。”   江克扬道:“天天泡在案子里,没有想过要当官。”   伍强道:“这次到专案二组,收获肯定不小吧?”   江克扬道:“那还是应该有收获的,只是时间还短,暂时不明显。”   另一边,陈阳、侯大利、姜青贤等人围站在一起。   陈阳与姜青贤是多年老友,互相捶打了几拳,开了几句两人才懂的玩笑话。随后,陈阳与侯大利握手,握着就不放,亲热地道:“大利,虽然你是省厅的人,但毕竟是刚刚从江州刑警支队走出去的,不算是客人,所以我先得和姜支队握手,你不会介意吧?如今你到省厅,以后还得多关照和支持江州,把资源往江州放。”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侦办的第一个案子是湖州系列杀人案,此案有了一定进展。希望侦办此案后,江州送报的两起案件也能有进展。”   听到侯大利提及案子,陈阳这才松了手。   滕鹏飞站在一旁,揉了揉脸上的麻子,道:“专案二组移师江州,姜支又亲自过来,应该是湖州三起案子与江州有牵连。”   姜青贤竖了竖大拇指,道:“滕麻子料事如神,我们那边的三起案子还真有可能与江州有关。专案二组诸位专家来到湖州以后,湖州的三起杀人案有了新进展,急诊科护士黄玲玲有重大嫌疑。此人在2007年2月调到了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发生在7月15日的杀人碎尸案陷入僵持状态,负责侦办此案的三组组长李明在十几天内,头发掉落了一半,原本就稀疏的头顶彻底变成了秃顶。他听到“护士”两个字,顿时眼前一亮,急切地询问具体情况。   “侯组长,姜支,我们坐下来,先喝口水。”陈阳又对李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还是听两位领导慢慢讲。”   姜青贤客气地道:“专案二组到湖州以后,发现了新线索。事涉两地,还请侯组长统一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侯大利身上。   入职三年多便成为省刑总专案积案二组的组长,侯大利的职业生涯已经成为江州刑警眼中的传奇。江州参会刑警看见老资格副支队长姜青贤发自内心地尊重侯大利,都觉脸上有光。而在侯大利最初进入105专案组时,他数次在会上??得老资格侦查员以及领导下不了台的往事大家还历历在目,不由得让李明等人心生感慨。   侯大利很正式地道:“我想先听一听碎尸案的侦办情况。”   李明比侯大利的资历要老得多,此刻听到侯大利要听碎尸案的详情,居然紧张起来,摸了摸鼻尖,又往下拉了拉衣领,才道:“经过我们调查,死者是家住西城的万秀。”   在碎尸案的侦破工作中,首先需要对发现的碎尸块进行法医学检验鉴定,进行个体识别,寻找被害人,为侦破工作提供方向。侯大利离开江州时,碎尸案还没有找到尸源,经过持续的紧张工作,江州警方已经确定了尸源。但是寻找到尸源只是第一步,尽管是关键一步,可是距离破案还为时尚早。   侯大利在离开江州前,通过河水流速来推断过抛尸地点,当时推定的抛尸地点在东城城郊,几乎接近长青县境了。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说出自己曾经测过流速。现在,他代表省厅,肩上沉甸甸的责任让其迅速成熟起来,在面对案件时谨言慎行,没有轻易作出判断。他认真听李明讲案子,记住所有要点。   李明见侯大利没有什么表情,不由得心生忐忑,担心有重要情况遗漏,便尽量详细汇报道:“我们动员了近百名警力,沿江州河沿岸寻找尸块,找到了所有尸块以后,把尸块进行了拼接,我们判断为同一人的组织。死者为男性,通过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变化以及牙齿的磨损程度,我们初步判定死者年龄在35岁左右。我们又根据股骨、胫骨、肱骨以及胸骨的长度计算出死者的身高约为一米七,有正负两厘米的差距。我们把头颅送到了省刑总,葛向东使用颅骨复原技术画出了死者的模拟画像。通过画像找到了死者万秀。万秀的各项身体指标与尸块推断基本接近,DNA比对也成功。所以,死者就是万秀。”   侯大利轻轻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听,不时在小笔记本上记上几笔。   李明介绍道:“万秀开酒庄,生意不错。这人平时好勇斗狠,与社会上的人有染,关系比较复杂。”   等到李明讲完碎尸案的侦查工作以及当前遇到的困境以后,侯大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道:“尸块不完整?”   李明道:“躯干部分有缺失,胃肠部位几乎没有找到。缺失原因也许与凶手有关,比如采取特殊方式处理掉了。也有可能与抛尸河中有关,江州河中的杂鱼不少,胃肠部位被啃掉或者浮到岸边被野狗吃掉,都有可能。”   死者服用过迷药“任我行”是湖州系列杀人案比较明显的特征。从卷宗来看,由于胃肠部位缺失,尸体长时间浸水,头部及其他部分尸块还被煮过,无法调查死者是否服过迷药“任我行”,这一条线索就断掉了。   湖州系列杀人案另一个比较重要的特点就是家暴。侯大利翻看了万秀的基本情况,道:“万秀曾经结过婚,在31岁时离婚,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李明没有想到侯大利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想了想,才道:“万秀离婚多年,前妻一直在岭西,从来没有到过江州,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的前妻与碎尸案没有关系。”   侯大利追问道:“离婚总有原因,是什么原因呢?”   李明道:“离婚好多年,两人一直没有来往,又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没有调查他们离婚的原因。”   侯大利未做解释,道:“赶紧调查。”   专案二组的成员以及姜青贤都知道侯大利如此安排的用意,陈阳、滕鹏飞等江州刑警支队领导却不知前因后果,彼此看了一眼。   “莫非此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系?难道系列杀人案的受害者遇害与家庭内部原因有关?”滕鹏飞揉了揉脸上的麻子。他长相粗犷,实则心细如发,思维敏捷,通过几句对话就猜到了侯大利未道明的原因。   侯大利道:“如果万秀有家暴行为,那么黄玲玲作案嫌疑就很大。如果没有家暴行为,也不能把黄玲玲排除在外,只是其嫌疑会降低。湖州系列杀人案的具体侦办情况还请姜支队介绍,让大家有所了解。”   姜青贤随即向江州警方介绍了湖州三起命案的侦办情况。   姜青贤介绍结束后,滕鹏飞放下笔,道:“碎尸案与湖州三起命案是否有联系,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既然出现了线索,我们肯定要一查到底,决不能放过。第一,我们先从万秀是否有家暴入手,查看此案是否符合湖州三起命案的特征;第二,调查万秀在离婚后交往过的女人的基本情况,如果其交往过的女人在这两年到过急诊科看病,且黄玲玲又在场,那么黄玲玲作案嫌疑就基本能够确定;第三,在调查没有结束前,我建议暂时不要惊动黄玲玲。”   支队长陈阳点头道:“为避免我们去调查急诊科而惊动黄玲玲,调查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不由我们出面,由江州市卫生局找理由去办这事,查黄玲玲调来之后所有的病历。”   会议结束之后,两名侦查员连夜前往岭西,调查万秀前妻是否曾经受过家暴。   姜青贤副支队长暂时没有回湖州,而是住进江州公安宾馆,然后被滕麻子等人叫出去喝酒了。   专案二组则住进了刑警老楼。江州警方特意在刑警老楼顶楼为专案二组提供了住宿和办公区,还加装了铁门与四楼隔开,确保安全。专案二组诸人安顿之后,便到一楼小饭厅,与105专案组朱林、老姜局长、王华、张小舒等人见面。   朱林见到徒弟,喜笑颜开,道:“晚上喝点啤酒,让常来餐厅送点菜过来,边吃边聊。”   侯大利拱了拱手,道:“师父,来之前费厅专门过来谈了话,不管什么情况,专案二组成员都不能喝酒。等到命案积案全部攻克的那一天,我们再喝庆功酒。”   朱林道:“要求这样严?”   侯大利道:“事出有因。去年,省厅一个专案组到市里办案,办完案件后,几个人高兴,又穿便装到市区喝酒。喝酒时,他们被几个练体育的学生无理挑衅。侦查员也是年轻气盛,加上喝了酒,与学生们打了一架,其中一个大学生被打成重伤。打架的镜头被好事者拍下来,传到网上,造成恶劣影响。从这件事情以后,省厅有规定,凡是省厅专案组人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喝酒。”   “我知道这事,只是没有想到执行得这么坚决,那就喝饮料吧。等到专案组的事情结束,你到我家里喝几杯。三个地区,六个案子,等到结案也不知何时,看来我们师徒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喝酒了。”朱林说到这里,神情有几分伤感。   侯大利如今潜心研究谈话对象的身体语言和脸部表情,敏感地察觉师父神情中的异样,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不过没有在此时询问。   张小舒来到刑警支队的时间不长,却已经习惯了与侦查员在一起开会、出现场和喝酒。她悄悄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喝酒时,她一直暗中关注着侯大利。眼前的男子离开江州的时间也就半个月,她在这半个月里体会到什么是思念一个人的痛,时常会感觉距离侯大利特别特别遥远,遥远得再也没有在一起的机会。知道专案二组有可能要移师江州后,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在此时又无法表达,只得加饮一杯烈酒。   “大利,好久不见。”从门口传来常总的声音。   常总得知侯大利回来,亲自送来海鲜。他见到侯大利后,热情地道:“大利老弟,丁总经常念叨你,如果有空,过去陪丁总喝一杯。啊,你们不能喝酒,那就喝茶。这是刚刚从东海渔场空运过来的海鲜,丁总听说你回来,特意让我带过来。”   丁晨光不仅是晨光集团的掌门人,也是一名失去女儿的父亲。他和侯大利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在其中有一种格外特殊的感情。丁晨光素来不喜欢主动给人打电话,更别提发短信。在夜深人静,无法排遣心中莫名的忧伤时,他偶尔会给侯大利发发短信。   三箱海鲜送了进来,常来餐厅的两个厨师就在小饭厅当场加工。   专案二组诸人都知道侯大利的父亲是侯国龙,在最初与侯大利见面之时,大家认为侯大利能当上二组组长或多或少沾了父亲的光。来到湖州具体办案以后,侯大利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大家明白他的“神探”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他能当上二组组长还真不是沾父亲的光。到了江州以后,105专案组表现出来的对侯大利发自内心的真诚欢迎,更让专案二组诸人对侯大利刮目相看。   秦东江坐在樊勇身边,低声问道:“丁总是谁?”   樊勇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晨光集团在秦阳也有好几家工厂,你怎么不知道丁晨光?”   秦东江道:“我猜丁总就是丁晨光,总得核实吧。看起来,丁晨光与侯国龙关系深厚。”   樊勇给了秦东江一个白眼,道:“不知情就别乱猜。丁晨光的女儿丁丽在十几年前遇害,105专案组破了这起命案积案,这才是丁晨光送海鲜的原因。大利从政法大学毕业后不久就进了105专案组,真是个牛人,浑身上下都牛气冲天。”   “牛气冲天”的侯大利坐在朱林和老姜局长身边,没有喝酒,端了一杯白开水,脸上没有笑容,听朱林和老姜局长聊周涛的事。   老姜局长喝了两杯酒,脸色红红的,提起周涛,叹息了数声,道:“周涛的爸妈到专案组找过我们,一见面就给我们跪下了。周涛是我们的刑警,如今被关了起来,我们当领导的应该惭愧。”   朱林道:“钱刚开枪打死人的事,通过重建现场解决了一枪两孔的问题。周涛的事,由于从女方下体里提取到精液,还有女方身边的烟头上也有周涛的DNA,这事无论如何也说不通。检察院并不是有意为难我们,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这事只能如此处理。”   “那天晚上,只有四个人住在刑警老楼,我、张小舒、周涛和朱朱。周涛和朱朱是恋人,感情好得很。周涛没有任何理由在第二天兽性大发,这件事毫无道理。”侯大利说着出事前一天的细节,拿着水杯有些出神。   朱林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唉!”   由于专案二组不能喝酒,大家专注吃海鲜,很快所有人都吃得肚皮滚圆,十一点就散了场。 第六章 八枚留下的指纹   回到刑警老楼,大家在会议室聊了一会儿天,樊勇招呼大家上楼睡觉。除了侯大利,其他人都上了五楼。吴雪悄悄拉着樊勇,道:“张小舒是不是很喜欢侯大利?”   樊勇道:“你怎么这样说?”   吴雪哼了一声,道:“你瞧不起我的专业水准。张小舒的眼神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大利。而且你这人精力向来旺盛,今天居然拙劣地装着打哈欠,就是想让我们上来,给两人创造机会。”   樊勇没有再否认,道:“大利的未婚妻田甜是支队法医,后来出任务时牺牲了。牺牲时毫无征兆,他还没有从打击中走出来,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新的人。张小舒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们都在撮合两人,最后成不成,就说不清楚了。”   吴雪道:“当漂亮女孩下定决心喜欢某人时,一般都会成。”   樊勇道:“大利的性格还是怪怪的,不一定能成。”   吴雪坚定地道:“肯定能成,相信我的直觉。”   樊勇道:“那个宁凌也喜欢大利,你说她能不能成?”   吴雪摇了摇头,道:“宁凌不成。没有理由,我就觉得不成。”   三楼资料室,侯大利和张小舒相对而坐。   侯大利道:“我经常回忆周涛出事前一天晚上的事,当时只有我们四个人,没有其他人能进院子。唯一进过院子的人是清洁工。每天早上七点左右,有清洁工收垃圾,这个清洁工就是除了我们四个人以外最先进入院子的人。当天早上,我收了四楼垃圾桶的垃圾,然后扔进楼下垃圾桶。”   张小舒喝了口茶,以掩饰口中的酒味,道:“你提起这些细节肯定有所指,我还没有理解。”   侯大利用肯定的语气道:“‘我不相信周涛在与朱朱热恋时,突然去袭击一个陌生女人。’这话有误啊!其实陈菲菲对周涛来说不是陌生女人,周涛以前看视频,很熟悉陈菲菲。凭我对周涛的了解,他绝对不会突然发疯,袭击陈菲菲。”   张小舒望着侯大利鬓间的白发,道:“我们都知道周涛不会做这种事。但是,证据太扎实了。”   侯大利道:“我们重建那天晚上的细节,如果真有人陷害周涛,根据物质交换原理,肯定会在某一方面露出马脚。”   法国侦查学家、法庭科学家埃德蒙·洛卡德于20世纪初提出物质交换原理,意思是指当两个物体的表面在运动中相互接触的时候,总会发生微量物质转换,即一个物体表面上的微量物质会转移到另外一个物体的表面上。现代刑侦技术将物质交换原理发挥得淋漓尽致,依照这一原理侦办了无数大案要案。在侯大利的知识体系中,除了物质交换原理外,他还坚信世上没有完美犯罪的原理,只要犯罪,肯定会留下线索。未侦破刑事案件,只是没有找到线索而已,并非线索不存在。   侯大利冷静地道:“从理论上来说,周涛有可能强奸陈菲菲,也有可能没有强奸陈菲菲。如果周涛没有强奸陈菲菲,那么精液是从哪里来的?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反向调查,寻找周涛精液的可能来源。不管是谁陷害周涛,必须得拿到周涛的精液。”   张小舒道:“7月18日晚上六点半左右,我们一起吃饭。吃饭之后,易思华有事离开,朱支、王华等人回家,就剩下你、我、周涛和朱朱四人在刑警老楼。”   侯大利指了指窗外,接着道:“当时,我和周涛在资料室聊天,朱朱上楼,你也上楼。”   “我回四楼换了衣服,然后到一楼健身房打拳。”   7月18日当天,张小舒知道侯大利即将离开江州,情绪低落,到今天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日的哀伤。自从母亲突然离家以后,她内心深处就时时充满忧伤和不安,在最快乐的时刻,在人群之中,她都会突然间黯然神伤。只是,她平常把忧伤深埋于心底,不让外人察觉。   侯大利道:“我们到楼下还原细节。”   两人下楼,张小舒打开健身房的灯,站在拳靶前,用小鞭腿踢了两脚,又打了两个摆拳,回头道:“我当时就在这里打拳靶。”   “我站在这里抽了支烟,不,前后抽了两支。”   健身房靠近房门处有一张桌子,桌上仍然摆着玻璃烟灰缸。侯大利退到门口,道:“我记得很清楚,两支烟都摁在烟灰缸里。你是否记得,后来是谁收拾过那个烟灰缸。”   张小舒给了侯大利一个白眼,道:“清洁工只收拾院子,收垃圾,打扫院子和走道,不管室内。健身房的烟灰缸一般都是我来收拾。周涛是真懒,王华也不勤快,健身房除了你和我,没人打扫。但是,你只做大面上的清洁,更细致的还得我来做。比如,擦拳靶之类的事,你就没做过。”   侯大利从读初中开始就没有做过家务,平时住在江州大饭店里不需要打扫卫生,其做家务的习惯来源于政法大学刑侦系的培养。刑侦系有几个“变态”的管理老师,对内务要求得极严,四年时间,他习惯了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但是,论起细致程度,他确实不如张小舒。   张小舒道:“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烟灰缸里有两个烟头,就是你晚上摁灭在里面的。我那天情绪不太好,锻炼了一会儿,就上楼了。”   侯大利道:“你离开健身房以后,我没走,留在健身房里锻炼。后来,周涛站在门口和我说话。他是借机抽烟,朱朱不准他在室内抽烟。”   张小舒不知道这个细节,问道:“周涛和你不一样,不拘小节,应该随地扔烟头。烟灰缸里只有两个烟头,所以我判断他没有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确实如此,他朝外扔了两个烟头。”侯大利说到这,眼皮跳了跳,道,“在陈菲菲身边是两个烟头吧?”   张小舒道:“有两个烟头,烟头上带有周涛的DNA。周涛抽烟之后,你们应该没有到过资料室,我没有听到你们聊天。”   侯大利站在健身房门口,四处张望,自言自语道:“精液和DNA,如果周涛不是强奸犯,那么就是有人要陷周涛于死地。我们接着往下说,周涛抽烟之后,我们上楼,分别回寝室。我回屋以后,没有再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每天都起得早,起床后,随手收拾了四楼走道上的垃圾桶,将垃圾袋扔到底楼垃圾桶里。”   他站在院子内,抬头仰望天空,突然缩了缩脖子,道:“我怎么感觉有人从黑暗中盯着我们的院子,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弄走了周涛的精液和烟头。”   张小舒道:“院子四周都有高楼,俯视我们的院子不是难事,有人要处心积虑地观察我们,也不是难事。”   夏夜的天空有无数星星,在黑暗中安静地闪烁。夜风吹来,围墙内外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侯大利拿出一支烟,在黑暗中不紧不慢地抽,默默思索。抽完这支烟,他对张小舒道:“我问你一个医学问题,精子离开人体后,还有活性吗?能不能检测出射精的时间?”   尽管张小舒是医学生,被心爱的人骤然问起敏感问题仍然脸红。脸红归脸红,她还是以科学态度认真地回答道:“这得看外部环境,比如现在的温度,精子也就存活几个小时。在女性阴道内的存活时间至少10个小时,在子宫、输卵管内能存活两三天。你的意思是通过检查精液活性来判断作案时间?这个难度相当大,情况又很复杂,估计难以分析出来。而且分析出来也没有用,只要精液是周涛的,不管活性如何,他都摆脱不了嫌疑。”   侯大利沉吟道:“从那天的实际情况来看,如果周涛真不是凶手,陈菲菲身体里的精液又是周涛的,那就意味着精液有可能来自院内。我怀疑有人捡走了周涛用过的避孕套。我的意思是周涛在与朱朱做爱时戴了避孕套,然后将其扔到垃圾桶里,随后被人捡走。真凶将捡来的避孕套里的精液抹到陈菲菲的身体里,制造了周涛百口难辩的困境。如果是捡到擦下体的卫生纸,也可能达到同样目的。棉棒中带出来的精液量不少,不应该是擦下体的卫生纸,最有可能来自避孕套。”   张小舒每次和侯大利讨论案子,总会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感,在办理钱刚案时,两人互相启发而创造性地提出了“一枪两孔”的思路。这一次,两人在刑警老楼讨论周涛强奸案,又开始了互相启发的模式。侯大利强在受过刑侦学训练和具有实践经验,张小舒胜在经过了完善的临床医学训练,又有着女性敏锐的直觉。   侯大利进入工作状态,完全忘记了自己眼前是一个未婚女青年,兴奋地道:“你给朱朱打个电话,询问7月18日那天晚上,她和周涛做爱时是否使用避孕套,避孕套又是如何处理的?”   张小舒还是红了脸,道:“这样问起来很唐突,也不礼貌。”   侯大利道:“这是为了查清真相,只有查清真相才能救周涛。”   张小舒在心里暗骂侯大利是个只知道工作的工作狂,一点不了解女人的心思。腹诽归腹诽,她还是拨通了朱朱的电话。   电话打出去以后,响了很久,朱朱才接听电话,道:“小舒姐,有事吗?”   张小舒道:“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事涉隐私,但是与周涛的案子密切相关,你一定要讲实话。”   周涛出事以后,朱朱已经离开了江州,原本不想再与周涛以及这边的人有联系,翻篇后开始过新生活。可是翻篇并不容易,重新生活仍会遇到相当多的困难。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你问吧。”   张小舒道:“7月18日当晚,你和周涛做爱了吗?”   朱朱道:“做了。”   张小舒道:“用的什么避孕方式呢?”   朱朱道:“这很重要吗?”   张小舒道:“很重要。”   朱朱道:“周涛用了避孕套。”   张小舒道:“避孕套是如何处理的?”   “周涛习惯把避孕套打个结,然后用餐巾纸包上,扔到四楼垃圾桶里。我骂过他很多次,让他直接扔到底楼大垃圾桶。周涛是懒虫,只要我稍不留意,他就偷懒扔到四楼走道上的垃圾桶。侯大利比较勤快,十次中有七八次都是他提垃圾到底楼。我偶尔也提,周涛从来没有提过。”朱朱说到这儿时,往日的甜蜜悄无声息地涌上了心头。   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细节。如果周涛不是凶手,精液极有可能就来自避孕套。侯大利站在院外的大垃圾桶前,道:“要拿到周涛的避孕套和扔掉的烟头,最方便的就是清洁工。我要提出另一个问题,清洁工怎么知道避孕套和烟头就是周涛的?”   张小舒忍不住“啊”了一声,用手指着侯大利,道:“李明在侦办周涛案时,也提出过有人陷害周涛的思路,只是想不出陷害周涛的动机。现在看起来,通过精液和烟头判断,用来陷害的人极有可能不是周涛,而是你。周涛碰巧成了替罪羊。”   夜色中,侯大利脸如寒冰,声音低沉道:“我在健身房门口抽了烟,还将垃圾袋扔进底楼垃圾桶。你说得对,周涛极有可能是替罪羊,替我受罪。刚才我的直觉没有错,应该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这个院子。他们在垃圾桶里获取了精液,欣喜若狂,如获至宝。然后打电话把陈菲菲约了出来,嫁祸于我。布局之人知道我认识陈菲菲,他本人也认识陈菲菲。”   夜风袭来,围墙周边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这是夏夜中非常寻常的一幕。冷风吹过,张小舒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人心之险恶,世事之难料,局外人难以想象。   张小舒缩了缩脖子,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真是周涛作了案,我们的推论就没有实际意义。反之,我们就能从推论中找到某项证据。”   侯大利道:“如果周涛是被诬陷的,那么,作为策划者肯定会让收垃圾的清洁工消失。同时,在楼房的偷窥者或者安装的监控器也得消失。明天早上,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张小舒道:“听语气,你很有信心。”   侯大利道:“这个信心是建立在对现实情况的了解之上,如果没有这份了解和身在现场的情况,我也没有这种信心。”   两个人站在院子的垃圾桶边交谈,分析“周涛强奸案”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昏暗的灯光洒落在两人肩上,在地上留下两个小小的黑影。黑影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吴雪从寝室里出来,准备到五楼卫生间。刑警老楼是老式建筑,每一层只有一个公用卫生间。四楼经过改造,也只有两个房间勉强增加了卫生间。五楼是临时维修,专供专案二组使用,房间里就没有新增卫生间。   与家里的卫生间相比,老楼卫生间相当于半开放空间,夜风能自由出入,灯光处有无数的小昆虫在孤独地盘旋。走出卫生间,吴雪无意中朝院子望了一眼,见到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她看清了这两个人是谁之后,回到房间,给张小天发了一条信息:“晚12点14分,侯大利和张小舒在院子里单独聊天。”   张小天是夜猫子,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短信,迅速回了电话,道:“你们到江州了?”   吴雪这时已经回到屋里,道:“过来办案,住在刑警队老楼。小舒确实在暗恋侯大利,整个晚上,目光都追着侯大利,充满关切,还有些幽怨。”   张小天道:“我妹妹小时候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谁知她妈妈出事了,这事对她打击很大。家庭不幸,让她对感情特别执着,希望这一次她能有好运。”   吴雪道:“大利似乎回应得不太热烈。”   “大利同样命运多舛,初恋女友遇害,未婚妻牺牲。他暂时关闭了自己的心房,但是迟早会打开。他的人品可靠,等到打开心房的时候,会是小舒的良伴。可惜啊,是我妹妹看上了侯大利,否则,我都想要争一争。现在,只能让给妹妹。”张小天说起小舒之时还有几分伤感,说到最后,爽快地笑了起来。   吴雪道:“你能够把侯大利让给妹妹,说明你对他只是有好感,而不是爱,否则,怎么能让呢!”   打完电话后,吴雪轻手轻脚地来到走道上。院内,侯大利和张小舒站在树下,仰头观察围墙外的高大树木。   7月30日,早上六点过半,侯大利起床,来到走道上。他正在伸懒腰时,张小舒从房间出来。张小舒看见侯大利已经在外面,赶紧揉掉眼屎,道:“清洁工来了没有?”   侯大利看了看时间,道:“按照往常时间,应该还有二十来分钟才会来。”   张小舒赶紧去洗漱,然后陪着侯大利站在走道上。   接近七点的时候,一名清洁工拿钥匙打开大铁门的小门,进入院内。他把大垃圾桶的黑色大袋子提出来,又换上新的大袋子。随后,清洁工提起黑色大袋子,离开了刑警队老院。离开时,他没有忘记重新锁门。   张小舒道:“我们以前太大意了,给了清洁工一把钥匙。”   侯大利道:“如果不给钥匙,必须有人每天在七点前起床开门。老楼人少,没有必要专门请一个门卫。这个清洁工和以前的不一样,以前的那个白白胖胖的,这个人很精瘦,皮肤又黑。”   两人下楼,沿着刑警老楼的围墙转圈。围墙边树木最多的一段摆放着两个垃圾桶,负责收集周边开放式楼房的垃圾。此处围墙上拉了一条电线,安装了电灯,照亮了这处垃圾桶。   电灯上方装有一个铁盒子,铁盒子还上着铁锁。侯大利搬来一张放在外面的旧椅子,站了上去,正好够得着铁盒子。他捅开铁锁,打开铁盒子,里面装的是插线板。   跳下旧椅子后,他沿着粗大的香樟树往上爬,停在一处横枝处,发现树干上有明显的旧痕迹。   一个散步的老年人经过,站在树下,神情不善地道:“你们是谁?要干啥子?”   张小舒镇静地指了指铁盒子,道:“你们这是乱拉电线,引起火灾怎么办?”   老年人见对方理直气壮,以为是街道干部,道:“啥子乱拉电线,这是环卫所拉的,以前这里没有电灯,黑灯瞎火的,大家都乱扔垃圾。环卫所老朱做好事,给这里拉了一根电线。你们街道硬是正事不做——豆腐放醋。”   听到“环卫所老朱”几个字,张小舒内心一阵狂跳,道:“这是环卫所拉的电线?”   老年人道:“环卫所和路灯所都是市政部门,拉根线,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不行吗?”   侯大利跳下树,拍了拍手上的灰,说了几句要注意用电安全的话,便和张小舒一起绕着围墙,走回刑警老楼。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有人在树枝上放了监控器,镜头对准我们的院子。你看我拍的照片,这是拆除监控器后留下的痕迹。有人在处心积虑地对付院中的人。周涛是替我受过,他们针对的应该是我。”   “谁要针对你?”   “暂时不清楚,我参加工作以来,没有私仇。想要对付我的人,也许就是杀害杨帆的人。”说到这里,侯大利语气中带着哽咽。他随即控制住情绪,没有在张小舒面前失态,道,“我跟陈支联系,调查拉电话线的环卫所老朱。如果老朱就是在老楼院内收垃圾的那个人,其嫌疑就更大。刑警老楼安装监控的时候,犯了灯下黑的毛病,只在大门和楼梯安了监控,居然没有一个镜头对准院子,这是最遗憾的事。”   张小舒望着侯大利,两眼全是闪闪发光的小星星。昨夜侯大利提出推断时,她半信半疑,谁知今天早上经过检查,昨天的推断一项一项都成了现实。除了小星星外,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侯大利的悲伤。她的悲伤和侯大利的悲伤高度接近,侯大利悲伤时,总能引起她强烈的共鸣。   支队长陈阳在早上七点半接到侯大利的电话。这一段时间他的睡眠不太好,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子,到了早上天亮时才有睡意。他接到电话时火冒三丈,看到手机上侯大利的名字,这才压住火。当得知周涛案有新的思路时,他立刻来了精神,翻身下床,穿着裤衩,分别给滕鹏飞和二组组长苗伟打电话,让他们立刻赶到刑警老楼。   苗伟正在吃早餐,道:“陈支,啥子事?这么急,莫非专案二组又有新突破,不会吧?他们才来。”   陈阳道:“别啰唆,赶紧去,到了就知道了。”   苗伟刚结束与支队长的通话,又接到滕麻子的电话。滕麻子在电话里不停地打哈欠,道:“陈支让我们到老楼。我昨天陪姜青贤喝了酒,头脑还昏,你顺路来接我。”   几分钟后,还在打哈欠的滕鹏飞坐进苗伟的车。   苗伟抱怨道:“神探又有什么新发现?到底是哪件案子,火烧屁股一样。”   滕鹏飞用力搓揉脸上的麻子,让自己清醒,道:“陈支说,神探提出了一个新思路,周涛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但是需要查证。陈支要到局里开会,让我们两个人去处理一下。”   听说与周涛案有关,苗伟所有的抱怨顿时烟消云散,道:“神探如果把周涛这个案子搞明白了,那我就真服了他,绝对献上我的膝盖。”   滕鹏飞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切皆有可能。”   滕鹏飞和苗伟来到刑警队老楼时,王华也刚刚到达。   王华调出刑警队老楼的监控,找到7月19日早上的视频。遗憾的是老楼的监控重点是大门和楼道,院子反而成为大盲区。视频中,能见到清洁工老朱拿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走进院子,又提着装满垃圾的垃圾袋走出院子。不久以后,朱朱和周涛先后离开老楼。   滕鹏飞望着监控画面,道:“你觉得清洁工有问题?”   侯大利指着垃圾袋道:“垃圾袋内有周涛用过的避孕套,里面装有其精液,这一点我们向朱朱证实过。说不定清洁工还特意找出了烟头,烟头上有周涛的DNA。”   昨夜与张小舒谈过之后,侯大利在夜间又深入细致地清理了周涛案的所有疑点。经过一夜思考,此时在诸人面前谈起推理过程,就显得特别简单:“如果周涛是被人陷害的,陷害者要拿到周涛的精液,唯一的途径就是从垃圾桶里捡起避孕套。每天到老楼清理垃圾的人是环卫所相对固定的工人,建议调查此人。”   滕鹏飞道:“为什么有人要处心积虑地陷害周涛,目的是什么?”   侯大利道:“我怀疑他们在围墙外的大树上安装了监控器,对准院子,这样就能掌握我们的行踪。而且,我怀疑周涛并非他们的目标,我才是。”   滕鹏飞双眉紧锁,道:“有谁要针对你?动机是什么?”   “暂时不清楚。”侯大利说这句话时,又想起局长关鹏曾经说过的话,“这些年,江州不少企业家的家人都出过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值得我们关注。你到了省厅以后,希望能从更高的视角来关注这个问题。”   这是自己即将调至省厅时,关鹏很郑重地向自己提起的事。侯大利是侦查员,也是侯国龙的儿子,符合关鹏所说的范围。在案子未破前,这些人到底想要对付谁,还只是猜测,不能成为定论。但是,侯大利似乎隐隐抓到了某些人的尾巴。   听完详细介绍后,滕鹏飞站在院内的垃圾桶前,抬头望向树枝。他此时也想起了关鹏局长面对面的交代,从而确定真有一股势力在江州地面上兴风作浪。而且,他同意侯大利的判断,此次周涛多半是被误伤,侯大利才是真正目标。   侯大利调出手机拍摄的照片,指出树枝上留下的痕迹极有可能就是小型监控器留下的。   滕鹏飞做出决断道:“死马当成活马医,先从清洁工查起,暗自检查围墙周边。这事还是由苗伟来办。苗伟派得力的侦查员去调查,要神不知鬼不觉,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   苗伟道:“我让朱永华和张世刚查这事,这两人都来自江阳区,人熟地熟,好办事。”   滕鹏飞再次交代道:“注意不要声张,内紧外松。”   侯大利见滕鹏飞如此小心,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莫非滕麻子也知道内情。我离开江州,关局多半会把暗查那伙人的任务交给滕麻子。他应该知情,所以才会如此安排。”   专案二组秦东江、江克扬等人见到江州警方和侯大利等人聚于小会议室,且没有招呼他们,明白肯定另外有事。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侦查员,懂得工作纪律,没有瞧热闹。他们在五楼小会议室喝茶,正在聊家暴案。   过了一会儿,侯大利来到五楼会议室,道:“大家可以看看卷宗,讨论案件。今天,江州刑警支队的人就会找到万秀的爱人,如果万秀真有家暴史,事情就会朝着我们预料的方向演进。”   江克扬熟悉江州侦查员的情况,对专案二组的同志解释道:“碎尸案交给重案大队三组,他们今天肯定能够把情况摸清楚。我们在研究情况后再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秦东江喝着茶水,道:“杨梅、景红和曾昭敏,都有较好的职业,而且爱面子,自尊心强,被家暴以后,不敢声张。万秀的妻子或者情人如果符合以上特征,黄玲玲作案的可能性就极大。但是,我们要找到黄玲玲作案的证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侦办大案要案时,迟迟无法破案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始终不知道凶手是谁,比如以前的丁丽案、白玉梅案;第二种就是知道是谁,然后抓不到人,比如逃跑的黄大森;第三种就是知道谁是凶手,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锁死他。湖州系列杀人案侦办到现在,如果未能破案,最有可能演变成第三种情况。   “你们继续讨论案子,我还有事,等会儿回来。”   侯大利带着专案二组进驻刑警老楼,在与张小舒深入探讨后,周涛案居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想尽快验证昨晚的讨论结果,交代几句后,下到三楼。   与此同时,二组侦查员朱永华和张世刚来到江阳区市政绿化管理局。在局长的配合下,环卫所所长也被叫到局办。环卫所所长又将管路段的女组长叫了过来。   管路段的女组长骑着摩托车来到市政绿化管理局大楼。她气喘吁吁地上楼,对所长抱怨道:“我才查完凌晨普扫,江州学院门口的清洁工好像是谁的关系户,他是大爷,我管不了。昨天凌晨普扫,他压根儿没出来。今天是接近七点才出来,学院门口在早上六点就摆了游摊,现在又脏又乱。”   所长道:“我早就授权给你,每月报名单上来,该扣钱就扣钱,该开除就开除,一切按规章办事。每个月就你上报的罚款名单最少。慈不掌兵,那些工人就是欺负你性子软。”   女组长小声嘀咕道:“大家都很辛苦,每个月紧巴巴的那几张票子,再扣,别人一家喝西北风去吗?”   所长道:“废话就不说了,我问个情况,刑警老楼那一段的垃圾桶是谁在收?”   朱永华和张世刚都穿着便衣,坐在一边抽烟,就如到市政绿化管理局办事的小老板。女组长没有任何怀疑,道:“是段三在收啊!”   所长道:“段三以前不是收这一段的。段三之前是谁?”   女组长道:“是老朱,朱富贵,我们都叫他‘朱八戒’,因为这个人白白胖胖,肥头大耳。你应该有印象。”   所长道:“嗯,有点印象,‘朱八戒’只做了四个多月吧,这人就不是当清洁工的料,吃不了这个苦。”   女组长离开以后,环卫所清扫办公室主任拿来厚厚的招聘合同,很快就翻出来朱富贵的那一份合同。合同显示,朱富贵是2010年3月13日到环卫所应聘成了垃圾清理工,负责收集所管片区各单位的内部垃圾。7月20日,朱富贵辞职,没有给出理由。在合同上附有朱富贵的身份证复印件。   经证实,身份证系假证,信息中显示出身份证主人的照片与朱富贵有几分相似,但是绝对不是朱富贵。   合同上还有朱富贵的住址,这家伙租住的地方就在刑警老楼旁边,与刑警老楼相隔一道围墙。   房东接到电话,来到刑警老楼,看罢朱富贵的身份证复印件,道:“朱富贵是租了我的房子,在今年4月份租的。这人交房租倒是爽快,也不找麻烦。他原本说要租一年,所以我才把租金降低。这些人啊,说话都没有准信。”   侯大利道:“朱富贵走后,你进入过房间没有?”   房东道:“朱富贵虽然没有租满一年,但是还算是好租客,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灶台、卫生间一尘不染。我进去转了一圈,只扣了一半押金。他提前退租就是毁约,我完全有理由扣他的全部押金。看到室内这么干净,也就算了。我是讲良心的人,不像有些人完全掉到钱眼里。”   听到房东的描述,一直在旁边未说话的张小舒转过头,与侯大利对视一眼。调查到这一步,两人在昨夜推理中提到的要点居然在现实中全部印证。到了此时,张小舒已经在内心深处确定周涛确实是被冤枉的,而做局的人心思缜密,极有耐心,在数月前便潜入刑警队老楼附近,天天出入刑警队老楼,最后误将周涛弄进看守所。   案件到了这一步,侦查员发现了当前局面的诡异之处,在没有抓到朱富贵之前,仍然难以证明周涛没有强奸陈菲菲。甚至,就算抓到了朱富贵,只要他不开口,周涛仍然难逃干系。   张小舒能想到这一层,侯大利自然也能想到。对他来说,追查朱富贵不仅仅是为了周涛,也是为了抓住另一条藏匿很深的尾巴。   李明继续询问房东时,滕鹏飞和侯大利在另一间屋里讨论。   滕鹏飞道:“一个垃圾收集工,租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从常理来判断,这个房间奢侈了,你的判断很有道理。朱富贵在顶楼生活了有四个多月,虽然搬走了,房间肯定还留有生物检材和生活痕迹,让小林和张晨一寸一寸地找。只要能够找到生物检材和指纹,事情就好办了。”   侯大利道:“幕后策划者应该有反侦查经验,希望他能百密一疏,在打扫过的房间留下破绽。”   滕鹏飞道:“朱富贵是假名,头像是真的,这就是朱富贵留下的巨大破绽。这人自以为聪明,实际上做得多错得多。朱富贵能混进环卫所,说明了解环卫所的工作状况。他通过什么方式进入环卫所,是一条值得我们深查的线索。除此之外,他还有可能在出租房里留有生物检材、指纹和足迹。法网恢恢,他绝对逃不掉。”   勘查室小林先是检查了围墙处的铁盒子以及树上的痕迹,再来到朱富贵所租的房屋。朱富贵的房间是重点勘查地,除了勘查室人员以及有勘查证的侯大利和滕鹏飞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进入房间。   朱富贵所住的房屋是最顶楼,侦查员进入房间,有好奇的邻居来围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二组侦查员早有准备,趁势展开调查。   为了避免掉头发等行为污染有可能出现的生物检材,侯大利戴上了口罩等防护设备,轻手轻脚地踩着铺设好的脚踏板进入房间。   DNA室张晨主要寻找生物检材,勘查室的小林则重点寻找指纹等其他痕迹。   侯大利环顾房间,房间的细节脱离了物理束缚,纷纷飞入其脑中。他开始在脑中重构朱富贵所租房间的细节。   一条踏板直达窗口,这是小林特意为侯大利和滕鹏飞铺设的勘查通道。侯大利走到窗口,微微蹲下身体,俯瞰刑警老楼。围墙外种着一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挡住了部分视线,使他不能看见院子全貌,但是能清楚地看到二楼以上的房间。   在窗台上有好几个放置水杯留下的茶褐色痕迹,以及一些烟灰摁过的黑黄颜色。朱富贵离开此屋有十来天的时间。准确来说,周涛出事后,他就离开了出租房。在这期间,江州下过三场大雨,吹过大风,窗台上的多数痕迹都自然消失了。   “滕支,这是一个不错的观察点,朱富贵在这一段时间里,应该经常坐在窗口,喝茶,抽烟,观察专案组动向。”侯大利直起腰,把位置让给滕鹏飞。   滕鹏飞站在窗口望了一阵,道:“围墙边树枝上真有可能装了监控器,这是对这个窗口观察缺陷的补充。为了不让监控器被人发现,这个监控器应该是小型的,监控效果不会太好。我让小林安装一台监控器,看一看从树枝的角度能拍摄到什么。”   侯大利道:“从树枝角度来看,监控器应该能覆盖院子,但是不能覆盖到二楼。当天是我提垃圾袋倒垃圾,朱富贵背后的人极有可能认为精液是我留下的。”   滕鹏飞若有所思地望着刑警老楼,道:“你要小心,包括你的那位‘小弟弟’。千万不要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   勘查后,DNA室张晨给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果,房间清理得太干净,没有找到能用的生物检材。   十几分钟后,勘查室小林突然喊了一声:“衣柜顶有一个木衣架,上面显出八枚指纹。这是男人的指纹,从纹理来看,接近中老年人。” 第七章 凶手要满足四个条件   找到八枚指纹是这次现场勘查最为重要的收获。   勘查室主任小林拿到指纹后,急匆匆地赶回刑警新楼,准备到指纹库进行比对。   勘查室小杨找来一款小型监控器,安装在围墙边的树枝上。树枝有较多树叶,又要隐形,监控范围受到极大限制,只能覆盖院落的一部分。如果监控范围要覆盖一楼,则墙边垃圾桶无法顾及。如果要覆盖墙边垃圾桶,则只能拍到一楼健身房的一部分。   从监控视频来看,站在健身房里的人,只有大腿以下能出现在视频中。   侯大利看完临时安装的监控视频以后,对一起看视频的张小舒道:“那天晚上,我站在门口,估计以前的监控器和这个监控器一样,也就能拍到我的一段小腿。我从健身房进出以及上楼和下楼,由于镜头角度问题,监控器没法拍到。我来到健身房门口前曾到院子里转了几圈,估计在那个时候被监控器拍到了。随后,周涛从二楼下来,监控器应该没有看到。所以,他们认为站在门口抽烟的人仍然是我,捡烟头就是为了获得我的DNA。朱富贵那天晚上也不一定恰好就在窗边,是事后通过监控器进行分析和判断的。”   滕鹏飞接了一句道:“监控画面或许并不是由朱富贵掌握。朱富贵背后的人通过分析监控画面来操纵和指挥朱富贵。”   张小舒若有所思地道:“滕支的分析也有破绽,从监控画面中只能看到大利提来垃圾,背后的人并不能预知垃圾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更不会想到是精液。从逻辑上来说,应该是朱富贵发现了垃圾袋里有精液,然后报告给身后人,再由身后人进行决策。身后人回看监控视频后,制订了陷害之策。由于监控视频的信息缺失,周涛成了替罪羊。”   滕鹏飞“嗯”了一声,道:“张小舒的分析有道理,朱富贵不仅仅是提线木偶,而且主动参与,有相当大的主动性,了解背后人的意图,否则没有办法向背后人提供垃圾袋里有精液的信息。”   侯大利取过小本本,记下了这一个重要观点。   滕鹏飞夸道:“张小舒的分析能力不错,我在复盘钱刚案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张小舒道:“我如果不考法医,就会成为医生。医生和侦查员的行为模式是一样的,医生是通过现象和信息,判断身体哪里出毛病,给出处方。侦查员同样是通过现象和信息,判断侦查方向,抓住真凶。医生是给个人治病,侦查员是给社会治病。”   滕鹏飞用力揉了揉脸上的麻子,道:“张小舒这个总结非常精辟。你的思维能力很强,肯定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法医。但是,我再强调一点,最后得出周涛是替罪羊这个结论还为时尚早,必须得有真凭实据,否则过不了关。”   张小舒想起离开江州的朱朱,道:“我根本不能想象周涛在看守所时感受到的痛苦,朱朱同样深受打击,未婚夫成了强奸犯,这对朱朱的人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滕鹏飞感叹道:“这就是人生,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有太多预料不到的风险。”   侯大利和张小舒都曾受到过人生创伤,听到滕鹏飞感叹人生,相顾之间,神情不由得黯然下来。   “我觉得替罪羊的看法可以成立,到底是谁处心积虑要害大利,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张小舒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地从医生角色转变成了法医角色,谁知经历了周涛案,让其再次经历了人世间存在的黑暗和阴险。表面平静的生活中暗流涌动,存在看不见的致命旋涡。若是不小心卷入其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凉意,低声道:“你要注意安全。”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提醒要注意安全,侯大利微微点头,道:“背后的人不管想要对付谁,都是惯于耍阴谋诡计的那种人,不敢或者说不愿意跟我们硬碰硬。”   滕鹏飞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别大意。”   “我现在天天跟专案二组在一起,很少落单,危险也很小。”侯大利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关鹏所言。关鹏提起的事如一根刺,牢牢扎在他的心里,让他时时想起来。   张小舒离开之后,侯大利准备和滕鹏飞谈碎尸案。周涛案是由刑警支队侦办的案子,他介入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很难继续介入。但是,碎尸案不同,碎尸案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他得深度介入,直到破案。   易思华端了茶水进来,解释道:“滕支,不好意思,我到局里拿资料,才到办公室。”   滕鹏飞有意让气氛轻松下来,道:“你搞错了对象,应该首先跟省公安厅的同志说明情况。”   易思华笑道:“大利回刑警老楼,我还真没有把他当成省厅的领导。”   闲聊几句之后,滕鹏飞道:“朱支和王华今天没来?我以前过来,他们都在办公室。”   易思华道:“今天早上,朱支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先到局里拿材料,然后守在办公室。朱支、王华和老姜局长一起出去了。”   滕鹏飞道:“老姜局长也跟着出去了?他老人家现在是一大把年纪,好好当个顾问就行了,别跟着年轻人一起东跑西跑。”   易思华在离开办公室时,笑道:“放心吧,老姜局长天天健身,注重养生,危险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他去。”   滕鹏飞喝了口浓茶,脸色慢慢地严肃起来,道:“到底是谁花几个月时间监视刑警老楼,就为了把某个人送进监狱。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侯大利道:“这个人极有耐心,朱富贵离开后,这一段时间估计不会露面,会藏得很深。”   滕鹏飞半天没有说话,恶狠狠地喝了一口茶,才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某个人有耐心布局,我们也得有耐心破局。这次你回来就立了功,如果不是你,我们挖不出朱富贵。”   侯大利苦笑道:“我是局中人,这次回来与张小舒一起回忆7月18日当天的所有细节,这才有了被人监控的推论。不是局中人没法掌握这些细节,也就不会想到避孕套里有精液。周涛出事后就被关进了看守所,与外界失去联系,缺少信息,也难以想到有人会在外面搞监控。”   滕鹏飞道:“查找朱富贵是个细致活儿,交给苗伟来办。前往岭西的两人应该与万秀的老婆见了面,具体情况很快会传过来,我们还得把注意力转到碎尸案上。”   聊了没几句,滕鹏飞接到电话。前往江州市人民医院调查的侦查员报告道:“我们以卫生局的名义调取了急诊室的病历,有一个病人是万秀的女朋友,据说是摔断了手。”   周涛案有了进展以后,侯大利迅速将注意力转回到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上。他没有说话,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滕鹏飞。   滕鹏飞问了些具体情况,放下手机,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道:“刚刚得到准确消息,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室有一个病人是万秀的女朋友,叫程玥玥。程玥玥是银行的财务人员,离异,带着一个7岁的女孩。从拿到的病历来看,程玥玥到急诊科的原因是在家里洗澡时摔断了手。”   侯大利道:“前往岭西的同志还没有见到万秀的妻子吗?”   “万秀的妻子是在岭西茂云市下面的一个县里,朱永华和张世刚赶到她家时,她坐车离开了。朱永华和张世刚都是得力的侦查员,不管有没有结果,应该很快会传回消息。”滕鹏飞认真回答道。   从职务上来说,滕鹏飞已经是江州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了。但是,侯大利是专案二组组长,是省厅的人。他提出的问题就是工作上的问题,滕鹏飞非常配合。   侯大利翻了翻小笔记本,道:“万秀的妻子和万秀离婚好几年了,而黄玲玲调到江州只有两年多时间。如果碎尸案与家暴有关,那么黄玲玲接触的只能是万秀的女朋友程玥玥。如果黄玲玲真是凶手,也与万秀的前妻关系不大。其前妻最大的作用是证实万秀是否有家暴行为,我们的重点调查对象要放在程玥玥身上。”   “碎尸案是否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系还不能完全确定,需要进一步深挖,我已经安排由三组李明继续调查走访。如果程玥玥确实是被家暴而导致手臂骨折,那么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就有串并案条件,到时候再由专案二组统一指挥协调。反之,按照管辖权,还得由江州刑警支队来侦办。”   滕鹏飞资历老,曾经是侯大利的直接领导,说话坦率,在尊敬对方的同时,没有把该说的话藏着掖着。   “程玥玥被家暴的可能性很大,与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的概率非常大,专案二组宜提前介入。江克扬和吴雪与受害者家属接触得多,对系列杀人案的细节把握得很好,让他们参与调查比较有利。”侯大利说得很平和,平和中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滕鹏飞曾经被抽调到省厅的专案组,对省厅专案组没有太多神秘感,但是也知道专案组在办案时的话语权。侯大利提出明确意见后,他略微皱眉,道:“江州刑警这边就由李明和张小舒参加调查。张小舒熟悉碎尸案,再加上曾是女医生,有优势。”   “好,我同意。”侯大利接受了滕鹏飞的提议。   江克扬和吴雪接到任务以后,很快与三组李明、法医张小舒在刑警新楼会合。   江克扬本是重案大队一组探长,职务低于重案大队三组组长。如今被抽调到省厅专案二组,他在李明面前不知不觉地生出了些许心理优势。他与李明握手之后,笑道:“明哥,到小会议室,我先介绍案情,然后商量调查方案。”   报复杀人案没有抓到犯罪嫌疑人,李明便处于心理焦虑期,开始大量掉头发。接手碎尸案,原本想要翻盘,结果又卡在原地,迟迟找不到突破口,这让其更为焦虑。他的头发快速掉落,在短时间内彻底变成了秃顶。专案二组带来新线索,碎尸案可能有突破,这让他很兴奋,同时也深感沮丧,叹了口气,道:“万秀是烂人,表面上有钱,其实借了满屁股的债,至少两个债主放话要让其断手断脚。除了生意以外,万秀还脚踏几条船,和几个女人保持暧昧关系。他的关系复杂得很,还真不一定就是黄玲玲。”   江克扬见往日意气风发的李明神情憔悴、情绪低落,道:“老明,你这一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啊!”   李明苦笑:“我就不说假话了,我这是被案子折磨成这样的。报复杀人案,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结果此人逃之夭夭。碎尸案,陈支想让我翻身,哪知道案情复杂,侦查许久,线索捞出来不少,就是不能突破。我现在怀疑我是否有能力带好三组。这个案子过了以后,我请求调出重案大队,找一个适合我的岗位。”   江克扬丢了一支烟给李明,安慰道:“刑警支队的几任领导,从老姜局长到朱支,再到宫局和陈支,每人都走过麦城,所以才有105专案组。你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否则容易焦虑。”   吴雪一直在观察李明,这时插话道:“李组长的精神太紧张了,久而久之,会变得焦虑、狂躁,产生情绪障碍。我们六支队接触了很多这方面的案例,有太多一线刑警在某个阶段面临巨大压力时会出现情绪问题,这很常见。李组长如果有空,可以到我们这边来做一个心理疏导。小天主任在这方面是高手,很有效。”   李明苦笑道:“我们三组估计一半人都有这个毛病,我这个组长脸面无光。以前觉得侯大利破案有侥幸成分,我仔细研究过二道拐黑骨案,不服不行,他真是天才。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破不了案,啥心理疏导都没用。”   在刑警队伍里,侦查员出现心理问题是普遍现象。侦查人员在职务活动中经常接触各种突发性事件,这会使侦查员处于应激状态,持续应激会使人心力衰竭,各种心理障碍由此而生。另一方面,侦查人员的工作和生活是快节奏、紧节奏、无节奏,这种不间断地破坏生物规律的状况必然导致身体素质下降,因而产生厌倦、焦躁、缺乏信心等心理障碍。李明作为基层指挥员,负责案件侦破工作,面临沉重的破案压力,案件未破,更是雪上加霜,这导致他精神不振,整个人变得抑郁,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我们抛去杂念,集中精力破案。破了案,明哥请个假,休息几天,状态就恢复了。”江克扬是探长出身,长期在一线,他很能理解李明面临的精神困境。   李明摆了摆手,道:“别管我了,直接讲案子。”   江克扬讲完湖州三起杀人案件经过后,道:“如果凶手是黄玲玲,从前面的经验来看,她并没有主动寻找杀人对象,而是在急诊室守株待兔。受害者的妻子有一个共同特征,有体面的工作,自尊心强,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被家暴的事实。她们用一层坚硬的外壳包裹受伤的心灵和肉体。我们去调查时,既要注意保护其隐私,又不能太隐晦,得讲究方法。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程玥玥把她受到的苦倾诉出来。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李明摇了摇头,道:“我没有。”   张小舒在纸上写下许多关键字,通过关键字将湖州系列杀人案和江州碎尸案进行联系,这时发现了一些细节上的瑕疵,便道:“发生在湖州的三个案子和发生在江州的案子略有不同。湖州的案子,尸体皆留在房间内。江州的案子,凶手将尸体碎尸,还煮过头颅,手法不同。凶手捅了死者一刀,肋骨上有刀痕,显得特别凶悍。”   江克扬道:“湖州三起杀人案,从现场勘查来看,件件都有不同特征。江州案件出现的新特征,符合犯罪升级的情况。核心关键是家暴和黄玲玲,这两个关键因素将四个案子串起来了。抓到这条线索,就得深挖,不能放弃。”   张小舒思索片刻后,道:“原计划是分成两组,由我和李组长为一组,接触程玥玥的父母;老克和吴雪一组,调查程玥玥。我建议由我和老克一组,去接触程玥玥。我曾是医生,更能判断程玥玥在描述自己受伤的过程中是否说了假话。”   江克扬道:“我同意这个调整。”   吴雪道:“我建议直接通知程玥玥到询问室,询问室会给程玥玥一定压力,从另一方面,如果程玥玥遭受过家暴,询问室和侦查员也会让程玥玥产生安全感。”   张小舒道:“我们要保护程玥玥的自尊心,尽量不进她的单位,打电话请程玥玥单独出来。”   “几个建议都很好,还有没有其他想法?如果没有,那就出发,分头行动。”江克扬这一年来一直跟随侯大利办案,对侯大利办案时“集思广益”的做法印象深刻,在做调查方案时,自然而然地采用了侯大利喜欢的方法。   在银行大楼前,张小舒拨通了程玥玥的电话,用平和的声音自报身份,道明来意。程玥玥正在办公室做报表,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后,汗水就“哗”地流了下来。   话筒对面没有说话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张小舒温和地道:“程玥玥,我们只是了解情况,你不用紧张。我们身份特殊,到公司谈话会对你有影响。希望你请假出来,我们在楼下等你。”   过了将近一分钟,话筒里传来程玥玥颤抖而低哑的声音:“你们别上来,我下去。”   程玥玥放下电话的时候,感觉一颗心似乎要迸出胸腔。她手抚胸口,用这种徒劳的方式压住心跳。   她的一名同事经过,见程玥玥满头汗水,惊讶地道:“你生病了吗?”   程玥玥道:“估计是低血糖。”   同事到座位上抓了一块巧克力,道:“以前没听说你有这个毛病啊!吃一块就没有问题了。”   程玥玥用力撕扯巧克力外包装,却始终扯不开。   同事道:“我来吧,你血糖有可能很低,手一直在抖。”   吃了一块巧克力,程玥玥来到偏僻处,打电话请了假。她乘坐电梯下楼,与那个恶魔万秀交往的噩梦般的日子如走马灯一样闯进了她的脑海中。她紧紧抓住电梯内的扶手,这样才能站稳。   张小舒手拿程玥玥的登记照打印件,与来人核对之后,迎上前去,如老熟人那样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面带微笑道:“我叫张小舒,在江州刑警支队工作。你别紧张,我们找你只是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程玥玥努力地想要笑,肌肉却不受控制,如戴着面具一般僵硬。   张小舒温柔地道:“上车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就到刑警大楼吧!这样最不受打扰。”她按照事先计划,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很自然地用手扶了扶程玥玥的胳膊。   女警如此亲和,程玥玥稍稍心安,不过听说要到刑警大楼,又紧张起来,道:“为什么要到刑警大楼,我没有做坏事。”   江克扬则扮演成熟稳重的老警察,道:“我们请你协助调查,协助公安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你不是坏人,只是受害者。”   他说话时非常注意观察程玥玥的表情,程玥玥听到“受害者”三个字时,眉毛明显打结。这种表情显示出人内心极度烦恼和忧郁。从医学角度看,慢性疼痛的患者经常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这一段时间,江克扬时常跟着侯大利去调查走访和观看审讯。侯大利受到张小天启发,开始注重研究调查对象在接受调查时显露出的微表情,还时常和江克扬讨论。江克扬原本就有“神眼”之称,在识人上有一套,研究微表情之后,他的水平也提升很快。在实际运用过程中,他的水平不比侯大利差。   看到程玥玥眉心打结,江克扬的信心变得更强了。   “我没有听明白。”程玥玥挤出些笑容,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张小舒拍了拍程玥玥的肩膀,道:“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难受,心跳加速、气短、颤抖、流汗,甚至整夜焦虑,是不是?”   身体症状被眼前的女警一语道破,程玥玥想要反驳,说了两句,声音细得自己也听不清。   张小舒道:“我是山南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等谈过话后,我给你推荐一位心理医生,缓解一下你的精神压力。”   程玥玥低声道:“不用。”   乘电梯来到支队设在底楼的询问室里,张小舒道:“你喝茶还是喝咖啡?”   程玥玥从来没有到过公安局,在她的想象中,公安局刑警队是阴森恐怖的地方,乘车之时,脑中甚至出现了电影中看到的老虎凳画面。到了询问室,她惊讶地发现房间布置得如同单位的会客室,墙上居然有字画,还能喝咖啡。   询问室原本只有矿泉水和茶水,咖啡是张小舒特意为程玥玥准备的。她并不知道程玥玥是否喝咖啡,只是从简短的资料中直觉地认为程玥玥应该喜欢喝咖啡。   按照计划做好铺垫以后,江克扬准备发问。发问前,他下意识地想了想侯大利审讯和询问时的方式,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按照询问的要求,有一些问题我们必须问,请你理解。”   法定程序结束之后,程玥玥仍然紧抱咖啡杯。   江克扬进入正题:“你是否认识万秀?”   听到“万秀”这两个字,程玥玥的脸色顿变,洒了一些咖啡出来。   张小舒温柔地道:“程玥玥,我们是了解情况,会为你绝对保密。”   程玥玥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咖啡,结果,牙齿碰得咖啡杯“咔咔”直响。她缓了一会儿,道:“我认识万秀。”   江克扬道:“你和万秀是什么关系?”   程玥玥断然否定道:“我们没有关系。”   江克扬道:“真的没有关系吗?这个很容易调查,希望你能说真话。”   程玥玥咬紧嘴唇,道:“我们曾经谈过恋爱,后来就分手了。”   江克扬道:“分手的具体时间?”   程玥玥道:“去年秋天,11月初。”   江克扬道:“2009年10月7日,你摔断了手,是在这事发生以后分手的吗?”   “是的。”程玥玥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表情。   江克扬敏锐地捕捉到程玥玥一闪即逝的异样,道:“家暴时,孩子在场吗?去年10月7日晚,你的孩子刚满6岁。”   程玥玥满脸惊恐之色,咖啡杯砰地摔落在地。张小舒拿了些纸巾,递给程玥玥,道:“我看过你的处方,除了桡骨骨折,后背和胳膊上有明显软组织损伤,左脸颊青肿,这肯定和摔跤没有关系。”   江克扬继续施以压迫,道:“万秀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为他掩饰。”   程玥玥的嘴唇轻微地哆嗦,道:“我早就和万秀分手了,万秀死的那天,我在我妈家里吃饭。我妈家有人打麻将,很多人都可以做证。这个事情我说过好多次,李明队长知道这事。”   江克扬道:“我们没有怀疑你杀人,别担心。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询问万秀是否有家暴行为。你是受害者,真没有必要保护一个不值得你保护的人。”   张小舒道:“你内心充满焦虑,这是负面情绪长期累积的结果。如果不解决此事,日积月累,你的生活会受到严重影响。我们都是女人,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你只有勇敢地走出这一步,敞开心扉,才能获得新生。万秀死了,他的阴影还盘踞在你的心中,让我们一起将阴影赶走。”   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和队里其他男性侦查员的用语完全不同,语气非常真诚,是发自内心的劝说。江克扬暗自给张小舒点了一个赞,继续观察程玥玥的反应。   程玥玥迟疑了一会儿,道:“你们能为我保密吗?”   张小舒道:“所有资料都会保密,这是我们的纪律。”   程玥玥道:“我不想到法庭做证,或者以其他什么方式公开出面。”   张小舒道:“我们只是了解情况。”   程玥玥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万秀是个人渣。我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和他交往是我这辈子错得最离谱的事情。”   她的泪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滴落。   “我是在前年和他交往的。2008年夏天,大约是在7月,我的同事过生日,请了一桌人吃饭,万秀也是客人之一。那天,万秀带了几瓶葡萄酒。他给我们讲述如何鉴别葡萄酒和如何品尝葡萄酒,在这期间谈吐幽默,知识面广,风度翩翩。我这个人有点小资,喜欢那种看上去很洋派的生活。万秀长得还算英俊,在外人面前又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他坐在我身边,把我照顾得很好。凡是我有什么需求,没等我开口,他就能准确感应到。在晚饭结束以后,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还互相留了电话。那时我离婚有两年多时间了,上一次婚姻留下的创伤差不多抹平了。隔了几天,万秀给我打电话,说是来了一款新酒,请我到他的酒庄品酒。   “万秀在没有暴露的时候,真的很会关心人,说话也好听,经常给我女儿买礼物,逗我女儿开心。交往一个月后,我们就同居了。同居后,我才发现万秀的财务状况有点问题。当时我沉浸在幸福中,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便积极为他出谋划策。我还利用自己的关系和职务,甚至用上了打擦边球的手段,想方设法为他筹措资金。他的企业慢慢恢复过来,外债也逐步偿还。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他结婚,还计划帮他再贷一笔款,用以壮大企业。直到有一天,我出差归来,半夜兴冲冲地回家,却发现家里有另一个女人。我吵闹了一阵,赶走了那个女人。我当时非常气愤,但还没有想到分手,只是等着万秀过来道歉。谁知他根本不道歉,完全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直接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把我完全打晕了。我躺在地上,只会哭。万秀锁了门,拖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骂我。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过来道歉,用力抱住我,声称那个在家里的女人就是纯粹的好朋友。他真没有做什么,是我错怪了他,他才情绪失控。我当时为了麻痹自己,也就相信了他。”   听到这里,张小舒感到一阵肝疼:湖州三起家暴案,都是相同的戏码,先家暴,后道歉;再家暴,再道歉……直至酿成悲剧。   程玥玥说出秘密之后,便不再有顾忌。   “有人说过,家暴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我算是领教了这一点。隔了没几天,万秀去收钱,没有收到,受了气,估计还被对方打了。回家以后,万秀就如吃了火药一般,找了个碴儿,大概是说我苹果没有削皮吧。就是这一个理由,你们听起来非常可笑吧!他把我打翻在地,还用脚又踩又踢,我感觉腰都要断了,躺在地上缓了很久都没能站起来。这一次我原本要坚决分手,谁知他居然用我帮他贷款时采用的不太正当的手段威胁我。这是典型的农夫和蛇的故事,我原本以为寓言只存在于课本上,等这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时,我才感到心痛。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万秀从此就拿住了我的把柄,只要我提分手,就威胁要把我冒充领导笔迹的事情捅出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这里,程玥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补充道:“刚才冒充领导笔迹的事情,是我记错了,没有这回事。当时我主要是给万秀找关系,是他本人伪造的材料。我很在意自己在银行的工作,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万秀真要找银行告状,我肯定会失去工作。他拿住我的短处以后,从此变本加厉,稍有不如意,就对我拳打脚踢,手里抓住什么东西就乱打。每次我只能护住脸,免得上班时被同事发现,变成一桩丑闻。我很爱面子,在同事面前虚构了公主一样的幸福生活,害怕被揭了老底。我不该爱慕虚荣,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江克扬道:“2009年10月7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玥玥停顿了一下,道:“还是家暴,我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摔断了。”   “谁送你去的医院?”江克扬仔细研究过程玥玥在10月7日的就诊经历,知道当时救护车上有程玥玥和一个小女孩。   程玥玥讲述的家暴经历让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有了串并案侦查的条件,案情到了关键部分,江克扬格外细心,也在询问时埋了不少伏笔。   “我在外面打了120。”程玥玥说到这儿时,回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凄惨夜晚,想起幼小的女儿受到的凌辱,突然之间,无法控制情绪,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哭声中,程玥玥刹那间感觉自己的灵与肉彼此分离。灵魂脱离了肉体,飘在询问室上空,独立存在,能看清楚询问室的男警察和女警察。她的灵魂在询问室短暂停留后,很快穿越时间和空间,回到了2009年10月7日。   10月7日是女儿的6岁生日。女儿平时住在外婆家,程玥玥在周末才能与女儿小美见面。她总觉得亏欠女儿,在女儿生日当天,征得万秀同意以后,将女儿接了过来。   这一年多时间里,每次想起这个决定,她都后悔得心肝撕裂般疼痛。   女儿走出外婆家时,小腿蹬着地面,身体向后倾,道:“妈妈,我不想到叔叔家里去。”程玥玥弯下腰,劝道:“你很久没有到妈妈那里去玩了,今天妈妈给你买了一个大蛋糕,吃了蛋糕,妈妈带你去看电影。”女儿道:“我不看电影,没有我们小孩的影片,我要去跳蹦蹦床。”程玥玥道:“那妈妈带你去跳蹦蹦床。”   带女儿去万秀家里,程玥玥这时依然还对万秀抱有一丝幻想。   当晚,万秀回家,见到生日蛋糕和蜡烛,笑呵呵地道:“小美满6岁了,很快啊。今天开瓶红酒,庆祝庆祝!”   看见万秀的笑脸,程玥玥还是挺开心的,道:“我们喝饮料。”   “过生日怎么能不喝酒。”万秀到酒房取了一瓶白葡萄酒,顺便又取了瓶果汁。   尽管程玥玥担心万秀喝了酒以后又出状况,但看见其兴致盎然,也就没有破坏气氛。晚七点,三人正在吃蛋糕。主任来电话称有一处重要的数据需要立刻核对,让程玥玥赶紧到单位。这是单位最近一直在抓的重点工作,省行很重视,程玥玥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赶回单位。   万秀挥了挥手,道:“你去吧,别担心家里,我带着小美玩。”   此时的万秀如此善解人意,就和她当初认识的那样。程玥玥有些感动,上前抱了抱万秀,主动吻他。   程玥玥在单位忙到晚上十一点。回家时,暴雨突至,电闪雷鸣,主任开车送程玥玥回到小区。程玥玥心情不错,哼着歌回到家中。进门时,她发现防盗门被反锁了,顿感异样,直觉让其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敲门,没人回应。程玥玥拨通了万秀的电话,电话响过第二遍,万秀才接了电话,含含糊糊地道:“喝了酒,头有点儿昏,睡着了。”   进了房间,程玥玥看到柜子上的空酒瓶,道:“你把一瓶酒都喝完了?”   万秀回避了对方的目光,道:“嗯,有点儿状况。”他说完这句话,便关了客厅的防盗门,还用钥匙从内锁住防盗门。   万秀从来不会在房间内用钥匙锁门。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程玥玥感觉万秀神情异样,似乎在回避什么。她心中的不祥之感越发强烈,道:“小美睡了吗?”万秀的目光由回避变得寒冷起来,自顾自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端起一杯酒。   小美坐在床角,神情充满恐惧,见到母亲进来,哭道:“我要回外婆家,叔叔打我。”小美胳膊上有两处乌青,嘴角破了一大块儿。作为女人,她忍受了万秀的家暴和威胁。作为母亲,她不能忍受女儿被万秀殴打。   “万秀,为什么打小美?”程玥玥眼中含泪,冲出卧室,压低了声音,质问万秀。   万秀放下酒杯,怒道:“你发什么疯,滚!”   程玥玥道:“你打我还不够?小美才六岁,今天她过生日,你居然打她!”   万秀站起来,重重地打了程玥玥一个耳光,骂道:“我给你脸了。”   这一个耳光极重,程玥玥摔倒在地,额头撞在桌角上,鲜血涌了出来。与万秀结识的这一段时间,程玥玥忍辱负重,活得十分痛苦。当鲜血涌出时,透过血色,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儿。女儿哭泣着跑过来,想要拉起她。长久积压的怒火在这刹那间终于被点燃,程玥玥失去理智,冲到厨房,提起一把菜刀朝万秀扑了过来。   万秀没有料到自己胯下的羔羊居然敢反抗,被追得满屋乱跑,大叫:“你不要乱来,再来我就到银行揭发你。”   程玥玥哭道:“我不管这些,今天我跟你拼了。”   万秀胳膊上被划出一条口子,所幸躲得快,伤口极浅,只是皮外伤。他见到眼前这个女人状若疯子,吓得不轻,提起椅子,迎向菜刀。菜刀砍在椅子上,急切之间拔不出来。万秀趁机狠狠地踹在程玥玥的肚子上。   程玥玥倒在地上,左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她右手持菜刀,想用左手撑地面,结果左手传来一阵剧痛。   万秀被砍伤,怒火中烧,上前就朝躺在地上的程玥玥踢去。   如果女儿小美没有站在身边,程玥玥此时多半就会放弃抵抗,成为人肉沙袋。有女儿在身边,懦弱的母亲勇敢地挥动菜刀,保护自己。万秀被菜刀所迫,退后几步,骂道:“我要去检举,让你进监狱。”   程玥玥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女儿走进里屋,关上卧室门。   室外狂风大作,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门外传来万秀的辱骂和威胁声。小美被吓傻了,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程玥玥放下菜刀,左手摔断处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她站在女儿身边,无助地哭了起来。   手机放在手提包里,手提包丢在客厅,程玥玥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系。她不知道万秀踢开房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保护女儿的欲望让她生出了勇气。她用右手抱住女儿,从二楼窗台跳进楼下花丛中。   母女俩摔在雨水中。所幸下面植被厚,土又够松,两人都没有受伤。由于怕万秀纠缠,程玥玥带着女儿冒雨走出小区大门。继续往前走,她看到一处未关门的小店,就拨打了120的电话。   120到来了之后,程玥玥躺在救护车上,右手抓住女儿,泪如雨下。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女护士非常和气,在开始对程玥玥治疗前,拿出工作证,道:“我是黄玲玲,是急诊科护士,这是我的名字和身份证。你女儿全身都湿了,这样会生病的,我给她换件衣服。”   程玥玥哽咽道:“谢谢你,拜托你了。”   等到程玥玥治疗完毕,回到急诊科时,女儿小美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沉沉地睡去了。   女护士黄玲玲面色异常严肃,道:“你女儿是什么状况,你知道吗?”   程玥玥道:“手腕有瘀青,嘴巴破了块皮。”   黄玲玲道:“你是被男人打了吧?那男人不是你女儿的爸爸。”   程玥玥道:“你怎么知道?”   黄玲玲道:“我是护士,见得多了,你这是受了家暴。”   程玥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点了点头。   黄玲玲盯着程玥玥,过了半晌,从柜子里提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小美的内裤,道:“小美的内裤上有血。我检查过,她被侵犯了。没有发现精液,应该是使用了其他东西。”   这句话如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好像直接劈开了程玥玥的头骨,里面的脑浆、皮肤和血液四处喷溅。小美安静地沉睡着,仿佛世间的罪恶都与她无关。   黄玲玲望着痴痴傻傻的程玥玥道:“报警吧!”   程玥玥接过黄玲玲的手机,刚按了一个“1”,又停了下来,想起报警以后,自己帮助万秀作假的事情就会被银行知道,而且女儿被侵犯之事也会被外界知道,这样一来,她的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她更有可能会丢掉工作,甚至还要遭受牢狱之灾,女儿的名声也会因为此事受到极大影响。   黄玲玲看到程玥玥停止拨打手机,双手抱胸,冷笑起来。   “别哭了,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等到程玥玥发泄了一阵,江克扬拿了一包餐巾纸,递了过去。   由于外界声音的介入,程玥玥分离的灵与肉又结合在一起。她回到现实中,接过纸巾,擦掉眼泪,道:“就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我被家暴后,倒在地上,摔断了手。我从二楼窗台上跳下去,跑出小区,让那家小超市的老板帮忙打120。”   江克扬道:“这件事情以后,你就和万秀分手了。分手以后,他没有来纠缠过你吗?”   程玥玥道:“那一次,我忍无可忍,拿菜刀和他拼命。虽然打不过他,但是他也怕了。所以,分手以后,没有再来纠缠我。”   江克扬道:“10月7日以后,你还和急诊科医生和护士有交往吗?”   程玥玥摇头。   询问结束后,程玥玥走出询问室。   张小舒送其到门口,道:“我送你回家。”   程玥玥脸上犹有泪痕,道:“谢谢张警官,我想安静一会儿。”   张小舒拿出一张小纸条,道:“这上面是我的电话,你有什么需要或者想起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近期很可能还会来找你,别紧张,你实话实说就行了。”   电梯门打开,然后又关上了,程玥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张小舒望着电梯门略有几分出神,凭直觉感到程玥玥还藏着什么事,而这个事可能很关键。她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来了一条短信。   张小舒看了一眼短信后,来到车库。江克扬等在车前,道:“碎尸案和湖州三起杀人案如今正式串并案侦查,每天要向专案二组汇总情况,我们赶紧回刑警老楼。”   刑警老楼,侯大利正在听湖州刑警副支队长姜青贤汇报对黄玲玲社会关系以及行动轨迹的调查情况。   姜青贤道:“这两天,湖州刑警支队的同志制订了周密计划,采用了相应的技术手段,启动了对黄玲玲的调查,这是黄玲玲的家庭情况。”   侯大利接过表格,上面填着黄玲玲以及其父母的基本情况。   黄玲玲,女,1980年7月9日出生,2000年7月从湖州市三中初中毕业后考入山南市卫生学校,2002年9月就职于湖州市人民医院。   父亲黄志勇,1955年8月出生,在湖州地区二轻局做驾驶员,目前病退在家。   母亲聂玉红,1960年11月出生,曾在湖州食品公司工作,目前自谋职业。   侯大利十分熟悉与黄玲玲家庭类似的家庭情况,凭着短短几行字,就能构建起这个原生家庭的基本生存状况。二轻局和食品公司曾是计划经济时代相当热门的单位,是很多人想要挤进去工作而又进不去的单位。在整个计划经济的年代,黄玲玲一家人有着相对较好的生活。当改变时代的车轮开进20世纪90年代时,食品公司效益下滑以致破产,二轻局成为边缘单位。这种改变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大多数局中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时代的残兵败将。   侯大利道:“黄玲玲今年30岁了,至今未婚,她的恋爱史很重要。”   “我们特别注重黄玲玲的婚恋史,找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张护士长进行调查。张护士长在急诊科与黄玲玲共事多年,关系还算不错。这是侦查员和张护士长谈话的笔录。”   姜青贤副支队长是资深老刑警,最初看到专案二组组长侯大利如此年轻,又是来自江州重案大队的普通侦查员,内心深处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谁知,这名年轻侦查员确实了得,三下五除二,突破了陷入僵局的系列杀人案。在短短十几天时间里,姜青贤对侯大利的态度已经从表面尊敬实则不以为然转变为发自内心地敬佩。   调查笔录中,张护士长答道:“我怎么能不认识黄玲玲?她调到急诊科的时候,还是一个才参加工作的小姑娘。她这人喜欢学习,业务水平提高得很快,能力还真不错,比好多老护士都强。她打针打得好,儿童血管细,她是一针就能找准地方。这个是公认的,不信你去问其他人……黄玲玲现在没有谈恋爱,不等于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她以前谈了一个年轻人,可帅气了。”   侦查员问:“为什么后来没有谈成?”   张护士长道:“那年轻人姓雷,我一直叫他小雷。他最先和黄玲玲好得很,只要黄玲玲值完夜班,都会骑一个大摩托过来接她。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两个人闹掰了。黄玲玲因为这件事情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侦查员道:“生病,哪一年的事情?”   张护士长道:“我也记不清楚了,大约就是2001年吧,是秋天。整个秋天和冬天,黄玲玲的表情都冷得很。”   侦查员问:“黄玲玲得的是啥病?”   张护士长道:“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黄玲玲重感情,死心眼儿,与小雷谈崩以后,就不谈恋爱了。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活生生地拖成了老姑娘。”   侦查员道:“黄玲玲现在也才30岁,怎么就成了老姑娘?”   张护士长道:“这丫头是死性子,从小雷走了以后,她就正眼都不瞧男的。”   侦查员道:“小雷,叫什么名字?”   张护士长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们平时都叫他小雷。这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人机灵得很。”   侦查员道:“小雷如今在哪里?”   张护士长道:“他们分手以后,我就没有再看见过小雷了。小雷说的是山南音的普通话,自称是红山厂的人。如今红山厂早就搬出湖州了,有一部分人回了南方,还有一部分人到了阳州。”   侦查员道:“黄玲玲以后就没有谈恋爱了?”   张护士长道:“我还是想问句话,为什么找我了解黄玲玲的事?老邓给我打过招呼,说是不要问原因,我还是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要问黄玲玲?”   侦查员道:“谢谢护士长配合我们调查。”   看罢询问笔录,侯大利道:“如果黄玲玲是凶手,她肯定对实施家暴者怀恨在心。她为什么会恨家暴者,多半曾经遇到过相同的家暴。小雷是关键人物,得查清楚他的情况。”   姜青贤道:“另一组的人正在调查小雷,材料还没有带回来。我打电话问一问。”   在湖州参加排查的侦查员接到电话以后,走到门外,道:“居委会有人知道那个小雷,就是附近红山机械厂的人。红山机械厂是三线企业,搬离湖州好多年了。居委会的人说了一个情况,小雷的父亲是红山机械厂的钳工,娶的是湖州当地人,这个老钳工技术好,就是喝了酒以后就要打人。”   千线万绕,终于又转到家暴这件事情,姜青贤长吁一口气,道:“你赶紧找这个小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侦查员离开居委会不久,黄玲玲的母亲买菜时经过居委会,拐进去坐了坐。居委会里有一个工作人员曾是黄玲玲母亲的小姐妹,关系挺好。闲聊过几句之后,得知有公安的人来问小雷和黄玲玲的事情,黄玲玲的母亲有些纳闷儿,回家以后,打通女儿的电话,道:“你也太不听话了,是不是又跟那个姓雷的有来往。那个姓雷的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是骗子,人渣。”   黄玲玲坐在窗台,喝了一点点黄酒,吃着花生米。   “妈,你说啥啊,我没听明白。”   “哼,我到居委会去坐了坐,听你刘姨说,有公安到居委会来问姓雷的小子的事情。那姓雷的就不是好人,你别跟他来往。”   “具体来问什么事?”   “刘姨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就是进去给客人倒茶时,在门口听到几句话,先是听到小雷的名字,又听到你的名字。等到刘姨端茶进去,他们又不问了,神神秘秘的。后来两个人走了,刘姨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是警察。”   “妈,我没事。那人滚得老远,我几年都没有见过,已经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刘姨给你介绍一个男的,不到40岁,挺好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我不去,要相亲,你自己去。”   “玲玲,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妈,我有事,挂电话了。”   挂了电话,黄玲玲发了一会儿呆。她拉开抽屉,拿出《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翻了几页,又将书丢回抽屉。厚书发出一声闷响,又被关进黑暗的牢笼之中。   天空飘起小雨,黄玲玲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离开家门,撑着雨伞,独自走进雨幕之中。她最喜欢雨中漫步,行走时,脑海中不时会响起戴望舒的那首《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在雨中漫步时,黄玲玲有固定线路。一般是从小区出发,转过三条小巷,来到江州河。夏季,江州河水已经涨了起来,水位比冬季至少要高两米。河水撞击河道,有了波涛汹涌的感觉。   黄玲玲站在河道边上,半只脚掌悬空,如恶龙般的河水就在她悬空的脚掌下流过,她产生了幻想:一个小人在河水中起起伏伏,向她伸开手,小人最终被彻底淹没在河水中。在河水中,小人似乎已经死亡,但是仍有意识,能感受到水的温度,以及水流冲击着皮肤的力量。   黄玲玲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掉入水中的小人,在水中拼命向妈妈伸出双手,非常绝望。   一位行人沿着河道匆匆行走,看到站在河岸边的黄玲玲,停下脚步,想要招呼黄玲玲,又怕惊吓到“悬”在河边的姑娘。   又一位行人路过,也停下脚步。   黄玲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小人,自由地穿行在河水中。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护士长的声音直接将其拉回到现实:“晚上加个班,来吧,反正你也没事。”   黄玲玲回医院时没有选择最快的路线,而是始终沿着河边行走。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共打一把伞,不紧不慢地跟随黄玲玲。男的是专案二组的秦东江,女的则是吴雪。   吴雪道:“刚才黄玲玲的动作很危险,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掉到河里。夏季涨水,河水流速快,掉下去多半爬不起来。她内心深处激流奔涌,和平静的外表不一样,有明显的自杀倾向。她在毁灭她眼中坏人的同时,也想要自我毁灭。”   秦东江望着黄玲玲在雨中的苗条背影,道:“我们这样跟着她,没有太大意义。你为什么主动提出要跟踪她?”   吴雪道:“黄玲玲的嫌疑越来越大,但是嫌疑归嫌疑,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秦东江道:“跟踪监视,也拿不到任何证据。”   吴雪道:“这一段时间,专案二组重新侦办湖州系列杀人案,不管如何,都会惊动黄玲玲。黄玲玲受了刺激,必然会有所反应,有反应就有机会。这也是大利的判断。我们俩是外地人,长得又平凡,丢在人堆里显不出来,最有条件跟踪监视她。我们跟一段时间,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黄玲玲,说不定就能找到不起眼的线索。”   秦东江严肃地说道:“你长得平凡,别把我拉上。”   吴雪扬起手臂做出欲打他的动作,道:“我很谦虚,你倒是抖上了。”   秦东江故意躲了躲,道:“你很相信侯大利。”   吴雪道:“组织上相信大利,让他做专案二组组长。老朴、小天姐对他赞不绝口,绝非偶然。从实际工作中来看,同样如此,所以我信任他。”   小雨继续飘落,在空中形成雨丝。隔着雨丝,秦东江和吴雪的目光如精确制导导弹般紧紧追随着黄玲玲。黄玲玲不时地靠近河边,有时还踩着极窄的河沿,身体摇摇晃晃。走了十来分钟,她才离开河道,走进主路。   即将接近江州市人民医院时,秦东江和吴雪停下脚步。医院内部,另一组侦查员盯住了黄玲玲。   秦东江和吴雪回到刑警老楼时,老朴、专案二组其他侦查员、姜青贤以及陈阳、滕鹏飞、李明正聚在五楼临时使用的小会议室。   侯大利道:“黄玲玲回家了?”   吴雪道:“她刚才一直在河边,接了个电话就回医院了。大利,我们明天还跟不跟呢?”   侯大利道:“跟。就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掌握黄玲玲的动向。”   碎尸案与湖州三起杀人案串并案侦查,指挥权移交到专案二组,湖州刑警和江州刑警在此案上都得听专案二组的指挥。   省公安厅成立的命案积案专案组共有七组,分赴各地办案。目前为止,专案二组和专案六组有了突破性进展,最有可能破案。老朴又到江州,便于加强领导力量,协调湖州和江州警方。   三组组长李明站在白板前,画出一条河道,标出几个数字,介绍道:“碎尸案发生之时,我们探组、大利以及水利局的两位工程师测了流速。从马背山隧道以下河段的水流速度稍快,每秒2.1米,马背山隧道以上的河段水流速度要慢一些,每秒1.2米。从尸块发现的位置来看,抛尸地点极有可能是在长青县境附近。这是老克抽调前给我的数据,三组又重新测过一次,虽然下雨时和未下雨时的水量、水速不一样,但是数据大体上还是相近。从水流速度来看,案发现场不在江州城内,而是沿江州河沿线的地方。”   他摸了摸头顶,苦着脸道:“我们确定遇害者是万秀以后,第一时间来到万秀家,万秀家不是凶案现场,没有发现凶杀和碎尸痕迹。考虑到凶手朝河中抛尸,我们沿着河岸进行搜索,重点查找与万秀有关的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案件就停滞在此。”   戴志对湖州系列杀人案现场了如指掌,道:“从湖州系列杀人案的现场来看,凶手作案都选择在被害人的家中,杀人后,没有抛尸行为。在碎尸案中,我们重点就是要找到凶杀和碎尸场所。”   滕鹏飞用力揉了揉脸颊,脸上的麻子互相聚集又相继散开,道:“老戴提到关键处了。这是一起碎尸案,碎尸案的特点就是要有碎尸场所,而碎尸场所一般在凶手熟悉的环境里。如果黄玲玲是凶手,一定存在与黄玲玲有关联的场所。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相比有一个明显优势,碎尸案案发时,江州已经建起天网监控系统,虽然至今还没有完全覆盖,但是主要街道皆有监控。凶杀案发生在7月,我们调集全城所有监控,一定要把黄玲玲的活动轨迹全部找出来。”   提起监控,一直沉默不语的侯大利有些走神,又想起了在图侦方面具有特殊才能的周涛。往日的图侦高手身陷囹圄,由于抓不到朱富贵,始终无法解脱。而且,在背后之人没有现身之前,就算抓到了朱富贵,也不一定能让周涛得到自由。   老朴摇了摇折扇,道:“大利,你怎么看?”   诸人发言时,侯大利不停地在小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记下诸人发言中的精华。老朴点名后,他便放下笔,道:“我们换一种思维方式,从凶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如果凶手的作案目标是家暴案的施暴者,要完成系列案件,需要哪些准备工作,以及黄玲玲是否符合做这些准备工作的条件?”   他来到白板前,擦掉弯弯曲曲的河流,写下凶手作案需要做的准备工作,或者说是必备条件。   第一,凶手要知道哪些人是被家暴者;   第二,凶手挑选出具有相似特点的被家暴者;   第三,凶手了解施暴者的家庭情况;   第四,凶手要与施暴者接触,有条件使用迷药“任我行”。   在白板上写完这四条之后,侯大利逐条解释道:“第一条,黄玲玲先后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和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有条件接触到被家暴者。虽然另外还有一些职业也能够接触到被家暴者,比如妇联等,但是在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中,杨梅、景红、曾昭敏和程玥玥四个人皆没有接触过妇联等可以帮助自己的组织。这四个人被丈夫或男友打伤后分别到过急诊室,唯一在四起家暴案件中都出现的人只有护士黄玲玲,这一点非常重要。”   他用签字笔在黄玲玲名字下画上两个着重号。   “第二条,杨梅、景红、曾昭敏和程玥玥这四位被家暴者有一些共同特点,她们都有比较好的社会职业,杨梅是幼儿园园长,景红是环保局干部,曾昭敏是银行职员,程玥玥也是银行中层干部。她们面子观念强,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家暴。施暴者穷凶极恶,下手狠毒。黄玲玲本人和四位家暴受害者的条件非常相似,可以说是依照着自己的条件寻找相类似的家暴受害者。对一般人来说,要寻找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家暴受害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湖州和江州加起来有超过千万人口,作为急诊科护士在几年内遇到条件相似的几个人,那是极有可能的。黄玲玲具备选择合适下手对象的条件。”   侯大利用签字笔在黄玲玲名字下增加上两个着重号。黄玲玲名字下已有四个着重号。在他的记录体系中,有四个着重号意味着“非常重要”。   “第三条,黄玲玲作为急诊科护士,能找到很多借口来到家暴受害者家中,这样就能摸清施暴者的家庭情况。这也就意味着,黄玲玲不仅认识家暴受害者,而且到过家暴受害者的家。凶手不是神,是作案的普通人,她要策划案件,必须得了解凶杀现场情况,否则无法实施。湖州系列杀人案距离现在时间稍远,碎尸案则刚刚发生,是最好的突破口。麻雀飞过都有影子,我相信黄玲玲肯定会在监控上留下证据。滕支要求调集全城监控,这是打蛇打七寸,我们必须花大气力在此项工作上。我认为凶手和施暴者有过正面接触,而且不止一次,否则她不会出现单独与受害者见面的机会。湖州刑警支队最初判断凶手是不良从业者,很有道理。黄玲玲是长相不错的女人,在酒吧等场合偶遇有嫖娼习惯的赵代军等人,再跟随赵代军等人回到家中,不算是太困难的事情。同样,在江州,黄玲玲也要有与万秀见面的场所,这正是调查工作的重点。”   李明是碎尸案的侦办者,在前期侦办工作中遇到了太多线索,每条线索都可能与本案有关,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案件却最终走进了死胡同。侯大利的分析去掉了其他复杂线索,让整个案件简单且清晰起来。尽管如此,李明对于凶手是否真是黄玲玲,依然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第四条,由于碎尸案没有找到凶案现场,尸体内脏部分丢失,暂时无法判断凶手是否使用了迷药。如果凶手是黄玲玲,从其体格来看,要制服万秀必然还得使用其他手段。作为护士,她具备相关的业务知识。这一条就和滕支提出的在凶杀现场发现的线索有关。另外一点,湖州系列杀人案中,尸体皆被放置在房间内。碎尸案中,尸体则被抛弃于江州河中。凶手抛尸,明显增加了风险。这是犯罪手段升级,一定还有其他原因,这一点需要确定。”   分析完四个条件后,侯大利道:“综上所述,黄玲玲犯罪的可能性非常大,需要对黄玲玲实施全面调查,用技术手段锁定其行踪,依法派员跟踪监控,全面分析江州和湖州的视频监控资料。凡是与黄玲玲有过接触的人,都要纳入我们的调查范围。”   侯大利分析之时,参会的侦查员们都没有说话,只剩下记录声和呼吸声。   老朴“哗”地摇了下折扇,道:“大利组长不仅仅是对江州刑警支队提出要求,同样也是对湖州刑警支队提出要求。省公安厅开展侦办命案积案的‘秋风’行动以来,专案二组和专案六组最有希望率先破案,费厅长、程总队如今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两个小组。费厅分别跟湖州和江州的领导通了电话,希望大家打起精神,集中人力物力,力争率先破案,拔得头筹。”   支队长陈阳表态道:“我们马上回去开会,把任务布置下去,还是那句老话,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死角。”   散会以后,陈阳和滕鹏飞要布置具体工作,返回刑警老楼。   坐上车,陈阳想到侯大利讲话的场景,道:“侯大利这小子,年龄不大,参加工作时间短,到省厅工作时间不长,硬是有了神探的气场。我们这一群老侦查员,在他面前还真没有多少话说。”   滕鹏飞道:“他分析得有道理,凶手多半就是黄玲玲。但是,现在谈案件侦破还为时过早,证据链条仍然残破不全。” 第八章 来自正面的凶狠一刀   侯大利和老朴留在小会议室,又梳理了一遍湖州系列杀人案,之后前往楼下小饭厅。   常总早早就等在小饭厅里,见到侯大利,笑道:“今天董事长特意打了招呼,又送来两箱海鲜,都是从渔场直接装箱,空运过来的,非常新鲜。”   侯大利道:“又麻烦丁总了。”   常总道:“丁总时常念着你,还想请你到厂里喝茶。”   侯大利想起了关鹏局长的那一番话,心中一动,道:“我这一段时间就在江州,你去问一问丁总,他哪天有空,我去拜访他。”   常总喜道:“那好,那好,我回去就给丁总报告。”   老朴摇着折扇,道:“空运来的海鲜,我们想起来都流口水,跟着大利才有这口福。”   常总道:“朴老师过来,我们一样倒履相迎。”   闲聊几句,常总离开,老朴目光扫了一圈,道:“张小舒和张剑波没来,是去殡仪馆了吗?”   吴雪道:“朴老师目光如炬,他们到殡仪馆查看碎尸案尸体,还没有回来。”   在殡仪馆内设的法医中心,张剑波和张小舒还在研究破碎的尸块。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张小舒面对尸体时能做到心平气和了,就如从业多年的老法医。她拿起有刀痕的那根肋骨后,指着刀痕,道:“张主任,从伤痕来看,这刀是从正面捅进去的。”   张剑波接过肋骨,拿起放大镜观察肋骨上的伤痕,道:“小舒,这一刀在肋骨上留下的刀伤挺明显的。你说,捅这刀时,万秀是活着呢,还是死了?”   “我最初在做尸检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刀捅得这么狠,不应该是捅尸体,捅尸体用不着这么大的劲。只有面对活人的时候,出于愤怒等原因,才能捅得这么狠。”张小舒拿出一支签字笔,又自言自语地道,“刀伤在第五根肋骨上,刚好护住心脏。”   张剑波见到张小舒的眼神在自己肋骨处看来看去,道:“要做实验就大大方方的,来吧,我视死如归。”   张小舒拿着签字笔在张剑波身体上比画几下,道:“我和黄玲玲身高差不多,你和万秀身高也接近。从刀痕来看,黄玲玲就是站在万秀正对面,从下往上捅,这才在肋骨下缘形成刀伤。”   张剑波同意了张小舒的判断,道:“如果躺在地上,很难形成这种刀伤。万秀30多岁,还没有到骨质疏松的年龄。黄玲玲得有多恨他,才能捅出这种痕迹。”   张小舒道:“雪姐给我聊过,黄玲玲是外表温柔、内心狂热的女人,有自我毁灭的倾向。她会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可是这个人辜负她时,她会特别仇恨。”   张剑波沉吟道:“湖州系列杀人案有一个重要特点,凶手杀人前,使用了迷药‘任我行’来对付受害者。碎尸案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河中抛尸,面对面捅人。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凶手就是由智力型犯罪向暴力型犯罪转变。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碎尸案的尸块在河水中浸泡,头骨和部分尸块被煮过,胸腹丢失,总体来说留给警方的线索不多。张剑波和张小舒通过反复研究肋骨上刀痕的位置,确定了凶案发生时的一个细节——两人正面相对,凶手是在被害人活着的时候捅了这一刀。   两人又将尸块重新摆了一次,没有更多新发现,这才走出殡仪馆。在车上,张剑波打开手机,发现有许多未接电话。   来到小饭厅,张小舒坐在侯大利对面。这个空位是老朴特意留出来的位置,其用意基本上不加掩饰。   老朴望着张小舒,道:“剑波是老法医,小舒是新法医,你们两个人的段位不一样,怎么在那边这么久?”   张剑波奇怪地道:“为什么说我们段位不一样,小舒水平不错,熟悉人体结构,判断力很强。”   老朴道:“真不错吗?”   张剑波道:“那还用说,基本功扎实。我们这一次也有收获,发现一个细节,凶手正面捅了死者一刀,非常狠。而且,凶手捅这一刀时,死者还活着。从这个细节来推断,碎尸案应该没有用迷药,这是跟湖州系列杀人案不一样的地方。我在想,把碎尸案和湖州三案串并案侦查是不是有问题。”   在座人的目光都瞧向侯大利。   侯大利略一思索,道:“遇到难点和疑点就怀疑最初的判断,那案子没法搞。串并案的原因是家暴,而非迷药,我们的决心不能动摇。”   老朴心中一动:“遇到难点后怀疑侦查方向,这是部分侦查员在侦查工作中容易出现的问题。侯大利虽然年轻,但是把控全局能力强,性格坚毅,确实有成为优秀指挥员的潜力。”   张剑波道:“根据肋骨上的刀痕,凶手是正面出刀。死者中刀时是面对凶手站立,他是站着的。”   侯大利心平气和又态度坚定地道:“这个细节非常重要,极有价值,但并非否定串并案的理由,家暴这个方向不能动摇,串并案的理由充分。”   张小舒看到侯大利发白的鬓角和严肃的神情,心里想道:“侯大利总是板起脸,一点儿都不幽默,我为什么就偏偏喜欢他。”   老朴摇了摇扇,道:“大利,这个细节有什么价值?”   侯大利道:“迷药‘任我行’曾在江州、湖州等地下市场流动,黄玲玲并非地下世界的人,想要买到迷药并不容易。她以前有个叫小雷的男朋友,我建议查一查小雷是否与迷药有关联。迷药极有可能来自小雷,小雷离开后,黄玲玲使用了迷药。但是,迷药数量或许有限,在碎尸案中,黄玲玲手中的迷药有可能用完了,没有了迷药,就有可能采取正面捅刀子的方法。”   这是一个全新的观点,在场的人都觉得侯大利这个想法来得突然,如天外飞仙。   老朴立刻拨通周成钢的电话,道:“老周,你们把湖州弄迷药的一锅端了,熟悉湖州弄迷药的人。现在给你一个任务,查一查黄玲玲以前的男友小雷是否与弄迷药的有所牵连。”   副支队长姜青贤接受了此任务,带着两个侦查员来到一处夜总会,直奔夜总会老板的办公室。   “哎,今天早上听到喜鹊叫,果然来了贵人。”夜总会老板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斯文的中年人,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项链,皮带上还有一把跳刀。他拿了一包烟,散给姜青贤和两位侦查员。   “啥子贵人,你别在肚子里骂娘就行了。今天找你认个人。”姜青贤没有接香烟,用手挡住夜总会老板的胳膊。   夜总会老板看了几眼照片,道:“这人我见过,姓雷,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这人长得帅,讨女人喜欢,我们都叫他‘松下裤子郎’,是个吃软饭的家伙。”   不久前,两组侦查员分别前往红山机械厂所在的阳州,找到了小雷家人以及厂方。从厂方和其家人反映的情况来看,小雷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前往南方,至今没有回来过。   姜青贤收起照片,道:“‘松下裤子郎’,你们太龌龊了,这是什么绰号啊。这个‘松下裤子郎’在哪里,我们要见他一面。”   老板深吸了一口烟,道:“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姜青贤道:“见最后一面是什么时间?”   老板道:“记不清了,得有好几年了。”   姜青贤道:“这个‘松下裤子郎’平时玩‘任我行’吗?”   老板道:“肯定要玩的。他就是个小白脸,吃软饭的,专门泡良家妇女。那些良家妇女也没有脑子,被几句好话一说,立刻就变成了‘松下裤带子’。”   姜青贤打断道:“话这么脏,该刷牙了。你再看这张照片,认识吗?”   老板看了一眼黄玲玲的照片,道:“不认识这个女人。他身边女人多,我眼花。姜支提醒了我,你们上次抓了一批玩药的,在抓人之前,小雷就离开湖州了。”   姜青贤道:“说具体一些。”   老板耸了耸肩膀,道:“为了这个‘任我行’,我折了好些兄弟进去,还真不值。认识‘松下裤子郎’的人,都还在劳改队。”   姜青贤获得了极为重要的信息:黄玲玲的男朋友小雷果真与迷药“任我行”有关。   7月31日清晨,姜青贤一行人又来到湖州监狱,找到认识小雷的人,证实小雷多次购买迷药“任我行”的事实。   消息传回到江州时,侯大利、老朴等人正在侦查五大队。侦查五大队是刚成立不久的视频大队,人数不多,任务很重。为了在视频中查找出与黄玲玲有关的蛛丝马迹,除了五大队能抽出来的技术干警以外,还从各单位抽了一批年轻干警。   老朴接了电话后,上下打量侯大利,道:“大利还真神了,黄玲玲的前男友确实和迷药有关,只不过有几年没有出现了。我估计她的前男友也出事了。”   除了老朴心生忐忑以外,小雷的父母雷跃进和陈娟更是惊恐不安。   雷跃进和陈娟跟随三线厂在湖州生活了三十年,最美好的年代都留在了湖州的山沟沟里。夫妻俩跟随红山机械厂搬迁到阳州后,儿子雷伟不愿意到阳州,就留在湖州混日子,偶尔才回阳州一次。六年前,雷伟提出要去南方闯世界,结果至今没有音信。   江州公安到家里调查以后,雷跃进和陈娟再也坐不住了,坐大客车回到曾经长期生活过的湖州。到了湖州后,他们再次找到留在湖州工作的几个红山厂子弟,反复询问儿子雷伟的真实下落。结果令老夫妻大失所望,这些红山厂子弟皆不知道雷伟的去向。   在湖州街头失魂落魄地转了一圈之后,雷跃进和陈娟还是决定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准备与儿子最正式的女朋友黄玲玲见面。到了急诊科,他们这才知道儿子曾经最正式的女友黄玲玲已经调到江州市人民医院了。   他们顾不得休息,在路边摊吃了碗湖州小面,又乘坐客车赶往江州。   7月31日下午两点,老夫妻来到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恰好见到被警方调查询问过的急诊科的护士长。   警方特意找自己询问过黄玲玲和小雷的事情,护士长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又见到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仍然保持警惕,道:“今天黄玲玲不值班。”   陈娟哀求道:“我们是黄玲玲的长辈,找黄玲玲有急事。”   护士长翻着眼皮、拖长声音道:“既然是长辈,难道没有黄玲玲的电话?”   陈娟怯怯地道:“我们是湖州来的,好几年没有见面了,确实没有了联系方式。”   护士长道:“我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她的长辈。”   雷跃进见护士长推三阻四,心中冒火,上前道:“黄玲玲和我儿子谈过恋爱,我们真有急事找她。”   护士长看了看雷跃进,道:“我没听说过黄玲玲有男朋友。你们走吧,我不会告诉你们黄玲玲的联系方式。”   雷跃进和陈娟没有办法,垂头丧气地离开医院。两人坐在街心花园的路沿上,又给在湖州的红山机械厂子弟打电话,东问西问,终于找到一个电话号码。雷跃进试着拨打这个号码,居然打通了。   “喂,你是黄玲玲吗?”   “我是黄玲玲。”   黄玲玲值了夜班,在上午睡了一觉,然后慢条斯理地做午饭。她这一段时间迷恋上了将柠檬入菜,试验了柠檬可乐鸡翅、柠檬排骨、柠檬鸡、柠檬鱼、柠檬藕片、柠檬蒸鱼、清香柠檬虾等菜品。试来试去,她觉得清香柠檬虾的味道最佳。   中午做完清香柠檬虾以后,黄玲玲写了一张便条,贴在厨房的玻璃门上。便条的内容是:注意,如果想让鲜虾带有更多的柠檬清香味,可将腌制时间延长至半小时以上。   正准备品尝改良过的柠檬虾,她接到了雷跃进的电话。   “我是雷伟的爸爸,我们见过面,你还到我家来过,记得吗?”   “雷叔,我记得你,怎么会忘记呢?忘不了。我在家,昨天值了夜班,本来不是我的班,跟别人换的。”黄玲玲打电话时,兴致勃勃地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雷跃进道:“小黄,我和阿姨有事想要找你,能和你见面吗?”   黄玲玲又喝了一口冰镇柠檬水,道:“当然可以,我住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旁边的小区。”   雷跃进和陈娟赶紧来到医院附近的小区门口,远远地见到一个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女子朝小区门口走了过来。与几年前相比,黄玲玲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以前隐隐的青涩完全消散。   陈娟招了招手,道:“小黄,我们在这里。”   黄玲玲上前挽住了陈娟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阿姨,你们吃饭没有?别客气,我带你们在小区旁边的馆子吃饭。这些小馆子味道很不错,与湖州菜有点细微的区别。”   陈娟没有料到儿子的前女友会如此热情,心里的忐忑这才消失。她望了丈夫一眼,道:“我们吃过饭了,想问你点儿事,你知不知道雷伟到底在哪里?”   黄玲玲微笑道:“叔叔、阿姨,就算要问事,也得到家里吧!”   进了小区,他们坐电梯来到十七楼,打开房门后,黄玲玲拿了一双女式拖鞋给陈娟,又拿了鞋套,道:“雷叔,我家没有男式拖鞋,你就用一用鞋套吧。”   雷跃进当年使用机床时不小心切断了手,穿鞋套不方便。陈娟蹲下来,帮助老公套上鞋套。在为老公套鞋套时,陈娟在这刹那间又想起了儿子。儿子雷伟五官与父亲有七分相似,性格却完全不同。雷跃进是搞技术的能手,沉默寡言,只有与徒弟在一起喝酒时才会说个不停。他喝酒以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乱发脾气,还要动手打人。雷跃进的手掌未断时,陈娟好几次在夜晚拿起过剪刀,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他的手掌被机床切断不久便从单位内退,从此以后,他喝酒后打人的坏脾气便彻底改了。   雷伟的性格与他父亲完全不同。他不愿意学技术,却喜欢唱歌跳舞,吉他也弹得极好,有很多女孩都喜欢他。在高中的时候,雷伟闯了大祸,把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高中毕业以后,更是天天混舞厅。   在儿子雷伟众多的对象中,陈娟最喜欢温柔贤淑的黄玲玲。在给老公套鞋套时,她偷偷打量了黄玲玲的房间,房间干净整洁,屋内设施女性化,完全没有男人的东西。这就意味着,黄玲玲与儿子分手六年之后,没有嫁人。   儿子雷伟跑到南方这几年,陈娟内心深处也怀疑他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个念头只能深埋于心,每当出现时,她便用尽全身气力抑制住这个念头。她总是在心里想道:“我儿子就是没眼力,如果能和黄玲玲结婚,现在就能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   雷跃进坐在客厅里,想抽烟,摸出来又放下。   “雷叔,我给你们煮碗面。我昨天值了夜班,刚起床,肚子正饿。”黄玲玲拿着盛有清香柠檬虾的盘子,来到客厅,津津有味地吃着。   雷跃进闷声道:“我们吃了面条,你别忙了。小黄啊,叔想问你一件事,你最近看到雷伟没有,或者听到他的消息没有?”说话之时,他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渴望,希望能够听到儿子的消息。   黄玲玲微笑道:“我们分手好多年了。后来我调到江州,真没有见过雷伟。”   雷跃进不甘心,追问道:“雷伟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我们很担心。你最后一面见到他,是在什么时间?”   黄玲玲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清香柠檬虾,道:“雷伟和我分手三个多月后,有一天来找我,说是在湖州没意思,要到南方去打江山,缺点儿钱。我那时工资不高,虽然和雷伟分了手,可是毕竟谈过恋爱,所以还是给了他一千块钱。我记得很清楚,他拿了钱以后,说是要先回家,再从阳州坐飞机到广东。坐火车到广东要便宜一些,就是费时间,雷伟还没有坐过飞机,准备体验一下。雷叔,上次你和陈阿姨来找我,我就说过这事了。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雷伟。”   陈娟想起儿子生死未卜,开始抹起眼泪。她知道黄玲玲说的是实话,儿子从湖州回到阳州以后,在家里住了两天,就到隔壁的机票代售点购买了前往广东的机票。陈娟没有坐过飞机,还特意研究过飞机票。雷伟前往阳州机场时乘坐的是昂贵的出租车。坐上出租车后,他还探出车窗,朝自己挥手。   这就是陈娟对儿子最后的印象。   雷跃进闷坐了一会儿,道:“雷伟到了广州以后,跟你有过联系没有?”   黄玲玲吃完最后一只虾,道:“没有。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既然分手了,又何必要藕断丝连?”   没有打听到儿子的下落,雷跃进很沮丧。   陈娟抹了一把眼泪,道:“小黄,当年你和我儿子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关系挺好的,都在谈婚论嫁。我对你很满意。后来,你们为什么分手了?”   黄玲玲放下盘子,用餐巾纸擦了嘴巴,道:“主要还是性格原因,我经常值夜班,他又是爱玩的性子。好聚好散,没有必要强扯在一起。”   雷跃进和陈娟知道分手的责任肯定在儿子,还亲眼看到儿子拖着行李坐上前往阳州机场的出租车,到黄玲玲这里寻找儿子只不过是无奈之举,纯属碰一碰运气。这一次,运气依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儿子雷伟就是王小二送灯塔——一去永不回。   黄玲玲送两位长辈到小区门口,又看着两人坐上前往长途客车站的公交车,这才转身回小区。   吴雪和秦东江坐在街边的小茶馆里,继续监视黄玲玲。   黄玲玲的生活简单而有规律,每天的行踪是医院和小区之间的两点一线。从小区往返医院的路线偶尔会发生变化,她偶尔到河边散步,其他时间都是径直到达目的地。   秦东江通过耳机与专案二组保持联系,知道一男一女是小雷的父母,对跷着兰花指的吴雪道:“黄玲玲人格分裂,你看她走出小区的时候,还挽着小雷的妈妈。我估计小雷也被黄玲玲弄死在什么地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跟踪的时间越久,我看到黄玲玲的笑容都会起鸡皮疙瘩。另一方面,大利认定了黄玲玲就是犯罪嫌疑人,根本没有考虑张剑波提出的想法,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吴雪道:“这不是武断,是建立在大量基础工作之上的判断。我把黄玲玲作为研究对象,这对以后的审讯有帮助。大利支持我的想法,已经让姜青贤搜集黄玲玲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简历。”   秦东江道:“湖州刑警支队早就准备好了黄玲玲家庭背景的相关资料。”   吴雪道:“上一次太简单了,应该就是抄户口。大利要求湖州刑警支队进居委会,找学校,还要找街坊邻居,要把所有能找到的材料都摸出来。”   秦东江啧啧两声,道:“我发现你对大利是无条件崇拜,不至于吧,他比我们两个人都还要小。这小子倒还真有些领导的范儿,包括陈阳、周成钢这一帮人,都听他的。虽说有省厅专案组的原因,可是这些刑警老滑头是真听还是敷衍,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老朴挑人很有眼光,当初程总队不赞成让大利当二组组长,说是太年轻了,老朴反复推荐,程总队这才同意让大利担任二组组长。”吴雪想起老朴总是拿着一把折扇的滑稽模样,掩口而笑。   秦东江望着医院小区大门以及门口的监控器,道:“7月14日晚和7月15日全天,黄玲玲轮休,没有在急诊科值班。7月16日有一个白班。这个小区只有一个进出口,车行道和人行道都在监视器的监控之下。一般监控视频会保存六个月,我们用监控锁死黄玲玲的行踪,不算太难吧。”   刑警新楼的小会议室里,刑警支队五大队大队长姜华正在给陈阳以及专案二组的同志讲解视频。   “视频大队抽调了三十人,加上我们五大队自己的人,分为五组,按地段各负其责。第一组调取了江州市人民医院附近七个监控点在7月14日、15日和16日三天的视频。黄玲玲在7月14日下午一点三十七分步行走进小区大门。我们查了急诊科的时间安排表,黄玲玲在7月14日下午一点十五分交班,有交班时的签字。从医院回到小区,步行需要七分钟,黄玲玲花了二十二分钟才走回来,应该是途中被什么耽误了,比如逛了逛超市。”   老朴道:“女人回家逛商店,很正常。这是正常的耽误时间。”   姜华快进视频,又停住,介绍道:“14日、15日,七个监控点都没有出现黄玲玲的镜头。在7月16日,黄玲玲是在下午十二点五十分出现在小区门口监控镜头里,她步行出小区。在下午一点钟,黄玲玲出现在医院监控镜头里,走进了医院。我们在医院查到了交班表上的签字。从视频来看,14日到16日,黄玲玲从医院走回小区后,没有步行走出小区。小区大门口的监控拍不到汽车后排,黄玲玲如果搭乘其他人的车,视频中显示不出来。”   镜头中,黄玲玲穿着素色长裙,走路不快不慢,目不斜视。她身高有一米六左右,身材纤细,是一个标准的城市上班族形象。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黄玲玲正面刀捅万秀的画面,万秀在成年人中算不得高大,一米七四左右,但男女体力有差距,正面格斗,足以压制黄玲玲。   滕鹏飞习惯性地揉了揉脸颊,道:“14日晚,沿着江州河,有没有拍到黄玲玲?”   姜华打了个哈欠,道:“这条线太长,一共找到三十二个监控视频点,提取了大量视频,估计今天晚上才能出结果。”   从发现尸块的地方到预估抛尸地点有十几公里,由于抛尸时间无法确定,所以这十几公里都有可能成为抛尸地点。这条线较为偏僻,监控盲区非常多。特别是出了城以后,监控点更是屈指可数。凡是有心抛尸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逃过监控点。   滕鹏飞道:“面对面杀死万秀,黄玲玲没有这个体格,我们要查一查她是否有帮手?如果有帮手,思路又要发生变化。比如,黄玲玲离开小区时,完全可以乘坐帮手的车辆。比如,分尸是体力活,一个晚上分尸且抛尸,没有用电锯等机械工具,纯粹用砍骨刀之类的工具,黄玲玲是否有这个体力?黄玲玲捅死还是清醒状态的万秀,是否有这个能力?”   “滕大队的意见很好,下一步要重点查黄玲玲是否有帮手。我想谈另外一点,我们要重点查黄玲玲,也不能忽视另外的可能性。用证据说话,沿着证据深挖细查。”   支队长陈阳面对专案二组时,提建议很含蓄。   老朴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湖州市刑警支队周成钢。接完电话,他用折扇敲桌子,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江州市公安局技术支队刚刚送过来一条信息,景红的弟弟景军和黄玲玲通了电话,通话时间为7月31日下午一点四十三分,通话时长达二十四分钟。”   “朴老师,景军以前说了谎话。他一直强调与姐姐和姐夫接触不多,对姐姐的情况不了解。他和黄玲玲通话二十四分钟,时间不短啊,说明两人关系不一般。”侯大利与景军见过面,在其印象中,景军是专注于业务的理科男,话不多,甚至还有几分木讷。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景军显然没有讲实话。   老朴望向陈阳,问道:“江州和湖州这边有没有查过黄玲玲的通话记录?”   陈阳道:“查过,没有发现特别的人。”   滕鹏飞翻开卷宗,看了看黄玲玲的通话记录,道:“半年时间内,黄玲玲没有和景军通过话,也没有和杨梅通过话。如果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黄玲玲没有和湖州系列杀人案中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通话。今天,景军与黄玲玲通电话,非同寻常。我们不仅要监控黄玲玲,还要监控景军。”   侯大利依然没有发言,静听各位谈论。正听得认真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接通手机,副支队长姜青贤的声音又急又快地传了过来:“侯组长,我们有重要发现,市区一个老板中了迷药,醒来后,被人捆在椅子上,家财被洗。这个老板趁绑他的人不注意,躲进里屋,报了警。经检查,这个老板体内有迷药‘任我行’。这起案件和湖州系列杀人案很相似,我认为可以串并案侦查。”   如果新出现的绑架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能够串并案侦查,那就意味着黄玲玲、碎尸案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没有关系,专案二组的侦查方向错了。   “知道了。”侯大利没有明确回答姜青贤,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放下电话,侯大利双手撑在桌上,想了几秒钟,这才对在场的人讲了湖州新发生的绑架案。讲完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态度非常坚决地道:“湖州三起杀人案和碎尸案仍然串并案侦查,这一工作方向不变。大家按照安排,各负其责,继续推进。我、戴志和老克,马上赶到湖州。”   大家的注意力原本全在黄玲玲身上,突然之间,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极为相似的案件又在湖州发生,这让参会人员深觉诧异。   支队长陈阳一直认为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有诸多不同点,最重要的不同点是抛尸行为和很有可能没有出现的迷药,所以对串并案侦查持怀疑态度。听闻湖州又发生一起与迷药“任我行”有关的案件,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替领导专案二组的侯大利担心起来。   临行前,侯大利单独和老朴交谈。   侯大利道:“尽管湖州最新的案子出现了迷药‘任我行’,但是将此案与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还不成熟。我去湖州,希望朴老师在江州这边坐镇,不要轻易改变侦查方向。”   老朴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这时笑容消失,严肃地道:“万一弄错了,你如何收场?”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最终也会折戟于某个案子,这是必然的,对此我有清醒的认识。但是我不希望在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上失败,更不希望在侦破杨帆案之前出差错。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有太多内在联系,凶手就是黄玲玲,跑不了。”当听说湖州新发绑架案以后,侯大利立刻就感受到了重如泰山的压力。如果在自己的指挥下,专案二组在湖州系列杀人案中确实弄错了侦查方向,那后果相当严重。他反复推敲案情,虽然心有忐忑,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老朴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这起新发的绑架案在没有与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侦查之前,就是湖州管辖的案子,符合老周最初的设想。你到湖州不要当钦差大臣,不要急于谈看法,要多听多看。”   侯大利道:“我明白。”   老朴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越野车离开江州,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湖州刑警支队会议室。   刑警支队会议室,支队长周成钢、副支队长姜青贤和两名侦查员正在讨论新案。   看到侯大利等人进来,周成钢脱口而出道:“老朴没有过来?”   侯大利道:“我们三个人先过来看一看新的绑架案是否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进行串并案的条件。”   周成钢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道:“老朴一直说要吃最正宗的湖州菜,我找到一家小馆子,是以前湖州饭店的老厨师开的,味道非常好。”   侯大利道:“烦请姜支介绍案子。”   姜青贤拿起遥控器,调出勘查照片。   “案件发生在昨天晚上,建筑老板涂刚和几个朋友到夜总会喝酒唱歌,到了凌晨,几个朋友陆续离开。涂刚和一个刚刚搭上的女孩回家。涂刚喝了不少酒,女孩主动帮他开车。回到家,女孩先洗澡,然后让涂刚洗澡。据涂刚说,这些都是寻常流程,他丝毫没有在意。洗澡出来,女孩很殷勤地端来一杯水。因为喝酒以后容易口渴,他接过水就喝了。涂刚自称有一段记忆缺失,只记得女孩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朝里屋走。醒来之时,他已经被绑起来了。”   姜青贤略微停顿,在投影仪上调出水杯的照片,道:“据我们检测,水杯里的水残留有迷药‘任我行’,与涂刚身体里查出的成分一样。”   “涂刚醒过来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他没有被蒙住眼睛,清楚地看到了三个绑匪,两男一女,因此特别害怕被灭口。在绑匪威胁下,涂刚说出了保险柜号码以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保险柜里有十万现金,还有三张银行卡。涂刚是老社会人,知道说出三张银行卡的密码肯定难逃被灭口的结局,便拖时间,只说对了一张银行卡的密码,让绑匪出去取钱。绑匪将涂刚绑在椅子上,把他的身体和手都绑住了。但是绑匪大意了,没有将涂刚的双腿绑在椅子上,只是将他的小腿绑在了一起。涂刚求生欲望强,趁着男绑匪去厕所之机,突然站起来,背起椅子,撞倒那个女人,撞进了里屋。到了里屋,涂刚拼尽全身力气,用嘴给门上了反锁,然后将椅子靠在门上。抵住房门的同时,用尽全身力量挣脱绳子。屋外的一男一女砸了一会儿门,见砸不开,便仓皇逃走。涂刚挣脱绳子后,爬到窗口求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涂刚案发生以后,姜青贤立刻就联想到了湖州系列杀人案。虽然涂刚案中有使用迷药、从夜总会带回来的女人等特征,但是能否串并案侦查还存在争议。他简要介绍完案情以后,总结道:“两男一女的绑匪面部没有任何遮挡,可以预料的是涂刚如果不逃进里屋,绝对难逃一死。从整个案情来看,与前面三起入室杀人案有很多相似点。涂刚和赵代军等人一样,有到夜总会、水疗会所等娱乐场所的爱好,喜欢带女人回家。女人使用迷药,轻而易举地迷倒了他。之后另外两名男子进入,拿走了保险柜中的钱,还逼问出银行卡密码。除了最后没有来得及杀人灭口之外,这起案件和另外三起案件几乎一致。”   侯大利脑中浮起一个疑问:“如果前三案也是这一伙人所为,那么前三案拿走的钱财未免太少,不符合这一伙人的行为特点。”疑问升起以后,他没有马上指出,只是在小笔记本上进行了标注。   姜青贤讲完案子后,征求侯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合上笔记本,道:“暂时不做结论,我到现场去,然后再和涂刚见一面。”   涂刚所在小区是湖州的高档小区,门卫全是标致帅气的年轻人。小区绿化甚密,行走其间,如进公园。侯大利等人在涂刚所住房间前戴上口罩、头套、手套和脚套,进入了被封闭的房间。房间依然保留着原貌,卧室门有撞痕,绑过人的绳索以及椅子散乱地丢在卧室里。   戴志蹑手蹑脚地看过全屋后,道:“两男一女仓皇逃跑,没来得及收拾现场,头发、饮料瓶、烟头到处都是,提取生物检材不难,还有指纹、脚印也是满屋都是,这个案子基本上算是破了。”   姜青贤道:“从勘查角度来说,确实如此。这三人肯定早跑了,抓人有些难度。我们调集人手全力追捕,希望早日归案。归案以后,也许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听完汇报,查看完现场,侯大利基本上已心里有数,问道:“涂刚有没有家暴行为?”   姜青贤摇头道:“涂刚的妻子是有名的河东狮吼。涂刚的生意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靠其妻子娘家的助力。我们问过涂刚,他之所以敢跑到夜总会去玩,并且敢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主要原因就是妻子外出旅行了。”   侯大利道:“两男一女是随机犯罪,还是冲着涂刚去的?”   姜青贤道:“据涂刚自己说,他到夜总会是临时起意。我估计这两男一女没有特定的犯罪目标,随机选上了涂刚。”   侯大利轻描淡写地道:“赵代军等人也是被随机选上的吗?湖州系列杀人案情况不同,如果只有赵代军一个案子,或者只有程森一个案子、只有高小鹏一个案子,说他们被随机选上未尝不可。三个案子先后发生,不能说死者是被随机选上的。”   姜青贤是湖州系列杀人案的侦办者。他提出的侦查方向被专案二组否定,专案二组随即查出了家暴这条线索。他作为资深侦查员,还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在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涂刚案发生以后,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到了涂刚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的相似之处上。   听了侯大利之语,姜青贤内心那根弦“咯噔”响了一下,他意识到为了证明自己,忽略了显而易见的逻辑错误。   从现场回来以后,涂刚接到通知,来到湖州刑警支队询问室。   “我和几个搞建筑的朋友参加了一场投标,说实在话,这一次投标我就是帮忙,帮另一个朋友的忙。我们不是围标啊,就是正常投标。我的朋友中标以后,大家挺高兴,晚上就在一起喝酒。喝了酒,我提议到新星夜总会唱歌。喝了一肚子酒,回家睡觉最痛苦,酒后唱歌,可以吐一吐酒气。”   “你是临时提议,还是早就想好要去唱歌?”   “哥儿几个喝高兴了,就让中标的哥们儿请大家唱歌,是临时提议。大家玩得嗨。后来,他们陆续走了,我遇到了那个女的。她打扮得挺性感,一看就是做那种事的。我们喝了几杯酒后就搂在一起,约了出去。然后,我就被他们‘仙人跳’了。”   “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不认识,绝对没有见过。我记人的本事还行。”   “当时你被绑上,怎么能冲进卧室?”   “我的手和身体都被绑在椅子上,两条腿绑在一起,但是没有被绑在椅子上。这个女的20岁出头,两个男的都不到30岁。从绑人的手法来看,经验不是很丰富,根本没有想到我能把椅子背起来。”   涂刚死里逃生,在公安人员面前没有隐藏,有什么说什么。   询问结束以后,侯大利正式和湖州刑警支队的周成钢交换意见道:“周支,湖州系列杀人案出来以后,网络等媒体上出现过案件的详情吗?”   周成钢道:“三起案件陆续发生,湖州社会舆论的反应还是很激烈的,湖州论坛上曾经有个非常火的帖子,吸引了很多湖州市民来讨论案子。有的市民认识死者,有的市民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各自有零星的信息,汇集在网上就很齐全。虽然后来这些帖子都删除了,但是影响力已经传出去了。”   侯大利道:“有人提到迷药吗?”   周成钢道:“案发那些年我们还未大规模整治迷药‘任我行’,这个迷药在江州还比较泛滥。在论坛帖子中出现过分析文章,提到过湖州迷药问题。我们随后开展了整治迷药的行动,把湖州整个贩卖迷药的团伙彻底打掉了。”   侯大利道:“在帖子中有人提到家暴吗?”   周成钢道:“没有。”   侯大利略为沉思,道:“涂刚案不适宜做串并案侦查,就是一起单独的案件。如果有联系,那有很大可能性是对湖州系列杀人案的模仿,意图转移警方的视线。”   周成钢道:“明白。”   涂刚案留下了太多线索,警方提取到了生物检材、指纹和足迹,还从监控视频中提取到那个女子的清晰相貌,破案没有悬念。湖州刑警支队不再纠结涂刚案是否能与湖州系列杀人案进行串并案侦查,而是调集精干警力,全力抓捕犯案的两男一女。只要这两男一女归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走出询问室,到了下班时间。刑警支队办公楼聚了十来个30来岁的汉子,他们身穿球衣,手提篮球。   姜青贤道:“侯组长,你打不打篮球?明天是八一建军节,支队组织了篮球赛,这是年年都要搞的项目。大家办案辛苦,搞场篮球比赛,调节情绪,增加凝聚力。”   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一直陷在重大疑难案件中,承受了极强的精神压力。在门楼处见到充满雄性荷尔蒙的侦查员们,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年轻人,然后做了几个扩胸运动,道:“我就不参加比赛了,当观众吧!”   周成钢、姜青贤、侯大利等人来到室内篮球场。   周成钢拿起哨子,给球队当裁判。哨声响起,球场上响起了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以及双方队员的喊叫声。旁观的侦查员们此时此刻都放下手中的案件,忘情地为各自的队伍加油。   在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侯大利有些出戏,脑中又浮现起碎尸案的细节。这时,手包里传来振动,他拿着手机向坐在身边的周成钢示意,走出室内篮球场。   电话是张小舒打来的,她的声音很压抑,道:“周涛的事情麻烦了。陈支到检察院进行了沟通,专门谈朱富贵的事。我们没有抓到朱富贵,所有推论都落不到实处。检察院相关领导很为难,表示只要抓到朱富贵,能够证实周涛是被人陷害的,那么此案另说。抓不到人,无法证实周涛是被人陷害的,那么还得按法律办事。”   “检察院批捕了?”侯大利心脏疼了一下,如被有毒的蝎子刺中。   张小舒情绪明显低落,“嗯”了一声,又道:“朱朱跟我长谈了一次,得知周涛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她的态度有所变化。可是,周涛真要被判刑,朱朱还是会离开的。朱朱是那种理想和现实各占一半的女孩,这次周涛出事,她很难受,也很为难。”   侯大利想起朱朱弹钢琴的优雅模样,道:“这事不怪朱朱,谁的男朋友涉嫌强奸,女方都会受不了,可以理解。”   “我不会这样选择。既然男友是被冤枉的,我肯定会陪他到底,一心一意地对他好。”说完这句话,张小舒挂断了电话。虽然是在电话里表达了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且是借用了周涛的事情,她的内心仍然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年少时毫无征兆地失去母亲,她到今天仍然能清晰地记得母亲离开家门时答应要给自己做红烧肉的情景。她有两个梦想,一个梦想是有一天房门被突然推开,妈妈带着阳光出现在眼前,张开双臂拥抱自己。到了现在,这个梦想被无情地击碎,永远不会实现了。另一个梦想就是自己当了妈妈,带着孩子游戏。游戏的场景被幻想过无数次,细节被无限丰富。甚至幻想的场景还在梦中出现过,她有时候不知道这个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想象的产物。   苦寻多年,由于没有找到母亲,最坏的结果也已发生,母亲已经孤独地长眠于湖中。   独特的经历让张小舒习惯于深藏情感,当表达情感时却又特别真挚。她很想对侯大利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结果要说出这三个字却格外艰难。   在房间闷坐了一会儿,张小舒走上五楼。   五楼是专门提供给专案二组使用的场地,为了给专案二组提供独立的空间,四楼和五楼之间加装了一道铁门。没有经过同意,一般不能轻易进入五楼。   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侦查后,张小舒作为江州法医配合张剑波工作,在工作期间可以进入五楼。   张剑波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投影仪上显示的是湖州三起杀人案的材料。他见到张小舒,道:“三起杀人案,三种不同手法,如果皆是黄玲玲作案,其不同手法的逻辑点在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么,碎尸案的逻辑点是什么?难道万秀实施过类似的碎尸行为?”   张小舒对案情了解得不够深入,问道:“为什么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研究过杨梅、景红和曾昭敏到急诊科就诊的病历,你看看病历,再对比三位死者的尸检报告,便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张剑波在说话间,调出了相关尸检报告和病历。   赵代军尸检报告中的特点:赤身裸体躺在地上,颅骨被敲破,大小便失禁,下体被烧过,乌黑乌黑的。   杨梅的病历:尺骨骨折,乳房被烟头烫伤。   张剑波道:“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尺骨骨折对应颅骨被敲破,下体被烧黑对应的是乳房被烟头烫伤。”   “赵代军猪狗不如,居然对自己的妻子下狠手。活该。”张小舒想起娇嫩皮肤被烟头烫伤的画面,打了一个寒战。   张剑波道:“你再看下一对。”   程森尸检报告中的特点:死因是酒精中毒,牙齿出血,嘴皮破损。最特别的是在程森肛门里发现了一支钢笔。   景红的病历:除了身体上的伤痕以外,最关键的是景红的肛门里出现异物。   张小舒身为女性,觉得脊柱发麻发冷,骂脏话完全不足以解恨。   张剑波感叹道:“侯大利确实牛,在众多线索中一下就抽出了关键线索。侦办三案时,没有谁会想到去寻找受害者妻子在急诊室的病历,做到这一步,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难,一定得有深刻的洞察力。”   高小鹏的尸检报告:被领带勒死。特点是死亡时是裸体,颈部、胸腹部、下体均被铁链缠绕和捆绑,在地面上找到了高小鹏的精斑,与其DNA比对成功。   曾昭敏的病历:脖子被勒伤,还被性侵过。   张剑波道:“捆绑对应的是勒伤,精斑对应的是性侵。”   看到第三处对比,张小舒除了痛骂“禽兽”以外,已经无话可说。   “湖州又出现了一起使用迷药的案子。姜青贤怀疑新案与湖州这三起案件有关。对比过三起案件受害者的尸检报告和受害者家属的病历,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只要新案子没有涉及家暴,那就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没有关系。我站在侯大利这一边,碎尸案与湖州系列杀人案就是黄玲玲做的。当前最难的是知道黄玲玲是凶手,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锁定她。我这些天总是在看尸检报告,想要找到突破口。”   张剑波放下投影仪的遥控器,取下眼镜,用毛巾细细地擦,感叹道:“我最早接触这三起案子,原本一心想要破案。现在看到三个女同志的病历以后,想法发生了变化,从道理上来讲,应该要破案,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维护法律尊严的需要。可是从情感上来说,这三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有可恨之处。”   8月1日上午,杨梅来到湖州刑警支队询问室,神情严肃,暗自忐忑,坐在询问室里,一言不发。   侯大利为了从杨梅这里找到有用的线索,反复研究过针对杨梅、唐辉、赵燕的调查笔录,制订了相应的询问方案。   侯大利在进入询问室前,还特意与姜青贤聊了几句。   姜青贤道:“杨梅的抵触情绪很大,我们的人找到她时,她当场就发了火。杨梅是幼儿园园长,平时挺稳重的。我估计她想要保护唐辉。”   侯大利道:“杨梅和唐辉结婚了?”   姜青贤道:“刚刚领了结婚证,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家里还贴有‘喜’字。若不是唐辉劝杨梅过来,她不一定会配合。”   唐辉曾经进入专案二组的视线,系列家暴案被挖出来以后,专案二组对唐辉失去了兴趣。这一次请杨梅到刑警支队,与唐辉无关,而是直接牵涉到黄玲玲。杨梅和黄玲玲是初中同学,不排除黄玲玲和杨梅共同作案的可能性。黄玲玲和景军也有来往,同样不能排除景军和黄玲玲共同作案的可能性。   侯大利进入询问室时,主动与杨梅打招呼。他在第一次见到杨梅时,杨梅脸上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相。这一次与杨梅见面,杨梅相貌依旧,可是脸上的苦相不翼而飞。   杨梅竭力想要挤出些笑容,可是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尽管难看,却不再是苦相。她多次接受询问,熟悉流程,等到例行程序结束后,道:“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部说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侯大利默默地看着杨梅,看了一分钟时间,才道:“你和唐辉领了结婚证,恭喜。”   从公安嘴里说出“唐辉”两个字,杨梅更是紧张,口气变得挺冲,道:“你不用假恭喜,我还在度蜜月,为什么要把我叫到公安局?”   侯大利道:“还是为了赵代军的案子。赵代军是你的丈夫,遇害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希望你能够配合。”   “唐辉”这两个字意味着幸福的初恋和甜蜜的婚后生活,如雨后空气那般清新,而“赵代军”这三个字就是阴暗角落里钻出来的毒蛇,让其不寒而栗。杨梅咬紧牙齿,道:“我已经很配合了。这么多年,该说的全部说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有些事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但是很难忘记印象很深的事情,比如说发生在2004年4月1日的事情,你是不会忘记的。”侯大利能够体会到杨梅的痛苦,只不过作为侦查员,体会归体会,有些事情必须做,有些话必须说。   杨梅原本以为年轻警官要提到赵代军遇害的7月8日,没有料到他居然提到4月1日。4月1日是愚人节,2004年的愚人节发生过一件让杨梅刻骨铭心的事情,在其心灵中留下的印记甚至强于7月8日之事。   侯大利道:“4月1日晚上,你受到过严重的伤害,今天我们谈这事。”   杨梅目光开始游离,声音变弱,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谈。”   侯大利道:“4月1日,唐辉来找过你,这是你进入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原因。”   杨梅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到急诊科之事被警方掌握了,慌乱起来,低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侯大利按照预定计划,继续道:“我们调出了当年急诊科的病历,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四十分,你来到急诊科,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尺骨骨折,胸部被烫伤。”   这是杨梅最为痛苦的隐秘之事,如今被年轻的警察当面揭开。她无法假装镇静,又羞又怕,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侯大利起身,来到杨梅面前,递过纸巾。然后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到杨梅情绪稍稍平静后,道:“唐辉知道你被家暴,还知道你在4月2日凌晨去过急诊科。当年赵代军嫖娼被举报、货车超载被罚,这些事都与唐辉有关。那么7月8日的事,到底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反正和唐辉无关。”为了保护丈夫,杨梅顾不得伤心,脱口而出。   侯大利没有给杨梅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道:“那和谁有关?”   杨梅愣了愣神,道:“我不知道和谁有关,反正和唐辉没有关系。”   侯大利提出一个让杨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和唐辉在大学时是恋人,唐辉一直没有结婚,就是在等你。为什么要在赵代军死后六年,你才和唐辉结婚?”   这又是一个道破杨梅心思的问题,让其慌乱起来。赵代军死去不久,她和唐辉开始暗自接触。但是,杨梅内心深处有一个死结,她一直认为唐辉是杀死赵代军的那个人。所以在这几年里,两人交往并不深入。赵代军是她女儿的父亲,这层关系无法抹杀。杨梅想要等到女儿成人以后,才正式和唐辉交往。这对唐辉极不公平,她甚至也有可能失去唐辉。杨梅对此深为纠结,因为终究没有正大光明地和唐辉交往,更别提结婚了。   前一阵子,省公安厅派人调查赵代军的死因,如此高级别的调查让杨梅高度紧张。在唐辉极有可能成为阶下囚时,她毅然决定和唐辉结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辈子陪着他。   “和谁结婚,在什么时间结婚,这是我的自由。至于为什么在赵代军死去六年后才结婚,实话实说,赵代军刚死,我就结婚,这不好。”想起唐辉,杨梅心中涌起阵阵柔情。她抬起头,勇敢地面对两个特别严肃的警官。   侯大利道:“唐辉有一家企业叫腾飞公司,公司有一辆皮卡车和赵代勇开的出租车撞在一起,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杨梅见年轻警官一步一步地逼近核心问题,犹如被一只大手捏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侯大利问话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唐辉,而是急诊室护士黄玲玲,提起唐辉不过是声东击西,用以打乱杨梅的阵脚。他见杨梅脸色惨白,站起来给杨梅端过去一杯茶水。   三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杨梅时急时缓的呼吸声。六七分钟以后,杨梅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   侯大利这时才缓缓开口道:“经过我们调查,发现了赵代军有家暴的行为。在4月1日,你被赵代军家暴。在4月2日凌晨,赵代军送你到了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听到“家暴”两个字,一股热血涌上了杨梅的脑门。被赵代军家暴是杨梅生活中的至暗时刻。这句话如一道指令,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侯大利又道:“4月2日,你的同学赵燕来看你,赵燕是从唐辉那里得知你在医院的。4月1日唐辉在湖州,这说明他知道你在4月1日晚被家暴了。”   这短短的几句话散布在好几个人的询问笔录里。虽然还有些细节不太明确,但是基本事实已经清楚了。   杨梅听到这一段叙述却是格外吃惊,唐辉戴着墨镜出现在急诊科,自己是躺在担架上无意中看到他的,这是非常隐秘的事。眼前的年轻警察目光锐利,仿佛能够穿透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起唐辉,内心又是一阵疼痛,下意识地将左手放在心口,道:“4月1日,唐辉确实在湖州。他和我的事情没有关系。你们不要把这些事情往他身上扯。皮卡车的事,那是司机自己犯的错,和唐辉也没有关系。”   侯大利取出急诊科的合影,道:“4月2日凌晨,你来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你认识急诊科的护士吗?”   这是顺着家暴之事引出来的话题,杨梅没有特别在意。她的目光在照片中停留片刻,道:“我认识黄玲玲。那天恰好就是她在值夜班。我当时受了伤,很疼,来到医院急诊室,是赵代军送我过去的。”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杨梅道:“我们是初中同学。”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在急诊室见面之前,有来往吗?”   杨梅道:“初中毕业后,黄玲玲考上了卫校,我读高中。这以后就很少接触了,我们只是参加过两次初中同学会。”   侯大利道:“这一次在急诊室相遇以后,你们接触就多了起来。”   杨梅道:“黄玲玲知道我的病情,所以我就请她到家里给我换药。”   侯大利道:“为什么要请黄玲玲到家里来换药?”   杨梅略有几分羞涩,道:“这是女人的隐私。”   侯大利道:“黄玲玲知道你受伤的原因吗?”   杨梅道:“她是护士,看到我的伤,就什么事情都明白了。我没有瞒她,想瞒也瞒不住。”   侯大利道:“黄玲玲看到你的伤,是否指责你的丈夫?”   杨梅道:“她很有职业道德,全程都在忙,没有指责赵代军。”   侯大利道:“黄玲玲本人是否受过家暴?”   杨梅道:“我不清楚。”   侯大利道:“黄玲玲是否谈起自己受过家暴?”   杨梅道:“没有谈过。她从来没有谈过自己的男朋友。”   侯大利道:“黄玲玲和赵代军是否认识?”   杨梅道:“他们应该不认识。每次我请黄玲玲到家里来的时候,赵代军都不在家。那一次在急诊室,黄玲玲一直戴着口罩。”   侯大利道:“黄玲玲到你家里来过几次?”   杨梅道:“在我受伤的那段时间,她经常过来看我,有时是在家里,有时是在外面。”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聊起过赵代军吗?”   杨梅道:“这是我们聊得比较多的话题。我那些年过得不好,无人倾诉,黄玲玲是知情人,又是同学,所以我有了什么委屈,赵代军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会向黄玲玲倾诉。”   侯大利道:“通过与你交往,黄玲玲应该很了解赵代军。包括赵代军喜欢嫖娼这些事,黄玲玲都知道?”   杨梅道:“是的。”   侯大利道:“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   杨梅道:“没有疏远。她平时要在医院值班,我管幼儿园这一大块,大家各忙各的工作。有时通通电话,周末在一起吃饭。后来,黄玲玲调到了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就很少联系了。”   询问过程中,杨梅谈及唐辉时,明显紧张,态度抵触,不肯多谈。当侦查员提起黄玲玲时,杨梅情绪正常,没有明显抵触情绪。   询问结束,杨梅眼睛红红地走出公安局大门。   参加询问的还有一位湖州刑警支队的女警。女警没有评论杨梅,礼貌地与侯大利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办公室。   江克扬和戴志在监控室旁观了整个询问的过程。侯大利在走道里与两人会合后,来到支队专门为专案二组提供的办公室。   江克扬道:“杨梅是在有意掩护唐辉,说不定在其心目中,唐辉就是杀死赵代军的凶手。杨梅是当事人,应该不知道程森案和高小鹏案的详情,一心只想保护唐辉。她这人不错,心眼好,重感情,就是性格有缺陷,太软弱,承担了不应该由她来承担的错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戴志道:“通过询问,明确了一点,黄玲玲通过接触杨梅,熟悉了赵代军的家,了解赵代军的基本情况,这给黄玲玲作案提供了很多方便。”   侯大利拿出一包烟,散给两人,然后点燃香烟,用力抽了一口道:“杨梅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黄玲玲确实熟悉赵代军的情况,这符合逻辑。但是,我们仍然没有证明黄玲玲犯罪的直接证据。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黄玲玲处心积虑地靠近杨梅。她本人是家暴受害者,却一直没有向初中同学杨梅谈起这一点,目的非常明确。”   江克扬试探地道:“杨梅是唐辉的妻子,既然她都在为唐辉掩饰,我们可否设想另外一种情况,事情真与唐辉有关。唐辉在7月7日至15日入住湖州大酒店,7月8日,赵代军就遇害。”   “唐辉与其他三个案子没有任何联系,这三起案子的作案手法呈女性化特点,另外还涉及迷药‘任我行’,唐辉作案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戴志看着侯大利朝自己竖起的大拇指,继续道,“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就是因为家暴引起的,特征明显,凡是没有这个特征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内。这一点,我完全赞同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望着窗外,道:“杨梅性格有缺陷,不知道她回去以后如何面对唐辉。”   他的目光穿过云层,慢慢落到腾飞公司上。 第九章 发现疑似杀人和抛尸地点   腾飞公司,唐辉套房内。唐辉安慰着一直在掉泪的杨梅,道:“你别光哭,警察找你谈过什么?”   杨梅紧紧抱住唐辉,担心稍稍用力不够,心爱的人便会随风飘走。   “有什么事,你说啊,再大的事情,都是我们一起撑着。”唐辉抱着妻子,感受到妻子身体僵硬,便轻声安慰。   杨梅默默流泪,泪水打湿了唐辉的衣襟。   “你别乱来啊,有什么事情必须跟我说,不要瞒着我做决定。”唐辉想起大学毕业前夕的烂事,警惕起来。   杨梅终于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赵代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唐辉道:“赵代军的什么事?”   杨梅道:“7月8日的事情。”   唐辉道:“你这个傻瓜,果然又乱想,举报赵代军嫖娼是我让人做的,仅此而已。我对天发誓,真没有其他事情。如果有其他事情,公安早就来抓我了。”   杨梅道:“从领结婚证那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是你的妻子。”   唐辉笑了起来,道:“你别说得惨兮兮的,我最大的事情就是检举揭发,这是每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情。”   唐辉再三发誓,杨梅这才勉强相信他的话。她心情好转起来,这才想起另一个事,道:“那个年轻警察很奇怪,除了问你的事情以外,还问了黄玲玲的事情,问得非常详细。他们是神经病,居然怀疑黄玲玲。”   唐辉眼皮一阵乱跳,道:“那个年轻警察来自省公安厅,不会莫名其妙地发神经,莫非黄玲玲真有问题,与赵代军的事有关?”   杨梅态度非常坚决地道:“绝对不可能。在我最难过的那一段时间,黄玲玲过来帮我换药,陪我说话。她温柔贤淑,心地善良,连蚂蚁都不会踩死。警察怀疑她,找她的麻烦,完全是吃错药了。”   谈话间,第一次在急诊室见到黄玲玲的场景慢慢出现在唐辉的脑海之中。   2004年4月1日,胸中极为愤懑的唐辉一直坐在杨梅居住的楼幢附近,迟迟不肯离开。初恋女友是他心中的女神,如今女神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受尽折磨。想到此,唐辉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爆炸了。   赵代军和一个小女孩下楼,开出租车离开院子,过了二十来分钟,出租车又开了回来,停在门口。不一会儿,赵代军拖着杨梅出现在楼幢门口。杨梅明显受伤,走不动路,被拖行于地。赵代军毫不怜香惜玉,几乎是将杨梅扔进后排,关门时非常用力,发出“砰”的一声响。   心中女神如此遭遇,唐辉浑身发抖。坐上车时,他给结拜兄弟老肥打了电话。   出租车来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赵代军这一次是搀扶着杨梅走进急诊科。杨梅披头散发,吊在赵代军身上。   唐辉脸色铁青,戴上墨镜,在老肥的陪同下,进入了急诊室。急诊室护士见到杨梅的状况之后,立刻将其扶上可移动式担架,推进治疗室。赵代军神情冷漠地办手续,其间没有一句问候。这根本不是丈夫对待妻子的态度,简直比路人还要冷漠。   唐辉趁着赵代军办手续时,来到可移动担架旁,双拳捏紧,青筋跳动,泪水夺眶而出。治疗室关门以后,唐辉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老肥是唯一知道唐辉心思的人,胖手拍在唐辉的大腿上,想要安慰,又无话可说。   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向来有“夜市”之称。全市数百万人口,晚上发病后都得将病人送到这里,急诊科人来人往,有着特殊的热闹劲。唐辉、老肥与其他几个病人家属坐在一起,毫不起眼。   腾飞公司设在湖州,是湖州大力招商引资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唐辉想要接近杨梅。唐辉在南方打拼时接触过不少女人,比杨梅漂亮的大有人在,可是他始终放不下柔柔弱弱的初恋女友。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块安静的地方,留给他的初恋女友。初恋女友遭受大罪,唐辉抹掉眼泪,暗自下定决心: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得让杨梅脱离苦海。   唐辉明白,解决不了赵代军,杨梅就始终难以脱离苦海。而赵代军就是烂滚龙一条,变相绑架了杨梅,要解决他,除了使用下三烂手段以外,别无他法。   从急诊科回到公司,唐辉安排老肥跟踪赵代军,寻找其破绽。   赵代军嫖娼被举报,被罚款又被拘留。   杨梅知道丈夫嫖娼被拘,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耍出寻常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就如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样。唐辉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继续让老肥盯紧赵代军。   赵代军的出租车被撞毁后,经营起货车。其货车超高超载屡被举报,最后被罚得只能停运。唐辉做这些事情只能说是对赵代军略有惩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而且,赵代军这个懦夫,每次在外面受了挫折,吃了亏,受了气,回家必然要向杨梅发泄。   7月8日晚,唐辉接到老肥的电话,说是赵代军从酒吧带回家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肯定是出台的,问他是否需要再次举报。   唐辉为了彻底解决杨梅性格方面的弱点,主动打去电话。两人虽然在近期有过短暂接触,却由于发生了4月1日的家暴事件,又断了联系。杨梅在父母家中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电话,接通后听到唐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赶紧躲进房间。   唐辉至今对当时的对话记忆犹新。   “梅子,你不能这样忍受下去了。狗改不了吃屎,赵代军就是人渣,是畜生。”   “赵代军是社会上的烂人,我如果提出和他离婚,他肯定要对我以及我爸妈下手,他说过要杀我全家这种狠话。我相信他做得出来。而且,我的女儿还小。”   “赵代军就是吓你的,他没有这个胆量,他是个包,在外面根本雄不起。我有一个建议,赵代军时不时地带野女人回家。我派几个身强力壮的手下,到家里去堵他,逮他一个现形,狠揍他一顿。你捏住他的把柄,坚决离婚。”   “我丢不起那脸。如果真是这样,赵代军会提刀砍死我。我有爸妈,不能冒险。”   他在腾飞公司有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收拾赵代军轻而易举。无奈杨梅胆子太小,面子观念又强,死活不肯答应捉奸,让唐辉无可奈何。当夜,他约了几个兄弟喝酒,大醉了一场。   神奇的是第二天传来了赵代军的死讯,杨梅这才真正脱离苦海。   唐辉担心警察会查到自己头上,暂时中断了与杨梅的接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湖州露面。赵代军之死渐渐被人遗忘,没有了声息。唐辉这才回到湖州,再与杨梅接触。   杨梅态度变得很奇怪,若即若离,不愿意结婚。直到省公安厅警察重新查赵代军案,杨梅这才隐晦地谈了其真实想法,她认为是唐辉杀了赵代军。在她和赵代军的女儿未成年时,她不能和唐辉组成家庭。   省公安厅的警察步步紧逼,反而促使杨梅下定了决心,不管赵代军是谁杀的,她要立即和唐辉结婚。唐辉就算进监狱,也在所不惜。   唐辉一直怀疑那天跟着赵代军回家的女子有可能是凶手,今天得知警察追问黄玲玲的事,顿时将黄玲玲和那天晚上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他随即回到腾飞公司,将老肥叫到办公室,问道:“老肥,记不记得赵代军死之前的那个晚上,你看到赵代军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老肥闻言猛抓头皮,道:“记得这事,赵代军从酒吧带了一个女人回家。你当时挺郁闷,喝醉了,还到处吐。”   唐辉取出黄玲玲和杨梅旅行时的合照,道:“是不是这个女人?”   老肥看了半天,道:“那个女人化妆挺浓,穿着挺性感。街上光线不太好,看不太清。如果是这个女人搞掉赵代军,那可真是女侠啊!”   唐辉收起照片,不再多说此事,也不想再跟此事扯上关系。   唐辉让老肥认照片之时,湖州刑警支队进行着同样的工作。姜青贤副支队长最初判断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从事不良职业的女人所为,对全市的娱乐场所进行过数次大清理。尽管案子未破,经过多次清理后,刑警支队对2004年4月那时娱乐场所的情况了如指掌,几乎掌握了所有从事不良职业者的资料。   黄玲玲是护士,没有从事不良职业的经历,她要在夜店先后“勾引”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必然不容易,会留下痕迹。这时侯大利的判断得到了姜青贤的积极响应。   “2004年4月1日前后,在市内的KTV、酒吧、夜总会,谁看见过这个女人?”姜青贤拿了一沓照片,陆续放在以前掌握的老妈子、不良职业者、少爷、保安以及被抓获的嫖客面前。   “老大,2004年是六年前吧,我们在酒吧看见的女人多了去了。”   “姜支,我真不认识这个女的。2004年我是在夜总会,手底下有几十个妹子,没有这个人,真没有,绝对没有。”   “姜支,六年前的事,谁还记得?我现在不当保安了,我在工地开挖掘机,自食其力。”按照六年前罗列出来的名单,姜青贤亲自询问到第二十九个人。第二十九个人是一个因为吸毒被强制戒毒才从戒毒所出来的女人,看见照片,破口大骂道:“这个臭婊子,我认得。”   姜青贤顿时来了精神,双眼冒光,道:“你认得她?在什么地方见过?”   瘦成一张皮的女人涌现出毫不遮掩的强烈鄙视,道:“这个女的是湖州市人民医院的护士,急诊科的,我有一次去看急诊,见过她。她见到我胳膊上的针眼,态度恶劣,不停地骂我。我吸毒是我自己的事,关她屁事。她的名字我记不住,肯定是急诊科的。后来我在流浪酒吧里见过她好多次,她一个护士,居然没脸没皮,露胸脯,亮肚子,和姐妹们抢生意。我和她吵过架,差点打起来。我们三姐妹还在外面堵过她,想要教训她。她是疯子,拿出手术刀,明晃晃的,凶得很。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们没有再理她。后来一段时间我到阳州去了,没有再见过她。”   这个女人提供了非常明确的线索,黄玲玲确实有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经历。湖州刑警支队最初的判断并非完全错误,有很强的合理性。   姜青贤赶紧找到侯大利,汇报了调查走访的情况,又道:“凶手就是黄玲玲,绝对错不了。给她施加压力,说不定就招了。”   警方破案不一定只是通过证据来锁定犯罪嫌疑人,也可以通过审讯突破犯罪分子的心理防线,使其认罪,这是突破案件的一种方法。姜青贤是老刑侦,经历过类似的案件。   侯大利道:“一般的案件可以采取这种办法。此案是系列杀人案,凶手心理异于常人,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审讯很难奏效。搞不好,就会弄成夹生饭。还得继续深挖,把基础工作夯实。”   专案二组随即分组询问了景红和曾昭敏。   景红和曾昭敏本来不认识黄玲玲,因为家暴受伤以后进入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这才和黄玲玲有了交集。从急诊科出来以后,两人皆有一段时间与黄玲玲频繁交往。   杨梅、景红和曾昭敏对黄玲玲的评价惊人地一致: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善解人意。   湖州警方技术部门拿到了景军、景红、杨梅、黄玲玲等人之间的QQ聊天记录。黄玲玲不喜欢用QQ聊天,只与景军互为QQ好友,与杨梅、景红、曾昭敏均非QQ好友。   黄玲玲和景军聊天很简单,通常是景军发:“在吗?”隔了很久,黄玲玲才回应:“在,打电话。”这种对话场景出现过很多次。   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再次召开案情分析会。会上,侦查员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景军身上。   景红、景军以前不认识黄玲玲,是在2005年1月以后才相互认识的。从2005年到现在,景军和黄玲玲仍然有电话联系,而且比较频繁。他们在QQ上的对话虽然简单,没有陌生人那种客气劲,是一种熟人才有的对话。   湖州系列杀人案发案时间都有几年了,很多证据没有办法提取。最有可能突破的就是7月份发生在江州的碎尸案。一个女人要完成分尸和抛尸,并不容易,警方高度怀疑黄玲玲有一个帮手。   景红承认弟弟和黄玲玲认识,但是否认了弟弟和黄玲玲关系好。按景红的话来说,景军和黄玲玲就是认识而已。但是,技术大队分析了黄玲玲这半年的通话记录,除了同事和其父亲以外,景军是与黄玲玲通话次数最多的男性。既通话,又有QQ联系的,除去同事之外,也就只有景军这一个人了。   在2010年,景军有七次开车到江州。   一直以来,景军都不在重点调查范围之内,如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景军成为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新的犯罪嫌疑人。两地警方开始调集力量调查景军,希望能够有所突破。   8月1日下午,高速路下道口,景军接连打了两个电话,黄玲玲都没有接,这让他有些心烦。他开车来到江州市人民医院,停车后,步行来到急诊科。   在急诊科转了一圈,又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见黄玲玲还在上班,景军烦躁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下来。他没有离开,也没有打扰黄玲玲,而是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黄玲玲忙忙碌碌的身影。   景军有些走神,又想起了姐姐的话。   景红在上午急急忙忙地找了过来,见面就问他道:“你最近还和黄玲玲接触吗?”   景军被问得糊涂了,道:“什么事,你说话的嗓音都变了。我和黄玲玲的事,你别掺和了。”   景红神情不定,道:“我感觉不对劲,警察又找我问事,专门问黄玲玲的事。你说,黄玲玲会不会做了什么事情?”   “黄玲玲能做什么事情?”景军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扶了扶眼镜。   景红道:“警察严肃得很,肯定有大案,我估计他们怀疑黄玲玲与程森的事情有关。”   “程森本来就该死,罪有应得。”景军取下眼镜,愤愤地道。由于长时间戴着眼镜,让他的眼睛稍稍有些浮肿。他又骂道:“警察是猪脑子,居然怀疑黄玲玲。”   景红欲言又止,道:“警察也不是吃素的。程森死了四年多时间,他们查得很认真,现在追到黄玲玲身上,肯定有原因。小军,当姐姐的跟你说个实在话,找女朋友一定要慎重,姐姐就是教训。这人是你人生的另一半,如果另一半不靠谱,你会吃尽苦头。”   “以前你一直说黄玲玲很好,现在是什么意思?”景军非常抗拒姐姐的说法,口气很冲。   景红叹了口气,道:“黄玲玲根本不想结婚,甚至可以说不想谈恋爱。她未婚,你未娶,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且你们两人职业也不错,拿出去都见得人,上得了台面。双方父母肯定不会反对。现在是怎么回事,你和黄玲玲就和地下党一样,偷偷摸摸。我感觉她不想让外人知道你们两个人在谈恋爱。我就问你,你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吗?”   景军道:“我们在一起睡了好久,难道不算谈恋爱?”   景红道:“你陷进去了,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景军回想着与姐姐的谈话,看着还在忙碌的黄玲玲。黄玲玲身穿护士服,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颇为利索。他想象着护士服下火热的身体,不禁咽了咽口水。   忙了两个小时,黄玲玲终于有了点儿空闲时间。她拉开柜子,从包里拿出手机,见到景军的电话号码,便回了过去。   “你找我?”   “我在你对面。”   黄玲玲抬起头,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景军,微微皱眉,道:“我这边忙得很,你先回去。我交班后过来找你。”   景军道:“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在这儿等你。”   黄玲玲温柔地道:“乖,你在这里坐着,我会分心,别妨碍我。你先回去,切点卤肉。”   景军道:“我不想吃卤肉,只想吃你。”   黄玲玲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微微笑道:“我也是。”   景军道:“有一个多月了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得几个秋了。明天你开始休假,我已经购买了后天的火车票,我们到张家界,好好玩几天。”   这时,有医生走了过来。黄玲玲收起笑容,道:“就这样,我还要忙。”   景军坐在椅子上与黄玲玲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慢慢起身。他步行来到江州金色天街,先买了点豆腐,再找到黄玲玲最喜欢的卤肉摊,切了猪头肉和卤肥肠。这家的卤肥肠撕掉了一部分肠内肥油,不过并没有完全撕掉,还保留了一小部分。黄玲玲最喜欢吃这种带着少量肥油的肥肠,每次到医院外面的土菜馆聚餐,必点红烧肥肠。很多同事都知道黄玲玲这个特殊爱好,更让女同事郁闷的是,黄玲玲无论吃多少卤肥肠都不会胖,腰还细得很。   提着豆腐、猪头肉和卤肥肠,景军慢悠悠地到停车场开车。约二十分钟后,车已经到了城郊,停在一幢单独的楼前。这幢楼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农资大楼,临河而建,河对面是大片农田。农资大楼的底楼是门面,白天有两个门面还在坚持卖农资,晚上则空无一人。门面的前门临街,以方便做生意,后门紧靠江州河,从后门到江州河不到十米。   景军将车停在农资大楼后门,打开了最靠边的门面。这家门面表面看起来是门面,实则另有玄机,门面层高足有六米五,二楼是隔出来的空间,有楼梯可以上二楼。门面布置得就如办公楼的前台,楼上空间却布置得非常温馨。景军和黄玲玲在二楼度过了不少激情四射的日子。走进这个空间,他们就感觉进入桃花源一样,关掉手机之后,就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外界也就无法打扰他们。关掉门面之后,他们就如快乐的孩子,在独特的空间过着单纯的生活。   桌子上有些灰尘,景军从厨房拿了条抹布,擦干净桌子,摆上猪头肉和卤肥肠,又用电饭煲煮了饭。他拿了根小鱼竿,站在院子边,直接在江州河里钓鱼。   江州河刚刚入城的这段,水质还不错,里面有不少鲫鱼和半掌长的杂鱼。黄玲玲出现时,景军钓了三条鲫鱼。   “回来了。你坐公交车回来的?”景军收了鱼竿,提着三条鲫鱼,在房前的洗衣台剖鱼。   黄玲玲放下坤包,用筷子夹起两块肥肠,道:“你煮鲫鱼汤,我去洗澡。”   景军道:“我把鲫鱼熬上,再来帮你搓背。”   黄玲玲每次从医院回来必然要洗澡,洗澡时间在半小时左右。她每次从医院回家都有些心理负担,感觉身上带有医院的细菌,必须通过洗澡来清洗掉细菌。从理论上来说,她知道这是心理原因,而在实际生活中,她只有洗澡过后才能回到正常的家庭生活。   洗澡,成了她从医院回到家庭的仪式。   说完“搓背”两个字,景军小腹隐隐发热。他去掉鲫鱼鳞片,清除鱼鳃、内脏和鱼内腔里的黑膜,在鱼头后面轻切一刀,用手慢慢揪住一个白点,另一只手提起鱼尾,轻轻扯动,这样放下鱼尾后就能够拉出鱼腥线。   他又在鲫鱼表皮切了几刀,用食盐均匀涂抹在鱼的表皮上,然后倒入料酒,腌制十分钟左右。在这十分钟时间内,景军把豆腐切块,葱绑成结,姜切片。鱼腌制好以后,他用姜片擦锅面,再煎鱼。   鲫鱼很快就煎至金黄色,香味在房间里飘散。   景军听到二楼传来的水声,赶紧给锅里加了一大盆水,丢入葱结和姜片,开大火煮成白色。他看了看表,给天然气灶关上小火,这才拉下卷帘门,上了二楼卫生间。   黄玲玲看到景军,指了指香皂道:“你刚弄了鱼,满手腥味,用香皂洗三遍才能碰我。”   景军老老实实用香皂洗了三遍,又将双手放到黄玲玲面前,由其检查。黄玲玲检查之后,道:“合格了,准许你帮我搓背。”   “我这段时间真想你。我真不希望你在急诊科上班,这样你就能闲下来了。”有一段时间没有与黄玲玲见面,景军的生理反应强烈。   “哎,搓背就搓背,你别放在前面啊!”   “那我拿开。”   “别拿开,帮我揉一揉。”   门面房二楼卫生间里荡漾起春光。   在小火苗的加持下,砂锅“嘟嘟嘟”地冒着泡,鲫鱼豆腐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香味从卷帘门的缝隙里传出,又被风吹散。   秦东江和吴雪从房前走过。吴雪抽了抽鼻子,道:“我闻到了香味,他们应该在房间里做菜。”   秦东江道:“你真是狗鼻子,我没有闻到香味。”   吴雪打量河边风景,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杀人地点和抛尸地点,周边人少,距离河边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用花费力气。”   秦东江道:“只要在房间和河边查到万秀的血滴、肉块等生物检材,这案子就是板上钉钉了。可惜,7月15日发生的案子,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其间还下了两场暴雨,现场痕迹很难留下来。”   两人沿着河边往上走,继续观察情况。三十几分钟后,他们掉过头,沿着河边往回走。接近农资大楼时,吴雪主动挽着秦东江的胳膊,这样他们就更像在河边散步的情侣。两人低声谈笑,走走停停,暗藏的高清摄像机对准了打开了卷帘门的门面。   门面里,黄玲玲和景军在吃饭,桌子上放着卤肉和鱼汤。景军捞出煮得稀烂的鲫鱼肉,舀了一小碗鲜鱼汤,递给黄玲玲。黄玲玲的头发还有些潮湿,便随意地挽起来。她未施粉黛,脸上、手臂的皮肤洁白细腻,格外清爽。   河边有人走过,景军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对情侣,也就没有理睬,继续吃饭。黄玲玲望着两人的背影,直到走远,她还一直在张望。   景军道:“你在看什么?”   黄玲玲道:“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到这么远的河边来散步,这一带河边比较偏僻,路不太好走,来的人很少。”   景军笑道:“情侣嘛,就和我们一样,喜欢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黄玲玲道:“是吗?”   景军爱怜地摸了摸黄玲玲的脸颊,道:“肯定是啊,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约会。”   黄玲玲没有说话,低头喝鱼汤。鱼汤奶白入味,鲜美异常,她赞道:“你的手很巧,脑子灵活,靠技术吃饭,能和我一起过这辈子。明天到张家界,我们好好玩几天,这一段时间真是忙死了。”   秦东江身上带着摄像机,黄玲玲和景军在门面房里吃饭的画面同步传到了刑警老楼。专案二组和刑警支队陈阳、滕鹏飞等人都抬头看着回传过来的画面。   陈阳道:“我们忙得团团转,这两人倒是悠闲得很。”   李明对着自己的秃顶一阵狂摸,道:“我去过这个地方。这是农资大楼后院,前面临街,有两个农资门市,我还在农资门市喝过水。除了两个农资门市,其他门市长期都没有开门。农资老板说的是其他门市没人。我们带着警犬沿河搜了好几次,没有嗅到血迹。”   滕鹏飞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桌面,道:“这个地方就是最佳的杀人抛尸地点,杀人之后,分成包,几步以后就可以丢进河里。”   侯大利拿出计算机,按了几个数字后,道:“从农资楼到发现尸块的地方以及流速来算,抛尸时间应该是在凌晨4点左右。那时大家都在熟睡,加上农资大楼本身就没有几个人,抛尸者做这件事很轻松,可以不用帮手。我们从凌晨4点反推,分组行动。第一组,查看7月14日晚上和7月15日凌晨景军以及他的汽车的行踪;第二组,查看7月14日当天晚上和7月15日凌晨这一段时间黄玲玲的行踪,然后画出路线图;第三组,查万秀行踪。这几个人每个时间段都在做什么,必须准确清晰。”   支队长陈阳道:“大利,你到湖州这两天,重案大队做了很多工作,提取了大量视频,还没有来得及给专案二组汇报。让滕支先谈一谈重案大队的侦办情况,再来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滕鹏飞用手搓了搓脸上的麻子,给电脑插入一个U盘,拿起投影仪遥控板,调出冠有“滕”字的文件,打开后,找到标有“黄”字的文件,道:“专案二组和姜支到江州将碎尸案和湖州三起命案串并案侦查以后,重案大队开始针对黄玲玲展开全面调查,重点是黄玲玲在7月14日前后的行踪。我们大体查清了黄玲玲当晚的行踪,只是中间还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7月13日晚,黄玲玲值了夜班,在7月14日下午一点半交接班。”   投影仪显示出来一张交接班表,里面有黄玲玲的名字,还有一排情况说明。黄玲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娟秀和文静,其签名字间距和行间距都较大,连笔多,字间多以笔力较轻的细长笔画相连。   戴志低声道:“黄玲玲的字体是我们俗称的飘逸笔迹,这种笔迹的人喜欢自由,思维敏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缺点就是容易情绪化。”   侯大利点了点头,继续看投影仪。   滕鹏飞道:“7月14日交班以后,黄玲玲离开医院,步行回家。”   在投影仪上显示出黄玲玲走出医院的视频和走到小区大门口的视频。她走到小区大门口,又朝左拐,走进隔壁小店。她出来时,提着一个袋子。小店视频里,恰好有黄玲玲在收银台结账的镜头。   滕鹏飞挥了一下手臂,暂停画面,道:“你们注意看,这是一个黄色小盒子。经实地查看,这是避孕套盒子。黄玲玲买避孕套做什么?有可能是景军用。但是我们要提另一个思路,如果不是给景军用,那要给谁用?以后我们要询问景军。”   投影仪随即播放了下一个视频,江州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外出现了黄玲玲的身影。另一段视频显示,黄玲玲来到护士站,交接之后,换上了护士服。   “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只发现了黄玲玲在7月14日走进小区的视频,然后小区附近视频中都没有再出现黄玲玲的身影。我们调了很多监控,直到7月16日才在人民医院视频里发现黄玲玲。在监控视频中没有出现黄玲玲离开小区的镜头,并不能判断黄玲玲就没有离开小区,她有可能是开车离开,也有可能是乘坐其他人的车离开。小区监控只能看到驾驶员和副驾驶位,看不到后排乘客。”   滕鹏飞喝了一口水,道:“下面来看万秀的行踪。”   投影仪显示出万秀行踪的视频。   “7月14日晚七点二十分,万秀的车开出小区,驾驶员就是万秀。在晚上七点三十七分,万秀的车出现在金色天街。七点五十分,他出现在金色咖啡馆,八点三十五分,他走出咖啡馆。这以后就没有见到万秀本人,我们只在九点十七分查到万秀的车离开金色天街。车离开金色天街后,大约在九点二十二分,在江州学院后门不远处停了一会儿,这是停车时被街道上的监控拍到的画面。随后,万秀的车进入中山大道。从车行的方向来看,是前往长青方向。东城老巷子一带监控点布得少,车进入后,很快失去踪迹。现在看来,万秀的车开进老巷子以后,转到江州河边。三天后,在长青县一个偏僻集镇上发现了这辆车,车上满是灰尘。勘查室检查了这辆车。这辆车被彻底洗过,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滕鹏飞稍作停顿,道:“从晚上过七点离开家以后,万秀就没有再回家。万秀当天晚上的电话记录没有陌生电话,他与妻子、父亲等四人通过电话,然后就没有记录了。从种种情况可以得出结论,万秀是在金色天街附近被人盯上。黄玲玲或者景军有极大可能出现在金色天街,由于监控视频找不到,那就挨个儿排查金色天街。不仅查夜店,也查其他店。”   支队长陈阳强调道:“万秀最后出现在金色天街,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肯定会留下痕迹,只是我们没有发现,必须一家店一家店地过筛子。三组警力不够,把重案大队所有人安排下去,分段包干,谁有遗漏谁负责任。”   讲完之后,他意识到侯大利如今身份不同,侧过身道:“大利,你做最后的指示吧。”   侯大利没有矫情,也没有啰唆,道:“我同意大家的意见,立刻行动。”   会议之后,重案大队全部动了起来。   一组侦查员马小兵和袁来安负责金色天街最外围的门面。这一圈门面有各类杂货店、小餐馆和手机店之类的地方,没有酒吧,没有夜总会,没有KTV,没有按摩店,没有洗浴中心,是比较干净的一段街区。   马小兵和袁来安走了一圈,确定了调查边界。   在前往第一家店时,袁来安道:“大利工作时间这么短,如今成为全省刑侦系统的后起之秀,你觉得他最后能走多远?”   “也许破了杨帆案,大利就要回国龙集团。国龙集团只有一个太子,侦查员一抓一大把,不差大利一个人。”马小兵说到这里,想起又一个弃自己而去的女友,暗骂一句后,道,“莫说我爸是国龙集团老板,就算是一个小老板,我都不会当警察,又累又苦又危险,钱还少。”   袁来安道:“这句话就是牢骚,说说而已,真要放下一切,你肯定舍不得。”   马小兵还想要反击,话到嘴边,又觉得反击无力,承认道:“确实,我就是过过嘴瘾。”   袁来安道:“大利是天生的侦查员,祖师爷赏了他这碗饭,不吃可惜了。”   马小兵摇头道:“地球离了谁一样转,现代侦查是靠系统作战,个人在其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小。”   两人接连走了五家店,一无所获。第六家店是一家小面店,专卖秦阳炸酱面,店面不大,味道很正,在炸酱面圈子很有名气。袁来安站在小面店外,道:“万秀老家在秦阳,说不定这家伙还经常来吃炸酱面。”马小兵道:“时间不太对,万秀是七点半左右来到金色天街,应该已经吃过饭了。”   走进店里,亮明身份,袁来安拿出万秀的照片。   店老板是一对被炸酱面油烟熏了十来年的中年夫妻。女老板膀大腰圆,快人快语道:“这是万老板,经常到我们这里来吃面。听说万老板被人害了。万老板这么好的人,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个挨千刀的。”   袁来安道:“7月14日晚上,万秀到店里来过没有?”   女老板道:“半个月前的事情,谁记得清楚。”   袁来安道:“你想想,万秀最后一次到你这里来吃面是哪天?”   女老板拍打额头道:“我从小记忆力差,学习孬,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真记不清楚了。”   “我记得万老板是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我本来是和万老板说话,你非要说我看那女的胸口。”男老板是个竹竿身材的人,站在妻子面前尽显“耙耳朵”本色,插嘴时不停地看老婆眼色。   女老板发火道:“那女的就是骚货,领口开那么低,两坨肉露了一半。你的眼睛都快掉出来,恨不得变成苍蝇,飞到那两坨肉上面,别以为老娘不知道。”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马小兵拿出黄玲玲的照片,道:“那天的女人是不是她?”   黄玲玲穿着护士服的照片都比较严肃,应该与现实生活中的不太相符,所以发给侦查员的照片是黄玲玲的生活照,是从急诊科的影集中翻拍出来的。   男老板看了几眼,道:“就是她。”   女老板骂道:“眼睛又要掉出来了,快点收回去。莫非万老板就是被这个女人害的?张无忌的老妈殷素素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要害人。你天天看电视剧,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马小兵将被女友抛弃的“惨事”抛在一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道:“他们是哪一天到店里吃饭的?”   男老板眼睛转了一圈,道:“具体是几号我记不清楚了。山南台在播《亮剑》第七集 ,对,就是第七集,我特别喜欢看这个剧。”   袁来安迅速记下这一个重要时间节点。   信息传回到刑警老楼,据查,山南台正是在7月14日晚上八点三十分播放《亮剑》第七集 。   支队长陈阳还在思索。   副支队长滕鹏飞拍了桌子,道:“我建议传唤黄玲玲和景军,搜查黄玲玲的家以及农资大楼门面,查找杀人现场和抛尸现场。勘查重点在农资楼现场,寻找万秀的生物检材。如果在房间内没有找到,就挖开地面。既然分尸,总有血水要流进下水道,从下水道到河岸边,全部挖开,一寸一寸地查。这件事由周向阳牵头,高波参加,准备预审方案。”   陈阳道:“我们手里的所有证据都是间接证据,无法形成致命一击,如果黄玲玲咬死不承认,那就麻烦了。能做出系列杀人案的女人,我们绝对不要小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滕鹏飞道:“从刚刚得到的信息来看,黄玲玲这几天休假,要离开江州到张家界旅行,有潜逃的可能性。如果在这期间,再出意外,事情就惹大了。我们能找到的线索都找齐了,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拖下去没有意义,就是冒着风险,我们也要迎难而上。”   陈阳侧过身,征求侯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没有多说,态度鲜明地道:“我同意滕支队的意见。”   陈阳略为沉吟,道:“审讯方案很重要,我建议成立一个预审小组。湖州刑警支队姜青贤最了解湖州系列杀人案,张剑波和戴志皆参加过湖州系列杀人案,就由周向阳、高波、姜青贤、张剑波和戴志组成预审小组。我另外还有一个建议,大利和老周在预审工作中配合得非常好。大利调走,老周对此念念不忘。大利非常熟悉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及碎尸案,能不能由他领导预审小组。”   侯大利如今是省公安厅侦查员,又是专案二组组长,一般情况下,陈阳不应该建议侯大利亲自参加预审。从常规来说,这是一个不妥当的建议。只不过侯大利身份非常特殊,是近期才从江州重案大队走出去不过半个月的侦查员,陈阳作为曾经的老领导,这才提出一个相对不那么合适的建议。   侯大利没有推托,道:“没有问题,我参加预审。吴雪是审测一体化的专业人士,也要纳入预审小组。”   农资大楼门面房东接到通知后,带着租房合同来到江州刑警老楼。   房东是典型的乡镇生意人,衣服稍微有点过时,脸上透着精明。他将租房合同交给在三楼的李明,试探性地问道:“这位警官,出了什么事?我知道这以前就是刑警队的房子,走进这个院子,我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   租房合同上的时间是2007年1月7日,签合同的人不是景军,也不是黄玲玲,而是一个叫王淑芬的女人。   李明道:“王淑芬是谁?”   房东道:“应该是租房人的妈妈,我看了租房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当时来租房的人有一个很怪的姓,平时不常见,好像是姓景。对,是姓景,我的印象特别深。他说他妈不喜欢住楼房,还想要种菜,农资大楼旁边有很多荒地,以前我们这幢楼在那边种了不少菜。”   李明道:“也就是说,王淑芬没有来,你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房东一脸叫苦的表情,道:“农资公司垮了,我们这帮老员工只分到两万元。公司用两万多元就把我们二十多年的工龄全部买断,造孽得很。这幢房子是农资公司办的唯一一件好事,这件好事也好得有限,房子修在郊区,不方便,也不值钱。这边几乎没有租客,有人来租就是天上掉馅饼,谁还挑三拣四啊?我看了这个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觉得没啥问题。”   房东的话很快得到证实,王淑芬确实是景军的母亲。   李明道:“租房是用的王淑芬的名字,实际是谁在住?”   房东摊了摊手,道:“房子租出去,按时交了门面的租金,周边邻居又没有啥反映,我也没有管谁在里面住。警官,我真不知道。你把我叫过来问这些事,肯定有原因,我现在心虚得很,怦怦乱跳。”   李明没有回答房东的问题,沉着脸道:“今天我们找你来了解情况,别跟其他人讲,明白吗?”   房东不停地点头,道:“我懂得规矩,出了这个门,就把话烂在肚子里头。”   房东离开后,专案二组侯大利、戴志、张剑波,刑警支队李明、秦晓羽以及勘查室小林、DNA室张晨、法医室张小舒等人乘坐一辆中巴车前往农资大楼。在东城派出所钱刚的配合下,李明向正在看电视的黄玲玲和景军出示了搜查证。   景军翻来覆去地查看搜查证,迟疑地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就是一个小门面,里面没有藏毒品,也没有金银财宝。我不相信喊几句‘阿里巴巴’,门面就会出现一个山洞。”   景军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面对警察时故意耍了点儿小幽默。很快,他从对方表情上发现自己的小幽默不合时宜,更使他看起来有些像傻瓜。   李明来到黄玲玲面前,道:“你是这家门面的租户吗?”   黄玲玲道:“我不是。”   李明道:“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黄玲玲从包里取出身份证。经过核实以后,李明道:“黄玲玲,我是江州市刑警支队侦查员李明,这是我的警官证,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在传唤证上签字,并跟我们到江州市刑警支队接受调查。”   黄玲玲微笑道:“为什么传唤我?”   李明神情严肃,简洁地道:“你的行为涉嫌刑事犯罪,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那就走吧。”黄玲玲又道,“景军,我跟着警察走一趟。”   景军彻底蒙掉了,看着黄玲玲跟着警察离开,回过神来,吼道:“你们做什么,怎么乱抓人?!”   钱刚副所长上前拦住景军,道:“不许过来!你的行为已经涉嫌阻碍执行职务,立即停止你的行为,否则,我们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景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呆在现场。   黄玲玲回过头,嫣然一笑道:“今天的鲫鱼汤很鲜,我到公安局走一遭,没什么大不了的。”   侯大利仔细观察黄玲玲的一举一动。他脑中原本就有黄玲玲的各种资料,包括视频资料、调查笔录等,此时面对面观察黄玲玲,往日平面的形象顿时变得立体生动起来。   黄玲玲离开以后,社区居委会干部到达现场,正式开始勘查。   拍照和录像结束以后,戴志、小林等人开始入场勘查。迷药、万秀的生物检材、指纹、凶器等是勘查重点。此处偏僻,底楼只有两个卖农资的门面,楼上的住户也不多,且以老年人为主。群众只是在远处观望,没有围过来。   侯大利来到河边,面对奔腾不息的河水,眩晕感又如约而至,而且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他转过身,背对河水。   张小舒跟在其身后,道:“尸块沿关节切断,非常整齐,但是胸肺等内脏没有找到,挖开下水道,也许能有所收获。”   “除了头,其他部位被煮过没有?”   “在发现的尸块中,除了头颅,还有几块被煮过的尸块,但是大部分都没有被煮过。”   “胸肺等内脏是不是也被煮过?”   “不知道,没有发现胸肺。”   “胸肺会不会丢在河里,被鱼吃掉了?”   “有可能。我没有见到胸肺,无法判断。”   侯大利又回头看了一眼河水,道:“凶器如果在房间内没有搜到,很有可能在河里。另外,凶手为什么会煮万秀的头颅?”   这一段时间,张小舒一直在配合张剑波开展工作,对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都有研究。她默想了一会儿侯大利提出的问题,道:“我认为这得从万秀做过的事情中找答案。”   一个小时以后,勘查结束。   时值中午,诸人围坐在一起吃盒饭。大家忙了一个上午,体力消耗很大,肚子早就饿瘪了。大家或蹲或坐,风卷残云般地将盒饭消灭。   勘查室小林主任和戴志来到侯大利身边。   小林打了一个饱嗝,道:“房间有一把菜刀,很新,看上去没用过几回。张晨拿回去检测,希望能从刀柄缝隙里验出血液。张晨还取走了另外十九样检材。我这边提取了三十七枚指纹,还有十七枚男性足迹,得回去比对。”   戴志补充道:“根据碎尸案特点,墙脚、墙面、地下隐蔽处、地板缝隙、下水管口等地方是我们的勘查重点。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血痕、肌肉、碎骨和牙齿等各类组织,一无所获。我建议挖开下水道,碰一碰运气。如果在下水道里提取到万秀的生物检材,那就是直接证据。”   三组组长李明、派出所所长钱刚等人都望向侯大利。   侯大利成为农资大楼现场的指挥核心,这其中有专案二组组长的因素,更有屡破大案后赢得侦查员信任的原因。他没有犹豫,果断地道:“挖,要彻底挖开。”   勘查人员从下水道口开始往下挖,打开便携式现场勘查照明灯,照亮现场。勘查人员如考古队员一样小心翼翼,发现了疑似血块和肉块的东西,便装进物证袋或是物证盒。   三组组长李明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只要发现可疑物,便嚷嚷着让勘查人员装袋。   小林道:“明哥,你放心,我们有规定,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戴主任是全省有名的专家,有他在这里盯着,绝对不会有遗漏。”   李明感慨道:“这个案子破不了,我只能卷铺盖走人,没有脸在重案大队待了。”   戴志安慰道:“老陈,公安部刑侦局的专家厉害吧,也有破不了案的时候,你别往心里去,只要尽力就行了。”   李明望了望侯大利,道:“大利没有失过手。”   侯大利道:“只是暂时没有失手,失手是必然的事情,迟早而已。”   勘查的工作量非常大,短时间里难以结束,侯大利要参加预审讨论会,与大家聊了几句后,准备提前离开,想去看一看黄玲玲家里的情况。   张小舒接完电话,快步走过来道:“我刚才接到陈支的电话,陈支让我也参加预审小组。因为我一直负责碎尸案,对这块比较熟悉。”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几分钟,来到农资大楼旁边那幢老楼的侧面,这里有一块水泥坝子,适合停车。来到越野车前,侯大利想着黄玲玲被传唤时的轻松表情,停下脚步,道:“黄玲玲不是寻常人。我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如临大敌,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她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害怕。我从她的神情、身体语言看得出来,她不在意我们,不在意自己的命运。”   张小舒道:“能够成为系列杀人案的凶手,精神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按照犯罪心理学的观点,系列杀人案凶手的动机明显基于一些心理满足的需求,比如控制、支配、媒体关注、个人兴奋点或者性兴奋,而不是获得物质需求。如果黄玲玲是凶手,那么她的个人兴奋点就是报复家暴者。”   侯大利道:“你在学习犯罪心理学?”   张小舒道:“我不是法医专业的,不懂的知识太多,这一段时间都在补课。”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有很棒的侦查直觉,这对侦查员来说很重要。”两个人第一次合作是在钱刚枪击案的时候,在此案中,他们配合默契,共同提出了“一枪两孔”的思路。侯大利是发自内心地想听一听张小舒的看法。   得到侯大利的表扬,张小舒有几分羞涩,道:“我是外行,还在学。”   侯大利道:“黄玲玲的精神会不会有问题?”   张小舒道:“为什么这样问?”   侯大利道:“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黄玲玲表现得太过超然,似乎系列杀人案与她无关,似乎即将遭受的处罚也与她无关。她没有对警方的到来表示惊讶,也没有对警方的传唤表示抗拒。这种状态在其他犯罪嫌疑人身上没有出现过,王永强、石秋阳、杜强等人,在最后落网时都很疯狂,与黄玲玲的平淡表现有强烈的对比。还有,小雷的父母来找儿子时,黄玲玲亲亲热热地挽着小雷妈妈陈娟的手。如果黄玲玲是凶手,黄玲玲的外表和内心分裂得很厉害。”   张小舒道:“我再来掉几句书袋。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来看,一些系列杀人案的凶手被定性为患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但是又无法根据传统的心理障碍诊断分类被定性为严重的心理失常。这类凶手被揭露出来后,他的熟人往往会感到格外惊讶,不敢相信。雪姐曾经跟我说过,黄玲玲外表温柔,内心狂热,有毁灭倾向。她在今天表现得超然,应该就是内心的毁灭倾向导致的。她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已经看淡了生死。”   “要说看淡生死,也不尽然,凶手在作案现场也是精心掩饰,没有留下生物检材、指纹等证据。接下来的审讯是一场硬仗,黄玲玲不能以正常人来看待,必须找好突破点。”侯大利取出香烟,准备抽一支。他的烟瘾原本不大,在田甜牺牲以后,烟瘾不知不觉地增大。特别是在研究案子时,只要抽起来就没有停过。   “如果黄玲玲是系列杀人案的凶手,那么与小雷的关系便是其关键点,我觉得我们挖得还不够深。我觉得黄玲玲在和小雷、万秀的交往中,应该有个特殊事件,这个特殊事件是临界点,过了这个临界点,黄玲玲就开始作案。黄玲玲被家暴,家暴到什么程度,我们确实不了解。我怀疑黄玲玲也有住院的历史,住院的原因就是临界点。”张小舒的目光扫过侯大利鬓间的白发和手中的香烟,很想劝他别抽那么多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话题回到案件中。   “湖州警方正在调查五年前的病历,暂时还没有找到黄玲玲的病历。”触发黄玲玲作案的事件是侯大利一直在调查的事,只是黄玲玲前男友小雷不知所终,其他人都说不清楚黄玲玲被家暴的事,这个临界点不好找。侯大利拿出一支烟,点燃后狠狠地抽了一口,道:“朴老师提出过与你极为相似的看法,你的思路真不错。”   张小舒受到鼓励,又道:“湖州系列杀人案皆是把施暴者杀死就结束。而碎尸案中的犯罪行为明显升级,不仅杀死施暴者,还煮熟头颅并抛尸。我建议在审黄玲玲之前,再次询问程玥玥,程玥玥或许还有没有讲出来的细节,应该是这个细节引起了黄玲玲的强烈反应。”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张小舒道:“我是女人,还是医生,刺激黄玲玲杀人的事件,绝对不简单。我不知道是什么细节,凭直觉认为黄玲玲升级行动应该与程玥玥的遭遇有关。我没有理由,就是凭直觉。”   侦查需要逻辑,但是逻辑思维并非侦查思维的全部,非逻辑思维亦贯穿于案件侦查的始终。侦查活动是同处于隐蔽形式下的犯罪行为作斗争,犯罪分子自知其行为的违法性和社会危害性,其心理活动是极其隐蔽的,其思维活动往往不合常理。犯罪分子作案后往往迅速逃离现场,有些现场得不到有效保护,加上犯罪分子为逃避打击常常以伪造现场、制造伪证或销赃毁证等手段给侦查设置障碍。这都使得侦查活动不能始终表现为循序渐进的逻辑思维状态,现有的案件现象与案件原因之间往往出现逻辑中断。这时,仅靠理性的逻辑思维是不够的,还要借助非逻辑思维,尤其是直觉思维。   不少资深侦查员重视逻辑和证据,在直觉判断上稍显逊色。从办理钱刚案开始,侯大利便发现张小舒有一种可贵的侦查直觉。他听到张小舒之语后陷入沉思,拿出第三支烟。   张小舒终于忍不住了,劝道:“少抽烟,再抽,肺就熏成腊肉了。”   侯大利把香烟放回烟盒,道:“走吧。听说你拿到了驾照,你拿证的速度很快嘛,技术怎么样?今天你来当司机。”   张小舒道:“你这个车太贵了,要擦了、剐了,不太好吧。”   侯大利道:“再贵的车都是人的工具。这车的操控性好,没有问题。”   坐上驾驶座,张小舒笑道:“我没有白手套。”   侯大利从车门处摸出一个纸袋子,一本正经地道:“这里有一双新的,很好用。”   “算了,我不习惯戴手套。”张小舒只是开个小玩笑,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没有料到侯大利真的拿出手套。   越野车在侯大利驾驶下,行如流水,坐车的人感觉非常舒服。而在张小舒驾驶下,时快时慢,犹犹豫豫,如一只受伤的猎犬在寻找逃脱之路。张小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谢谢你在我开车的时候没有在旁边啰唆。李主任是很好的领导,就是在我开车的时候非常啰唆,喜欢在耳边不停地指导我,和唐僧一样。”   侯大利道:“在城里最多剐蹭一下,怕什么。如果在高速路上,我肯定要啰唆。”   张小舒红了红脸,道:“我开车的技术是不是很差?”   侯大利没有直接回答,道:“开车不难,多开开就好了。”   “那我确实开得很烂。”自从田甜牺牲以后,侯大利脸上几乎就没有笑容。张小舒努力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而侯大利用客客气气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让她有些伤心。   侯大利安慰道:“你车技不好,有些难为情,这是正常人的反应。黄玲玲不是正常人,她的反应和我们不一样。针对这类人,在没有直接证据或者掌握关键情节的前提下,很难打破其心理防御。”   越野车经过江州市人民医院,最后停在了黄玲玲所住小区。上楼时,张小舒问道:“在黄玲玲房间能搜到什么?”侯大利道:“我又不是神仙,猜不出房间里有什么。我们即将审讯黄玲玲,我就是到房间里来看一眼,增加点直观感受。”   两人走进黄玲玲房间时,搜查仍在继续。   与参加搜查的侦查员张世刚等人打过招呼以后,侯大利在黄玲玲房间里转来转去。江州市人民医院的待遇不错,在医院附近修建了人民医院小区,当时的所有职工都能集资。黄玲玲调到江州以后,购买了小区的二手房。   二手房是两室一厅,约五六十平方米。侯大利在房间里连转了三遍之后,来到张小舒身边,道:“黄玲玲的家很简单,电视就是这么一个老牌子的小电视,化妆品基本没有,居然只有一盒百雀羚。黄玲玲有男朋友,但实质上是一个人生活。护士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对她一个人来说完全够用。她生活过于简朴,简朴得有些不正常。如果黄玲玲是凶手,应该先后获取了四笔额外收入,这些钱哪里去了?我们要查一查黄玲玲的经济状况。”   张小舒道:“黄玲玲买了房子,也有可能经济紧张。只是没有稍微好点的化妆品,这有点奇怪。”   一道指令由侯大利发出,两组警察随即前往银行。   每个侦查员都有自己熟悉的套路,侯大利最喜欢查找犯罪嫌疑人的日记、影集和社交网站。他来到黄玲玲的卧室,找出影集,还有一个木盒子。影集里面是黄玲玲的生活照,多数是单人照,还有一些家庭照,除了黄玲玲的爸爸妈妈以外,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照片。黄玲玲显然与外公外婆关系走得更近,有很多合影。   合影没有什么异常,侯大利打开木盒子,木盒子里面装有黄玲玲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些少女时代的小玩意儿,还有黄玲玲历年来得到的各种奖状,以及一些与朋友的通信。   张世刚走进里屋,神情严肃,声音低沉,道:“发现了一些药品,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奋乃静、氟奋乃静等好多种,其中氯丙嗪有不少空盒子,应该是服用过。我查了查,这些都是精神类药物。”   侯大利“啊”了一声,道:“黄玲玲是在哪个医院看的病?”   张世刚道:“没有找到病历。”   依据我国相关法律的规定,如果犯罪嫌疑人在犯罪期间有精神病,不能辩护自己行为,经鉴定属实的,不承担刑事责任。真病或者假病,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在开车前往刑警老楼时,侯大利提出过“黄玲玲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的问题。来到黄玲玲的房间,侦查员又查到黄玲玲有可能服用过氯丙嗪。此时张小舒望向侯大利,眼中暗闪小星星。   又一条指令由侯大利发出。一组侦查员前往五院,调查黄玲玲是否有精神问题。   放下电话,侯大利继续翻看书信。   张小舒也跟随侯大利翻看书信。   十几分钟以后,侯大利拿起三张明信片,道:“湾村村小给黄玲玲写的明信片,盖了村小的章。盖章很有意思啊,说明村小和黄玲玲关系特殊。黄玲玲外公在村小工作,这不是村小给黄玲玲盖章寄明信片的理由。”   张小舒道:“这一点能说明什么?”   侯大利道:“我不知道。这是没有明确指向的任务,一般民警办不了,必须让了解整个案情的同志跑一趟,搞明白这个问题。”   江克扬和樊勇接到电话,先到黄玲玲的家,看了影集和明信片以后,开车前往湾村村小。   刑警老楼五楼会议室,参加预审的同志都坐在会议桌前,桌上摆了一长排卷宗,全是湖州三起杀人案和碎尸案的资料。   戴志道:“接到你的电话后,我给姜青贤打了一个电话。姜青贤以前调查过黄玲玲的经济情况,她是工薪族,除了工资以外没有什么收入,有两张银行卡,来往金额都很小。要扩大调查范围,不仅要调查黄玲玲本人的银行账户,还得调查与她关系比较密切的亲戚朋友的银行账户。”   预审高手周向阳用力在烟灰缸摁灭烟头,发牢骚道:“查来查去,查出一个精神病,这他妈的是什么事。”   侯大利道:“黄玲玲在急诊科上班,不管是在湖州还是在江州,她的众多同事都没有谈到黄玲玲在精神上有任何异常,或许这是她的障眼法。在没有医院开的诊断证明之时,我们还是按照正常人来审。”   周向阳道:“黄玲玲的前男友小雷至今没有音信,是死是活不知道,如果死了,凶手多半就是黄玲玲。五起命案,凶手是精神病,社会舆论肯定会有强烈反响,骂声一片是逃不掉的。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真没有把握。”   侯大利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松开手指,长吁了一口气,道:“刚才在车上,张小舒给了我一些提示。黄玲玲改变犯罪风格不是偶然,也不是因为来到江州,有可能是程玥玥的事情比较特殊。至于特殊在什么地方,现在没有查清楚。程玥玥与黄玲玲是在急诊科认识的,我要抽时间再看一遍当时急诊科的前后视频,看是否有所遗漏。”   周向阳又看了看表,道:“今天又是难眠之夜。我们先去会一会景军,然后再看视频。不管证据如何,等到凌晨,我们还得对黄玲玲进行第一次审讯。我估计景军是被蒙在鼓里,提供不出多少实质性的线索。但是,景军并非不重要,而是非常重要。作为黄玲玲的枕边人,应该知道黄玲玲的一些细节,比如,她的身体状况,她关系比较好的闺蜜,特别是2005年以前的闺蜜。”   自从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侦查以后,宫建民就决定让预审专家周向阳介入碎尸案。事实证明,宫建民有先见之明。周向阳这几天推掉其他任务,潜心于此案,卷宗里的细节已经烂熟于胸。   两人商议了询问细节后,来到询问室。   景军独自坐在询问室里,焦躁不安,走来走去。见到一名年轻警察和一名中年警察走了过来,他迎上来,想发火,又胆怯,道:“两位警官,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总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和黄玲玲到底犯了哪条哪款,要被带到公安局。”   侯大利冷冷地扫了景军一眼。景军原本想要表现得气势汹汹,被年轻警官的目光戳了一下,顿时气势就矮了一截。   “小伙子,抽烟不?来一支。”周向阳笑呵呵地将一支烟放在景军眼前。等到景军拿起烟后,他“啪”地用打火机为其点着火。   景军是设计师,在工作消耗脑细胞时,会不停地抽烟。只有在与黄玲玲见面时,他才会彻底不抽烟。第一次被带到公安机关,他内心充满惊讶、焦虑、担心、生气、害怕等不同情绪,便接过香烟猛抽起来。抽完一支烟,他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侯大利与周向阳的热情客气截然不同,神情冷淡,向其出示了警察证,按照程序询问了景军的姓名、曾用名、性别等具体情况。   景军最初并不想配合,可是年轻警察给了他极大压力,一问一答中,询问逐渐进入了警方预设的节奏。   “啊?我涉嫌包庇犯罪嫌疑人?我包庇谁?你们不要搞得云里雾里,能不能直接说清楚!”景军知道这个罪名会被判刑,禁不住叫了起来。   周向阳笑呵呵地道:“景军,你是设计师,聪明人。涉嫌是什么意思,是指有跟某件事情发生牵连的嫌疑,今天就是来弄明白这个。你别害怕,实事求是,有什么事情谈什么事情。”   景军还在迟疑之时,侯大利严肃地道:“景军,现在是依法对你进行询问,你明白吗?”   景军感受到了压力,小声道:“明白。”   侯大利道:“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询问,对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提出对公安机关负责人、办案警察、鉴定人、翻译人员的回避申请;你有权对有关情况做陈述和申辩;有权就被询问事项自行提供书面材料;有权核对询问笔录、对笔录记载有误或者遗漏之处提出更正或者补充意见;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涉及国家秘密、商业秘密或者个人隐私,公安机关将予以保密。以上内容你是否听明白?还有何要求?”   景军道:“我没有犯罪,要求你们尽快搞清楚,消除误会,我和黄玲玲好回家。”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景军道:“我们在谈恋爱。”   侯大利道:“你们是在哪一年认识的?”   景军道:“准确时间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在2005年元旦后、春节前。”   侯大利道:“你们是什么时间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   景军道:“2005年3月,黄玲玲和我一起春游,这才确定关系。”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怎么认识的?”   景军道:“我姐有一次到急诊科,黄玲玲在值班。后来,黄玲玲又来家里看望我姐,一来二去,她们就成了朋友。我也是在我姐家认识的黄玲玲。”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到江州是自己开车,还是用其他交通方式?”   景军道:“多数时间自己开车,偶尔乘坐长途客车。”   侯大利道:“你在7月来过江州两次,是乘车还是开车?”   景军道:“昨天是开车过来的。7月14号下午,我的车被别人借走了,我是坐长途车过来的。”   听到这里,侯大利后背的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竖了起来,碎尸案发生在7月15日凌晨,如果景军当时也在农资大楼,那么景军就是同谋。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警方判断失误,要么是出现了其他未知情况。   周向阳赶紧给支队长陈阳发短信:“景军说在7月14日来到江州,坐长途车,赶紧调查车上的监控。”   这时,支队长陈阳传了一条信息到周向阳手机上:“在东门超市的监控视频中,发现景军购买菜刀的视频,具体时间为7月15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七分。”   侯大利目光离开周向阳的手机,逼向景军,道:“农资大楼门面房的菜刀是什么时间买的?”   景军道:“那天我准备做饭,没有找到菜刀,买了一把。”   侯大利道:“原来的菜刀到哪里去了?”   景军道:“我没有找到。问过黄玲玲,她说以前那把不好用,扔了。”   侯大利道:“扔到哪里?”   景军道:“那把菜刀是老家的菜刀,磨一下会很锋利,比超市的薄片菜刀好,我很喜欢。黄玲玲一般都会将垃圾扔到隔壁的垃圾桶,不会乱扔,我当时就想去把菜刀捡回来。黄玲玲说没有把菜刀扔到垃圾桶,害怕小孩捡到会出事就扔到河里去了。”   周向阳用手机给陈阳发了一条短信:“菜刀在河里,赶紧组织打捞。”   侯大利和周向阳原本是想通过询问挖出黄玲玲隐藏起来的社会关系以及黄玲玲不为人知的隐秘,没有料到在对景军的询问中猛料频出,不仅知道7月14日下午他就在江州的事情,而且他还供出黄玲玲将菜刀扔到河里的事情。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除了电话联系以外,还通过什么方式联系?”   景军道:“我们常用QQ联系。黄玲玲平时在急诊科工作,到医院后就喜欢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我们多数联系都是使用QQ,以便随时查看。”   侯大利道:“说出你和黄玲玲的所有QQ号。”   景军道:“我和黄玲玲各有两个号,有一个小号是我们两个人专用的,没有其他人知道,算是我们谈恋爱专用。”   在谈及黄玲玲前男友雷伟的问题时,景军明显有抵触情绪,不愿意说,情绪焦躁起来。周向阳接过话题,态度温和,客客气气地道:“景工,休息一会儿,你抽支烟。”   听到“景工”的称呼,景军明显愣了愣,接过香烟,狠抽数口。   周向阳道:“那我们不谈雷伟。14日那天,你和黄玲玲是在什么时间见面的?”   景军道:“晚上九点多了。黄玲玲下班以后,还有事耽误了一会儿。”   周向阳道:“有什么事?”   景军道:“黄玲玲先回家,换了衣服,然后到金色天街买了点女性用品。”   周向阳道:“是什么女性用品?”   景军道:“我没有问。”   周向阳道:“黄玲玲是坐什么车到农资大楼门面房的?”   景军道:“有时坐公交车到前面路口,再走过来。”   周向阳道:“你们在晚上九点见面后,做了什么?”   景军道:“一对情侣异地恋,见面能做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没有必要隐瞒。黄玲玲先洗澡,饭都没有吃,我们就做爱。然后,我们吃饭。吃完饭后,就上床休息。”   周向阳笑道:“这么早就睡觉?”   景军道:“累了一天,又做了爱,上床睡觉很正常。”   在许海案中,汪远铭使用安眠药让许海的爷爷奶奶睡着,这才有机会杀害许海。侯大利对许海案记忆犹新,得知景军睡得很早,心中一动,给戴志发了一条短信:“注意勘查水杯,查看是否有安眠药或者迷药的成分。”戴志很快就回了短信:“小林主任已经查过所有水杯,确定没有安眠药或迷药成分。”   周向阳看了一眼侯大利写过来的纸条,笑道:“年轻人瞌睡大,那你15日是什么时间起床的?”   景军压抑着心中的不耐烦,道:“我是设计师,习惯于晚上工作,白天睡懒觉的时间多,我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起床,然后和黄玲玲一起到外面吃面条,然后我回湖州,她去值班。”   15日当天,公安调集了很多人沿河寻找尸块,农资大楼在河边,肯定有公安在农资大楼前面走过。因此,周向阳问道:“15日上午,你起床后,没有听说过或者看到过什么异常的事?”   景军道:“警官,你们到底想要问什么,直接问吧,别绕弯子!刚才那位警官宣布过,我可以不回答私人问题。我和黄玲玲没有做什么坏事,其实不用回答你们。”   侯大利及时打断景军,道:“景军,让你回答,你就回答。”   景军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道:“我们起床后,黄玲玲要上班,我就陪她到外面坐了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吃面,然后分开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侯大利道:“15日清晨在河边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景军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江州人,过来就是和黄玲玲约会,不管其他事情。”   侯大利道:“黄玲玲是否有经常联系的老同学或者老朋友?”   景军道:“我们习惯过二人世界,不喜欢有人打扰。”   侯大利道:“黄玲玲从来没有带你见过她的朋友?”   景军道:“只有一次,她的同学赖文结婚,我陪黄玲玲去参加。她是黄玲玲在山南卫生学校的同学,在长青县人民医院工作。”   侯大利道:“这是你唯一一次和黄玲玲的朋友接触?”   景军想了想,道:“应该是吧,黄玲玲和赖文的关系最好。”   景军本是宅男,性格又内向,与黄玲玲在一起最舒服的是不用外出与人交往。在两名警察步步紧逼下,他想起与黄玲玲交往数年的细节,心生疑惑:我们谈恋爱完全像是地下工作者,总是避着外人,偷偷摸摸的。难道黄玲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随即又在心中坚决否定了对黄玲玲的怀疑。 第十章 你说的我都承认   一个小时后,侯大利和周向阳走出询问室。   周向阳遇到端着茶水迎面而来的秦晓羽,道:“黄玲玲状态怎么样?”   秦晓羽道:“黄玲玲就和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侯大利和周向阳来到监控室。监控屏幕上,黄玲玲盘腿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双手放于膝盖,手心向上,正在有规律地呼吸。   侯大利道:“这是我遇到过的心理最特别的犯罪嫌疑人,她和王永强等人不一样,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老周,我们用什么法子能打开她的心防?”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有些锁早就被堵住,有钥匙也打不开。如果攻不破心防,还得从证据入手。等赖文的询问笔录回来,我们就和黄玲玲过招。”周向阳又看了一眼手表,指着屏幕道,“黄玲玲,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有毁灭倾向,那就大大方方承认你所做的事情。”   侯大利道:“白费劲,她听不见。”   “这句话在讯问的时候肯定要说。”周向阳又指着屏幕道,“我们深深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同情归同情,不管你是谁,违法犯罪都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   周向阳收回手指的时候,黄玲玲突然睁开眼,朝着监控镜头看了一下,露出礼貌的微笑。   进入封闭的房间以后,没有外人打扰,黄玲玲收回了对外界的关注,心思向内,从小到大的生活细节如密雨一般在脑海中飘落。   她幼年时期的记忆都很模糊,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第一次坐父亲的货车。她被母亲抱上车,车中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很呛人。货车发动时声音很响,开起来时有冷风灌进来。她觉得坐汽车不好玩,反而感到很恐惧,于是紧紧抱住妈妈的胳膊。她对此事印象特别深刻,到现在甚至能感受到妈妈身上的那股油香味。妈妈在食品公司上班,身上的味道和爸爸身上那股呛人的味道完全不同,格外香甜。每到周末,妈妈就会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如果爸爸回来时带点外地的土特产,那更是全家的节日。   星期天晚上,妈妈会带着黄玲玲到隔壁糖果厂洗澡。糖果厂有淋浴,免费对食品公司职工家属开放。黄玲玲至今记得糖果厂澡堂里的情景,一群女人在澡堂里嘻嘻哈哈,大股热水从天而降。洗澡之后,她感到身体热腾腾的,舒服极了。   黄玲玲坐在封闭的环境中,想到了幼儿和少女时期的生活。总体来说,这一段时期的生活还是甜蜜的,尽管爸爸妈妈有时会吵架,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妈妈说爸爸在外面有野女人。黄玲玲当时不知道“野女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词听起来蛮好笑的。人又不是动物,为什么会有野女人?直到读了小学四年级,她才明白“野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吵架归吵架,爸爸妈妈总会恢复如初。爸爸作为二轻局驾驶员,虽然是工人,但是在单位地位很高,所有人都要尊称一声“黄师傅”。还有单位同事甚至领导跑到家里来求爸爸出车,爸爸每回到家都不空手,总有各种礼物。   到了黄玲玲读初中时,她的爸爸妈妈双双下岗,幸福生活在这一段时间戛然而止。他们孤注一掷,借钱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在两人辛勤的劳动下,家里的生活又慢慢缓过劲来。   黄玲玲的爸爸妈妈一出车往往就是半个月,家里成为二轻局半大孩子的据点。她在自己家里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还和一个比自己大2岁的孩子有了第一次。在第一次后,黄玲玲觉得自己变成了坏孩子,好几天都失魂落魄。让黄玲玲害怕的事情如期而至,例假没有来。男孩的姐姐带着黄玲玲做了人流。她仅仅喝了点益母草熬制的中药汤剂,然后就和寻常女孩子一样继续上课。   这以后,黄玲玲再也没有理睬过那个男孩,也不愿意和其他男孩交往,开始独来独往,成绩从烂泥一团变得好起来。她考上卫校,给了父母一个意外惊喜。   遇到雷伟是黄玲玲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黄玲玲陷入自己编织的情网之中。   雷伟来自三线厂,厂里多是沿海那边的人,有江浙的,也有上海的,比起江州本地人要新潮。初次与雷伟见面,黄玲玲便被其英俊的外表以及与本地迥然不同的口音吸引,轻易地成为雷伟的女朋友。   雷伟从厂里辞职出来,在社会上混日子,没有收入。黄玲玲工资不高,自己舍不得花钱,却总是给雷伟买最新款的服装。雷伟与社会上的朋友吃吃喝喝,多数都是由黄玲玲付账。   想起当初自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傻瓜行为,黄玲玲盘腿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真傻啊,用微薄的工资养了一个小白脸。雷伟不仅仅是小白脸,还是一只白眼狼,是吸血鬼,你当初真是瞎了眼,不信父母说的话。”   正在沉思之中,门外传来脚步声,黄玲玲睁开眼,身体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一个女警拿了水进屋,道:“喝水。”   黄玲玲接过纸杯,喝了一大口,道:“谢谢。”   女警是秦晓羽,进屋是来观察黄玲玲的状态。她没有和黄玲玲多说话,道:“再给你一杯。”黄玲玲接过纸杯,一口气喝完。   秦晓羽离开房间后,来到监控室,道:“黄玲玲很正常,压根儿没有问自己的事,泰然自若,没有抱怨,面带微笑,喝了水后还说谢谢,彬彬有礼。”   周向阳道:“大利,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侯大利脑中浮现起黄玲玲风轻云淡的神情,道:“黄玲玲不是和我们纠缠,她是在和自己纠缠。”   正在看监控时,侯大利接到张小舒的电话,便和周向阳下楼。越野车发出轰鸣声,朝着刑警老楼专案二组的驻地奔去。   此时,多组侦查员在同时行动,争分夺秒地寻找线索。第一组,秦东江、吴雪和三组侦查员前往长青县询问赖文,调查黄玲玲的社会关系;第二组,李明、戴志、小林等人在河道里,与其他民警一起组成人墙,如篦子般搜索河道,寻找凶器;第三组,张世刚等侦查员调查黄玲玲“服用”的精神类药物的来源;第四组,张剑波和张小舒则回到刑警老楼,继续看尸检资料。   张小舒在看尸检照片时发现高小鹏脖子上的痕迹似乎另有隐情。   侯大利赶到小会议室,盯住投影仪幕布,道:“老张,你当时参加过勘查现场,做过尸检,脖子上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铁链造成的?”   张剑波道:“高小鹏的尸检报告确定是被领带勒死,领带上沾有皮肤组织和血迹,这一点是准确的。领带的形状与脖子上的痕迹也对得上。高小鹏死亡时赤身裸体,颈部、胸腹部、下体均被铁链缠绕和捆绑。虽然高小鹏身体被铁链绑住,但是我敢肯定他脖子上的痕迹不是铁链留下的,因为痕迹与铁链对不上。”   张小舒手持遥控器,放大画面,道:“领带非常光滑,很难留下这种齿状痕迹,我认为除了领带,还有其他东西勒过高小鹏的脖子。”   高清照片是在发现尸体时拍摄的。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僵,脖子上的痕迹保留得较为清晰。黑红色伤痕之中,确实存在少量齿状纹路。链状纹路隐于黑红色伤痕之内,若不是非常细心,很难发现。   侯大利多次看过尸检报告,还真没有注意到高小鹏脖子上伤痕中的齿状纹路。他对张小舒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处细微异常的?”   张小舒道:“张老师给我讲案子,翻到这张照片。可能是角度问题,我无意间发现了疤痕里还有些小痕迹。”   张剑波在尸检过程确实没有发现脖子伤疤里的齿状纹路,被张小舒指出来以后,眉头紧锁,苦苦思索,道:“张小舒,你把房间的照片全部调出来,我们再看一看。”   当年勘查现场时,拍了很多案发现场的照片,原模原样地保留了案发时的状况。当投影仪上出现第六张照片时,张小舒突然道:“你们看窗帘和窗帘两侧的拉绳,有拇指粗细,上面有纹路。凶手会不会用这个和领带一起来勒脖子?”   高小鹏的影楼的窗帘是老款式,沉重,两侧有拉绳,通过拉绳可以打开或者关闭窗帘。如今的家庭很少有类似设计,多采用简洁明快且轻质的窗帘。   张剑波兴奋地拍手,道:“拉绳这么粗糙,如果用来勒脖子,不仅会嵌入死者的皮肤组织,也有可能会有凶手的皮肤组织。张小舒,如果真能找到凶手的皮肤组织,你就立了大功。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湖州。”   张剑波、张小舒前往湖州。   侯大利和周向阳仍然坐在五楼小会议室里。   周向阳道:“从窗帘拉绳中找到凶手的皮肤组织,听起来怎么像是天方夜谭。”   侯大利道:“办案就是这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朴老师经常讲的。不过,以黄玲玲的状态,我们就算找到菜刀,就算从拉绳中找到皮肤组织,我仍然觉得要让黄玲玲开口还是很难。”   周向阳道:“黄玲玲的精神是否真有问题?”   侯大利道:“我觉得黄玲玲是有意为之,她表现得太过于风轻云淡,实在是太刻意了。但是,她的心理状态又非常特殊,与寻常人不一样。”   周向阳道:“我希望秦东江和吴雪在长青能够摸到不为人知的情况,帮助我们打破黄玲玲的心理防线。”   长青县,秦东江、吴雪在长青公园最高处的茶馆与赖文见面。赖文的父母都在长青公园工作,退休以后就在长青公园开了家公园茶馆,茶馆掩映在树林之中,环境幽雅。   赖文留着短发,素颜,眉角微有皱纹。她把证件还给秦东江,道:“你们是公安吗?为什么找我了解黄玲玲的情况?黄玲玲出了什么事?”   秦东江道:“黄玲玲涉嫌犯罪,需要向您了解情况。”   “你们在搞笑吧。”赖文两条眉毛挑了起来,显出既轻蔑又愤怒的神情。   吴雪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赖文面前。这是在金色天街视频中刚刚发现的黄玲玲的照片,照片并非公安的监控镜头而是KTV的内部监控拍到的。照片中,浓妆艳抹的黄玲玲独自坐在酒吧,穿着露肩装,领口开得很低。   赖文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和黄玲玲从幼儿园就认识,知根知底。在其印象中,黄玲玲总体来说比较保守,从来不去这类娱乐场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黄玲玲如此性感的打扮。   “这又怎么样?难道不可以到酒吧消费,露肩膀也没有什么问题。”赖文将照片推了回去。   “你认识雷伟吗?”吴雪单刀直入。   赖文神情郑重起来,道:“认识。”   吴雪道:“雷伟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赖文道:“黄玲玲曾经和雷伟谈过恋爱。”   吴雪道:“为什么分手?”   赖文道:“雷伟除了长得帅一点儿,一无是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吴雪道:“他们分手的具体原因?”   赖文道:“按照现在的话来说,雷伟是渣男,这就是原因。”   吴雪道:“具体一些。”   赖文道:“雷伟喝了酒后就会打人,进行家暴。”   吴雪道:“家暴程度有轻有重,雷伟算是轻的还是重的?”   赖文脸色慢慢变得非常难看起来,道:“雷伟是渣男,而且是变态男。”   吴雪敏锐地发现了赖文的情绪变化,道:“雷伟无数次殴打黄玲玲,最终出了什么事?”这是根据湖州系列杀人案推导出黄玲玲遭受家暴的过程,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应该有一个爆发点。湖州系列杀人案中的爆发点就是被家暴女人进入急诊室。黄玲玲如果多次遭受家暴,也应该有一个类似的爆发点。找到这个爆发点,对于打破黄玲玲的心理防线有积极意义。   赖文沉默了良久,道:“黄玲玲最终就是住进医院。”   吴雪暗自松了口气,道:“在哪里住的医院?”   赖文道:“在长青。”   吴雪道:“为什么是在长青住院?”   赖文略有几分失神,道:“当时,黄玲玲和雷伟来长青玩。两人发生争吵,雷伟踢了黄玲玲一脚,黄玲玲就住进了医院。”   吴雪道:“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赖文道:“2004年中秋。”   吴雪道:“既然住院,可以调出当时的病历。黄玲玲受伤严重吗?”   到了这一步,赖文也就不想隐瞒了,道:“后果非常严重,黄玲玲当时怀孕了,这之后不仅流产,而且由于受伤的原因,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侯大利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周向阳猛拍桌子,道:“流产,失去生育能力,妥了,这就是黄玲玲的杀人动机,也是我们对其进行突破的地方。”   侯大利猛地站了起来,道:“我们忽视了一个细节。”   周向阳道:“什么细节?”   “我们反复看过程玥玥进入医院的情景,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程玥玥身上,没有关注到程玥玥身边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被黄玲玲带进里屋,然后换了衣服出来。黄玲玲为什么会对万秀下狠手,莫非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她本人因为流产失去生育能力,所以特别痛恨欺负孩子的人。”   侯大利脑中浮现起当日出现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室的画面,画面清晰,细节到位。当时程玥玥被推进急诊室,她身边跟着小女孩,两人都被雨淋湿。小女孩如落汤鸡,十分狼狈。   说话间,侯大利调出了当时的视频录像。   视频录像中,小女孩神情中有受到惊吓之后的麻木,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体上。湿衣服如绳子,束缚住女孩的双手双腿,让她行动起来傻呆呆的。当程玥玥被推去治疗室以后,黄玲玲蹲在小女孩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又与小女孩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小女孩走进了内室,隔了约莫二十分钟,黄玲玲牵着小女孩出来。小女孩换上了干净衣服,嘴唇上显出一块明显的伤痕。   “确实如此,我们的注意力全部在程玥玥身上,没有注意到小女孩。”   周向阳指着画面道:“黄玲玲在急诊科看惯了各种危险,最初很淡定。从里屋出来,她表情就有明显变化,很愤怒,还在屋里快步走来走去。这或许就是我们忽视的地方。要安排高波再次询问程玥玥,要揪住程玥玥的心灵创伤来问,这一定有些残酷,但是没有办法,必须得这样做。”   得知黄玲玲被家暴导致流产,再到调出程玥玥来到急诊室的视频,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侯大利熟悉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的所有细节,直觉告诉他,黄玲玲在碎尸案中犯罪升级,或许就与小女孩有关。这是优秀侦查员敏锐的侦查直觉,这其中既有经验积累,也有天赋。   高波和秦晓羽接到通知以后,立刻找到程玥玥。   警察又至,虽然仍然没有在她的办公室出现,还是先打电话联系,但仍然让程玥玥感到紧张。她请了假之后,乘坐电梯下楼。   万秀被杀,程玥玥在心底埋葬了此人此事,极力想要回避以前的一切。在电梯里,她默默地思考警察这次的来意,逐渐紧张起来。   高波是三大队的预审高手,在江州刑警支队的地位仅次于周向阳。周向阳被称为“铁嘴钢牙”,他则被戏称为“铁嘴铁牙”。他和周向阳多次讨论此案,明白其中的关键环节,也了解程玥玥的性格。   高波盯着程玥玥,道:“我们就开门见山来谈事,有些罪行必须被清算,不能因为人死了就结束。”   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对于生性敏感的程玥玥来说,这句话的含义则实在太丰富。她更加紧张,双手用力抱在怀里,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秦晓羽解释道:“我们找你问话,内容绝对保密,这是有纪律要求的,有什么事,你没有必要隐瞒。”   高波一字一句直奔目标:“万秀就算死了,他做的坏事,我们也要查清楚。我们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给法律一个交代。其实,我们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还得要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程玥玥猜到两名警察的来意,猛然间,又被拉到当年那个风雨交加之夜,往日的屈辱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秦晓羽安慰道:“我们会绝对保密,这一点你放心,绝对保密。”   程玥玥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眼里蓄满泪水。高波也没有继续施加压力,他坐在程玥玥身边,不停翻看资料,发出“哗哗”的声音。沉默了接近五分钟以后,高波停止翻阅资料,抬起头,平静地道:“那天在急诊室,你进去治疗后,黄玲玲帮助你女儿换过衣服,对不对?”   程玥玥低声道:“对。”   高波道:“你女儿出了什么事,我们都知道。但是,需要你本人亲口说出来。”   程玥玥以为警察知道所有真相,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抽泣道:“你们为什么非要问这些事,我已经忘了这件事。我真傻,当初为什么要把女儿留在万秀那里,这是将羊送入虎口。万秀死有余辜,他连这么小的女孩也要侵犯。”   高波愣了愣。他原本以为程玥玥的女儿也被家暴,却没有料到居然是被性侵。此时万秀已经死亡,继续追查此事没有了实际意义。但是,另一件事情还得追查。   高波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女儿被侵犯过?”   程玥玥道:“你们这是明知故问。”   秦晓羽作为女性,非常同情程玥玥的遭遇,温言道:“你不太清楚我们的办案要求,我们不能使用有歧义的语言,必须说得明明白白。此事必须得由你说出来,这是我们办事的规定。”   程玥玥道:“除了你们,就只有黄玲玲知道。而且,这件事就是黄玲玲告诉我的。她出于好心,见我女儿衣服被淋湿了,在给我女儿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秦晓羽道:“当时,你为什么不报警?”   程玥玥微微垂下头,道:“只要报了警,就有很多人知道我的事和女儿的事,我害怕,所以没有报警。”   秦晓羽道:“你难道不怕万秀缠着你,再做出类似这种事情?”   程玥玥咬着牙,道:“我下定决心和他分手,如果他还要威胁我,我就在晚上杀死他。为了我自己,我不敢这么做,但是我要保护女儿,什么都顾不得了。”   消息传回刑警队老楼,侯大利道:“基本事实已经清楚了。黄玲玲调至江州以后,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作案,直至遇到了程玥玥。程玥玥被家暴,其女儿被侵犯,极大地刺激了黄玲玲。她通过与程玥玥接触,掌握了万秀的基本情况,然后就发生了碎尸案。”   周向阳眉头形成深深的川字纹,道:“就算这样,还是没有直接证据,我们要找到突破口,希望小林那边能找到菜刀。”   江州河边,一排民警沿着江州河往前推进。   接到天气预报,近期有大雨。江州河是季节河,若是有大雨,那意味着江州河会涨大水。在没有涨水时,江州河河水清澈,如邻家小妹一样温柔可爱。而涨水以后,江州河就如喝了烈酒的抠脚大汉,让人难以靠近。   三组组长李明负责碎尸案,找到凶器的心思格外迫切。他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骂了一句:“这鬼天气,隔几天再下雨不行吗?非得来凑热闹。”   岸上,派出所副所长钱刚提着一件矿泉水,另一个民警弄了一大盆凉面。钱刚招呼道:“老李,休息一会儿,补充能量。”李明原本不想耽误时间,见同事们累得弯腰驼背,个个汗流浃背,便将手中的棍子用力往下一插,道:“休息半小时。”   棍子插进河里的淤泥,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李明老家在农村,有捉甲鱼的经验。捉甲鱼时常用一根细铁叉子插进淤泥,碰到硬硬的东西,往往就有货。这时,他凭感觉知道棍子插到了异物。   李明深吸一口气,用手探下去。手指插进滑滑的淤泥,继续向下,指尖碰到一块金属样的东西。凭着质感,他知道三十多名同事数小时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棍子无意中插中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菜刀。   “明哥,你戴手套做啥?”   “有可能是菜刀。”   “菜刀丢在水里大半个月了,还要戴手套吗?”问话的是派出所新参加工作的民警。   李明仔细戴上手套,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菜刀是否还有凶手和死者的痕迹,至少不能让我的任何痕迹出现在菜刀上。”   其他民警都停了下来,望着如探宝一样的李明。李明满脸严肃,双手探进泥中,然后小心翼翼捧出淤泥中的硬物。   “哇!真是菜刀。”   “核对一下,是不是出租房的那一把。”   菜刀是传统的铁菜刀,并非普通的不锈钢菜刀,符合景家菜刀的特点。长时间泡在水里,铁菜刀失去了凶悍之气,垂头丧气地缩在戴手套的大手之中,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   菜刀被装进箱子,由李明亲自送往刑警新楼。一方面要由DNA鉴定室主任张晨来做检查,寻找菜刀上有可能遗留的痕迹,尽管这很渺茫;另一方面要由景军来辨认,确定这一把菜刀是不是出租屋里的那一把。   消息传回,侯大利在白板上写下:找到扔到河里的菜刀。   白板上已经列出了好几条与黄玲玲有关的线索,这些线索集合起来就是证据链。证据链越完善,则审讯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即将进入审讯阶段,侯大利坐镇刑警老楼,分析收集到的材料。预审是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丝毫不比出外勤轻松。老预审员周向阳的川字纹已经定型,成为面部重要特征。侯大利不仅鬓角是灰白色,眉头也慢慢生出与周向阳眉头类似的川字纹。只是他资历浅,川字纹尚未成型,只是在最紧张时才会出现。   湖州,姜青贤、张剑波、张小舒等人一起打开了高小鹏遇害现场的房门。由于遇害现场长期封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透过口罩钻进诸人的鼻腔。几人顾不得霉味,直奔窗边,仰头看着窗帘。   自从高小鹏遇害以后,窗帘就没有换过,落满灰尘,蔫头耷脑地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这是可拆的拉绳。”姜青贤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碰了碰窗帘拉绳。   窗帘拉绳有带状花纹,握在手中大小正合适。张剑波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这是他在获取重要物证前的标准动作,这是在祈求上天保佑,能够成功获取物证。   湖州刑警支队勘查室在高小鹏影楼取下了六根具有带状花纹的窗帘拉绳,送到湖州公安新建的DNA室进行检验。   窗帘拉绳送到了湖州DNA鉴定室,也许有皮肤组织,也许没有皮肤组织。如果查到了皮肤组织,有可能是高小鹏的或是其妻子的,只有在窗帘拉绳中查到黄玲玲的皮肤组织,这个证据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等待DNA结果的时候,张小舒默默地独坐在角落。今天是她妈妈的生日,在早些年的时候,她会和爸爸一起为突然失踪的妈妈过生日。这个仪式坚持了很多年,在张小舒读高中住校以后,仪式变得七零八落。等到张小舒读大学之时,这个仪式基本被废除。她在独坐之时忽然想起今天是母亲的生日,瞬间感到特别难受,不仅爸爸忘记了母亲的生日,自己也是过了大半天才想起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她脑中始终留有两个特别清晰的画面,一是母亲离开家时的最后一个画面,当时母亲亲吻了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乖乖的,还说回来做红烧肉。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还奇异地能记住母亲温热嘴唇的触感,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道。香水味道接近栀子花,这些年街上有很多枙子花,但是她从不敢买。另一个画面是打开从湖中捞起的皮箱那一刹那间的情景,皮箱中蜷缩着的白骨如炮弹一样射进她的脑海中,成为噩梦的来源,她已经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这个画面。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她却直到现在才想起,令其深为悲伤。   张剑波走到了张小舒身边,面带微笑,道:“猜一猜,我们打开山南可乐,瓶盖上面的字是‘中奖’还是‘谢谢惠顾’?”   张小舒迅速将对母亲的思念藏回心灵最隐秘的角落,道:“张主任这样问,那肯定是中奖了,否则就不是笑眯眯的表情。”   张剑波的笑容灿烂,道:“从窗帘拉绳中发现了皮肤组织,但很陈旧。湖州的DNA鉴定室技术很先进,DNA实验室启动时共投入600万元,其中仪器等硬件投入400多万元,每年还有100多万元的投入,用以购买耗材和检材等。虽然花钱很多,还是很值得。”   张小舒道:“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张剑波道:“这事急不得,还有些时间,但不会太久。希望我们运气好,有实实在在的收获。我们还得给大利提供审讯的‘子弹’,否则他们不好打开局面。”   张小舒道:“总体来说,黄玲玲归案还是稍稍仓促了一些,若是在外面暗中控制她,我们可以更加从容。”   张剑波道:“这是一个两难问题,你得站在领导的角度思考。我们发现了高度疑似凶案发生现场的农资大楼出租房,就得彻底搜查,这必然会惊动黄玲玲。如果不控制黄玲玲,让她以休假之名潜逃,这个责任太重,谁都背不起。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专案二组成立以后的第一案,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8月2日对专案二组来说是极为繁忙的一天。为了收集黄玲玲的作案线索,侦查员们各负其责,奔走在湖州和江州两地之间。   傍晚,夕阳西下,半边天空仿佛燃烧起来。   在刑警老楼坐镇指挥的侯大利挂断电话,望向周向阳,道:“张小舒有些神奇,居然真从窗帘拉绳里找到了皮肤组织。从皮肤组织中提取到的DNA分型与黄玲玲的DNA分型一致,更为关键的是从窗帘拉绳里也查出了高小鹏的皮肤组织。”   周向阳道:“妥了。黄玲玲基本上没有反抗余地了。”   侯大利颇为谨慎,道:“黄玲玲不是一般人,她在吃精神类药物。如果没有病,又特意吃药,心机就太深了。”   周向阳笑道:“黄玲玲很聪明,想要伪装成精神病人。但是无论多么狡猾,终究不能一个人对抗整个山南公安。”   一组侦查员根据线索来到黄玲玲的舅舅家。在黄玲玲家发现的药,在其舅舅家全部找到。黄玲玲没有到五院看精神科的记录,也没有购药记录,这些药品均来自其舅舅家。   询问笔录中,面对警察询问,黄玲玲的舅妈答道:“我家那位有时半疯半癫的,有时又是好好的,玲玲也是啊!肯定有问题,否则谁会吃药。”   侦查员问道:“黄玲玲有什么具体表现?”   黄玲玲的舅妈道:“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就是忧郁症,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哭,还觉得有人要害她。我家那位这样,黄玲玲也这样。”   侦查员道:“黄玲玲为什么不去医院?”   黄玲玲的舅妈道:“为什么不去医院!玲玲这么年轻,去了五院,以后怎么嫁人。”   侯大利和周向阳研究了这份询问笔录,再与其他询问笔录进行对比,怀疑黄玲玲在故布疑阵。   白板上写满了与黄玲玲有关的线索和证据。侯大利和周向阳重新梳理这些线索,制作线索表格,确定了审讯策略。随即,侯大利和周向阳开始第一次审讯黄玲玲。   景军来到刑警支队后进入询问室,询问室有茶水和电脑,布置得和会客厅一样。黄玲玲是涉案嫌疑人,则被带到讯问室。讯问室体现了对抗精神,有审讯人员的桌子和椅子,还有犯罪嫌疑人的铁椅子。   黄玲玲走进讯问室,看了一眼固定在地面的铁椅子,微笑道:“我等会儿是坐在这里吗?”   侯大利和周向阳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黄玲玲,和其打心理战。   另一名穿警服的侦查员推了推黄玲玲,道:“坐进去吧。”   铁椅子靠背上有警绳,用于约束接受讯问的涉案嫌疑人;椅子的下端有两个圆圈脚镣,用于固定脚部;椅子的把手位置还配有两个上下伸缩的铁环,用于控制嫌疑人的双手。侦查员将黄玲玲束缚在铁椅子上,这才离开。   黄玲玲非常配合,没有任何反抗动作,被束缚住以后,靠在椅子上,如小猫一样温顺。她甚至有些好奇地盯着审讯自己的两个警察,年轻警察很帅,眼神深邃。中年警察则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仿佛自己欠了他五千元。   按照商定的策略,由周向阳主审,侯大利配审。   法定程序走完以后,黄玲玲否认犯罪。   这在预料之中,周向阳根据事先制订的审讯策略,迂回包抄。   周向阳问:“你是哪一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的?”   黄玲玲道:“我是在2000年9月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上班,在2007年7月离开。”   周向阳问:“在这期间,你一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黄玲玲道:“我一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没有挪过位置。”   周向阳问:“你是在什么时间遇到杨梅到急诊科就医?”   黄玲玲道:“2004年4月1日,因为是愚人节,我记得特别清楚。”   周向阳问:“你认识赵代军吗?”   黄玲玲道:“认识,他是杨梅的丈夫,杨梅是我的初中同学。”   周向阳问:“你是在哪一年认识的赵代军?”   黄玲玲道:“具体哪一年我记不清楚了。杨梅结婚时,我见过赵代军。”   侯大利在表格中打了一个钩。   周向阳问:“杨梅和赵代军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黄玲玲很生气地道:“赵代军是人渣。我完全不能理解杨梅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渣。”   周向阳问:“杨梅出院以后,你到赵代军家里去过吗?”   黄玲玲道:“去过啊,杨梅是我初中同学,受伤后,我下班到她家里去看一看,这是人之常情。”   这是合情合理的说法,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个钩。此刻,他有些担忧,如果黄玲玲说了百分九十五的真话,而在关键时刻不说实话,这次审讯就会遇到麻烦。   周向阳原本以为会遇到一个让自己有大麻烦的人,谁知这个人配合得如此之好。他喝了口水,目光滑向下一个问题:“你认识景红吗?”   黄玲玲长叹一声,道:“景红也是被家暴的人,2005年1月,具体时间我记不准确,总之是在晚上过来的。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元旦过后就遇到这事,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周向阳问:“当时和你一起值班的医生是谁?”   黄玲玲道:“这个问题有点难,让我想一想,应该有张勇医生吧。”   周向阳问:“你后来和景红有接触吗?”   黄玲玲道:“有啊。当时景红有一件外套丢在治疗室,我给她送回去。我和景红处得还不错,毕竟都是女人,共同话题多。在和景红来往的过程中,我认识了景军。我和他后来一直有交往,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实话实说,在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中,景军主动一些,我被动一些,就是这样的。”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个钩,黄玲玲完全说的是实话。据景红回忆,她回到家后,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是急诊科护士黄玲玲打来的。然后,两人时常有来往。   周向阳道:“你到过景红丈夫程森的商店吗?”   黄玲玲道:“我去过不止一次,景红和我还在程森商店后面的小屋里喝过咖啡。”   听到这里,侯大利的川字纹路变得更深。按照黄玲玲现在的说法,她极有可能会承认到过高小鹏的影楼,到了影楼,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使用过窗帘拉绳。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皮肤组织出现在影楼的窗帘拉绳里就有合理解释。至于高小鹏的皮肤组织出现在窗帘拉绳里,黄玲玲根本不用对此有任何回应。   周向阳在喝水之际,瞧了一眼桌上的表格。黄玲玲在前面的问题中完全没有说谎,与其他证人的询问笔录完全能够核对得上。   周向阳道:“你和曾昭敏认识吗?”   “认识啊。曾昭敏被家暴,来到急诊科,大约是2005年11月中旬。因为即将过元旦,我琢磨着利用短暂的假期出去玩,所以印象很深。后来我和曾昭敏有交往,第一次是曾昭敏主动给我打电话,要我给她换药。后来是我经常向她咨询金融问题,当时我想贷款。后来我们关系处得比较好,也到高小鹏的影楼玩过。高小鹏就是曾昭敏的丈夫。我认识高小鹏,偶然遇到他,还聊过几句。这个人挺有才华的,摄影技术不错。”   有了前面的铺垫,黄玲玲知道对面的中年警察想要问什么,不等他询问,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周向阳在肚子里骂了一句,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来了句狠的,道:“你有没有被家暴的相似经历?”   黄玲玲顿时变了脸色,道:“别人的伤疤,小心翼翼不想露出来,你偏偏来揭。”   周向阳没有任由其发牢骚,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要明确回答。”   黄玲玲强硬地道:“这与本案有关吗?我拒绝回答。”   周向阳自言自语道:“雷跃进和陈娟四处在寻找儿子雷伟,雷伟失踪好几年了。这一对老夫妻真可怜,临老了,儿子不知所终,可怜可叹啊。”   “我再次申明,这与本案无关。”黄玲玲瞪着眼,如羚羊一般。   “雷伟是你前男友,曾伤害过你,除了家暴外,还让你流产,致你失去生育能力。”周向阳在前一阶段一直温文尔雅,这一刻也“翻了脸”,双目如刀,狠狠地刺向黄玲玲。   雷伟的事情过去几年了,却仍然像鞭子一样抽在黄玲玲身上。她的皮肤似乎被鞭子抽开,疼痛瞬间从肉体蔓延到精神之中。她想要站起来,却被牢牢地束缚在椅子上,道:“你们的心太狠了。”   侯大利没有说话,努力寻找黄玲玲的思维特点。周向阳谈及湖州系列杀人案时,黄玲玲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谈及雷伟之时,她情绪变得激烈起来,这意味着雷伟失踪有可能与她有关。也意味着触及其情感时,黄玲玲容易受到影响。   周向阳继续进攻,道:“雷伟到哪里去了?雷跃进和陈娟都是老人了,他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儿子。不管雷伟是什么货色,这一对老夫妻待你不薄,应该找过你,你知不知道雷伟的下落?”   黄玲玲停止了挣扎,喘了口气,道:“雷伟早就和我分手了,他在哪里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雷叔和陈阿姨来找过我,据他们说,雷伟当时是想到南方去。他从家里出发,一去就没有回来。如果雷叔和陈阿姨怀疑我,早就向警方告状了。他们很清楚,我和雷伟没有任何关系了。”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到目前为止,黄玲玲没有说谎。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从湖州调到江州?”   黄玲玲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基础设施好,工资比湖州也高,所以我愿意过来。”   周向阳道:“你是以什么理由调过来的,调动嘛,总得有理由?”   黄玲玲道:“湖州市人民医院有好几位医生先后调到江州,现在外科王主任也是从湖州调过来的。王主任在急诊科工作好多年,比较喜欢我。2007年春节,我们在一起吃饭,我说想要换个地方,希望调到江州去工作,王主任满口答应。后来,我就调过来了。”   这是一个得到证实的信息,黄玲玲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说谎。   周向阳和侯大利中间摆着一张表格,上面有一排表格,表格中列举了黄玲玲有可能说谎或者否定的事实。侯大利在“调动问题上”打了一个钩,望着镇静自若的黄玲玲,川字眉渐渐隆起。   周向阳道:“你认识程玥玥吗?”   “认识,程玥玥是家暴受害者。我作为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本人又是家暴受害者,所以特别同情受家暴的女性。准确来说不是同情,每次看到被折磨得进急诊科的女性,都感觉自己受到折磨。你们提起的杨梅、景红、曾昭敏和程玥玥都进过急诊科,又恰好是我在场,我和她们站在同一阵营,有过交往。世间有太多不平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的精力有限,我们注意到的事情都只是我们想要关注到的事情。我承认受过家暴,施暴者就是雷伟,所以我最容易关注到那些受家暴的姐妹。我不值班的时候,肯定还有受到家暴的姐妹被送过来,只是我没有见到,便在我脑海中不存在。”   黄玲玲没有等待周向阳一句一句地提问,直接说了一大段。这一段听起来很绕,实则黄玲玲点明了对这几人都很熟悉,而且是因为家暴才走到了一起。   周向阳道:“你能说说程玥玥进急诊室时发生的事情吗?”   黄玲玲又长叹一声,道:“程玥玥在银行机关工作,脑子却一点儿都不好使,明明知道万秀品行不端,家暴、嫖娼、赌博,啥坏事都干,居然还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人性之恶,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最初看见小姑娘衣服被淋湿,嘴唇破了一块,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担心小姑娘生病,就给她换上我的衣服,我在换衣服时才发现她被侵犯。程玥玥知道女儿被侵犯,最终没有报警。因为太多女人选择忍让,家暴者才会肆无忌惮。四个人都是如此,第一次忍让就会招致无数次灾祸。当时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静下来,我也理解程玥玥,现实的法律让很多女性选择了退步。家庭暴力往往发生在家庭内部,很难形成视频资料或者录音证据,取证难度大。外人很难察觉,即使察觉也可能因为怕惹麻烦而躲得远远的,做证难度大。有些家庭争吵或者打架后,警察到场仅仅是口头劝阻,并未以书面调解的形式体现出来,加大了法院对证据认定的困难程度。更可怕的是来自施暴者的报复,不仅仅是对我们女性自身进行报复,还要报复我们的家人,类似的悲剧很多,在网上随手一搜都能搜出一大堆。另一种情况,有家暴者还对女性施以经济控制,女性如果要逃离,就面临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困境。这是很多女性很难反抗的原因,既是社会性的,也是个人造成的。”   说到这里,黄玲玲稍稍停顿,道:“尽管有社会原因,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性格软弱导致的,如果我们勇敢起来,施暴的男人就会变成鸡蛋壳,一敲就碎。”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有这种看法,你敲过没有?”   黄玲玲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事实,媚上者傲下,施暴者往往胆小如鼠。”   侯大利在表格上继续打钩。   周向阳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表格上面出现的众多“钩”,道:“万秀是在7月15日凌晨遇害,你说一说当天晚上的行踪,从医院下班到第二天早上。”   黄玲玲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们什么都知道,有必要让我再说?”   周向阳道:“我们知道什么?”   黄玲玲道:“很简单啊,15日当天,我从医院回到医院小区,其间有交接班的签字,还有回小区的视频。你们肯定把我当天所有行踪都查了一遍。”   周向阳道:“我们查是我们的事,你还得说出来。”   黄玲玲道:“我可以不说,你们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可以说,身正不怕影子斜。7月14日中午从急诊科交班出来,15日我轮休。7月16日,我是白班,要到急诊科上班。”   周向阳道:“再具体说说。”   黄玲玲道:“我在14日办了交接班,然后就走回了医院小区。”   周向阳道:“回到医院小区后,你晚上到哪里去了?”   黄玲玲道:“回到家,我睡了一大觉,晚上才出门,准备到金色天街。刚走到楼梯口,遇到同楼的一个朋友,他恰好要路过金色天街,我就搭他的车来到金色天街。”   这个说法弥补了小区院门的监控视频没有发现黄玲玲离开小区的困惑,和滕鹏飞的分析非常接近。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到金色天街?”   黄玲玲道:“金色天街有一家卤肉店,卤肥肠味道不错,景军喜欢吃。我准备切一点,带回家给他吃。回到出租房,我们吃饭,休息。就这样,这就是整个过程。”   警方从排查中得知,黄玲玲和万秀在秦阳炸酱面店见过面。这是万秀露面的最后时间点,这以后,不仅没有人再见过万秀,监控视频里也没有再出现万秀。警方高度怀疑黄玲玲和万秀在炸酱面店露面以后,万秀便被黄玲玲控制了。   “你到金色天街只是去切卤肉吗?”周向阳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是警方经过排查,卤肉店服务员没有黄玲玲到来的记忆。   黄玲玲道:“是啊,我准备切卤肥肠。但是,在来到卤肉店前,我给景军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他已经切了卤肉,便没有去。”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周向阳道:“你在离开金色天街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黄玲玲道:“九点多吧。”   周向阳道:“你和万秀见过面吗?”   “不是见过面,是在面馆偶遇,我肚子有点儿饿,去填饱肚子。我们在面馆碰上后,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黄玲玲补充道,“我准备和景军约会,特意穿得很漂亮。”   周向阳道:“你是用什么方式回农资大楼出租房的?”   黄玲玲道:“走路,我喜欢走路,夜晚一个人散步,安安静静的。从金色天街走到农资大楼,我沿着河道和街边走,有二十分钟吧。”   周向阳拿出一张地图,道:“这是江州城区地图,你把7月15日当天晚上从金色天街到农资大楼出租房的路线画出来。”   侯大利取过这张江州地图,放在黄玲玲面前。黄玲玲拿起签字笔,熟悉地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路图。东城区有很多老街道,黄玲玲所画的这条线路一部分穿行于老街里,另一部分位于江州河边。   视频大队姜华在前些天送过来一幅图,详细标注了东城区的警方监控点。侯大利将监控点图与黄玲玲标注的地图进行核对,立刻明白这是一条几乎缺失了官方监控点的路线图。江州警方的天网工程建设数年,主要路段皆建有监控点,但是在基础设施较差的老城区,还不能做到对许多背街小巷的全覆盖。黄玲玲走出这样一条线路,说明其作案前确实有过精心准备。   表格上已经有了一大串钩,周向阳的川字纹非常明显。   对答许久,黄玲玲身体有些疲惫,喝了口水后,靠在铁椅子上。突然间,她失去了和两个警察对话的兴致,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苦涌上心头。莫名的痛苦是这些年的常态,到来之前没有征兆,如洪水一般漫过身体,使她每一个细胞都无处躲藏。   中年警察问了几句话,她耳边“嗡嗡”作响,没有听清楚。   侯大利观察到黄玲玲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浮现出一种苦相,这种苦相曾经在杨梅、景红等人脸上都浮现过。   眼见着表格中未打钩的部分越来越少,黄玲玲承认了所有事情,而所有事情都能有合理解释,无法将其与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联系在一起。黄玲玲要么与四个案件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在涉案前将所有细节考虑得清清楚楚。   周向阳借着喝水之机短暂休息,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看了一眼表格,提高声音,道:“你从金色天街回到农资大楼以后,陪景军吃饭没有?”   黄玲玲耳边的嗡嗡声又奇怪地消失了,能听清楚中年警察的说话声。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道:“我陪景军吃过饭。刚才我说过,他切了卤肉。”   周向阳道:“你在金色天街吃过面条?”   黄玲玲道:“吃夜宵,不可以吗?”   周向阳道:“那晚餐是谁做的?”   黄玲玲道:“景军做的。”   周向阳道:“除了买回的卤肉以外,还炒了肉丝,是你喜欢的青椒肉丝。”   黄玲玲道:“我陪景军吃饭时没有太多食欲,记不清楚了。”   周向阳道:“景军切肉丝是用家里的那柄铁菜刀。第二天,他找不到菜刀,就去商店买了一把。你为什么要扔掉那柄还很锋利的菜刀。”   黄玲玲挺直了腰,道:“我扔自己家里的东西,需要理由吗?不喜欢就扔掉。”   周向阳道:“你把菜刀扔到哪里了?”   黄玲玲道:“河里。虽然乱扔东西不太好,可是菜刀毕竟是菜刀,我怕小朋友捡到菜刀后出事。”   周向阳问到这里,感到一阵肝疼。面对这个从不“说谎”的犯罪嫌疑人,他恨不得上前拎住其衣领,狠狠扇其耳光,让其交代真正的犯罪事实。   侯大利的耳机响了一下,传来江克扬的声音:“黄玲玲很狡猾啊,从来不用银行卡转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枪口,百密难免一疏。黄玲玲曾三次送了大笔现金到湾村,时间就在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后。这意味着她把从三家拿到的钱转手就送给了村小。黄玲玲在犯案前,长期给这个村小送钱,数额都不大,这三笔数额是最大的。”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用手机回了一条短信,道:“派人到村小,录点视频,是村小学生感谢黄玲玲的内容。再寻访一下村小的老师、校长,和他们深入交谈。”   江克扬道:“我已经录制了。”   侯大利道:“这个视频很重要,你传给支队长。”   与江克扬通话不久,支队长陈阳的声音响起:“老周遇到了麻烦,你换一换他。”   周向阳也接到相应的指示,向侯大利使了一个眼色。   侯大利一直在观察和揣摩黄玲玲,寻找其心理特征以及破绽,此时已经若有所悟,道:“黄玲玲,你多次被评为优秀工作者、技术能手。你在湖州市人民医院被评过三次,在江州市人民医院被评过一次。”   黄玲玲道:“我只是做了本职工作而已。”   侯大利道:“你的朋友对你多有表扬,都说你为人挺不错,包括雷伟的父亲和母亲,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说自己的儿子没福气,配不上你。”   黄玲玲有些疑惑地望着年轻的帅气警察,道:“这也只是尽人的本分而已。”   侯大利道:“现在你爸妈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黄玲玲道:“我有男朋友,景军就是我的男朋友。”   侯大利道:“你爸妈不知道有景军这个人,你和景军同居,但是不想把景军带回到家里去。这也说明,景军不是你的理想爱人。”   黄玲玲道:“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和景军的关系挺好的。没有带他回家,是因为时候不到。”   侯大利道:“景军知道你不能生育吗?”   这是黄玲玲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口。虽然自己在伤口上做了很多防护,可是被眼前年轻的警察戳了一下,仍然痛彻心扉,道:“你这人很残忍,非得要问这个问题吗?”   侯大利道:“景军有权利知道你是否有生育能力,你是否向景军坦白过这事?”   黄玲玲没有说话,有一种被揭短的怒火。   侯大利紧追不舍,道:“景军对你是百分之百的真心,你之所以不愿意让双方关系进一步发展,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   黄玲玲没有回答,瞪着侯大利。   侯大利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应该杀人。”   黄玲玲道:“最开始你们说我涉嫌杀人,我再次声明,我没有杀人。你们要再说我涉嫌杀人,要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你们就是诬陷。24小时嘛,等我出去了,我要告你们。”   “你抬头看一看屏幕,这里有你熟悉的场景,还有你熟悉的东西。”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预定方案,侯大利开始刺刀见红了。   前方屏幕上显示了高小鹏遇害现场的照片,还增加了一个窗帘拉绳的特写,但是有意略去了窗户的照片。   窗帘拉绳的特写显示出来以后,侯大利紧紧地盯住黄玲玲,观察其神态变化。   从开始与警方对话以来,黄玲玲一直表现得风轻云淡。当这条窗帘拉绳出现的时候,她的头朝左偏了偏,几秒钟后,又矫正过来。窗帘拉绳出现以前,警方所有的提问都在其算计之中,可是黄玲玲没有想到警方会把这条窗帘拉绳拿出来,这是她没有算到的地方。当年,在用过这条拉绳之后,她特意把拉绳安装回原位,以为根本没有破绽。   黄玲玲第一次有些紧张,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侯大利道:“黄玲玲,你用过这条绳子吗?”   黄玲玲道:“我不记得了。”   侯大利观察到黄玲玲说这句话时,瞳孔微微缩了缩。这是极为细微的变化,若不是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又有意识地经过训练,就会错过瞳孔的变化。他明白这条拉绳的出现已经接近真相了,便提高声音道:“黄玲玲,别装傻,真不记得了吗?”   黄玲玲又如羚羊般瞪起眼,与侯大利对抗。她的大脑像马达一样高速运转,寻找警察谈话中的玄机。   “高小鹏这人的审美有点儿怪,喜欢用光滑的领带。我给你看一张照片。”侯大利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高小鹏尸检照片,照片中有脖子伤痕的特写。   时隔多年,黄玲玲再看到那张脸,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地闭上眼,回避这张照片。   侯大利声音严厉地道:“照片有什么好怕的,有种睁开眼,看照片。”   黄玲玲猛地睁开眼,挑衅地看着侯大利。   侯大利指着高小鹏脖子上的伤痕道:“你注意看脖子上的伤痕,伤痕里面有齿状痕迹,我们经过比对,这是绳子留下的痕迹。领带太滑,不顺手,有人用了这根绳子,和领带混在一起使用。”   侯大利犹如站在当日的现场一般,居然将细节讲得清楚明白。黄玲玲鼻尖微微有些出汗,道:“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侯大利有意采用咄咄逼人的语调,道:“你听懂了。”   黄玲玲眼中闪出一丝狂热,随即又熄灭,讽刺道:“警官,你不管问什么,我都是一个回答,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真记不起来了。”   侯大利道:“我提醒你一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根绳子很粗糙,里面留有人体皮肤组织。”   黄玲玲鼻尖滴出一粒汗珠。   侯大利在这个阶段使用了审讯中的悬念法技巧。悬念法主要是针对反侦查能力较强的犯罪嫌疑人的一种讯问方法。在没有掌握大量和确切证据的前提下,故意提起有关案件的部分事实真相,就犯罪嫌疑人的反常情况设置疑团,目的是使犯罪嫌疑人不自觉地进入犯罪过程的情景之中,让其怀疑公安机关已掌握实情,从而用以攻破心防。   黄玲玲在医院工作,对DNA技术有一定了解,得知绳子里有人体皮肤组织,头脑“嗡”地响了一下。当“嗡”声响起时,一股强烈的厌倦情绪从心灵最深处席卷而来,“一切皆无意义”的想法如洪水一般迅速占领了头脑。这是非常熟悉的场景,在其人生中反复出现,她知道下一步就会有一个没有面目的婴儿出现在她面前,先是啼哭,随后会叫出清脆的“母亲”两个字。这奇怪的“母亲”的称呼,怪异又亲切,让她发狂。   她用力抓扯头发,不让那个让她崩溃的画面在这个节骨眼涌现出来。   侯大利见到黄玲玲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回答我的问题。”   当侯大利的声音通过耳膜传过来之时,黄玲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借用这个声音去对抗即将到来的痛苦深渊。她不停地用力摇晃身体,带动铁椅子发出“哗哗”的声音。   侯大利耳机里传来了陈阳的声音:“黄玲玲也许真吃了治疗精神病的药,精神状态不对。”   侯大利面对黄玲玲,高声道:“我再说一遍,回答我,用过这根绳子没有?”   在一片黑暗之中,侯大利的声音仿佛是一道闪光。黄玲玲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晃荡,想要抓住那道闪光。那道闪光却转瞬即逝,从空中飘走。朦胧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出现。   黄玲玲朝着闪光的地方瞧了一眼,希望再次来一道闪光,将自己拉出黑暗。很多次,在黑暗中痛苦的时候,黄玲玲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让热水喷洒下来,用以抵挡来自地狱的痛苦和不希望出现的小影子。景军作为自己的男人,有时会在门外说话,关心自己。但是,他的声音一次都没有形成如年轻警官那样刺破黑夜的闪电。   侯大利瞧见了黄玲玲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一道目光与她平时清澈的目光完全不一样,有痛苦、有迷茫、有狂热、有混乱、有麻木,甚至嘴角还有一丝亮闪闪的口水。看到黄玲玲如此神情,他内心不由得紧了紧,但是态度没有改变,仍然保持压迫性的语气,道:“你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就说出来,没有问题就回答我的话。”   黑暗的空中,又浮现出一道亮光。这一次亮光距离黄玲玲很近,她抓住这个亮光,然后跟随着亮光在空中滑行。过了一会儿,黄玲玲睁开眼睛,此刻,她额头上出现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周向阳端过去一杯水,道:“喝口水,好好回答。”   由于手腕被固定在椅子上,黄玲玲俯身,绷直了身子,才喝到水。   侯大利道:“我们在绳子里发现了你的人体皮肤组织,你在医院工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要心存幻想。”   黄玲玲瘫在铁椅子上,望着侯大利,说了一句:“以前的事情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而且,就算从这条拉绳中检出些什么,也和你们谈的事没有关系。我到过高小鹏的房间,还动过窗帘拉绳,留点皮肤组织什么的很正常。”   侯大利抓住了她谈话中的微小破绽,道:“照片中没有显示是窗帘拉绳,我也没有提起过,你怎么知道是窗帘拉绳?”   黄玲玲道:“我刚才想起来的,难道我不能忘记后又想起吗?”   耳边这时传来支队长陈阳的声音:“江克扬把湾村村小的视频传了回来,据村小校长说,黄玲玲的外公曾在村小当过多年校长,其外公的家就在村小附近。黄玲玲外公外婆死了好多年,黄玲玲每年都回来扫墓。校长还提起过,校小每月都会收到黄玲玲的钱。校长曾经劝黄玲玲别送了,她还是坚持要送。另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村小校长无意中说起过,黄玲玲曾经将一个骨灰盒带到村小,埋在其外公外婆的旁边,自称是亲戚的骨灰。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黄玲玲的亲戚在前些年没有人过世。江克扬怀疑这应该与雷伟有关。如果黄玲玲心理变态,不怕硬的,那多半就怕软的。既然她定时给孩子们送钱,那我们就用孩子来感化她。这是我的建议。”   周向阳也得到了同样的信息,在纸上写道:“骨灰盒、雷伟,这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第十一章 顺手挥出的一刀   入土为安是江州人的老习俗,因为是老习俗,所以主要集中在中老年群体上。2003年到湾村村小埋骨灰盒时,黄玲玲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很年轻,多半不会有入土为安的观念,她的朋友多半也不会有此观念。所以,要花费工夫到湾村来土葬的人,不应该是年轻人。真是中老年人的骨灰,又轮不到黄玲玲来主持埋葬。   这个骨灰盒很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雷伟的。如果雷伟遇害,尸体绝对不能去火葬场,这个骨灰盒肯定另有玄机,说不定里面就会出现锁死黄玲玲的关键性证据。   侯大利和周向阳都是非常优秀的侦查员,脑子转得极快,迅速想通了这里面的环节。   这时,侯大利耳边响起了陈阳支队长的声音,也讲了同样的理由。一名侦查员进入审讯室,带来U盘,插在侯大利面前的电脑上。几分钟后,侯大利和周向阳决定对黄玲玲播放此条视频。   视频中,喜笑颜开的小学生站得整整齐齐,大声道:“黄玲玲大姐姐,我们学习都很认真,希望大姐姐常回来看看。”   黄玲玲完全没有料到屏幕里会突然播放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画面,如果这个画面在其他地方播放,会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如果世界上有哪个地方能让她的内心平静,那就是湾村村小。在湾村村小的少年时光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甚至比起少年时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更为幸福。湾村村小生活清苦,可是气氛和睦,村小内外,无论老少都叫她一声“玲玲”。外公外婆进城办事,黄玲玲就到隔壁老师家吃饭,毫无隔阂。   屏幕里,视频角度慢慢移开,来到村小,停在外公外婆的坟前。有四个人站在坟前,分别是江克扬、樊勇和两个着装公安。江克扬神情严肃,在无名的坟前转来转去。   自从视频播放以后,被束缚在铁椅子上的黄玲玲彻底没有了声响,目光直直的,一束头发奇怪地耷拉在脸上。   讯问室内出现了静默,周向阳拿起水杯喝水,侯大利也拿起水杯喝水。狭窄空间出现了“咕噜咕噜”的喝水声。   黄玲玲感到口渴,咽了咽口水。   沉默良久,侯大利道:“你曾在2003年年底带回一个骨灰盒到湾村村小,这是谁的骨灰?”   黄玲玲眼神游离,脸色灰白,沉默不语。   侯大利重复道:“你亲自将骨灰带到湾村村小,说明这人和你关系密切,这人是谁?”   黄玲玲继续保持沉默。   屏幕中出现湾村村小以后,黄玲玲的情绪便急转直下,出现了多数犯罪嫌疑人在讯问室应有的神情。侯大利知道湾村村小是黄玲玲最大的破绽,继续施加压力,道:“你如果不说,那我们就要全面展开调查。你家的亲戚,你的朋友,还有雷伟的父母,我们都会调查。骨灰的情况,我们也要深入细致地调查。”   “唉。”   黄玲玲从胸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中有无奈,也有某种释然。她慢慢抬起头,神情恢复如常,微笑道:“你们也不全是笨蛋。骨灰盒是雷伟的。”   监控室,支队长陈阳与政委洪金明喜笑颜开。   侯大利原本准备继续做艰苦努力的审讯,没有料到黄玲玲突然间放弃了抵抗。他此时方觉后背极不舒服,用左手摸了摸后背,发现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周向阳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水,由于喝得太猛,茶水涌出,打湿前胸。   黄玲玲低下头,喝了口水,道:“雷伟是浑蛋。我和他分手之后,他纠缠了我很多次。我流产以后,特别伤心,不想单独和他见面。有一天,他给科室打了电话,找到我,说是要到南方,临行前见我最后一面,并向我道歉,做最后了断。他说得可怜兮兮的,我当时心软了,同意与他见最后一面。见面之后,雷伟带我到医院附近的茶楼,不承想,雷伟居然对我用了迷药‘任我行’。哈哈哈,这种荒唐事,你们没有想到吧。”   说到这儿,黄玲玲想起了发生在当天彻底改变自己人生的荒唐事,第一次泪光闪烁。   那天黄玲玲醒来时,完全没有在茶楼喝茶后的那一段记忆,只觉头疼欲裂。她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内衣内裤被丢在旁边。   穿着内裤的雷伟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道:“昨天不过瘾,你不配合,缺了味道。”   黄玲玲能够想起与雷伟见面之事,后面一大段则完全空白。她想要把身体撑起来,却浑身无力。   桌上,放着一沓钞票。雷伟用手指弹着银行卡,道:“玲玲,你只有这么点儿钱。”   “你干什么?”黄玲玲躺在床上,怒视雷伟。   “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密码还是我的生日。”雷伟坐在床边,在黄玲玲身上摸了两把,道,“我要到东莞做生意,你总得赞助几个钱。你平时挺节约的,怎么还没有一万块钱?”   黄玲玲用力推开雷伟的手。以前这双手会带给她幸福,如今这双手触碰她的皮肤时让她感到恶心,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恶心,使她恶心到想要吐。她爬下床,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只能扶着椅子和墙壁前往卫生间。雷伟以往觉得女友身体和相貌一般,仅仅是性格温顺而已。如今即将南下,这个女人必然会成为别人的女人。心思变了以后,他忽然发现黄玲玲身材真不错,一股热火从腹部燃烧起来。他拦腰抱起黄玲玲,不顾其反对,又将其丢在床上。   再次快活之后,他翻过身,躺在女人身旁,道:“老夫老妻,又不是没有做过,哭什么哭。我们有一回24小时都躺在床上,至少做了八次吧,你后来还求着我做。”   黄玲玲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现在还头疼,昨天的事情记得模模糊糊。”   “‘任我行’,江州流行玩这个。话说回来,你以后到娱乐场所得注意,陌生人的水千万别喝,喝了,你就会成为别人的玩物。”雷伟玩得很开心,随口道。   黄玲玲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雷伟道:“江州挺流行,只要一小瓶,全天下最傲慢的女人都会成为你的胯下之人。”   桌上,除了钞票,还有一个小瓶子。   黄玲玲洗澡出来,雷伟已经到楼下叫了几个菜,又买了一瓶酒,惬意地吃吃喝喝。黄玲玲看到雷伟喝酒,想起他喝酒后打人的疯狂样,紧张起来,道:“钱你拿走吧,以后别来烦我。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我还要上班。”   雷伟讥笑道:“你现在浑身无力,去上班不是害人吗?你请假,再陪我一晚上,明天我就离开。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   黄玲玲仍然有喝迷药之后的强烈后遗症,躺在床上给科室打电话请了假,迷迷糊糊又入睡了。不知过了多久,黄玲玲被推醒,睁开眼,看见面前有一双充血的眼睛。   经过休息,黄玲玲的手脚也渐渐有了力气,对着雷伟胸口就蹬了一脚。   雷伟翻身倒地,发出扑通一声响。酒精如小恶魔,在他的身体里游走,让他极端亢奋。   “臭婊子,还要踢我,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雷伟在前面说的是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后面两句话则说的是湖州土话。他冲上前,抓住了黄玲玲的脚踝,将其拖下床。   雷伟毫无惜香怜玉之心,如拖一条麻袋般,将黄玲玲拖到床下。他俯身打了几拳之后,挺起腰,又朝黄玲玲腰背上踢了几脚。   在暴力打击之下,黄玲玲没有还手之力,抱着头,尽量蜷缩成一团。雷伟踢累了,双手叉腰喘气。黄玲玲趁着暂时没有被踢打,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寝室跑。刚到门口,她的头发被雷伟抓住。雷伟抓住黄玲玲的头发,朝墙壁上撞了两下,又用力踢了一脚。   黄玲玲扑进寝室,撞在电脑桌旁。电脑桌前摆有一柄水果刀,是前天她削完水果后顺手放在桌上的。她被打得浑身是伤,眼冒金星,头脑混乱,在头发又被雷伟抓住之时,抓起水果刀,朝后挥动。   世界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顺手挥动的动作彻底改变了黄玲玲的人生。朝后挥刀之后,她感觉切中了一个脆皮西瓜,转过身,只见雷伟喉咙处喷出鲜血。雷伟双手捧着脖子,发出“汩汩”的声音,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短短一分钟后,他就失去生机,躺在地上。血在其身边流了一地,形成血泊。尽管在急诊科工作,熟悉血腥味,可是此刻家中的血腥味和屎臭味还是让黄玲玲吐得天翻地覆。   黄玲玲扔掉水果刀,拿着手机,准备打120。按下了“12”两个号码,她停了下来。最终,犹豫良久,那个“0”字她最后也没有按下。   “这本是一场意外,我不想杀人。”   黄玲玲在无法入睡的夜晚总是如此安慰自己。处理尸体是一件麻烦事,她费尽全身力气,耗了一个星期,才让那具尸体彻底消失。黄玲玲回想起与雷伟在一起时甜蜜的初恋时光,不忍心彻底捣碎其头颅,就买来一个大号骨灰盒,装上雷伟的头颅还有自己流产时的病历,一起带到湾村村小。那个时候,黄玲玲还没有任何反侦查经验,对爱情依然存有幻想,做出了这个留有后患的行动。后来,黄玲玲数次想要取走雷伟的头颅,又心存侥幸,更害怕引人怀疑,取走头颅之事便拖了下来。   村小的所有人都无条件地相信黄玲玲。在他们眼里,黄玲玲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妹,聪明、善良、单纯。黄玲玲说是一个朋友的老人希望入土为安,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有人便相信了这个说法。他们没有提钱的事情,还帮忙弄来一口薄皮棺材,悄无声息地将“外来人”安葬在老校长旁边。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江州实行了殡葬改革,整个江州都是火化区。有个别希望入土为安的人家采用了这种方式,给一笔钱,在能够入土的他乡让逝者入土。这以后,黄玲玲每月都会捐钱到村小,名义是为村小小学生购买文具。   承认了误杀雷伟,其他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湖州系列杀人案和江州碎尸案的整个过程与警方还原的过程基本一致,个别细节则由黄玲玲补充。   “雷伟对我使用了迷药。我在他的行李中发现了三个小瓶子,也就是三瓶迷药。后来我对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都使用了迷药,这样就能轻易控制他们。三瓶迷药用完以后,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便想办法调到江州。在江州,我在急诊室先后遇到两次被家暴的受害者,虽然同情她们,还是忍住没有去主动接触这两家人,直至遇到程玥玥。如果仅仅是程玥玥被家暴,我还能忍住。看见小姑娘被恶棍侮辱,我没有办法再忍耐了。杀了万秀,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这个想法是活生生的,在我脑海中独立成长。我无法控制这个想法,相反,这个想法完全控制了我。我特意磨了些安眠药粉,又担心控制不够有力。我买避孕套的原因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真没有办法控制住万秀,避孕套是最后的底线。   “我在金色天街那家秦阳炸酱面馆等到了万秀。到急诊科以后,我以谈程玥玥病情之名,和万秀有过多次接触,有意无意地对其表达了好感,称赞他是很有魅力的男人。男人精虫上脑以后,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还真以为我是他的小迷妹。那天晚上,万秀约我喝酒,地点定在金色天街。见面之后,我说还没有吃饭,想要找一家吃快餐的地方,吃点东西再去喝酒。在秦阳炸酱面馆,我把矿泉水瓶递给万秀。我一瓶,他一瓶,我那瓶是干净的,他那瓶里有我放入的安眠药。吃面时,万秀开始打哈欠,到了面馆外,更是不停地眯眼睛。我提议到车上休息,他同意了。在车上,昏昏欲睡的他还急不可耐地想要对我动手动脚,我借口要去洗一洗,让他在车上稍等。等我回到车上时,他睡着了。   “我开车到河边。那条路走过无数次,哪里有监控镜头,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没有直接把万秀带进来,而是先独自回出租房,和景军吃过饭,再上床。等到景军喝了有安眠药的矿泉水睡着之后,我才把万秀弄进来。我把他搬到客厅以后,一直沉睡的万秀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黄玲玲自嘲道:“那时我已经是老手了,根本不慌张,我到厨房拿起一把水果刀,捅进万秀前胸,把他解决了。这些施暴的人都是鸡蛋壳,只要你不怕他,敢于反抗,他们一敲就碎。”   “你捅人的这把刀在哪里?”   “也扔到了河里,比菜刀还要远一些,你们往上找,应该能够找到。”   “你是用菜刀分割了万秀?”   “刚才我说过,我是老手了,有经验。分解以后,把尸块装到袋子中,扔到河里非常方便。等到第二天,景军醒来的时候,我把现场冲洗得干干净净。你们别怀疑,我的手脚很利索,毕竟当过多年护士,而且是技术最好的护士。我后来还专门研究过人体结构,对人体很熟悉。其实,我挺适合做法医。我将肺腑这一部分都煮过,喂野狗了。   “2004年7月9日,赵代军的银行卡被我取走。我当时在上班路上,特意戴了遮阳帽,遮阳帽很宽,挡住了整张脸。江州夏天很热,这身打扮很正常。取了钱之后,我把钱放在包里,也没有多少,不到一万块钱。隔了两天,我把钱送到湾村村小。程森家里有一个保险柜,里面有两万元现金,还有存折。我第一次没有经验,拿了赵代军的银行卡,后来推敲起来,发现里面有很多破绽。程森家、高小鹏的影楼,我都只要了现金。拿到钱,我就送给湾村村小。”   赵代军遇害之后,湖州警方认定凶手是失足女,很遗憾的是除了现场痕迹以外,没有更多信息。当年警方根据赵代军银行卡找到了那台放置在街边的取款机,遗憾的是取款机的摄像头被口香糖堵住,没有拍到赵代军银行卡被取款时的照片。   侯大利熟悉这一段材料,问道:“你当时是不是用口香糖堵住了监控镜头?”   黄玲玲摇头道:“没有,我当时根本不知道监控镜头在哪里,只是戴了墨镜和遮阳帽。”   “用打火机烧赵代军下体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人心狠手辣,居然用烟头烫妻子杨梅的胸部。胸部是女人最重要的部位之一,烟头温度这么高,烧在皮肤上的痛苦难以想象。杨梅是赵代军的妻子啊,是妻子啊!禽兽不如的男人就应该受到惩罚。我用打火机烧了他的下体,算是一报还一报吧。当赵代军伤害妻子的时候,就要做好受到同等折磨的打算。赵代军看起来凶巴巴的,当我点燃火机的时候,他是真尿了,这不是一个形容词,他是真尿了,恶心得不行。   “好多家暴男人都有喝酒的恶习,程森是里面比较严重和典型的。我特别痛恨喝酒以后打女人的。程森喝酒以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老婆,打老婆时特别兴奋。他最过分的是只要喝了酒就要到景红单位,把景红带到小树林殴打。景红特别爱面子,居然忍受了好多年,我有相似经历,既理解又觉得无法理解。2005年1月5日,景红的屁股被插了手电筒,这是一个禽兽对妻子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我看到了景红的伤,躲在一边哭了。景红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年纪轻轻就要长期使用纸尿裤,否则就会尿裤子。都说男人和女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分,谁知道这是最恶的恶缘。我唯一遗憾的是当时没有找到手电筒,还以颜色时只是用了钢笔,插入钢笔的痛苦明显会小于手电筒,这是遗憾。   “高小鹏是色鬼,而且是个变态,除了做一些变态的花样以外,居然邀约外人侵犯自己的妻子。影楼里有很多肮脏的东西,还有专用的拍摄设备。我不想多说他。精液很简单,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坏人都是软蛋,吓唬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服用过的精神病类药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奋乃静、氟奋乃静等好多种,服用得最多的是氯丙嗪。我舅舅是精神病,有症状,时好时坏。我没有到五院检查,但是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和舅舅很相近。我感觉头脑中有一个小人,他时常会出现,有时在脑中,有时就在外面。小人出现的次数太多,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我现在很清醒,但是转眼间就会出现让我无法摆脱的症状,有时感到生无可恋,有时又会无端发怒。”   黄玲玲揪了揪头发,道:“你别看我现在很清醒,都是强忍着,忍不住的时候,经常想要跳楼、跳水,还想要用斧头、菜刀砍脑袋。”   黄玲玲讲了很详细的作案经过,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个小时。说话时,她的口水数次流下来,又被用力吸上去。   讯问即将结束,侯大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黄玲玲,轻言细语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黄玲玲笑道:“没有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侯大利道:“你所说是否属实?”   黄玲玲答:“属实。”   侯大利道:“你看一下本子上面的记录,与你说的是否相符?”??   黄玲玲看完道:“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讲完事情经过,签完字后,黄玲玲彻底卸下所有包袱,有一种特殊的轻松感。她甚至开玩笑道:“从今天起,我就是阶下囚了,恐怕很难再出去。蓝天、白云,我只能在监狱里欣赏了。”   说到这里,黄玲玲想起了已经年老的父母,笑容开始一点点凝固。她的父母是最为普通的父母,自己作为独生子女,小时候的生活过得不错。当市场浪潮到来之时,原本小康的家庭顿时沦为生活困难户,父母为了生存顾不上家里。黄玲玲悄然成长,不知不觉与父母产生隔阂。工作以后,隔阂日深,她彻底与父母没有了共同语言,父母的心灵与女儿的心灵隔得很远。   双方生活在湖州,每月能见面,依然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生活中遭遇挫折时,她宁愿回到湾村村小养伤,也不愿意向父母倾诉。   尽管如此,当尘埃落定时,黄玲玲还是想起了父母。她右脚刚刚踏出讯问室,深深的痛苦和忧郁便铺天盖地而来,并没有因为自己向警方坦白而失去影踪。她伸手扶住门框,望向前方。在前方走道上,一个小人伸出双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侯大利望着脚步缓慢的黄玲玲,心情沉重,只觉得有一股郁闷之气积累在心底,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突破口。等到黄玲玲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他取了一支烟,坐在讯问室里狠劲地抽。   周向阳站起身,摸了摸皮带,道:“一场硬仗,皮带上全是汗水,你也一样啊。黄玲玲心理异常,如果没有湾村村小的事,差点儿就没审下来。能审下来,真是侥幸啊。你别闷着,我们终究是审了下来。”   “枕边人成为施暴者,在我们眼里不算少数。家暴这种行为,在事情没有闹大的时候,我们还真是无能为力。事情闹大后,我们介入,意味着受暴者已经吃了大亏,闹得不可收拾。”侯大利显得兴味索然,继续抽烟。   周向阳能够体会到侯大利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家暴是重大社会问题,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必须由全社会方方面面的人来共同推动。我们做好自己的职责就行了。破案,就是我们的职责,你不必给自己增添包袱。记住,地球离了谁都转,你不能拯救全世界。我建议你立刻给程总队汇报湖州系列杀人案,这应该是山南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侦办的第一起案件。”   侯大利按灭香烟,站了起来,道:“我没有这么矫情,只是有感而发。黄玲玲犯罪,而且是重罪,我们抓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湖州系列杀人案是由湖州市公安局上报给省公安厅的重大疑难案件,最初侦办此案时,四处都是迷雾,不管从什么地方入手都会遇到重重阻碍。案件无法推进,成为让姜青贤等侦查员耿耿于怀的一根刺。   至此,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当案情真相大白之时,再来回溯整个案情,发现黄玲玲的作案手法极为简单。她先接触受害者,用迷药迷倒对手,然后实施杀人。湖州警方之所以查遍了整个迷药“任我行”地下网络也没有找到凶手,原因很简单,获得迷药“任我行”的雷伟在此时已经遇害,地下网络失去了对雷伟的记忆。湖州警方还认定凶手是不良职业者,这并非黄玲玲有意误导警方,只是她在接触三个受害者时使用过诱惑术。这个小招数导致警方走了大量弯路,最终迷失了侦查方向。   走出审讯室,侯大利在电话里向省刑总程真总队简要汇报了整个案情。   虽然获得领导高度赞扬,侯大利依然神情严肃,心情沉重。   凌晨,侯大利从刑警新楼回到老楼,进门觉得不对劲,整栋楼黑黑的,他便稍稍朝后退了一步,微微屈膝,做好防备,观察周边情况。   楼上走道里的灯光突然打开,灯光照亮院子,掌声四起。专案二组成员、105专案组成员以及支队长陈阳等人皆出现在走道上。   陈阳道:“欢迎大利,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破得漂亮。”   侯大利快步上楼,与特意赶来的江州刑警支队领导打招呼。   陈阳笑得十分欢畅,道:“黄玲玲开口之后,我就给宫局做了汇报,然后直接来到刑警老楼。按照老传统,破了案,今天晚上无论多晚,也得喝庆功酒。”   站在陈阳身边的是老姜局长和老支队长朱林。   老姜局长竖起大拇指,道:“大利,好小子,不错,给我们江州警察争光。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说你这小子前途无量,我的眼光不错吧。现在你小子是名副其实的神探,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审讯结束后,侯大利脑中一直浮现出黄玲玲扶住门框的画面以及其风轻云淡的神情,心思沉郁,并没有破案后的兴奋。此时回到老楼面对诸多赶过来庆功的战友,他把内心的沉重感放到一边,笑道:“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从湖州系列杀人案到江州碎尸案,前后参战的侦查员好几百,能够破案,这是所有人的功劳。”   老姜局长道:“神探和一般侦查员的区别在哪里?就是神探能够从众多的无用线索中抓住最有用的那一个。我和老朱复盘过湖州系列杀人案,当初姜青贤的分析没有问题,这是我们侦查员最正常不过的思路,你能从沙发上的鼻血,以及杨梅、景红脸上的苦相,把家暴这个隐藏起来的细节抓出来,这是最了不起的地方。”   陈阳兴致勃勃地道:“走,到小饭厅,喝一杯。”   常来餐厅提前接到陈阳电话,留下一名厨师,专门为老楼服务。侯大利回来以后,厨师开火炒菜。常来餐厅大厨不在,小师傅做出来的家常菜味道也不错,关键是破案之后大家心情好,普通菜也能吃出鲜美滋味。吃到一半的时候,副局长宫建民赶到小饭厅。他已经喝了酒,情绪非常高昂,主动与在场的侦查员一一碰杯。碰杯以后,平时在部下面前颇为严肃的宫建民变得婆婆妈妈,拉着侯大利的手不放。   凌晨两点,庆功宴散去,宫建民和陈阳都喝醉了。   临走前,微醺的朱林在老楼院中把侯大利叫到身边,道:“你在侦办湖州系列杀人案期间,105专案组也没有闲着,我们到了湖州明杨县高马镇,重点查杨永福的舅舅吴佳勇。吴佳勇是杨国雄的办公室主任,最接近杨国雄,是其心腹。如果杨永福要搞事,那么吴佳勇就绝对与他有瓜葛。”   “有收获吗?”前一段时间,侯大利完全投入到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中,没有精力思考与杨永福有关的案件。此时,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已经侦破,他的注意力便随即调整。   朱林道:“我、老姜和王华去了两次,暂时没有新发现。有些想法,明天我们再细谈。王华还在湖州,与滕麻子在一起。”   侯大利道:“难怪没有见到滕支,他还在湖州?”   朱林道:“滕麻子带了一个抓捕组,还在追捕黄大森。在追捕黄大森的时候,同时也在调查杨永福,也就是吴新生。黄大森本身就是颗定时炸弹,只要不排除,上上下下都会不安。杨永福则是暗藏的毒蛇,隐藏得很深。如今支队领导层有了共识,此人极有可能与针对江州企业家的系列案子有关联,甚至往前追溯,杨帆的案子也与他有关。另外,白玉梅当年是秦永国的财务,与江州企业家联系得很紧密,其遇害的原因至今没有查到。我们走访了很多当年的当事人,他们都说白玉梅之死与当年的市场竞争应该有关系,这就涉及杨国雄、秦永国等人,关系很复杂。”   提到杨帆案,侯大利的目光,变得锋利无比。在最近一段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湖州系列杀人案之中,想起杨帆的时间慢慢减少。朱林提起杨帆案,他感到自己似乎开始遗忘杨帆,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朱林又道:“明天市局要召开座谈会,程总队和老朴要过来。关鹏局长将正式提出请省公安厅专案二组留在江州,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   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专案二组负责的六案之一,也是专案二组负责的首案。侯大利经过反复斟酌,考虑过其他几个案子的情况后,已经在心中决定将第二件案子放在江州。如果明天关鹏局长能够当面向程总队提出,那是最好的事,免得自己有照顾家乡的嫌疑。   送走诸人,留在刑警老楼的只有专案二组和105专案组的易思华和张小舒。张小舒一直站在走道上,见侯大利上楼,便迎了过去。她并不知道朱林和侯大利谈了什么,略微紧张地问道:“湖州系列杀人案侦破了,下一个案子,你准备选哪一个?”   侯大利道:“我准备留在江州,刚才朱支也提了这个建议。”   张小舒明显松了一口气,真诚地道:“谢谢你。”   侯大利道:“为什么要道谢,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答应过你,要尽全力抓住杀害白阿姨的凶手。”   昏暗的路灯下,侯大利鬓角的头发白得刺眼,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张小舒心疼眼前的男人,目光越发温柔,道:“有你出马,我就有信心了。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破了,我看你兴致一直不高,强颜欢笑。你是同情黄玲玲吗?”   侯大利抬头瞧了瞧圆月,将手伸出走道,用手掌接了一些冷清的月光。“这确实不是一起令人高兴的案子,有些案子破获那一刻,大家发自内心地高兴。黄玲玲开口以后,我听说监控室的领导们都在叹息。当然,我也不至于悲伤。警察破案,不能被情绪左右。”   张小舒道:“看守所老庞打电话找李主任,说是黄玲玲不对劲,担心她精神是真有问题了。她在号里有时哭有时笑,笑起来,全号的人都怕,哭起来也很瘆人,号里人都起鸡皮疙瘩。看守所准备明天带她到五院检查。雪姐说过,黄玲玲有自毁倾向,我觉得她的精神还真的有可能出问题。如果她真患有精神病,很多事情就变了。”   “不管有没有精神病,杀人的事实不会改变。在湾村村小的坟里有一个骨灰盒,盒里有一颗头颅,另外还有一份病历。这颗头颅肯定能验出DNA,不出意外,就是雷伟的。在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中,黄玲玲讲出了很多除了侦查员外其他人不可能得知的细节,除了亲历者,其他人都讲不出来。”   侯大利沉默了一会儿,再将手伸出走道,与冷清的月光握手。   “我现在不想讲法律,作为女人,我同情黄玲玲。黄玲玲如果精神出了问题,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张小舒见侯大利始终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彻底打开心扉,暗自失望。   侯大利道:“天晚了,早点休息。程总队明天要到江州,座谈会结束,又该拉开侦办江州两案的序幕。这个案子涉及白阿姨,估计你不能进专案组。你的思维很独特,从钱刚案到碎尸案,我还真希望你能到专案组,能听听你的意见。这是我的真心话,不是恭维。”   “你为什么不用回避?”张小舒很想进入专案组,对于自己需要回避之事很不满。   侯大利神情黯淡,道:“杨帆和我不是直系亲属,严格来说,我们当时年龄尚小,连正式的恋爱关系都没有确立。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张小舒很想质问:“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   侯大利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最初无法入睡,总是想着破获的案子以及未能侦办的其他案子。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入浅睡状态,在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杨永福、黄玲玲以及王永强等人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在这批人来来往往的过程中,现实发生扭曲,各种现场混杂在一起。   梦中画面不停地转换,侯大利精神绷得很紧,在不停地追赶着一个朦胧的身影,身影有些像杨帆,不一会儿又变成了田甜。他伸出手,努力向前,双腿如困在网中,有无穷大的阻力。这个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侯大利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双腿软弱无力,跪倒在泥土中。泥土中隐隐有血滴,血滴都长着蝌蚪尾巴,有明确的方向。这是滴落的血迹,作为侦查员,他暂时忘记消失在前方的背影,跪在泥土里,拿出放大镜,想要看清楚泥土中的血迹。血迹都长着小尾巴,似乎会游动,这让侯大利看得不太清楚,他努力一番,少量血迹的尾巴变小,摇摆起来。   “别跳!”侯大利看见血迹要跳起来,大吼一声。   大吼以后,他猛然坐起。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拼命地响了起来。这是职业生涯开始以来数次发生过的场景,每次陷入梦中,都会被手机铃声惊醒。而铃声就是信使,是重大案件发生的信使。   “你到西城胜利路来,在服装厂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尸体手腕上有文身,文身有点儿模糊,应该是一个‘忠’字。”滕鹏飞直截了当地谈起案子,没有因为侯大利来自省刑侦总队而委婉客气。   钱刚枪击案和邱宏兵案里都出现过一辆神秘的面包车,面包车驾驶员手腕上有文身。这名犯罪嫌疑人出现两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案一组苦寻不得,只能暂时放下。听到有疑似文身的男性消息,侯大利放下手机,迅速穿上衬衣。在卫生间里,他下意识地放慢节奏,对着镜子刷牙,思索两次出现的面包车。   面包车第一次出现在钱刚案里。老机矿厂家属张英带着儿子行走在老工人文化宫南门,被几个人强行带入面包车,受到了侮辱。面包车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像邱宏兵,还有人自称杨为民。面包车第二次出现在邱宏兵案里,有辆面包车想要撞击张冬梅,所幸顾全清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江州有超过一万辆类似的面包车,且面包车又使用假牌照,所以警方一直没有查到这辆出现过两次的面包车。面包车第三次出现在陈菲菲案里,陈菲菲被人拉上面包车,被强奸后扔到江州河边。   更让侯大利警惕的是这辆面包车与改名为吴新生的杨永福有若隐若现的联系。如今发现了手腕上带有文身的尸体,如果与面包车司机身上的文身能够对上,那么断掉的线索有可能重新接起来。   侯大利、江克扬来到楼下时,恰好遇到匆匆下楼的张小舒。   越野车很快来到现场。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副支队长滕鹏飞、西城派出所副所长陈浩荡等人站在第二道警戒线和第三道警戒线之间。滕鹏飞刚从抓捕现场回来,还未休息便接到通知,头发乱七八糟,衬衣上全是汗渍。他对走过来的侯大利道:“从现场来看,这是凶杀案,杀人现场就在这里。”   “这一段比较隐蔽,除了旁边的服装厂,其他几个厂都没有入驻。早上七点,服装厂的老板开车出来,发现了公路上躺着一个人,于是打电话报警,我们过来后判断是凶杀案,赶紧给支队办公室打了电话。”陈浩荡和侯大利是大学同学。陈浩荡一心想到省公安厅工作,没有去成省厅,退而求其次,来到了江州市公安局,在刑警支队短暂工作以后调入政治处,如今是江州最年轻的派出所所长。这原本是很不错的职业经历,在江州警界非常突出。如今侯大利顶着神探的光环调入省刑总,让陈浩荡不错的职业履历顿时失色。   失色归失色,侯大利能够来到现场,还是让陈浩荡感到放心。   第一道警戒线内,勘查室小林、小杨蹲在地上,正在忙碌。张小舒换上勘查服以后,进入第一道警戒线内,与法医室的李建伟主任会合,开始检查尸体。   侯大利和滕鹏飞打过招呼以后,来到第二道警戒线外,观察现场:在公路边的草丛里,躺着一具男尸,男尸很年轻,也就20岁刚出头的模样。男尸的头部、面部有凝血,附近有带血的木棍。在男尸左侧约几米远,有一棵行道树,行道树被三根木棍撑住,其中一棵行道树上只有两根木棍。   江克扬道:“看现场,接近激情杀人。凶手取用了撑住行道树的木棍,猛击死者的面部。如果男尸手腕上的文身确实和面包车司机一致,又能确定身份,张英受侮辱的谜团就有可能揭开。”   “暂时不要下结论,免得先入为主。”   侯大利是省厅专案二组组长,并非江州公安局的侦查员,有了这个身份,他来到现场以后,便作为指挥员站在第二道警戒线外,没有进入最核心的犯罪现场。以前,只要出现案子,他必然在第一线进行勘查,如今只能在第二道警戒线外看着小林和小杨勘查,心里痒痒的。他想起了老朴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如今代表省刑总,到了地方,有一个原则就是要相信地方的同志,不要插手第一线。如果不相信第一线,我们刑总能力多强,也寸步难行。那种钦差大臣式的工作方式,地方上最讨厌。各地公安中藏龙卧虎,真不能小瞧。”   侯大利压抑着进入第一道警戒线的冲动,耐心地在一旁等待。   一个多小时后,现场勘查结束,尸体准备运往殡仪馆。侯大利、江克扬、滕鹏飞等围在尸体旁边,一起查看尸体手腕。   张小舒道:“我反复看了,这是一个‘忠’字。从字的颜色和形状来看,这个文身很早就有了。”   侯大利道:“死者也就20来岁,你说文身很早就有了,意味着10来岁甚至他更小的时候就开始文身了。”   张小舒道:“我在这方面经验不是很足,还需要找相关专家来看一看,从我的直觉来看,这个文身应该有十年以上。”   侯大利带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面包车司机露出来的手臂。照片中的手臂与尸体手臂在粗细、长短等方面很接近,手腕文身的部位高度一致。   江克扬道:“没跑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面包车司机。尸体在公路上,他是从哪里来的,是附近的服装厂吗?”   滕鹏飞习惯性地用手挤压脸上的麻子,道:“苗伟已经去调查服装厂了,这个案子交由二组来办。小林,你们没有查到死者的身份?”   勘查室主任小林摇头道:“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我们录入了死者的指纹,还提取了死者的生物检材,给死者照了相,回去以后,应该能够查得出来。”侯大利拿到现场勘查资料,细细翻看。   现场勘查于8月3日早上八点十七分进行。现场位于西城胜利路段东西公路水沟边的草丛,尸体头东脚西,右侧卧于公路南边的草丛,尸体南137厘米的路沟斜坡上有一个呈东西方向、长163厘米的圆形木棍,棍上沾有血迹。   尸体检验:男性尸体,上身穿灰色背心,下身穿黑色短裤,无内裤,脚穿黑色运动鞋。尸长173厘米,发长4厘米,尸斑位于身体右侧,瘀合成片。尸僵在全身关节形成,死者口、鼻、双耳有流柱状血迹,双眼肿胀瘀血。面部变形,鼻骨、右颧骨、上下颌骨骨折,手触之有骨擦感,上门牙脱落两颗,右颧部有4厘米×3厘米皮肤擦伤,左颧部有6厘米×3厘米皮肤擦伤,下唇有4厘米×2厘米皮肤创口,下颌部有10厘米×0.5厘米横形创口,左侧后颈部有12厘米×6厘米皮下瘀血,右肘部有4厘米×1厘米皮下瘀血,余未见明显异常。尸体右手腕上有文身,文有一个“忠”字。   痕迹物品检验:死者衣服和鞋上、地上、木棍上、电线杆上的血迹均与死者血一致,现场遗留两颗牙齿均系死者的。木棍系无皮粗糙的本地杂木木棍,细端直径3.5厘米,粗端直径5.2厘米,距粗端68厘米处有排列弧形的2个凹陷印痕,经比对检验为死者脱落牙齿所留,印痕周围有2厘米×3.4厘米黏性液体遗留痕迹,经鉴定为唾液斑痕,含有口腔上皮细胞。距粗端38厘米处有少量血迹,棍粗端有少量泥土。现场带血的头发系死者的。   看罢资料,侯大利得出结论:这就是被乱棍敲头,活活打死的。打完以后,凶手丢弃了木棍,仓皇逃跑。   副支队长、技术大队大队长老谭从草丛沿着斜坡走上公路,拍了拍手,道:“现场草丛里没有发现足迹,不仅没有行凶者的足迹,连受害者的足迹也没有。从血滴痕迹来推断,死者是在公路上被袭击,然后摔入公路边的草丛里。凶手扔掉木棍,然后离开,没有在草地里留下足迹。能显示死者身份的身份证、手机之类的物品,显然是在死者遇袭前就被拿走了,否则,凶手会在草地上留下足迹。”   老谭是江州公安系统里最有名的足迹专家,他得出的结论很有权威性。   钱刚案、邱宏兵案和陈菲菲案中都曾突兀地出现过一辆面包车,在城西发现的死者极似面包车驾驶员,而面包车又与化名为吴新生的杨永福有若隐若现的联系。侯大利站在公路上,环顾四周,深吸一口烟,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远处,黑云聚集起来,颇有摧城之势。大风从黑云处袭来,带来阵阵土腥的味道。黑云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道闪电,紧接着雷声大作。整个城市在十几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雷声之后,变得昏暗无比。   大雨滂沱,雨量极大。巴岳山有无数山沟都涨起山水。巴岳山一处煤矿出现了雨水倒灌入矿井的险情,守在井口的值班人员在一小时前家中遇到急事,心存侥幸,准备回家处理完事情以后再偷偷回来。值班人员完全没有料到会突降暴雨,赶回煤矿时,回煤矿的小道已经被山洪阻断。   大水冲进煤矿,煤矿上下陷入混乱。一名矿工趁乱逃出,消失在大雨之中。雨水冲刷掉逃命矿工脸上的黑尘,逐渐显露出其本来面目。与三个月前相比,黄大森变得颇为消瘦,额头上还增加了一处醒目的伤疤。他当时为了躲避警方藏身在山里,因为饥寒交迫,生了一场大病,在山沟中奄奄一息。在病中,他被带到煤矿,和几个傻傻的流浪人员一起下到矿井里。   逃出黑矿,黄大森顾不得休息,接连翻过数道山峰,然后爬上了一辆货车。货车装满了煤炭,黄大森躺在煤堆顶部。他消耗掉了所有的精力,在大雨下如死鱼一样无声地喘气。过了良久,货车终于驶离降雨区。   趁着货车上坡,黄大森滑了下来,钻入树林,抱着头跪在地上。他先是大哭一场,然后又狂笑起来。   8月4日,江州市刑警支队DNA鉴定室在省公安厅专家指导下,成功地从骨灰盒里的头颅中提取到DNA,提取到的DNA与雷伟父亲的DNA匹配成功。   8月6日,暴涨的江州河水渐渐退去,一队警察来到农资大楼前的江州河中,排成密集队形,搜索捅人的凶器。在河里忙碌了两个小时以后,终于找到一把长条形的水果刀。   8月6日下午,侯大利、吴雪和张小舒一起前往江州市五院。市五院是精神病医院,黄玲玲被收治于此。主治医生提起黄玲玲就不停地摇头,道:“她是精神分裂,毫无疑问了。”   见到黄玲玲之时,侯大利表面很镇静,实则吓了一跳。以前,黄玲玲举止从容,落落大方,注重仪表。今天,黄玲玲的头发被剪得很短,身穿病号服,苍白的脸上有黑色斑纹,被带进屋以后双手不停地颤抖。侯大利问话时,黄玲玲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向前,不时有口水流出,滴落在胸前。   黄玲玲即将被带离出门时,慢慢回过身,五官扭曲成微笑。她对天竖起中指,字正腔圆地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第七部 完)   《侯大利刑侦笔记8》即将出版,精彩预告:   湖州系列杀人案告一段落,侯大利开始重新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在这期间,陈菲菲在马背山庄遇害,江州企业家李兴奎之子李小峰因涉嫌此案而被刑拘。同时,侯大利根据涉及江州市企业家一系列命案中的相同特点,提出了预测犯罪嫌疑人行为模式的“鱼竿模型”。   江州市企业家关百全的妻子徐静在家中意外死亡,围绕徐静之死是否为谋杀的争论,法医室主任李建伟和法医张小舒产生了重大分歧。突然间,周涛强奸案和杨为民猥亵案中的神秘面包车再次出现,这又引起了侯大利新的注意。   敬请期待《侯大利刑侦笔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