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仙 作者:东家宁   文案:【碧血丹心,千金不弃。神君容钰,一定乾坤】   洪武五年,大周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大周的女战神钰将军,竟然不是郡主之女,而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多年前,她的母亲违背良心,把她与真正的小姐调了包。   从此,曾经被万人敬仰的女将军,成了一个窃取别人人生的小偷。   “容钰,你欠容瑄的。”   “你能有今天,无非是因为偷了容瑄的身份!”   “若不是将军留下的旧部教你武功、跟你拼杀,便是你拼了命,又怎可能有如此战功?!”   因此她废去武功,卸下官袍,从上阵杀敌的将军成了下地干活的农女。   后来,又因为敌军来袭、魏瑄被俘。   她曾用命效忠的圣上说:“她是因你被俘,容钰,敌军想要的人是你。”   曾与她生死与共的战友说:“容钰,魏瑄是将军府唯一的血脉。”   亦有曾示她为骄傲的养母说:“容钰,瑄儿才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死。”   于是,她重新披上战甲,用己身换回了魏瑄。   只是那一日,谁也没有想到,   曾经风华绝代的战神容钰,面对敌军的挟持,毅然拔刀自刎!   便是死,她也谨记自己的责任——   她是边境战士的将军,是他们的铠甲,   她的意义是带着他们杀敌,而不是成为他们的软肋!   她死的那一刻,他们才似乎恍然想起了她曾立下的汗马功劳,她曾率领战士、披荆斩棘,护住了万千百姓。   ——“容钰,你不能死!”   容钰确实没死,或者说,她死了,却又活了。   曾经战无不胜的容钰将军,已于战场中顿悟入道、功德加身,立地飞升!   想来无人会相信那在战场所向披靡的将军容钰,此生最大的愿望是,愿百姓安居乐业,愿山河永固、海晏河清,竟是愿这世间再无战争。   “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 人间均一是[1]。天若不公,那便反了这天。”   阅读提示:   1、强强。cp酆无咎,前期纯真单纯小和尚后期黑化疯批但依旧连鸡都舍不得杀且吃不下肉的忠犬   2、不黑真千金,两个都是好姑娘   3、聊斋式仙侠,有虐有甜有爽,大家想好了再入   4、女主会成为最牛的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女配 励志人生   主角:容钰(魏钰) ┃ 配角:酆无咎、西陵晟、司马承…… ┃ 其它:预收文《君上》《狗皇帝的365次告白》   一句话简介:女将军飞升成仙后   立意:我们要做自己,不怕困难,不忘初心 第1章 预收《狗皇帝的365次告……   洪武五年,大周与戎国持续了三年的战争终于以大周获胜结束,举国欢庆。对于大周百姓来说,这一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亦是让人心生希望的一年。   戎国乃是大周劲敌,民风彪悍,屡次犯边,乃是大周的心腹大患!   五年前,先帝突然因病驾崩,还未及弱冠的少帝继位,正是朝野不稳之际。戎国撕毁停战协定,率二十万大军进攻,打得大周措手不及。风雨飘摇之际,一个小将军异军突起,犹如一柄利剑割开了敌军的喉咙,竟是以弱胜强,为大周打下了第一场胜仗,也为大周赢得了一丝转机。   此后五年,捷报不断。   而那小将军原是魏家的一个女郎。   魏家乃是武将世家,魏家儿郎个个骁勇善战,全部战死沙场,可称满门忠烈。而当年的小将军魏钰便是魏家仅存的血脉,是死去的魏将军的遗腹子,母亲乃是长公主之女长乐郡主。因此,魏钰还是皇室血脉,身份尊贵。   再加上她父兄叔伯立下的功劳,早在一出生,便被赐予了县主封号,是真真正正的贵女。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魏钰不但未留在京城享受遗泽,竟然参了军。   而巾帼不让须眉,直至现在,竟无一场败仗。在她的带领下,大周的军士所向披靡,扭转了占据,而如今,竟是彻底打退了戎国!   当初的小将军也已经成为了让戎国人闻之色变的女战神了。   “昨日大军回城,你们可看见魏将军了?”   如今魏家只剩下魏钰一人,这魏将军指的自然是魏钰。因着大军凯旋,这两日京城的百姓们皆是兴奋异常,常常聚在一起讨论这次的大胜。   而其中,最具讨论度的便是战神魏将军了。   魏钰十五岁参军,其后五年,一直待在边关,从未回到京城。因此,京城的百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的事早便传遍了大江南北,百姓们敬重她,也对她很是好奇。   这一次大军班师回朝,好些人得了消息,便守在了街上,便是想一睹战神的风采。   “哪里能看见!”聚在一起讨论的有男有女,叹气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提到这事儿便满脸遗憾,“听说魏将军先于大军回了京城,昨日大军归来,魏将军并不在其中。”   “竟是如此吗?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又一个少女惋惜道,“我还想看看魏将军是何模样呢。”眼里竟满是仰慕。   这话一出,一旁便传来男人的笑声:“魏将军乃是女子,便是长成了天仙,你们也是没有可能的。若魏将军是个男子,你倒是还有些机会,说不定能做个妾室侍婢。”   “淫者见淫!”少女听了,立时便啐了那汉子一口,怒道,“魏将军是何等人物,岂容你这混子胡乱编排?无论魏将军是男是女,都是我心中敬仰的大英雄,是绝无半点非分之想的!”   说到这儿,她一脸虔诚又向往,“只愿魏将军身体康健。”   况且,正是因为魏将军是个女郎,才更让她们这些女子仰慕尊敬。在魏将军之前,本朝出过女诗人,却是从未出过女将军!   女儿柔弱,体力上自来比不上男儿。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柔弱的女郎大都不是男子的对手。   唯有魏将军。   她不仅是大周的英雄,更是她们女儿家的大英雄!   想当初,魏将军上战场时才多少岁?不过堪堪十五岁而已!好些男儿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可魏将军却已经上战场杀敌了,甚至还取得了胜利。   不过——   “将军身为主帅,大军归朝正应该以她为首才对,可为什么将军不在呢?”少女秀眉轻蹙,旋即,闭上眼默默祈祷。   **   自五年前离京后,魏钰曾想过很多次回到京城的场景。或意气风发,或大胜而归,却从未想过竟是这般讽刺却又可笑的一幕。   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去,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   皇帝居住的龙清宫外,魏钰挺直着背脊站在殿门外。大军班师归朝,可身为领帅的她却并未与她手下的兵将一般,一起享受他们以命换来的荣光。   而是被两个御前侍卫压进了宫中。   她还身着冰冷沉重的盔甲,这般看去,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娇弱的女郎——虽然常年待在边关,又行军打仗,但她肤色天生冷白,又俊美修目,眉目间自有一股英气。   旁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往往注意到的不是她是男是女,而是那身沉冷盔甲也掩盖不住的血气和煞气。   不仅是伺候的宫人,便是习过武见过血的侍卫眼中竟也带着些畏惧,而不敢靠近。直至如今,怕是已经没有人记得面前这位名声响彻天下的战神在入伍之前,曾是京中贵女第一人。   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年轻的帝王批完奏折后,抬眸,透过窗扉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陛下,将军已经在殿外站了快一天了……”贴身太监文福小心观察帝王的脸色,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陛下……”   “让她进来。”   文福话未说完,便被帝王微凉的声音打断。文福忙应了一声是,也没唤一旁的小太监,而是亲自出了殿门。   “魏将军,陛下有请。”   文福弓着腰,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女将军。打败戎国,大军凯旋,这本应该是举世的大功劳。   可如今……   思及这位那复杂的身世,文福在心中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般惊采绝艳的魏将军竟然并不是魏家与皇室的血脉,而只是……一个偷窃者的后代。   身为帝王身边的大太监,文福知道的消息自是不少。   外边的人还在为大周的胜利庆祝,可一件大事却已经震惊了皇室和重臣内部,毕竟这事儿可事关大周的安稳,关系到皇室的血脉!   世人皆知,魏钰魏将军乃是长乐郡主与魏家上任家主魏宪的独女,也是魏家如今仅存的血脉。虽是女郎,却比男儿还优秀数百倍,是魏家,亦是大周的骄傲。   可三日前,一个秘闻却让这一切全都化为了泡沫。   据说二十年前,前任魏将军战死沙场,魏家死绝,唯一的血脉便只剩下长乐郡主肚子里还出生的孩子。   长乐郡主乃是皇室贵女,与丈夫伉俪情深,丈夫战死,郡主自是伤心不已。   为了祭奠丈夫,长乐郡主特意去护国寺请主持为丈夫超度。彼时,郡主身怀六甲,胎儿已有八月大,不日便将出生。   连日来的伤心和劳累让郡主不堪重负,最终还未等到回到将军府,肚中孩儿竟是在护国寺便发动了。   而那时,在护国寺发动的还有一个孕妇。   只是身份与郡主千差万别、天上地下,那孕妇不过是京郊的一个农妇,只是恰好好运的与郡主撞在了一天产子。   护国寺乃是大周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   郡主发动乃是意外,因此身边的人并不多,而那个低贱的农妇竟然钻了个空子,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胆大妄为的把孩子给交换了,偷了本该属于魏家千金的荣华富贵!   一晃二十年,若不是……怕是这桩陈年旧事还不会被曝出来。   想到那个让皇家郡主血脉流落乡野的农妇,便是文福也心中厌恶不已。当初,魏钰将军虽只是个无知懵懂的婴儿,可换子一事却是她生母所做,况且,她还是既得利益者。   便是毫不知情,可终究是占了别人的位置。   算起来,魏钰已经站了不下六个时辰,便是她武艺高强,耐力过人,脚也微微有些发麻。可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面色平静的跟着文福进了殿内。   以她之敏锐,自是注意到了文福微妙的神色。   淡粉的薄唇微微抿了抿。   如今已经入了秋,天气渐凉。   龙清宫乃是帝王的寝宫,自是早早便点上了炭火。魏钰一进去,便觉一股暖气迎面而来,身旁的方才不过出去了一小会儿的文福都情不自禁地喟叹了一声,魏钰却面色未变。   “臣魏钰参见陛下。”   年轻的女将军单膝跪地,低眉垂目,看似无比恭敬。   殿内一时间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以及几人淡淡的呼吸声,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半晌,殿内才响起了帝王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魏钰,你是想抗旨不成?”   他声音平淡,出口却是质问,“你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念在你立下的军功,朕才给了你一个机会。”   昨日魏钰被宫中侍卫带进宫中,不等她反应,年轻的帝王便把那不堪的真相甩在了她的面前。   那时,他也是这般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心口发凉。   “魏钰,你不是长乐郡主与魏宪将军的女儿,而是一个农妇的孩子。是那农妇为了荣华富贵,把魏家千金与你交换。”   “魏钰,你可知你如今的一切都是你的生母为你偷来的?”   “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欺君大罪,按律当斩!”   “朕也不是那等昏君,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选择荣华富贵,还是选择你生母一家的命?决定权,朕交给你。”   可其实这个选择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答案。   帝王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要她交出兵权,这般,他便能网开一面,允她功过相抵。这已经是给她最大的恩赐了。   大战的欣喜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魏钰便遭受了最大的打击。   她不是母亲和父亲的女儿?   她不是魏家人?   她如今得来的一切,原来只是生母为她偷来的。她不是什么千金贵女,而不过是一个卑劣无耻窃取了别人繁华人生的小偷罢了。   她不是魏家女,不是皇家血脉,这一切都不该是她能享受的。   她如今取得的成绩,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早在她回京前,她的亲生父母便已经入了天牢,他们说,若不是因为她,犯下这种滔天大罪,这般卑劣无耻的犯人早就该处以极刑了!   本朝以孝治国。   况且,她的生母之所以那般做,都是为了她。她没有犯罪,可她的存在,便已经是最大的罪了。   她不可能不顾父母的死活,便是她从未与他们相处过一日。   可是……   大周虽然胜了戎国,却也损失惨重,而且戎国现在虽然战败,却不过是暂时蛰伏。若不能趁此机会把他们彻底吞并,届时,戎国定会卷土重来。   到时,天下又会掀起战火。   她不是魏家女,这声魏将军,她也不能担,更担不起。可是如今她已经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她身后还有三十万魏家军,还有无数渴望和平的百姓。便是担不起,她此时也不能退。   魏钰想说,待到功成,她便会退去;她还想说,给她一点时间,只要一点……   “魏钰,你并不无辜,更不要贪心。”   然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年轻的帝王便已经毫不留情的用语言刺穿了她身上坚硬沉固的铠甲,化为利剑,寸寸刺进了她的心。   魏钰,你并无辜,更不要贪心。   母债子偿,更何况,这一切是因她而起,她当然知道她不无辜。她只是没有想到,这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更未想到,原来在他看来,她不愿退去,只是因为她贪心。   只因,她眷恋这份荣华富贵。   那一刹那,魏钰只觉被当头棒喝。   她倏然抬头,看见的便是帝王俊美却冰冷的脸,她竟微微有些恍惚。也直到此时,她似乎才意识到了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地方。   龙清宫是历代皇帝的居所,自是修建的华贵异常,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是这天地间最最辉煌的地方。   而那金漆雕龙的龙椅上,自是坐着大周最尊贵的人。   上首之人不过二十出头,他身着绣着金龙的黄色龙袍,容貌俊美不凡,眉目间还有着独属于帝皇的霸气和傲气。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她,那双曾满带清浅笑意的凤眼中如今只余冰凉与冷酷。   熟悉却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个人,陌生的也是这个人。   这个……曾与她把酒言欢,曾与她谈笑人生,曾与她高谈志向,曾与她忧心家国天下,更曾与她发誓要带着大周走向辉煌顶端的人。   那时,她是魏家女郎,立誓便是为女儿身,也不能有负先祖荣光。她既是魏家人,便应奔赴沙场,以身报国,捍卫大周,护卫身后万千百姓。   而他,是少年皇子,心中也自有一腔豪情壮志。立誓无论他继位与否,都要以民以国为先。   “阿钰,我们击掌为誓,以月作证。我若为君,必做明君!”   “好,便依阿承所言。他日,我若为臣,必为贤臣。”   “不负初心!”   他们异口同声。   彼时,月色正好。   他素衣对她,凤眸含笑。而她虽着女装,却意气风发,   后来,他在风雨飘摇中登基为帝,而她,毅然决然投身边关,上阵杀敌。五年时间,于她仿佛是眨眼之间。   可原来有时候,五年也很长。   而如今。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1]。他再也不是那个刚正意气的年轻皇子,五年不见,他已成为真正的帝王了。   一声阿承,堵在了喉间,再也唤不出了。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2]。 第2章 初心何在?   因着此次大获全胜,将军府炙手可热,前来拜访的人不知凡几。主要也是因为这次胜利,皇帝本应因此宴请群臣,举办庆功宴。   魏钰的名声早便传遍了朝野,但之前因她一直驻守边关,那些世家重臣想要结交也没有机会。   而这次凯旋而归,若是能与戎国签订和平协定,想必这位魏将军应该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只可惜,庆功宴虽然顺利举办了,可宴上,这次的主角却并未出场。   对此,将军府那边给出的原因是,魏将军舟车劳顿,连年征战,身子耗损了不少,因此如今正在府上疗养身子,不便出席。   魏钰如今乃是大周的大功臣,群臣世家心中即便心有疑虑和不满,也不好说些什么。有人想着既然将军身子不适,那他们不如便去将军府探望,如此甚佳。   可却没想到,庆功宴后,将军府却闭门谢客,只道魏将军需要静养,便打发了前来拜访的人。   可谁人不知魏钰天赋异禀,武功高强。这五年在边关征战都未传出这般严重的病,又怎会这么巧,在这个关头以养病为由谢绝拜访?   只是如今将军府势大,更有三十万魏家军在身后,便是皇帝也要忌惮三分,众人只能把不满压在心底。   有真的担心功臣魏将军身体的人,当然也不缺去皇帝耳边进言的人。   历来都有功高震主一说,魏钰虽是女子,可手中却握了三十万魏家军,且在民间威望极高,若是她真有反心,大周怕是会成为她囊中之物。   “魏钰自恃功高,不敬君上。”   此话,很快便在朝中流传了出去,并且传进了宫中。   然而,皇帝却并未有什么动作,非但没有斥责,宫中甚至还有赏赐到将军府上,足以可见魏家圣眷正浓。   只外界不知,可大周地位最高的那些人却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女战神魏钰将军,只有已经因欺君之罪成为农妇的容钰——那胆大妄为敢混淆皇室血脉的农妇,夫家便姓容。   而之所以没有公开这桩秘闻,一是为了皇家面子着想,二便是为了大周的安定。   无论这容钰是什么出身,她如今在大周民间确实极有威望。   听说边关上,有些百姓甚至只知魏家将军,却不知宫中圣上。   “陛下可是在为魏将军……不对,是容钰姑娘的事烦扰?”龙清宫中,吏部尚书嫡长女,如今的贵妃安氏跪坐在旁边,又心疼又担忧的看着一旁年轻俊美的帝王,柔声问道,“陛下可是大周之主,何必为这些事烦忧?该好好保重龙体才是。”   容钰两个字拉回了司马承的心神,竟莫名有些刺耳。   司马承转头,看着身旁娇柔妩媚的女人,并未说话。   安贵妃眸光微闪,柔软的身子微微靠近了帝王,仰着鹅蛋般漂亮精致的脸,温声道:“依臣妾看,魏将军变成容钰,该是好事才对。”   “哦?”帝王终于出声了,尾音上挑,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爱妃这话是何意?”   见到那张俊美的脸上浅淡的笑意,安贵妃心中一定,也跟着笑了,“臣妾虽是深宫妇人,但也明白一些道理。如今魏家在民间威望极高,有些百姓甚至只知魏将军。不错,魏将军确实为大周立下了大功,可这大周乃是陛下的江山,身为臣子,自然该为君分忧。”   “或许魏家并未有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臣妾妇人之见,却也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安贵妃那芙蓉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担忧,“听说魏家真正的县主性子温良……陛下英明神武,魏家军若是交在这位县主的手上,想必比在魏将军的手中更好。”   后宫不得干政,这话已经有些过线了。   但安贵妃娘家强大,是如今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且美貌出众,盛宠正浓,这些话虽过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臣妾知陛下重情重义,与魏将军有青梅竹马之情谊,心中不舍心疼,但陛下乃大周之主,以社稷为重……”安贵妃崇拜又仰慕的依偎在帝王的身上,柔声道,“陛下已经做到最好了。您已经对她网开一面了,雷霆雨露,皆是军恩,想必容钰姑娘该感谢您才是。”   帝王垂头,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了妃子精致的下巴,目光在那张芙蓉面上细细的观摩着。   似是欣赏。   贵妃安氏,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又出身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出众,未出阁前便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在那位魏将军入伍之后。   而如今,她依然娇丽动人、优雅高贵,而曾经死死压在她头上的那人,却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卑贱到了泥土里。   再也没有资格与她相比了。   她微抬着下巴,任由俊美的帝王打量,美眸流转,顾盼生辉。   肌肤如玉,如斯美人。   “……爱妃,果然冰雪聪明。”半晌,偌大的龙清宫中响起了男人低沉悦耳的轻笑声。俊美的帝王薄唇轻启,勾勒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青梅竹马之情谊?呵,你说得对,她该感谢朕才对。”   “朕是帝王,是这天地间的主人!”   “朕已经给了她选择!”   **   无论外界如何揣测,但将军府中却安静异常,仿佛与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哪怕,出现了真假千金这等大事,可阖府上下依然井然有序,无半丝不合宜之处。   这一切,全因府上主母长乐郡主治家严谨。   长乐郡主出身皇家,高贵典雅、知书达理,最是重规矩。所以,即便将军府的主人战死,只留下一家妇孺,府上也没有出什么问题。   便是后来,魏钰将军立功无数,名声大噪,将军府中也不急不躁,并无改变。   一切似乎都与五年前一般。   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阖府的奴仆虽平日里不敢嬉笑,但也不至于如临大敌一般的惶恐,可此时,匆匆而过的仆妇奴婢却面色严肃沉凝,眉目间似都染上了一层愁绪。   “将军……容姑娘,您回去吧。”将军府主母的院外,长乐郡主身边的刘嬷嬷疾步走了出来,来到了院外人的身边,顿了顿,终是道,“郡主说了,她与您之间并无亲缘关系,此后,只有仇恨。您……快走吧。”   说话时,她看着面前人的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怨恨、痛惜……以及不舍。   刘嬷嬷乃是长乐郡主的奶嬷嬷,跟着郡主进了将军府,后来,又看着容钰出生,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看着她成长得如此优秀。   她一生未嫁人,在她的心里,郡主便是她的孩子,而郡主的孩子,自然也是她疼爱的小孙女。   更何况,这个小孙女要以柔弱稚嫩的肩膀担起整个将军府的家业,让人心疼又怜惜。   可谁能想到呢?   原来这一切,从最开始便错了。   魏钰……不,如今已经是容钰了。   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又是戴罪之身,根本没有资格姓魏,也不配姓魏。在她回到将军府,长乐郡主第一时间便开了祠堂,把她的名字从族谱中划了出去。   这世上,再也没有魏钰了。   如今,将军府的千金姓魏,单名一个瑄字。各回本位,魏瑄,才是郡主之女,才是将军府未来的主人。   “多谢嬷嬷,我知道母……郡主不会见我。让……民女与郡主道个别吧。”母亲两个字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唤了,如今,那屋里的人于她来说,只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郡主殿下。   如今的容钰褪去铠甲,一身素色布衣,发间身上并无任何配饰。   刘嬷嬷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只道:“……姑娘自来聪慧,想必……就算回去,也能好好的。”   话虽如此,但刘嬷嬷心里却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从天之娇女跌落谷底,成为一个农女,还是以那般不堪的理由,又怎会……好好的?   容钰面色淡然,仿佛已经接受了如今的巨变。她撩起衣袍,便跪在了地上。   弯腰,便要磕头。   无论如何,生恩不能割舍,可养恩却也大过天,绝不能忘!   容钰明白,那人不会在乎这些了。   可她却不能忽视,这份养恩如山重。   只是头还没有磕下去,头上便忽地传来了一声冷笑。一个身着宫装、妆容精致,满身华贵的美艳妇人走到了她的身前,“不用在这里做戏了,莫要再碍本宫的眼。”   “容钰,站起来!”   她厉声喝道,极是严厉。   容钰身形微顿,最终,她也没有磕下这头,而是在那声厉喝下缓缓站了起来,看向了面前的宫装妇人。   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容貌美丽,可威严甚重,满身威势,倒是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只注意到那满身尊贵。   这便是曾享誉京城的长公主之女,长乐郡主孟沅。   她十八岁嫁予魏家前任家主魏宪,成为将军府的主母,后丈夫战死,她闭门守寡,以女子之身,守住了将军府的家业。   直到她的独女在军中崭露头角,这位深居简出的郡主才慢慢现于人前。   她出身尊贵,便是青年丧夫,守寡多年,可依然是地位尊崇的郡主殿下,无人敢欺她骗她。   便是当年,她只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她也没有气馁。   而是精心教养女儿,直到那个小小的女孩成长为如此优秀的模样——以女儿身上阵杀敌,却胜过所有男儿,成为大周最厉害也是唯一的女战神!   可曾经,面前的人让她有多么骄傲,如今,就让她有多么屈辱!   容钰抬眸,对上的便是长乐郡主满是冷冰与厌恶的脸。   “若不是你那卑劣低贱的生母,我将军府又会落到这般让人耻笑的境地?”孟沅眸色冷厉,“若不是因为陛下,你以为本宫会这般轻易的放过你们这卑鄙无耻的一家?你本来就该是一个低贱的农女,如今不过是回归本位罢了。这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已经是你偷来的,若不是你,我的女儿又岂会流落乡野?!”   想到她回归的亲女,长乐郡主的心中便是滔天怒火。   她看着面前的容钰。   即便身着布衣,可依旧无法掩藏那身不下于人的气势,便是只这般静静地站在那儿,便已经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优秀,有目共睹!   可如今的容钰有多优秀,长乐郡主就有多生气。   二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容钰,你可知本宫有多恨你?”长乐郡主咬牙看着面前安静的人,一字一顿的道,那双面对她时,曾充满了欣慰的美丽的眼睛中已经只余恨意。   恨意……   容钰浑身一震。   是呀,她占了容瑄的位置,抢了她的人生,享受了她的荣华,抢夺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荣光……让人又如何不恨呢?   “……对不起,我……”然而,事到如今,她能说的却只有一句如此苍白无力的话。   “闭嘴!”长乐郡主却倏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声喝道,“本宫不需要你的道歉,别……让本宫恶心!”   容钰抿紧了唇,平静的面容终究有了裂痕,只能挺直着背脊站在那里,任由处置。   “你与你母亲所做的恶,不是一句道歉便能抵消的。”长乐郡主顿了顿,忽地道,“若是你真心觉得羞耻,就应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全都还回来!”   容钰抬眸,看向她,“但凭郡主指示。”   长乐郡主目光微垂,片刻沉声道:“容钰,你欠本宫的,欠将军府的,欠瑄儿的,你这一生也还不清!你以为你很厉害吗?若不是魏家留下的旧部教你武功,跟你拼杀,便是你拼了命,又怎能立下如此战功?!”   “所以,”长乐郡主目光如炬,沉声道,“废去你的武功吧。”   “郡主!”闻言,刘嬷嬷忍不住唤了一声,“您……”   “你闭嘴!”只是刘嬷嬷话未说完,长乐郡主便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深深的看着容钰,似笑非笑的道,“本宫念在你算是立下过功劳的份上,便网开一面。不用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废去你的四肢,只需要你废去你的内力便可!”   “容钰,你可愿……”   “好。”   不等她说完,容钰已经应了一声,随即,不等众人反应,她便一掌拍向了自己的胸膛,又化左手为刀砍向了自己的右手腕!   只听砰得一声,竟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容钰面色一白,淡色的唇角终是溢出了一丝鲜红。   这身内力,是她从三岁起便开始练的,寒暑不停,直到如今,才有所成。而外人皆知,魏钰将军刀法出神入化,可如今,她自断了自己的右手手筋!   “姑娘!”   刘嬷嬷沉痛的唤了一声,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如曾经一般快速地迎了上去,查看她的伤势。   长乐郡主的脸色骤变。   “郡主之养恩,钰终身难忘。今生不能相报,是钰不孝。”容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触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只钰还有生恩未还,待钰还恩之后,必会自断全身筋脉!”   若是她孤身一人,便是把这条命还了也无不可。   但如今,她身后还有容家之人。容家不过是清贫农家,又得罪了皇家,往后的日子势必更加难过。她现在,不能成为一个废人。   于养母,她已是不孝。   便再也不能有负生恩了。   “钰,拜别……郡主。”   她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随即站起来,转身大步出了将军府,离开了这曾经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自懂事起,她便明白自己的使命是撑起将军府。   她曾哭过闹过,也曾埋怨过,为何自己要比平常的女儿家累?   可如今,世事无常。   她再也不配了。   她与司马承说过不负初心。   而如今,初心,何在? 第3章 爱子之心   “郡主,姑娘她……”   刘嬷嬷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可是在将军府二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自是知道这废去内力有多么的痛苦。   更何况,姑娘她还废了自己的右手!   从一个还站不稳的小儿开始,寒暑不缀,日夜不息,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才练成了那一身武功。   恍惚间,刘嬷嬷似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他们家的小姑娘也不过两三岁,肌肤娇嫩,满身娇贵。别家的千金还窝在嬷嬷的怀里撒娇时,她却已经开始练功了。   天还未亮便要起床,路都还走不太稳,却已经开始练基本功。   分明是个娇贵的小姑娘,却要与兵将一般,风吹雨淋,便是痛得哭了,也不能停下。   可努力了二十年,却毁于一旦!   刘嬷嬷目光朦胧的看着前方那个摇摇晃晃的离去的身影,她褪去铠甲,穿上粗布麻衣,打眼看去,似乎与一般的女郎没有任何区别。   纤细、清瘦……   “够了!”长乐郡主闭了闭眼,忽地厉喝一声,猛地转过身去,再也不看那个越来越远、直至出了将军府再也看不到的身影,面色冰凉的道,“往后,不许再在本宫的面前提起她!”   “刘嬷嬷,你记住,本宫的女儿,将军府的县主,魏家军的主帅是魏瑄!”   “从此,将军府再无魏钰此人!”   那些卑劣的人骗了她二十年,她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想到真相曝光后,京城中会有的留言,长乐郡主的脸色越发僵硬冷淡。   刘嬷嬷嘴唇颤了颤,最终,却只能轻轻应了一声,“是。”   腰背更加恭敬地弯了下去。   “你是觉得本宫太过心狠吗?”不等刘嬷嬷回答,长乐郡主便冷笑一声道,“她还能活着走出将军府,已是……最大的让步了。这世上——”   “可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正如,她这一生,都只能有一个女儿!   半晌,长乐郡主抿紧了红唇,沉声问道:“瑄儿呢?”   “回郡主,县主还在练武场,”刘嬷嬷微微顿了一瞬,才回道,“想必县主还在训练,今日的功课是骑射。”   “去练武场。”   说罢,长乐郡主大步朝练武场走去。   将军府很大,练武场自然也修建得很是宽阔。而且里面任职的教官,全是魏家的旧部,都上过战场,立过无数功劳,各个身怀绝技。   容钰曾经也是他们的学生,只是她学得很快,早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因此,自身世曝光,接回了亲生女儿后,长乐郡主便把魏瑄送进了练武场。她既然能培养出一个魏钰将军,那么现在,自然能够再培养出一个魏瑄将军!   三十万魏家军绝不能落在外人的手中,当然也不能……   长乐郡主仰着头,目光暗沉的看着一个方向。   容钰不过是个农妇之女,出身卑贱,都能获得如此成就。魏瑄乃是她亲女,又岂会比容钰差?只会比其更加优秀!   “……母亲。”   长乐郡主一进入了练武场,正站在一匹红马旁边的魏瑄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身子顿时本能地颤了颤,声音微哑的唤了一声。   说起来,两人不亏是母女,长得竟有五六分相似。   当初,也是因为有人无意中看到了魏瑄,所以才牵扯出了这桩深藏了二十年的旧事。   长乐郡主当年也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她的容貌虽不是最出众的,但因为出身皇室,又自幼受宠,身上自有一股旁人不及的矜贵。   虽只是长公主之女,但却比宫中的那些公主还要夺目。   魏瑄与她相似,自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气势上却差了一大截,长乐郡主满身威势,但魏瑄气质却偏温婉。虽是在乡野中长大,但是却并不胆小怯弱,且眉目间温柔动人,讨喜又可亲,也是个出色的女郎。   寻常人家若是能出一个这般颜色的姑娘,怕是会有百家求。   而魏瑄在容家时,也是如此。   但在长乐郡主眼中,那份温婉却是碍眼到了极致!她并不需要一个温柔可亲的女儿,她要的是能够带兵打仗的将军!   大周的女郎十五岁及笄,通常十八岁之前便会成婚。而魏瑄与容钰同年,如今已有二十,在女郎中年龄已经不算小了。   不错,魏瑄是定过亲的。   或许是因为愧疚,昧着良心换了孩子的顾氏对魏瑄极是疼爱,便是亲生儿子也不及。容家虽只是农户,日子过得不算宽裕,可顾氏竟是咬着牙给女儿请了一个女先生,教她读书写字。   连她后来生的儿子,也没有这份待遇。   所以,在顾家村时,魏瑄其实是村里所有女孩儿羡慕的对象。农家的女郎,从懂事起就没有歇着的,是要绑着家里干活的,更别说读书了,那更是天荒夜谈。   而魏瑄不但能够读书,还不需要与她们一般每天忙碌于各种家务活中,更不需要用自己的聘礼给兄弟讨媳妇。   但魏瑄却并不恃宠而骄,反而帮着家里做力所能及的事。她识字,又懂事,还长得好看,还未及笄,便已经有不少人家来容家提亲了。   可顾氏却挑剔得很,与村里的妇人只看聘礼多少不同,她不但要看男方的家境,还要看男方的人材。   并且早已放出话去,到时家里不会截留女儿的聘礼,甚至还有二十两银子的陪嫁。   莫说二十两了,许多村里的姑娘出嫁时,聘礼都是留在娘家的,而自己不过就带两床被子出门子。   因此,此话一出,大家都感叹顾氏果真爱女如命。   村里的那些小子们自然是配不上女儿的,顾氏更想找一个读书人做女婿,果然,在魏瑄十七岁时,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   乃是一个秀才,且出生地主家,家境殷实,又不是独子,子嗣的压力没有那么大。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那秀才在赶考路上却是出了意外殒命。彼时,魏瑄还未嫁过去,但已经订亲,名声到底还是受了一些影响。   后来再来提亲的人家便差了不少。   却不想,顾氏却一个也没答应,甚至放话说,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便养闺女一辈子!   村里,好些姑娘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但是顾氏为了她这个女儿,还专门花了银钱去求了一个老秀才给女儿取个好名字。   瑄,玉也,有珍宝之意。   乃是个极好听雅致又吉利的名字。   在村里的女孩儿看来,魏瑄那过得就是娇小姐的日子。   魏瑄也曾这样认为。   她在容家过得很好,她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顶顶幸运的女子。家里虽穷,可父母却很是疼爱她,尤其是娘亲,更是把她捧在了手心里。   可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良心不安,因为心有愧疚吗?   当被接回魏家时,魏瑄是茫然无措的。   她从一介平凡的农女成为了千金小姐、皇家贵女,她该高兴才是,这可是普通人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你没吃饭吗?”长乐郡主看着魏瑄那有些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身子,眉头紧皱,“这幅样子成何体统!你是将军府的继承人,作何小女儿情态?!”   她最不喜的便是魏瑄这幅女儿娇柔的模样!   魏家的继承人,便是女儿身,也必须要足够强大才行。   往前二十年,魏瑄其实并未受什么苦,也并未受过什么斥责。虽知面前贵不可言的长乐郡主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魏瑄依旧无法控制的感受到了一丝惶恐。   即便极力压制,可她的身子仍旧微微颤了颤。   “谢母亲教诲,女儿明白。”   魏瑄忙应了一声。只是她已经在练武场上训练了好几个时辰,从天未亮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声音低哑,细如蚊吟。   见此,长乐郡主面色越发难看了一些。   魏瑄便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她落在身上的严厉目光,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我……我会努力的。”   可这话,便连她自己也明白有多么苍白。   二十年来,她最多做点轻松的家务,甚至连地也没有下过,是个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又如何能与……将军相比?   “你自然需要努力!”长乐郡主冷声道,“顾氏的女儿都能做到的,本宫的女儿定然会做得更好才对。”   她紧紧地看着魏瑄,一字一顿的道:“瑄儿,别让本宫失望!”   魏瑄心头一颤,片刻才应了一声,“好。”   她知道的,她的亲生母亲对她这个亲女……有多么的不满意。   **   容家所在的村子,名叫顾家村,位于京城郊外,距离京城也不到五十里。因着这地理条件,其实顾家村的日子并不难过,村子算是富庶的。   从名字便能知道,顾家村里顾姓才是大姓,人数最多。   而容家,其实是外来的一支。   为了在村子里立足,自是要与村里的大姓联姻。   容钰的父亲名叫容贵,村里人也称他为容大。他父母早逝,是家中独子,但因为他勤劳苦干,倒是也挣下了一份家业。   又长得出挑,这才能够娶得顾家女。   容贵是个木匠,手艺或许在城里不算多么出色,可是在乡间却是数一数二的。也是靠着这门手艺,容家才能置下二十亩田地。   在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是中等水平。   “听说了吗?容家的女儿竟然是抱错的!”   “如今容瑄已经找到了亲生父母,回自己家去了。”   “这事儿也太离奇了,怎得就抱错了呢?”有人叹息,“瑄丫头多好的姑娘啊,怎得就是别人家的?”   “这是真的?也太难以置信了!”   乡里乡间的,一点儿小事都能传遍整个村子。更别说是这种抱错孩子的离奇大事了。   当然,这种事也瞒不了。   只是因着事关皇家,真相是决计不能暴露民间的。因此,村里人只知道容家的瑄丫头,是被抱错了的,如今两家已经纠正了这个错误,把孩子换回来了。   “唉,自然是真的。这些日子,容家人都没怎么出来。顾氏天天在家里哭。”说话的是容家的邻居,说得也是实话。   因为他们住的近,所以自然比其他人知道的消息多一些。   “连容大那么健康的人,都因为这事儿病了,哪里还有假啊!”   这些日子,容家不但没有出来,还闭门谢客,只听说一家之主容大生了病。只是也不知这是生得什么病,也没有看到大夫进出。   众人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但其实,容家哪是不愿意请大夫,不过是不敢请罢了。   顾氏恶意调换孩子,混淆皇室血脉,虽因为容钰的原因免了死罪,可是活罪难逃。长乐郡主也不可能这般轻易的放了他们,因此,顾氏便被判了二十大板。   但顾氏身子弱,最后是容贵替妻子受了这杖刑。   这二十大板没有丝毫放水,便是容贵自来身子强壮,杖刑下来,也下不来床了。   “要不我们就请个大夫来看看吧?”顾氏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趴在床上的丈夫伤心担忧的抹着泪,“我们不去请城里的大夫,就去隔壁村请那赤脚大夫……”   “不许去!”   话未说完,容贵却已经拒绝了。   他虽只是个农夫,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他们一家已经彻底恶了魏家,恶了长乐郡主。如今虽侥幸活命,可若是不受点苦头,怕是郡主心中的火熄不了。   因此,是绝不能去寻大夫的。   “不过就是些皮肉伤,过些日子便好了。”他方一动,便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痛得呻、吟了一声。   见此,顾氏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这伤都是为了我们母女……”顾氏抽泣着,愧疚的看着丈夫,忍不住道,“听说大军已经回来了,她也该回来了吧……”   虽没有指名点姓,但夫妻俩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正说着话,却听门口传来了一阵闹声。   “你是谁?!”是他们十二岁的小儿子容威的声音,“你来我家干什么?”   容贵与顾氏都浑身一震,两人齐齐朝门口看了去。顾氏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疾步出了屋子。   刚踏出门口,便听到了一声微微有些沙哑却又似带着凌厉的女音。   她说:“我是容钰。”   声音清冷,如珠坠在玉盘。   顾氏慌忙抬眸看去,便见了一个有些高挑的女郎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粗布麻衣,却不掩浑身气势,只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已经让他家跳脱的小儿子动也不敢动了,规规矩矩的站在那人的面前。   “容钰……”容威眼珠子转了转,忽地道,“你是我姐?”   “威儿,不许胡闹!”顾氏反应过来,忙喝止了小儿子。她看着容钰,想要上前,却又似乎有些踟蹰,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气势骇人的女子忽地跪在了地上。   朝她磕了一个头,唤了一声,“娘。”   顾氏本就未干的眼泪,霎时又落下来了。   只是虽是母女,但却二十年都未相处过,况且……还是因为那种原因,气氛竟是有些说不清的疏离。   而此时,屋子里的容贵也撑着身体走了出来。   容钰见此,又朝容贵磕了一个头,唤了一声爹。   “诶,是爹!阿钰快起来!“”容贵眼角也有些湿润,忙应了一声,想要跑去把女儿扶起来,却忘了自己现在还受着伤,还未走两步,身子便朝地上倒去。   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残影闪过,一只不算强壮却很是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拽住了他。   是容钰。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容家人眼中更像是神一般快得让人看不清,一时间,容家人都愣住了。   直到此刻,容家夫妻才猛然想起,面前的女郎不仅是他们的女儿,更是那带领几十万大军大胜戎国的大将军!   顾氏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容钰何等敏锐,只是注意到容家人的异样,尤其是顾氏,她稳稳的扶好了容贵,只道:“我如今是容钰,已经不是魏家人,更不是什么魏将军了。”   说着,她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只见那手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   “我已废去内力,废掉右手,与魏家再也无关了。”   看着她那断掉的右手,容贵怔了许久,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   “对对对,你爹说得对!”听到丈夫的话,顾氏也回过神来,甚至松了口气,叹道,“废了也好,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如今你回来,安心的做个农女好好过日子也挺好的。”   “当初是娘贪心了,是娘做错了,不仅害了你,更苦了瑄儿。也不知瑄儿如今如何了,”顾氏抹着泪,忙看向容钰,问道,“阿钰,你可看到了瑄儿?她过得如何?”   只是不等容钰回答,她便自顾自的道:“我这不是白问嘛!那可是将军府,瑄儿是郡主之女,自然是锦衣玉食,若不是因为我当初一念之差……她何至于受这么多苦!”   “阿钰,你可不能怨瑄儿。”顾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皱眉看着容钰道,“你已经享受了二十年的荣华,那些本都是属于瑄儿的,已是我们偷来的。如今,不过是回归本位罢了。你该感谢瑄儿才对。若是你要恨,那就恨我吧,是我这个娘没有用,让你过不成好日子!”   “够了!”容贵打断了顾氏的话,“孩子刚回来,肯定还没吃饭,你快去厨房里做些吃食。”打发了顾氏,容贵才看向容钰。   “你娘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疼你的。”   “孩儿明白。”容钰摇了摇头,那张不乏英气的俊丽脸庞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笑,“我不恨,也不怨。这二十年……确实是我偷来的。”   二十年前,顾氏因爱女之心,调换了孩子。   只是二十载分别,再相逢,称名忆旧容[1]。   终究,是回不到往昔了。   如时光,亦如人。 第4章 我是妇人,而她,却是将军……   “将军府如何了?”   龙清宫中,帝王正端坐在书案前,执笔练字。他从三岁便开始描红,这字已经练了十几年了,早已大有所成。殿中,安静详宁,似乎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帝王突然开了口。   闻言,文福心尖一颤,却是不敢耽搁,忙躬身回话。   “回陛下,将军府并无异样。长乐郡主持家严谨,府内一切如初,也并未有什么消息流传了出去。”   “哦,是吗?果然不亏是长乐郡主,朕的……表姑。”司马承练字动作未停,目光只落在宣纸上,看上去极为认真,仿佛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随意一问。   就在文福以为帝王不会再开口时,却又听帝王忽地出声,“她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是文福已在帝王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却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她如何了?”   “将……容钰已经回了容家,且,”说到这儿,文福顿了顿,片刻才继续回道,“长乐郡主要求她废了武功,容钰照做。如今她已废去了一身内力,并且还自断了右手,孤身一人离开……想必再也无威胁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   是笔折断的声音。   文福心中霎时一惊,慌忙抬头,便见帝王练字的动作停住了,不知何时,手中的那支笔竟然断成了两截。   “废去内力,自断右手?”司马承垂眸看着纯白的纸张上染上了墨点,他手中还握着那半支断笔,似是并未注意到不对,只微启淡色的唇,是疑问,又似是喃喃自语。   “……是。”   文福以为帝王在向他确认,不敢怠慢,便又应了一声,“此事千真万确,是守在将军府的暗卫刚传回来的消息……”   砰——!   然而话未说完,却听一声巨响,文福吓得身子颤了颤,只见帝王忽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之大,竟是带翻了书案。   案几上的东西霎时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嘭嘭的声音,散落了一地。   “陛下!”文福目光一定,却是吓得大叫了一声,“您的手流血了!奴才这就唤太医……”   只见帝王修长如玉的手指上竟是冒出了鲜红刺眼的血滴,看那伤口,应该是方才笔折断时划伤的。   伤口虽不大,但是帝王可是万金之躯,便是掉根头发也是大事!   “站住。”   然而,文福才转身走了两步,还未出殿门,身后便传来了帝王冷漠的声音。只简单的两个字,可落在耳间,只让人心里发凉。   文福顿时停住了动作。   他转身,便见帝王凤眸低垂定定地看着手指上的血滴,半晌,竟是笑了。然后,他猛然握紧了手,拇指在那丝细小的伤口上狠狠摩挲了一下,擦去了上面的血迹。   “魏钰,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这句话低得似乎只有他自己才来听见。   “一道小口子罢了,值得兴师动众?”片刻,帝王忽然抬头,俊美的脸上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但眸中却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见此,文福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却听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贵妃娘娘到!”   “臣妾参见陛下。”   话落,一身盛装打扮的贵妃便已经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方一踏进殿门,便看到了那一地的凌乱。   她盛宠在身,不用与那些寻常妃嫔一般,来龙清宫求见帝王还需通传,这是属于宠妃的特权,亦是她身为安家女的优待。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文福立即恭敬的行礼。   “文公公先下去吧,”安氏朝文福摆了摆手,优雅的道,“陛下这里由本宫来伺候。”   文福看了看帝王,见他并未出言反对,心里松了口气,躬身行了一礼,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殿门,并且还挥退了周围其他伺候的宫人们。   须臾,偌大的龙清宫中便只剩下了司马承与安氏两人。   “陛下,这是怎么了?便是生气伤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安氏走到了司马承身边,心疼的看着他手指上又冒出的血珠,拿出手帕便想要给帝王擦拭,然而手还未碰到,帝王却已经避开了去。   “不用了,小伤而已,朕没有那么脆弱。”   安氏的手在空中微微僵了僵,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片刻,才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陛下神勇无敌,英明神武,一点小伤自然不会难到陛下。只是您乃万金之躯,伤了那儿,都是大事。”安氏柔声道,“况且,臣妾也会心疼的。”   “臣妾知道陛下心里不好受,但是,也该保重身体才是。”不等帝王回答,安氏眉目间涌上了一丝哀怨和伤感,“今日臣妾来,便是来为陛下解忧的。”   “哦?”司马承眉头轻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爱妃要为朕解什么忧?朕乃九五至尊,如今又逢大胜,功绩甚至盖过先帝,又有何忧?”   “容钰。”   话音刚落,安氏便念出了这个名字。不等司马承反应,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求不得。”   此话一出,司马承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可陛下乃大周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陛下又何必如此忍耐委屈呢?”安氏却仿佛并无一丝惧怕,认真的道,“陛下,这世上已经没有魏钰将军了。她如今是容钰,是一个清贫的农女,况且——”   “臣妾听说,容姑娘已经没了内力,又断了右手,如此……便是有心也回不到从前了。臣妾明白,以她之骄傲定然不甘只做后宫妃嫔,但她如今已无路可走,以她现在的身体也不可能再上战场,倒不如来做这后宫之主,依然能一展抱负。”安氏郑重的道。   “这是爱妃的真心话?”司马承面上的冷色慢慢消散了。   “自然!臣妾……臣妾虽舍不得,可是只要陛下高兴,臣妾便满足了。”安氏红了眼圈,“容姑娘一身才华,岂是我一个深宫妇人能堪比的?她若做了皇后,于陛下于社稷都是大好事。”   说着,她起身朝司马承福了福身道:“臣妾愿为陛下解忧。”   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安氏一直微垂着头,一派谦恭的模样。帝王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帝王终于移开了视线。   他抬步,亲自扶起了安氏,笑道:“既然如此,那朕,便静候爱妃的佳音了。”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   安氏又行了一礼,这才维持着恭谨仰慕的神色缓步退下。   直到回了她的寝宫,这才笑出了声来,神态看上去很是轻松。   “娘娘您还笑得出来?”她的贴身大宫女秋笙却是忧心忡忡的,“若是那人真的入了宫,成了皇后,岂不是让娘娘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娘娘难道真的甘心让那人在你之上吗?以陛下对那位的看重,到时哪里还能记得娘娘呢?”   “她不会入宫的。”岂料,安氏却很是淡然,不慌不忙的道,“这皇后之位,她是看不上的。”   在她们的眼中,这后宫之主乃是抢破头的东西,可于那人而言,怕是折辱吧。   秋笙一怔,“娘娘这话是何意?”   却听安氏笑了笑,她躺在贵妃塌上,透过窗扉看着窗外的景色,只是宫墙太高,入目所及不过是这方寸之地罢了。   半晌,她才慢悠悠的道:“这宫墙是我的战场,可于她,却是囚笼。我是妇人,而那人。却是将军。这偌大的宫殿能关住女子,却关不住将军的。”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安氏却也明白,她们两人所追求的从来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只是,”她娇笑了一声,妆容精致的脸庞越发娇柔妩媚,美得让人心神颤动,“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1]!她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女子,可也是最天真的傻子。”   青梅竹马之情谊,忠君爱国之心……呵,于上位者而言,皆是帝王权术罢了。   “帝王是这世间最无情却也是最贪婪的人。”   “咱们这位陛下,”安氏眸色浅淡,唇角勾勒出美丽的弧度,“更是其中的翘楚。”既想要兵权,又想要人。   可这天地间,哪有这般好的事?!   “本宫倒是挺喜欢这个傻子的。”安氏悠悠一叹,“可惜啊,她偏偏挡在了本宫的前面。”注定,她们之间只有输赢之分,只能是敌人。   “派人通知父亲,就说,可以开始了。”   **   如今正值秋收。   顾家村也早早忙了起来,打眼望去,一派丰收之景,倒是颇有些赏心悦目。与村里人一样,容家自是也要秋收的。   只是容家壮劳力只有容贵一个,容威还未长成,顾氏又自来柔弱,往年秋收的主力皆是容贵。   他干活利索,又不怕吃苦,倒是也撑的下来。   然而如今他受了杖刑,勉强能下得了床,这幅样子自然是下不了地的。而家里之前因为入了天牢,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早已掏空了家底,现在却是连短工也请不起。   最后,容钰下了地。   容贵本不愿,可他现在确实有心无力,若是容钰不去,又有谁能去?小儿子容威也不过十二三岁,只能算半个壮劳力。   “阿钰,苦了你了。”   容钰摇了摇头道:“爹爹不必自责,这些本就是孩儿该做的。您在家好好养伤吧,地里由我来便行。”   见容贵依然一脸愧疚,她顿了顿,才道:“庄户家的孩子,有哪个不下地的呢?便是小弟,不也是早早下了地吗?”   容贵微微一怔。   话虽如此,可阿钰的手……   只是没等容贵再开口,容钰便与父亲到了别,拿着镰刀便出了门,身后,小弟容威也拿着把镰刀跟了上来。   顾氏力气小,便留在家里照顾容贵。   “你知道咱家的地在哪里吗?”出了门,容威便开口了。   容钰停住了脚步。   “我就知道,就是个花架子!”见此,容威就哼了一声,仰着脑袋道,“走吧,我带你去。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家地都不知道在哪里。”   说着,他就朝前走了。   两人虽是姐弟,但是并不是一起长大的,又从未相处过,其实是很生疏的。容钰回到容家这两日,姐弟两人一同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这次,还是容威第一次主动与容钰说话。   容钰嗯了一声,跟了上去。   又是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了他家的地里,两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喂,我说你能行吗?”见容钰已经弯下腰准备干活了,容威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容钰的右手上。   那只右手虽已经没第一日那般扭曲,可还是打眼便能看出来不对劲。   容威知道,那只手已经断了。容钰现在也是用的左手干活。   “我告诉你,种地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过了二十年的富贵日子,肯定是不会的。”容威弯腰,便利索的割起了麦子,“你跟着我学,不懂的记得问我。可不许乱割,若是浪费了粮食,爹娘可是要生气的!”   他语气虽然不算好,但是在容钰看过来时,却是下意识的放慢了动作。但其实容钰还真会做这些农活。   边关苦寒,没有战事时,将士们也是要种地的。   容钰虽是将军,可更要以身作则,因此每到收获季节也要是会下地的。   不过……   她眼中隐隐闪过一抹浅笑,手上却是装作了生疏的模样,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容威那边,似是在很认真的学习。   见此,那黑瘦的小子忍不住咧开了一个笑,不过很快,便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不错,学得还行。”看着容钰的动作,容威轻咳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这是他私塾里的夫子最喜欢做的事。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半大小子,还没到长胡子的时候,这个动作做得就有些不伦不类的。   “好了,我就教你这一遍。”容威加快了割麦子的速度,边道,“割麦子可是个累活苦活,你如果撑不住了就说,可不许打肿脸充胖子。”   “好。”   直到容钰应了声,容威这才满意了。   割麦子确实不轻松,姐弟两人割了大半天,才割完了一块地。午饭是顾氏送来的,因着还要回去照顾容贵,因此她送了饭便又匆匆回去了。   姐弟两人便坐在田埂边吃饭。   今天太阳很大,到了午时,更是炽烈。村里其他人家壮劳力都不少,到了午时,便都回去午休了,田埂上便只有姐弟两个。   无论是容威还是容钰,都早已湿了衣裳,额间爬满了汗珠,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哟,这不是魏将……不对,是容钰吗?”正这时,马蹄声渐近,一道轻挑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割麦子?也对,你本就出身农家,农民可不就应该种地嘛。”   “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小偷的下场!”为首的人嗤笑了一声。   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虽然对外暂时保密,可是这些人却是朝里重臣家的,民间不知道的秘闻,可是瞒不了他们的。   这声音刺耳极了,容威小黑脸皱了起来,抬头朝来人看去。   便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骑着马晃晃悠悠的朝他们过来,听这些人的话,是认识容钰的。不但如此,怕是还有过节。   容威不认识这些人,只下意识的觉得这些人讨厌得很。   唯有一人,他曾经看过。   “傅将军?”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素色青衣,骑着马坠在这群公子哥的身后。他身形清瘦,眉目如画,打眼望去便是个温润如玉隽秀无双的郎君。   只是他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一脸病容,看上去倒像是个病弱的贵公子,却不像是将军。   可容威之前却在大军回来时看到过这人。   那时这人在大军最前方,看上去与满身煞气杀气的军队格格不入,但其实却是名声响亮的大将,亦是曾经的魏钰将军的副将。   听说他生来体弱,但是聪慧异常,乃是出名的儒将。   亦是他姐……的左膀右臂!   可如今那些人羞辱着他的主帅,可身为属下,身为战友的他却不发一言。   他就这般安静的看着,目光平静到了冷漠。   容威本能地朝容钰看了过去,入目的却是一张布满汗水,沉凝无言的脸。她明明没有说话,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容威莫名地觉得她在伤心。   她仰着头,目光穿过了前面的那些人,只看向了那曾经的战友。   明明也曾一同杀敌,生死相交,以命付之。   可如今,却犹如陌生人。   是因门第,还是……权势? 第5章 无愧于心   “看什么看?”为首的人驭着马挡住了容钰的视线,俯视着田埂上的农女,轻蔑的笑道,“你一个小小贱民可不配直视将军的容颜。”   贱民两字极其刺耳,容钰还没反应,容威已经气得握紧了拳头。   为首之人名叫安子石,出身安家,与宫中盛宠在身的安贵妃乃是双生兄妹。本人并无多少才华,但因为家世,如今却也在禁军中某了个官职。   与容钰一样,十五岁便入了禁军,只是能力不显,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六品武官罢了。   而容钰,却早已经是一品大将军,并且战功赫赫,受尽百姓爱戴。   按理,两人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毕竟连性别都不同。但坏也坏在这上面,安家曾去将军府为安子石提过亲。   彼时,容钰虽已经参了军,可还未做出一番功业。   在安子石看来,他父亲乃是吏部尚书,妹妹还是宫中贵妃,家世和相貌皆是数一数二的。而容钰便是出身将军府又如何?魏家的人都死绝了,说白了,容钰也不过是个孤女!   她再是厉害又如何?   一个女子入了军营,早已经没了什么清白名声,他愿意娶她做正妻,已是给她脸面了。   可谁想到,魏家却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   因着这桩事,安子石一度成为京中笑柄。这让安子石怎么可能甘心咽下这口气?!想到曾经那般骄傲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却不过是个他一手便能碾死的贱民,安子石便兴奋至极。   “不过本少爷心地善良,可以给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说着,目光放肆的打量着容钰。见她虽然一身麻衣,脚上还沾着恶心的泥点子,可依然不掩一身风华。甚至因为微微泛白的脸色,更是多了一分曾经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脆弱。   曾经战无不胜的战神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个戴罪的贱民罢了!   “本少爷正好缺一个伺候起居的妾室,你虽然身份低贱,但是还算有几分姿色,本少爷便给你一个机会。”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折辱的意思清楚分明。   按理,容钰如今虽然落难,但终究也曾是领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便是想要折辱,也要掂量一二。   外人不知,可安子石因为家里原因,却知道,如今的容钰已经不足为惧了。暂不说她卑贱的身世,她如今内力已废,手已断,不过是个废人而已。   没了家世,没了武功,她便是再生气,又能如何?   既然正妻不愿当,那就赏她做个贱妾罢!   “——你是谁?”   然而,话落,他等来的却不是那人不堪受辱的愤怒,而是这般平静无波的三个字,你是谁?   安子石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   “容钰,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大将军吗?本少爷能看的上你,你该感恩戴德才是!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着,手中的鞭子竟是猛地朝容钰挥了过去!   “不要!”   一旁,容威大惊失色。只是安子石的动作太突然,让人一时无法阻止。   然而,想象中的流血场景并未出现。   只听安子石一声惨叫,竟是容钰左手如电,牢牢地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鞭子。她的脚步甚至动也未动,只一用力,安子石猝不及防,便猛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且额头放好撞到了地上的石头上,霎时,血流如注。   “怎么可能?你的内力不是废了吗?!”他痛得大叫,伸手一抹,竟是满手的血,脸色大变,阴冷的看着容钰,怒喝,“贱妇,你怎敢……啊!”   可惜话未说完,只见一道鞭影急速而来,狠狠落在了他的嘴上。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瞬息之间,其他人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   跟在安子石身后的也是京中权贵子弟,见此,皆是齐齐变了脸色。他们都没有想到容钰出手竟然会这般狠辣,根本没有一丝留情。   这些人都在京中养尊处优惯了,哪里遇见过这场面。   “你若是不会说话,我不介意替你父亲教教你。”安子石阴狠的目光根本伤不到容钰分毫,她目光冷漠的看着地上惨叫的人,身上恍然间还萦绕着丝丝煞气,那是在战场中用尸山血海换来的。   明明身上还带着泥巴,甚至脸上也渐上了泥点子,可那又如何呢?   有些人便是落在泥地里,那也不会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   众人忍不住拉着马退后了一步,看着容钰的眼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恐惧。   因着她那狠戾的一鞭子,安子石的嘴巴已经烂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极是骇人。安子石已经痛得恍惚了,他本以为到了如今的境地,容钰是不可能敢还手的。   可谁都没有想到,她不但还了,甚至还这般狠辣。   “你这个疯女人……啊!”   又是一鞭狠狠落下,两颗牙齿被生生打落了下来。两鞭下来,安子石的嘴巴已经不能看了。   “我这只手收过无数人命,今日,再加你一条命也不算多。”这话不过是陈述事实,她的语调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此话一出,安子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而话落,那噬人的鞭子已经再一次落下。   势如破竹、狠戾骇人。   她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不,救命!”   安子石吓得大吼一声,狼狈的想要躲开,可惜浑身却瘫软的犹如一滩烂泥,竟是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夺命的鞭子落下。   “阿钰,够了。”千钧一发之际,那鞭子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握住了,“你已经罚过他了,再罚,怕是就无法善了了。”   接住这一鞭的是坠在众人身后的那个青衣人,那位也在边关大放光彩,如今大周名声响亮的儒将傅晟将军。   与容钰并肩作战多年,没人比傅晟更清楚面前的女子有多么强大。   哪怕她如今没了内力,废了右手,可也不是能任由人欺负的病猫,而是一只蛰伏的猛虎。边关中,便是连戎国人也清楚,那位魏钰将军武功有多么厉害。   可这些京城的公子哥却不知道,这位大周的女战神在战场之中曾是如何所向披靡。   何其讽刺?   傅晟握紧了手中的鞭子,那玉白的手间竟是已经溢出了鲜红,血腥味越来越浓。哪怕是如今的她,这一鞭也不是普通人能接下的。   便是他,也负了伤。   “他是安子石,乃是吏部尚书安大人的儿子,安家的二郎君。”见容钰不语,傅晟顿了顿,轻声解释了一句。   所以,哪怕安子石再混账,也不能死。   安子石见傅晟出手,终于找回了力气,忙爬了起来。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嚣张气焰,狼狈的躲到了傅晟的身后。   然而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安子石哪里能甘心?   “容钰,你别嚣张!我们安家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可惜这一句话,因为嘴巴受伤,牙齿漏风,说得毫无气势。   容钰却是看也没他一眼,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那青衣公子。   与安子石这些纨绔子弟站在一起,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即便如此,从始至终他也与这些人站在了一起。   而此刻,甚至还出手救下了安子石。   救下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救下了对于他来说,犹如废物的人!   “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与他们在一起?”容钰捏紧了手中的鞭子,许是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甚至有些发白,“傅晟,你为何与他们一路?”   傅晟傅将军,虽名声不如魏钰将军响亮,可在边关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因身子病弱,因此于武功这一块并不算突出,可绕是如此,他也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了军中大将,立下了无数功劳。   他虽看上去像是书生,可却是容家军中最嫉恶如仇的,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鱼肉百姓的纨绔子弟。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他的身世。   傅晟出生边关,是被魏老将军从战场中救下的孤儿之一。他父母不详,据说全部死在了戎国人的手中。   后来,他与其他孤儿一起被魏老将军安置在边关,并且还有幸读书习武。   他因为体弱,起初并不出彩。可他却有过目不忘之能,极其聪慧,足智多谋。后来,果然在军中大放异彩,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   于傅晟而言,魏家是他的恩人。容钰与他虽不是自幼相识,可从她十五岁入伍起,傅晟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五年时间,他们相互配合,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   他们,是战友。   容钰可以接受傅晟因为她占了魏家真正的千金的位置恨她厌她,自古恩义两难全,她虽然遗憾,可却不怨。   然而,她无能接受他有一日站在他曾最厌恶的那类人身边,甚至还为其做事。   若是如此,那曾经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傅晟,你还记得平洲一战吗?”   平洲知府鱼肉百姓、大力收取民脂民膏,而他的儿子更是强抢良家妇女不成,最终杀人放火,残忍的虐死了数名无辜女子,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   后来,平洲大旱,平洲知府却还中饱私囊,昧下了赈灾钱粮。   民怨沸腾,终究掀起兵祸。   平洲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而起。   后来,朝廷派人镇压。   是她与傅晟一起带着兵将去的,彼时她还不是边军主帅,傅晟也不是名声响亮的儒将,他们也刚入军营不久,只上过几次战场,籍籍无名。   那次平洲之祸,皆是因恶官而起。   可平洲知府品级不高,却与京中权贵有牵连,若是回到京城,在那权贵的操作下,怕是平洲知府能脱罪。   即便过去多年,可容钰也没有忘记那一日。   他们打退了起义军,抓住了起义军的首领后,那平洲知府便对那首领大肆辱骂,而那个温润如玉的小将,竟是一句话也未说,直接拔出腰间佩刀,一刀斩下了平洲知府的头颅。   后来,更是冲进了知府衙门,又一刀杀了知府之子。   然后,他放下佩刀,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道:“今日之事是晟一人所为,请将军治罪!”他明知道杀了那恶官,会得罪背后的权贵,而他怕是也会被治罪。   说不定,还要以命相偿。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杀了,没有丝毫犹豫。   “傅晟,平洲知府虽是罪臣,可自有律法和陛下来判。你杀了他们,乃是越俎代庖。”那时,她看着面前的人沉声道,“你可知,你或许会因此而死!你不怕吗?”   “我怕!可是平洲知府与其子罪大恶极,其罪当诛!晟杀了他们,哪怕会死,也绝不后悔!”然而,闻言,那玉面小将眉心不知何时渐上了一滴鲜红,越发衬得他面白如玉。他面色严肃认真,语气斩钉截铁,当真无一丝悔意,只有决然,“幸活一世,晟但求无愧于心!”   不仅是对这平洲知府,便是平时,他遇到不平之事,也会拔刀相助。哪怕面前的是个普通百姓,他只要看到,便绝不会任由权贵欺辱。   更不会与那些人为伍,甚至沦为其鹰犬。   “但求无愧于心……”而此时,容钰再次看着面前的人问道,“傅晟,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吗?”   然而,无人回她。   那青衣公子只抿了抿唇,然后,垂下了黑眸。   半晌,他才叹道:“阿钰,这是京城。况且,你如今,已不是魏家人,更不是魏家军的主帅了。”   难道因为如此,曾经的信念和追求便变了吗?   容钰终是笑了。   她猛地用力抽出了傅晟手中的鞭子,然后以讯而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傅晟,一鞭甩到了安子石的身上。   安子石霎时又惨叫了一声。   “我容钰这一生,有愧于魏家,有愧于生父生母,然,”她把鞭子甩还给了还在痛叫的安子石,一字一顿的道,“我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周,无愧于天地!” 第6章 容钰,终究不姓魏   安子石这次其实是受了指示特意过来的,他只是没有想到容钰都已经成了一个贱民了,竟然还敢伤他!   此等奇耻大辱,他自是不甘忍受。   但摄于容钰的气势,一时间,他竟然不敢再上前。   再加上他伤势不轻,容钰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若是留下什么病根,那就完了!最终,安子石只能压抑着怒火,带着人铩羽而归。   但口气却生生的压在了胸口中。   “傅将军为何不出手?”路上,他按耐不住冷脸质问傅晟,“若是你出手,容钰岂还能那般嚣张?她都是个废人了!”   “废人?”傅晟微微抬眸,唇角轻勾,淡声道,“安公子嘴上那伤莫不是摆设不成?”   安子石面色一变。   不错,若容钰是废人,那他这个被废人伤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岂不是连废人也不如?!   未等他回答,便又听傅晟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病容似是更重了一些,那宽大的衣袍下显得空荡荡的。他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看上去似乎一阵风便能给吹倒了。   “况且,傅某不过是个病弱之人,哪里是阿钰的对手?而且——”   那玉面郎君微微顿了顿,长长叹息了一声,“安公子,傅某不姓安,今日只是受安大人之托而已。”   “何况,安公子真的以为你能要了阿钰的命?便是安大人也不会允许的。”   安子石脸色变幻不定。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可以羞辱容钰,可折磨她,却绝不能要了她的命。   只是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由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傅晟说完,便驾驭着马悠悠朝前走了。   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安子石忽地冷笑了一声,高声道:“阿钰?傅将军叫得这般亲近,可你说,经过今日一事,你的阿钰会怎么看你?”   此话一出,安子石便敏锐的看到那人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   见此,虽伤口剧痛,但他却依旧忍不住笑,“傅将军重情重义,那容钰虽只是鸠占鹊巢的假货,可你们多年情谊却是真的,想必傅将军也舍不得吧?”   傅晟的病弱与他的足智多谋一样出名,世人皆知,他能成为有名的儒将,靠得从不是强壮的体魄与武功,而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安子石其实也没指望傅晟这病秧子能帮他打败容钰,今日带着傅晟一起,不过是想羞辱容钰一番。   虽最后与他的计划相去甚远,可这个目的,到底还是达成了。想一想,昔日生死与共的战友,结果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岂不是让人肝肠寸断?!   “傅将军,你说,那容钰现在伤心吗?”   傅晟只顿了一瞬,便骑着马继续朝前走了,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闻言,竟是还笑了一声。然后,不疾不徐地道:“当初的情谊确实是真的,可是自古恩义两难全。容钰,终究不姓魏。”   而他,是魏家所救,有此成就,也与魏家的扶持离不开。他效忠的从不是什么魏将军,而是将军府。   所以,既然恩义不能两全,那便舍弃一样吧。   而傅晟的意思是,他选了恩。   安子石面色有些难看,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那傅晟已经骑着马走远了。青衫随风飘扬,那马上人背脊挺直,哪怕与曾经的生死之交决裂,可于他来说,似乎也无甚影响。   “傅晟,”安子石咬了咬牙,“果然不亏是杀将,够狠!”   傅晟虽出身将军府,可如今早已不是那些小兵小将,已是朝廷三品武将,自然有自己的府邸。   只是,他先是去了将军府一趟,向长乐郡主请了安,这才回了傅家。   傅家不大,但因着只有他一个主子,因此倒是也显得很是空旷。   到家时,天色已黑,该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可傅晟却挥退了管家随从,自己一个人进了书房。   不知何时,天上已经挂上了一轮弯月。   书房并未点灯,只星星点点的月光透过窗扉映了进来,驱散了一角黑暗。傅晟倚在窗前,忽地仰头,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由远及近,朝他飞了过来。   很快,便落在了他面前的窗户上,竟是一只鸽子。   它脚上绑着一个纸筒。   是一只信鸽。   片刻,傅晟取下了那封由鸽子送来的信,也不知它飞了多久,那信上竟是沾上了一点冰霜。   京城不过才入秋而已,又哪里来的冰霜呢?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1]……”他只看了那纸条一眼,便猛地捏在了手心,唇角不知何时溢出了一丝血线。   恩义两难全,可于他,却不仅仅是恩义。   **   安子石那些人离开后,容钰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又拿起镰刀开始割麦子了。她的动作越来越利落,速度也越来越快,看上去竟是不比那些老农差。   容威几次抬头看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是闭了嘴。   但是他本就不是那种能隐忍的性子,还是半大小子,忍了许久,等到割完麦子回家后,他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能教我武功吗?”   须臾,他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有些后悔。可是话都说出去了,他索性硬着头皮看着容钰。他发育的不算太好,身子瘦小,身量也不算高,如今堪堪到了容钰的肩膀。   夜色下,他的眼睛倒是亮得吓人。   容钰脚步未停,只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想学武?”   想到白天时来找茬的那几个人,容威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那时愤怒无比,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人狠狠揍一顿!   可就在他要冲上去的时候,容钰却率先出手了。   容威虽然小,可他不傻。   他很明白,自己这种的就算冲上去,其实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是任由那些人侮辱什么也不做……他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但他没想到,在他眼中已经成了……虽然很不愿意说那两个字,可事实确实如此。他听说书先生说过,那些武者如果没了内力,又废了手,那就成了被拔了利爪的猫,不足为虑了。   可容钰却不是。   她只凭着一只手,便把那个混蛋打成了那副德行!简直不可思议!当然也很大快人心。   闻言,容威眼睛发亮,回道:“如果我会武功,那就把那些混蛋打趴下!有了武功,想做什么不行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憋屈了。”   容钰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明天早上我就可以!”容威兴奋的道。   “开始什么?”容钰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有说过要教你武功吗?”   容威懵了。   “……你为什么不教我?”   “我为何要教你?”容钰淡声道,“教你武功,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容威想说当然是因为你是我姐,我是你弟弟啊!可是话到嘴边,却恍然想起,自从容钰回到家中一来,他其实一句姐姐也没有唤过。   思及此,那话便怎么也说不出了。   “……不教就不教!”容威咬着牙哼了一声,“大不了我自己学!”说罢,提着自己的镰刀就朝家里冲去了。   他发狠的想,等自己练成了绝世武功,就让这混蛋姐姐后悔去吧!   他们可是姐弟,她能学会,他就也可以!   将军的弟弟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呢?再差……也是个校尉吧!对,就是校尉。不过……校尉是几品来着?   身后,柔和的月色下,容钰看着那黑瘦的小子像只愤怒的小豹子似的冲得飞快,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活力,唇角终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因着这事儿,姐弟两人冷战了。   当然,是容威单方面的冷战。容家其他人甚至都没有察觉。   而容威也说到做到,果然从第二天一早开始就起床练功了。他之前去镇上的武馆看过,知道练武是要从基本功开始的。   容威也不知道基本功包括了什么,只知道扎马步。   但内行人才知,这扎马步其实也是有讲究的。   容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哪里知道这些,扎得别别扭扭的。院子就这么一点点大,容钰自是看见了。   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仿佛没有看到,专注做自己的事。   容家田地不多,他们姐弟两个割了三天总算是割完了。因着这几天,容钰经常在外面干活,村里人也知道了容家的亲女儿回来的事。   村子里就这么大,平日也没什么乐子,难得有点新事,便都很是好奇。   容钰并未刻意掩藏自己的身影,遇到村里的长辈,也会主动打招呼。她长相好,又有礼貌,且气质不凡,说实话,甫一出现,便让村里人惊艳了。   “这阿钰什么都好,只可惜啊,竟是个残疾。你们看到她的右手了吗?那样子,是断了吧。”   众人皆是唏嘘。   “是啊,真可惜了!怎么就断了一只手呢?”有人叹惋,“也不知容家这个女儿之前流落在了哪里……阿钰干活那般利落,又勤快,如果手是好的便好了!”   在村里人看来,容钰确实处处都好,尤其是不怕苦不怕累,这样的姑娘可是很优秀的。   “若不是因为阿钰断了一只手,我都想替我侄子去容家提亲了。”   “哪里轮得到你啊,我家儿子也正当婚龄呢!”   只可惜,这手断了就是断了,再欣赏容钰,她们也有些犹豫。   “要我说,容家这是亏了!”有人就道,“之前的瑄丫头多优秀啊,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可如今,却换回来一个残废,可是亏大了!”   这些人讨论的时候,顾氏刚好提着块肉从附近经过,那些人虽然降低了声音,可顾氏还是听见了。   这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些日子家里忙秋收,两个孩子都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忙完,顾氏便想着给孩子做些好吃的。   正好当家的也需要好好补补,所以便咬咬牙去割了块肉。   可此刻,她看着手上的这块肉,忽地就没了胃口。   她提着肉匆匆回了家。   家里,容威还在扎马步,憋得脸色通红。容钰正拿着扫帚扫地,她的右手垂放在身边,用左手提着扫帚。但即使如此,她干活的速度也不慢,而且明明只是扫地,但这样普通的动作,由她做起来竟也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好看。   比之村里所有的姑娘都要好看。   可顾氏却注意不到这些了,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容钰那只明显不正常的右手上。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家里还有些钱,你去把你的手治了吧。就算治不好,也让大夫给弄得好看一些。至少……至少别看上去就像是残了的。”   话落,小院里就是一静。   容威一抖,马步都扎不稳了。   他本能地抬头朝容钰看去,便见那张本有了三分温色的脸,顷刻间却又像是笼上了一层冰霜。半晌,她启唇,轻轻应了一声:“好。”   可他却分明瞧见,她握着扫帚的手指已然发白。 第7章 她是英雄   村里人大部分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闲话几句。可顾氏心中敏感,那些话便像是鞭子一样寸寸落在她的心上。   容钰很好,回来的这些日子勤快孝顺,是个好孩子。   可顾氏心里却总觉得空了一块,看着容钰的时候,时不时地便会想到魏瑄。   村民们许是无意,可落在她耳中,却是刺耳极了。   “……我这也不是嫌弃你。”顾氏看着容钰,眼眶泛红,轻声说着,“往日种种都已经过去了,无论你曾经多么厉害,可如今,只是这村里一个普通的女孩儿而已。你也二十了,旁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嫁人相夫教子了。”   “你这手……若是太难看,会让人挑拣的!”   顾氏自认自己这番话是为容钰着想的。她是容钰的母亲,自是要为她考虑的。往日她管不着便算了,可如今,容钰既然回了容家,她便得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   女孩子年龄大了,自是要嫁人生子的,这才是正道的。   容钰只安静的听着,并未插话。   倒是一旁的容威抿紧了唇,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那瑄姐不也是没嫁人嘛……您当初怎么不说?”   “她们两个又不一样!”顾氏闻言,脱口而出。   只是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只是说都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她顿了顿,才慌忙的补充了一句,“时辰不早了,我去做饭。今天咱家吃肉!”   说着,便快步进了厨房。   “你……”容威看向容钰,本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忽然想到他们还在冷战,立马又闭上了嘴。院子里气氛怪怪的,他站在原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憋出一句,“我、我出去转一圈!”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了院门,很快便不见了。   顾氏的那些话,在容威看来,那个混蛋姐姐肯定会伤心的。她年纪都那么大了,肯定不愿意让人看到她哭。   但其实容钰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伤心。   从回到容家第一天,她其实便早已做好了准备。   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分别二十年,再聚在一起,其实也不过是流着同样的血的陌生人罢了。   血缘天生,可亲缘却是需要培养的。   她不是伤心,她只是觉得遗憾而已。   顾氏对她是有爱的,她明白。   否则,二十年前那个胆小柔弱的妇人便不会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女儿与贵人的孩子调换。是她生了她,亦是她当年的一个举动造就了如今的她。   即便顾氏的行为如何罪大恶极,可旁人能埋怨她,唯独她不能。   不知何时,一股肉香味儿顺着风飘了过来,在她的鼻间环绕。她仰着头,看了一眼高挂在天空的太阳,片刻,转身朝大步朝厨房走了去。   她能种地割麦,却做不好饭,也绣不来花。   在她把一锅饭烧糊后,顾氏便再也没让她做过饭了。所以,容钰进了厨房,便直接走到了灶堂后,坐在小木凳上,开始烧起了火。   简陋的厨房里,母女两人各做各的的事,安静地似乎只剩下了柴火燃烧的声音。   “阿钰,娘……也是为你好。”半晌,顾氏炒着菜,终是忍不住道,“咱们现在得罪了贵人,这辈子怕是翻不了身了。所以,你也别想着以前的事了,回不去了!”   “女儿明白。”   从踏出将军府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明白了。   只是……   却不想,有一日曾以为是被迫套上的枷锁,却早已融入了骨髓,原已成了她毕生所求。   眼前的火光,恍惚间似乎变成了边关鲜红如血的夕阳,变成了夜色中那令人怀念的篝火。   *   而这头,容威一溜儿烟跑到了村子里,脚步一顿,直接转向了村里最大的那棵树。   那是村里人聚在一起闲话的地方。   果然,他刚走到附近,便听见了那些人在闲话。这话题的中心,自然是他们家,而主人公便是他的两个姐姐。   “依我看,还是瑄丫头好,温柔体贴、贤惠恭顺。”说话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婶,是村里的最有名的长舌妇吴氏,“这容钰会种地干活又怎么样?这地里的活本就是男人的事,她都做了,让男人们做什么?”   这理论着实奇奇怪怪的,村里好些人其实并不认同,但一时之间却是没想到该如何反驳。那吴婶见此,便说得更兴起了。   “况且二十岁了,这还没嫁出去,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可怜了顾氏啊,损失了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可不是亏大了嘛!”   她现在这样说,可容威却还清楚的记得,当初瑄姐还在村子里时,这吴婶嘴里对瑄姐可没有一句好话。   甚至还刻薄的说过魏瑄一脸克夫相,如果不是如此,那她的未婚夫活得好好的,怎么才与她订亲,便死了呢?   “顾氏当初生下的定然是个齐整孩子,谁知道那容钰做了什么,竟然断了手,成了个残废……哎哟!”   话未说完,吴氏便被人一头撞过来,屁股着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是哪个混小子敢……”   “她不是废人!”容威像只愤怒的小豹子冲向了吴氏,他个字小,可是因为怒火,冲劲儿却极大。此刻,他正怒气腾腾的瞪着地上的吴氏,握紧了拳头怒道,“你这个长舌妇,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吴氏虽猝不及防之下被容威撞倒,可是她生得壮实,常年干活,力气比容威这个半大小子可大了不少。   她爬起来就要去打容威,闻言,便冷笑道:“她手都断了,二十岁还没有嫁出去,不是废人是什么?!”   容威身子灵活,当然不会让她抓住。   只是听吴氏一口一个废人,只觉得刺耳到了极点,他的眼前不由自主的闪现了容钰握着扫帚发白的手指,还有她在田里沉默割麦子的身影,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把火点燃,烧得越来越旺。   他红着眼,胸口的火似乎要冲出来,竟是脱口而出:“她是英雄!”   “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吴氏闻言,霎时大笑了起来,满脸讽刺的道,“就她,还能是英雄?容威小子可别吹牛!英雄能种田,英雄能断手?我看你牛皮是要吹破天了!”   “她的手是因为……”   “因为什么?怎么不说了?编不出来了吧!”吴氏冷笑。   是因为还恩,是她自己断的!   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容钰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这事父母已经叮嘱过他无数遍了。话到嘴边,却只能硬生生的收回去,容威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吴氏,竟莫名让人心惊肉跳。   本来趾高气扬的吴氏本能地退后了两步,有些气弱的怒斥,“混小子,你看着我作甚?!怎么,想打我啊?”   容威的拳头捏的咔咔响,可最后,他却是什么也没做,咬着牙,忽地转身跑走了。   他跑得很快很快,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他停下来时,便看到了不远处聚在一起玩的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子。   其中,恰好有吴氏的小儿子。   容威的动静不小,那些小孩儿自然也看到了他。这几日秋收结束了,大人便对孩子管束少多了,小孩子们都玩疯了。   “容威你也来啦,快过来,我们正在玩将军打仗!大周这边还差一个呢!”平时,容威的人缘还不错,此时便有人招他一起玩。   “别叫他来!”岂料这时,那吴氏的小儿子吴狗蛋却开口了,嫌弃的道,“他有个不检点的残废姐姐,他就算要来,也只能去当戎国蛮子……啊啊啊好痛!”   不等他说完,容威已经冲上去揍人了。   吴氏是女人,他是大丈夫,不能打女人。   可是打吴狗蛋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因此,容威一点儿犹豫也没有,跳到吴狗蛋身上就挥起拳头揍。   旁人的孩子们刚开始吓了一跳,不过都是些浑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便叫起了好来。   “叫你嘴巴不干净!老子打死你!”   吴狗蛋痛得嗷嗷叫。   容威天生有一股狠劲,只是碍于个子小,力气不够大。吴狗蛋却与吴氏一样,长得特别壮实,无论个子还是力气都比容威大。   起初,是容威压着吴狗蛋打,可后来,容威力气耗尽,吴狗蛋就开始反压了。   一场打下来,两人都带了伤。   吴狗蛋的嘴巴被他捶得流血,可容威也没好到哪里去,额头上都肿了起来。眼见两人打得越来越狠,围观的小子们才急了,想要把两人拉开。   但是两人都打疯了,一时间,没人敢上去。   “容威,你去死!”   而就在这时,吴狗蛋竟然捡起旁边的一块石头就要朝容威的脑袋上砸去。容威本就拼一股狠劲打架,力气泄完后,便脱力了。   眼睁睁的看着那石头砸下,想要跑开,却是没力气了。   他脸色突变,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头。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便见一只手牢牢地捏住了那块朝他飞过来的石头,然后,只听咔嚓一声,那坚硬的石头竟是生生的被捏碎了。   碎落的石块掉在了地上。   周围霎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竟是无人敢说话。那手看上去堪称纤细,肤色冷白,在柔软的阳光下犹如玉一般好看。   可就是这样漂亮好看的手,却是生生捏碎了石头。   “还想打架吗?”她随意的甩了甩手,把里面的石屑扔掉,边漫不经心的道:“我陪你们一起。”   一群半大的浑小子们吞了吞口水,尤其是吴狗蛋吓得腿软了软,然后快速地跑走了。仿佛后面有狼在追一般,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   这就是容威的那个残废姐姐吗?   这、这也太吓人了吧!   这些浑小子们没有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的感觉,反正就像是……像是忽然来了个大将军,一招就把他们震住了,那瞬间,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过眨眼间,那些小子就跑得没影了,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   “容威,吃饭了。”   容钰转身,便朝容家走去。金色的日光下,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明明肩膀还没有父亲宽阔厚实,可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她身上的气息与村里的人,甚至城里的人都不一样。   容威呆呆的仰着头,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一个在沙场驰骋的大将军。   让人敬畏,也能让人依靠。 第8章 雏鹰离巢   容威脸上的伤太明显,顾氏看到了免不了要问问。不过容威这会儿心神不定,也没听她的唠叨,不但如此,甚至连桌上的肉都没吃多少。   农家一年到头可吃不了几次肉,容威又正是喜欢吃的年纪,顾氏便有些担心。   可容威心里有事,不等她絮絮叨叨的问,便已经不耐烦地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便一溜儿烟跑出去了。   “这孩子是怎么了!”顾氏有点不满,只是容威跑得太快,她是追不上的,“越大越淘气了,今儿肯定是出去和人打架了。”   思及此,顾氏就有些愁。   她这辈子就生了一儿一女,容威是家里的独子,往后家里还要靠他支撑门户的。但是如今瞧着,容威分明就还是个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定下性子来。   往日这种时候,她便会与女儿絮叨。   可如今,瑄儿不在了,换作阿钰……   顾氏看了一眼正认真收拾碗筷的容钰,见她生得也很是好看,只是面色淡淡,眉目间仿佛时时蕴着冷意。抬眼看人时,那目光更是让人心生压力。   这么一看,心里就更愁了。   “这些银子你拿着,去镇上寻大夫看看。”顾氏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容钰,“记住了,务必让大夫给弄得好看一些。”   容钰应了一声好,接过了银子。   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的右手是不可能治好了。当日在将军府,她并未有丝毫留情,那手断的彻彻底底。   既然废了,便已是无用之物,好不好看又如何?   只是顾氏在意,身为人子,自是不能拒绝。不过这点小事,她甚至连大夫也不用看,只自己去买点药便行。   她并不介意这些,因此并不着急。本还想把碗洗了再去,但顾氏却着急的很,一直催着她走。   容钰这才出了门。   见她不疾不徐地出了院子,顾氏洗了碗,终是忍不住回了屋子里与容贵抱怨,“你说她这性子像了谁?女儿家的容貌多么重要,我还花了银钱让她去,她怎就这般不上心?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容贵是男人,倒是没有顾氏这么敏感的心思。   且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闻言,半晌,只憋了一句,“随她吧,况且……她又不是寻常女儿家。”   寻常的女孩儿,又怎可能做大将军?   大周千千万万人中,能做大将军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的,而女将军更是绝无仅有!   容贵的眼神微微亮了亮,可片刻,他躺在床上,看着破旧简陋的屋子,眼中的光是终是慢慢淡了下去。   而顾氏听了这话,面色却是变了几变,须臾,才道:“这是她的命!况且那本就不是属于她的,如今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容贵没有说话,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   容钰被顾氏赶出来后,倒是也没耽搁,直接朝镇上走去。说起来,她回到容家后,还并未离开过村子。   她正思索着要找人问问去镇上的路,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跟了一只小尾巴。   容钰看了一眼那只小尾巴。   “我知道镇上怎么走。”那小尾巴正是容威,见容钰看他,他慌忙开口,“而且我、我也受伤了,要看大夫!”   说完,他便想拍自己一巴掌,这理由找得也太烂了。   村里的小子们打架是常态,磕磕碰碰的更是正常极了。容威又是个皮小子,从小到大,没少与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说起来,这次还算是轻的。   便是顾氏,也最多唠叨几句,都不会想着去请大夫看看,那也太奢侈了!   “我、我疼!”   见容钰看着他不说话,容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越说越离谱,“我……我是你弟弟,你得心疼我。”   话落,他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不大,却清澈悦耳,落在耳间,让人不由顿了顿。   容威惊讶地抬头看着上方的人。   下一刻,头上忽地一重。   是那人的手。   她在揉他的脑袋。   意识到这一点后,容威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从五六岁懂事后,就不喜欢人摸他的头了,平时便是顾氏也不行的。   可此刻,他不但没有躲开,甚至还本能地踮起脚用脑袋在那温暖的手上蹭了蹭。   反应过来后,容威脸色爆红。   好在他虽然皮肤晒得黑,可五官却挑了父母的优点长,便是整个人黑红一片,也不难看,甚至……还有些可爱。   容钰眼里自带的冷色仿佛都融化了一片。   “走吧。”她收回手,率先朝前面走去,“从明日起,寅时末起床。”   咦?   容威愣了愣,片刻才明白容钰话里的意思,眼神顿时亮了,忙小跑着跟上去急切地问道,“你同意教我武功了?!”   “你不想学?”   “当然不是!”容威立刻摇头,忍不住咧嘴笑着露出了大白牙,“我要学!你方才已经同意了,就不能后悔。”   担心容钰只是随口一说,容威绞尽脑汁,总算是憋出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军令如山,将军不能反悔的!”   军令如山可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见他这么兴奋,容钰并没有反驳他,只道:“学武不是易事,你若是后悔了,尽管与我说。不过,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我绝不会反悔的!”   容威这年纪最不喜欢被人看轻了,闻言,立刻大声道,“我会努力学武,你别瞧不起人,说不定以后我比你更厉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会打败你的!”   容钰垂眸,看着面前这张与她相似,却又意气风发的脸,恍然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她也才入边关。   就像是一只刚离巢的雏鹰,迫不及待地想要飞上那翔空,展示自己的翅膀,然后建立属于自己的巢穴。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戎国终不还[1]。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忘记,也无法忘记,更不愿忘记。   “那我,拭目以待。”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然恢复了平静,沉声道,“容威,我等着你打败我的那一日。”   镇上离得不远,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本来此时已经过了赶集的时间,镇子上该没有多少人了。但他们到时,却发现镇上竟然热闹得很,不少人聚集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容钰带着容威直接去了药房,岂料那药房的伙计像是在和人吵架,暂时没有心思来接待他们。   “你别胡说!魏将军不可能是这样的人!”药房伙计脸红脖子粗,看起来是气得狠了。   “你怎得知道那魏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不对,”与伙计争吵的是个中年书生,闻言,冷哼了一声,“现在她可不姓魏了!鸠占鹊巢的小偷,终究会遭到报应。她现在可不是什么将军了,不过是个农女罢了。”   伙计闻言,想要反驳,却比不过中年书生嘴巴利索,急得跳脚。   “反正,魏……将军就不是那种人!”伙计怒道,“她一心为国,驻守边关五年,打过无数胜仗,不知救下了多少人。便是她不姓魏了,这声将军,她也担得起!”   “笑话,如果不是这些武将掀起战争,军费消耗无数,若不是养着这些人,大周百姓的日子不知该有多好过!”那中年书生明显是个能说会道的,“戎国不过是蛮荒小国,我大周地大物博、国力雄厚,这场仗怎可能打了五年?一个女子上战场,当将军,我看啊,就是因为她,否则,我们怕是早就赢了!”   这话一出,不知药房伙计生气,听完了全程的容威更是气炸了。   只是他刚想冲上去和这个胡编乱扯的讨厌书生理论,容钰便已经拉住了他,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面色平静的对伙计道:“抓药。”   她声音清冷,落在耳间,倒是让伙计终于回过神来了。   伙计虽然很生气,但也明白自己怕是吵不过这书生,只得先忍下气给容钰抓药。那书生自觉得了胜利,手中折扇摇了摇,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临走,还故意留下一句,“那容钰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老将军可是留下了三十万魏家军,那容钰能取胜戎国,还不是依着魏老将军的遗泽?”   伙计不过识得几个字,哪里像书生那般清楚,闻言,不由得呆了呆。   “三十万魏家军……”他喃喃念了一声。只觉得书生这话乍听上去似乎有理,可内心却莫名觉得怪怪的,心里并不认同。   若是那三十万魏家军这般厉害,那为何魏家的将军们却战死沙场了呢?   容威是沉不住气的,听到镇上的人都在议论着魏家真假千金一事,早就急了。在容钰抓药的空档,便忍不住问道:“这个小哥,你们是怎得知道将军府的事的?”   这不是秘闻吗?   之前,魏家那边还特意让他们封口了的。   “你们不知道吗?这事儿早就传遍了!”伙计有些惊讶的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原来昨日这事儿便传了出来。   此前,大军凯旋而归,但作为最大功臣的魏钰将军却直至如今都未曾露面,只说了在家中修养。但魏钰将军在民间名声极是响亮,百姓们自是担忧且关注。   而昨日,京中却传出了这个秘闻。   原来魏钰将军并不是魏家之人,而不过是个农家女。之所以这些日子没有出来,不过是因为这桩惊天秘闻被发现,鸠占鹊巢的人已经被赶回了自己的家。   此事一出,满朝震惊。   他们这里本就靠近京城,因此,消息很是灵通。况且,这可是关系到将军府,此事更是传得极快,怕是没几日,便会传遍天下了。   也是因着这事,镇上才会如此热闹。   大家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是报应,可也有人为其叹惜,双方都各有其道理,自然便吵了起来。   “反正我觉得将军是无辜的,再说了……她不是都已经回到那容家了吗!”伙计嘟囔着,“听说还废了武功……这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容钰早就眉头紧蹙。   当初皇帝和将军府之所以要压下这件事,不对外公开,一是因为此涉及到皇家,有损皇家体面。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如今大周虽然胜了戎国,但两国国力相差不大,如果这事传到戎国那边,他们未尝不会卷土重来!   但司马承又忌惮容钰在民间的威望,且欲要收回兵权,所以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魏瑄乃是正宗的魏家人,魏老将军的亲生女儿,自是有资格接手那三十万大军。   然魏瑄性子温良,便是让她接手了魏家军又如何?以她的能力,自是不可能掌握这三十万人。   司马承要的不过是她的姓罢了。   如此一来,他便有机会顺理成章、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   魏家军……明明是大周的人,何时成了他们魏家的?!   可如今,消息泄露,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先前的部署,怕是都将化为泡影。   然而,容钰这头,在药房伙计的叙述中,这事却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只是如今不管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此事怕是已经传遍大周,甚至传到戎国了。   容钰没有心思再在镇上停留,与容威一起匆匆回了容家。   事实也正如她所想,到了下午,便连顾家村也听到了。   再结合近日村里发生的事,再傻的人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所以容家阿钰便是那……女将军?!”此事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但村里人想到容钰的模样和气势,震惊之余却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   只是之前,还有人敢去容家八卦,可如今,事情更加惊奇,容家门前却冷清极了。   倒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   不理外界的议论纷纷,沉默的用过晚膳后,容钰思索着发生的事,方一打开院门,便看到了墙角处蹲着一个娇小的黑影。   月色下,映出了一张白皙娇俏的脸。   “瑄姐?”   身后,跟上来的小尾巴容威看着那黑影惊讶的叫出了声。 第9章 容钰,你真的能做到不闻不……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容威心思不深,第一反应自然是疑问。   蹲在墙角处的那人,赫然便是应该在将军府的魏瑄。   如果是无意中抱错了孩子,那两家人即便门第相差,但或许也有可能偶尔走动。但二十年前,却是顾氏故意换了孩子,长乐郡主恨死了容家,自是不可能再与容家有任何交集的。   若不是因着容钰,容家人本应该死!   因此自从回到将军府后,魏瑄便再也没有来过。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她连将军府的大门都没有迈出去过。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便是魏瑄本人都有些不明白,只是等她回过神来时,竟已经回到了这个她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自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曝光后,首当其冲的便是魏家。毕竟,这对于将军府和长乐郡主来说,这是一桩极其没脸的丑闻。   即便知道这事儿早晚会传出去,可等到真的到了这一日,依然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长乐郡主于魏瑄而言,是个与顾氏完全不同的母亲。   她高贵优雅,一颦一笑都透露着尊贵,甚至皆可入画。魏瑄每次面对母亲时,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惶恐。   在她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如长乐郡主这般的,乃是她一生也触碰不到的贵人。   而如今,这位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贵人却是她的亲生母亲。   在被接回将军府的途中,魏瑄曾幻想过她亲生母亲的模样,也曾憧憬过回归后的日子。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母亲竟是那样一个高贵美丽的人。   她们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生母女,可站在母亲的面前,魏瑄却有一瞬间的自惭形秽。   身世一事彻底曝光于人前,母亲发了很大的火。   魏瑄害怕,却又担心。气大伤身,她想要让母亲开心一点,不能气坏了身子。可是她什么也没有,便是身上的东西,也皆是母亲所赐。   她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予母亲?   她思索了很久,终是鼓起勇气进了小厨房。   自她十五岁后,容家一向是她下厨。许是在这一道上颇有天分,魏瑄在厨艺上的进展很快,她五感灵敏,且又细心,在顾家村时,她的厨艺便是远近闻名的。   女儿家的女红与厨艺是非常重要的,容家家境一般,当初魏瑄能与秀才订亲,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在够优秀。   尤其是厨艺,更是出挑。   魏瑄也喜欢下厨,因此更是用心钻研。   但回到将军府后,平日里锦衣玉食、仆妇伺候,根本没有她下厨的机会。将军府上可养着好些个厉害的厨子,其中不乏名厨。   魏瑄尝过他们的手艺,心中其实是有些低落的。   今日,她好不容易完成了师傅们布置的任务,得了一点空闲时间,见母亲食欲不振,便起了亲自给母亲做膳食尽孝的念头。   她比不上那些有传承的名厨们,但胜在心思灵巧,在厨道上很有些巧思。   在大菜上,她与那些名厨没得比。但是却可以做些糕点,魏瑄瞧着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好,心思一动,便准备做个桂花栗粉糕。   桂花香醇,栗子软糯清香,合在一起口感味道极佳。   可她忘记了,这里再也不是顾家村,而她更不是在容家了。   桂花栗粉糕于容家,乃是奢侈的美味,于顾氏,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儿。可于长乐郡主,这却是——   “你给我跪下!堂堂将军府的千金,本宫的女儿,魏瑄,你身上流着魏家,甚至皇家的血!”那盘她精心准备的糕点被重重挥落,撒在地上。她的母亲面色铁青,看着她的眼中全是失望,“你怎么可以操持这些贱业?!”   “是我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府里那么多厨子,难道还不够你吃的吗?!魏瑄!”她的亲生母亲一字一顿的道,“厨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若是这般闲,那就给本宫去练武场。这里是将军府,你该想的是怎么在战场上成就一份大业!”   “你记住,你要做的是将军,不是下贱的厨子!”   贱业。   原来于将军府的门第来说,厨子,不过是份贱业罢了。她真心热爱的东西,在母亲的眼里,是耻辱。   魏瑄跪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地上的冷意刺骨到了极致,生生冷到了她的心里。   “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你怎么就这般不成器?当初容钰不到十岁,便能拉开两石的弓,而如今,你学了这么久,却是连骑马也还没学会!”   “魏瑄,你让本宫真失望。”   是啊,在母亲的眼中,在将军府中,她这样一个连骑马也学不会的,许是就是个异类和废物吧。   哪怕长乐郡主掩饰得好,可魏瑄却分明察觉到了她的后悔。   后悔?   而她,又在后悔什么呢?   魏瑄被罚跪在魏家祠堂两个时辰。   祠堂里,摆满了死去的魏家人的牌位,有魏家的先祖,也有她的生父以及叔伯堂兄。他们每一位都是将军,都是大周的英雄。   长乐郡主让她跪在这里,便是要让她明白,魏家人该做的是什么!   也让魏瑄明白,她做得事有多么让魏家丢脸!   魏瑄不知道这两个时辰是怎么度过的,当刘嬷嬷红着眼来告诉她时间到了时,她仿佛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的喊了一声,“嬷嬷。”   “哎,县主,两个时辰到了。”见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刘嬷嬷忙上前扶住她。不过是跪了两个时辰而已,对于魏家的人来说,这或许连惩罚也算不上吧。   可她,却差点站也站不住了。   刘嬷嬷注意到她苍白的面色,忙心疼的道:“县主该饿了吧?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您一会儿可要多用点。”   魏瑄没有回她的话,只问道:“母亲如何了?她消气了吗?”   “县主,您……别多想。”刘嬷嬷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道,“郡主只是今日心情不好罢了,她不是有意向你发火的。她其实也是很疼您的。”   “您是郡主唯一的孩子,她之所以对您那么严厉,不过是望女成凤罢了。”刘嬷嬷叹道,“她罚您在祠堂里罚跪,她心里也不好受的。”   “……我知道。”   半晌,魏瑄才垂眸柔柔的回了一声,只是声音极低,低到一不小心便听不清了。   见此,刘嬷嬷只觉得心里如火烧一般,又疼又难受。   魏瑄虽然才会将军府不久,但是她温柔善良、细心体贴,是个极讨人喜欢也让人心疼的姑娘。   只是……这是将军府啊。   而郡主,要得也不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儿。   她看着面前这个小脸泛着苍白的姑娘,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另一个小姑娘。外人皆是羡慕将军府的门第高贵,可谁又知道,要成为一个将军,又该付出多少呢?   要维持将军府的荣光,又该流多少汗,甚至流多少血?   门口的那块牌子,那三个字,是用数不清的人命换来的!   只她只是个奴婢,主子的事,她是没有资格管的。   “县主,回去用午膳吧。”刘嬷嬷心中轻叹,小心的扶着魏瑄回了她的院子。   魏瑄没有拒绝。   她每日里有很重的训练任务,每次练完,都浑身疲累不堪、饥饿难耐,更别说今日她还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期间更是水米未进。   然而她看着那一桌山珍海味,脑子里却不知怎的想到了在容家吃的野菜粥,竟是没了食欲。   那一瞬,心里也不知是生了什么冲动。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竟是已经绕开了伺候的仆妇婢女们,出了将军府。这些日子,她倒是也没有白学。   虽然天赋一般,但是倒也学了一些东西。   比如现在,甚至能从将军府中跑出来。   刚出来的那一刻,魏瑄是恐惧的。   母亲对她要求很严,是决计不允许如今的她出将军府的。起初,魏瑄以为是母亲担心她的安全,可现在……她想,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她会给将军府蒙羞吧。   她恐惧,可她也不想回去。   可茫茫人海中,她又该去哪里呢?   她漫无目的的在偌大的京城走着,出了城,又走了很久很久,等她回过神来时,却是已经进入了顾家村的地界。   从顾家村到京城这段路她走得很少,二十年里,不过寥寥几次罢了。   可原来,却记得如此牢。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的顾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冒出了炊烟,已是到了用晚餐的时间了。   走了那么久的路,魏瑄自是饿了。   她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容家所在的地方,可看着那扇篱笆门时,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如今的她,不应该与容家有任何牵扯。   她蹲在墙角,抬头怔怔的看着天空。   一切那么熟悉,可似乎又有了一丝陌生。   这里再也不属于她了。   将军府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魏瑄想到了魏家祠堂里的那些牌位,她知道的,她最终还是要回去的。魏瑄也没有想在这里待多久的,却没想到,她正要离开时,那篱笆门却开了。   一个身形高挑、背脊挺直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人是个女子,而是她眉宇间的英气以及便是一身破旧布衣也挡不住的威势。   只一瞬,她便明了这人的身份。   “我……我就是随便走走。”听到容威的话,魏瑄心里慌乱了一瞬,“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   这个借口真的烂到不能再烂了。   顾家村离京城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哪里是能够不小心走过来的,况且,还只有她一人。便是魏瑄同意,将军府也不会任由她这样胡闹的。   而魏瑄话音刚落,肚子里便传来一声响。   她白净的脸庞霎时红了个透。   “家里蒸了饼子,我去给你……”一听这响,容威便想回去拿吃的。但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了如今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他的瑄姐了,而是将军府的贵人。   贵人哪里看得上粗糙的蒸饼呢?   他有些失落的闭上了嘴。   一时沉默。   “容威,回去拿吃两个饼子出来。”半晌,容钰忽然开口,不等容威问,她便道,“我没吃饱。”   容威张了张嘴,有些担心的左右看看,想了想,终究还是跑了回去。   他一走,周围便只剩下了容钰和魏瑄两人。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按理,魏瑄该恨容钰的。   若不是顾氏为了容钰换了孩子,那她从一开始便应该长在将军府,或许,如今便不会出现这般糟糕的情况。   可魏瑄抬头看着那比她高一些的女子,那恨意却难以生起来。   “要一起走走吗?”魏瑄正思索着,便听到了一道好听低沉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然后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好。”   话落,便见那人已经抬步朝前走了。   与寻常女孩儿不一样,她的步子跨的很大,一步甚至抵得上魏瑄两步。两人身量其实差不了多少,但待容钰停下步子时,魏瑄依旧微微有些喘气。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喊过一声停,也没有掉下过,而是一直紧紧跟着容钰。   “我们要走去哪里?”她忍不住问道。   却见前方停下的人忽然蹲下捡了一块石头,然后忽地用力朝一个地方掷去,下一刻,只听啪嗒一声。   魏瑄抬眼看去,便看到一只野鸡倒在了地上。   “烤鸡怎么样?”   容钰忽然看向她问道。只没等魏瑄回答,她便摇了摇头道,“我只会做这个。”   魏瑄张了张嘴,没说话。   而这头,容钰已经蹲在小溪边开始处理野鸡了。看她粗暴的手法,魏瑄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要用热水烫一烫才能把毛拔掉的,你这样弄,鸡皮会被破坏掉的。”   魏瑄说完,便有些后悔,眼神微微有些黯淡。   “原来如此。”容钰却受教的点了头,“那我先生火,没有锅,用火烧一烧可以吗?”   魏瑄怔怔的点头。   容钰的速度还算快,很快野鸡便烤上了,没多久,便散发出了一股焦香味。闻到这味道,魏瑄的肚子叫得更换了,看着烤鸡的眼里有了点光。   只是这只烤鸡终是没有机会吃到肚子里。   不知何时,杂乱急迫的脚步声传来,随之一起的还有漫天的火光。   是将军府的人找来了。   魏瑄眼里的光终是消失了。   不等那些人唤她,她已经站了起来。   容钰也沉默的起身,两人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一时无话。   “……抱歉。”是容钰的声音,“是我耽误……”   她何等敏锐,自然看得出魏瑄受了挫折,看得出她的情绪不高。不用深思,容钰也能猜到是为什么。   那些被压下去的愧疚恍然间再次冒了出来,慢慢的啃噬着她的心。   这声道歉,本就是她欠魏瑄的。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许多……即便不是她所愿,但事实确实如此。   “将军。”只是没等她说完,魏瑄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她没有叫容钰的名字,而是唤了一声将军。   她这般问她,“你说,农夫的孩子是不是一定要会种田,而将军的孩子必须要会打仗吗?”   容钰的身子蓦然一震。   “出身难道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吗?”   容钰抬眸,看见了火光中那张显得越发白净清秀的脸庞,看见了那双泛着红意……带着迷茫的眼睛。   那一瞬,心脏像是被石头狠狠撞击。   撞得鲜血淋漓。   “如果……”   可后面的话,魏瑄终是没有说出来。   将军府的人,到了。   魏瑄跟着离开了。   随着她离开的还有她身上那淡淡的桂花香,是糕点的味道。   容钰抬头,月色下,看着一望无际的山林,看着周围成片的田野,看着那一排排的农家小院,猛然闭了闭眼。   出身自然是决定不了一个人的人生,可限制她的却不仅仅是出身。   可是,容钰,你真的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第10章 不要痴心妄想   将军府的人虽然尽量低调,可是他们人数众多,再低调,这动静也不小。顾氏自然也知道了魏瑄来过的事情,她急忙跑了出来,可是彼时魏瑄却已经随着将军府离开了。   她便抓着容威仔细询问,“你瑄姐过得怎么样?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眼里带着期待。   容威就只见了魏瑄一面,等他拿着饼子出来时,两个姐姐都已经不见了,哪里清楚魏瑄的具体状况?自是回答不了顾氏的这些问题的。   顾氏还想问容钰,但容钰却已经进了屋里,像是睡了。   这一夜注定过得不平静。   翌日一早,顾氏便早早起来,想要问容钰,可是等她起来时,却发现容钰已经不见了。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抓着在练功的容威问道:“你姐姐呢?”   “她说她有事去京城一趟。”容威回道。   闻言,顾氏眉心拧得更紧了。   如今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都在谈论这件事,便是他们村子里也议论纷纷,顾氏根本不敢出。   这种时候,容钰去京城作甚?   而此时,容钰已经站在了皇宫门口。   “将……容姑娘,抱歉,陛下不会见你的。”皇宫的守卫自是认识容钰的,但如今她已然不是魏将军,这皇宫自然是进不去的。   容钰当然明白,所以她站在宫门口,等得自然不是皇帝。   这个时辰,正是上早朝的时间,她是来等那些朝臣的。守卫绝不会为已是农女的她通传,想要见到司马承,只能用别的法子。   身世曝光一事,绝对有蹊跷,怕是会与戎国有关。   朝中许是有奸细!   如今的她,本不应该再管这些事,也没有资格管。可……她想到了战场中的那些血肉纷飞,想到了驻守边关的将士,想到了她曾发下的誓言。   “哟,这不是咱们的魏钰将军吗?不对不对,是我记差了,如今大周可没有魏钰将军了!”身后,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男音忽然响起,话里带着讽刺。   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安子石。   前些日子在容钰这里败退而归后,安子石便心存恨意。只是皇帝心思不明,他便是恨不得把容钰挫骨扬灰,也只能暂时隐忍。   倒是没想到,转瞬之间,便有了个好机会。   此前,因为顾忌着百姓,因此容钰鸠占鹊巢一事必须保密。可如今,此事已成了全民皆知的事情,而容钰也成了过街老鼠。   如此一来,安子石自然会抓住机会。   他在禁军中供职,担任统领一职。   今日本不是他当值的日子,不过一有人报容钰在皇宫门口,他便特地与人换了班,便是为了好好欣赏欣赏那位曾高高在上的将军跌落尘埃的模样。   他嘴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还在隐隐作痛,并且还留下了丑陋的疤痕。见容钰不应,他冷笑一声,走到了容钰的前方大声道:“皇宫重地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容钰,你想求见陛下?呵,别在这痴心妄想了,陛下绝对不会见你的!”   流言传得很快。   真假千金一事曝光初,民间的舆论其实主要分为了两种,有人讨伐容钰,自然也有人同情。毕竟容钰的功绩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然而,不过一夜之间,传言却彻底变了。   “功绩?若不是将军府的精心培养,还有数万将士的支持,凭她一个女子,怎可能建立什么功绩?”   “是呀,听说那位将军府真千金天赋异禀,若不是被耽误了这些年,肯定更厉害的!”   “可不是嘛!那位真千金可是将军府和皇室的血脉,自然是比那农妇的孩子优秀。”   “不错,小偷的孩子终究还是小偷!”有人冷声嗤道,“母亲都那般恶毒了,女儿岂会是个好人?”   “要我说,若不是这对母女,唤作真正的小将军,与戎国的战役又怎会持续五年之久?!”   “战争劳民伤财,打了五年仗,不知死了多少人。听说光是每年的军费便达到数百万巨额,这都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如果战争早点结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受苦了!”   这种论调不知不觉便开始占据了主流,偶尔有为容钰说话的也很快便被其他声音压了下去。   “顾氏是小偷,她的女儿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小偷生的就是小偷。”   无论如何,顾氏是故意调换了孩子的,只这一点,容家就绝无狡辩的理由。   宫门口乃重地,平时这里基本没什么人来的,普通百姓也会远远的绕过这里。但安子石知道容钰在后,便故意让人把这事儿传了出去。   因此没多久,宫门附近便聚集了不少百姓。   安子石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们自然便知道了他面前的那个布衣女子是谁。   顿时,一阵哗然。   “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魏钰将军。”   “什么将军!都是假的了!”   因着是宫门附近,百姓们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人数众多,一个人声音小,但合起来便一点儿也不小了。   更何况,容钰是习武之人,即便没了内力,但听觉依然不是常人可比。   那些话,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宫门前方,目光像是要透过高高的墙壁,看进那宫墙之内。她仿佛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哪怕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可她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从始至终,她都无视了他!   安子石脸色阴沉,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更是生出了满满的恶意。他不信她不在意这些!容钰越是表现得不在乎,他越要打破她的伪装,让她受尽天下人的耻笑!   “容钰,”他忽然高声唤了一声,“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本官命你立刻离开这里!你如今已经不是将军府的人,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确实为大周立下功劳,可即便无你,有将军府在,有魏老将军的血脉在,戎国也不足为虑!”他的音量很高,甚至是故意让围在附近的每个百姓都听到,“容钰,你这二十年享受的荣华富贵都不是属于你的。”   “你与其母犯下滔天大罪,本该满门抄斩,如今陛下还允你们一家活着,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安子石故意引导百姓误会,他的每一句似乎都想要把容钰牢牢地钉死在耻辱柱上——那曾经不可一世、战功赫赫的魏钰将军啊,其实不过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小人罢了。   联想如今的流言,安子石自然猜得出容钰来此处的目的。   可是那些百姓是不会知道的。   而此事涉及大周机密,以容钰的性子,也是绝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   一心为国,忠心不二又如何?   没有人会信她的。   他要让她百口莫辩,让她背负这份耻辱一辈子,直到死!   “原来如此,这……原来是舍不得荣华富贵啊。”   “将军府是何等门第,那容家又是什么门第?那容钰怎么可能甘心舍弃?!”   “只是可怜了那位将军府千金,也不知是何等天资,唉。”   不知何时,宫门终于开了。   一个接一个的朝臣从里面出来,有人自是认出了容钰,然而看着面前的情况,便是心有犹豫,可最终也没有人停下来。   他们一个一个的绕过了那站在宫门前的人,仿佛……并不认识。   如今朝堂之上,文臣以吏部尚书安大人安伯野为首。安子石是安伯野的儿子,他的态度自是能代表安家的态度。   况且今日早朝之上,皇帝还为此事发了大怒。   “林大人,烦您……”容钰一直记得自己的目的,她刻意忽视了那些人的冷视,主动走到了一位文弱的中年男子身前。   这是工部侍郎林闻,曾与容钰有过几面之缘,且他为官清正。   “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未等容钰说完,林闻便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魏……容姑娘,此事老夫帮不了你。况且如今之事,也不是你该管的了。”   不等容钰开口,林闻便轻叹一声道,“你……还是回去吧。”   说罢,他便大步朝前,越过了容钰走了。   与百姓们不同,那些朝臣又有几个是不知道此事有蹊跷的?   可知道了又如何呢?   只有时候,对于上位者甚至很多人而言,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那些朝臣便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高高升起,本是个温暖的艳阳天,可容钰站在那里,却只觉得一股冷意自心底瞬间传遍了全身。   “容钰,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那些荣华富贵本就不是你的。”安子石脸上带着浓浓的讽刺,再次故意曲解,“既是小偷,便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话音刚落,便见一棵已经腐烂的青菜忽地飞了过来,恰恰落在了容钰的面前,险些便打在了她的脸上。   “坏小偷!”   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忽地响了起来,清晰地砸进了容钰的耳里。   她偏头,便看见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童依偎着父亲站在不远处,那只小小的手上还捏着一片菜叶。   “爹爹,打小偷啊!”   小童抬头,拉了拉父亲的手,露出了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   而如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对小偷的厌恶。   调换孩子是真,占了将军府千金的位置亦是真。她能读书习武,也是因为她曾姓魏。魏钰,魏钰……她终究占了这个姓二十年。   她曾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原来,容钰啊容钰,你终归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   顾氏赶来时,正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不是顾家村,没有人认识她。可绕是如此,她站在这里,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脸色忽青忽白,恨不得掩面逃走。   可她现在还不能走。   顾氏咬咬牙,忙冲过去一把拽住了容钰的手道:“回去!”   她的力气很大,甚至用力到容钰的手腕已经泛起了红印,可容钰没有挣扎,任由顾氏拉着她快速地穿过人群,离宫门,离人群越来越远。   直到一个再也无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顾氏才慢慢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去宫门口?容钰,你记住啊,你现在姓容,你这一辈子只能是个农女!”她红着眼看着容钰,用力的强调道,“你要怪就怪我这个没用的娘,不要再……出来丢人显眼了。”   “这次的流言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事有蹊跷,可能涉及戎国,必须早做防范……”顾氏是母亲,她应当向她解释清楚。   “可这些与你又有何干?”话未说完,顾氏便大声打断了她,“这一切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容钰声音哑到了极致,“可是……”   她终究做不到不闻不问。   只是啊,   回首人海间,竟是渺渺无人言。 第11章 入朕的后宫是委屈?   “她走了?”   龙清宫中,下了朝的司马承刚换了一身衣裳,正坐在书案前拿起了一本奏折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开了口。   “回陛下,容姑娘刚刚离开。”   文福立刻便回了一句。   闻言,司马承唇角勾了勾,眼里却无丝毫笑意,声音冷淡:“朕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毅力,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等文福回答,他又沉声道:“她如今已是平民,朕乃一国之君,岂能轻易见一个平民?若是传了出去,朕还有威严可在?”   容钰刚到宫门口时,文福便收到消息,所以立刻通知了司马承。只是与他所料不同,司马承却并未提出要见容钰,反应甚至堪称冷淡。   帝王心难测,即便文福乃是司马承的贴身大太监,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可文福也揣测不了帝王的心思。   早年间,他还能猜到一两分,可如今,文福却是再也不敢生出任何心思了。   听到这话,文福也只能深深地弯下腰,恭敬的回道:“陛下圣明。”   至于宫门口发生的那些事——容钰被安子石所辱,最终被其生母顾氏生生拉走,并不是容钰自愿离开等事,他却是再也不敢提。   “你都知道的事,她自诩聪明,又怎会不知?不过是多等一会儿,冷落了片刻罢了,她都不愿。”年轻的帝王忽然冷笑一声,手上的奏折啪得一声扔在了书案上,“朕看她是太过狂妄高傲了!”   文福忙跪在了地上,惶恐地求道:“陛下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朕有什么气?朕看她才是气性大得很!”司马承声音越发冷,眉心拧起,显然是气得很了,“将军府一事传了出去,朕难道不知道有蹊跷?我大周人才济济,文武百官皆是聪慧之人,难道不知道?岂用她一介平民操心!”   但朝野上下却无一人对此事提出异议。   文福跪在地上,心中这般想着,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这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呢?不过是担心惹怒了帝王,因此明哲保身罢了。   而他,不过一个内侍,更是没有说话的地方。   “朕乃天子,亲政多年,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司马承冷冷勾着唇,“朕看她不过是看不起朕这个天子,认为朕是个昏君罢了!”   “陛下息怒!”文福一听,立刻在地上磕起了头来,“您英明神武,执掌大周以来,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上上下下都瞧着在。自您登基以来,大周蒸蒸日上,比之□□也不差,乃是千古明君才是!”   “千古明君?”司马承低喃了一句,“她也会这般认为吗?毕竟,朕还声名不显时,她的名号倒是已经传到了戎国去了。”   文福心里一突,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宫中上下,没人比他更清楚,很多年前,陛下和那位的关系有多么的亲近。他们不仅仅是君臣,更是表兄妹,还是无人能及的知己。   好在帝王似乎也没有指望他一个太监回答,话锋忽地一转,突地站了起来,沉声道:“摆驾,朕去贵妃宫中瞧瞧。”   如今宫中妃嫔并不多,安贵妃乃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又执掌宫权,无人能出其左右。   只是司马承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对女色并不在意,来后宫的次数并不多。也就是安贵妃处,一月还能与帝王见几次。   听说司马承来了,安氏早便带着宫人候在了门口。   “臣妾恭迎陛下。”   “平身吧。”不等她行完礼,司马承便直接抬手让她起来了,“朕正好无事,便来看看爱妃。”   闻言,安贵妃忙笑着柔声道了谢。   帝妃二人看上去似乎极是相和,但一入了殿中,气氛便慢慢冷了下来。司马承说是来看她,但他进来也不过就说一句话,态度不冷不热的。   安氏眸光一转,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人。   直到殿中只剩下了她与帝王两人,安氏便忽地跪在了地上,眼圈发红的道:“臣妾愧对陛下的信任,请陛下责罚。”   “哦,爱妃做错了什么?”这般问着,司马承却是没叫人起来。   “臣妾办事不力,未做到于陛下的承诺,无法与陛下解忧,是臣妾的错。”安氏轻轻叩首,看上去似乎极为愧疚,“容姑娘不是普通女子,居于后宫之中,也算是委屈了她。臣妾便想着待一切准备就绪,便正式接容姑娘入宫,也好让她好受些,却没想到……竟是发生了这些事。”   “如今真假千金一事,已是人尽皆知。”安氏有些为难的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可容姑娘的名声……”   她话未说完,但在场的两人都明了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与妃嫔不同,是后宫之主,更是一国之母,绝不可轻忽。能做皇后的女子,必是贤良淑德、德才兼备,名声绝不能有瑕疵。   容钰虽不是将军府真正的千金,但她受了将军府二十年教育,又名声显赫,倒是只要说是不小心抱错了孩子,再给容钰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世,做皇后也不是不行。   但如今,真相却暴露于人前。   容钰已不是那个受人尊敬、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而是个被人人喊打的小偷了。   “入朕的后宫委屈了她?”不等安氏再开口,司马承便笑了一声,只声音极冷,“她一个农女,做个宫女都不够格,谈何委屈?!”   “既然如此看不上皇后之位,”司马承站了起来,直接道,“便做个美人吧!”   安氏心里一喜,面上却是惶恐地唤道:“陛下,这美人是不是太低了一些?”   大周的后宫中,皇后乃正宫,其下便是贵妃、妃、嫔,最后才是美人。美人品级最低,且并无定数,更不会记入皇室玉牒,算起来,便犹如普通人家里的通房侍妾一流。   “罪民之身,美人已是抬举她了。况且,”司马承冷笑,“连做皇后都委屈了她,难不成要朕把这皇位让给她才算不辱没她这个大将军吗?!”   “陛下慎言!”安氏像是吓了一大跳,忙道,“容姑娘忠君爱国,怎可能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您可别误会了她。”   “那委屈,不过是臣妾说的。只想着,容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比之无数男儿还要优秀,便担心她……”   “担心她不愿意入宫对吗?”不等她说完,司马承便自顾补上了她的话,“如此,不就是因为她觉得委屈吗?”   “但朕是大周天子,不委屈她,难道还委屈朕不成?”   “臣妾不敢!”   “也不用等了,即刻让人准备吧。”   “……臣妾遵旨。”   司马承扔下这一句,便径直出了门,大步回了龙清宫。便是只瞧着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帝王的愤怒。   待他离开,安氏脸上的惶恐为难便收了起来,芙蓉面上甚至还生了一丝笑意。   “娘娘,陛下这不是为难您吗?”秋笙有些不满,“他倒是如了愿,可却苦了您。咱们现在可该怎么办?”   “如愿?”安氏面上笑意更浓,她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鬓发,红唇轻勾,“但愿咱们陛下能如愿吧。”   她虽这般说,可却没有半点新人入宫的担忧。   “至于该怎么办?”不等秋笙想明白,安氏便笑道,“陛下都已发了话了,本宫自然该以陛下所言,照做便是。”   “来人,备上一份礼,去寻个媒人来。出宫提亲去吧。”   “虽只是个美人,但也是陛下亲口要的,也该给一份体面才是。便按照寻常人家嫁娶走礼吧。”   安氏眼中波光流转,煞是迷人。   **   这一切与你何干!   顾氏的话像是一句魔咒,不停地在容钰的耳边回响,一次比一次还要清晰,一次比一次还要愤怒。   传言都已经传到了顾家村里了。   顾氏拉着容钰回来,一路上,总觉得如芒在背,那些目光落在身上,烧得她火辣辣的疼。便是回了村里,她也不敢停留,甚至不敢与村里人打招呼,拉着容钰便匆匆回了家。   可村子里就这么点大,即便是她不去听,有些话也不由自主的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顾氏恶毒,黑了心肝。”   “我说她怎么对女儿比对儿子还好,原来是因为做贼心虚啊。”   “那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她岂敢不对人家好一些?”   “再好又如何?人家本来就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的,若不是顾氏心坏了,哪里会在农家受苦这么多年?”   即便顾氏不听,她也知道,那些人肯定在背后这样说她。她要脸要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临老,却是一点脸也没了。   “你为什么要去京城?为什么要去宫门守着?”顾氏红了眼,虽知不该,可终是忍不住埋怨容钰,“回都回来了,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不行吗?!”   “对不起……”容钰看着她脸上的泪,淡色的唇紧紧的抿着。   可那句,再也没有下次了,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一天,容家的气氛很是低迷冷清。   顾氏连做饭的心思都没了,一回到家,便进了屋子里哭。容贵身体还没好全,虽然能走动了,但到底行动不便,饭便是容钰与容威一起做的。   姐弟俩人都不是会做饭的人,勉强熬了一锅粥,随便切了一点咸菜。   “……今天你去给爹送饭吧,不能每天都我去。”容威忽然把托盘放在了容钰的手上,“还有娘的,你可别撒了。”   说完,他就转身跑了。   容钰在原地顿了一下,便端着饭菜朝容贵和顾氏的房间走去。   屋里传来了顾氏熟悉的哭声,以及容贵时不时的叹息声。   “我没脸见人了!”顾氏哭着道。   “你现在说这话又有何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了,”容贵叹气,“当初……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所以你这话是在埋怨我对吗?!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顾氏哭声越来越浓,“当家的,我、我后悔了!她在将军府养了二十年又如何?最后……”   容钰站在门外,缓缓闭了闭眼。   这一夜,容家很是安静。   容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她睡下时,已经月上中天了。翌日一早,她是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   不仅是她,容家其他人也是。   “有人吗?”外面传来了妇人有些尖利的声音,“当家人在不,有大喜事上门啦!”   “何事?”容钰打开了门,却见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当头的是一个媒婆打扮的中年妇人。果然,一见到她,那妇人便笑道:“我是京中北巷的陈李氏,今日上门来,是来提贵人来提亲的。”   容钰眉头微蹙。   此时,顾氏和容贵也穿好衣裳出来了,闻言,都有些发愣。顾氏怔怔的问了一句,“哪个贵人,提的什么亲?”   下一刻,便听那媒婆笑着道:“这位好姐姐,你家可要出大喜啦!那贵人正是京中最最尊贵的那位,今日来,是要聘你家闺女进宫做娘娘!” 第12章 此生此志不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容家人自是惊讶不言,那些小心围过来看热闹的顾家村百姓闻言更是吓了一跳——对村民来说,将军虽然让人敬畏,但是京中权贵和皇亲国戚才是最让他们羡慕的存在。   而进宫里做娘娘,那不就是皇帝的妻子!   容钰却是眉心轻拧,脑中瞬间闪过了司马承的模样。与村里人不同,容钰是知道宫里纳妃娶后的礼仪的。   若帝王要招哪家女郎入宫,那是要派太监来传旨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派个普通的媒婆来提亲。   况且,她从未想过进宫。   “您说得可是真的?!”顾氏震惊过后,却是当先反应了过来,忙几步跑到了媒婆的面前问道,“陛下、陛下当真要我家姑娘进宫做娘娘?可她的手……”   话没说完,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容钰的手上了药,包扎了起来,如今看上去与正常人的手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了。但其实,那手废了便是真的废了。   皇帝怎得会愿意要个残废的妃子?   昨日才受了那么多的打击,今日竟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顾氏心里又是忐忑又是说不清的欣喜,他们家现在的名声已经臭极了,但容钰如果能够入宫做娘娘,那那些人是不是就再也不敢说闲话了?   “当然是真的!”媒婆笑得像是一朵花儿一般,“这等宫中大事,我一个市井小民,岂敢胡说?您看看后面,那可是宫中出的聘礼!”   顾氏这才注意到了媒婆身后跟着的一队人,果然正挑着不少的红箱子。   她光是看这数量,便知道这聘礼不轻,反正便是镇上的首富女儿出嫁也没有这么多的。看到这聘礼,顾氏的心便定了一定。   “谁派你来的?”   只是她正要请媒婆进屋坐,沉默许久的容钰便忽然开了口,声音冷淡,像是一股冰水一般让顾氏火热的心稍微凉了凉。   顾氏到底只是个农妇,她看着贵重的聘礼,其实对于那些贵人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别说是宫中。   她见容钰面色冷漠,便皱了眉头,“阿钰,不可无礼,先让媒……”   “我问你,是谁让你来的?”   不等她说完,容钰已经径直走到了媒婆的面前,再次问道。   “……这、这当然是宫中贵人的意思。”   “哪个品级?”容钰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继续问道。   “……美人。”   美人品级底,按理,是不能称娘娘的。   媒婆本想含混过去,但是当容钰站在她前方时,对上那双平静锐利的眼睛,她却只觉背脊一寒,像是被山中虎盯上了一般,竟是恐惧。   京城大,媒婆自然不少,但可还没有为皇家保过煤的。而陈李氏之所以能得到这桩好差事,还是她托了关系才得来的。   在来之前,陈李氏自然也查过容家,尤其是容家那位要进宫的姑娘。   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些事自是不难查。陈李氏本想着那容钰虽然曾经是将军,可如今已经跌落了谷底。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做了二十年的人上人,一朝成为最底层的农女,那容钰定然是不习惯的。   这美人虽然在宫中品级不高,但那也是皇帝的女人。从此一步顶天,锦衣玉食享之不尽,这容钰定会欣然接受才对。   可如今,她瞧着面前背脊挺直、犹如松柏的布衣女子,心里却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陈李氏便见容钰忽地笑了一声。   她笑起来很是好看。   容贵与顾氏长相都不错,而两个儿女更是结合了他们的优点,尤其是容钰。只是旁人看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从不是她的容貌,反倒是摄于她的气势,多数是不敢再看第二眼的。   陈李氏这也才注意到面前布衣女子的美貌,瞧着那张不施粉黛也不逊色的脸蛋,也难怪便是成了罪民,也让宫中那位惦记了。   “我不会入宫的。”   只是下一瞬,容钰的一句话却让陈李氏心里一突。   “容钰!”陈李氏还未说话,顾氏便急了,“李婶子别听她胡说,这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母亲,这桩亲事,我应……”   “回去复命吧,此一生,我容钰绝不会入宫。”   只不容顾氏说完,容钰便已经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句话。   “容钰!”   “够了,你就别瞎掺合了。”   顾氏喝了一声,想要再开口,一旁容贵却拉住了她,“你什么都不懂,就别添乱了。阿钰知道该怎么做!”   顾氏不甘心,甚至觉得难堪。   她是容钰的母亲,可容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她的话,岂不是给她这个生母没脸?   只是容贵平时虽然话少,可到底是一家之主,他沉下脸后,顾氏便是再不满再焦急,此刻也只能生生闭了嘴。   而这头,容钰已经再次淡声开口:“告诉他,此话,容钰五年前便已经说过。哪怕再过五年,或是十年、一辈子,我意也不会改变。”   “此生,不负初心。”   所以,无论是将军府的魏钰,还是顾家村的容钰,既然她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那条路,那此生,便再也不会回头。   “容姑娘,你可知,你这是抗旨不尊?”   这声音有些尖利,像是宫中太监的声音,是走在聘礼后的一个人发出来的。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容钰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内侍身份。   此刻那内侍面色沉凝,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抗旨不尊,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村里人早就吓得噤若寒蝉了。   容钰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只是眼中却清泠淡漠,毫无一丝笑意,沉声道:“抗旨?敢问这位公公,圣旨何在?”   那内侍霎时闭了嘴。   “既是容姑娘的意思,那咱家定会把这话带给陛下。只望,容姑娘不要后悔。”最后,他深深地看了容钰一眼,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带着人走了。   不过片刻,方才喜庆的气氛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冷锐的逼人。   围观的村民也早散了,容家的小院儿里,便又只剩下了容家四口人。   “这般大好事,你为何要拒绝?!”顾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又气又急,“那可是皇帝,一句话便能杀了我们的皇帝!你怎么能拒绝他?!”   “况且,进宫做娘娘不好吗?那可是世间无数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喜事啊!”   在顾氏看来,容钰是疯了。   “您真的认为这是好事吗?”容钰看着顾氏,一字一顿的道,“宫中已有贵妃,且早有数名妃嫔,皆是朝中官宦家的千金。而美人品级最低,是不能称作娘娘的。便是如此,您也觉得好吗?”   皇帝后宫三千,不是说说而已的。   便是司马承并不好女色,后宫的数量也不算少。   “那可是皇家,你也说了宫中妃嫔皆是官宦千金。美人虽然品级低,但咱家就是普通农家,做美人都是高攀!”顾氏却有另一番想法,非常无法理解容钰的做法,“你这般心高气傲,难道还想做皇后不成?”   闻言,容钰忽地有些意兴阑珊。   “将军的孩子要会打仗,而农家的孩子便一定只能种田吗?”这话是魏瑄问她的,当日,她没有给出答案,此刻,她终是有了答案。   她忽地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爹娘,请恕孩儿不孝。当年我入军营时,便已发过誓。”   “此生敌寇不破,誓不成家!”   “如今我虽不再是军中之人,我会尽我所能奉养双亲。可虽时移世易,但容钰此生此志不变!”   “至于皇帝,他如今不会杀我们的。”   说罢,容钰站了起来,便转身大步出了容家。   “容钰,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见此,顾氏气得眼前一晕。   “好了好了,都已经拒绝了,你就别再说了。”容贵见她还要追出去,忙拦住她,劝道,“孩子大了,有些事该怎么做,她自己明白。”   “她明白什么?!她若是明白,就不会……”   “她当然比您明白!”这话不是容贵说的,而是一直沉默的容威说的。半大的小子沉着脸,一字一顿的道,“她做过将军,统领过数十万大军,打败过戎国敌寇。娘,您又做过什么?”   顾氏的脸色霎时变了。   “您只看得到入宫能有荣华富贵,对于您来说是好事,可对于……姐来说,是好事吗?”容威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那皇帝有三宫六院,说什么做娘娘,还不是去做小妾!娘,您是想把姐送去做小妾吗?!”   “今日若是换成瑄姐,您可还认为是喜事?”   “我说了,她们两个不……”顾氏咬着唇道。   “不一样对吗?”容威径直补全了她的话,声音再也忍不住提高了,脸上却似乎有些失落,“可哪里不一样了?娘,您知道吗?练武真的好累。”   **   “少主,容钰拒绝了。”   傅府,书房。   傅晟正拿着一块绢布细细的擦拭着一把刀,银白的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冷锐的银光,映着那张本就带着病态的清隽脸庞越发透着不正常的白。   “以一个低贱的美人之位去聘一位猛将,那司马承如此折辱容钰,”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恭敬的站在傅晟面前,沉声问道,“少主,是否该是咱们出场了?那容钰如今对司马承,想必已经失望至极。”   “不,”半晌,那一脸病容的人却忽地露出了一抹浅笑,只声音极冷,“时机还未到。”   “你不了解阿钰的……再等等。”等到她对司马承,对大周彻底失望,等到她的脊梁在大周彻底被压弯,“到那时,她才会与我走的。”   傅晟看着手中的刀,眼中不知何时竟是满是杀意。 第13章 容氏女容钰此一生不行嫁……   容钰此时,却在山中。   与顾氏说过那些话后,容钰便直接进了山里。   她不是不明白母亲的心思,想要她嫁个好人家,想要她进宫,便是二十年前,她大着胆子调换了两个孩子,无非是也是因为容家太穷而已。   在将军府二十年,她除了习武打仗,女儿家的事一概不懂。   如今想来,想要赚钱,竟是也只能靠着这一身残废的武艺。   回到容家后,容钰其实进过几次山,但都没有走太深。一来,她对山里并不熟悉,二来,她刚废了内力,又废了一只手,深山多猛兽,容钰并不是个托大的人,因此,只在山里外围寻些野物。   每一次都不是空手而归。   只是都不是什么大猎物,就是一些野鸡野兔,就留在家里吃了。   她注定要违逆顾氏的心思,做不了她心目中温柔贴心的女儿,便想着去山里打些猎物拿去城里卖掉换些银钱。   这座山很大,绵延数百里。   容钰因是第一次深入,因此也不准备去的太深。只是她刚进山里不久,便听到了一阵狗吠声。   容钰耳尖微动。   随着狗吠声的,还有一些人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死狗,滚开!”   “大哥,这狗太烦了,一直叫,咱们要不直接杀了它。”一个粗狂的汉子声音,“反正老子正好饿了,吃点狗肉填填肚子也好!”   “先不管它,我们快走。等把货交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都行。”又一道男人的声音,只是稍微尖细一点。   “可这狗一只跟着咱们,叫个不停,怕是会惹人怀疑。”   闻言,那被叫大哥的人顿了顿,似乎觉得在理,须臾,便道:“好,那咱们现在就宰了它!”   那黑狗身上脏兮兮的,骨架很大,只是瘦巴巴的,像是还有伤,容钰敏锐的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两个汉子面色有些狰狞,刀刀朝黑狗要害砍去,一看便知是要取了黑狗的命。   却没想到,那黑狗看上去瘦弱,身子倒是灵活,而且很有几分机灵。   那两个汉子竟是没有一刀砍中。   只是黑狗到底受了伤,而且体力不怎么好,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很快便露出了破绽被那更粗壮的汉子砍中了腿。   容钰赶到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只见那黑狗霎时倒在地上,前腿虽然没有被砍断,但也是鲜血如注,血肉模糊一片了。可绕是如此,它也用力的吼叫着,撑着身体竟是又要朝那两个汉子冲去。   而此时,容钰也注意到了不远处扔着一个麻袋,里面传来了淡淡的呼吸声。   竟是装了个人。   “找死!”   粗壮汉子大吼一声,挥刀便朝黑狗的脖子砍去。   容钰眉心微蹙,直接便从树上摘了两颗果子,朝着那两人便掷了过去,重重地砸在了两人的膝关节处。   “哎哟,是谁!”   砰得一声。   那两人腿上剧痛,霎时跪倒在地。   容钰走了出来,左手握着一根树枝,一句话没说,直接便朝着那两个汉子打了过去。她一眼便看出了这两人手里已经沾过血,那麻袋里还装着人,看这架势,怕是人贩子。   魏钰将军的大名虽传遍天下,可看过她本人的却是少数。   “原来是个小娘儿,来得好,正好你老爷我无聊得紧,陪你爷爷好好耍耍!”那两人不认识容钰,只见是个女子出来,便也不怕,冷笑着也攻了过去。本以为不过三两下便能解决了,却不想,不过三招,便被那看似脆弱的树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忽地想起方才打在腿上的果子,心里霎时一咯噔。   再看容钰时,眼神已经变了。   “这里靠近顾家村,听说魏钰将军便是顾家村人!”那老大一激灵想起了什么,惊道,“你是那魏钰?!”   声音里有点惊恐。   “什么将军!”粗壮汉子的身上被那树枝抽到了好多下,疼得脸皮发抽,大吼道,“不就是个冒牌货嘛,大哥,咱们弄死她!听说她都是个废人了,怕个屁!”   话虽如此,可便是他们两人合力,竟也不是这传说中的废人的对手。   那被叫大哥的眼珠子一转,心知不好,忙喝道:“快走!”   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着地上狠狠一掷,霎时,烟雾弥漫。   这是烟雾弹,产量少,重要的是,这乃是军需,按理民间是没有的。   容钰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也有此物,一时不妨,等她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没了那两人的踪影。   恰时,旁边传来一声狗叫。   那麻袋里的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爬了出来,她转头,便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以及一颗光溜溜尤其引人瞩目的脑袋。   竟是个少年小和尚。   **   皇家无小事。   况且安氏本就没有刻意遮掩这事,因此,皇帝欲把容钰纳入后宫,结果却被拒绝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朝中上下。   那内侍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的。   对于这个结果,安氏并不意外。只是依旧换了一身素色衣裳,摘下头上金钗发饰,带着人去龙清宫请罪了。   “臣妾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责罚。”   一入龙清宫,安氏便红着眼跪在了地上,看上去极是愧疚。   “……她不愿意?”   司马承握着笔的手指猛然攥紧,指尖泛着白意。   “是臣妾办事不力,让陛下失望了。”安氏垂首,遮遮掩掩的解释道,“此时……也不怪容姑娘,陛下,臣妾觉得那美人之位着实低了一点,容姑娘……”   “够了!”不等她说完,司马承便忽然低喝了一声,“朕看她分明是看不起朕才对!”   安氏忙叩首,像是吓到了一般,柔弱的身子贴伏在地面上发着抖,须臾,才微白着脸道:“陛下,容姑娘有话带给您。”   闻言,司马承猛然抬头。   “她能有什么好话带给朕?无非是要气朕罢了!”年轻的帝王冷笑了一声,俊美的脸庞冰寒阴冷,气息极冷。话音刚落,片刻,他沉着脸,忽地又问道,“她说了什么?”   跟在安氏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恭敬的回道:“回陛下,容姑娘说,她五年前说过这话,哪怕再过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她的心意也不会变。”   “她说……她此生,绝不负初心。”   话落,只听砰得一声。   竟是帝王忽地一脚狠狠地踹翻了书案,上面的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剧烈骇人的响声,在安静的龙清宫中显得尤其刺耳。   “陛下息怒!”   文福带头,殿中伺候的宫人们瞬间跪倒了一片,叩首在地,瑟瑟发抖。   “不负初心,不负初心……哈哈哈好一个不负初心!”司马承突然大笑了起来,眸色却沉冷到了极致,“她这是在怪朕呢,她怪朕堂堂天子却不守诺言、食言而肥!好,很好!容钰,你当真好得很!”   一时间,龙清宫中安静得吓人。   “陛下,”安氏眸光微闪,再抬头时,妩媚的面容上却全是对帝王的担忧和关心,斟酌般的开口,“容姑娘重情重义,您若是真舍不得她,不如让臣妾再派人,不,由臣妾亲自去请容姑娘。臣妾相信,只要她看到您的诚意,她便会愿意进宫的。”   “她是什么人,也能让一国贵妃亲自去请?!”司马承却冷冷勾了勾唇,冷笑道,“罢!不负初心……好!既然她不愿意,那朕就成全她!来人,传朕旨意——”   “顾家村容氏女容钰此一生不行嫁娶,不入他家!”   “陛下!”   跪在地上的文福闻言赫然抬头,忍不住唤了一声。他抖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帝王冷漠冰锐的脸色,却是生生的咽下了嘴里的话,只艰难的说了一句话,“请陛下,三思。”   “朕是天子,天子一言重如千金!”司马承却一字一顿的道,“这是她想要的,朕成全她而已,又何需三思?来人,传旨!”   “……奴才遵旨。”   文福心中一叹,重重地叩首在地。   安氏已经带着人退了下去,龙清宫中,除了伺候的宫人,便只剩下了司马承一人。圣旨已经写下,由文福带人出宫,去往容家传旨了。   很快,这道旨意便传遍了朝野上下。   此一生不行嫁娶,不入他家。   这便是绝了容钰嫁人的路,让她这一生都只能留在容家,不许嫁娶,绝了她为人妻为人母的机会。   先帝子嗣不多,成活的皇子更是寥寥无几,最后只剩下司马承一人。   因此,他这个皇位在很多人看来,来得太过轻易了,也便让人忘记了曾经的皇子司马承是多么的聪明优秀。   只有容钰。   只有曾与他最亲近的她还记得,皇子司马承甚至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是他没有生在皇家,便是凭借此能,也能科举入仕、衣锦而归。   既有过目不忘之能,便不会忘记,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忘记那所谓的不负初心呢?   “朕是帝王,又岂能只要初心?”司马承垂眸,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那匕首泛着银光,锋锐异常,一看便知是件神兵利器。   它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唤作无暇。   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而这把刀,也是她送的,乃是她第一次得来的战利品。她把它送给了他。   无暇无暇,美玉无暇。   便如她的名字。   这把无暇匕首,它本应是杀人的利器,用在战场之中,可跟了他五年,却只能放在盒子里,再也未见过血光。   而如今,宝物蒙尘,美玉有瑕。   他不知道吗?   “初心于朕,不过是无用之物罢了!犹如,”帝王眸光一厉,忽地重重把手中匕首掷在了地上,“此物!” 第14章 一块污点   那小和尚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俊俏、唇红齿白,若不是顶着一颗小光头、穿着僧服,打眼看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小郎君呢。   此刻小和尚与黑狗依偎在一起,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容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红润,看上去挺精神的,应该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便移开了视线。   倒是他旁边的那只黑狗,浑身血淋淋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看上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它快撑不住了。”见那小和尚还傻乎乎的瞪着眼看着她,容钰忍不住率先开口,“它的腿需要快点上药。”   她提醒道。   “啊!”闻言,小和尚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忙担忧的看向黑狗,“小黑,你再撑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药。”   说着,他爬起来就要走。   “谢谢您救了小僧,”只是刚跑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容钰,向她行了一礼,又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小黑伤得重,小僧不敢乱动它,不知可否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   不等容钰回答,他忙补充道:“小僧马上就会回来的。小僧就住在不远处的明山寺,此就去寺里取药。”   那双黑亮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像只无害的小狗狗似的。   但其实这小和尚年纪虽然不大,看着稚嫩,但身量却不低,站起来时,竟是比容钰高出了一颗头。   只是他清瘦面嫩,眉目间还蕴着一团稚气,倒是让人一时间会忘记他的身高。   “呜呜……”   黑狗发出了一声呜咽,它想要动,然而却是怎么也站不起来,倒是血流的更快了。   “小黑,你不要乱动。你受伤了。”小和尚见此,忙蹲下身安抚那黑狗,轻柔耐心地解释道,“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给你拿药,很快就回来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黑狗呜呜叫了一声,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随即,一人一狗一起抬头看向容钰。   明明不是同一个物种,但那两双眼睛却极是相似,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她。   “……我只等你一刻钟。”容钰垂眸,终是点了个头。   “谢谢您!小僧会准时回来的!”小和尚闻言,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向容钰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忙朝着明山寺跑了。   他那两条腿倒也不是白长的,跑起来倒是挺快,一溜儿烟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容钰收回了视线,也没靠近黑狗,而是就地坐了下来。一人一狗都安安静静的,只有黑狗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呜咽。   一刻钟还没到,略有些熟悉的脚步声便传来了。   不过片刻,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和尚便到了容钰的跟前。   “小僧、小僧回来了。”   他喘着气,白皙的额头上全是汗意,但脸上却满是喜意,“谢谢您,小僧拿到药了。”   “嗯。”容钰淡淡嗯了一声,站了起来道,“去给它上药吧。”   她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开。   “诶,那个……”身后却传来了小和尚有些为难的声音,“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我会付报酬的。”   容钰转头看他。   小和尚便红着脸道:“我……我不会包扎。”   他连人都没有包扎过,更别说是狗了。而且小黑还伤得那么重,他都不敢动它,就怕弄疼它了。   说罢,狗狗眼又出现了。   容钰抬头看了看天色,半晌,悠悠叹了口气。她拿过小和尚手中的药,走到了黑狗身边。那黑狗之前面对那两个汉子时,极其凶悍,可此刻,却乖巧得很。   它身上又是泥巴又是草屑又是血,而且面相凶,着实不怎么好看。   那双真狗狗眼抬了抬,看了容钰一眼,便垂下了眼皮,然后,主动伸出了受伤的前腿。容钰微微一挑眉。   “小黑很乖的。”一旁,那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来,“它是狼狗的后代,虽然长得凶,可是却从来不会乱咬人。它只会咬坏人。”   “你如何得知的?”容钰边给黑狗包扎,闻言,便问道。   小和尚却是眨眨眼道:“我知道啊。”   容钰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他的下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无辜的狗狗眼,别开了视线。   “这几日不要让它沾水,也不要下地,养几天便好了。”她的动作很快,却很轻柔,不到半刻钟,便已经给黑狗上好了药,也包扎好了。   全程,那只黑狗都没怎么动,任由容钰摆弄。   弄好后,容钰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两个人为什么抓你?”   小和尚又眨眨眼,“小僧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麻袋里了。”   容钰:“……”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自己给了理由。   人贩子最喜欢的便是小孩子和长得漂亮的少年少女,想必,这小和尚便是因为这张脸被盯上了。   那明山寺,容钰也听说过,据说已有数百年历史了。   只是后来时代变迁,明山寺又隐在深山之中,着实偏僻,寺里的和尚也越来越少,直到如今已是没什么香火了。   至于里面更是没几个和尚了。   也不知那两个人贩子是从哪里来的,不知是无意看到了这小和尚,所以起了歹心,还是有所预谋。   容钰心中想着,这些事,如今的她本不应该管的。   可是她看着小和尚那懵懂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去衙门报案吧,那两个人的相貌想必你也看到了。”   说罢,转身欲走。   “将军!”只是刚走了一步,身后便传来了小和尚清亮的声音,听到这声称呼,容钰蓦然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声音冷淡:“我姓容,唤作容钰,不是什么将军。”   “小僧无咎,见过容将军。”   那小和尚也不知是不是真没听懂,确实没有再唤将军,却是唤了一声容将军。   容钰眉头微蹙。   不等她说话,小和尚便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来,竟是一朵漂亮的干菊花。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金黄的菊花,递到了容钰的面前,“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这花,送给您。”   “花好看,能够让人开心。”小和尚认真的道,“这朵干花可以保存很久,您就可以开心很久了。”   那菊花保存得很好,虽是干花,却并不鲜花差,反倒别有一番风情。   容钰微微一怔。   她不开心吗?   原来她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便是她刻意的不去想,但原来有些话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生母的那些话更是言犹在耳,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豁达。   即便做好了准备,可原来,也是不开心的。   血肉之躯,又怎会无动于衷?   容钰一直未动。   无咎小和尚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正要收回手,手心却突然空了,那干菊花被一只手抽走了。   他猛地抬头,便见到面前那人随手拿着那干花淡声道:“一朵干花便想报答救命之恩?小和尚,你的命,还有小黑的命,难道就值一朵干花不成?”   咦?   那张俊俏的脸蛋上出现了一片迷茫。   容钰摇了摇头,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进入了山林更深处。她今日本就是来打猎的,倒是为了这一和尚一狗费了不少时间。   无咎仰着头,怔怔的看着那道笔直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密林里。   “容将军!”半晌,他忽然大声唤了一声。   容钰回头看他。   却见那小和尚笑得弯起了双眼,真心实意的夸赞道:“谢谢您,您真的很厉害!”   日光透过树叶,稀稀落落的洒在小和尚的脸庞上,他看着她,朝她笑。   他的脚下,大黑狗蹲在旁边,也跟着仰起了脑袋。   那两双相似的眼睛里都亮晶晶的,就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   “她是疯了不成?!”将军府中,长乐郡主狠狠扫下桌上的东西,清脆的碎裂声立刻响彻了整个花厅,“现在可好,如今咱家的事,京城上下谁不知道?还嫌我们的脸丢得不够多吗!”   先是真假千金一事暴于人前,后又是拒绝皇帝纳妃,一桩桩的闹得人尽皆知。这些日子以来,绕是将军府闭门谢客,也挡不住那些闲言碎语。   长乐郡主心里早就压着一团火。   那些人看似在嘲笑容钰,但本质上也是在看他们将军府的笑话!容钰是个假货又如何?但她确实足够优秀,也立下了大功。   反观将军府,没了假货,要回了真货又如何?   想到不久前教导魏瑄的师傅们的汇报,长乐郡主便觉得一颗心犹如火烧般难受。外人不知,其实那传言中有关魏瑄天赋异禀的话,都是她命人传出去的。   可事实呢?   谁能想到,将军府的血脉,竟然是个没有练武天赋的废物!   便是有名师教导,魏瑄的进展也很是有限。   “郡主,县主于武道上天赋有限。”   这一句深深地刻进了长乐郡主的心中。   可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绝不信,她孟沅与魏宪的孩子,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农妇之女!   “郡主,此事已经发生,您再生气也于事无补,莫要气坏了身子。”说话的是一个清雅的公子,正是傅晟。   他虽已是朝廷三品武官,可在长乐郡主的眼中,还是魏家的人。   魏家于他有养育扶持之恩,因此,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傅晟每日都要来将军府请安,日日不缀。   “于事无补?”长乐郡主忽地冷笑了一声,沉声道,“傅晟,你去容家一趟。告诉容钰——”   她目光冷锐,一字一顿的道:“她在一日,便犹如一块落在将军府上洗不清的污点。你告诉她,本宫不想在京城再看到这块污点了!”   况且,魏瑄若要出头,那容钰,便必须消失!   “污点吗?”   傅晟眸光微闪,垂眸看了看手中折扇,片刻,轻声应了一句,“好,如您所愿。”   他站起身,朝长乐郡主恭谨的行了一礼,温文谦逊,仿佛不是朝廷的三品大将,而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家臣。   从将军府最大的骄傲到如今洗不清的污点……   当所有人都与你背道而驰,当众叛亲离,阿钰,你可还会对这大周有半分留恋? 第15章 并无半分母女情谊   虽前有容钰说过戎国不破、誓不成家,此生此志不变,可当文福带着人来容家宣读皇帝的旨意时,顾氏仍就霎时惨白了一张脸,若不是容钰和容威两姐弟扶着她,怕是要当场倒下去。   在圣旨没来之前,顾氏心中终有一份侥幸心理,可如今皇帝下了旨,这却是彻彻底底绝了她的期望。   “容姑娘,接旨吧。”   文福看着容家这家徒四壁的模样,又瞧着容钰身上的粗布麻衣,全身上下更无一件配饰,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捧着明黄圣旨递给了容钰。   “容钰谢过陛下圣恩。”相比顾氏的愁云惨淡,容钰面色却平静许多。她接过圣旨,便带着容家人站了起来,沉声道,“我送公公出去吧。”   文福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文福虽是太监,可却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容家人到底只是升斗小民,哪里敢靠近皇宫里出来的大人们?便是容威,此刻也没了平日里的活泼。   待到出了院门,文福终是没忍住,对容钰道:“容姑娘,陛下心里其实还是很在意您的。”即便容钰如今已成了罪民,可文福依旧用得是尊称。   “陛下他……也是真心想要您进宫的。”   “是吗?”容钰的脸色却很是平淡,“但我,也是真心的。”   说罢,不等文福再说什么,容钰便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容钰如今是戴罪之身,不便送您太远。您请回吧。”   她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了些银钱放在了文福的手中。   这是惯例。   宣旨的内侍代表的是皇帝的脸面,无论怎样,是决计不能下了皇帝的面子的。所以,接旨的人家是要献上一份心意的。   只是容家清贫,只是比不上那些官宦世家。便是这些铜钱,也是容钰刚用从山里打来的猎物换来的。   文福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话,心里终是有些失望。他垂头,看着手中的那些铜钱,心里更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和怅然。   “将军……”   他动了动唇,竟是忍不住唤了旧时的称呼,只是他刚刚开口,便被容钰打断了,“公公,您是陛下身边的人,想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比我更明白。”   将军这个称呼早已不属于她了。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罪民,更是没有资格配上将军二字。   “公公,保重。”   容钰把他们送到了村口,说罢,便转身大步朝容家的方向而去了。   文福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铜钱。   “文公公,咱们这是……”   “走吧,回宫。”   文福摆手,收回视线,便带着人上了马,朝着京城跑去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生死皆掌控在帝王的手中,又有什么资格去思及这些事?   *   容家的气氛越发低迷。   这两日,容贵的身子好了很多,如今正常活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只是没想到不好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竟是没一刻舒心。   “半点回转的余地也没了吗?”   容钰一回来,顾氏便忍不住开口问道,眼里带着希翼。   容钰摇了摇头,回道:“君无戏言,既然已经下了明旨,自是不可能反悔。”话落,便见顾氏身子晃了晃,眼泪霎时就落下来了。   “这皇帝都下了圣旨了,大家肯定都知道了……”顾氏抹着泪道,“往后,咱家还怎么出门啊?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她都能想到,只要他们出去,必然招致无数人的指点。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顾氏便觉得又怕又难受。   可顾氏却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不行嫁娶,不入他家。   这于他们来说,其实还不是最严重的惩罚。更何况,她早就有了此志。可怕的不是这道圣旨,而是这圣旨之后,将带来的一切后果。   京中风向变幻很快,而且,上行下效。   如今他们已经招了皇帝的厌恶,上有所恶,下必遵之。这才是司马承下这道旨意最大的目的,他的态度,影响的将是整个京城。   可看着顾氏哭得凄惨的模样,容钰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这些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她望着满脸是泪的母亲、眉目含忧的父亲,以及尚有懵懂的幼弟,心中有了片刻的茫然。   傅晟到时,容家刚用过晚膳。   因着情绪低迷,这顿晚膳很是潦草,大家随便喝了点稀粥吃了点咸菜便打发了,然后便都早早回了屋,天还未全黑,容家便已经熄了灯,恢复了冷清。   虽已废了内力,断了右手,可有些习惯已经维持了十多年,便是人生遭逢剧变,容钰也没改了这习惯。   每日的早晚,她都会练一会儿武。   后来答应了容威教他武功,便成了姐弟两人一起练。   容威的资质不算特别好,但这小子生来有一股韧劲,竟是痛得流泪,也没有放弃。虽是亲弟,可容钰在练武这道上却很是严厉,并不会因此放一点水。   因此,这些日子容威都很累,甚至都没有时间出去玩了。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容威本以为今日不会训练了。可容钰却依旧把他叫了起来,围着院子跑了二十圈,又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直到完成了今日的任务,这才让他回去休息。   “阿钰。”   明明天气已经放凉了,可容威此时却是满身大汗,衣裳都侵湿了。   他打了一盆水,正准备洗洗脸,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道微微有些熟悉的清朗男音。容威抬头,果然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那位傅晟傅将军!   他今日传了一身素色蓝衣,打扮堪称朴素,只配上那张脸和浑身的气质,便是身着麻衣,在人群中也是瞩目。   此时,那蓝衣公子的目光正沉沉的落在了容钰的身上。   容威的眉心立时拧了起来,忙转头去看容钰。他现在可还记得当日,那傅晟与那些恶人一起,欺负侮辱他姐。   “你来干什么?!”小少年立刻握紧了拳头,警惕的瞪着站在院外的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这些人。”   他曾经有多喜欢这些将军,如今就有多讨厌。   “容威,回屋去睡觉。”   容威还想开口,却被容钰出声打断了。他不想离开,可是对上容钰锐沉的目光时,终是不甘不愿的闭了嘴,回了屋。   说来也奇怪,明明容钰从未骂过他打过他,甚至对他的态度堪称温和。可当容钰认真起来时,生性桀骜的容威每一次却都乖乖听了话。   比面对容贵和顾氏时还要乖巧。   他虽回了屋,可一颗心却是放不下来,便悄悄打开一点点窗子朝外看。然而,却见容钰出了门,与那傅晟一起走远了。   他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咬着牙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刻意避开了村民,走了小道,朝着山林的方向走去。天色渐渐黑了下去,上空不知何时已然升起了一轮圆月。   圆月……原来不知何时竟是到了月圆之日。   “无事不登三宝殿,傅将军今日来此,所为何事?”站定后,容钰便率先开了口。   因着刚刚练了武,她脸色比平日更加红润了一些,还泛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在月色下,让她冷白的肌肤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晶莹。   傅晟的眸色微微暗了一瞬,片刻,才道:“难道无事,我便不能来了吗?”   容钰没有回答。   有些话说来无益,不如不说。   “阿钰,”须臾,傅晟轻叹了一声,“今日我来,是受郡主所托。她有话要我带给你。”   这话一出,容钰身子便微微震了震。   傅晟亦是习武之人,自是注意到了她的这点异样,他的眸光因此更暗了一些。   “……郡主说了什么?”半晌,容钰才问道,声音有些微哑。   “阿钰,将军府一事已传遍天下,你与皇帝之事也一并传了出去,郡主很生气。”傅晟面色微淡,音量不高,可没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了容钰的耳间心底,“魏瑄的天赋比不上你,可她才是将军府的继承人,魏家不能断在她手上。”   “而你在一日,便会压着魏瑄。”   “阿钰,郡主说,她不想在京城再看到你这块污点了。”傅晟清俊的面容在月色晦暗不明,他的声音很轻,可在这瑟瑟秋日却显得尤为残酷。   容钰猛然一震。   那一刻,心尖上像是见了血。   “……只有这些了吗?”   半晌,她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与……期望。   “阿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与郡主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母女情谊是要建立在血缘之上的,你们之间只有化不开的仇恨了。”   傅晟的每个字都说得极其清晰。   所以,哪怕做了二十年母女,哪怕十五年朝夕相对,也不过是因为她曾是魏钰而已。   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1]。   原来,往日二十年竟真的只是一场飘渺梦,那些信念与坚持,原来已成了那绚丽之上最碍眼的污秽。   既是污秽,自应该除去才是。 第16章 去向何方   这一切,似乎从身世曝光,不,应该是从二十年被调换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这世间是公平的,既然犯了错,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哪怕容钰如今已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废人”,哪怕她已经从将军变成了农女,可并不意味着这件事便已经到了结局。   其实,从始至终,她连做一个农女的资格的也没有。   只要她存在一日,便会让许多人如鲠在喉,便会碍了无数人的眼。没有人相信她会安心做一个农女,相信她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锦绣前程,成为一个罪民。   傅晟的到来,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容家的日子,很快变得更加不好过了。   家里田地里的菜苗被人拔掉,庄稼悉数被人毁去。而容钰哪怕打来了珍稀的猎物,也卖不出去。   容贵出去找活计,最终也是空手而归。   容家似乎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顾氏整天以泪洗面,家里的气息一日冷过一日,吃食上倒是还没变差——容钰每次进山都不会空手而归,可不管有多少,一样也是卖不出去的。   这些东西又不可能全部放着,况且,家里也没有银钱去买盐了。   因此,容家倒是每日都有肉吃。   可即便如此,容家也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便是容威也越来越沉默了。对着顾氏的泪眼,好几次容钰都忍不住想要开口了。   她想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可是,她说不出来。   哪怕如今日子越来越艰难,可容家人也没有想过要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讨生活。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又怎能轻易舍弃?   故土难离。   这四个字,重如泰山。   可面对那些庞然大物,容家不过是个小小农家,即便用尽全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到一个月,容家便已经到了极限。   家里的米粮盐先是见了底。   肉食,容钰可以弄来。但是米粮盐,这些却要他们去买。可就算他们花高价,如今也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们。   就连村里人也不敢。   顾氏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她还有一个同胞哥哥。可就算她去兄长家里哭得撕心裂肺,也没有换回一粒米一颗盐。   “你快走吧!”顾家嫂子直接把顾氏推出了门,“咱家里不欢迎你,晦气!以后别来我们家里了。”   “如果不是你自己做了恶毒事,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顾家嫂子骂道,“你快滚,别在我家里碍眼,免得连累了我们!”   “大哥,嫂子……”   “快滚!”顾家嫂子没好气的道,“别叫我们!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们家没你这门亲戚了。”   顾氏如遭雷击。   她慌忙偏头去看顾家兄长,却见她大哥别开了头,片刻,只沉声道:“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话落,不等顾氏反应,顾家嫂子用力把她推了出去,然后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彻底把她赶出了顾家。   容钰赶来时,看到的便是面色惨白的顾氏。   “……娘,我们回去吧。”她顿了顿,上前,想要扶住顾氏,然而却被顾氏猛地用力挥开了,正好打在了她的右手上。   手腕处,霎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别碰我!”顾氏低喝了一声,红着眼看着容钰。想到自家兄长不认她了,甚至还把她赶出了家门,顾氏的眼睛便越来越红了。   她看着面前的容钰,看着那张沉凝的脸,哭着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容钰沉默的站在那里,仿如是一座冰冷坚硬的石像。   她再次伸出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氏,垂眸说了一句,“抱歉。”她感到歉意的,是身为人子,却无法好好侍奉双亲,甚至还要看着父母受苦。   看着父亲为生活奔波,看着母亲因此痛哭。   而她,无能为力。   顾氏没有再说下去,她捂着嘴,压抑的哭声不住的在容钰的耳间回荡。而这一切还不算完,当她们回到容家时,看到的却是肩膀都被磨破了的容贵。   他身上厚实的衣裳已经被破烂了,鲜血染红了一片,上面还有着暗红的血块。   “你这是怎么了?!”顾氏也顾不上哭了,看到这一幕,吓得忙跑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爹!”   容钰也大步走了过来。   容贵一身风尘仆仆的,明显是从外面刚回来。   许是没想到顾氏和容钰会突然回来,容贵本来是正要用水把伤口清洗一遍,然后上了药,再换件衣裳遮住的。   “你的伤才刚好了,怎么就又弄伤了!”顾氏又气又心疼,还很是慌张。   容钰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也紧紧地看着父亲肩膀上的那块血迹,淡色的唇抿得极紧。   容贵知道这次是瞒不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才道:“我今日去码头找活计干了,听说这些日子有大富商来了京城,正缺人搬货。我和管事的说好了,只要用米粮盐,我就只拿一半的工钱。他们……本来答应了的。”   可等容贵搬完了货,那边却又变了卦。   “他们说没有米粮这些东西,只能用银钱。”容贵抖着唇,竟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越有二两左右,“这是管事给我的工钱。”   但其实搬一天的货,哪怕不停息,一天也就挣个五十文钱,哪里能挣到这么多。   那管事的说是他们不能占了他的便宜,所以便多赔给他一点银钱。可这么大的一个富商,又怎么可能拿不出米粮来?   可他们又多给了他银钱,便是容贵不满,也无处说理。   若是往日,这干一天活能拿到这么多银钱,容贵不知有多高兴。可他今日埋头苦干,哪怕磨伤了肩膀,也不愿停下来,只想着多搬一些货,好多挣一点米粮。   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主食了。   这些年来,顾家村也算风调雨顺。因此,大家一般都只留了一些家里吃的,其他都悉数换了银钱,好存起来。   容家自然也是这样的。   之前他们收了麦子,晒干之后,也早早卖了。因着家里银钱不多,便想着卖了这些,再去卖粗粮回来,如此也能省下不少银钱。   可如今……   “爹娘,”容钰猛然握紧了手,右手那钻心的剧痛越来越清晰,她看着父亲消瘦的身影,哑声开了口,“我们离开这里吧。”   此言一出,容贵和顾氏猛地抬起了头。   “不可以!”顾氏第一反应便是摇头,“这里可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离了这里,我们该怎么活呀?当家的,不能走啊!”   容贵没有说话,但脸上也布满了不舍。   “买不到粮食和盐,我们撑不了多久的。”她看着父母眼中的茫然和恐惧,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照这个情况下去,怕是半个月也撑不了。”   顾氏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们得罪的是京城的贵人,是皇家,甚至是皇帝!那些贵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可就算我们离开了,又能去哪儿?”顾氏有些绝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虽知道不应该,可顾氏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对容钰生起了怨怼,“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皇帝?!”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主宰了他们的生死的天子,如果容钰同意了进宫,那他们今日便不会落到这般下场了。   顾氏不愿去深思容钰说得那些原因,在她看来,只要进了宫,那就是人上人了。   可如今,他们非但成不了人上人,甚至还被人踩到了泥里,逼到了绝路之上。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再提这些作甚?”容贵出声打断了顾氏的话,只是因着动作大了一点,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顿时痛得嘶了一声。   听着父亲压抑的呼痛声,容钰的心似乎也像是被磨伤了一般。   “我们离……”   “砰砰砰——”   话未说完,院门忽地被人拍响了,一阵吵闹声从院外传来。   “开门!”   一道趾高气扬的声音传了过来,容钰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大步出了屋子朝外走,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安子石。   “容姑娘,别来无恙啊。”此刻,安子石笑得满面春风,“今日本公子上门来,是来讨债的。来人,把人带进来。”   说着,便见两个护卫压着容威走了过来。   “混蛋,你们放开我!”容威脸上有伤,手被绑住,整个人被护卫死死压着。他剧烈的挣扎着,可是到底人小力气不够,哪里是两个练家子护卫的对手。   眼见着容威还动,那护卫竟是握拳便要朝他的脑袋砸去!   “威儿!”   顾氏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吼一声。   下一瞬,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竟是那护卫被一颗石头击中了手腕,当即疼得叫出了声来。   出手的正是容钰。   她上前一步,可还没等她靠近容威,安子石一挥手,身后数十个护卫便快步跑上前围住了她。   “双拳难敌四手,容钰,你便是再厉害,难道还能单挑了安家所有护卫吗?”不等容钰开口,安子石便又笑道,“哦错了,不仅仅是安家,可还有皇家禁军,以及……将军府啊。”   容钰面沉如水,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公子说了,我今日来,是来讨债的。”安子石微微抬了抬下巴,从包里扔出了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看到了吗?这玉佩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可是你弟弟干的。”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陷害我!”   听到这话,容威立刻大声反驳,“明明是你们……”   “是你先动手的吧?”不等容威说完,安子石便直接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就冲过来打我,还弄坏了我的玉佩,这事便是闹到衙门,本公子也是有理的。”   “威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氏忙问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容威咬着牙没说话。   “本公子也不为难你们,”安子石微微笑了笑,摇着折扇悠悠的道,“只要你们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事儿,我便既往不咎,也不会送容威去衙门。”   “什么交代?”顾氏心疼儿子,焦急地问道。   “很简单,”安子石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要么你们赔钱,要么……”他说着,一双阴冷的眼睛已经看向了容钰,然后一字一顿的道——   “她给我下跪磕头!” 第17章 我的女儿,膝下有黄金……   “不可能!”   安子石话音未落,被压住的容威便猛地大吼出声。他眼眶通红,明显是愤怒到了极点。   容威已经是十来岁的少年了,不是每天只知道玩乐的小孩儿。所以家里出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困难,他都清楚。   只是在父母眼中,他年纪还小,便也没有指望他帮忙。   可容威不甘心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这般想着,他便悄悄跪在了容贵身后,也想找个伙计干。只是他年纪不大,又没有一技之长,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力气的,因此并不顺利。   没找到伙计不说,还倒霉的碰到了安子石一行。   容威不傻,他虽然很厌恶安子石这些人,可是也明白他们家不是这些所谓贵人的对手。因此,容威本是装作没看见,便想离开的。   谁料,那些人看到了他,竟故意拦住了他。   不但如此,还口出恶言,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故意羞辱他们容家人,尤其是容钰。在这些人的口中,更是成了最十恶不赦、厚颜无耻的坏人。   甚至还故意毁坏容钰的清誉。   “那容钰一个女子,在军营中待了这么多年,你们说她还是清白之身吗?”有人就嗤笑道,“依我看呀,她不敢进宫,说不定就是因为丑事做多了,怕被拆穿!”   听到这些话,容威本就年轻气盛,又怎么可能忍得了?!当即就握紧拳头朝那些人冲了过去。   他这些日子虽然跟着容钰练武,但日子尚短,成效自然有限。   而安子石那些人身后可是跟着不少护卫的,按理,容威是根本近不了安子石的身的。   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容威不知不觉便到了安子石身边。   然后,便听啪一声。   他撞到了安子石,导致他随身携带的玉佩落在了地上,当即碎成了两半。   事后,等那些人轻易就抓住了他,并要求他赔偿玉佩的时候,容威便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明显是故意设的套!   只是,那玉佩确实是他弄坏的,容威即便再愤怒,也认。   被抓住的时候,他不后悔;被这些人压着打的时候,他也不后悔。只要一想到那些人说得那些话,容威便只恨自己没用,无法杀了这些人!   可此时,听到安子石的那句话,容威却后悔了。   然而,除了他愤怒的咆哮声,此时,院子里却安静得厉害。   沉默在院里蔓延开来。   容威的心忽然慌得厉害。   “玉佩是我弄坏的,要赔也是我赔!”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中间的容钰,见沉默着,没有说拒绝的话,顿时心慌地大喊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许下跪,不许!大不了就去衙门见官,用我的命赔!”   “这事可不是你说得算的。况且,”见着这一幕,安子石笑得越发开心,只眼神带着讽刺,“小子,你的命可值不了这么多钱。”   说着,他再次看向容钰,像是没了耐心,直接道:“容钰,你要选哪一种?”   他走近容钰,轻声笑道:“是要你的尊严和骄傲,还是要你弟弟的命?”   “阿钰……”顾氏白着脸看向容钰,眼里带着泪意和期望,“你弟弟不能死啊,他死了我和你爹可怎么办啊!”   在顾氏的看来,一条命当然更重要。   更何况,容威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若你食言,便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饶你。”容钰抬眸,冷冷地对安子石道。哪怕她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的看着他,那一瞬,安子石竟也背脊生寒。   他面色微微一变,片刻才笑着道:“自然,本公子决不食言。”   “将军,请吧。”   说着,他合起折扇,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明明方才还指名道姓,此刻却又以将军相称,没有敬重,只有更多的羞辱。   他今日的目的,本就是要折断容钰的傲骨!   容钰没有说话,只是撩起了衣袍,缓缓弯下了膝盖——她已然落在了尘埃中,尊严固然重要,可与亲人性命相比,又算什么?   她清楚安子石的目的,不过是下跪磕头而已。   容威是她的弟弟,此次也是因她而起,况且……她也不能让父母伤心失望。   “不许跪!”正在这时,一声带着些苍老的大喝声陡然响起,是一直沉默的容贵。他忽然站了起来,直直冲过来,一把拉起了容钰,挡在了她身前,对安子石咬着牙道,“我们赔钱!”   “当家的!”   顾氏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   容钰猛然抬头,看到了父亲微微弯曲的脊背,那是为了生活为了家人留下的印记。面前的人年轻时,曾是顾家村最最精神的小伙,后来成了亲,有了妻子儿女,肩上便压上了越来越重的担子。   他在这个家里,从来是干的多说的少,很多时候,容钰看到的都只有他沉默干活的身影。哪怕是因伤卧床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来,而是拿着藤条编了起来。   待到伤好后,更是一刻不停的出去找活干。   仿佛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爹。”容钰张张嘴,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这一个字,却依然是沙哑到了极致。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声落,她便感受到了抓住她手腕的那只粗糙的大手微微一紧。   像是最笨拙的安抚。   许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到甚至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中年干瘦汉子忽然开了口,说得还是这般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我们选择赔钱。”容贵身量虽不低,可因为背脊早被沉重的农活压弯了些许,即便他努力想要挺直身子,可站在养尊处优的安子石面前依然矮了些许。仔细听,甚至还能发现他的声音也微微有点颤抖,可他没有退缩,而是一直挡在最前方,“哪怕卖地卖房、倾家荡产,我也赔!”   安子石眉头紧蹙。   “若是这些也不够,”容贵咬了咬牙,看了容威一眼,重重地道,“那便送去衙门吧。该赔多少,让衙门来判!”   “钱若不够,那便是赔命,我们也赔!”   “当家的,你胡说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闻言,顾氏简直要疯了,冲过来就想闹,却被容贵低喝了一声,“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该怎么做,由我说了算!”   顾氏被吓了一跳,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呜呜的哭着。   “容威,”他又看向被护卫压着的容威,眼里有沉痛,可依旧问道,“你记住,今日这决定,是你爹我做的。你若是要怨,便怨我好了。”   “我不怨!”   容威却猛然摇了头,“玉佩是我弄坏的,本就是该我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容威不是孬种!”   “好,很好。”容贵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却是依然坚定的道,“那就去衙门吧。这位公子,请。”   安子石一行人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之间,竟都没人动。   他们自然是不想去衙门的。   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用来吓容家人罢了。   只是一块玉佩罢了,对于安子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是为这么点东西跑去衙门,到时候被人笑话的可就是安家了。   况且……这还关系到容钰。   打压容钰,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却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用小手段让容家人买不到米盐,可以。   但是,若是让人知道他逼容钰给他下跪磕头,怕是会惹来非议。   文臣以他父亲为首还好,可那些武将怕是会闹。   无论如何,容钰的功勋是抹杀不了的。她是边关守将,与朝中武将关系微妙,可即便如此,那些武将也不会任由他如此折辱曾经的功臣。   还有宫里的那位……   所以,这衙门不能去。   “阿钰,你记住,你不能跪。”   容贵握紧了容钰的手腕,干瘦的脸上有些紧张,可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我容贵是个没用的人,除了一点子微末的木匠手艺,一辈子都围着田地打转。可我很高兴,我的女儿比我厉害!”   “我的膝盖不值钱,我的头也不值钱,可我的女儿,她的膝下有黄金啊!”   容威是他唯一的儿子,妻子的身体不好,这个儿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重要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可这人活一世,却有比命更不能割舍的东西!   容钰嘴唇颤了颤。   刹那间,心尖像是被人猛地攥住。眼眶生疼,她的眼前渐渐模糊,那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她一直告诉自己,生恩不能忘。   于她来说,容家人士她血缘上的亲人,可原来,一直都是她困住了自己。她把容家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却忘了于他们来说,她其实也是责任啊。   “阿钰,你不能跪!”   干瘦的汉子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大不了,咱们就离开这里。世间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的。”   他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这一生出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了。可这一刻,他却鼓起了一生最大的勇气,舍弃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家业,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远路。   头上的手布满了茧子,干瘪、粗糙,可这一刻,容钰却感受到了一股似是能够燃烧所有的灼热。   像是漫漫黑夜中的一束火苗,足以驱散那眼前的黑暗。   她张了张嘴,认真的应了一声,“好。”   纵是前路茫茫,此火亦不灭。 第18章 时机已到   这场所谓的要债,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折辱。只是安子石没想到,容家竟然宁愿放弃唯一的儿子,也要保住那不值钱的尊严。   容家把房子和所有的田地都抵给了安子石。   衙门自是不能去的,因此即便再不甘心,安子石也只能放弃。不过好歹也算是达成了一半的目的,如今容家没了田地房产,在京城附近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而且安子石只给了容家人三天时间,要他们离开搬走。   “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望着住了几十年的家,顾氏的眼泪就没有停过,眼中满是不舍,“当家的,我们不走好不好?”   她在这里过了半辈子了,舍不得这个家,更害怕未知。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到哪里不是家?”容贵叹了口气,摇头道,“别哭了,赶快收拾东西吧。趁着天气还不算冷,早点出发。”   平日里,容贵多是让着顾氏。   但大事上,一旦决定了,便不会改变。更何况,如今他们房和地都没了,不走,又能怎么办呢?   顾氏虽然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可这心里实在是难受。   “可天地之大,我们又能去哪里?”顾氏在屋子里走动,看着家里的每一件东西,越看越难受,“只要不在京城附近就行,那我们就去隔壁府行吗?”   说着,她满怀期待的看向丈夫。   容贵顿了顿,半晌,却终是摇了头道:“不行,既然要走,那就要离这远远的。”不等顾氏说话,他忽地看了容钰一眼。   须臾,沉声道:“我们去边关!”   “边关?不可!”   顾氏立刻反对,“那里离京城那般远,还经常打仗,又贫瘠荒芜,去了那里,我们还怎么过日子!”   闻言,容钰却是浑身一震,目光复杂的看向父亲。   “边关哪里有那么差?那戎国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容贵说着,看向容钰,眸光似是微微亮了一瞬,“况且那里离京城远,无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的。”   “可那里贫苦得很!”顾氏依旧不满,“而且,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打起来了?”   容贵没理她,而是问容威,“威儿,你想去边关吗?”   “去!”   容威斩钉截铁的道。   半大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伤,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握拳道:“留在这里作甚?任别人欺负吗?边关再苦,不也养活了那么多的人?别人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好小子,有志气!”容贵闻言,有些欣慰的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见此,顾氏更是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阿钰,你呢?”   容家父子两人齐齐看向了容钰。   大周很大,他们能去的地方其实有很多,可为何要偏偏选择边关?无非是因为她罢了。看着父亲和幼弟,容钰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点着头,轻轻说了一句,“好。”   正因为明白,她更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   “边关很好,我……”会护着你们的。   她本应这般说的,可耳边却又回响起父亲说得那些话,想到了那只在她头顶轻柔安抚的粗糙大手,想到了明明害怕,却硬是挡在她的面前干瘦背影。   容钰的心火慢慢燎原。   “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她重复着父亲曾说过的话,接着道,“我们一家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声音微哑,可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极其清晰与坚定。   **   “容家已经走了?”   将军府,长乐郡主孟沅沉默的用完朝食后,忽地开口问道。话音未落,正埋头用膳的魏瑄身子微微一颤。   郡主出身皇家,将军府自然也规矩甚严,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   府里虽然只有她们两个正经主子,但其实魏钰与母亲一同用膳的机会并不多。她每日不但要跟着武师傅练武,末了,还要跟着夫子学习兵法。   魏瑄的时间被安排得很紧,像这般坐下来用早膳的时候并不多,哪怕放了满桌的山珍海味,她也只有不到一刻钟的用膳时间。   今日还是因为武师傅请假,她才能有些许空闲。   “回郡主,他们刚出发不久。”刘嬷嬷躬身回道,“安家那边只给了容家三日时间,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了。”   从昨日起,安家就已经派人去守着容家了。   自然不是因为那栋破旧的房子和那点田地,不过是给容钰施压,催着容家人快点走罢了。逼容家离开京城,这是京中很多世家达成的共识。   包括将军府。   帝王心思难测,再加上宫中还传出皇帝还曾露出有意立容钰为后的消息,只此一事,容钰便留不得了。   她的存在已经触到了许多人的利益。   谁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会不会改变,既然不能杀了容钰,那便逼她离开。   闻言,魏瑄的目光忍不住朝门口望去,似是想要越过将军府的高墙,看向某个她曾熟悉至极的地方。   只是再熟悉,她也回不去了。   那也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这般想着,魏瑄再次埋下头吃饭,速度很快,像是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填满一般。   “她以为去了边关,便能万事大吉,回到从前吗?”长乐郡主冷笑了一声,“边关那三十万大军,是属于将军府的,可不是她容钰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长乐郡主眸色有些阴冷,“便是没了容钰,我魏家也不会后继无人!魏家军,只能姓魏!”   刘嬷嬷垂着头,没有说话。   屋里很是安静。   长乐郡主目光一扫,落在了埋头吃饭的魏瑄身上,眉头微蹙道:“魏瑄,注意你的礼仪!哪家的贵女,会如你这般用膳?你记住了,你是将军府的千金,不是农妇的女儿。”   “本宫不是给你请了教养嬷嬷吗?你就是这么学的?!”   她声音冷厉,魏瑄手指一颤,手中筷子便掉在了桌子上,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魏瑄心尖霎时一抖。   果然,瞧见这一幕,长乐郡主面色立刻沉了下去。   “女儿愚钝,请母亲责罚。”   魏瑄立刻站了起来,垂头跪在了地上。   自从那次她私自跑出去后,长乐郡主便给她请了两个教养嬷嬷,一是为了看着她,二便是要教她规矩。   魏瑄被看得极紧,这么久以来,更是一次也未出过将军府。   教养嬷嬷受了长乐郡主的命令,对她自然很是严厉。魏瑄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她真的很用心的在学。   可是那些规矩太多也繁杂了,她在乡野二十年的习惯,哪里又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的?   因此魏瑄常常因此受罚。   这套请罚的动作,她竟是做得最熟练了。   “你方才在想什么?”可长乐郡主瞧着,面上的冷意却是更重。不等魏瑄回答,她便冷声道,“是不是还在想着容家人?!”   魏瑄咬着唇,不敢抬头。   她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母亲。   砰——   下一瞬,长乐郡主立刻重重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顿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你还在想着容家那个不要脸的贱妇吗?魏瑄,你是不是忘了,谁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初是谁调换了你,让你在农家长了二十年?你忘了,是谁害得你与亲人生离的吗?”   “这些你都忘了吗?”   “……女儿没忘。”   “好一个没忘!你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你方才是在想容家吗?”长乐郡主冷笑连连,“魏瑄,那是你的仇人!你竟然在舍不得自己的仇人?”   魏瑄唇抿得极紧,在这一连串的逼问下,面色越来越白。   “你记住,我魏家的人,绝不能犯贱!”   “郡主!”   闻言,刘嬷嬷霎时吓了一大跳,忙喊了一声,便见魏瑄整张脸已经全白了。屋子里的气氛已然冷凝的骇人。   “女儿有错,请母亲责罚。”   魏瑄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没有再抬起来,而是等着长乐郡主的发落。   她反驳不了母亲的话。   顾氏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享受荣华富贵,所以调换了她,让她在清贫的农家长大,耽误了她二十年,她应该恨她的。可她没出息,她竟然……还在思念自己的仇人。   所以,长乐郡主没有说错。   “去祠堂对着祖宗牌位跪两个时辰。”   半晌,长乐郡主终于发了话。   “是。”   魏瑄这才慢慢抬起了头,起身站了起来,转身朝着祠堂而去。   “容钰已经走了,她再也成不了气候。”身后,长乐郡主的声音冷厉,一字一顿的道,“魏瑄,别让本宫失望。”   魏瑄站在门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要应一声好。   然而,直到最后,她也连这简单的一个字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那一刻,她多想自己不是魏瑄,而是魏钰。   魏钰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而魏瑄却是个连承诺也不敢的……懦夫。   **   “少主,容家已经上路了。”黑衣侍卫站在傅晟面前,恭声道,“若无意外,大概下月便能到边关了。”   只是这一路,定然不会那么顺利就是了。   京中定然有人不会轻易放手。   黑衣人顿了顿,便道:“少主,是否可以派人去见魏……容将军了?大周如此迫害折辱她,她现在定是已经对大周心灰意冷。况且,她还有家人要护,我们若是许以高官厚禄,便是为了家人,想必她应该也会有所犹豫。”   “是吗?”   傅晟轻咳了两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手中的翡翠扇坠,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少主……”   直到黑衣侍卫忍不住出言催促,他才恍然回神,眸色幽深的开口道:“那便去吧,这么多年了,一切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只是阿钰,你会来吗?   傅晟眸色寒凉,片刻,却是轻笑着低喃了一句,“不过无碍,便是你今日不来,终有一日也会来的。”   他忽地捏住了那块扇坠,指间隐有血丝溢出。 第19章 预收《狗皇帝的365次……   容家离开的这一日,天气甚好,竟是秋日里难得艳阳天。   从京城到边关路程遥远,他们银钱不多,自然不能雇马车,只能徒步朝边关走。好在容家人身体都还算好,只顾氏身子弱一些。   因此容贵便特意做了个木板车,除了放行李,便让顾氏累了就坐上去。   一家人便这般离开了。   顾氏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京城巍峨的城墙随着他们的前行,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还会回来吗?”她终是忍不住问。   “走吧,咱们走快点,争取早点到边关。”容贵没有回答,只是拉着顾氏朝前走,“放心吧,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边关虽然比不上京城繁华,但那边也没有这么多权贵,日子过得肯定更自在的。”   听到这话,顾氏倒是没有继续再说了。   她也是怕了京中的那些贵人,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那些贵人想要对付他们,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想到那些被赔出去的田地,顾氏心里就难受。   “还有瑄儿,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顾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路上本就冷清,除了他们一家人,什么也没有。   她眼中的期望渐渐黯了下去。   “别想了。”容贵顿了顿,叹息道,“她本就不是咱家的孩子,是咱们耽误了她。”   “如果当初……”顾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沉寂在了呼呼的风声中。可即便听不到,容钰心中也清楚母亲想要说什么。   如果二十年前,她没有因为贪心而调换了孩子,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们也不会被人嘲笑,不会得罪权贵,更不会被迫背井离乡,最终有家不能归。   可这时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虽然心知这些事并不是容钰所愿,可是顾氏的心中依旧忍不住迁怒。一路上,母女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很是冷淡。   面对容钰,顾氏更是一直冷着脸。   不过因着其他人,她倒是没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好在有容威这个半大少年在,这一路的气氛虽算不上有多愉快,但也不算沉闷。容钰一边赶路,一边指点容威练武。   魏家的功夫自是不能教给容威,好在容钰在武道之上造诣极高,倒是根据容威的资质根骨编了一套拳法。   虽行路不易,但因着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了目标,这一路倒也不算难熬。   只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们赶路的时间就变短了,速度也慢了下来。重要的是,为了身体,他们每晚最好都要找到能借宿的地方。   大概走了将近一个月,他们总算是到了边关最大的府城——关州府。   关州是大周的门户,以南是京城,以北便是戎国,位置极其重要。   容钰驻守关州府多年,她的名字早便传遍了整个边关。   “将……”   “慎言,我如今也不是将军了。”   守城门的小兵们自然也认得容钰的脸,只一眼,便认出了她,竟是当场就要行礼,容钰立刻拦住了他们。   “这是我们的路引,你检查一下。”不等小兵说话,容钰直接把路引拿了出来。   真假千金一事,自然也传到了边关。   可即便容钰已经不是统领他们的将军,可小兵在她面前依然本能地站直了身体,遵循了她的命令。   检查完路引后,容钰摆了摆手,便直接带着容家人进了城。如今她的身份敏感,自是不应在这里多待。   于她,于其他人都无益。   天色渐晚,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找落脚之处,至于容钰曾经的住处,那更是不能去的——那些东西都不是属于她的。   最终,容家人忍着心痛去了客栈开了两个房间。   容威跟着父母一间大房,容钰独自一间。   戎国人找来时,已是深夜。   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锻炼出了容钰极高的警惕心。那人刚一出现,已然躺在床上的容钰便倏然睁开了眼睛。   “不亏是魏将军,便是没了内力,也让人不可小觑。”   一个高大的身影翻窗进了屋里,见容钰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便笑了起来,“魏将军,别来无恙啊。”   来人正是戎国皇室出身的大将,鲜于機,也是容钰的老熟人。   两人曾在战场上交过数次手,而最后一次,便是上次大周与戎国之决战,容钰带着边城兵将赢了戎国。   “鲜于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鲜于機却没有回答,而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似是恍然大悟的道:“看我这脑子,记错了!如今大周可没什么魏钰将军了,该称你为容姑娘才是。”   容钰却是笑了笑道:“鲜于将军来此,便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鲜于機见容钰面色平静,并未因他的话动气,倒是歇了挑衅的心思,直接道:“容将军,本将这次来,是请您去我戎国的。”   外间的寒风簌簌作响,屋里一时却安静得渗人。   容钰面色未变。   只目光微微冷了下来。   鲜于機却是恍若未觉,继续道:“我戎国国力强大,不比大周差。且上有明君,王上已经许诺,只要您愿意来戎国效力,便是我戎国的唯一的女侯爷!”   “您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战功赫赫,却就因为这身世,便落到了这般下场。让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去种地,简直是奇耻大辱!”鲜于機似是义愤填膺,“飞鸟尽、良弓藏,大周如此对您,容将军,您当真甘心吗?”   **   京城,龙清宫中。   秋季已过,如今京城也迈入了寒冷的冬日。只龙清宫中早早便点上了炭火,任是外面寒风呼啸,殿内也萦绕着一股暖意。   冬日里没什么事,百姓们也都窝在家里过冬。   因此,这些日子朝堂上也无甚大事,京城仿佛恢复了安宁,只有一片繁华。   而此刻,龙清宫中也安静得厉害。   “你说,戎国人去找了她?”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偌大的宫殿里忽地响起了帝王沉冷的声音。   他正坐在案前,仿佛正在认真的批阅奏折。   “回陛下,是。”跪在地上的暗卫悄悄抬头,却是看不清帝王的神色,小心的斟酌道,“戎国皇室的鲜于機于深夜去寻的容钰,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离去。因着那鲜于機和容钰警惕心都极高,所以属下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没听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了一点……”   说到这儿,暗卫声音微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了什么?”然而帝王目光落在桌上奏折上,却是紧跟着出了声,声音不辨喜怒,“怎么不说了?朕命你说!”   最后一句话陡然提高了声音。   暗卫身子一抖,忙道:“回陛下,属下的人听到,那鲜于機似乎在邀请容钰去戎国,并以……侯位许之。”   侯位,大周可还从未有过女君侯。   “报——”   只是话音未落,殿外忽然响起一声嘶哑的大喊。   “禀陛下,关州告急!”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声道,“戎国撕毁了两国协议,于三日前,发兵攻城了!”   “你说什么?”帝王终于抬起了头,只是俊美的面容上却是阴冷到了极致。   “……陛下,戎国发兵了。”   前脚才去寻了容钰,后脚便发突然发兵……   暗卫心中一惊,蓦然开口:“陛下,这是否与……容姑娘有关?”   话落,殿内的气息陡然冷了下来。   帝王没有说话,然眸光却已是冰寒一片。 第20章 (三更合一)容钰,戎国……   客栈。   屋外的寒风越来越大, 吹落在窗户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宁寂的夜里显得尤其的刺耳。   “带着家人背井离乡、风餐露宿, 有家不能回。”见容钰不语,鲜于機面色发沉, 再次逼问道:“容钰, 你真的甘心吗?”   他不信,到了如今的地步, 容钰还对大周忠心耿耿。   长在魏家二十年,为本应要败落的魏家挣下无数荣光, 让将军府的名声传遍了天下,最终却因身世被她所守护的魏家抛弃。   不错,当初确实是顾氏故意调换了孩子,容家对不起魏家。   魏家世代从军, 有惊才绝艳之辈, 自然也有庸碌之辈。即便是名将之后,也不一定能有父辈的才能。   可风雨飘摇的魏家能有今日的地位, 却也是因为容钰。   倾力效忠的君上忘了多年情谊,忌惮她, 为了收拢兵权,不遗余力的打击她。于大周, 于皇帝,容钰没有半分对不起。   那大周的皇帝无非是想要卸磨杀驴,借用身世之故,彻底收回边境三十万大军。   他们好歹也算是对手,在战场上交战过多次,鲜于機虽不敢说非常了解容钰, 可也知道,能够以女子之身跻身军营,做到一军统帅之位,并且成为战无不胜的女战神的人绝不是一个没有血性的人!   如此种种折辱,鲜于機不信容钰心里没有半点想法。   “自是不甘心。”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的女子缓缓下了地,淡声开了口。   鲜于機眸光一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听容钰道:“可鲜于将军怕是忘了,我是大周的子民。我生在大周,长在大周,身上的每一物皆是出自大周。”   “你这是何意?”鲜于機浓眉皱起。   “我是大周人,此一生都不会改变。而您,鲜于将军,你莫不是忘了大周与戎国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容钰笑了一声,身影忽地一晃,竟是直接朝着鲜于機攻了过来。   若是容钰内力没废,鲜于機便是要来,也决计不会独自一人来见她。他与她交过手,自然知道,抡起单打独斗,他决计不是容钰的对手。   戎国之所以能压着大周多年,无非是因为戎国本就兵强马壮。而大周的兵将大多是农家出身,甚至都未经过训练,便匆忙上了战场,精英少之又少。   只容钰上位后,便重整军容,花费了无数精力训练兵将,这才有了这一次的胜利。鲜于機心知,若是大周的兵马与戎国一样强大,这场战役,怕是持续不了五年的!   戎国早就败了。   容钰此人,曾是戎国兵将的噩梦。   可如今,容钰已经不是曾经的战神魏钰了。便是拳脚功夫尚在又如何?没了内力、断了手,如今的她与没了牙齿的猛虎又有什么区别?!   是以,这一次鲜于機才独自来见她。   只是他却没想到,容钰竟然依旧这边执迷不悟。戎国这边已经对她许以了高位,她却不为所动,甚至一言不发便动手。   鲜于機心中气她不识抬举,两人即刻在小小的客房里交起了手来。   只是越打,鲜于機的心越沉。   他没有想到,哪怕容钰已经没了内力,竟然也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不……甚至更胜一筹。   如斯猛兽,若是不能收入笼中,那岂不是后患无穷?!   “容钰,你当真不心动?你可知,你拒绝了什么?”   容钰根本没有应声,只是下手越发凌厉。   鲜于機也是个机敏的,眼见着自己逐渐处于下风,便立时有了退意——他毫不怀疑,容钰会趁此机会杀了他!   只容钰的动作太快,鲜于機根本找不到机会抽出佩刀,只能以刀鞘相对。   只听砰得一声。   两人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好,好得很!”刀鞘与容钰的手臂相对,力道之大,直接震得鲜于機虎口破裂。他冷笑了两声,直接道,“容钰,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的!”   “你心心念念的大周,可早就容不下你了!”   话落,鲜于機纵身一跃,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容钰没有追上去。   待到鲜于機离开,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人,她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猛地从嘴里吐了出来。身子摇摇晃晃,若不是她及时靠在墙壁上,竟是险些栽倒在地。   原来方才她不过是勉力强撑罢了。   鲜于機想得没有错,没了内力的她,便犹如没了利齿的猛虎,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若是再多一刻钟,她的败相便显露无疑了。   即便如此,容钰如今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鲜于機可是戎国数一数二的猛将,一身功夫自也是顶尖的,如今的她,却是再也做不到往日的游刃有余了。   她垂头,看着自己被震破的左手以及使不上半分力气的右手,淡色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   而这头,鲜于機从窗户那里跳下,很快便落到了后面的一个小院里。   今夜无月,夜色如墨般浓重,便是廊边挂着灯笼,墨色也没有散去多少,只透出些许薄弱的微光,在这浓夜中似乎不值一提。   此时,院子中央有一抹修长的身影。   在微弱的灯光中,隐隐绰绰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一半模糊的脸庞,透着病态的苍白。   “夜深露重,世子身子病弱,冷风若是吹多了,怕是会坏了你的身体。”鲜于機一落地,便对上了院中那人,“看来世子对那容钰关心得很啊,只可惜,这一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嘲讽。   “那容钰心心念念的唯有大周,唯有那司马承,便是我们许以高位,她也没有动心。”不等那人说话,鲜于機便直接道,“世子,这事是你一手促成的,如今事败,你该如何向王上交代?”   闻言,那院中人慢慢看向了他,露出了一张清俊至极的脸。   正是傅晟。   “我为何要交代?”却不想,傅晟一开口便直接让鲜于機沉下了脸。但他仿佛没有注意到鲜于機难看的脸色一般,直接道,“鲜于将军许是忘了,我从未说过我们此次能成功把容钰带回戎国。”   他声音微顿,似是还带了一丝笑意,“一切,不过是你们自作主张罢了。”   闻言,鲜于機眼神立刻冷了下来,怒道:“西陵晟,你什么意思?!”   很少有人知道,大周赫赫有名的儒将傅晟将军,其实并不只有一个名字。除了傅晟,他还有一个名字,唤作西陵晟。   鲜于,是戎国皇室主脉之姓。   而西陵,是戎国除鲜于之外,最贵重的姓氏。西陵氏,乃戎国最强大富有的贵族世家,与皇族多有联姻。   而傅晟的生母便是戎国公主与西陵氏联姻之后,自出生起便有郡主封号,被王上封为明珠郡主。   按理,明珠郡主长大后,便会嫁回皇室,以此加强皇室与西陵氏的联系。   但谁也没有想到,堂堂戎国郡主却爱上了一个大周人,并且还不顾家族,放弃一切逃婚,与那大周人私奔出逃。   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孽种。   傅晟便是这个孽种。   二十多年前,明珠郡主与情郎私奔,两人隐姓埋名,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晟。逃亡的生活并不好过,当初金尊玉贵的郡主也不得不操持家务,为了生活奔波。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不后悔的。   丈夫敬重体贴她,儿子懂事乖巧,虽没了曾经的锦衣玉食,可他们一家三口也是幸福的。只是这幸福太过短暂了一些。   后来,丈夫为了护住他们母子丢了性命,三口之家顷刻间支离破碎。   明珠郡主带着幼子逃了很久,历经无数苦难,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戎国。可她在戎国已是背叛者,并且还带着一个孽种。   若是想要家国重新接受她,那她必须杀了孽种。   明珠郡主深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当然不可能。所以,他们母子俩就过上了猪狗不如的日子。   再后来,那个孽种被戎国送去了大周。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初不过是随意送出去的一个小棋子,最终却成长到了今日这般让人可怕的人物。   当初那个被人人欺侮的孽种,如今便连王上也得另眼相待。   甚至还因此恢复了他母亲的郡主封号,而他自己也有了世子之称,只待大功告成的那一日,便能回到戎国,册为异性王。   在大周,唯有皇室才能封王。与大周不同,戎国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因功封王封侯的异性王侯可不少。   若不是因此,他们也不会向容钰许以侯位了。   当然,血统也很重要。   傅晟的母族终究是皇室与西陵氏出身,他身上自也有着戎国最高贵的血脉,如今他又至关重要,倒是能让人暂时忽略他那另一半肮脏低贱的血脉。   只是即便傅晟已不是曾经无关紧要的小孽种,皇室出身的鲜于機依然看此人不顺眼,不止是他,鲜于皇室对于这位“西陵晟”大都没有好感。   须知,当初的明珠郡主本是要嫁到皇室的,最后却为了一个大周男人私奔,简直把皇室的面子踩在了脚底下。   只如今王上看重傅晟,鲜于機即便看不上他,也最多只能冷言讽刺两句。   “大将军何必动怒?”傅晟唇角轻勾,清隽面容上带着淡淡笑意,“你都已经败给容钰多次了,作为手下败将,难道你觉得她是个轻易背叛国家的软骨头不成?”   一句手下败将,直接刺在了鲜于機的心口上,让他差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不过片刻,他眸光一转,看着傅晟身上浓重的寒气以及被露水侵湿的长发,忽地也笑了,“本将于容将军来说,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敌国之人。便是我们在战场上交过手,但也不过是寥寥几次罢了,哪里比得上世子,你与容将军可是能以腹背相交、生死与共的战友啊!”   “我不了解容将军,那是正常的。可你不同,想必容将军与你定是无话不谈的。”   傅晟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眸色微凉,冷淡的看向了鲜于機。   鲜于機恍若未觉,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只可惜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想成为的终究不是傅晟,而是西陵晟。”   只西陵二字,便已经如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挡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容将军惊采绝艳,英姿飒爽之余又美貌过人,倾慕她的人不知有多少……”他笑看着面无表情的那病弱清贵的公子,“世子,你与容将军朝夕相处,想必想要心如止水也不容易吧?”   “哎,我这不是说傻话嘛!”不等傅晟回答,鲜于機便自顾自答道,“你大半夜的站在这里,这心意不早已明了吗?”   傅晟唇色淡淡,在冷夜中待了许久,仿佛连脸色都苍白了不少。他眉目间常年都蕴着一股病气,那是幼时的经历留下的病根,若是好生将养着,倒也能恢复到普通人的状态。   只可惜,他非但没有仔细调养,甚至还不顾身体强行习武。   因此,即便这许多年来用名贵的好药吊着,可他的身体非但毫无起色,甚至越来越糟糕了。   而此时,不过是被冷风吹了吹,眉间的病气似是便更重了一些。   “想不到,大将军竟这般关注我的私事。”傅晟淡淡开口,声音幽凉,“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便连王上也未曾为晟考虑这些,大将军实在是让晟感动非常。”   傅晟用王上威胁他,若是之前,鲜于機肯定会大怒。   他本才是戎国大将,但就因为败于容钰之手,吃了几次败仗,王上便对他冷淡了许多,而如今,却是更重用傅晟!   但此刻,鲜于機却是自以为戳中了傅晟的痛脚,倒是不生气了。   闻言,他脸上笑意更浓,又假意长叹一声道:“本将只是为世子感到可惜而已,此番若是事成,你便是戎国的大功臣,自该心想事成才对。可惜,那容钰最是固执,若是她知道了你是戎国之人,想必你们之间的情谊就要散了吧?”   周围的气息霎时冷凝了下来。   鲜于機却不惧这个病秧子,甚至还凑近了几步,轻声继续道:“哦对了,还有,若是容钰知道是你曝出了这真假千金一事,你说,她会恨你……唔!”   话未说完,一只修长的手忽地捏住了他的脖子,鲜于機立刻涨红了脸。   那不过是二十年前的旧事,足足二十年都没有什么动静,为何偏偏在大军得胜的时候被曝了出来?   甚至很快便变得人尽皆知。   长乐郡主在闺中时便以聪慧闻名,又在丈夫死后,以妇人之身独自撑起了魏家。如此精明的她,难道真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认不出吗?   脖颈上的那只手力道极大,几欲要折断他的脖子。鲜于機猝不及防,没有想到傅晟竟然敢对他动手,一时不察,竟是失了先机。   “……你……你疯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鲜于機瞪大了眼睛,眼里的张狂早已散去,换成了恐惧。   “大将军说错了,我好得很。”   那清朗的声音在黑夜里竟似是多了一丝阴寒和诡谲。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脖子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鲜于機立刻后退了两步,弯下腰大口喘气。   他瞪圆了一双眼睛,有些惊恐地看向对面之人。   却见方才差点要了他命的人脸上甚至扬起了一抹轻缓的笑意,那双清冷的眼睛幽幽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我没疯。”然后,那人转身缓步朝院外走,幽凉的声音在寒夜中更添了寒意,他说,“这一生,我都不会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说他没疯,可鲜于機摸着自己已然红肿的脖子,心口却是抖了一瞬。   **   戎国突然发兵,打得大周措手不及。   几月前,戎国大败,两国本已签订了协议,约定了至少二十年不开战。然而,还不到一年,戎国便撕毁协议,这是大周始料未及的。   大周自诩礼仪之邦,向来讲究礼数。   但戎国与大周不同,他们多是草原部落聚集,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于他们来说,一纸协议罢了,根本不具备多少威慑力。   京城那边没想到,可边关兵将和守臣心中却早有准备。   与京城那些权贵高官不同,他们与戎国交手多年,自然知道这个国家就是一匹饿狼,有着一颗永远也填不满的心。   不把他们彻底打痛,这场战场就不会彻底结束。   因此,戎国的第一次袭击,关州这边倒是先扛住了。只是他们粮草不足,且无统帅,京城那边若不能快点想出对策,做出反应,也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戎国发兵的消息传到京城,却先掀起了一阵混乱。   京中还沉浸在之前的胜利之中,根本没有料到戎国竟然不守信用,突然发兵,一时之间,朝堂上吵个不停。   首先便是统帅的问题。   边关有守军三十万,想要镇住这三十万兵将,成为他们的统帅,是需要有绝对实力和名望的。除此,便只有魏家之人了。   毕竟自大周建国以来,镇守边关的便是魏家人。   也是因此,才有了魏家军的由来。   之前,魏家虽死得差不多了,可却出了一个魏钰。以女子之身,压住了这三十万大军。那时,魏钰是名正言顺的魏家人,其他人想要染指这三十万边军并不容易。   只是如今魏家已经没了魏钰,只剩下一个刚找回来、能力不明的魏瑄,朝中不少人心思不免浮动了起来。   三十万大军,谁不想要?!   哪怕是要面对戎国的攻击,也挡不住这三十万大军的诱惑。   因此,朝堂上很快便有人主动请缨。   如今的大周虽然武将比不上开国时,可也不少,并不是只有魏家一脉。司马承心中本堵着一股气,如今武将纷纷请缨,倒是让他心中畅快了不少。   即便没了魏钰,可他的大周依然不缺武将!   司马承综合考虑后,很快便择定了一位大将——曾与魏老将军其名的贺江贺将军。贺江出身江州贺家,祖上也是开国功臣,如今虽已年过五十,但老当益壮,也为大周立下过不少功劳,打过不少胜仗。   无论是名望还是功绩,都足以担任此次的主帅。   同是武将世家,可相比魏家,贺家如今却是已经走上了下坡路。此次乃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贺江年纪虽大,却也不会拒绝此次的机会。   那魏家女郎都能做到,没有理由他们贺家这么多儿郎会失败!   因此,司马承一开口,贺江当即便跪地领命。   将军府这边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消息。   皇帝和贺家打得主意,长乐郡主自然清楚。在司马承立贺江为统帅的当日,长乐郡主便盛装入了宫。   谁也不知长乐郡主与皇帝谈了什么,只是翌日,皇帝便又颁下了一道旨意——封将军府魏瑄为副帅,即刻前往关州!   朝中没有傻子。   只听这道旨意便知,这是皇帝与魏家相互妥协的结果。   若不是出了真假千金一事,那三十万魏家军根本无人能染指。而如今,也是因为魏瑄能力不显,无甚功绩,这才让他们找到了机会。   但是魏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况且,那三十万魏家军想必也不会甘心被其他人统领。   所以,虽然这副帅一职有些高了,但朝中也无多少反对的声音。便是身为主帅的贺江也并不太在意。   于他来说,那魏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根本不足为虑。   圣旨下达的当日,将军府便高速行动了起来。魏瑄听到消息的时候,刚好从习武场下来休息。   在回到魏家,被送到练武场后,魏瑄便有了心理准备。   可绕是如此,陡然听到要让她现在便前往边关上战场,她的心,依旧不可自制的慌乱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么快的。   哪怕她如今拼命训练,一天除了少少的睡眠时间,几乎没有个停息,可她的进展依旧是有限的。   连一石弓也拉不开的她,就要上战场了吗?   魏瑄有些迷茫。   可朝堂和长乐郡主根本没有给她多少迷茫的时间,第二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关州了。   “别做出这番样子!”长乐郡主见到魏瑄的第一句便是这话,然后继续道,“你此番出去,代表的是将军府,别作女儿娇态。你要记住,你如今是此次的副帅,你的身后还有三十万魏家军!”   魏瑄张了张嘴,有点艰涩的回了一句,“女儿记住了。”   她虽应了,可长乐郡主依旧蹙眉,最终只再次道:“魏瑄,别给将军府丢脸。”   “是。”   魏瑄如平日一般乖顺的点头。   见此,长乐郡主眉头蹙得更紧。   半晌,终是有些不耐的道:“算了,你下去吧。明日出发。”   “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想魏家的人?”魏瑄刚出门,身后,屋里便隐约传来了母亲带着失望与愤怒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片刻,快步离开了这里。   屋内,长乐郡主倚在贵妃榻上,揉了揉眉心,“既不像她父亲,也不像本宫,唯唯诺诺的,无半点威严,怎么斗得过那贺家的老狐狸?!”   还有那三十万魏家军,难道真要拱手让与他人吗?   长乐郡主心中满是不甘。   刘嬷嬷躬身听着,到底忍不住说道:“郡主,县主本就才回来不久,您既然如此不放心她,又为何一定要让她上战场呢?”   这简直太危险了!   哪怕魏瑄身边有数人保护,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她此时若不去,那三十万兵将怕是就要改名了!”长乐郡主沉声道,“所以她不去也得去,魏家的基业不能就此败了。”   “本宫已经派了人保护她了。农妇的女儿能做到的事,本宫的女儿也能做到!”说到这儿,她顿了一瞬,才低喃了一声,“若不是天意弄人,本宫又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丈夫战死后,她所有的希望便寄于腹中的孩子了。她盼了那么久,却没想到,盼来的是一个女儿。   她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儿呢?   作为将军府唯一的血脉,那个孩子势必做不了一个寻常的贵女,所以她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去培养这个孩子,即便这是一个女孩儿。   而后来,那个孩子也没有让她失望。   十五年精心栽培,终于结出了让她满意的果实。   只是……为何有人要偏偏来辨别这果实是真是假呢?   长乐郡主的目光陡然阴沉了下来。   *   也不知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容钰见了戎国人一事,很快便传到了朝堂之上。再加上戎国紧接着便发了兵,此事便变得扑所迷离了起来。   而不久后,贺江到底了关州。   本以为战事会很快便结束,毕竟戎国不久前便已经被他们大周打败过。可却没想到,大周非但没有取得胜利,甚至还吃了几次败仗!   随着边关战事消息的传来,还有贺江的奏折。   他提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按理,戎国刚战败不久,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而且之前也损了元气,想要得胜不是难事。然而,戎国似乎对他们的战事布局很熟悉,竟是能提前做出对策。   贺江怀疑,他们这边有奸细。   据说那去寻容钰的戎国人乃是戎国皇室出身的大将鲜于機,结合这两件事,此事便有些微妙了。   不知何时起,朝中有了容钰是奸细的传言。   “这传言传得是越来越广了,臣妾身在后宫都听见了。”龙清宫中,安氏跪坐在案前仔细的为帝王磨着墨,小心地看了帝王一眼柔声道,“臣妾已经罚了好些个嚼舌根的人,只是这谣言却是怎么也断不了。陛下,您说如今该怎么办?”   她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身为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安氏执掌宫权,便应整顿好后宫。   “爱妃相信这传言吗?”帝王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此问道,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臣妾只是深宫妇人,没什么见识。只是,”安氏顿了顿,才有些为难的道,“这一朝从云端坠落,又被迫背井离乡……若把容姑娘换成臣妾,想必是忍受不了的。当然,容姑娘不是臣妾这等妇人,定然比臣妾坚强。”   “若是换做是你,”司马承忽然看向了安氏,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会恨朕,恨大周吗?”   闻言,安氏立刻跪在地上叩首。   “请陛下恕罪,臣妾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对吗?”司马承声音低沉。   安氏没有回答,只是就连身子都深深伏在了地上,仿佛是被吓到了,颤声道:“容姑娘向来忠君爱国,定不会生出这等不臣之心的。请陛下息怒,万莫因臣妾的话误会了容姑娘。臣妾寻常妇人,岂能与容姑娘相比?”   “陛下,您与容姑娘相识多年,对她的为人,定然更了解才对。”   龙清宫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伺候的宫人们早在安氏跪下来的时候,便也跟着伏在了地上。这偌大的宫殿中,明明不下数十人,可这一刻,却仿佛只有他一人。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低低的笑声在殿中响了起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这偌大豪华的宫殿,笑声越来越大。   “陛下……”   安氏担忧的唤了一声。   下一瞬,却听帝王忽地止住了笑声,然后厉喝一声:“来人!”   话落,隐在暗处的暗卫便已经出现,单膝跪在了地上,“属下在。”   “派人……看住容家人。”司马承声音冷锐,面无表情的道,“在战场结束之前,不许让容家人离开宅邸半步!”   “属下领命!”   暗卫应了一声,身形一闪,立时便消失了。   “你说得对,她不敢有不臣之心,也不会有。”   帝王轻声呢喃了一句。   地上,安氏的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可唇角却轻轻翘了起来。这便是帝王,哪怕相交多年,以命效忠,可依旧抵不过一些流言碎语。   从古至今,帝王的信任都是不堪一击的。   **   鲜于機离开后,容钰心中其实便已生了不安。   她在边关待了足足五年,更是曾深入戎国城中,深刻的知道戎国人是一群怎样的人,尤其是戎国皇室和贵族,那更是一群饿狼。   戎国发兵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容钰已经带着容家人暂时在关州府中住了下来。他们先租了一个小院,然后便去找了伙计。   容贵有木匠手艺,这手艺在京城或许不算突出,可在边境却很是吃香。   因此,很快便有了伙计,家里也有了进项。   而容钰虽不会女儿家的那些东西,却会识字算账,也容易找到工作。最重要的是,在关州,无人会来欺辱他们。   家里有两个人出去干活,日子便也容易过了起来。   顾氏在家里做些家务,若不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她都想要买些鸡鸭来养。容威年纪小,体力活做不了,容钰便让他在家里好好习武读书。   一家人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便是顾氏这些日子脸上也有了笑意。   只是戎国发兵的消息传来,家里的气氛还是稍稍冷却了下来。   这打仗,其实最苦的是百姓。   尤其是边关的百姓,更是深受战争的伤害。只是,这战争却是避免不了的。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在家中祈祷得胜。   可惜,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却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关州府已经开始戒严,气氛越来越凝重。   在贺江之前,此前,边军官职最高的武将是傅晟与容钰的另一位副将东方立。与傅晟不同,东方立并不是魏家军出生,而是关州府的边民。   他出生普通农家,因生得人高马大,又吃得多,家里养不起了,便主动投身军营。   只是那时东方立不过十四岁,比容钰还小一些,按照军中规定,需十五岁才行。   是容钰无意中瞧见了东方立,他也算是天赋异禀,力气极大,虽才十四岁,但看上去却像是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了。   因此,容钰便破格用了他,先让他跟在了她身边。   后来,东方立果然成了一员猛将。   最后硬是从一名小兵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后大胜而归,跟着容钰一同去了京城。只他们乃是边军守将,自然不能离开驻地太久,因此庆功宴后,东方立及许多边城守将都被皇帝打发了回来。   走之前,真假千金一事并未曝出来。   东方立还带着人去将军府,想要拜见容钰,却被长乐郡主拦下,以容钰生病为由打发了他们。   东方立当时也没有多想。   待到他们回到边城后,才知道,竟然发生那般匪夷所思的之事。只可惜他们在边关,鞭长莫及,便是再焦急也帮不上忙。   “将军,您就在家做这些事?”东方立来到容家时,容钰正坐在床边缝被子。他并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容家人只以为他是容钰之前的朋友。   顾氏本不想让容钰见这些外男,只是东方立长得一脸凶相,顾氏拒绝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   东方立的浓眉紧紧皱了起来,“这都是那些女人干得活,您做这些作甚?!”   他全然忘了容钰也是个女子的事了。   “我如今已不是将军,阿立,你不能这样称呼我。”容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心知东方立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沉声道,“此时正值两军交战之际,你来这里作甚?”   闻言,东方立直接道:“那贺江老儿根本什么也不懂,就是个花架子,瞎指挥。我不想听他的了!将军,我是来请您回去的!”   “我如今姓容,阿立,我的名字是容钰,不是魏钰。”   “我不管,无论您姓什么,反正我只认您!”东方立梗着脖子道。说着,他直接冲过去,一把扯开了容钰手中那碍眼的被子,竟是拉着容钰就要走。   容钰忙拦住他,斥道:“放手!东方立,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东方立却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将军,难道您就甘心每天待在家里做这些事吗?我都听说了,那皇帝小儿肆意折辱您。如今又派了贺江那老儿来,您不知道,这一次我们死了多少兄弟!”   说到这里,东方立的眼圈忽地红了。   “将军,大虎小虎都死了!”   “……你说什么?谁死了?”容钰的心猛然坠落了下去。   大虎小虎也曾是容钰身边的小将,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不仅是他们,还有好多兄弟,他们本来不会死的!我们打了五年了,都活得好好的。明明都胜利了,可就因为那狗屁原因,害得大家都死了!”   东方立咬着牙说道,“将军,我不甘心啊!”   “五年啊,那五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却死了!”东方立的眼泪落了下来,“将军,他们不应该死的。”   容钰眼眶生疼,竟是瞬间泛起了红。   “将军!”   东方立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您回来吧。”   不等容钰回答,他咬牙又道:“那皇帝小儿就是个昏君,他若是压着你,那不如我们反了他!”   “东方立,你闭嘴!”   话音未落,容钰已经冷声呵斥了他。   “我不闭嘴!”东方立仰着头道,“那皇帝老儿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卖命?只要您回来,我们这三十万大军随您驱使,便是打上京城也可!”   这说是魏家军,但其实自魏老将军死后,早已经四分五裂。   是容钰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重新收拢了军权。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东方立道:“没有人教我,就是我不想再受这窝囊气了!”   “……你回去吧。”容钰面色沉凝,声音已经冷了下去,“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东方立,如今大周与戎国正在交战,你身为守将,更应该镇守在军中。”   不等东方立出口,容钰沉声道:“你要记住,你身为边关守将的责任!”   “将军……”   “以后,此话不许再说。”容钰打断他,一字一顿的道,“那三十万大军不是我容钰的,便是要反……”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一片冷凝,“我也不会以魏家军的名义。”   她此生已经难以报答魏家之养恩,已是对不起魏家。魏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她绝不能让魏家因他背上反臣的名声!   她不能让魏家百年名誉毁在她的手上。   “贺老将军也是老将,经验丰富,不可能连连出错。”容钰冷声道,“军中定然出了奸细,经此一事,贺老将军定然已有了警惕。”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东方立动了动唇,可见容钰面色冷漠,终是咽下了其他的话。他再次看了容钰一眼,咬着牙根转过身去,大步朝前走。   “大虎小虎……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阿立,”容钰喉头动了动,声音嘶哑,“替我给他们上柱香吧。”   至于曾说过要护着他们的她,已是无颜再面对他们了。   东方立走了。   容家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除了干活,便只偶尔忧心战事。直到不久后,一队侍卫围住了容家租来的院子,把他们软禁在了里面。   “容姑娘,陛下有令——”   “战事结束前,容家人不得离开这里半步。”带头的侍卫复述了帝王的口谕。不用侍卫解释,容钰也隐隐猜到了司马承这般做的目的。   许是经历了京城的事,这一次,便是顾氏也只是哭了一小会儿,便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了。无论怎样,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皇帝虽然下令把他们围了,但吃喝这些倒是没有限制,只是没了自由。   这个小小的院子仿佛被世界隔离了出来。   他们出不去,也无人来打扰。   直到那高高在上、本应在京城的帝王竟出现在他们这破落的小院里,这才打破了这虚幻的宁和。   自上次宫中一别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了。容钰曾以为他们一生也不会再见的,她也以为以司马承的高傲,在被她拒了后,也决计不会再见她。   却不想,有一日,竟是帝王亲至。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文福,并无其他人,只除了那身锦衣华服与这小院格格不入,仿佛只是随意而至。   如很多年,他偷偷来将军府寻她一般。   “容钰,魏瑄被戎国所俘。”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小院中却极其清晰,“她是因你被俘的。容钰,你应该知道——”   “戎国想要的是你。”   天上的雪细细密密的落下,偶有雪花飘在了帝王的脸上,映出了他比冰霜还冷峻的眸色。 第21章 立地飞升   因着天气越来越冷, 戎国与大周之间的局势便越来越严峻,虽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役,却已经有了好几次的交锋。   起初, 戎国因提前知道了大周的作战计划,便轻而易举取得了胜利, 而大周自然损失惨重。   但贺江不亏是经年老将, 熟读兵法,且作战经验丰富, 很快便调整了对策。他既然已经怀疑军中有奸细,自然便有了警惕。   他初来乍到, 对边军的众将领并不太熟悉,因此贺江便索性直接重用了自己的心腹。   如此一来,虽让边军众将不满,但因着他才是主帅, 军令如山, 他们心中再是不满,也不得不听命。   而且, 这样也确实折了奸细通风报信的路。   贺江制定的计划,唯有他与自己的心腹知道。等到最后一刻, 他才会公布出来。因着他快速变了对策,也算是打得戎国有些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几次交战, 战势终于不再是一面倒,大周也不时能取得一些小胜。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局势慢慢变好的时候,副帅魏瑄被俘了!   此前,魏瑄只在将军府时,外界虽然有关于她的众多传言, 但总归是没有见到真人,不好判断。   但作为真假千金的另一个当事人,外界对她的关注和好奇绝不低。   尤其是她如今乃是将军府的唯一血脉,身后代表的乃是整个将军府,便是边境三十万魏家军也对这位将军府的真千金有过不少期待。   也难免把她与容钰相比。   只可惜,魏瑄虽是副帅,却深居简出,让人难以探寻。   以她的身份,一些小摩擦自然不需要她出面,因此,虽已来到边境数日,可大家对这位魏瑄将军依旧不了解。   而如今,隆冬渐至。   冬季作战是很艰难的,因此,无论是大周还是戎国,双方不约而同都加快了步伐,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战役。   大周的目标是守住关州,最好能重创戎国。   而戎国,却是想要在隆冬来临之前攻下关州!   贺江身为主帅,自然要坐镇军中。   而身为副帅的魏瑄,便不得不代替主帅出场了,并且最好作为先锋军,取得一场胜利,以振军心。   不日前,贺江决定来一场夜袭。   如今戎国胜多输少,且因着大周边军换了主帅,那让戎国兵将畏惧的魏钰已经被换下,而贺江在边境的名声不显,因此戎国这边信心大振。   正所谓骄兵必败!   贺江便是抓着戎国这种心理,欲来一次夜袭——在戎国人看来,如今的大周边军就是没了首领的羊群,不足为虑。又输了这么多次,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恨不得龟缩在关州府内呢。   而贺□□心腹探子夜探了戎国兵营,查到了戎国粮草所在的位置,顿时信心大增。戎国不比大周地大物博,他们土地贫瘠,粮草比不上大周充足。   但戎国兵强马壮,尤其是骑兵,更是大周不能比的。如果与戎国正面对战,即便是胜了,怕是最终也是两败俱伤。   可若是烧毁了戎国的粮草,那这场战役便不战而胜了!   此次夜袭极其重要,领头的人必然要品级和势力足够高才行。   作为将军府的继承人,又身负皇家血脉,且名义上也是魏家军的领头人的魏瑄,便是极其合适的人选。   况且,贺江在朝堂上沉浮多年,乃是经年的老狐狸,自然明白此次魏瑄被封为副帅塞进来的原因。   即便他不派魏瑄去,怕是长乐郡主那边也不会同意。   这可是刷军功和名望的好时机!   既然如此,他不如顺水推舟,也算是向长乐郡主那边卖了个好,而且还能收拢魏家军的军心,倒是一举两得。   因此,魏瑄便成了此次夜袭名义上的头领。   但贺江如今也了解了这位新小魏将军的实力,自然不会真的任由她瞎指挥,是以,也派了自己的心腹跟上。   而将军府这边,自然也派了不少人保护在魏瑄身边。   只是却不想,他们都被戎国骗了。   消息泄露了。   那粮草的位置是真的,可等到他们带人过去时,早便埋伏在周围的戎国人立刻冲出来围住了他们。   敌众我寡,他们根本不是早有准备的戎国人的对手。   最终,魏瑄被俘。   此等机密之事,本应只有贺江及几个高级将领知道的。但也不知是谁,竟然泄露了消息,不到半天,军中上下便都知道了副帅魏瑄将军被俘的消息了。   而且戎国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若想要换回他们的副帅,便用一个人来交换!   “三日后,便是戎国定下的交换日期。”破落的小院中,年轻的帝王声音寒凉,直白的说出残酷的事实,“他们想要的人是你,若是你不去,魏瑄必死。”   而且,魏家镇守边关多年,魏家人不知杀过多少戎国人,戎国自是对魏家一系恨之入骨。   “戎国人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你在这里待了五年,应该知道他们对待俘虏会多么的残忍。”   “魏瑄,是魏家最后的血脉了。”   “容钰,你可明白?”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布衣女子,平静地与她对视,沉声强调道:“魏瑄,不能死。”   容钰当然明白。   她只是没想到,司马承竟然会为了这件事亲自来到边关寻她。   “我明白。”容钰的声音很淡,她的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早便猜到了这个结局一般,轻声道,“她不能死。”   她淡声重复了这一句,声音听不出喜怒。   司马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眸色发暗,一瞬间,小院里的温度似乎直接降到了最低点。雪花落在身上,带起了刺骨的寒意。   他并未打伞,便是帝王,此时也暴露在风雪之中。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是天子。   身为一国之君,即便边关告急,他也应坐镇京中,而不是千里迢迢来到边境。可连司马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当得到魏瑄被俘的消息后,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直接快马加鞭,轻装赶了过来。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军营之中,便鬼使神差的先来了这个破落的小院。   司马承出身皇家,自来养尊处优,后来登基为帝之后,他更是住在了世间最豪华的宫殿之中,享受着无数人的伺候与参拜。   吃穿住用,无一不精。   如这种破旧的小院,他更是从未踏足过。   容钰出身农家,成了农女。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农家。   面前的女子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个威风赫赫的魏钰将军彻底成了两个人,他看过她穿着锦衣罗裙,也看过她身着威严的铠甲,却唯独没有看过如此的她。   身上的衣裳早已洗得发白,上面甚至还有许多补丁,在司马承看来,比之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这便是容钰在容家过得日子吗?   她在大周,是可以被人肆意欺辱嘲讽的农女,而戎国,却愿意以侯位许她,让她成为这天下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君侯。   当身处淤泥之中,面对这般诱惑,真的有人能不动心吗?   思及此,不知何时,司马承的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你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怎么做。”他的相貌生得极好,可如今,那双好看的唇微启,突出的却是冷酷至极的话,“当年是你生母换了两个孩子,才让魏瑄长成了今日这般不堪一击的样子。”   “她被人偷走了整整二十年的人生。”   “容钰,这是你欠她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击在了容钰的心上,毫不留情的在上面捶打。若是二十年前,她的生母没有调换两个孩子,那今日,魏瑄还会不会被抓?   她会不会如他父亲一般,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谁也说不清。   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当年没有调换孩子这一事,她们各自在自己的家中长大,那么,这世间……至少如今是绝不会有一个魏钰将军的!   毕竟,一个农家出身的女子,便是再天赋异禀,难道能无师自通不成?便是她有心向学,又能去哪里学?   她可能会如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农女一般,做饭洗衣、刺绣种田,到了年纪便嫁给一个合适的人,组成一个家庭,然后相夫教子,就这般平淡安稳的过一辈子。   所以,司马承没有说错。   她确实偷了魏瑄二十年的人生,也确实欠了她。   无论如何,魏家于她都有再造之恩。   而如今,魏瑄被俘,她应该立即站出来才对。   可是容钰的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如何也无法干脆的说出那一个好字。   非她不愿,而是……   容钰看着这虽只住了一段日子,却已经慢慢有了家的味道的小院,心脏像是被一根坚硬的绳子用力捆了起来。   她缓缓握紧了双拳。   院子里静默得可怕,只有他们深深的呼吸声,以及那越来越重的雪落之声。   “朕不会逼你做决定,二十年前的你是婴儿无法选择,那么今日,朕便让你自己做这个决定——”   “是换还是不换,都由你自己决定。”   “容钰,这一次,朕给你时间考虑。”   半晌,司马承再次开口打破了这滞闷的静默。   “阿钰。”沉默片刻,他忽然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似是带了一些亲昵,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他们最信任彼此的时候。   容钰抬眸,与帝王对视。   不错,是帝王,而不是当初的那个尚有稚嫩天真意气的少年皇子。   然后,她听见他说:“你说你不负初心,那么,就别让我失望。”   不负初心,曾是他们对彼此,对这个世间的承诺。   而如今,他却把它化作了枷锁,欲要牢牢捆住她。   容钰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帝王之威仪,普通人不可直视。可此时,容钰却忽然仰着头,像是与曾经的十几年一般,直视着面前之人的眼睛。   “司马承。”她甚至直呼了他的名讳。   在如今,这可以算是冒犯天颜的杀头大罪,可曾几何时,她甚至亲切地唤过他一声,阿承。   那时,他是不许她叫他殿下的。   甚至偶尔,他还想要哄着她,要她唤他一声,“表兄。”   只他们两人年龄相近,她却是不愿如小孩儿一般唤他哥哥的。因此,后来,他便退而求其次,硬要她唤他的名字。   “阿承,阿承……这个名字,除了父王和母妃,我便只让阿钰这般唤我了。”   彼时,他笑看着她,清亮的眸中满是笑意和期待。   将军府家教甚严,长乐郡主也极其重视她的礼仪规矩。   自小,长乐郡主便教过她何为尊卑,何为君臣。司马承虽只是皇子,还未登基,可于她来说,她也是君。   身为臣子,如何能直呼君上的名讳?   容钰自幼便谨记着这些规矩。   可那一刻,对上那双带着期待的黑亮眼睛时,她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顺着他的意唤了他一声阿承,竟是忘了学了多年的尊卑规矩。   那时,他听到那一声阿承,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   偶尔,他做了坏事,容钰才会生气的连名带姓叫他司马承。可他却从未生气,甚至还会乖乖的应一声。   可此时,这个称呼一出,容钰却分明看见那高大的帝王眉头微微蹙了蹙,那双曾荡满笑意的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容钰却是笑了。   她主动的走近了他,然后问他:“你信过我吗?”   容钰曾以为他们之间从不需要问这样痴傻多余的问题,这是她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司马承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们看着彼此,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的身上都被已经披满了雪花,久到容钰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时,他终于开了口。   “阿钰,我想信你的。”   只一句,便已如万箭穿心。   容钰笑了笑,回了一句,“原来如此。”   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1]。这一场君臣知己,原来不过只是她的自欺欺人。   话必,帝王再也没看她一眼,而是转身朝门外走。只是刚走了几步,又忽地停了下来,然后转身看向容钰,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道:“这是表姑让朕带给你的。”   他口中的表姑,自然是长乐郡主。   “……朕走了,你好自为之。”   话落,司马承也没等容钰回答,已经大步出了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容钰接过了那封信,信上是长乐郡主的字迹,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长乐郡主身份尊贵,却很少人知道,她熟读诗书,且自幼跟随书法大家学习,习得一手好字。   只是她很少现于人前,便无人知道,这位长乐郡主的书法已经不必名家差了。   容钰三岁,便是由长乐郡主亲手开蒙的。   她的字,最初,也是跟着长乐郡主学的。即便后来,她有了新的师傅,可那一笔字,却早已刻上了那熟悉的印记。   便是过了多年,也依稀可见其痕迹。   她十五岁远赴边关,虽五年未归家,可每月都会有从京城寄过来的家书,皆是长乐郡主亲手所写。   所以,她对这字迹再熟悉不过了。   可那时,每一次,她都是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些家书。而如今,同样的封,相同的字迹,她竟是有些不敢打开。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瑄儿中了戎国的计,被戎国所俘。可他们想要的不是她,而是你。”   信很短,不过寥寥几句话,容钰只一眼便扫完了全部。   她捏着那封信,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将军府很是安宁祥和。   她还不是威名远播的魏钰将军,只是承欢在母亲膝下的小孩儿。   那是充满兵煞之气的将军府中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光,她的面前是一张小小的书案,她坐在母亲的怀里,由母亲握着手,认真的描红。   只是她太小了,三四岁的小孩儿手小小的一只,哪里握得好笔?更别说写字了。   因此,即便有长乐郡主把控,可小魏钰依旧写得一团糟糕,纯白的纸张上落下了她自己也不认识的鬼画符,甚至连小脸上也沾上了漆黑的墨点。   以严厉示人的长乐郡主却并未生气,甚至看着怀里的小花猫轻轻笑了起来。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点了点怀中小孩的眉心,无奈地笑道:“小笨蛋,这字可不是这般写的。来,母亲教你握笔……”   那些温情已经太过久远了。   直至如今,她不再是那懵懂小儿,也再不能唤她一声母亲了。   “容钰,瑄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能让她死!”   在信的最后,长乐郡主这样写道。   容钰捏紧了手中的信纸,缓缓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雪花,寒意竟是侵进了眼底。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   这小小的院子似乎又重新恢复了自由。   司马承来时,已经让人屏退了容家其他人。他如今离开,担心了许久的容家人便寻了过来。   “阿钰,方才那人是谁?”容贵皱眉问道。   他虽没什么见识,可也看得出那人非富即贵,身上气势太强,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故人。”   沉默了片刻,容钰如此回道。   确实也是故人,只是人心易变,他们也只剩下了一点微薄的旧故之情了。   而容家这些日子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事,担惊受怕了许久,好不容易勉强安定了下来,容钰并不想打破这份来不之易得安定,便没有说明司马承的身份。   容贵本还想再问什么,这时,容威却叫了起来,大声道:“爹娘,姐,那些人都走了,我们门口没人守着了。”   闻言,容贵和顾氏便忙跑了过去,果然发现门口已经没有了看守的侍卫了。   容家人也搞不清那些人为何突然就走了,不过不管如何,这总归是个好事。只是容家人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稳,再加上冬日天冷,边疆尤甚,因此便也没有出门。   只是晚上的时候,顾氏特意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餐,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个开心。   难得有这般高兴的时候,容贵来了兴致,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着舍不得喝的酒来——那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酒,在那些贵人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可于容家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也只有遇到喜事的时候,容贵才会奢侈的喝上了一点。   顾氏是不喝酒的。   而容威虽是男孩,却年纪尚小,也不能饮酒。倒是容钰,在军中多年,倒是能喝酒。   最后,倒是父女两人一同喝了起来。   “这大冷的天,就该喝点酒暖暖身子。”   容贵舒畅的喟叹一声,这瑟瑟冬日里,一杯烈酒下肚,只觉整个身体都开始暖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失了内力的原因,不过两杯酒下肚,容钰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喝喝喝,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悠着点吧。”顾氏埋头吃着饭,闻言,立刻斥了一句,“你自己喝就行了,何必带着女儿喝?她是女儿家,喝酒像什么样子!”   “女儿家怎么就不能喝酒了?”容贵反驳,“我说能喝!”   气得顾氏立刻伸手打了他一下。   容钰听着父母斗着嘴,旁边的弟弟正大口大口地吃饭,明明是冬日,家里也没有点什么炭火,可屋子里却仿佛萦绕着一股暖意。   “来,闺女,和爹再喝一杯!”   说着,容贵便又给容钰倒了一杯酒。   “爹,”容钰张了张嘴,忽地开口道,“我想去军营看看。”   话落,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等容贵回答,顾氏便抢先应道:“不行!如今这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跑去干什么?这刀剑无眼,若是受伤了可怎么办?!”   她一方面担心容钰受伤,这另一方面自然是害怕又引来祸事。   况且军营中全是男子,她一个女儿家去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见容钰没有应,顾氏便急了,“反正我不许你去!”   说着,忽地就冲进了厨房,片刻,竟是拿着菜刀冲了出来,然后直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大声对容钰道:“若是你偏要去,那就等我死了吧!”   “娘!”   容钰的脸色倏然变了,容家父子也变了脸色,都没想到顾氏竟然要以死相逼。   “老婆子,你这是作甚?!快把刀放下来!”容贵酒也醒了,急忙吼了一声。可是顾氏却不动,只看着容钰。   容钰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知道你是担心孩子,可也不能用这般激烈的法子吧?”容贵无奈的劝道,“快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只要她不去,我就放下刀!”顾氏直接道。   闻言,容贵和容威父子两个都只能看向容钰。   “我此次去军营是有原因的,日前,大周夜袭戎国,却中了计,数人被俘,其中便有……”   “阿钰。”   只是容钰话未说完,院门忽地被人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傅晟。只这一次,他身着坚硬冰冷的铠甲,像是才从战场上下来。   见到他,容家其他三人都紧张了起来。   与司马承不同,容家三人是知道傅晟的,他毕竟是边军守将,关州府的百姓几乎都认识他。   只是傅晟因是儒将,倒是不必其他武将可怕,百姓们对他尊敬,却不会害怕。   可此时,傅晟却是穿着一身铠甲,一股血腥之气随着风飘了过来。天色虽渐渐黑了,可廊下挂着灯笼,容家三人都看见了那铠甲上鲜红的血迹。   背脊不由生出了些寒意,不由自主的朝后退。   “傅将军来此是有何事?”到底是一家之主,容贵虽心有畏惧,但依旧站在家人面前率先开了口。   傅晟却是看向容钰,直接道:“阿钰,魏瑄被戎国俘了。”   “你说什么?!瑄儿怎么了?她怎么就被戎国人抓住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话落,惊到的却不是容钰,而是顾氏。   她脸色倏地白了,甚至顾不上害怕,忙跑到傅晟面前,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足以可见其焦急担忧之意。   傅晟便与容家人解释了一番。   顾氏听着,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瑄儿胆子最小了,怎么能把她送上战场?!她该有多害怕啊!”   说着,她忙拉住傅晟的衣袖问道:“要怎么才能救回瑄儿?”   傅晟闻言,却是先看了一眼容钰。   只是还没等他回答,便听容钰道:“他们要得是我,我可以把她换回来。”   顾氏一怔,蓦然想到了方才容钰提出去军营的事情。   “我要去军营,便是为了此事。三日后,便是交换之日。”容钰这才补全了之前未说完的话。她本来也不准备瞒着家人的,只是顾氏反应太激烈,到让她来不及说。   而此刻,闻言,顾氏却是愣住了。   她手上还拿着菜刀,可此时再听,却再也没有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容贵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容钰是他的亲女,可魏瑄也是他精心教养疼爱了二十年的女儿。   容威站在父亲身边,仰头看着傅晟,又看向容钰,已是牙根紧咬。   于容威来说,魏瑄和容钰都是他的姐姐。   容钰是他亲姐,可魏钰却也是他朝夕相伴,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   她们一个是威名赫赫、让他敬仰的大英雄,而另一个是温柔体贴,会给他做好吃的,会为他缝衣裳,自幼照顾他的姐姐。   他们都说不出不换,也说不出换。   无论是哪个答案,势必会伤害到她们其中一人。   这竟是一道左右为难的无解之题。   “戎国人为何要阿钰?”顾氏询问着,可不等人回答,她却又自顾自回道,“我知道,他们是想要阿钰去戎国做官对吧?”   那些侍卫之所以围住他们,便是因为此事。   顾氏是知道的。   但她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大周子民,虽然向往富贵的生活,可也知道,不能做卖国贼。   便也当做未听过这事。   可此时。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容钰,眼里带着朦胧的希翼,唤道,“阿钰,戎国会杀了瑄儿吧……他们、他们不会杀你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可是再轻,周围的人也都听见了。   更何况是与她不过咫尺的容钰,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可或许是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容钰的心里竟是没有多少失望——如此也好,她之所以犹豫,无非也是因为容家。   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三日后,我会去的。”容钰沉声对傅晟道,“你回去复命吧。”在傅晟进来的那一瞬,她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小院里,一时安静得厉害。   半晌,傅晟才轻轻应了一声,“好。三日后,我会亲自来接你。”说完,他这才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阵腥甜之气。   他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只容家这小院里方才温馨的气氛却早已散了个一干二净。   桌上的饭菜还泛着余温,有点点香气飘出来,可此时容家人却是都没了胃口。天还未全黑,容家便已熄了灯火,皆回屋就寝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容钰离开的前一天,容贵早早收了伙计,回了家。家里很安静,自从之前傅晟来过后,这两日,容家便很少听到说话声了。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氛便更加冷凝沉重了起来。   当夜,容贵拿着酒叩响了容钰的房门。   “爹?”   “咱父女俩好好喝一个吧,你娘管得严,我们得背着她喝才行。”容贵晃了晃手中酒壶和一小袋就酒的花生米。   容钰沉默了一瞬,便迎着父亲进了屋里。   “你不要觉得愧疚。”方喝了一杯酒,容贵便忽地开口,“阿钰,你没有错,也没有对不起我们。反倒是我这个做爹的,前二十年,竟是没有养过你一天,愧对于你。”   “爹……”   “爹不是个好人。”没等容钰说完,容贵便继续说道,“当我知道瑄儿不是我的女儿,而那个名扬天下的魏钰将军才是我的孩子时,我第一反应是兴奋。”   容钰微微抿唇。   “我们容家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只能在土地里讨饭吃。谁能想到,我容家有一日竟能出一个大将军?!”   “我们对不起魏家,可我还是很高兴。”容贵顿了顿,“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孩子竟然会那般优秀。”   这一夜,容贵边说边喝酒,也不知道说了多少。   父女两人把那壶酒都喝光了,这才罢休。   最后,已经醉醺醺的容贵仿佛清醒了一瞬,斩钉截铁的道:“我的女儿,她是我们容家的骄傲。”   他的孩子心有浩然之气,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所以啊,他不会拦她。   哪怕明知她选择的那条路,或许是死路,他也不拦。   灯火模糊了容钰的视线,似是熏疼了她的眼睛。   她闻着烈烈酒气,听着屋外的簌簌寒风,那一刻,先感受到的却是一腔热血。   *   容钰离开的那一日,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边关的冬季入眼皆是一片白色,雪花似乎无处不在,无时无刻都在风中飘荡。   傅晟果真亲自来了。   他今日依旧身着铠甲,在风雪中,脸上显出了更重的病态,只他背脊挺得笔直,便是带着病气,也不掩身上的锐利之气。   儒将傅晟,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头。   他并不是独自来的,还有东方立,身后还跟着一队精锐,皆是曾跟随在容钰身边的。见到容钰出来,身着兵甲的兵将们立时单膝跪在地上,整齐划一的唤了一声,“将军!”   容钰换下了那满是补丁的布衣,换上了曾经陪伴过她多年的盔甲。   也不知沐浴过多少鲜血,本是银色的盔甲,如今已经隐隐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像是鲜血染在了上面。   她的头发用发冠束了起来,眸如寒星,身姿挺拔,已然是一副武将的装扮。   与那些兵将不同,容家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容钰如此打扮。   容威一双黑亮的眸里,仿佛有星光在闪动。   “爹,娘,孩儿走了。”   容钰跪到父母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便站了起来,与傅晟等人一起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姐!”   身后,容威忽然跟着跑了上来,“……我等你回来!”   容钰脚步微顿。   “我等你回来。”身后,容威又重复了一次。   “……好。”   容钰并未转身,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你姐肯定会回来的。”身后,顾氏斥了容威一句,“她那般厉害,戎国困不住她的!”然而这话,却无人应了。   待到容威再抬眸时,前方已经没了人影。   容钰已经走了。   今日的关州府似乎特别安静。   街上并无什么人烟,仿佛只有雪落的声音。   便是排满了兵将的城墙之上,此时,也是一片安静。   “贺将军,容钰在哪里?”关州府城墙之外,鲜于機率领数万戎国兵士守在此,他骑在骏马之上,居于首位,“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若是再见不到人,你们副帅的项上人头可是保不住了!”   一旁,魏瑄被人捆住手脚牢牢的压在前方。   他说着,忽地便是一鞭甩在了魏瑄的身上!   立时一股剧痛传来,魏瑄想要忍耐的,可最终依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   她身上的盔甲已经破了,头上的发冠也掉了,头发胡乱的散落在背上,脸色苍白如雪,狼狈不堪到了极致。   见到这一幕,立于城墙之上贺江面色早已冷了下来。   “那容钰不会反悔了吧?”他的心腹忍不住皱眉,“她不会怕了……”   而那鲜于機见此,大笑了一声,竟是又举起了手中鞭子,再次朝魏瑄甩了过去。这一鞭,竟是朝着魏瑄的脸去的,那鞭风凌厉异常,若是打在脸上,怕是会当场毁了容貌。   魏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支利箭疾速飞了过来,正好射在了那鞭子上。鲜于機猝不及防,手上一震,手中鞭竟是被这一箭射脱了出去。   “容钰?!”他的面色急速沉了下来。   “将军!”   而这时,大周那边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声音。   魏瑄抬头,便见到了那骑着马从城门里出来的女将军。   她手中还拿着一把强弓,方才的那支箭,正是她射出来的。她的右手使不上力,这一箭竟是她以脚发力、左手拉弓射出来的。   却依旧凌厉异常,且准头极准。   “我来了。”   那骑在马上的女将淡声道。   因方才的那一箭,鲜于機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见到容钰,他甚至还笑了一声,高声道:“容将军,我们戎国很欢迎您的到来!”   此话一出,以贺江为首的大周兵将俱是沉下了面色。   容钰身旁,傅晟与东方立骑着马分立在左右。   “鲜于機,闭上你的臭嘴吧,看你东方爷爷一枪!”闻言,东方立率先大喝一声,提着红缨枪便要冲上前去。   “东方立,回来!”   容钰立刻喝止了他。   “大将军……”东方立不满。   “这是军令。”容钰沉声道。   她本已不是将军,可是今日她既然重新穿上了这一身盔甲,那便让她再做一回这将军吧。   闻言,东方立立刻停了下来。   军令如山,在他心中,容钰永远是他们三十万边军的首领。   而望着这一幕,城墙之上的贺江一脉眸色却是都暗了下来。   哪怕如今贺江已是皇帝钦命的主帅,可在这些边军的眼中,他说一百句话,竟是也抵不过容钰的一句。   如今来看,这三十万魏家军怕是该姓容才对!   而此时,容钰独自驭着马走到了两军中间。   “鲜于将军,我已经来了。”她看向戎国大军,目光在魏瑄的身上划过,最终落在了鲜于機的身上,“该是你们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鲜于機大笑道:“本将说话算话,只要容将军过来,本将这便放了这位魏瑄将军。”   魏瑄将军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了声音,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魏瑄埋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容钰脸色未变,只道:“既然如此,那便放人吧。”说着,她竟是孤身一人要朝着戎国而去。   见此,身后的大周边军兵将们忍不住高声唤了一声,“将军,不可!”   话音未落,竟是都欲骑着马朝她冲去。   见此,无论是鲜于機还是贺江都暗下了神色。   只鲜于機眼中更是多了喜色。 依誮   以容钰在边军中的威望,以这三十万边军对容钰的忠诚追随,只要他们控制住了容钰,还怕拿不下这关州府?   而只要攻下关州府,他们戎国的大军便能长驱而入,直取大周皇城!   思及此,鲜于機心口便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   他的目光隐隐朝着远处的傅晟而去——此刻,他也与那些边军一起,朝着容钰追来。   “你们都给本将站住!”   容钰却是未停,直接大喝了一声,“你们既然认我这个将军,那便明白何为军令。违抗军令者,该当如何?!”   “……轻者二十军棍,重者当斩!”   东方立等人都涨红了一张脸。   “那如今本将命你们全部退下!”容钰面沉如水。   身后,东方立等人终是停了下来。   容钰继续朝戎国而去,距离戎国还有五十米时,她停了下来,高声道:“鲜于将军,你该放人了。”   鲜于機没动,也道:“容将军武功高强,你先褪下身上兵器,本将便放人。”   说着,他对身边一个小将使了使眼色,那小将便骑着马飞快朝容钰而来。   “容将军,得罪了。”   容钰看了那小将一眼,便把佩刀和弓箭都取了下来,又解开盔甲,张开了双手,除了里面的薄衣,已无他物。   鲜于機这才满意,让人解开了魏瑄身上的绳子。   “既然如此,那便交换吧。”   魏瑄被戎国兵将压着,朝着容钰走了过去。   未免出现差错,鲜于機派人围住了容钰。   魏瑄走到了容钰的身边。   她仰着头,看向那看上去无比高大的女子,唤了一声,“将军,我……”   只是她才刚开口,那马上的人便已经跳了下来,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戎国的兵将们顿时紧张了起来,齐齐亮出了兵器。   “别怕。”容钰却只是伸手,轻轻拂去了魏瑄脸上的血痕,淡淡说了一句,“回去吧。”那一瞬,魏瑄眼里霎时蒙上了一层水光。   “走吧,不要怕。”   “我走了,您怎么办?”   容钰笑了笑,“你都唤我将军了,难道还不信我吗?走吧,一直朝前走,不要回头。”   闻言,魏瑄咬着唇,握紧了拳头,终是朝着大周跑了过去。   “容将军,请吧。”   戎国将领道。   直到看着魏瑄跑进了城门,容钰这才重新翻身上马,朝着戎国而去。   见她并未做什么动作,戎国兵将稍稍放下了心,只是依然举着兵器围着容钰,哪怕是到了戎国大军这边,也并未放下。   容钰的强大,在戎国这边已是深入人心,他们自不会掉以轻心。   哪怕她已没了内力。   “容将军,想要请您来戎国,可真是不容易。”鲜于機笑着道,“不过,虽然艰难,但到底达成了目的。您放心,只要您愿意归顺戎国,为王上效力,戎国绝不会亏待您这样的功臣的!”   说着,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容将军,你后悔了吗?”   那日拒绝了他又如何,最终却是被她效忠的大周生生推了出来,只为了换一个废物回去。   “后悔?”容钰声音微哑,“鲜于将军以为呢?”   话出口的瞬间,不等鲜于機回答,她忽地双脚一瞪,腰背几乎弯成了一个弓形。   她速度极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的双脚竟是夹住了一把红缨枪,然后用力一踢,那红缨枪竟是直接朝着鲜于機而去,猛然没入了他的脖颈之间。   这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   而容钰左手已经抽走了旁边小将的佩刀,却是抵上了自己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在雪天下,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使终今汗竹香[2]……”容钰忽地仰天大笑,她看着大周的方向,一字一顿的道,“我容钰,此生不悔!”   话音刚落,她手上一动,只听噗的一声,那刀刃划过了那白皙修长的脖颈。   霎时,鲜血如注。   如红色的雪花一般,喷洒在了银色盔甲上,亦随着风洒在了这片大地之上。   谁也没有想到容钰竟然会突然这般做,明明她已经身无利器,明明已经没了内力、废了手,可她竟依然当着戎国大军的面,杀了他们的主将!   他们的主将甚至连还手之力也无。   “大将军死了,容钰杀了大将军!”   不负初心。   不负初心!   便是死,她也谨记自己的责任——   她是边境战士的将军,是他们的铠甲!   她的意义是带着他们杀敌,而不是成为他们的软肋!   “将军——!”   “将军,殉国了!”   戎国这方因为鲜于機的突亡已经大乱,而大周城墙上下,数万边军齐齐单膝跪在了地上,神色哀戚。   “阿钰……”   傅晟完全怔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那银甲女将从马上坠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双眼紧闭,面如金纸,竟是死了。   喉间倏然涌上一股腥甜,他再也压不住,唇角溢出了血线。   雪,忽然停了。   凡人却是看不见,那已无半分声息的银甲女将身上忽然升起了一道金光,一道模糊的人影从那身躯中飞了出来,竟与地上女将生得一模一样。   然后,那天空上,也降下了一道祥光。   这祥光凡人已可见。   但他们却看不见,随着祥光落下的,还有一道望不到尽头的天梯。   而那模糊的人影顺着那天梯缓缓朝天上升去——   *   关州府内,一华贵的宅邸里。   “文福,外面是什么声音?”司马承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本书,忽地微微皱眉,“朕怎么听得像是有人在哭?”   只是这哭声未免太大了一些。   “老奴这边出去看看。”   文福正要出去,却听外面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   “将军,殉国了!”   “将军,殉国了!”   “将军,殉国了!”   一声又一声,仿佛是海上巨浪,一潮高过一潮,猛地朝人扑了过来,几欲把人吞没。   “……谁殉国了?”司马承赫然坐直了身体,双手已经无意识的紧握成拳,声音冷到了极致,再次问道,“他们说,谁殉国了?!”   文福猝然软倒在地。   恰在此时,有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高声道:“陛下,容将军殉国了!” 第22章 位列仙班   屋里霎时陷入了窒息般的宁寂。   “陛下, 是容将军殉国了……啊!”跪在地上的人以为帝王没有听清楚,又颤着唇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只是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了一声。   竟是上位的帝王忽地把桌上的书朝他重重地掷了过去, 恰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那力道极大,跪在地上的人额头当即便见了红。   鲜红的血顺着眉心落了下来, 滴在了地上, 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在安静的屋里,竟显得尤其的刺耳。   地上的人身子已然抖如筛糠。   惨叫之后, 便猛然反应过来,忙止住了痛呼声, 叩首在地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   “她分明活得好好的!”不等他说完,帝王已经倏然出声, 声音里夹杂着让人心惊的愤怒, “你个奴才,竟敢诅咒她?!”   “陛下, 奴才没有,容将军确实……确实已经死……啊!”   死字一出, 便见帝王忽地大步朝他走了过来,猛地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   “闭嘴!朕不想听到这个字!”司马承眸里竟是生起了杀意,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奴才给朕拖下去!”   “陛下息怒,陛下,奴才说得是真的啊,奴才真的没有说谎……”   来报信的人没有想到帝王竟然不信他所言,甚至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 妄议将军的生死,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解释道,“外面很多人都在哭,陛下,您听,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司马承的武功虽比不上容钰,但也是自幼习武,耳力自然非同常人。不用他提醒,外面那越来越大的哭声也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世间每一天都有人哭,哭声不足为奇。”   帝王这般说着,可双手却早已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在此时却化为了利刃,不知何时已是深深刺进了他的手心里。   有血滴从那骨节发白的拳头中落了下来。   “来人,把这个奴才给朕……”   “陛下!”正这时,却见一个身着官袍、头戴官帽的中年官员有些狼狈的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甚至差点摔倒在地,来到司马承面前时,已是有些衣冠不整了。   来人正是关州府的知府。   司马承虽是微服出巡,但他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真的完全隐名埋姓。身为关州府的父母官郑晖早已得知了帝王驾临于关州的消息,并且已来参拜过。   只是司马承不喜人打扰,便没有选择住在关州府衙门,而是住在了郑家的一处别院。   郑晖眼角带着红意,脸色有些苍白,都顾不上面圣的礼仪了,跪在地上便声音嘶哑的叹道:“陛下,容将军殉国了!”   容将军殉国了。   这句话像是不停息似的,一直在司马承的耳际回响。源源不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方才,他不信。   可如今,跪在他面前的不是卑贱的奴才,而是关州府的父母官知府大人。身为一府之长,又怎可能弄错此等大事?   况且,郑晖更是以谨慎稳重而闻名于朝野。   司马承的下颌绷得极紧,半晌,他才出声问道:“是谁杀了她?”他的声音清淡,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并未被这震动了整个关州的消息影响。   “……回禀陛下,没有人。”郑晖眼里带着沉痛和惋惜,他轻叹了一声,才回道,“容将军是自刎而亡!”   “自刎而亡?”司马承压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不错,”郑晖回道,“戎国要以容将军去换魏将军,容将军同意了。可是当她把魏将军换回来后,她却……忽然发作,先是杀了戎国主帅鲜于機,最后拔刀自刎而亡!”   “……谁的刀?”帝王声音似是有些沙哑。   “是容将军自己从敌军那边抢的。”说着,郑晖便详细的向帝王描绘了一遍不久之前发生的事,说到最后,竟已有些哽咽,“那戎国想要容将军归顺于他们,以容将军来压制边军。可容将军……”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使终今汗逐香。”郑晖低喃了一声,叹道,“容将军说,她此生,不悔!”   在此之前,因为听闻容钰废去内力,又断了持刀的右手,众人对她如今的实力有疑问。可当她一出场,便用一箭射掉了鲜于機的鞭子后,这疑问便再也没有了。   便是残了手,容钰依然是那个能令戎国兵将闻风丧胆的猛将!   戎国困不住她的。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这般想。   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可那是容钰啊,曾以一己之力杀了戎国数百兵将的战神容钰啊!只要她想,怎么可能逃不出来?   可谁也没有想到,她死了。   没有人能要了她的命,是她自己结束了自己的命,甚至在临死之前,还奋力杀死了戎国主帅。   “鲜于機突亡,戎国大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大周这边,因一人之死却士气大振,又趁着戎国大军惶惶之时攻了过去。   “贺将军亲自带着人杀了过去,”郑晖顿了顿道,“想必不久,我们便能迎来胜利了。”   事实也与他所料相同。   不过半个时辰,别院的大门便再次被叩响。   贺江身着主帅铠甲,浑身带着血气,大步走到了司马承面前,然后单膝跪地,声音铿锵:“陛下,戎国溃败而逃,我军此次大胜!”   然而,帝王却没有因为大胜生起喜悦,他甚至是面无表情的,脸色看上去竟似乎有些苍白。   半晌,他忽地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刺耳到了极致。   “大胜!好一个大胜!”司马承大笑出声,仿佛因为此次的胜利极为兴奋,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贺江与郑晖都跪在地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郑晖在关州已经待了三年,按照大周规定,今年期满,他便要回京述职了。而这三年,他与容钰打交道的地方很多。   他们一个是关州父母官,一个是镇守边疆的边军首领。   关州府位置特殊,是容不得他们内部有太多争斗的。   因此这三年,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郑晖是科举出身,熟读圣人诗书,最开始,对于一个女子成为边军首领一事,是极不赞同的。只是他性子谨慎稳重,倒是并未直接针对容钰。   而后来,随着与戎国的一次次交锋,他看着那个女将带着本来疲软的大周将士取得了一次次的胜利,最终逼退了戎国。   便是当年魏老将军在世,大周与戎国胜负也只在伯仲之间。   也不知何时起,郑晖竟从最初的不赞同,到了最后的敬佩。巾帼不让须眉,直到那时,他才彻底信了这句话。   世间男儿何其多,可能与容钰堪比的,竟是少之又少。   至少如今的大周没有。   只是没想到,那个正直刚烈的女将军最后竟然会因为身世一事,跌入了尘埃之中。她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唯一可欣慰的竟是她终究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被人磋磨至死。   对容钰的死,郑晖的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惋惜。   自然对于这位接任边军主帅的贺江贺老将军,心绪便极为复杂了。贺江也是声名在外的大将,可或许是……前面那人实在是太过惊采绝艳了,贺江便也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便如此次的大胜。   若是没有容钰的牺牲,大周与戎国,谁胜谁败还说不清楚!因此即便是打了胜仗的贺江,此时面上也并未有什么喜色。   他是习武之人,耳朵灵,外面传来的那些哭声可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他作为目睹了那一幕的人,贺江心中更加清楚,那些百姓,甚至是兵将们是为谁而哭。容钰死了,魏瑄不堪一击,无人再能威胁他的地位。   他得到了那所谓的兵权,可容钰得到的却是三十万边军以及数十万边城百姓的心!   这场大胜,是谁胜的?   想必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帝王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的笑声越来越嘶哑,最终,他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似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一般。   “陛下!”瘫软在地的文福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见帝王咳得满面绯红,吓得大喊,“奴才这就去寻太医。”   “站住!”   帝王却忽然大喝了一声。   “陛下……”   “朕无碍,朕的身体好得很!”帝王用力止住了咳声,冷冷说道,“朕乃天子,又岂会如此轻易伤了身体?!”   文福张了张嘴,却是不敢说话,只垂着头,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贺将军领兵有方,取了大胜,该赏!”而这时,帝王终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贺江,高声便说了一串赏赐。   贺江摸不准帝王的心思,最终只能叩首谢恩:“臣谢陛下赏赐。”   话落,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帝王赏赐了他众多宝物,却是没有让他起来。   贺江只能恭敬的跪在地上。   沉默蔓延了许久。   久到贺江和郑晖都跪得膝盖发麻了,帝王像是终于又想起了他们,再次开了口。   他问:“她呢?”   这话没头没脑,贺江怔了一会儿,竟是没有明白帝王在问谁。   “容钰呢?”   直到帝王终于连名带姓问了一次,贺江这才恍然——容钰虽死,可尸身犹在。司马承问得便是容钰的尸身在何处。   贺江明白了帝王的意思,只是……   “回陛下,”他顿了顿,才斟酌着回道:“臣无能,没有从戎国人手中抢回容将军的尸身,请陛下降罪!”   容钰早已不是将军了。   便是他们都称呼她为容将军,可实际上,她身上并无任何官职。   可如今,却是无人记得此事了。   她用生命换回了这个将军的称号,即便没有皇帝下旨,可在边军、在百姓的心中,她却是真真正正的将军!   更用自己的命打破了她与戎国有交的谣言,洗清了自己身上嫌疑和污名。   她不会做卖国贼,而是以身殉国的英雄。   可她的尸首竟落在敌人手中……   此事若是传出去,怕是会生起民怨,更会动摇军心。而他如今这名义上的主帅更是会首当其冲被迁怒,甚至会被认为是无能之辈!   贺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话不多说,便直接叩首请罪了。   “死在戎国……”帝王俊美的面容早已染满了冰霜,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容钰,这就是你对朕怀疑你的回应吗?”   她用命讽刺了他对她的试探。   不负初心,她做到了。   而他,作为一个帝王,却食言而肥,何其可笑!   她明明不用死的。   戎国困不住她,能困住她的,唯有她自己。   “可朕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朕绝不能容忍有人背叛大周,即便有一丝可能也不行!”所以他必须得这样做,哪怕他怀疑的那个人是她。   他没有错。   帝王无错!   年轻的帝王高高在上的站在中央,声音越来越冷,仿佛充斥了浓浓的杀意和煞气。   帝王之怒,无人能承受。   屋里的人全都跪伏了下去。   贺江这位大将,郑晖这一府之长也都把头深深埋在了地上,只道:“陛下息怒。”   “你在恨朕吗?”帝王眸如寒冰。   无人敢应下这话。   而能够回他这话的人,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就在此时,即便点了灯也有些昏暗的屋里,忽然大亮。   帝王抬首。   竟是天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祥光突然大盛,照亮了这昏暗的人间。   **   容钰确信自己已经死了。   人死了,会去哪里?   她并不怕死。   早在选择这条路时,容钰便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能死在战场之上,已是她幸了。   她这一生,杀人无数,手中早已沾满了鲜血,想必会下地狱吧。   容钰这般想着。   可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面前却是出现了一道天梯,直接通往天上。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着天梯向上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到了天梯的尽头。   而在那里,有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老人站在那里。   “你是谁?”容钰望着面前陌生的地方,只见两根白玉般的柱子立在面前,望不到到底有多高,只觉一股沉重的威势扑面而来。   容钰瞬间生起了警惕,问道,“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天庭。”那白发老人轻轻甩了甩手中拂尘,笑看着她道,“容钰,你于战场中顿悟入道、功德加身,已经立地飞升位列仙班了。”   “随我去见天帝吧!”   话落,他的脚下便生起了一团祥云,仙气飘渺,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 第23章 天庭   凡人看不到那冲天而上的金光, 可天庭却是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   这金光一出,便意味着这世间有多了一位仙人。   凡间自有修行者,多是道士与和尚。   所以凡人成仙虽不多, 但在天庭也不算什么奇闻。从古至今算起,也有至少数百位从凡间飞升的人仙了。   只是这次却有点不同。   仙人也是分等级、按资历的。   其中以天生仙人为尊, 其下才是人仙, 最后是妖仙。而这神仙也分为正神与散仙,正神便是意味着在天庭里任有官职。   因此, 正神的地位自是高于散仙。   散仙不计数,可正神却是有数的。   正神通常是由天帝任命, 计入仙录,但是也有例外,便是不通过天帝,名字便自动出现在仙录之上。   天帝乃众仙之主, 可天帝也是应天地而生的, 是以,他代表了天地, 却又不是天地。   只是这种正神,却是少之又少。   整个天庭, 也找不出三个来。   而容钰,便是这样一位直接飞升成为正神的人仙。   因此她还未入天庭, 但天上的仙人便早已知道了她。   “回天帝,按命书上记载,容钰此生的命数并未出差错。她将于洪武五年,战死沙场,此后,大周动乱, 与戎国彻底开战。后由如今的皇帝司马承御驾亲征,征战数年,打败戎国,完成人间一统。”   司命仙人捧着命书道。   “按理容钰造下无数杀孽,并直接导致天下大乱,应转世成为妖物……”这是命书所记载的。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容钰不仅没有转世成妖,甚至还功德加身、飞升成为正神。   想到仙录上的记载,司命仙人心中都忍不住生了嫉妒。   那容钰成为的可不是普通正神,仙录上明明白白的显示,容钰有监管人间的权利——这权利可就太大了。   天庭有三百正神,可人间除了正神,还有无数散仙。   “天帝,这容钰刚刚飞升成仙,资历尚浅,仙力低微,”司命仙人斟酌片刻道,“便是仙录上有了她的名字,怕是也不能服众。”   高位上,天帝微微点着头。   须臾,问道:“爱卿所言也有理,不知可有何高见?”   “小仙认为此等重任不能现在就交在容钰的手上,不如让她历练一番,积攒积攒资历和经验更好。”司命仙人回道。   天帝没有立刻回答,只闭着眼,似在沉思。   司命仙人恭谨的站在一旁,只眸色微微暗了暗。他掌管命书,权利看似极大,但命书是自己生成的,他根本没有改动的权利。   说是司命仙人,不如说是一个报命数的。   虽是天庭正神,可还比不上凡间的一个山神逍遥。   想到此,司命仙人忽地又躬身道:“天帝,再过不久,便是四海龙王的万岁寿辰了。算着时间,他的小儿子也到了请封的年龄了。”   这话是提醒。   凡间仙人不少,地盘早已刮分的差不多了。   而龙性本淫,四海龙王更是其中翘楚,光是儿子便有足足九个,这马上要请封的小儿子便是龙九太子。   龙九太子身份高贵,定是看不上那些小地方。   若是不入天庭,那凡间便唯有一个地方能入龙王父子的眼了。   四海龙王主管凡间水域,又被尊为水神。   虽不入天庭,可却是凡间如今权利最大的正神,受万家香火,无论是势力还是仙力都不容小觑。   闻言,天帝缓缓睁开了眼。   *   这世间的奇闻异事不少。   容钰行军打仗的途中,也遇到过一些无法解释的事,还听过不少有关仙人精怪的传说。在关州府附近便有一座苍泽山,群峰连绵、高耸入云,绵延数百里。   此山层峦叠嶂,多悬崖峭壁,人迹罕至。   关于这座山的传说有很多,有不少山下的村民说见过山中鬼火鬼影,总之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   容钰也曾带人进过这座山,但却只能在山外围打转,他们行了许久,却都无法进入山里。   因此,看着面前那宏伟的宫殿,以及腾云驾雾的仙人,容钰惊讶了一瞬后,倒是很快恢复了平常。   神仙妖怪的传说从不曾断绝,如今成真了,倒也不算太过稀奇。   只是容钰没有想到,她有一日竟也能踏入这仙庭。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战场上,鼻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容钰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那里却光滑如初,根本没有一丝伤痕。   她再抬手,右手也能随意转动了。   人间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场虚幻的梦。   容钰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银甲,微微有些恍惚。   她心念一动,下一瞬,脚下竟也升起了一朵祥云,随着那白衣老人飞去。见此,那白衣老仙雪白的眉微微上挑,眼里倒似有了一丝惊讶。   “我乃玉真子,你可称我玉真仙人。你跟紧我,莫要四处乱瞧乱晃。”白衣老仙叮嘱道,“天庭规则甚严,你若是无意中犯了天条,这仙位可是保不住的。”   容钰拱手道谢:“多谢玉真仙人,钰省得。”   她虽彬彬有礼,可一身银甲似乎还带着独属于战场的血煞之气,便是他这般资历深厚的仙人,竟也动摇了心神。   再思及这位飞升的原因,玉真仙人不由在心中一叹。   天庭甚大,比之京城都有过之而不及。   便是他们脚踩祥云,也飞了有半刻钟,才终于看到了一座宏伟至极的宫殿。那宫殿之上,左边窝着一条金龙,右边是一只金凤。   容钰起初本以为这是雕刻而来的,然,正这般想着,便见那金龙金凤忽然睁开了眼睛。   竟是活的。   “来者何人?”金龙声如洪钟。   玉真仙人回道:“玉真子带着刚从人间飞升的人仙容钰来面见天帝,打扰龙君了请龙君行个方便。”   话落,那宫殿的大门便自动打开了。   “此地不能腾云,走吧,跟我一起走进去。”   说着,玉真仙人便率先朝宫殿里走。   容钰紧随其后,一同踏入了天宫。   *   “将军殉国了!”   这话似乎不过是瞬息之间,便传遍了整座关州府,自然也传进了容家居住的这座小院。   因着魏瑄和容钰都在战场上,容家一直关注着战场那边的消息。   起初听到这消息时,顾氏还没想到那将军指得是容钰,只是听着有人战死了,她脸上的担忧和焦急就更重了。   “这是已经开战了吗?”顾氏耐不住,冲出家门,便抓住了街上一个行人问道,“大周和戎国是已经打起来了吗?那瑄……魏瑄将军怎么样了?”   她抬眸,却见那行人眼眶通红,脸上不掩悲痛。   那行人是三十来岁的粗壮汉子,模样一瞧便是本地的百姓,闻言,竟似带着悲愤的回道:“那魏瑄将军当然没事!容将军把她换了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就好!”顾氏闻言,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那是哪位将军殉国了?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顾氏其实是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的,只是瞧着这人满眼悲痛的模样,便顺着问了一句。   “这仗根本就还没有打起来!”那人气道。   顾氏怔了怔,问道:“那怎么就有将军牺牲了?”   “还不是因为那戎国俘了魏将军,要用她来换容将军!”这事早就传遍关州府了,顾氏注意到的却是这人嘴里的那声容将军。   “容将军……”   她不自觉地跟着重复了一次。   不等她回神,那汉子便已经继续说:“仗是还没有打起来,可想必也不远了!容将军换回魏将军后,不愿被戎国辖制,毅然拔刀自刎了!”   “……你说谁?”   “我说容将军,牺牲的是她,是容将军啊!”说着说着,中年汉子眼里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容将军先杀了戎国主帅,然后便自刎殉国了!”   话音刚落,只听砰得一声。   顾氏回头,便见身后儿子容威手中拿着的木盆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容威只愣了片刻,就像是疯了一般朝城门方向跑去。   死了。   容钰死了。   顾氏猛地后退了两步,脸色霎时惨白如雪,“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死呢?那那么厉害,她不是战神吗?而且那戎国不是想抢了她去戎国做官吗?她怎么就……死了?”   “做什么鬼门子官!呸!”   那汉子一听,立刻就淬了一口,骂道:“容将军忠君报国,赤胆忠心,怎么可能会去做那卖国贼?!”   他瞪着顾氏,眼里尽是不满。   “戎国是许了她侯位,可不代表容将军便会因此心动。她在边关五年,杀了不知多少敌人,又怎可能跑去敌国?你怎能如此侮辱将军?!”   他脸色很凶,明显对那容将军很是拥护。   如今听着顾氏竟然如此侮辱容将军,立时一脸凶光,吓得顾氏忍不住朝后退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氏咬着唇,眼里的泪已经掉了下来,“我只是、只是不想她死罢了!”   中年汉子见她如此,倒是没那么气了,只是对顾氏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五年,因为容将军,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不知多少,可现在容将军死了!”中年汉子声音嘶哑,带着浓浓泣音。   于边关百姓来说,容钰的身世其实并不重要。   他们在乎的从来不是守护他们的将军姓什么,只在乎是谁做了这个将军!   “听说那魏将军才找回来,性子温婉,根本不是上战场的料,甚至连骑马都骑不稳。”中年汉子不满的道,“便是咱们的小兵都比她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将军,又怎么能上战场?!”   甚至还成了一军副帅!   此等至关重要的位置,竟然交给一个初上战场、连骑马都才刚学会的人,这也实在是太儿戏了。   不仅是他,如今关州府上下谁不这般想?   听说这副帅的位置,还是皇帝亲自任命的。   据说那位陛下甚至还怀疑容将军会投敌卖国,为此,还派了人囚禁了容将军一家……   “如今容将军已殉节报国,足以证明她的清白了!”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按律按法都不该质疑京中贵人的决定,也没有资格。可如今,不仅是中年汉子,关州府百姓几乎都对头上的那位陛下生了不满。   “容将军乃是大周的功臣,不应该落到如此下场的……”   她虽死,可应该赢得身前身后名!   顾氏却再也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她整幅心神都被容钰死了这件事占据了,她身子晃了晃,恍惚的跑回了身后的小院里,大喊着,“当家的,你听到了吗?阿钰,阿钰她……死了!”   院子里,容贵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上都染上了一层冰霜。   相比顾氏的崩溃震惊,他却显得平静了许多。   闻言,竟是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从那傅晟找来时,容贵心中便已经有了准备。   他知道,那二十年的荣华,于他的女儿来说,是压在肩膀上沉重的负担,更是她背上的债。还有他们这对从未养过她的父母,这个贫苦的家,也是他的责任。   养恩与生恩,她都记得。   “你这是什么反应?我们的女儿死了啊!”顾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泪一直流,“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那么厉害,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她倒是死了,可想过我们怎么办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   “你想说她不孝吗?”不等顾氏说完,容贵便打断了她的话,“瑶芳,是我们让阿钰去换瑄儿的。”   瑶芳是顾氏的闺名。   顾氏张了张嘴道:“戎国人要得本就是阿钰,若不是阿钰,瑄儿又怎么会被俘?况且,这本就是我们欠瑄儿的,也是阿钰……”   “阿钰欠瑄儿、欠魏家的对吗?”容贵补全了她的话,沉默片刻,才哑着声音道,“可瑶芳,二十年前,阿钰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啊。”   “所以你这是在怪我对吗?”   顾氏眼泪流的更凶了,“可我那不是为了她吗?若不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不愿她跟着我们受苦,我又何必去做那等恶事?!”   “若是咱家富裕一点,我又岂会做这些事?我是她的母亲,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我不就是想着要她过得好一点吗?”   “……是我错了,”容贵张了张嘴,半晌,终是苦笑着叹息道,“是我太过无能,是我无法给自己的妻儿好日子。”   那一瞬间,面前本就干瘦的男人仿佛霎时就老了十岁。   而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战鼓声。   战争开始了。 第24章 此志长存,为她请封……   容钰身死, 大周的战士们都悲愤异常,与戎国的这场战役自然不可避免。贺江身为经年老将,更明白要好好利用军心。   而且鲜于機已死, 戎国没有主将,正是士气低落混乱的时候。因此, 在短暂的哀悼后, 便直接下令出兵迎战!   而果然也如他所料,这场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大周兵将们势不可挡, 直入戎国军营,擒杀了不少戎国将领, 戎国大军最终溃败而逃。在沉寂了许久,大周终于迎来了一次大胜。   但边军上下,却是无人高兴得起来。   取得胜利,贺江第一时间便回了关州府向司马承汇报战况。其他人, 却是要留下来打扫战场的。   大周虽然赢了, 但依然是有伤亡的。   而且,大家心中都明白, 这不过只是暂时的胜利而已。   这必然是一场持久的战役,大周和戎国只要存在一日, 战争便不会彻底结束。   “将军的尸身被戎国人带走了……”   提起这事,战士们悲愤之余更有失落和难受。身为军人, 他们很清楚将领尸身落在敌国手上会遭遇什么了。   况且,容将军还杀了戎国皇室出身的鲜于機,更曾杀过无数戎国兵将。   如今戎国又溃败,损失惨重,说不得会用容将军的尸身泄愤!   只要一想到这点,便没人高兴得起来。   将军为了他们不受辖制, 宁愿拔刀自刎,可他们却如此没用,连她的尸身都抢不回来,无法让她入土为安……   铺满了尸身,充斥着血煞气的战场上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而也就在这时,那道在容钰自刎后落下的祥光忽然大盛——它本来只有细细的一道,虽然让人疑惑,却不至于让人太过惊奇。   毕竟这世间出现的奇异事并不少。   可现在,祥光大盛,像是要把这阴沉沉的天空彻底撕开。   正在打扫战场的大周兵士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了头,朝着天上望去——只是那光太亮了,几欲要照亮这整个人间,刺得他们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而几乎是祥光大盛的那一瞬间,明阳升起,万物回春。明明是穿着棉袄也觉得冷的寒冬,如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枯树迅速发芽,长出了繁茂的绿叶;早已凋零的百花,如同被洒上了甘霖,霎那间生了花苞,然后,百花齐齐盛开。   还有数不清的蝴蝶鸟雀飞了过来。   仿佛只是一瞬间,关州府便告别了寒冬,迈入了春季。青草树木,鸟语花香,竟像是到了仙境。   这一刻,不仅是大周军士,还有关州府上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哪怕被刺得眼睛疼,他们也怔怔的仰头朝向天空。   “那是将军身亡之地!”   相比在城墙之内的百姓们,守在城门的边军兵将们,却是立刻想起了祥光最初降落的位置。他们刚刚与戎国大战了一场,逼退了戎国大军,身上皆带着血气。   哪怕已经闻惯了这味道,却也没有人喜欢。   可如今,花香弥漫,竟似乎盖过了这一身腥甜血气。   而如今,那块染满了将军鲜血的土地上,竟然在眨眼间长出了无数新芽花朵,然后慢慢蔓延开来,竟似乎是要铺满这整块战场。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神异了。   一时间,周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甚至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是将军吗?”半晌,有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兵跑到了东方立的面前,仰着头忽然问道,“东方将军,您说将军是不是成仙了啊?”   不等东方立回答,少年小兵便自顾自的道:“我在老家的时候,听我爷爷说过,那些修道者和妖怪只要修成正果就能飞升成仙,去天庭做神仙了……哎哟!”   话没说完,小兵的头上便被回过神来的东方立狠狠敲了一下。   “你乱想什么啊,将军是人,又不是什么道士和尚,怎么修成正果?”东方立身上的血气更浓,便连脸上都还染着不少的血迹。他本就生得威猛高大,如今越发显得凶煞。   只是话虽如此,可他的目光也直直的落在那祥光之上,随即又望着周围绿树新芽,鼻间嗅着花香,心里竟是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期盼。   东方立也是小兵出身,如今虽然身居高位,但他性子开朗大方,很喜欢与兵士们混在一起。也是因此,那小兵才敢在他面前说这些漫无边际的话。   所以虽然被敲了一下脑袋,还被骂了一通,可小兵也不害怕。   他也没放下这怪诞的想法,甚至有些不满的道:“这是传说啊,我爷爷说他的曾爷爷就看过仙人飞升的。”   “不然,这祥光和这奇景又该怎么解释?”小兵道,“现在可是冬天,百花却都盛开了。”   “将军虽然不是道士和尚,可是她打了那么多胜仗,立了那么多功劳,便是今日这场战役,若不是将军……率先杀了敌方首领,我们又怎可能赢得这么轻松?”小兵眼眶发红,“说不定,就是上天怜悯,接将军去天上享福了!”   想到不久前的那一幕,在场的兵将们都忍不住红了眼。   “行了,不许再胡言乱语了。”东方立压住心中的悲痛和愤怒,斥了他一句,望着那祥光落下的地方,眸间却是倏然起了杀意。   “你都说了是传说了,既是传说,又有几分是真呢?”东方立低喃了一句,须臾便忽地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这奇景出现的正是时候!”   “将士们!”说到这儿,东方立突然振臂高呼,运起内力,让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将军的尸身还在戎国,我们必须要把她接回来!”   “接回来!”   “接回来!”   “接回将军!”   “将军是大周的功臣,是我们的战神。”东方立沉声大呼,“她应该得到应属于她的荣光,她死了,她的荣誉,便由我们去为她抢回来!”   “她是大周的英雄!”   英雄,便应该有英雄的待遇,而不是这般默默无闻的死去。那些受了她保护的所谓贵人们,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东方立牙关紧咬,目光似是要穿透城墙,射向某个地方。   那双虎目里似是燃起了熊熊之火。   “对了,傅将军呢?”片刻,东方立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打眼朝战场上望去,却是并未看见傅晟。   与他作为先锋不同,身体病弱的傅晟更多是在背后出谋划策,亲自上战场杀敌的次数不算多。   只是这一次,两国忽然交战,来得突然。   东方立当时因着容钰自刎,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要为将军报仇的愤怒,倒是没有顾及到旁边的傅晟。   如今仗打完了,他才想起这事。   他与傅晟是容钰的左膀右臂,两人也认识多年,只是虽然如此,但他们两人之间并不怎么亲近。   东方立性子直接,又风风火火,也不爱与傅晟待在一起。   倒不是他不喜欢傅晟,只是傅晟身子不好,东方立自知自己是个下手没轻重的,他就怕自己若是没注意,把人打伤了那就坏了。   况且,因为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他与傅晟两个人立场不同,还起了争执。虽同在军营,可气氛却僵硬得厉害。   “回东方将军,傅将军带着人去追戎国人了!”   闻言,就有一个偏将上前回话了。   “他什么时候去的?!”一听这话,东方立的面色就沉了下来,“就他那个身子,怕是没有追到人,在路上就会把自己给弄死了!你们怎么没有拦着他?”   偏将回道:“傅将军执意要去,我们拦不住。”   傅晟品级高,在边军中,官职仅次于贺江和魏瑄。况且,他虽身子不好,但武功其实还不错,便是东方立与他交手,也说不定是谁输谁赢。   他若是要去,除了主帅,确实是无人能拦得住。   而于贺江那老匹夫来说,怕是恨不得傅晟一去不回,如此,他便能顺理成章的把自己的心腹安插进来了。   东方立虽性子急躁,可却不傻。   思及此,他当机立断上了马,点了一队人,亲自去追了。   而此时,却无人知,傅晟已经到了戎国皇宫。   鲜于機身死、戎国兵败一事,自然很快便传进了戎国王的耳里,当即勃然大怒。   戎国王之前愿意以侯位许之,是看重她的才华与名望。却不想她非但不知好歹,甚至还反将了一军,竟直接杀了戎国大将,导致戎国兵败。   容钰活着或许还好,可她如今已死,便再无利用价值。   于戎国来说,只有泄愤一用了!   “来人,把容钰的尸体挂在城墙之上,暴晒三日!”说完,还不解气,戎国王又补充道,“再给孤鞭尸,让大周好好看看!”   想到此次的损失,戎国王更是气怒不已。   鲜于機虽不是皇室主脉,可也是皇室中人,也是皇室中不可多得的猛将。他如今一死,不但让戎国损失了一员大将,更是让鲜于皇室陷入了被动之中。   即便是鞭尸,也无法泄戎国王心头之恨。   只是话音刚落,他的贴身内侍便小跑着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王上,西陵世子求见。”   “他怎么来了?”闻言,戎国王很是惊讶,连愤怒都暂时压了下去,苍老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凝重,须臾才道,“让他进来吧。”说着,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贴身伺候的内侍。   “是。”   很快,傅晟便从后面悄然走了进来。   他的身份,除了戎国王和几个高层,便是西陵家知道的也不多。在大周他是儒将傅晟,在戎国,他却是因为体弱多病,已多年不曾外出的西陵晟。   因着他的身世,西陵晟在戎国便犹如一个透明人一般。   便是这西陵世子的封号,如今也还没有公开。   为了不让大周怀疑,这些年来,他回戎国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回来,也是悄无声息的,不能让人发现。   戎国在大周放了很多探子,但存活最久、爬的最高的却只有傅晟。   早在两年前,傅晟便已经成为了戎国暗探的首领,戎国王自是也越来越倚重他。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大周竟然会出一个容钰,以她的机敏,傅晟必须越发谨慎,否则定会被她察觉到蛛丝马迹。   傅晟明面上是幼时便被魏老将军收养的孤儿,正因为有这一层身份,长乐郡主又极其信任倚重傅晟,再加上两人又是少年相交,这才瞒过了容钰。   但只要容钰在一日,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想要取下关州府,更是不可能。   戎国王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最近两年身体也越发不好,若是再这般耗下去,怕是他到死也无法让戎国更进一步。   直到,他们查到了容钰的身世。   戎国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在他看来,如今的大周皇帝刚愎自用、生性多疑,而容钰在民间的威望却越来越高,所谓功高震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同为帝王,戎国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而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算准了开始,却没有算到结局。容钰虽死了,可他们损失也不轻。想到死得如此草率的鲜于機,戎国王心中的恨意和愤怒便更深了一层。   “阿晟怎得突然来了?”不过面对傅晟,戎国王面上到是算得上和善,“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他说着,边打量着来到他面前的人,眸光微微闪了闪。   戎国大多骨架大,生得威猛雄壮,且皮肤常年暴晒,肤色更深,又深鼻高目。可面前之人,却与这些沾不上分毫,即便他身有一半的戎国血脉。   肤色白皙,面目隽秀,身形修长,气质温润如玉,与大周那些所谓的翩翩公子并无两样。甚至因为面带病弱之气,看上去更多了一丝孱弱之态。   反正是看不出半点戎国人的模样。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原因,那些大周人才没有发现傅晟的身份。身为戎国王上,戎国王自然是更喜欢那些高大威猛的戎国勇士。   只是如今的傅晟,却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任凭人磋磨的小孩儿了。   便是心里不喜,可为了戎国的大业,戎国王也会重用面前之人。   戎国王上次见到傅晟,还是几月前。   那时,他们刚发现了容钰的身世。   傅晟也是孤身一人来见他。   可彼时,他虽然有些病弱,但精神尚好,甚至因为发现了那个大秘密,眼里似乎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可如今,他看上去却像是大病了一场。   他唇色淡得如纸,面色苍白如雪,眉目间的病气更浓了一些,竟像是笼上了一层死灰之色,让人看得心惊。那宽大厚重的纯白披风围在他身上,却是越发凸显出了他的清瘦和苍白。   “阿晟可是又病了一场?”戎国王还要用傅晟,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自然是不想人死,忙道,“孤让人宣太医来给你好好瞧瞧,可别仗着年轻,便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你可是我们戎国的功臣重臣,势必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他说着,还叹息了一声,看上去就是位极为重视关心臣子的君主。   “臣参见王上。”傅晟躬身行礼道,“多谢王上的关心,臣无碍。臣此次前来,是有两件要事。”   他虽这般说着,可是声音却是沙哑至极,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丝颤音,就像是个将死之人。   不等戎国王发问,他直接道:“王上可是要用容钰的尸身泄愤?”   一听这话,戎国王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冷哼道:“她杀了我们戎国那么多人,只是鞭尸已是孤的仁慈了!”   他说着,并未发现下方的人竟是不知何时早已握紧了双拳。   “……容钰在边军中威望极高,若是侮辱她的尸身,固然能泄王上之恨,可却是有害无利。”眼前似乎又闪现了不久前的那一幕,那血色几乎要淹没了他。傅晟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声音越发的沙哑难听,“到时候,怕是更加激起大周边军的愤怒,反倒是鼓舞了他们的士气。”   闻言,戎国王不甘的道:“难道就这般便宜了那容钰?”   “自然不是,”傅晟顿了顿,才道,“魏家军与大周百姓定是想要抢回容钰的尸身,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说到这儿,他的眸中闪过了浓重的杀意,“而这第二件事便是——”   “王上,大周皇帝司马承此时就在关州府!”   闻言,戎国王霍然起身。   “王上,您瞧天上。”恰在此时,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花……花开了!”   傅晟猛然抬眸。   鸟语花开,祥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   “……这是怎么了?”   郑晖望着眨眼间便像是回到了暖春的院子——枯黄的树木抽出了新芽、长出了绿叶,光秃秃的花枝生出了新的花苞,然后在霎那间绽放。   便是郑晖自诩见多识广,可此刻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竟是失了平日的冷静。   那祥光太过盛大了。   便是他们待在别院里,也依旧像是笼罩在其中。本有些昏暗的屋子,因它亮得让人眼睛生疼。   “陛下……”   不仅是他,别院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到了失语。半晌,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帝王面前失态,郑晖心中一惊,急忙想要请罪。   只是当他看向司马承时,却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也被这奇景惊住了。   而贺江惊奇回神后,心中却不知怎的蓦然生出了一丝寒意。   司马承和郑晖没有上战场,自是不知这祥光最初降落的位置,可贺江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面色便微微有些发沉。   他自是不会生出容钰飞升成仙了这等荒谬无知的念头,只是担心怕是会有人抓着这事大做文章。   容钰死了,自然已不足为虑。   哪怕她是为了大周而死,死得壮烈,可于贺江来说,最多只会让他憋屈一段日子。但最终,死人是不可能比得过活人的。   终有一日,他会彻底掌握这三十万边军。   可若是有人把她的死亡与今日这祥光奇景联系在一起,那怕是会生出不少事端。   那祥光并未持续多久,可绕是如此,也足以让所有人看到了。更别说还有这等一瞬回春的奇景,想必这事很快便会传遍天下。   他正这般想着,便看到一个衙役跑到了郑晖的身边报道:“大人,出事了!您快回府衙看看去吧。”   那衙役并不知道这里还有大周皇帝,直接便找了郑晖。   郑晖怕他冲撞了帝王,忙拉住他问道:“有什么大事让你如此慌慌张张的?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   衙役喘了口气,忙回道:“一大堆百姓聚集在了府衙门口,他们说要为……为容将军请封!”   话落,室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贺江猛然一震,郑晖却是看向了帝王。   “百姓们说,容将军为国捐躯,立下汗马功劳,是我们大周当之无愧的大英雄!”衙役也是关州府的本地人,说到这话,眼里也亮晶晶的,“连戎国都愿以侯位许之,大周更不能薄待了功臣!”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使终今汗竹香。”衙役高声道,“便连上天都被将军的忠义所感动,降下祥光,让枯木逢春、百花盛开……将军虽死,可此志长存。”   “此志长存……”   司马承低声念着这句话,须臾,低低笑了起来,“所以朕的子民,他们这是在埋怨朕?”   **   天庭的规矩不比人间少。   容钰初来乍到,对这里毫无了解,便也谨记着玉真子的话,穿过长长的白玉廊,终于到了大殿。   上方,坐着一个面容威严的高大男人。   身边祥光环绕,头戴珠冠冕旒,身着法服,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敬畏,与传说中并无什么不同。   这便是三界之主,天帝。   容钰跟着玉真子向天帝行了礼。   “两位卿家平身。”天帝笑着摆手,声音听上去倒是慈和,看向容钰问,“你便是容钰?”   “回天帝,正是。”   容钰恭谨的回道。   她初来天上,不怎么懂天庭的礼仪,便是以人间面对帝王时的礼仪相对。   “果然名不虚传,”一旁的司命仙人笑道,“能以普通凡人之身飞升,并且还为正神,容钰仙人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容钰抬眸,便见天帝下方站着一位男仙人。   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带微笑,手中捧着一本书,作文士打扮,除了仙气,还多一丝书生之气。   “此乃司命仙人。”玉真子介绍了一句,却是没有再说其他了。   容钰暂时不懂什么是正神,但从这位司命仙人的话里,倒是也能猜到这正神应与普通神仙不同。   她向司命仙人拱了拱手,并未多说什么。   “容钰,”上方,天帝再次出声,“你如今已位列仙班,名字已在仙录之上,合该有份司职才是。”   “你对此可有何想法?”   容钰顿了顿,便躬身道:“但凭天帝作主。”   她不懂仙庭诸事,自然不会随便说话。况且,哪怕如今站在了这仙宫之中,脚下踩着的是祥云玉路,而非人间泥地,可容钰心中却依旧有着恍惚之感。   “既然如此,那朕便给你两个选择。”   天帝开口道。   “你从凡间飞升,在人间时乃是一国将领,更有战神之名,必然对排兵布阵很是熟悉。”天帝笑着道,“人间有兵将,天庭亦有天兵天将,。这第一个选择便是,朕许你天兵统领之位,领三千天兵。”   天庭有十万天兵天将,有一帅四将,以下还有二十位统领。   这统领一职不大不小,但也是天庭正职。   天帝让玉真子给容钰解释了一番后,才又继续道:“而这第二个选择,便是许你回人间,在凡间做一方正神。”   “容钰,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25章 我心之归处/容钰,你回……   天兵统领, 人间正神,一个在天庭,一个在人间。   她该选哪一个?   容钰罕见的有些茫然。   飞升成仙是她意料之外,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会因此成仙。从选择入军营起,从穿上这身铠甲起, 从她拿着刀在战场上杀了第一个人起, 她便已经明白,她将一生沐浴在漫天血孽之中。   若不是身世突变, 或许,她此刻还在战场之上。   保家卫国是真, 双手沾满鲜血亦是真。她本以为如她这样的人,最终的归宿应是地狱才对。   往前二十年,她学得是如何做一个军人,却从没学过该怎么去做一个神仙。   天帝的意思很明白。   若是选择天兵统领, 那她的身份依旧没有变, 只是从人间的将领,变为了天庭仙将而已, 与她所学所知也算是相符。   而且选择天兵统领,想必往后也将待在天上, 与人间再无交集了。   自玉帝说出这两个选择之后,旁边的玉真子便一直在向她使眼色, 悄声对她道:“选天兵统领。天庭仙气十足,而人间充满污浊之气,神仙自然是要住在天上才对。”   这是玉真子的真心话。   他也是凡间人修飞升成仙,距今已有上千年。   人间正神固然自由,却是远离天庭,非召不得私自上天, 等于完全绝了自己的上升之路。况且人仙在天庭的地位并不高,能够成为正神的更是少之又少。   玉真子努力了上千年,也才得了一个微末的仙职。   以他的资历,下去凡间,亦能做一个镇守一方的正神。可绕是如此,玉真子依然更愿意留在天庭上。   做人的时候需要往上爬,这做仙了,也得力争上游才是。可别以为做了神仙便万事大吉了,这仙庭中更是等级分明。   那些微末小仙,日子可不好过。   况且容钰可是飞升便即正神,如此好的起点和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也是同为人仙,玉真子才好心提醒容钰。   “你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莫要浪费才是。”玉真子语重心长的对容钰道,“况且你本就是人间将领成仙,做个天兵统领岂不正好?”   玉真子的善意,容钰自是感受到了。   选天兵统领吗?   她淡润的唇微微动了动,躬身一拜,正要回答。   “报!”却不想正在这时,大殿外忽然传来了声音。一个天兵小跑着进来,随即单膝跪地道,“回天帝,私入凡间的玉兰仙子已被雷神俘获。如今正候在殿外,请天帝定夺。”   话落,大殿里本还算是温和的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   便是玉真子都立刻严肃了面色,拉开了与容钰的距离,恭敬的垂手站在了一旁。   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让雷神带玉兰仙子进来。”   容钰便见天帝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面色沉凝,看上去更具威严。她顿了顿,便也跟着玉真子一起,站在了一边。   想来,现在天帝应该是没有心情处理她的事情了。   虽是第一次做神仙,但容钰也曾听过不少关于神仙的传说和话本。   在这些故事中,有一点是没有变的,那便是没有天帝的允许,神仙不得私入凡间……   容钰眉头微蹙,正思索间,便听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小仙参见天帝。回禀天帝,小仙幸不辱命,已擒住了私下凡间的玉兰仙子,请天帝发落。”   容钰微微偏头,便见一个满身发红高大威武的男神押着一个清丽柔美的女仙大步走了进来,想必便是雷神与玉兰仙子了。   玉兰仙子身上被仙绳捆住,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她生得清丽动人,极是美丽。   甫一进入大殿,便有一股清香萦绕在周围,不亏玉兰仙子之名。   “爱卿辛苦了。”   天帝先是对雷神慰问了一句,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颇为狼狈的玉兰仙子,面色严肃,声音不怒自威,“玉兰仙子,你私入凡间、贪恋凡尘,不但误了花期,还与凡人成亲,你可知罪?!”   “……小仙知罪。”   玉兰仙子叩首回道。   “小仙犯了天条,罪无可赦。”可说完这句,她却又忽地抬头道,“可小仙,不悔!”   一声不悔,掷地有声。   “大胆!”天帝立刻呵斥了一句,怒喝道,“你既然做了神仙,便该遵守天规天条,可你却明知故犯,如今还死不悔改。玉兰仙子,你可知你这般做会有什么后果?”   玉兰仙子昂首回道:“小仙知道,小仙甘愿受罚。可请天帝饶了小仙的夫君,是小仙先诱了他,他起初并不知小仙的身份。”   “请天帝网开一面。”   说着,她便砰砰砰磕起了头来,满脸是泪的哀求道。   “可惜啊可惜,”玉真子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有些惋惜,“好不容易位列仙班,却为了一个凡人如此执迷不悟,可惜这千年修行要毁于一旦了。”   “这实在是太不值了,玉兰仙子会后悔的。”   容钰闻言,便忍不住问道:“玉真仙人为何这般说?兴许对于玉兰仙子来说,千年修行虽然重要,却比不过人间一段情。”   “情?”玉真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真情啊。你且看着吧,看看那一段情值不值她这千年修行了。”   容钰心神微动,不由看向了还跪在大殿中央苦苦哀求的女仙。   身为花仙,她本就生得清怜动人,一身冰肌玉骨,冰清玉洁,当属天庭最美丽的神仙之一了。   可此时却满脸是泪、狼狈不堪,早已没了仙女半分淡然。   “仙凡有别,你们私下结合已经触犯了天条。你都已是罪仙之身,又有何资格替别人求情?况且,”天帝面无表情,一时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沉声道,“你甘愿为了你的夫君承担一切,可你又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又在干什么?”   “凡人多情,你当真以为你们情比金坚吗?”天帝的声音里似是带了一丝讽刺,“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另娶他人了。”   “不可能!”玉兰仙子咬着唇,坚定的道,“我与夫君相知相许,说过了此生不负,夫君重情重义,我信他!”   “你信他?”   天帝笑了笑,忽地抬手一挥,便见大殿中央竟出现了凡间之景,正是玉兰仙子的夫君所在之地。   玉兰仙子忙抬眼看去,然而,只一眼,却是怔愣在了原地。   容钰也看见了。   只听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这是独属于成婚的声音。只见一个生得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身着喜服,骑在高高的马上,他身后跟着一座花轿。   新郎面上喜气洋洋,任谁都看得出他很是满意这场婚礼,或者说是花轿里的新娘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玉兰仙子跌坐在地,已是面如金纸,一副备受打击失魂落魄之态。   见此,容钰便明了,那正迎娶新妇的新郎想必便是玉兰仙子口中的那位夫君吧。   她为了心上人甘愿承担所有罪责,哪怕毁了这千年修行,也不悔。可她的情郎却像是已然忘了她,已在开开心心的迎娶新人了。   这便是她口中的相知相许,此生不负。   如今看来,却是讽刺到了极点。   容钰的眉头已经深深皱了起来。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玉真子摇首道,“可如今这天上却还没有过去一日,人间也不到一年呢。”   “这便是凡人的情,情转浓时情转薄,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容钰没有说话,只是不知怎的,那一瞬间,心头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灰。   大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玉兰仙子死死地看着那身着喜服、骑在马上的新郎,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了,面上已有了死灰之容。   “玉兰仙子,私入凡间与凡人相恋,且误了花期,触犯天条,理应受罚!”天帝沉声道,“今抽掉玉兰仙子的仙骨,剥夺其仙籍,打入凡间,永生不得再入仙庭!”   “来人,把她拖下去,即刻行刑!”   “是!”   雷神高声应到。   话落,便有天兵上前,押着玉兰仙子离开了。   玉兰仙子离开了,可殿内的气氛依旧凝重。   片刻,天帝又对司命仙人道:“凡人陈智,引诱仙女,罪大恶极。今剥夺他五十年阳寿,死后三世罚入畜生道。”   “小仙听命。”   司命仙人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执笔打开命书,找到了陈智的名字,直接划去了他五十年阳寿。   命书上记载,陈智本应福寿双全,活到七十岁才寿终正寝。   而如今,他恰好二十岁。   没了五十年阳寿,也就是说,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命笔落下,命数当即发生改变。   容钰朝殿中那人间之景看去,便见那骑在马上的新郎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滞,下一刻,便突然从马上重重地坠落在地。   只听砰得一声。   那方才还喜笑颜开、满面春风的新郎便摔破了脑袋,鲜红的血染满了半张脸,竟是直接摔死了。   “啊啊啊啊死人了!新郎官摔下马死了!”   尖叫声蓦然响起,周围一片混乱。花轿里的新娘子猛地从里面跑出来,看到落在地上已经没有生息的新郎,立刻尖叫了一声。   下一刻,她立刻坐回了轿子里,大声道:“回家!这亲我不成了!”   天帝伸手一挥,那景象便彻底消失了,殿内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过。   见着这一幕,容钰的心神猛然一震。   她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天帝,恍然间,像是看到了一个曾经让她熟悉至极,后来却又陌生无比的人。   许是因为刚才的事,天帝有些意兴阑珊。   他微微揉了揉额头,这个动作,不像是仙人,倒像是个普通的凡人。注意到容钰的目光,便回看她道:“你刚入天庭,对这些规矩想必是陌生的。朕便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待三日后再给朕答复吧。”   说着,他又看向玉真子道:“玉真子,这三日,你便带着容钰好生熟悉一下天庭以及天规天条。”   “小仙遵命。”   容钰与玉真子一同拱手相拜。   容钰没有想到天帝竟能给她三日考虑的时间,倒是松了口气。她如今确实对天庭是一无所知,能有三日的熟悉时间,倒是刚好。   吩咐完之后,天帝便让玉真子带着容钰下去了。   一出了大殿,玉真子看上去便自在了一些,话也多了起来,对容钰道:“这三日,你便跟着我去这天庭到处看看吧。”   容钰点头应是。   “可有被方才的事吓到?”玉真子问道。   不等容钰回答,他便继续道,“玉兰仙子修行了千年,竟是也没参悟透这个道理。既已成仙,便意味着凡间事了、尘缘已断。”   他叹息着道:“仙凡有别,当初拼了命的修炼,便是为了有一日位列仙班。而如今,何其可惜啊!”   反正玉真子是理解不了的。   “你可要记住,这第一个条天条,便是不能贪恋凡尘。”玉真子叮嘱道,“神仙绝不能插手凡间事,这无异于自掘坟墓。往后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初见时,这位老神仙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仙气飘渺。可现在,也没过多久,却已经显露了本性,嘴里说个不停。   但是相比之前冷冷清清的仙人,容钰倒是更愿意面对现在这话唠老人。   “要老夫说,你还考虑什么,方才便该直接选天兵统领一职,这可是天庭正神位,虽官职不算高,但你还年轻,早晚有一日能升上去的。”   当然,这一日要等多久那便说不清了。   神仙不同凡人,虽有天人五衰,但那也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容钰可以说是如今仙界最年轻的神仙了,放眼仙界,哪个神仙每个几百上千岁?所以,想要升职,那也得慢慢熬资历。   这些话玉真子倒是没有说,不过想来,容钰在天庭待久了,便也清楚了。如他们这样无根无底、没有背景的神仙,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便好。   “是吗?”容钰垂眸,低喃了一声。   玉真子回道:“自然,你一飞升便是正神,又年华正好,还是等得起的。成仙可不是易事,你想想你因何能做神仙的?可不能……”   “因何能做神仙?”容钰眸光微动,忽地打断了玉真子的话道,“前辈,可否让我看一看人间?”   说道此,她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只看一眼便好。”   她感受到玉真子的好意,只是有些事只有她自己经历过才懂,也是因为经历过,才做不到放手。   不悔,不悔……   拔刀自刎的那一瞬,她没有半分留情,死亡来得很快,她甚至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可她记得,在她从马上坠落的那一刻,那一声声随着寒风传来的将军。   “你都成仙了,还看人间作甚?”玉真子有些忧心忡忡,“玉兰仙子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可别步了她的后尘。”   “我虽已身死,可……凡间事未了。前辈,便让我看一眼吧。”容钰声音微哑,“或许看过之后,便能彻底放下了。”   哪怕她身在天庭,眼前所见皆是传说中的存在。可闭上眼的瞬间,闪过的依然是那被青山环绕的关州府,依然是那巍峨古朴的城墙。   “唉……好吧。”玉真子思索了片刻,见容钰面色坚定,到底还是松了口,“你如今刚升仙,仙力不足,我也不过是个微末小仙,自是不能如天帝那般随意看凡间。你随我来,我们去照凡池。”   照凡池,顾名思义,只要驱动仙力,便能看到凡间诸事。   这神仙的仙力,一来问天资根脚,二来是看修行,三来便是看人间香火。容钰是凡人初升仙,这三样皆不占,自然没什么仙力。   玉真子便带着她去了照凡池。   “你凝神屏气,心里默念着你想要看得地方,朝着照凡池使出仙力便可。”玉真子解释道。   闻言,容钰点头致谢。   她按照玉真子所说的,闭着眼,心念涌动,随即朝着照凡池一指,下一瞬,照凡池里果然便出现了人间之景。   “这里是关州府府衙?”玉真子朝照凡池看去,须臾,有些复杂的看了容钰一眼道,“你死得也算是值得。”   “为容将军请封!”   “为容将军请封!”   ……   只见关州府府衙门口,竟是跪了一地的百姓。他们中有衣着富贵整齐的,也有粗布麻衣,更有衣衫褴褛的,可此时,他们却全都跪在一起,朝着府衙磕头。   并一声声地道:“为容将军请封!”   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声声振入人心。   祥光已经散去,回春却仍在。   “将军虽死,可此志长存!”百姓们皆是红了眼,高声道,“她是我们大周当之无愧的英雄,大周不能薄待了功臣啊!”   容钰霍然朝后退了半步。   照凡池里那人间之景霎时因为失去了仙力的支撑消失了,又变回了一片纯白。   可方才的那一幕,却是让人铭记在心,哪怕只看了一眼,也难以忘怀。   更何况是容钰。   她比不过司马承的过目不忘之能,可却也是天资聪颖,只一眼,便记得清清楚楚,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心底。   那一瞬间,容钰只觉得眼眶竟是起了酸胀。   心中那团沉寂的烈焰,似乎又再次冒出了一缕青烟,眼里的东西慢慢模糊了她的视线。   “为你请封,你虽死了,倒也留下了身后名。”玉真子叹道,“只是仙凡有别,容钰,你莫要忘了,你已经不是关州府的那位容将军了!”   “此去应多羡,初心尽不违[1]。神仙为何会被称为神仙?”容钰低声念了两句诗,问了一个问题。却是不等玉真子说话,她却忽地释然的笑了。   她转头看向玉真子,问道,“前辈,我是因何成仙的?”   “之前不都说了吗?你于战场中顿悟入道、功德加身,才立地飞升的,你……”说到一半,玉真子忽然顿住了,忙看向容钰。   却见面前的身着银甲的新晋女神仙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顿悟入道、功德加身。”   她重复了这一句话。   然后,大笑了一声,温声道:“前辈,我做好选择了。”   “我从人间而来,自该回去才是。我心之归处,便是我该去的地方。”   **   司马承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皇子,那时,他的父皇身体还算康健,且也不止他一个儿子。   他虽然受宠,却不是最宠。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司马承本以为自己早便忘记了。身为帝王,他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要面对的人也数不胜数。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错,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些事便已经成了无关经要的了。   七岁时,他认识了一个人。   身为宫中的小皇子,他长到七岁也没有出过宫,身边伺候的人也很少给他说宫外的事情。所以司马承虽知道宫外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可是年幼的他,对此并无具体的概念。   直到他父皇寿诞那日,他已七岁,终于有了资格入宴。   那一天,他见到了很多很多人。   有认识的,可更多的却是陌生的。但他从小便过目不忘,哪怕只见了一眼,他依然把那些人记住了。   尤其是其中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   这等宫宴,是很少有孩子能够参加的。毕竟宫中规矩甚严,大人们担心孩子们闯祸,自然不会带太小的孩子来。   能参加宴会的,大多是十岁以上的孩子。   司马承本以为他已是最小的,却没想到,竟还有一个比他还要小一些的。   只是那小孩年纪虽小,却一本正经。明明长得粉雕玉琢,煞是好看,却偏偏板着一张脸,看上去跟个小大人一样。   很快,他知道了那个小孩的来历——   原来是长乐郡主与将军府的血脉,按照血缘和辈分,那小孩还该唤他一声表兄。   宴会很无聊。   司马承终于忍不住,又心生好奇,于是悄悄凑到了那小孩的身边,想要吓吓他。却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小孩便忽然转过头,一把抓住了他。   反倒是把司马承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你身后?”司马承惊讶。   那小孩应该是认出了他,立刻放开了他,便要跪地请罪。司马承却一把拉住他,笑着道:“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宫里吧?这里我很熟,我带你出去玩。”   此时,长乐郡主已经与别家的夫人聊上了,无暇顾及这边。   不等那小孩儿拒绝,司马承便直接拉着他跑了出去,来到了御花园,这里是宫中最好看的地方。   而这时,又恰逢春季,更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漂亮吧?”他有些得意的摘了一朵花在小孩儿面前晃了晃,“你长得还挺好看,这花我就赏给你吧。”   说着,不等人回答,他便伸手想要把花插在小孩的头上。   那小孩儿自然不会任由他弄,便本能地朝后退。   司马承又走得急,一下子没站稳,便朝着地上栽去。伺候的宫人根本来不及,眼看着他就要摔下去,是那小孩又跑上前来想要抱住他。   可惜小孩忘了自己的体型,他甚至还没有司马承高,力气有限,怎么可能接得住?   最后的结局是,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长满了青草,摔下去也不怎么疼,只是两人脸上都不可避免的蹭上了青草和泥巴,弄成了两只小花猫。   两人看着彼此,然后忽地,一起笑了。   “我叫司马承,你叫什么?”那时,春光明艳,他笑着问他。其实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只是想要听他自己说一次而已。   而那个小孩儿眨了眨眼,也笑着回了一句,“我叫魏钰。”   “魏钰魏钰,我叫你阿钰如何?”他之前听见了长乐郡主这般唤他,便也跟着学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按理你该唤我表兄,不过我允许你唤我的名字。”   “阿钰,你便唤我阿承吧?”   可那是个规矩刻到了骨子里的人,即便他这样说了,可那声阿承,他也是很难听到的。   那时,司马承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小男孩其实是个小女孩,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弟弟很可爱很好看,一见便让他心生欢喜。   他想要和他做朋友。   后来呢?   梦里的画面忽然变了。   暖春不再,隆冬已深。   他待在哪怕点满了炭火,也依旧盖不了寒意的屋子里,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哭着说,“陛下,容将军殉国了!”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人。   她长大了,穿着一身银甲,手上提着一把闪着银光的刀,有血从银白的刀身上缓缓滴下。她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阿承,我走了。”   他看见了她脖间的那条深深血线,刺目至极。   话落,她便转过身去,身影一步步消失在黑暗之中。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大喊道:“你站住,朕不许你走!容钰,朕是大周君主,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那人终于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转身看他,笑着对他说:“可是阿承,我已经死了。从此,我再也不是大周的子民了。”   不等司马承反应,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他:“阿承,你为什么不信我?”   话音未落,黑暗袭来。   她甚至没有等他的回答,便再次转身,大步朝着那黑暗而去。   “容钰,容钰……你回来!”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冷厉至极,“朕命令你,回来!”   可这一次,却是再也无人应他了。   那人走得很快很快,司马承想要追上她,可是用尽全力却都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彻底走出了他的世界。   “陛下,陛下……”   屋子里,候在床边的文福见床上的帝王忽地涨红了脸像是做了噩梦,忙凑近去,想要唤醒帝王。   “阿钰,你回来……”他听见帝王低喃着,然后面色又忽然扭曲了一瞬,便是在睡梦中,声音也冷若寒冰。   他说:“朕无错!”   文福微微一怔,须臾忙反应了过来,伸手探了探帝王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吓了一跳,忙朝外跑去叫道:“陛下发热了,快传太医!”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而身后,屋里,帝王却还沉在那场梦里。   “朕无错,朕无错……”他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一句话,后又压低了声音,带着沙哑,“容钰,你回来。朕命令你,回来!”   明明是命令,可似又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祈求。   祈求?   可帝王又怎会祈求别人? 第26章 香火/大周明明负了你们   太医很快就来了, 可司马承这场病却来势汹汹。高热一阵一阵的,便是喂了药,也没有见什么起色。   整整一夜, 别院都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直到第二日, 司马承也还没有醒过来。   郑晖和贺江早就在一旁候着了, 他们身为关州府官职最高的人,若是皇帝在他们这里出事, 那他们的下场怕是也只有追随帝王而去了。   只是,跟着司马承来关州府的太医看了, 从关州府找来的大夫也看了,司马承的高热依旧没有完全退下来。   甚至连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他像是完全陷入了梦靥之中。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唤他,他都没有醒过来。   身为帝王的贴身内侍,文福自是不能离开半步的, 日夜守在床边。他偶尔能看到帝王动了动唇, 说着一些模糊的话语。   而这其中,出现的最多却是一个人的名字。   “容钰, 容钰……”躺在床上的男人因为发热,脸色绯红, 唇微微有些干裂。他紧皱着眉心,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你不能死……朕不允许你死!”   他说的断断续续的,更有些混乱,可从始至终,那些话表达的意思都没有变过。   文福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哪怕帝王说得模糊不清,可他也听明白了。   床上的男人从来都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 尊贵无匹的,而如今看上去竟是出乎意料的虚弱。他生得好看,如今这般脆弱的模样该是让人怜惜心疼的。   可守在一旁的文福瞧着他的模样,又听着那些呢喃,心底竟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悲哀。   “陛下,容将军已经走了。”   他跪在床边,伸手小心翼翼地为帝王掖好被角,边轻轻的说出了这句话。   床上的帝王却像是被这句平淡至极的话刺激到了极致,哪怕还闭着眼睛、深陷在梦中,也在咬着牙强调道:“她不能走,没有朕的命令……她永远也不能离开!”   然而,无人应答他。   屋子里慢慢的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文福轻叹了一口气,拿出湿热的毛巾,开始为帝王轻轻地擦拭身体。他是伺候皇帝的奴才,他的职责便是好好伺候帝王,无论他是醒着的还是昏睡的。   若是帝王这一次没有熬过去,那他也只有殉葬的命。   文福已经不算年轻了。   他才刚记事不久,便被父母送进了宫中,成为了一个小太监。那时的他无权无势无钱,只是宫中最最普通的那种小太监,只有任人欺负的命。   怕是没人想到,那个差点饿死在小屋子里的小太监有一天竟然会成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成为宫中地位最高的太监。   便是那些主子娘娘也不敢得罪他,甚至还要想尽法子讨好他。   他能有今日,全是因为他的主子。   很多年前,是那个尚还稚嫩的小皇子在众多的候选太监中,伸手一指,选中了他。   从此之后,再也无人能敢欺负他了。   他也从一个卑贱至极的残缺之人,成为了宫中被无数人捧着的文公公,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了。   “陛下,快些醒来吧。”他轻叹一声,轻声说着,“您是大周的君主,大周需要您,百姓也需要您。便是容将军……”   他顿了顿才低叹着道:“她也从未想过你不好。”   文福说完,垂眸,却见帝王的眼角不知何时竟然挂上了一滴晶莹。   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   只是在昏黄的灯火下,那晶莹闪着淡淡的银光,不容忽视。   帝王似乎还陷在梦靥中。   见此,文福有些忧心的站了起来。   他想了想,便走出了房门,对守在门外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很快,侍卫便拿着几叠纸钱回来。   文福拿着纸钱,去了院子里。   自从那一日一瞬回春后,关州府便真的越过了隆冬,进入了温暖的春季。这个时节,天空本应是阴沉沉的,可属于暖春的夜,却是意外的明亮。   圆月当空,繁星闪烁。   月色柔和的落下来,仿佛是从天上掉落在地上的温柔。   “容将军,您若是在天有灵,便保佑一下……”陛下。文福蹲在地上烧着纸钱,边絮絮叨叨的念着,他本想这样说的,可话到嘴边,却终是咽了回去。   他想到了身世刚刚曝光的时候,跪在龙清宫外的那位女将军,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将军,您……好走吧。”   “你在给谁烧纸钱?!”正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冷厉声音。文福手一抖,手中剩余的纸钱便全部掉进了火盆之中,瞬间,火光大盛,照亮了身后人苍白阴郁的面容。   “奴才参见陛下!”文福忙跪在地上行了一礼,“陛下,您终于醒了!您都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他眼里带着水光。   说着,身为贴身内侍的本能让他立刻注意到了帝王此时的穿着,见帝王竟然只着了一件单衣,忙担忧的道:“陛下您才刚醒,身子正是虚弱,这夜间风凉,还是先回屋……”   “朕问你,在给谁烧纸钱?”司马承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因为生病,声音沙哑到了极点,透着几分难得虚弱。   但即便如此,声音里也依然透着一股冷意。   “回陛下,奴才是在给……容将军烧纸钱。”文福顿了顿,便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以帝王对容将军的复杂感情,听他这般说,想必是会重罚他的。   文福做好了帝王大发雷霆的准备。   然而,话落许久,帝王竟都没有开口。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那火盆里的纸钱烧得越来越旺,然后慢慢变小,最后终于化为了一团灰烬。恰时,一阵风吹来,那些灰烬便随着风洒落在了地上。   有些甚至飘落在了帝王的身上、发上。   “你在给她烧纸钱啊……”   文福头触在地上,看不到帝王的表情。   “是啊,她死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帝王笑了一声,然后咳嗽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了撕心裂肺之感。   文福吓了一跳,都顾不上尊卑,忙站了起来,伸手想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帝王。   然而,还没碰到帝王,便被一只手用力挥开。   “朕无碍!”司马承推开文福,在夜色下站得笔挺,“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朕还没有那般脆弱。”   他固执的要自己站着,哪怕在夜风中,面色越发的苍白,却依旧拒绝文福的搀扶。   “不过是生了一场小病而已,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年轻的帝王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繁星,唇角在笑,可眉目间却多了一层阴郁,“你不是要给她烧纸钱吗?那就大大方方的烧!”   “陛下……”文福眼含担忧。   “来人!”司马承却忽然提高了声音,“给朕多拿一些纸钱来!朕的大将军为国捐躯,臣子如此高义,身为君王自也应该好好慰问一番功臣才是!朕亲自给她烧纸钱!”   文福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劝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他看着帝王发红的脸色,终是轻叹一声,对身后的下人道:“去把陛下的披风拿来,莫要冻着陛下了。然后……让李太医来一旁候着吧。”   而司马承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郑晖与贺江的耳里。   先前,帝王昏睡不醒。他们身为臣子,自然也不敢离开太远,都歇在了别院里。如今听闻消息,自是立刻便赶了过来。   见帝王竟然在烧纸钱,两人皆是愣了愣。   “容钰殉国,乃是朕和大周的大功臣,朕给她烧些纸钱有无不可?”帝王这般说着,可他的眸中却像是凝上了一层寒冰,全无半点对功臣的温和与惋惜,仔细看,甚至像是生了恨意。   “你们俩也来给大功臣烧烧纸钱吧。”   声音里像是蕴着一丝讽刺。   “……是,臣遵命。”   沉默片刻,郑晖率先走了过来,然后便蹲了下来,竟是真的认认真真的在烧。   见郑晖已经动了,贺江眉头微微皱了皱,须臾也走了过来。   一时间,除了他们的呼吸声,竟只能听见纸钱在火盆中燃烧的声音。君臣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压抑。   许久,帝王忽然开口,“你们说,她能收到这些纸钱吗?”   “这……请陛下恕罪,臣不知。”   郑晖与贺江都这般回道。   他们是阳世之人,自然是不知道阴间之事。这烧纸钱供奉,更多的只是寄托活人的哀思,至于亡者能否收到,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不知。”司马承低哑着笑了一声,忽地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些百姓又为何要为她请封?甚至还以此来威胁他们的君主?”   “难道在他们的心中,将军竟比君主更重要吗?”   “陛下息怒!”   闻言,郑晖与贺江以及院中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息怒?朕何时发怒了?”司马承拍了拍手中的灰烬,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道,“朕是在问你们话,现在回答朕的问题。”   无人敢应。   不知为何,帝王这一病起来之后,性情更加捉摸不定了。不但如此,还甚是喜怒无常。眉目间的那丝阴郁更是让人不敢造次。   “贺将军,你先来回答。”司马承直接点了贺江的名。   贺江心里一沉,须臾只能回道:“陛下乃是大周君主,乃天子,自是重过所有人。容将军虽是大周的英雄,可她也是臣。自古以来,为君主分忧乃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说到这儿,他微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百姓愚昧,他们会如此,说不得是被人煽动了。陛下才是天下之主,他们能有今天的日子,也是陛下的功劳,又怎会怨怪威胁自己的君主?”   “是吗?”   司马承勾了勾唇。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大片火光快速的靠近。随着火光而来的,还有一阵庞大的脚步声。   下一刻,侍卫急速地跑了过来,单膝跪地报道:“禀陛下,外面有一大群百姓举着火把来了,看方向,是朝着别院而来的。”   说到这儿,他面色微微白了白,声音微颤,“属下听到他们在说……要求见陛下。”   司马承来关州府的消息乃是机密,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便只有郑晖与贺江等人知道。而如今,那些百姓说要来求见他……岂不是说,他的行踪被泄露了?!   “……是奸细!”   只一瞬间,贺江便想到了之前军中消息泄露之事。当时,他便察觉到军中有奸细。他在军营之中,自然知道那奸细不会是容钰。   可……那是个极好的机会,他不得不把握住。   而如今,容钰已死。   那个藏在暗处的奸细再次行动了。   “奸细?”帝王却没有大发雷霆,反倒是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刺耳至极。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不久之前,那些围住了容家小院的侍卫。   **   东方立并没有找到傅晟。   他带着人追上去,最终,却只见到了遍地的大周边军尸身——是傅晟带走的那些人,而如今,却是全死了。   只是里面并没有傅晟。   如今便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傅晟被戎国人抓走了,另一个便是傅晟逃脱了,却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如果是被戎国抓住,那戎国应该会传来消息。   毕竟傅晟军职高,在边军中也很有影响力,戎国人定然会用傅晟来与大周交换。如今容钰刚死,他们绝不能再失去一个大将。   戎国人绝对会抓着这一点不放。   只是如今,戎国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那更大的可能便是第二个结果。   东方立派人四处寻找,可依旧没有找到傅晟的下落,只是看到了路上有不少的血。他的面色渐渐沉重。   “东方将军,傅将军不会出事了吧?”有偏将忍不住问道。   “不可能!”东方立闻言,立刻摇首,“就傅晟那只老狐狸,他多聪明啊,整个军营就他最阴险了,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出事的。”   “派人继续找,本将就不信找不到人!”他咬牙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死了,那也得把他的尸首给找回来!”   “是!”   东方立还有职务在身,且这一次他是私自出来的,并未经过主帅贺江的允许,自然不能出来太久。   他留下一些人继续寻找后,便带着剩下的人回去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将军绝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她的功劳没有人能够抹杀,哪怕是皇帝也不行。属于她的荣誉,他必须要为她抢回来!   东方立目光如炬,朝着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经历了之前的事,东方立对皇帝与京城的那些官员已经连半分信任也没了。若是不做些什么,朝堂那些人定会掩盖今日发生的事。   而将军的死,怕是也会被掩埋。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入军营之前,东方立没有读过书。是后来跟了容钰,他才开始认字,只是他没有什么耐心,每次一读书就困。   因此,大多数时候,是将军在给他讲书。   并不是那些传统的四书五经,将军给他讲的很杂,最多的当然是兵法。   将军于他,不仅有知遇之恩,更有再造之恩。   东方立知道自己不聪明,能有今天这个地位,是因为他跟对了人。若是换做其他人,怕是他如今还是个先锋小卒吧。   自然,他也深知自己不是那些世家权贵的对手。   阴谋诡计玩不来,那便用阳谋吧。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是将军曾给他讲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既然如此,那便用一用民心吧。   将军在边关五年,京城的那些人能无视她的功勋,可是被她护住的百姓不会,与她一同征战沙场的兄弟们更不会!   他驾着马,带着人,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快速的朝着关州府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此地。   过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了,才有一个身着青衣的人从那茂密的灌木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站在东方立曾站过的位置,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苍白病态的峻秀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一双本就幽深的眸子越发的暗沉。   这带着病弱之气的青衣公子,正是东方立寻了许久的傅晟。   至始至终,他们都未想过,那位曾立下不少功劳、杀过许多戎国兵将的傅将军,原来竟是那位深埋已久的奸细。   “世子,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杀了那东方立?”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戎国人问道,“东方立并没有带多少人,咱们只要出手,任是他插翅也难逃。”   戎国与大周,早已结下了深仇大恨,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死。   东方立是大周的高级将领,是边军的猛将,若是没了他,大周便又失了一条臂膀,实力定然大减。   到时候,他们的胜算肯定更大。   思及此,这戎国人忍不住看向身前之人,想到了这人身上的那一半大周血脉。   傅晟淡淡看了他一眼,天色本就黑,在月色下,他带着病态的面色更是多了一层惨白,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被那双冰凉如水的眼睛看着,只一眼便让他竟遍体生寒,他本能地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下一刻,只听身前之人道:“留着他自有其大用。”   至于有何用,他却是没有继续说了。   “走吧,回西陵……”说到一半,傅晟抿了抿唇,片刻哑声道,“去天牢。”   容钰的尸首便放在戎国的天牢之中。   她的尸首自然很重要,但毕竟是尸体,便不能放到宫中。而戎国人也对容钰恨之入骨,为了不让他们随意破坏尸身,以此泄愤,便只好把其放在了天牢之中,派人看守。   这是自容钰死后,傅晟第二次见她。   第一次,是在战场上,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他的眼前坠落。而这第二次,便是现在了。   如今关州府不但有贺江这等老狐狸,司马承还亲自来了,按理,他不应在这种紧要时刻回戎国。说不得,便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他在大周潜伏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便要大功告成,绝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才是对的。   可等傅晟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带着人朝着压着容钰尸首的戎国兵将追了过去。   天牢的环境自然不好。   而容钰,身为前敌军首领,更不会有什么好待遇。她的尸身被直接扔在了天牢里肮脏的木床上,本来如今该是隆冬,倒是不担心尸体腐烂。   可现在,一瞬回春,这般放着,怕是不过几日,尸体便会被蚊虫损毁。   好在现在,她才死了几个时辰,尸身自然还是好的。若不是已经变得僵冷,若不看那脖颈上的伤口,甚至还会以为她只是沉睡了过去而已。   傅晟屏退了左右。   那简陋陈旧的牢房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与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坐在地上,靠着木床,仿佛只是在和她闲聊,“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活下来的。”   “不仅是活下来,你还可以得到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包括你的亲人,他们都将过得很好。你明明有那么多的选择,可为什么偏偏要选这条绝路?”   牢房里除了他的声音,便只有时不时的老鼠叫声。   自然是无人能回答他的。   那青衣公子似乎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大周就那么好吗?值得你们为其付出生命?你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大周明明已经负了你们!”   他说着说着,忽然提高了声音,眼里闪着浓重的杀意。   很少有人知道,魏老将军不但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更罕有人知道,他的父亲其实曾也是大周边军的将领。   也曾为大周立下无数功劳。   可最后呢?   那个为大周拼了数年的傅钧傅将军死在了他最尊敬的人手中,死在了他曾最爱的大周,死在了妻儿的面前。   当年大周与戎国交战正酣,傅钧便如一颗在战场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天赋出众,有勇有谋,且悍不畏死,很快便在边军中脱颖而出,甚至被当时还是盛年的魏将军看重,着重培养。   只是谁都没想到,一次与戎国的交战中,傅钧为了掩护大军,深入敌营,最后身重数箭失踪。   他们都以为傅钧死了。   可他并没有死,他只是摔下山崖,暂时失去了记忆,后来,更遇上了出来玩耍的明珠郡主。   再后来,他们相爱了。   可很快,傅钧的身份曝光,而他也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原来不是戎国人,而是大周的军人。   这份恋情自然无人祝福。   然而,彼时,两人却已经私定终身,明珠郡主还有了身孕。   一边是他的国家,一边是妻儿。   两者皆是他心中最深爱的,而如今,他却必须要从里面做出选择。   家和国,他又该如何选择?   面对着妻子的泪水还有还未出生的无辜孩子,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家。只是他生是大周人,这一生也不会改变。   他舍弃了奋斗多年的功勋,选择与妻子隐退,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他们确实也度过了一段平淡却幸福的安稳日子。   后来,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那般美好。   “可他与你一样,都是个傻子。”傅晟低低笑了起来,随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他以为他只要放弃一切,不问世事,便能得到安宁。可在那些人的眼里,他这是背叛。”   “阿钰,”他轻柔的唤了她一声,“你知道吗?他是被万箭穿心而死的,正是他最信任的魏将军下的命令。”   “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死在我的面前……”   若不是他们悄悄藏了起来,或许早在许多年前,他们一家人就死在一起了。   “所以,我是带着仇恨去大周的。我本就活不了多久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了她。然后,他转头看向木板床上的人,伸手轻轻地为她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那张脸上冰凉如雪,他只轻轻碰到,便立时一颤,冷得让人发抖。   那冰冷僵硬的触感,再次提醒了他。   她已经死了。   如很多年前,他的父亲那般,死在了他的面前,血色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这一生都无法逃离。   “世子,时间差不多了。”外面有人的声音响起,“郡主那边已经在催了。”   那有些尖利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冷寂。   傅晟微微垂眸。   半晌,他执起了她的手,缓缓低下了头……   **   天庭。   因着三日时间还未到,容钰便趁着这三日熟悉天庭,以及学习一些基础的仙法。她正在玉真子的住处,翻开着一本仙书,忽地心有所感。   鼻间似乎嗅到了一股香味。   像是香火的味道。 第27章 人间香火/帝王心/明珠……   天庭之中, 仙气渺渺,又怎可能有香火之味?   容钰微微一怔,却不由得闭上了眼, 情不自禁的去嗅这香火。然后,随着香火而来的, 还一道微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脑海之中竟是也跟着出现了画面。   “小黑, 将军真的死了吗?”一座破败陈旧的庙宇里,一个少年小和尚正跪坐在庙中一空余的房间里, 上方立着一块崭新的牌位,上面竟刻着容钰容将军几个字。   而在牌位前, 香炉里插着香烛与香,小小的庙屋里因着这香,烟雾缭绕。   这里便是明山寺。   很多年前,明山寺也曾辉煌过, 只是时移世易,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座山里有这么一座寺庙了。如今庙里只剩下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以及一只大黑狗了。   没有香客, 和尚们便自己种田养活自己。   明山寺处处都透露着破落感。   便是这香烛等东西,也是老和尚带着小和尚自己做的。   无咎跪在牌位前, 把手里的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纸钱烧完后,便双手合十认真的念起了经。他的旁边, 一只大黑狗竟然也学着他的模样,像是一个人一般跪坐在地上,然后两只前爪合十,竟是也跟着念起了经。   只是与小和尚不同,大黑狗终究不是个正经和尚,念着念着便不记得了这往生经后面的部分。   “确实已经死了, 小英她们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等到经文念完,一道年轻男声忽然响了起来,竟然是大黑狗张嘴说话了。   这等奇异之事,若是放在普通人家,怕是早就造成了恐慌,大喊着妖怪来了。   无咎起初也被吓了一跳。   他虽然是个和尚,但收养教导他的老和尚已经很老了,平日里最多给他讲讲经,哪里会说这些奇异之事。   只是小黑与他共过生死,还救过他的命,无咎惊吓过后,便也慢慢接受了。   他知道,哪怕小黑是妖怪,可小黑也不会伤害他的。   况且这山中寂寞,他平日里除了偶尔下山采买一点必需品,便常年待在山里。这里除了师傅和他,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无咎偶尔也会感到寂寞,小黑的到来却填补了这一块。   因此,这一人一狗便这么一起过起了日子。   据小黑说,他本来是个大妖怪的,只是一次在与别的大妖怪争地盘的时候,不慎伤了妖丹,被打回了原形。   经过这么久的调养,他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想必再过一段日子,便能重新化为人形了。   而小黑口中的小英,便是他的妖怪朋友,是一只生了灵智还未化形的鹦鹉精。鸟雀有翅膀,可以飞得很远,而且数量众多,所以消息很是灵通。   这不过是容将军身死的第三天,人类那边,消息根本还未传到京城这边来,可小英她们却早早带来了消息。   无咎与小英她们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些小鹦鹉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大早来这里上香的原因。   香烛和香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他的手艺不算太好,质量应是比不上京城里店里卖的那些的。   只是他身无长物,能做的竟然也就只有这些了。   一思及此,无咎的脸色便黯淡了下来,眼里有惋惜和伤心,“将军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在了呢?她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   一旁,小黑举起了一只前爪,“还有我。”   当日,如果没有容钰,小黑怕是已经成为了一锅炖狗肉,而无咎的下场想必也不会好。   这恩情,一人一狗都记在心里,想要报答。   只是他们都一穷二白的,又能拿什么给将军呢?当日的那朵干花,都是无咎厚着脸皮给过去的。   他知道将军肯定不会在意这些,可是他自己却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日子,无咎和小黑都在努力攒钱——无咎可以自己做一些香烛拿出去卖,而小黑能进山里打猎,而且他对山里熟悉,也能找到一些人参和灵芝药材一类的。   只是年生久的药材大都有了灵智,他们能采到的大多都是几年十几年份的,而且这些也是不多见的。   不过经过他们的努力,一人一狗竟是也有了一些积攒。   只是没想到,等他们下山去的时候,却听说容将军一家竟然已经离开顾家村,向着边关而去了。   无咎当时便懵了。   后来还是小黑说他现在伤好了不少,可以联系他以前的妖怪朋友们了,便付了一些报酬雇佣了小英她们这类鸟雀帮忙注意边关那边的消息。   结果一人一狗都没有想到,小英她们第一次传来的便是,容将军身死的消息。   “小英她们说,容将军的尸身还在戎国。那些戎国人有许多残忍的手段,又对将军恨之入骨,”无咎忧心忡忡的道,“他们或许会折辱容将军的尸身。”   “小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绝不能任由他们侮辱将军的尸身!”小和尚清秀的脸上是一片严肃认真。   “当然!”大黑狗也郑重的点着头,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不如我们去把将军的尸身抢回来吧!”   说到此,大黑狗明显有些激动。   “我的伤势好得也差不多了,想必过两日便能化为人形了。”小□□,“到时候我偷偷潜进去,那些凡人定然发现不了的。”   闻言,无咎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他一把抱住大黑狗的脖子在他身上蹭了蹭道:“好,那我们就去把将军的尸身抢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全然忘了自己长到这么大,可从未出过远门。便是连附近的京城都没有去过,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山脚下的小镇罢了。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小黑的前爪啪得一下拍在了地上,一锤定音。   “诶,小黑,你看今天这香烛是不是燃烧得有些快了?”无咎点着头,不经意地一瞥,便发现才点上没多久的香烛竟然已经燃到了底,“是这次的香烛没有做好吗?可我明明是按照步骤来得呀。”   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疑惑地挠着脑袋,喃喃自语。   天庭。   容钰有些发怔的“看着”这一幕,那小和尚和大黑狗的模样清晰极了,且他们的每一个字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很难让人把这当做是一场幻想。   而且,随着她不自觉地吸收了那些香火,竟清晰的感受到体内的仙力竟增加了一些。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幻想。   而是真实发生的。   那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和尚和大黑狗为她点了香烛,为她念了往生经。如今更是愿意为了她背井离乡,深入两国交战之地,冒着极大的风险,只为了抢回她的尸身。   即便小黑是一只妖怪,且说得信心十足,但是如今的容钰已然成仙,自是一眼便能看出这只看上去威风的大黑狗其实不过是才化形不久的小妖而已。   容钰的心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丝暖流。   她本还想再“看看”,然而当香烛燃尽的那一刻,那小和尚和大黑狗也跟着消失了,她的“眼前”恢复了正常。   “吃到香火了?”   正这时,头上响起了玉真子的声音,仔细听,似是还夹杂了一丝羡慕。   容钰睁开眼,看向玉真子问道:“前辈,这香火是有何讲究吗?”   “这自然是有讲究的。”玉真子坐在她一旁的蒲团上,甩了甩拂尘解释道,“你可知正神为何地位这般高?”   不等容钰回答,他便继续道:“这第一是因为正神都身有司职,名字在仙录之上。只要不犯错,便是天帝也没有权利罢免。这第二,却是因为只有正神才能享受人间香火。”   “香火越足的正神,往往神力越强,香火是能增强神力的。”玉真子有些羡慕的道,“当然也不是什么香火都有用。”   “比如凡人自己烧烧的那些便是绝不行的。必须是心诚者,且通过正规程序才行。”   “至于何为正规程序?自然是要在庙宇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边城有那么多百姓祭奠容钰,但容钰却能收到小和尚他们烧给她的香火的原因。   那庙虽然不是她的,但是小和尚却是用正经祭拜的程序来祭她的。   “想我飞仙这么多年,享过的香火却是寥寥无几……”玉真子轻叹一声,“所以这正神之位,才让诸多神仙趋之若鹜啊。”   想他如今,虽已是正神,但也只是微末之位,在人间籍籍无名,自是没有庙宇的。   他如今能享受的香火,自然也是有限的。   他已飞升成仙上千年,人间都不知道改朝换代了多少次,便是最初还有人记得他,可如今已过去了这么久了,想必也无人再记得他了吧。   “……你的选择或许也没错。”半晌,玉真子如此道。   他指的便是容钰要回人间做神仙的事。   起初,玉真子是不理解且反对的,可如今想来,去人间做正神虽难以再入天庭,却也有其他利处。   至少……容钰这个名字,不会如他这般在人间消失的那么快。   不过,容钰本就是人间名将成仙,以死殉国,她的名字定然会在史书上占据一隅。青史留名,也是一件幸事。   容钰沉默了片刻。   须臾,她才开口问道:“凡人祭拜与我,想必多是有所求。我既然受了他们的香火,那又该如何回报他们?我该怎么与他们联系?”   便是传说中的神仙显灵。   她想到了小和尚和大黑狗要去戎国抢她尸身一事,眉心微蹙,心里有些担心。   于容钰来说,她虽然也不愿自己的尸身被折辱,但一具冰凉僵硬毫无用处的尸身自然是比不上活人的。   “若是有求必应,那便做不成神仙了。”玉真子提醒了她一句,才回答道,“你若是想要显灵,可以趁着他们祭拜时显灵。等你以后仙力充足了,便也可以入凡人的梦。”   容钰起身,朝着玉真子一拜道:“多谢前辈指点。”   “指点称不上,等你多做几天神仙,这些自然便懂了。”玉真子摆了摆手,悠悠站起来道,“时辰到了,我该去上值了。你若是有事,便吩咐仙童。”   嘱咐完,玉真子身上祥光一闪,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天庭事务并不算多,神仙大多时间都很是悠闲。但天有天规,便是无事,他们也得按时上值才可。   若是擅离职守,或者误了事,那可是要受罚的。   便如之前的玉兰仙子,她除了私下凡间与凡人相恋之外,还有一错,便是误了花期。到了玉兰花开的季节,她因着沉湎情爱,忘了花期,导致她所负责的地方这一季玉兰花未开。   好在玉兰花在众多花卉中并不算太突出,虽此季未开,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否则,玉兰仙子受的怕不只是削骨之刑了。   容钰心有所感。   人间有律法,天庭有天规,如此才能维持三界的和谐。无论是人是仙,都逃脱不了这规则的管束。   是束缚,也是这世间不可或缺之物。   她闭上眼,身上祥光微闪,竟是开悟了。待到她睁开眼时,仙力也又增了一些。   她如今仙力不足,自然无法进入小和尚和大黑狗的梦里,便只能等他们下次拜祭了。只是她却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刻钟过去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这一刻钟,便是人间七日。   **   既然做好了决定,无咎与小黑便没有耽搁。   无咎先去向师傅慧悟告别。   慧悟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和尚了,须发皆白,但身体还很是康健,便是这个年岁,也能下地干活呢。   无咎来到明山寺时还是个婴儿。   据慧悟所说,他的父母因为染病,相继而亡。他家没有亲戚,因此父母在临死之前,把还尚是婴孩的他托付给了他。   便是做和尚也行,只求他能活下来。   师傅说无咎其实是他父母给他取的俗家名字,他感念他父母的爱子之心,便也没有为无咎再取法号。   而无咎的原名,唤作酆无咎。   明山寺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无咎却过得很好。   他喜欢听经,喜欢听木鱼声,虽偶尔会感到寂寞,可还是很喜欢明山寺。若无意外,他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离开这里。   或许有一日他会如他的师傅一样,收养一个小和尚,然后把明山寺一代代传下去。   ——虽然他们明山寺也没有什么厉害的传承。   这一回,无咎嘴上说得痛快,可他心里对前方未知的路,还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就算害怕,他也不会后悔。   出家人不打诳语,况且,将军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听到小弟子说要出远门,慧悟倒是没有阻拦,只提醒道:“无论在哪里,都别忘了你是个和尚。”   “师傅,弟子省得。”无咎认真的回道。   他都做了十七年的和尚了,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个和尚呢?   慧悟看了他一眼,似是叹息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道:“那你便去吧,注意安全,记得跟紧了小黑,遇事多三思。师傅在寺里,等你回来。”   他也是知道小黑是只妖怪的,所以才这般叮嘱。   无咎乖巧的应了一声,便被慧悟打发出去了。   出了师傅的房间,无咎便想回屋收拾行李。便是他从未出过远门,却也知边关距离明山寺甚远,此去,若是用两只脚走,怕是得上月吧。   然而,他才刚拿出了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僧服,还没来得及装进去,小黑便冲了进来,大声道:“收拾东西作甚?我们都准备好了,现在就走!”   “啊?”无咎眨了眨眼,有些发懵。   小黑已经跑过来,用嘴咬着他的裤腿朝屋外拖了。他力气可大,无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动的跟着出了门。   一出来,便有些傻眼。   只见寺庙外,竟停了一只非常大的鹰。   无咎都需要踮脚,才能勉强摸到大鹰的肚子,它的脚甚至有他一个人那么大。   “这是……”   小黑抢答:“这是小飞,这一次他负责载我们去边关。”   “啊……”无咎还张着嘴,一副没有见识的土包子模样,“我们……我们竟然骑鹰去吗?”   “不然呢?”小黑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还想走着去?”   不等无咎回答,小黑伸出前爪,便打了他一下道:“若是真走着去,等我们到了边关,将军的尸体怕是都烂了!”   “是哦。”   无咎挠挠头,恍然大悟。   “你们上来吧。”正这时,一道尚且稚嫩的男童声忽地响起,“我要快点出发了,我奶奶还等着我回来吃饭呢。”   “啊……”无咎看着面前这只翅膀张开足有好几米的大鹰,忍不住再次发出了感叹,“原来……还是个孩子么……”   听那声音,怕是就五六岁的年纪吧。   难怪叫小飞。   无咎恍恍惚惚的被小黑拉着,踩着大飞的翅膀上了他的背,等到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半空之中了。   “小飞可是妖二代,他的爹娘都是大妖怪。”小黑解释道,“所以别看他年纪小,可他的速度却是鹰族里数一数二的。”   无咎不明觉厉。   按理飞在高空中,他该是害怕的。   可无咎却神奇的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还觉得有点兴奋,仿佛他曾经也这样畅快的飞过,甚至飞得比现在更高,高到——   他抬头,不由自主的朝天上望。   话说,这天地间有妖怪,那是不是意味着有神仙?只是他入目所及只有蓝天白云,根本看不到传说中的天宫。   他忍不住朝着天际伸出手,心潮竟有些澎湃。   小飞的速度很快。   这般飞下去,或许晚上就能到边关,也难怪小飞说要赶回来吃饭……   “小飞真厉害啊。”清俊的小和尚摸着脑袋真心实意的感叹道,“这能力简直太实用了。”   “我也很厉害。”话落,旁边的大黑狗便哼了一声,“要不是我伤势还未完全痊愈,我便能带着你直接飞过来,哪里需要用到这只鹰。”   明明他之前还夸人家的,现在嘴里却满是嫌弃。   “对对对,小黑才是最厉害的!”无咎与大黑狗相处了这么久,早知道了与威武的外表不同,小黑其实是个特别要强还爱吃醋的狗狗了。   都不用思考,他立即伸手抚了抚大黑狗的脑袋,又从怀里拿出一把木梳,给大狗梳起了毛毛。   大黑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却是没动,任由小和尚给他梳着背毛。   须臾,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享受。   **   戎国天牢里。   傅晟执起了床上女将的手,淡色的唇眼看便要落在了那冷白的手背上,可在咫尺时,他却突兀的停了下来。   眼中的寒意陡然加重。   那只手远看上去好看极了,可凑上去看,却才发现,她的手上不仅布满了茧子,还有不少伤痕。   有曾经练武留下的痕迹,也有在家干活时伤到的,甚至有用针之后留下的细小针眼。   从将军到农女,直到这一刻,他心中才恍惚有了确切的定义。   这只手,拿过刀杀过人,也拿过锄头,甚至还拿过绣花针。他摩挲着那细小的针眼,恍然间,竟像是也被那些细小的针扎了一下。   不算疼,却是难受到了极点。   “都这样了,你为何……为何还是那般固执?”他猛然闭了闭眼,放下了那只手,忽然站了起来。   随即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走得极快,没有一丝停顿,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这昏暗的天牢之中。而这一路,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仿佛那身后躺着的人再也不是他心上之人。   “世子,郡主有请。”   方一出门,一个仆人便忙跑上了前来。   这仆人身上的衣裳,标有西陵家的标识。傅晟自是认识的,这人是他母亲身边的老人。   “母亲可好?”他应了一声,便上了一旁的马车。   他如今的身份不易被太多人知晓,所以这马车看上去并不起眼。仆人跟着他上了马车,闻言,恭敬的回道:“郡主身体还算好,只是太过想念世子。”   这些年来,傅晟回来的很少,而且每一次回来也留不了太久。因此,母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听到这话,傅晟嗯了一声,缓缓垂下了眸子。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明珠郡主府。   这些年来,明珠郡主并不与西陵氏住在一起,而是单独开了府邸。   马车是从后门进去的。   “晟儿,是晟儿回来了吗?”   傅晟方下车,便听到了一道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说不清的尖锐。   下一刻,一个女人便忽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哭着道:“晟儿,我的晟儿,你终于回来了,娘好想你好想你……”   “娘,儿子回来了。”   傅晟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背,柔声安抚,只是面上却并无什么表情。   “你怎么才回来啊!娘好担心你。”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孩子的疼爱、关切和担忧。她虽已经年过四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来岁,依然美丽至极。   落泪的模样,更是让人心怜。   只是下一刻,她脸色忽然一变,猛地攥紧了傅晟的手,大声问道:“姓魏的狗贼的人头呢?你可带回来了?!那是你的杀父仇人,身为人子,你必须给你父亲报仇!我们要用那狗贼的人头来祭你父亲!”   她面色有些扭曲,那双美眸中竟透出了与外表不同的癫狂。   “……快了。”   傅晟却似是习惯了女人的喜怒无常,他的手已经被女人尖利的指甲掐出了血,但他仿佛并未感受到疼痛,只淡声道,“娘,很快便会如您所愿了。”   他抬头,望向了关州府的方向。   此时,关州府内。   司马承所居住的别院门口,已经跪满了成百上千的百姓,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了,非但驱不走,人数且还越来越多。   抢回将军的尸身,厚葬追封!   这是那些百姓们一直喊着的话,只是一夜过去,别院里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而别院内,贺江与郑晖犹豫许久,也跪在了地上道:“陛下,请下旨追封容将军吧。”便是贺江虽然心里不舒服,可也明白,容钰已死,且无后,便是追封她为王侯,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倒不如满足了那些百姓,还能收获民心。   这简单的道理,他都懂,帝王更不可能懂。   但直到现在,帝王也还没有下旨,只是坐在那里,苍白着一张脸,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许久都未说话。   “陛下……”   “两位爱卿认为,该以何等爵位追封我们的容将军?”半晌,帝王忽然抬起了头,阴郁的面容上却扬起了一抹笑意,“以及,该如何去把容将军的尸身抢回来?”   室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第28章 追封/乱世起   小飞虽然还是个未成年, 但他的速度果然非常快。他们早晨出发,下午便到了关州府与戎国接壤的苍泽山上。   小飞的身体太过庞大,不能太靠近人类的城池, 否则容易被人发现,因此他们最终选择落在苍泽山上。   而且小黑说了, 苍泽山上也有他的妖怪朋友。   最重要的是苍泽山是无主之地, 它的上一任主人在五十年前到了天人五衰之境,已经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与凡人不同, 仙人死亡,是不会有转世轮回的。   也不知道天庭是怎么办事的, 如今已过去了五十年,可苍泽山还未迎来新的主人。苍泽山占地面积极广,且很是富饶,因此吸引了不少的精怪来此安家。   于凡人来说, 此地过于险峻, 可于有法力的妖怪们来说,此地甚好。   而且, 因为没有主人,妖怪们更加自在了一些。   凡间虽大, 可富饶之地多是有主的,通常是由天庭任命的神仙。神仙本就比妖怪地位高, 又背靠天庭,妖怪们若想要在此居住,便必须得接受其管束。   便是大妖,也很难过得自在。   无咎与小黑落地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小飞便又振翅一飞冲上了天空飞走了。好在小黑已经摆脱阿英她们提前通知了自己的老朋友, 等了没一会儿,无咎便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黑影忽地从地上钻了出来。   “黑琅大哥,我来啦!”   一道少年的声音从那黑影的嘴巴里传来,黑琅是小黑的大名。   无咎定睛一看,发现那巨大的黑影竟然是一只足有三四米大小的黑鼠——它全身的毛发又黑又亮,只头上和鼻子上有两撮白毛。   看上去倒是不吓人,多看两眼甚至还有点可爱。   “小一,怎么就你一个?”这头,小黑已经和黑鼠聊上了。他朝黑鼠身后看了看,一张狗脸都皱了起来。   闻言,被叫小一的黑鼠便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黑琅大哥,你们先随我回家吧。如今苍泽山并不安全,晚上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小一口中的家,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地洞。   里面除了小一,还住着几只和他长得很相似的鼠,只是体性都比小一小多了。看到小一回来了,这些黑鼠便一窝蜂的冲了上来,把小一围住了。   “大哥,大哥,这是你的朋友吗?”   “是一只大狼狗诶!他看上去还挺威风的,大哥,他厉害吗?”   “怎么还有一个小和尚?唔……这是人类的味道!”   “大哥,这是我们今天的食物吗?”   此话一出,无咎便默默地躲到了小黑的身后。他没想到,这些听声音还是小孩子的黑鼠们竟然想要吃了他!   “吃什么吃!你们别胡说,都给我排好了,不许乱动。”小一呵斥了一句,“这为小师傅也是我们的客人,你们不能吓到客人了。”   说着,又对无咎道:“小师傅别害怕,他们就是说着玩而已,我们从来不吃人的。”   他虽这般说,但那些小黑鼠可依旧亮晶晶的盯着无咎看呢。   无咎默默地更加挨紧了小黑。   古往今来,妖怪吃人的传说都没有断过,因此小一这话并没有成功安慰到无咎,他总觉得这些小黑鼠看着他的眼里都在发光。   “他们怎么都瘦了?”小黑看着那窝排排站的黑鼠,皱着狗脸道,“我记得上次看到小二的时候,他比现在可大了一圈。”   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十年了,怎么会越长越回去了?   不仅是小黑鼠们,还有小一也是,看上去也瘦了不少。   闻言,小一还没说话,那窝小黑鼠们竟叽叽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小小的眼睛里落下来,在加上他们的哭声就像是普通小孩儿的声音,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小一叹了口气,这才给小黑说了这些年发生的事。   小一他们本来是苍泽山的原住民,虽然只是小妖,但日子过得还行。上任仙主并不是个贪婪的神仙,要的供奉并不多。   但自五十年前仙主逝世后,苍泽山平静的日子就没了。   天庭迟迟没有派来新的仙主,那些大妖怪们便蠢蠢欲动,后来又迁来了一批新妖怪,山里的气氛就越发紧张了。   抢地盘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苍泽山逐渐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小一的父母天资一般,寿数一到,无法突破便去世了。   长兄如父,小一不得不接下养家的重任。好在弟弟妹妹们还算懂事,靠着父母留下的一些东西,他们的日子也过得。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黑鼠们战斗力并不强,便是最大的小一,到了如今也还不能完全化形,其他的小鼠们就更不行了。   若不是他们会挖洞,怕是早就被其他妖怪抓住吃掉了。   可即使如此,他们过得也不好,饥一顿饱一顿,又担惊受怕,自然而然便瘦了下来。小一不敢让弟弟妹妹们出去找吃的,但只他一个,每次也弄不回来多少食物。   而现在,距离他们上次进食,已经过了五天了。他们只是小妖,还达不到辟谷的境界,五天不进食也几乎到了极限。   闻言,无咎都顾不上害怕了,怜惜的看着这群可怜的黑鼠,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   说完,他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随手塞进去的一些饼子,便忙拿了出来。   饼子很干,味道不怎么好,但是黑鼠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并且还一个接一个走到无咎面前双爪合十道谢:“阿弥陀佛,谢谢小师傅。”   很是有礼貌,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会吃人的妖怪。   无咎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小一也真诚的向无咎表达了感谢,然后便把自己打听的消息说了出来,“黑琅大哥,我让小鼠们打听了一番。原来那些戎国人把容将军的尸身放在天牢里,派了重兵看守。”   “听说,最开始戎国的王上是想要鞭尸的,后来虽然被劝住了,暂时不折辱容将军的尸身。可他们还是准备利用容将军的尸身向大周发难。”   说到这位容将军,苍泽山的精怪们并不陌生。   再加上这一次,容将军死后,这一带都一瞬回春,更让容钰的名字传遍了苍泽山。小一说起这位将军,眼里也带着敬畏和感谢。   借容将军的光,冬天没有了,苍泽山也直接进入了春季。   如此一来,山里没有那么冷了,倒是不需要他们再费心去准备过冬的东西。   “你们想要抢回容将军的尸身,我们也可以帮忙的。”小一道,“戎国人派了重兵看守,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他们妖怪也是血肉之躯,普通凡人不足为惧,可是那些可都是见过血练过武的高手。   而且人数还那么多,若是正面冲突,他们多半是要输的。   “我之前其实就在想这件事,”小一道,“我们会挖洞,到时候可以挖一条到戎国天牢的地道。如此,我们可以悄悄把容将军的尸身运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   无咎和小黑考虑一番后,便同意了。   不过在去挖地道前,他们先得找点食物填饱肚子。好在这次有了小黑的帮助,小一的压力小了不少,又有无咎这个会做饭的,因此,他们很顺利的饱餐了一顿。   ——当然因为无咎是和尚,他们也不好当着和尚的面吃肉,所以这一顿吃的是素食。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们便行动了。   小一带着自家弟弟妹妹开始挖洞,他们不愧是挖洞的好手,又早就勘察好了路线,所以竟是很快便挖通了。   许是想着那不过是一具尸身,又不会自己跑,所以看守的人虽然重视,却并没有时时来盯着。   无咎和一群小妖瞅准了时机,竟是很顺利的搬出了容钰的尸身。   说起来也有些神奇。   容钰的尸身并未因为温度的上升而发臭腐烂,若是忽略那冰凉的温度与惨白的面色,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无咎他们不敢停留,直接带着尸身便回了小一他们的地洞里。   昏暗的地洞里,唯有地上烧着的火,是唯一的光亮。   无咎抱着容钰的尸身放到了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干草上,火光映亮了那张冷白的脸,面目祥和,并无一般死人的阴深狰狞。   地洞里很安静。   无咎跪坐在地上,有些发怔的看着面前的人,眼前闪现的却是那日那道凌厉利落的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了一朵干花。   一切,似乎与上次并无什么不同。   无咎最终没有把容钰的尸身带回京城。   “我想,比起京城,将军可能更愿意待在这里吧。”他想到了那些有关容将军的传说,想到了她在边关的那些传奇事迹,最终决定把容钰埋在苍泽山上。   她在这片土地上待了五年,度过了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光,最后又死在了这里。   而京城,却有无数的伤心事。   想来,这里才更适合她,适合那位在战场中大放异彩、自由自在的大将军。   无咎也曾想过,要不要把容钰的尸身还给她的亲人。   可最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从小妖那里知道,直到如今,大周皇帝还未下令追封容钰。   “将军,好走。”   无咎跪在墓前,双手合十再次念起了往生经。   天庭。   容钰又一次闻到了香火的味道,也看到了那个小和尚以及那只大黑狗,只是这一次,还多了好几只黑鼠。   明媚的阳光下,那块写着将军容钰之墓的木碑清晰可见。   **   那条通往戎国天牢的地洞已经被小一带着弟妹们重新填满了。直到第二天,看守的人才发现那张木板床上已经空无一物了,立时大惊失色,忙派人进宫禀报了。   戎国王自然大怒,可于事无补,他派了不少人去找,却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容钰的尸身仿佛是凭空消失似的。   而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大周那边也没有传出找回容钰尸身的消息。既然如此,那这尸身又是谁偷走的?   此时答案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们还要用容钰的尸身与大周谈判,此事绝不能泄露出去,戎国王当即吩咐所有人闭了口。   而与此同时,东方立派下去的人终于找到了傅晟。   傅晟的失踪是大事,贺江知道之后,也派人加紧寻找。   只是当他们终于“找到”傅晟时,他却是一幅将死的模样——身上的战甲早就破烂不堪了,上面沾满了血迹,脸上身上也布满了伤口,脸色惨白如鬼,已是昏迷不醒了。   便是军医看过之后,也说傅晟此次受的伤太重,就算能熬过来,也会伤了本就不好的底子,于寿数有碍。   这话直白一点便是说,傅晟命不久矣了。   若是傅晟全须全尾的回来,那难免让人怀疑。可如今,无人会怀疑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便是怀疑也无用,这样的傅晟已经上不了战场了。   他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人已经瘦脱了相。   而此时,关于容钰的追封终于下来了。   贺江和郑晖本以为帝王还会拖着这件事,迟迟不会下旨。他们想劝,可是如今的司马承却颇有些喜怒无常,他们根本不敢轻易开口。   却是没想到,驱散了百姓的当日,司马承便下了圣旨。   他竟是直接追封容钰为了镇国公。   公爵比之侯爵更高了一级,不但如此,他还封赏了容家人。圣旨上提到,镇国公虽死,但家人犹在,此爵位并不是空爵,可以封荫家人。   帝王甚至还赐下了京城的一座大宅子给容家人,与之前相比,竟是出奇的大方。这番行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紧接着的第二道旨意,却更是让人大惊失色。   司马承先是追封了容钰镇国公的爵位,然后又下了一道圣旨,竟是追封镇国公容钰为皇后,葬进皇陵!   封为皇后,葬进皇陵!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下一道这样的旨意,只是帝王一意孤行,且圣旨已下,无从更改。   这道旨意是直接到容家的。   若说之前追封镇国公的旨意是荣恩,那这道旨意于容家人来说却是如鲠在喉。毕竟,之前皇帝以美人之位纳容钰入宫的事才过去不久,并且早传了出去。   但无论是镇国公,还是皇后,于他们来说都应是殊荣。   他们应该欢天喜地的接下圣旨。   但此时,容家人却是跪在地上,仿佛是僵住了,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容老爷,容夫人,接旨吧。”   传旨的是文福,他心里轻叹,弯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了一句。   按理,皇后的父母是应该有荣封的,但司马承却并没有加封容家人,因此,文福便只能叫容贵一声容老爷。   容贵没有动,旁边顾氏本来已经伸出了手,想要去接旨,但还没碰到圣旨,便被人拉住了。   “当家的?”   顾氏有些嗫嚅的唤了一声。   容贵依旧跪着,沉着脸对文福道:“请公公回去回禀陛下,这道旨意,我们接不了。阿钰虽是我们的女儿,可我们早已应了她,她的婚事由她自己作主,我们绝不干涉。”   “请陛下,收回圣旨吧。”   说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容贵,你疯了吗?!”闻言,顾氏直接气得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圣旨,这回封的是皇后!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不错,他们确实是答应了容钰不插手她的婚事。   可如今容钰已经死了,他们却还活着。   抗旨可是杀头的大罪,若是惹怒了皇帝,他们一家可都要没命了!顾氏急得恨不得撬开身旁男人的脑子看看。   容贵没有理她,只对文福道:“请公公回去告诉陛下,此事,我们做不得主。”   文福却没有点头,即便容贵没有接,他也没有把圣旨收回去,而是亲手放到了容家人的面前道:“此乃圣旨,圣旨既下,便无更改的道理。容老爷,君无戏言。”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还是君上下得圣旨。容老爷,您要明白,这道圣旨,你便是不接也得接。”   说完这话,文福便带着人离开而了容家。   容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那公公也说了,这圣旨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顾氏咬着牙站了起来,拿起圣旨道,“况且,这圣旨于我们来说并没有坏处。当家的,你在纠结什么?”   “陛下这次封得可是皇后,那可是一国之母啊!便是我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这天下还没有农女做皇后的事。”   “阿钰已经死了,可我们还活着啊。难道要因为她,就毁了这个家吗?”顾氏哭着道。   “她是死了,可她说得话,我还记得。”容贵沉声道。   顾氏咬着唇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们还能拒绝陛下不成?”   闻言,容贵唇动了动,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眼里终是充满了痛苦和灰败。是啊,便是他们不认又如何?   圣旨已下,已经昭告天下。   阿钰,已是大周的皇后了,这个事实他们无力改变。   见他不再说话,顾氏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的把圣旨收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住了一段时间的小院,心里有一丝不舍,但想到他们终于能回到京城,倒是好受了一些。   “……爹,我要参军。”   然而正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容威忽然开了口,顾氏手一抖,手里的圣旨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威儿,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氏尖叫出声,“你是容家唯一的血脉了,你若是进了军营,有了什么事,我和你爹可怎么办啊?”   “况且,家里现在也不用你去外面打拼……”   “我没有疯,我已经想好了。”   容威打断了她的话,再次强调道,“我要参军。”   他说这这话,目光无比认真。   *   封公封后都是大事,这两道旨意很快便传遍了大周。当然,容钰身死的消息也终于传了出去,很快便传到了京城。   自然也传到了将军府。   甚至早在旨意传来之前,将军府便得到了消息。   当魏瑄被戎国俘虏时,将军府便已经受了一波冲击,如今,更是名声扫地。魏瑄的副帅之职自然也被撤去了,若不是念着魏家多年功劳,她甚至还会受到惩罚。   毕竟一军副帅竟然落入敌手,本身便已是极大的失责了!   没了副帅之职,魏瑄自也没有待在军中的道理,已经被人护着送回了京城。   这些日子以来,将军府的气氛越来越僵硬冰冷。   尤其是长乐郡主所在的主院,伺候的下人们更是战战兢兢。   “她真的死了?”   主院正屋里,长乐郡主忽然开口打破了满院的沉寂。   她看上去依旧美丽,只是眉目间却不知何时已然笼上了一层阴影,眉心处更紧紧拧在了一起,威严之余,又像是生生老了几岁。   没等人回话,她又自顾自笑了一声道,“她确实死了,圣旨都下了,有岂会是假的。”   她脸上虽然在笑,可那双美眸中却是没有笑意的。   “嬷嬷,你说她恨本宫吗?”长乐郡主忽然看向一旁的刘嬷嬷,低声道,“我本以为她会活很久的……教过她的师傅们都说,她是这世间百年难遇的天才。”   “天才啊……”   她抬眸,透过窗户看着亮白的天空,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正因为天才二字,她便是察觉到了异样,却也装作不知。沉寂落寞了许久的将军府,太需要一个天才了。   刘嬷嬷眼睛早已红了,只是她不敢哭,硬是把泪忍了下去,闻言,只回道:“郡主多心了,以姑娘的性子怎会很您?她一直记着您的养育之恩的。于她来说,您……是母亲。”   “是吗?”长乐郡主扯了扯唇角,带着些讽刺。半晌,她忽地提高了音量冷声道,“可本宫不是她的母亲!”   她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手心之中。   “本宫费尽心血培养了她这么多年,可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只要一想到此,长乐郡主便只觉气血翻腾,“然后,换了一个废物回来!”   “将军府百年声誉因为她毁于一旦,本宫从此之后还有何脸面?!”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长乐郡主的眼里满是杀意,“本宫此生必要查到,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把他碎尸万段,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若不是那人,我将军府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本宫又何须把那个废物换回来?!”   话落,只听门外砰得一声,有重物落地。   “……县主!”刘嬷嬷拉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正是魏瑄。   她也是刚刚到府,身上还有着风霜。   此刻,她清丽的面容苍白如雪,瘦得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连两颊都凹陷了下去,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倒去。   可虽然还站着,可那清瘦的身躯却已有了摇摇欲坠之意。   魏瑄的目光越过刘嬷嬷,直接看向了屋内的长乐郡主,她的亲生母亲,张嘴,声音微颤的问道:“您早就知道了容钰不是您的孩子?”   她是废物,她比不上容钰,她知道的。   她也知道,她的母亲有多不满意她。所以她拼命的努力,哪怕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练武,哪怕她对那些兵法毫无兴趣,可她依旧在学。   魏瑄知道,自己既然成了将军府的传人,那必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她只是不知道,原来从很早之前她的亲生母亲便已经……放弃了她。   长乐郡主没有回答她,面对魏瑄的质问,她的面色甚至都没有变一下。她依然端坐在主位之上,维持着属于皇家郡主与将军府主母的尊贵与威严。   “……母亲,您方才说得都是真的吗?”魏瑄忍不住再次问道,望着主位上那尊贵的妇人的眼里带着最后一丝希翼。   “是。”   半晌,一个是字打碎了魏瑄所有的幻想。   往昔种种,原来全是假的。   此一生,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   容钰已经成了镇国公,且还有了大周皇后之名,她的尸身自然要抢回来才行。旨意方下,大周便派了使者去戎国。   容钰尸身不见的消息,被戎国王压了下去,暂时没有传出去。   面对大周的要求,戎国自然狮子大开口,不但索要三百万两白银,甚至还要大周割让城池!   大周自然不可能同意。   但戎国却威胁,若不同意这些要求,便会折辱大周镇国公与国母的尸身。   两国陷入了僵持之中。   而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原来戎国王曾下令鞭尸,容钰的尸身早就被毁了,戎国人在骗他们!   此消息一出,僵持彻底被打破。   一场持续了数年的大战开始了。   人间,乱世起。 第29章 无咎做梦/苍泽神君   容威虽想要参军, 可他如今也才十三岁,还不到从军的年龄,军营是不会收他的。但绕是如此, 他也天□□军营那边跑,就算不能上战场打仗, 他也没有放弃, 而是每天跟着那些士兵一起训练。   若是他还是寻常百姓,那早便被驱逐了。   可如今, 他身份不同,身为容钰的亲弟, 他终究还是得到了很多优待。容威不傻,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能顺利的留在军营,无非是沾了他姐的光而已。   正因为明白,他心里的悲愤反而更浓了。   依靠姐姐的蒙荫, 容威并不觉得丢脸。   只是只要想到这是用姐姐的命换来的, 他的心底就像是被一股气堵住了,闷得让他难受, 让他恨不得立刻冲进戎国之中,打杀了那些该死的戎国人!   他鼓着一股气, 拼了命的训练。   此前,东方立对容家人并无什么好感。   虽然是迁怒, 可在他看来,确实是容家人拖累了容钰。所以,当容威进入军营,他虽然知道,却并没有给他多少优待。   他本以为那个黑瘦的小子坚持不了多久的。   说实话,若是只从外表来看, 那小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将军的亲弟。又瘦又小,看上去仿佛一只手就能把他推倒。   可偏偏,他却是有一股让人熟悉的韧劲。   被打倒了,他也不哭不闹,而是重新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彻底爬不起来为止。这股劲头,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再后来,东方立便把容威提到了自己的身边,如当初将军对他一般。   “从军并不是一件易事,上战场更不是儿戏。”他把容威拉到面前,沉着脸道。“哪怕你是将军的亲弟,也不会因此得到任何优待。不但如此,若是你上了战场,你的身份更是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将军是他们大周的英雄,却是戎国人心中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恶魔。作为她的弟弟,容威势必也会成为戎国人发泄心中怒火的活靶子。   战场上刀剑无眼,无人能一直护在他左右。   所以,只有容威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反之,即便是上了战场,也不过是早一步踏入了死亡之路罢了。   “小子,你要明白。上了战场,你的生死便已经由不得你了。”   “我不怕!”   容威大声道,眼眶红得骇人,眸中充满了杀意,“我是她的弟弟,我绝不会让她因我蒙羞的!”   “好!”   东方立喝了一声,“小子,记住你说的话。若是你到时候吓得尿了裤子、当了逃兵,哪怕你是将军的弟弟,本将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不需要你留情!”容威咬牙,握紧了拳头。   东方立看着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些满意,他蒲扇大的巴掌一掌拍在了少年的肩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将的亲卫了!”   “容威,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别让将军失望。”   容威没有回答,只是仰起头看着天空。   天上明月高挂,缀满了耀眼的繁星,是这边城最美的夜色,也是容威心头最让他憧憬的东西。   “……她答应过我会回来的。”半晌,瘦小的少年忽然哑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是将军,所以她更不能食言。”   “她应了我好的。”   东方立没有说话,只是一同抬起了头,面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悲凉。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   便是强大如将军,可也不过只是一具血肉之躯罢了。   可往往正是因为她的强大,很多时候,他们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将军,也只是个会受伤会流血会死的凡人而已。   容威入了军营后,顾氏也曾来寻过闹过,甚至还以死相逼过,可都没有丝毫作用。在她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他的动作却比她更快,直接拿刀在自己的手上砍了一刀。   “您若是不想活了,那也无碍。娘,儿子陪您一起去便是。”   血流如注,这一句话更是直接吓退了顾氏。   那时,容威的眼睛亮得吓人。   顾氏便明白了,儿子说的话是真的。若是她死了,他真的会跟着她一起去。   最后,她只能哭着被容贵拉了回去。   她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的儿子死。也是直到那一刻,顾氏才无奈的绝了拉儿子回来的心思。   司马承下旨追封了容钰之后,身为“国母”的娘家,容家人本应不再住那个简陋的小院。但容贵坚持不回京城,也不愿受其他的封赏,硬是不搬家。   他们如今身份不同,司马承又没有下明令,最终他们还是住在那个最初的小院中。   如今儿子走了,丈夫对她的态度也冷了下来,顾氏虽然不满,可是最终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她虽然也羡慕那些贵夫人的生活,可若只有她一人去,她却又没了勇气。   只是夫妻的关系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这个小院里,曾有过的欢声笑语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听到隔壁传来的炮竹声时,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的顾氏才恍然想起,今天竟是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只是如今两国正在交战,过年的气氛并不浓。   但绕是如此,家家户户也会放一放炮竹,为即将到来的新年积攒一份喜气。   炮竹声响了很久,一家停了,一家又来,仿佛一直不会断。唯独她所住的这个小院,冷清得不像是一个家,而只是一座冰冷的囚笼。   顾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空荡荡的院子,最后落到了不远处的两只木凳上。   不久之前,那里还坐了两个人。   他的丈夫专心的摆弄着手中的木头,而一旁的女儿也认真的看着父亲的动作,时不时地给父亲打打下手。   而儿子便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打着她看不懂的拳法。   那时,她也坐在这里洗着衣裳。   一家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可是气氛却并不冷清,偶尔会听见丈夫的咳嗽声、儿子的打拳声,以及……女儿淡淡的轻应声。   可如今,全都没了。   儿子出走从军,此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哪怕成了“国母”的父亲,可丈夫依旧坚持干活,即便是大年三十,也宁愿在外面工作,而不愿回到这个家。   顾氏怔怔的坐在木凳上,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   司马承并未回京城。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两国交战,关州府更是最危险的地方。贺江和郑晖等人轮流去劝说司马承,却都被他打发了。   非但如此,他甚至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提出了御驾亲征。   如今,大周和戎国的兵力处于伯仲之间。   但随着司马承提出御驾亲政,大周士气大振,势如破竹,竟是连取了戎国两座城池。如此看上去,御驾亲征似乎是一件极好的事。   可身为主帅的贺江却愁眉不展。   御驾亲征本就只是一种用来激励士气的手段,并不代表着皇帝需要身先士卒,真的上战场杀敌。可司马承却完全不听劝,不但当先上了战场,甚至还有着越发疯狂之态。   “戎国毁了皇后的尸身,朕岂可忍?”可听到他的劝说,帝王却只是面无表情的道,“朕乃天子,若是连杀妻之仇也不能报,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朕往后还有何威信而言?”   这话都说出来了,贺江还能怎么劝?   无奈,他只能多派一些高手护在皇帝的身边。可内心深处的忧虑却并没有消减多少,可很快,他的忧虑便成真了。   帝王在回程途中,遇到了戎国人的埋伏,如今生死不明。   方一得到这个消息,贺江便只觉眼前一花,身子朝后微微晃了晃,砰的一声碰倒了身后的桌案。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为一军主帅,每日需要处理的军务实在太多了。   这可能是他一生最后的战役,也是他们贺家能否在大周彻底站稳脚跟、青史留名的最后机会,于公于私,这一场仗他都绝不能输。   因此,足以可见,他的压力有多大。   这些日子以来,更是昼夜颠倒,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如今心中最深的忧虑骤然成真,这位经年老将竟是差一点便晕了过去。   可最终,他还是强撑着挺直了身体,大喝道:“来人!”   皇帝出事,这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可身为主帅,身为臣子,无论是为了大周,还是为了贺家,他都绝不能让皇帝真的死在这里。   否则……   贺江霎时阴沉了面色。   而此时,苍泽山十里外。   司马承确实遇到了埋伏,仿佛是早已知道了他会经过这里的消息,戎国人准备的很齐全,人数竟是他们的好几倍。   不过司马承身边带的全是军中精英,以及宫中暗卫高手,个个是以一抵十的好手。   只是他们却都没有想到,领头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原来你才是奸细。”   司马承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哪怕已经被敌人完全包围了起来,可他的目光依旧是居高临下的。   即便,对面那人并不比他矮半分。   “傅晟,她可知道你的身份?”帝王看着对面之人的眼里早已经充满了杀意。   “大周皇帝想必是认错人了,我是戎国的西陵世子西陵晟,而不是你们大周的傅晟将军。”红马上的人张着一张隽秀无双的脸,脸色常年带着病态的苍白,唇色淡得更是无一丝血色,与大周的傅晟傅将军一模一样。可如今,他的身上穿得却是属于戎国的盔甲。   没等司马承说话,西陵晟便忽地笑了一声,“想来,你们那位傅将军现在已经驾鹤西去了吧。”   天下谁人不知,边军的傅晟傅将军身体病弱,本就不是长命之相。而不久之前,他更是以重伤之躯回到了大周,所有大夫都说,他已经命不久矣了。   如今好些日子过去,想来已经可以死了。   “你倒是够狠。”司马承冷冷笑了一声。   他带来的太医与军中的军医都给傅晟诊治过,确实是命不久矣之相,以他们的医术,是绝对不会出现误诊的。   所以,那伤是真的,那诊治结果也是真的。   为了骗过所有人,他不惜用自己的命做赌注。   一切似乎都真相大白了。   “是你曝出了容钰的身世,也是你昭告得天下皆知。”司马承声音冷厉,是陈述,而不是疑问,“她把你当做生死之交,你便是这般回报她的?傅晟……不,西陵晟你够狠。”   “陛下过奖了,于你我而言,我们在这点上并无输赢之分。”那隽秀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讽刺,“我是她的生死之交,可你,却是她用命效忠的君王。可最讽刺的是,她一心效忠的君王,她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国家,却不信她。”   “既然如此,这样的君王和国家便也没有再存在下去的理由了。至于我……”   他笑了一声,却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气氛骤然冷了下去。   两人没有再说话。   “动手!”下一瞬,西陵晟面色猛然冷沉了下来,“活捉大周皇帝者,赏万两黄金!”话音未落,两方人马便立马冲在了一起。   西陵晟率先朝着司马承而去。   若只论武功,自然是西陵晟更强。只是如今他重伤未愈,已是硬撑,竟是与司马承打了个平手。   戎国人数多余大周,可大周却个个是精英,倒是暂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此地距离戎国更近,想必没多久戎国便会有援兵到来。   守在司马承身边的暗卫一刀朝着西陵晟挥了过去,挡住了他的攻击,边大声对司马承道:“陛下,属下掩护您出去!”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无人知,司马承此次特意带着人出来,且走远了一些,故意去追赶戎国败军,一是为了杀敌,二却是以身作饵,想要引出那个奸细。   只是他们却没想到,这奸细,竟然是傅晟!   傅晟心思最为缜密,怕是早已猜到了司马承的心思,所以才带了这么多人来围攻他们。他看过来的目光更是不乏讽刺,讽刺司马承的愚蠢,更是讽刺他的自大。   “大周皇帝,这世间的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   但西陵晟话虽这般说,可随着打斗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司马承以为他们身后还会有援军,可却是不知,如今的戎国早已暗潮涌动。   想到那几个蠢蠢欲动的王子,西陵晟眼里的杀意越来越浓。   “陛下,快走!”   说着,大周一些人忽然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从地上滚过去,竟是直接砍向戎国那边的马匹。   霎时间,马儿嘶鸣声响彻长空,因为剧痛更是冲到了一起,混乱一片。   倒是给了司马承逃跑的机会。   “抓住他!追!”   眼见着大周的人用肉身做盾,掩护司马承离开,西陵晟面上阴冷之色更浓。眼见着司马承跑得越来越远,须臾,他忽然大喝一声:“拿弓来!”   “是!”   很快,一把大弓便送到了西陵晟的手上。   大周的傅晟将军,最厉害的除了他的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比之容钰也不差。   他沉着脸,朝着司马承的方向拉开了弓。   下一瞬,只听一道破空声传来,那支利箭便以极快地速度朝着司马承射了过去。   “陛下,小心!”   然而那利箭来得太快了,便是司马承心有准备,也无法完全躲开。只听噗的一声,利箭深深地刺进了司马承的背部。   不等他们喘息,下一箭竟是又来了。   “陛下!”   只是这一次,因为距离太远,只射中了司马承座下的马,司马承当即从马上滚了下来。这里本就距离苍泽山很近,格外险峻,旁边便是悬崖峭壁。   这一滚,竟直接滚落了下去。   大周的人吓得肝胆俱裂,当即有人跟着跳了下去,其余的一部分留下来断后,另一些人便飞快地骑着马朝着关州府而去。   皇帝若是死了,他们这些人都活不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山找!”   而这头,西陵晟面无表情的厉声喝道。   “世子,这悬崖太过陡峭了,我们的人根本不可能下去。”西陵晟身后跟着的一人斟酌道,“您的箭已经射中了大周皇帝,他本就受了伤,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想必也活不了了。”   “本世子的命令,你们不听?”   然而,西陵晟却眼神冷厉的朝他看了过去,下一瞬,不等人反应,只见银光一闪,一道血线飞出,他竟是一刀砍下了方才那人的脑袋。   “此乃军令,违抗军令者,斩!”   众人心中一寒。   直到此刻,才赫然想起,面前这人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病弱的西陵世子,他还曾是领了千军万马、杀人无数的大周猛将!   只是这悬崖确实太深了,只凭人力,根本不可能下去。   而大周的援兵想必很快便会到来,最终,他们也只能无功而返。临走之时,西陵晟清冷的眸子深深地凝视了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眼。   半晌,他又朝着关州府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蓦然策马转身大声道:“走!”   话音未落,座下的马已经朝着戎国所在快速地跑了过去。   便是不用他驾驭,这从小在戎国长大的马也不会走错路,便是畜生,它们也认得回家的路。   洪武六年元月初,皇帝司马承遭戎国埋伏,掉落悬崖,生死不知。而也是这时,边军将领傅晟伤重不治,死在了病榻之上。   便是大周高层都知道,这人是奸细,可为了稳定军心,也为了维护大周的颜面,却是不敢公布这个真相。   只是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傅晟的将军了,只戎国多了一位名叫西陵晟的西陵世子。   他病弱忧郁,却心思缜密、用兵如神,很快便成了戎国主帅。   戎国大军在他的指挥下,很快反败为胜,不但夺回了丢掉的那两座城池,甚至还有更进一步之意。   戎国主帅西陵晟借此机会,大举进攻,一鼓作气拿下了大周三座城池,眼见着便要攻下关州府时,戎国王重病、昏迷不醒。   戎国诸位王子为了王位彼此争权夺利,戎国陷入了内乱之中。   而大周这边,皇帝司马承跌落悬崖、生死不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大周军心动摇,朝野震动异常。   “国不可一日无君。”   洪武六年元月末,吏部尚书安安伯野在朝堂之上,提出了另立新君。   只是司马皇室本就子息单薄,司马承亦无子,若是要立新君,便只能从旁支中选,但血脉却太远了。   也是这时,后宫地位最高的安贵妃却说出了一个皇室隐秘。   “陛下尚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在世,如今已长大成人了。”安贵妃直接拿出了先帝曾留下的一道亲书圣旨,佐证了这个隐秘。   原来十几年前,先帝微服私访,于民间临幸了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乃风尘中人,身份低贱,不配成为后宫妃嫔,便没有带回宫中。   可却不想,那女子竟怀上了龙种,九月后难产,诞下了一子。   后,送往一间寺庙。   当时宫中已不缺皇子,此子身份有碍,先帝便并未认回,只是派人暗中保护。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临死之前,先帝心中有愧,便也留下了一道旨意。   却不想,却成了这唯一的佐证。   **   无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已经离开人世的容将军。彼时,他刚亲手把容将军的尸身埋葬,亲手给她立了碑,又烧了香。   或许是日有若思,夜有所梦。   所以,梦到了容将军,无咎并不觉得奇怪。   “谢谢。”   那位身着银甲的女将军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笑着向他到了一声谢,“谢谢小师傅替我安葬尸身。”   闻言,无咎有些羞涩。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谢!”他忙摆摆手,真心实意的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为您做这些本就是应该的。就是没有我,也有别人的。”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将,清亮的眼里带着一些崇拜和尊敬。   “只是……我没有多少银子,还望将军不要嫌弃太过简陋。”确实,于将军的身份来说,她本应是风光大葬。   可如今,却只得了一座小小的坟墓,便连墓碑都只是木头做的,看上去简陋无比。   虽然知道是在做梦,可无咎还是认认真真的解释着。   “怎会嫌弃?我感激小师傅还来不及呢。”容钰笑了一声,她笑起来英气之余又多了一丝明媚,无咎忍不住看得晃了眼。   “您……您不嫌弃就好。”   小和尚脸上有点发热,他忽然有些不敢看面前的女子,挠了挠头。   “还有,谢谢你的香烛,我已经收到了,味道很好。”   仙凡有别,容钰不能主动透露自己神仙的身份,话便说得模糊了一些。   “真的吗?那、那我以后多做一点给您。”   听到这话,小和尚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那便谢谢你了。”容钰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离开了。”   “啊,您要走了啊……”   小和尚像是有些不舍,可却没有说挽留的话,只问道,“那将军,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他指的是在梦里。   “若是有缘,便会的。”容钰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了,“小师傅,保重。”   “……将军,保重。”   地洞里,无咎忽然睁开了眼睛。   片刻,他喃喃自语:“我……我怎么会梦到将军了呢?”黑暗中,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怦怦直跳。   他望着漆黑的石头顶,竟是没了睡意。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缕晨曦射了进来,为这昏暗的地洞添了一丝光明。   原来是天亮了。   *   天庭,正殿。   三日时间已过,容钰再次来到了正殿,拜见天帝。   “容钰,你可想好了?”天帝端坐在高位之上,淡声询问台下站立的女仙。   容钰躬身一拜,认真的回道:“回天帝,小仙已经决定了。小仙因功德成仙,自应该回到人间才是。”   “请天帝恩准。”   “你既下定了决心,朕自不会阻你。人间新神容钰听封,”天帝提高了音量,沉声道,“人间苍泽山无主,朕封你为苍泽山新任仙主,尊为——”   “苍泽神君!”   只有名字在仙录上的正神才能称为神君,上任苍泽山的仙主并非正神,便只能称为苍泽仙君,且并无神印。   “小仙领旨,多谢天帝。”   容钰再次深深一拜。   “苍泽神君容钰,接印。”   话落,天帝摆袖一扬,一尊金色的神印便落在了容钰的手中。   神印,是身份与权力的象征,亦是每一位正神独一无二的东西。   非正神不可有。   容钰垂眸,看向了手心中那尊小小的金印。 第30章 神君下凡   “天帝, 您为何要把神印给苍泽神君?”天庭正殿,司命仙人疑惑地问道,“若是苍泽神君拿着神印胡乱作为, 岂不是会祸害三界?”   容钰在仙录上的仙职是监察人间,这权力自然也体现在了神印之上。   按理, 这方神印甚至有号令人间所有生灵的权力, 包括在人间的神仙。当然,以容钰如今的神力, 想来也是无法完全控制这方神印的。   如此,能不能号动人间诸灵, 也要看她的本事才对。   “仙录既然给了这份权利,便自有其道理。”相比司命仙人的忧心忡忡,天帝面色却很是淡然,“这神印本就是属于她的。”   “可是天帝……”   “好了, 司命仙人不用太过担心。”天帝摆手道, “朕已经在神印上下了封印,只留下了对苍泽山的管控之权, 如此也能防止苍泽神君胡乱使用神印。”   “至于往后……”天帝声音微顿,“这封印什么时候能解开, 便看苍泽神君自己的本事吧。”   拥有了权力,自然也要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才行。   “苍泽神君能以凡人之身飞升, 想必不会让朕失望的。”天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白云蓝天,落在了人间。   最后落在了四海之上。   “天帝圣明,想来苍泽神君能明白您的苦心。”话虽如此,可司命仙人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凡人成仙,仙力低微,便是成为正神又如何?   那人间, 可不是一个凡仙能够掌控的。   **   皇帝失踪,大周人心惶惶,京城已有了乱象。   早在魏瑄被送回来时,长乐郡主便已经勒令府中上下不能随意外出。在辉煌了几年后,将军府再次闭门谢客,慢慢淡出了京中权贵的圈子。   并不愿插手新君的册立。   不过就算将军府暂时失势,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来招惹。长乐郡主终究还是皇室贵女,且哪怕魏瑄是个废物,可将军府身后依旧还有三十万边军。   哪怕,如今的军权并不在魏家手中。   可他们的影响力却依然存在,魏家世代积累的功劳也不容人抹杀。   因此即便有人嘲笑,也只敢在私底下。   而就在这风声鹤唳之下,将军府却传出了让人惊讶的消息——长乐郡主要为独女魏瑄县主招赘!   惊讶过后,众人心中倒是能够理解。   毕竟如今将军府只有魏瑄县主这一个血脉,而县主已废,经此一役,也不可能再插手军中事务。而且县主的年龄已不算小了,与她相同年岁的姑娘,大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所以,长乐郡主为其招赘也是清理之中。   将军府百年基业,自然是不可能拱手让与他人。因此,只能招赘,而不能把县主嫁出去。   魏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习武场练习刀法。   自上次知道了真相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将军府。一来是她在京中并无任何亲人朋友,二来,却是长乐郡主并不允许她外出。   彼时,母女两人刚吵了一架。   或者应该说,是魏瑄单方面与长乐郡主闹了一场。从始至终,哪怕被独女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位尊贵的郡主脸色也没有多少变化。   两人之间的气氛冷到了极致。   “如今边关战事多变,京中混乱,不适宜外出。”那时,她的母亲面对她虽然依旧没什么笑意,可话里似乎也是关心她的,“你这些日子便待在家中吧,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人去办便是。”   那一刻,魏瑄本来冰凉的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生了一丝暖意。   那时,她想,虽然母亲不满意她,可她终究还是她的母亲——她是关心她的。至少……母亲是从未骗过她的。   她甚至想,母亲之所以有那般想法,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平庸。   这样的她,确实无法撑起将军府的重担。   是她太没有出息,是她太弱了,太无能了。   而长乐郡主不仅是她的母亲,她更是将军府的主母,她必须要考虑将军府的发展……魏瑄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就像是催眠一般,仿佛多说几次,这些便都成了真。   因此,这一次,即便母亲没有再叮嘱,可魏瑄依旧拼了命一般的学习。而这些日子以来,她去请安时,母亲也面色如常。   虽不算温馨,可至少还有着表面的平静。   可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罢了。   “县主,郡主让您去正院。”魏瑄怔怔的看着手中刀,为了练会这套刀法,她每日从早到晚很少停息,手上早已磨满了厚厚的茧子。   正这时,一个侍女恭敬地上前道。   魏瑄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侍女。   她没有立时开口,也没有动。   见此,那侍女蹙起了秀丽的眉,提高了音量道:“县主,郡主有命,您还是即刻前去正院吧,莫要误了郡主的事。”   话音很重,近似威胁。   她表面对她恭敬,可眼里却是并无多少尊敬,于这些侍女而言,她们的主人只有长乐郡主。   便如这偌大的将军府一样,从来都只有一个主人。   哪怕,她如今已然姓魏。   “母亲唤我有何事?”魏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竟微微有些沙哑。但其实不用那个侍女回答,魏瑄也能猜到。   长乐郡主要为她招赘,此次,怕就是让她去“选夫”吧。   “县主去了便知。”   那侍女面无表情的回道。   魏瑄抿着唇,收好刀,大步朝着正院而去。   而事实果然如她所想,当她走进正院的时候,便发现院里竟是多了不少年轻男子。见到她来了,那些男子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朝她看了过来。   “自己去选一个吧。”   魏瑄还未站定,长乐郡主便直接开了口。她的意思很明白,魏瑄未来的丈夫将会从这些人里面选一个出来。   其实如今站在院里的这些男子都不差,无论哪一个放在外面,怕都能收获不少姑娘的芳心。   若不是她如今已成了魏瑄,这些人里,无论是哪一个,怕都是曾经的她无法企及的。   她那位早亡的前未婚夫,不过是个秀才,却都已经算是曾经的容瑄高攀了。而这些男子,若是论文,最差的也是举人。   当然,更多的还是武人,其中不乏武将。   就像是皇帝选妃一般。   在座的都是青年才俊,她想要哪一个,都能如愿。   她应该高兴才对。   可魏瑄的心中却没有一丝高兴,甚至,只觉得讽刺。   招赘一事,从一开始,她的母亲便未告诉她。而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已经到了她来选夫的时候。   只是何其讽刺。   到头来,她的婚姻无关她的喜好,只关系到将军府未来的子嗣。   见魏瑄一直未动,长乐郡主微微蹙眉,片刻却是压下了不虞,淡声道:“他们全是本宫精挑细选过的,皆愿意入赘将军府,往后,你们所生之子皆乃将军府的子嗣。”   她话音不重,但每一个字都似乎在提醒魏瑄,莫忘了她身为魏家女郎的责任。   “我一个也不要。”半晌,魏瑄终于开了口。   可话落的瞬间,院里的气息霎时冷了下来。   将军府上下谁人不知,这位新回来的县主性子柔顺,从不会忤逆生身母亲,是这皇城贵女难得的软和人。   因此,谁都没有想到魏瑄竟然会如此直接的拒绝,当着众人驳了郡主的面子。   一时间,正院里静若寒蝉。   “你说什么?”端坐在主位的贵夫人猛然沉下了脸色,一双利眸直直地看向魏瑄,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若是曾经,魏瑄早已经不知所措。   一是害怕,二是不愿伤了母亲的心。   她们母女分离二十年,得上天垂怜,好不容易才相认,自应该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时光才对。   可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   尊贵无比的长乐郡主出生皇家,哪里是她这种长在乡野的人能堪比的?她脆弱、胆小、卑微、没出息,可皇家郡主强大、无畏、才华横溢,可以藐视这世间的一切。   哪怕是亲生女儿不见了又如何?   她依旧可以过好属于她的日子,依旧是那让无数人钦羡仰慕尊敬的郡主。   所以此时的魏瑄面对着威严的母亲,第一次真正的昂起了头,再次回道:“我说,我一个也不要。”   她却是不知,她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水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魏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长乐郡主站了起来,来到了魏瑄的面前,一字一顿的道,“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不要无理取闹。”   魏瑄笑了一声,“原来在您的心里,我不愿从这些人里选一个成亲,便是在无理取闹。”   “母亲,”不等长乐郡主回答,魏瑄仰着头,用力逼退了已经快要滑落的泪,问道,“在您的心里,我的婚事是什么?我于您而言,到底是您的女儿,还是……您的工具?”   “——我不是一个人,而是您用来绵延将军府血脉的工具?”   “啪——!”   话音未落,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便在这安静得骇人的正院里突兀的响起,魏瑄的左脸霎时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   是长乐郡主用力甩了她一巴掌。   “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长乐郡主面带怒意,一双美眸更是充满了冷意,“你作为魏家的孩子,享受了家族给你的荣耀,自然要承担属于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魏瑄仿佛没有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只怔怔的问道,“……还是我存在的意义?”   “给魏家生孩子,生得越多越好,对吗?”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而眼里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魏瑄眼眶红得吓人,就这样直直的看着面前的贵夫人。   “母亲,您爱过我吗?”没等长乐郡主回话,她忽然又摇了头,“不,应该说,您爱过我和容钰吗?您有爱过我们中任何一个吗?”   院里无人说话。   须臾,长乐郡主移开了视线,避开了她的目光。   “魏瑄,这婚,你不成也得成!”孟沅抿紧了红唇,目光在魏瑄那红肿的左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片刻,却绷紧了下颌沉声道,“你若是不想选,那本宫便帮你选。”   “三日后,便成婚!”   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都深深刻进了魏瑄的心头。   “……我明白了。”   魏瑄张着嘴,仰着头,深深地看着天空,以同样坚定的语气回道,“可这一次,我想做自己。”   “母亲,这婚,我不会成。”   “你!”   长乐郡主又举起了手,巴掌眼看着便要落在了魏瑄的脸上,一旁的刘嬷嬷忙冲了上来,拦住了她。   “郡主!”刘嬷嬷白着脸道,“县主还小,您与她好好说便是,何必动手?三日后成婚,这脸伤了可怎生是好?”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魏瑄,苦劝道:“县主,您与郡主道个歉吧,道了歉,这事儿便能过了。”   魏瑄却摇了头,只重复道:“我不会成亲的,不会。”   闻言,长乐郡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到底没有再动手。   “来人!”片刻,只大声道,“把她给本宫带回去,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能离开屋子半步!直到,成亲的那一日!”   “是!”   话落,便有侍卫快速来到了魏瑄的身边道:“县主,请吧。”   魏瑄没有挣扎反抗,顺从的跟着侍卫走了。   只是,那背影却仿佛被套上了一层阴影,在本就寒冷的冬天里,显得越发的寂寥和僵冷。她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一般,一步步地踏出了这座华贵的院子。   身为县主,又是将军府的第二尊贵的主人,魏瑄的院子虽比不上长乐郡主所居的正院,可依然华丽无比,处处都透着奢华之气。   然而,居住在这里的主人,却与这份高贵优雅格格不入。   门外、院外都站满了侍卫,杜绝了她逃跑的任何可能。   这便是将军府。   在将军府里,主母长乐郡主的威严不可侵犯,她的每一个命令都必须严格执行,无人敢懈怠半分。   她反抗不了她的。   魏瑄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明白这一点。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伺候的下人,都被她屏退了,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人阳奉阴违。她望着这间精致的房间,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了房梁之上。   正院里。   “郡主,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刘嬷嬷小心的劝道,“县主最是孝顺,自她回来后,从未忤逆过您。可这一次,乃是她的人生大事,您何不早点与她商量,何必直到这一刻才告诉她?”   也是她曾是长乐郡主的奶嬷嬷,所以才敢说这些话。饶是如此,有更多的话却都只能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这将军府中,尊卑有别。   长乐郡主沉着脸没说话,只是脸上犹带怒意。   “您明明也是在乎县主的,哪些个郎君,都是您精挑细选,细细查看过的。这些,您若是告诉了县主,县主又怎会如此伤心呢?”刘嬷嬷叹息,半晌,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郡主,难道只能招婿吗?”   “嬷嬷,将军府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长乐郡主的声音在这冬夜中显得尤其的寒凉,“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亲都必须得成。”   说到这儿,她忽而讽刺的笑了,“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机会,而于她来说,这确实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了。”   刘嬷嬷的心里霎时生起了浓浓的凉意。   便是在这点满了炭火,充斥着暖意的屋子里,那份凉意不但未散去,甚至还更加浓厚了。   “……奴婢去看看县主吧。”半晌,刘嬷嬷才道,“方才伺候的人传来消息,县主今晚没有用膳。”   长乐郡主闭上了眼,不置可否。   刘嬷嬷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行了礼,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然后,快速地朝魏瑄的院子走去。   不知为甚,她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了浓重的不安。   仿佛回到了容钰身亡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日,那时,似乎也是如此……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几乎要跑了起来。   等到了魏瑄居住的院子时,越过侍卫,甚至来不及让人通传,便猛地推开了门。只一眼,便吓得肝胆欲裂——   “县主!”   只见高高的房梁上,垂下了一条白绫。   上面挂着一个姑娘。   她脸色苍白,唇色淡如纸,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魏瑄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她身着银甲,头发高高束起,她骑着马,英姿飒爽,像是这世间最靓丽的风景。   她是个女郎,却又不仅仅是女郎。   然后,那人下了马,来到了她的面前。   为她拭去了脸上的血痕,对她说:“别怕。”   她说:“你都唤我将军了,难道还不信我吗?走吧,一直朝前走,不要回头。”   所以,那一刻,哪怕背后是敌方的千军万马,可魏瑄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害怕了。她疲惫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充满了力量。   她拼命的朝前跑,跑得越来越快,终于跑回了大周。   可最后她还是忍不住。   她回了头。   漫天血色终是染红了她的眼睛。   “……我容钰,此生不悔!”那个给了她无限力量的人,从马上坠了下来,在一片血光中,死了。   她是为了她,为了身后的百姓,为了这个国家而死的。   后来的很多次,魏瑄都忍不住想。   如果、如果早在她被戎国人抓住的那一刻,她便鼓起勇气结束这条命,那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将军,将军……”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坠入了她的脖颈之中,“您让我别怕,可我终究是让您失望了。”   她本应恨那个人,可无人知,比起恨意,她却更加仰慕她、崇拜她。   **   安葬好了容钰的尸身,无咎与小黑便应该离开苍泽山了。   小黑也已经摆脱阿英她们通知了小飞来接他们。   为了答谢小一,一人一狗联手给黑鼠一家做了不少食物,足够他们过好这个年了。他们本来是想让小一与他们一起回去的。   明山寺所在的那座山,虽比不上苍泽山规模大,也没有它富绕,但也不错。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什么大妖怪,最多只有一些小妖。   只是小一却说他们在这里住了太多年了,这里是他们的家。   是啊,不到末路,谁又愿意离开家园呢?   “而且,苍泽山乃是仙家之地,灵气更足。”小一道,“我与小二他们正处于化形的关键时刻,需要足够的灵气供养才行。”   这也是当初黑鼠父母选择苍泽山的最大原因。   这世上山川甚多,但是有神仙居住的却并不多。   而且灵气分布也不同,有些山脉下方便有灵脉,这种地方也是神仙精怪最喜欢的地方。   最后,无咎真诚的向黑鼠一家道了谢,又在苍泽山逗留了一段日子,最后再去容钰的墓地与她告了别,便与小黑踏上了回程的路。   小飞的速度依旧很快。   不到一天,他们就回到了明山寺。小飞收了报酬,便与小黑飞走了。   人妖殊途,大多数妖怪精灵都不会与人类牵扯过多的。而小黑已经和他的妖怪朋友约好了,这次是去赴约的,估计要在外面玩个几天才回来。   若不是因为有小黑,无咎根本坐不上小飞的背。   虽然在路上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但是距离他们离开明山寺也已经过了近一月了。无咎第一次离开师傅和寺里这么久,早就想家了。   正如小一所说,这世上无人愿意离开家园。   身为凡人的无咎自然更甚。   “师傅,我回来了!”一落地,无咎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明山寺跑去,激动地推开了寺庙的门,“您看,我还给您带了那边的好吃……”   可余下的话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无咎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陈旧简陋的寺庙里,竟然站了不少人。   他们身着统一的服侍,看上去像是官家制造,手上拿着刀,带头的人手中的刀甚至还在滴着血。   鲜红的血落在青石地面上,显得尤其的刺眼。   而被这群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和尚。   往日,无咎每次从外面回来,老和尚看着他面上总是笑呵呵的,苍老的眼里满是慈爱。可此刻,老和尚的脸上却染满了鲜血,身上的袈裟更是破破烂烂的,满是伤口。   “无咎……”老和尚的声音微弱沙哑。   “师傅!”   无咎脸色霎时白了,猛地朝慧悟跑了过去,可跑到中途,却被人拦住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师傅,师傅,无咎回来了……”无咎的眼睛发红,惊恐地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老和尚,大声地道,“师傅,我回来了!”   他发了疯似的撞开了那些人,扑到了慧悟的面前。   “回来便好。”慧悟咳了起来,血不停地从嘴里流了出来,“师傅先走了,小无咎啊,以后你要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傅,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您等等我,我现在就去!”   “不用了。”慧悟拉住了他,看着小和尚满是惊惶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光脑袋,“别哭,生死有命,师傅不过是提前了一点时间走罢了。”   “不,不要……”   “乖徒儿,不要恨不要怨,你要坚强一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再也听不到了。   无咎跪在地上,握着老和尚逐渐冰凉的手,脸色苍白如雪,通红的眼睛里雾蒙蒙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砸在了冰冷的地上。   天气很冷,地上也很冷,可无咎却仿佛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就这样怔怔的跪在地上。   “殿下,随我们回宫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无咎回头,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朝他走了过来,正是当朝吏部尚书安伯野。   可无咎是不认识这人的。   这院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   至于殿下是什么,他更加不懂。   “是你们杀了我师傅?”他的目光落在那还在流着血的刀上,眼里不知何时慢慢泛起了绯红,清亮的黑眸逐渐被血色占领,竟莫名多了一丝诡异。   “殿下,他不是您的师傅。”安伯野沉声道,“你乃先帝之子,是大周的皇子,本应在宫中享无上尊荣。若不是这个老和尚偷偷把你藏了起来,我们早就找到您了。您也不会在这清冷破旧的寺庙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如今,您的兄长,也就是当今陛下生死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陛下亲弟,您将是这皇位最适合的接任者。”   无咎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越发握紧了慧悟的手,似是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把那冰凉的手温暖。   安伯野眸色微暗,再次道:“殿下,请随微臣回宫。”   说罢,不等无咎回答,便高声道:“来人,送殿下回宫!”他嘴里唤着殿下,可无论是行动还是眼中,却都没有一丝对殿下的敬畏,唯有强硬。   **   忽有一日,苍泽山众生灵心有所感。   生了灵智的妖灵们齐齐仰头,朝着天空望去。下一瞬,只见一道祥光降下,直直的落在苍泽山上。   霎时,仙气飘渺。   凡人不知,可妖灵精怪们却清楚,这是神仙降临的征兆。   “苍泽山众生听令。我名容钰,从此后,本君便是这苍泽山的新任仙主!”一道清朗威严的女仙音瞬间传到了所有生灵的耳里,“号,苍泽神君。”   神君下凡。   失去了仙主五十多年的苍泽山,终于在这一日,迎来了它的新任主人。 第31章 本君有两愿/破了杀戒……   天上一天, 人间一年。   容钰在天庭总共度过了四日,人间便已经过去四年了。四年时间,于苍泽山来说, 却不过是眨眼之间。   如今的苍泽山有妖灵无数,但最强大的却只有三妖, 把苍泽山一分为了三。   这三妖分别是西边的野牛精、南边的黑虎妖, 以及位于东边的树妖,此三妖的妖力强大, 旗下也有无数小妖追随。   在容钰来之前,三妖也算是三足鼎立, 勉强维持了平衡。但这也只是表面的,私底下三妖经常发生摩擦,尤以野牛精和黑虎妖斗得最厉害。   苍泽山五十多年都没有仙主,难免让这些妖精心动。   野牛精与黑虎妖自认实力强大, 不输仙人, 不过是没有神仙身份而已。若单论实力,他们才应该是苍泽山的主人。   两妖野心勃勃, 都想坐上山主之位,这些年来互不相让。   可却没有想到, 天降大雷,天庭竟是空降了一个神仙下来, 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苍泽山有了新主,作为苍泽山的生灵,必是要来拜见新任神主的。但野牛精与黑虎妖自觉是大妖,而容钰之名,作为大周与戎国的交接之地,他们自然也听过。   在凡人中, 容钰确实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可于他们这些大妖来说,凡人不堪一击,便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也抵不过他们一击。   而这位容将军,如今虽然飞升成仙,可也不过是个新晋人仙罢了。空有神仙身份,却仙力低微,他们又怎会把她看在眼里?   去拜见这样“弱小”的神仙,岂不是折辱他们?   因此,在第二日拜见新任仙主时,三妖中,便唯有树妖出了面。   树妖是三妖中年龄最大的妖怪,具体年龄不可考,只知他本就是苍泽山的土著。树木成精不易,且大都性情温和,树妖也是三妖中最不惜杀戮的妖。   归顺他的小妖也多是一些能力弱小,或者食素的小妖。   其他两妖也不是没有打过树妖的主意,只是树妖实力强大,他们若是真与他打起来,输赢也难分。便是赢了,怕是也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不想当那只可怜的螳螂。   因此,三妖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在下来之前,玉真子特意向他的神仙朋友们打听了一番苍泽山之事。只是天庭与凡间相隔甚远,还有不少的时差,因此所知有限。   但这三妖,容钰却是知道的。   是以,当第二日接受苍泽山众妖参拜,三妖中只见树妖,她并未觉得疑惑。   容钰自是也很清楚,她若想要坐稳这仙主之位,那必得收服这三妖才行。否则,最终也不过是空有仙主之名的傀儡罢了。   这些妖怪或许不敢杀神仙,可是挟持她,再作威作福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苍泽山树天岳领众妖拜见神君。”   仙府前,树妖树天岳带着身后众妖朝着容钰行了一礼。打眼看去,他面上倒还算恭谨。   容钰站在前方,打量着面前的树妖。   只见他看上去须发皆白,犹如人间六十岁的老头,面上皱纹横生,但是红光满面、精神状态极好。   最重要的是,他虽是妖,但身上的妖气却极淡。   “诸位不必多礼。”容钰摆手让众妖起来,道,“本君初来苍泽,有许多事情还不懂,还要请诸位相助才是。”   礼尚往来。   这些妖灵们并不跋扈,态度也算恭谨,容钰自然也不会随意找事。   况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初来乍到,即便有天帝的任命,可于苍泽山众灵来说,她也不过是个外来之人罢了。   “苍泽山是大家的家园,亦是本君的家。本君唯有两愿,愿我们能齐心协力,让苍泽变得越来越好。”说到这儿,容钰忽地提高了声音,“一愿它成为这三界之中,最自由最快乐的一座仙山!”   “二愿,诸位皆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话落,前来拜见的妖怪们脸色都有微妙的变化。   凡间分四海三山,四海受龙王所管,而三座仙山分别是人仙所居的昆玉山、妖仙所居的九尾山,以及苍泽山。   前两座皆是神仙所居之地,唯有苍泽山,除了仙主,便只有妖怪。   于妖怪们来说,修成正果位列仙班,几乎是所有妖的梦想。可成仙何其艰难,更何况是以妖身成仙。   苍泽山存在了这么久,最终修炼成仙的妖怪寥寥无几。   便是如今年岁最长的树天岳,哪怕他的法力比很多神仙还要强大,可他依然还是一只妖。与他同时期的妖怪们,都早死了。   若不是因为他本体是树,寿命怕是也早就到了尽头。   便是如今,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闻言,树天岳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些松动,苍老的双眸微微抬起,看向了站在前方的女神君。   而就在这时,这位新来的神君又开口了。   “诸位想必也听到了,天帝封我为苍泽神君,位人间正神。”容钰面色沉淡的道,“正神之下有从仙,本君手中便有两个从仙之位!”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在场的妖怪们都轰动了。   便是树天岳听到,心神也不由一震。   容钰是孤身来到苍泽山的,也就是说,只要追随她,若是能得到她的提拔,成为她的左膀右臂,那岂不是有可能得到这从仙之位?   妖怪仅靠自身想要修炼成仙,实在是太难了。   每一百年,便会受一次天雷之劫,无数的妖怪死在天雷之下。   与之相比,这两个从仙之位却近在咫尺!   于大多数妖怪们来说,只此一条,容钰便已经值得他们追随了。   容钰扔下这惊雷之后,便没有再说其他,而是摆手让众妖下去了。想来,这些妖怪们心中肯定极不平静。   光是这从仙之位,便能让他们好好消化了。   她深知自己如今仙力不足,想要让这些妖怪们臣服,武力不足的情况下,便只有利诱了。便如曾经的魏家军,她便是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以十几岁之龄打败所有人。   因此,也无怪乎神仙们想坐上这正神之位,除了正神的权力之外,便是这从仙的名额了。   这从仙名额给谁虽然也要经过天庭的同意,但是只要无什么意外,几乎没有被驳回的。   当然这利诱也不是长久之计,唯今之计,她还是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打发了众妖,容钰只把树天岳留了下来。   无论树天岳如今是否臣服于她,在名义上,他只要在苍泽山一日,便归她管一日,是她属下的臣民。   “本君于苍泽山所知甚少,可否请树老为本君介绍一下苍泽山如今的情况?”容钰转头,笑着对树天岳道,“或者,说一说前任仙主之事也好。”   树天岳态度倒是温和顺从,闻言,彬彬有礼的行了一礼,才温声开口:“苍泽山共有七百三十一妖,其中能化为人形的有一百零七位……”   树天岳并未有丝敷衍,介绍的很是详尽。   听着他的详解,容钰对苍泽山的情况终于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可有妖册?”须臾,容钰问道。   闻言,树天岳微微一愣,回道:“回神君,没有妖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问道:“敢问神君,这妖册是何物?”苍泽山上的妖怪是自由的,他们的去留,可以由自己选择。   不仅是苍泽山,其他的地方也是如此。   于神仙们来说,这些妖怪的去留并不重要,所以他们大都是不关心的,自然不会花费心思去记录这些妖怪。   可容钰曾掌管三十万大军,自然受不了这般散漫。   听到树天岳这般说,她眉头微蹙,片刻忽地看向树天岳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树老替本君做一份妖册吧。”   如今的苍泽山并无人类,便不用人册了。   “从今日起,本君要知道苍泽山每一只妖的具体情况。姓名、年岁、种族、家族……越详细越好。若是有妖怪不愿登记,那便让其离开苍泽山。”容钰面色沉凝,淡声道,“而往后,想要来苍泽山居住的生灵,也必须得到许可才行。”   “本君会写一份山规,十日后,便会公布。往后,苍泽山众灵必须依照山规行事,若是有违反山规之辈,本君自会按照山规降下惩罚!”   她顿了顿,声音微冷,“有过者罚,有功者赏!这从仙之位,自然是能者得之!”   树天岳心口一震。   这一刻,他像是才恍然想起,面前这位新晋神君,并不是个普通的人仙,而是曾掌过千军万马、于战场中浴血奋战的大将军。   容钰之名,便是他们这些精怪也有所耳闻。   她能让三十万兵将臣服,又何惧他们这几百只妖物?凡人脆弱,可三十万凡人便是天庭大神也不敢轻视。   仿佛没有看到树天岳微变的脸色,容钰转头,朝着树天岳微微一拱手,笑道,“此番,便有劳树老了。本君相信以树老之能,定能办好这件事。三日后,便把妖册交上来吧。”   树天岳心神一凛,望着面前女神的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小妖谨遵神君之命。”他再次躬身一拜,这一次,比方才似乎更多了一丝敬畏。   “神君,”临走之前,树天岳踌躇片刻,终是道,“小妖想,您本就是人间将领成仙,神武不凡。可神将还需用利器,想来,神君您如今或许应该需要一件神兵。”   容钰心中微微一动。   这头,树天岳继续道:“小妖听说,昆玉山中有一位千坤仙人,极擅打造兵器,曾是人间最出名的铸剑师,许多神仙和大妖的兵器都是他打造的。神君若是有意,不如去寻一寻这位千坤仙人。”   “小妖曾听说,这位仙人最好美酒。”   说罢,树天岳便再朝容钰恭谨的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这是树天岳在朝她交好,容钰心中感念,便也朝他拱手回礼。   “多谢树老提醒,本君记下了。”   树天岳说得很对,她如今想要快速增强仙力并不容易,但若是能得到一件神兵,倒是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只是这神兵该从何处寻……   容钰心中忽有所感,忽然站了起来,目光朝着关州府看去。   恰在此时,边军帅府之中,挂在正厅的一把斩马刀忽地震动了起来,并且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正厅中,东方立立时便注意到了这把刀的动静,很是震惊,“这刀为何会自己动?!”   正厅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   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眉目似画,长得极其俊俏,可一张俊脸却像是笼上了一层经年不散的寒意。   只一眼,便让人心中发寒。   他的身量很高,身形高大且挺拔,身上还穿着红色的盔甲,似乎还染着淡淡的血煞气,仿佛是刚从战场中下来。   此时,他与东方立一样,双目直直地看向了那把挂在正厅墙上的斩马刀。   经年过去,想来已经很少人知道,这把刀的主人曾是那位威赫一时的战神容钰。她死后,这刀便留在了军营之中,但却无人能驾驭它。   这刀明明是无意中得来的,却仿佛是为那位容将军量身打造。   在她的手中,这是一柄神兵利刃,可斩千军万马;可落在其他人手中,却仿佛成了一块废铁。   刀在人在,人亡刀亡。   在主人死后,这把刀竟一夜生了锈。   只是哪怕它成了一把废刀,可却也是那位将军的遗物。它的意义甚至已经大过了它本身的作用。   从那以后,这把刀便被挂在了帅府正厅之中,以示对那位战神的纪念。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而此时,这把生了锈、只用做观赏纪念的废刀却在一瞬间脱了锈迹,银白的刀身竟仿佛闪着刺目的刀芒。   下一刻,它忽地剧烈一震。   然后,它凭空飞了起来!   “这……”东方立霎时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恢复了锋锐的斩马刀犹如离弦的箭,以极快的速度飞出了帅府,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震惊的转过头,看向那位年轻人问道,“殿下,方才是我眼花了吗?我竟然看到刀自己飞走了!”   “你没有眼花。”可惜,那青年却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直接道,“它确实飞走了。”   东方立呆了呆。   下一刻,他忽然跳了起来,大吼道:“不对,那是将军的刀,必须把它找回来才行!”说着,便急忙跑了出去,看那模样像是要派人去找刀了。   正厅里,青年却没有动。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那斩马刀离开的方向,眉目之间没有一点惊讶,甚至称得上是平淡如水。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他坐过大鹰的背,听过动物说话,更见过化人的大黑狗……这世间既然有能说话、能变成的妖精,如今不过是一把自己飞走的刀而已,又何足为奇?   而这头,那斩马刀却是直接朝着苍泽山飞了去。   一路上,它未停息片刻,仿佛早便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很快,它飞进了苍泽山,飞向了被仙气环绕的仙府,飞到了那身着玄衣的女神面前。   然后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嘶鸣。   “是你,玄钧。”   容钰伸手,笑着握住了那把名叫玄钧的刀。玄钧,乃是很久之前,她为它取的名字。亦是她在众多兵器中,选中了它。   玄钧,意有雷霆万钧之势。   而后,刀如其名。   它随着她入战场,割下无数敌人的头颅,也染上了数不清的鲜血。   “想不到,你竟然已经生了灵智。”她轻轻拂过冰凉的刀身,感受着它轻微的震动,脸上的笑意和怀念便更浓了一些,“也想不到,到最后,竟是你陪我最久。”   做凡人时,它是她手中杀人的利刃;   而如今,做了神仙,也只有它找到了她。   “玄钧,”她轻唤了一声它的名字,温声道,“以后便留在我身边吧。”   银刀的刀身再次震动了起来,似是在回应。   **   玉真子曾告诉过她增强仙力的一些法子。   容钰心中一动,一尊金印便凭空出现在了面前。她伸手握住神印,闭上了眼,沉下心,调动仙力进入了神印之中。   只一瞬,她便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   她仿佛站在了高处,俯视着整座苍泽山。山上的一草一木,所有地方皆出现在了她的心神之中。   这便是神印的力量。   她乃是苍泽山之主,神印便是她控制苍泽山的钥匙。只是如今,她才刚拿到这把钥匙,还不算熟练。   当她彻底与神印融合后,苍泽山便也将彻底为她所掌控。   容钰的“目光”一寸寸的巡视着这座仙山,她看到了玩闹的小妖,看到了三妖的洞府,看到了很多很多,最后她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坟墓……   容钰心有所感,下一瞬,身形便直接消失在了仙府之中,出现在了那坟墓之前。   如今已有四年过去,木碑上的字已经微微有些花了。可即便如此,容钰两个字依然清晰可见。   ——这是她的墓。   是当年,那个小和尚为她立的墓。   直到这一刻,容钰才恍然有了一些自己已经与这人世断裂的感触。毕竟,于她来说,距离她自刎,也不过只过了几天而已。   她缓步朝那坟墓走了过去,然走近了,才发现,在她的坟墓不远处竟还有一座坟。   坟前也立着一块木碑,上面写着六个字——   兄长黑琅之墓。   黑琅……   一条大黑狗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容钰霎时怔住。   黑琅,乃是小黑的名讳。   那只黑狗妖竟是死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容钰的眸色暗了下来,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块木碑,上面黑琅两个字极其醒目。   分明,在不久之前,她还看到了他和那个小和尚。   她还收到了他们送予她的香烛,怎么不过眨眼之间,那只小妖便死了?   恰在此时,有人类的气息传来。   容钰霎时隐了身影。   不久,一个高大的青年大步朝着两座坟墓走了过来。   看着那张有八分熟悉的脸,容钰淡粉的唇微微抿了起来——距离他们上次相见,也不过才几日而已。她自是一眼便认出来了,这青年便是当初那个小和尚。   只是如今,他的头上却已经蓄满了乌黑的发,再也不是当初光秃秃的一片了。容钰恍然,天上眨眼,却是人间数年。   当初的清瘦的小和尚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了。   不但如此,他身上还穿着军服,走路的姿势也与军人一模一样。他依旧眉目如画、清俊无双,可脸上却再也没了曾经的笑容,只弥漫着无尽的冷意。   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被蒙上了层层薄雾,显得幽深暗沉。   随着他的走近,容钰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气。   ——这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   可当年的小和尚,却是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黑才会死,小和尚不但蓄了发,甚至……还杀了人,破了杀戒?   容钰的心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来看你们了。”   而此时,那青年已经席地坐在了两座坟墓前。他的面前放着不少供品和香烛。   容钰一眼便认出了,这香烛与当初小和尚亲手做的并无不同。   “抱歉,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看你们。”青年边说,边把供品摆放在了坟前,又把香烛点燃,分别插在了两座坟墓前面。   香烛的味道依旧很好,可容钰却无心品尝,目光只落在了青年的身上。   她见他打开了带来的一壶酒,然后猛地朝嘴里灌去。   容钰眉头微蹙。   和尚是不会饮酒的,当年的小和尚,更是从不会沾染这些东西,甚至会避得远远的。   下一刻,便见青年猛然咳嗽了起来,那些酒于他像是穿肠的毒药,灌进去多少,便吐出来多少,直涨的满脸通红。   “抱歉啊,让你们看笑话了。”青年边咳嗽边道,“这东西真难喝,我学了很久,可还是学不会。”   可他虽这般说,但却依然执着的朝嘴里灌酒。   边喝边吐,直到一壶酒见了底,他才笑着趴在了地上,笑声嘶哑难听。   “将军,小黑……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他躺在地上,脸色慢慢由红转白,最后竟已是苍白如雪,可那双眼睛却泛着红意,眼眶更是红得吓人。   “小黑,我好难受啊。”   青年望着炽白的天空,直刺得眼睛生疼,也没有移开眼,就这样睁大了眼睛,仿佛在看着某个地方,“不过没事的,很快……很快我就能为你和师傅报仇了!”   “小黑,师傅……我好想你们啊,你们在哪里?”   浓浓的酒气飘散在空气之中。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没了声息,竟是闭上眼睡着了。可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心也紧紧的拧在一起,仿佛遇上了极为痛苦之事。   与当年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和尚全然不同。   容钰沉着脸走到了青年身边。   然后她蹲下身,手放在了青年的额头上,想要入梦。曾经,她很轻松的便进入了他的梦中,可这一次,容钰被一股血色挡回来了。   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便是想要入梦,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如果那人极其抗拒,便是神仙,也会被拒之门外。   酆无咎又做梦了。   与这几年的每一夜一样,他陷入了那熟悉的噩梦之中。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养育他长大的师傅死在了他的面前,看见小黑为了救他,被司马承派人扒皮抽骨、挖出妖丹,死得极其惨烈。   那傻妖对他说:“傻和尚,快逃。你放心,我可是大妖,我不会这么轻易死的。你等着吧,我会来找你的。”   可是啊,他都等了四年了,却还是没有等到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第32章 重新出发   除他之外, 无人知道,那座写着兄长黑琅之墓的坟墓里,其实是空的。那只对他撒了谎的傻狗, 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五马分尸,他的尸身早就被人切成一块一块, 最后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酆无咎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比黑暗的日子里。   那年, 他满心欢喜的推开寺庙的门,可看到的却是浑身浴血的师傅, 以及一群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   他们杀了他的师傅,唤他殿下, 对他说,是他的师傅偷偷藏起了他。   私藏皇子,乃是重罪,因此他师傅死不足惜。   可他们不知道, 若是没有师傅, 他早就死了。   当他饿了时,是师傅给他做饭;当他生病时, 也是师傅守在他的身边;当他害怕,更是只有师傅紧紧地抱着他, 告诉他不要怕。   所以,他不信那些人的话。   他们都是骗子!   师傅一直教导他, 我佛慈悲,与人为善,善有善报。师傅教会他善良,他也做了十七年善良的小和尚。   可最终,他却失去了最爱的师傅。   那时,无咎的心中第一次生起了杀意。   是的, 他想要杀了那些人。   那些让他家破人亡的人!   什么皇子,什么殿下,什么皇位,他统统没有兴趣。他只是明山寺里,最最最平凡的一个小和尚。   他只想与师傅在一起,与小黑一起,日出而出日落而息。   每天念念经、散散步,有人陪他一起笑闹,陪他一起吃饭,陪他絮絮叨叨,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日子了。   可是这一切,全都被这群闯进来的陌生人破坏了。   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杀了他们!   可他太弱小了,他甚至反抗不了那些人,只能被迫被那些人带进了那座据说这世间最华贵的皇宫。   那一天,酆无咎以为那已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日子。   可却没有想到,从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一脚踏进了地狱之中,此一生再难见天日。   安伯野对他说:“陛下生死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登基。”   于是,他又被那些人套上华丽的龙袍,推上了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他们说,他将是这天下之主,是大周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所以,他应该感到高兴,应该笑。   可无人知,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和尚是如何的彷徨无措,他甚至没有时间沉浸在失去师傅的悲伤中,便被推到了众人之前。   望着那高高的宫墙,无咎的心里涌上来的没有开心,只有惶恐和想要逃离的迫切。   而就在他最害怕的时候,小黑来了。   没人知道,那时的小和尚见到那只从狗洞里悄悄钻进来的大黑狗时,是有多么的高兴。他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大狗,带着埋怨带着思念带着泣音的问道:“……你为什么才来?小黑,我好害怕。”   “怕什么怕!”避开那些宫人,大黑狗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教训道,“你是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他虽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他,可转头,却是任由小和尚紧紧搂住自己温暖的身体。   不但如此,另外一只爪子还不由自主的拍着小和尚的背,像是在安慰他。   “小黑……师傅死了,他们杀了师傅!”他泪眼模糊的看着小□□,“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我想要回明山寺。”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师傅入土为安。   “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许是小黑的到来,让他有了力量,他开始主动的了解这个地方。   小黑的伤势还未完全好,依然无法化成人形,能用的妖力有限。他这一次能找到无咎,还多亏了他的狗鼻子。   原来那日,当小黑与妖怪朋友聚会时,总觉得心神不宁,于是,根本没有再逗留,聚会结束便回了明山寺。   然而,却只看见了老和尚冰冷僵硬的尸体。   大黑狗找遍了明山寺,也没有见到小和尚。后来,还是靠着鼻子,才一路寻到了京城,又好不容易避开了那些巡逻的侍卫,这才成功钻进了皇宫,找到了小和尚。   可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小和尚。   那傻狗想得是,那傻和尚都这么害怕了,如果自己把这些事告诉他,他说不定会被吓死。   所以无咎根本不知道,那只大黑狗为了尽快找到他,身上的伤势又加重了。后来,又为了快点把他救出去,更是不顾自己的伤势,强行化形,损了自己的根基。   皇宫守卫森严,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实在是太难了。   可是他们心中都满怀希望,他们相信只要他们努力,就一定能够逃出去的,他们甚至已经规划了逃跑的路线。   可这一切终究是再也无法视线了。   很快,无咎登基的日子到了。   他换上了崭新昂贵的龙袍,被无数人围着,逼迫着朝那龙椅上走去。   已经成为大周丞相的安伯野对他说:“陛下,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便是大周的国主了。陛下,去吧……”   无咎不想去,可是安伯野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就想不久前把他从明山寺带出来时一样。   这个中年官员表面笑得温和,可抓着他手的力道,却让他感到了剧痛。   安伯野虽然伪装的好,但无咎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杀意。   这个口口声声要让他登基的臣子,其实想杀了他。   他已经和小黑约好了,等到登基大典结束,这时整个皇宫应该都很忙碌,他们便能趁此机会悄悄逃出去。   小黑请了黑鼠帮忙,已经挖了一条从皇宫到京城外的地道。   只是因为安伯野看他看得很紧,他身边总是跟着宫人和侍卫,他根本找不到落单的机会。   而小黑若不是伪装成了一只普通的狗,也无法顺利的与他待在一起。   便是如此,也差一点被安伯野叫人赶走。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安伯野口中的那位前陛下,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皇兄,原来并没有死。他平安的回来了,非但如此,甚至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司马承带着人围住了皇宫。   安家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便把一切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无咎不知道那位陛下信不信,反正,他成了觊觎皇位、伺机篡位的乱臣贼子,直接被关了起来。   司马承要把他赐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一个帝王自然不会允许有他这种不确定因素存在。毕竟,若不是司马承回来的及时,无咎如今怕是已经坐了那个本属于他的皇位。   小黑为了救他,特意变成了他的模样,想要把看守他的那些人引开。   然而,似乎从走进这座宫殿时,他们便陷入了地狱。   小黑的伪装被司马承识破了。   无咎不知道司马承是如何看出来的,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的两只脚终于彻彻底底踏入了这地狱之中。   识破了小黑是妖的真相,司马承似乎对妖怪生了兴趣。   他没有立刻杀了无咎。   而是当着他的面,让人把小黑的肉一块又一块的割了下来。   “听说妖的寿数很长,这种能化成人形的妖物更是修炼了至少百年。”那时,那位陛下坐在上方,脸上似笑非笑,“朕对此,倒是有些好奇。皇弟,你说,若是吃了妖怪的肉,喝了他的血,人类是否也能延长寿命?”   后来,他果然说到做到。   司马承没有一次性杀了那只黑狗,而是每天让人从他身上取两块肉,一块自己食用,另一块却是强行喂给了无咎。   无咎若是不吃,帝王便会让人再去割一块,直到无咎愿意吃为止。   那个小和尚长了十七年,一直恪守戒律,从未食过荤腥。幼时,他闻到肉的香味,也曾有过向往。   可他是个和尚,和尚是吃素的。   在他即将十八岁的时候,他终于尝到了肉的味道。   可无咎却只觉得恶心,无比的恶心。   他多么想要吐出来,但是不可以,他吐一次,小黑身上便会多一道伤口,便会少一块肉,他只能硬生生的把嘴里的肉咽下去。   司马承心情好时,才会允许他们见面。   时隔半月,无咎终于有了与小黑见面的机会。可那一刻,他却差一点忍不住面前的那只黑狗。   他曾经多么的威风凛凛啊,可此时,身上却血淋淋的,瘦的不成样子。   身上甚至还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是大妖,没这么容易死的。”大黑狗边说,边抬起爪子似是想要拍他的脑袋,可他抬了很久,爪子却依然抬不起来。   无咎垂头,才发现大黑狗的前爪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了,上面的肉早没了。   大黑狗的喘息声更重了一些,然后便把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前爪藏进了肚子里,又若无其事的道:“我已经与小一他们联系上了,他们重新挖了一条地道,这一次我们准备的很充分,绝对不会让司马承发现的。”   “你记住,今天晚上子时,小一他们就在之前的地方等你。”小黑叮嘱道。   无咎却只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我当然会和你一起走啊。”小黑理所当然的说,“你放心吧,我随后就来。我已经知道这铁笼的钥匙放在哪里了,还拜托了阿英,她们会来帮我的。”   那傻狗说得那般笃定,仿佛这一切都会成真。   而他面前的小和尚多傻啊,竟也真的傻乎乎的信了。   小一和阿英她们都只是还未化形的小妖,妖力有限,若是真的能从皇宫里把他们救出去,又何必等到现在?   可无咎不懂,大黑狗也不会告诉他。   其实早在大黑狗第一次化成他的模样时,他的妖丹便因为他强行动用妖力裂了口子,后来,又遭受了这么多折磨,伤势自然更加重了。   他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又哪里有力气逃走?   约定好的那一夜,大黑狗再次化成了小和尚的模样。   他确实从铁笼里走了出来,可却是走向了死路。   司马承早有了防备,皇宫的守卫比之前更加森严了,小一他们又怎么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挖出一条地道呢?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地道。   来带无咎走的也不是小一,而是拥有翅膀的小飞。   为了给他们争取逃走的时间,大黑狗化作他的模样,故意吸引了司马承和守卫的注意。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时,小飞已经飞出了他们攻击的范围。   “傻和尚,快逃。你放心,我可是大妖,我不会这么轻易死的。你等着吧,我会来找你的。”   最后的那一刻,他如此对他说。   可下一瞬,无咎坐在小飞的背上往下看,却发现,一把剑直接刺穿了小黑的胸膛,一颗红色的小小妖丹飞了出来。   然后,被司马承抓在了手中。   “把这只狗带去御厨房,朕今日想吃全狗宴。”   “啊——!”   苍泽山上,躺在两座坟墓前的青年忽然叫了一声,面色扭曲痛苦到了极致,随即,猛然睁开了眼睛。   容钰心里一惊。   她一直守在一边,想要入酆无咎的梦,却一直不得其法。当青年睁眼的刹那,她看的分明,那双眼里是血红色的恨意和杀意。   她看见地上的青年坐了起来,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眉心拧在一起,似是极其痛苦。但不过一瞬,那痛苦便急速地退了下去。   青年站了起来,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只除了发红的眼尾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我走了。”   他对着黑狗的坟墓淡声说道,“下一次,我会带着司马承的头颅来见你。”   说罢,他霍然转身,大步朝前走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那挺直的背影里满是决然。   容钰看着酆无咎快速离去的背影,面上早已没了丝毫笑意,眉心深深的拧起。片刻,她闭眼静神,下一瞬,竟是直接出现了一个昏暗的地洞里。   “是谁?!”   小一敏锐的察觉到异样,立刻喝了一声,警惕的看着周围。   容钰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容将军,不对,神君?!”小一自是一眼便认出了容钰,当即要行礼,“小妖拜见神君,不知神君来此有何事?”   今日小一自然也去拜见了苍泽山新任仙主的。   只是他妖力低微,是苍泽山上极其微不足道的一只小妖,便只能排在最末,只能看见神君模糊的身影。   但是,对于容钰成为苍泽山之主之事,小一是非常惊喜的。   他没有想到,这位容将军竟然直接飞升成仙了,不但如此,甚至还成了正神。这让小一又羡慕又开心。   他听过许多有关这位容将军的事迹,知道这位容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小一想,这般好的人便是成了仙,也会是个好仙吧?   听说她做边军统帅时,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会努力让手下的兵将们吃饱。朝廷拖延了军饷,她便把自己的俸禄发下去,甚至还会亲自种地。   所以,在她统领边军时,竟无一个兵将饿死、冻死。   只此一点,便已经极好了。   国库有限,且边军本就容易被忽视。   反正小一在苍泽山住了这么多年,在此之前,每年冬季都会听到军中有人饿死、冻死的消息。   唯有容将军在位时,从未有这等惨剧发生。   只是后来,容将军死了,边军统领换成了其他人。悲剧却又重新上演了,并且越演越烈,直至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当知道容将军成了他的仙主后,小一的第一个想法是——   从此后,他和弟弟妹妹们就不会再饿肚子了吧?!   小一很崇拜仰慕这位将军。   只是,他只是一个微末小妖,可从未想过能与仙主有什么交集。却是没想到,仙主竟然会出现在他家?   “不必多礼,我还要谢你们当年把我的尸身从戎国带出来,若不是你们,我怕是连个安眠之地也无。”   容钰直接身后扶起了小一。   闻言,小一兴奋极了。   他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克制着喜悦,忙摇着前肢道:“将军不用谢我,是黑琅大哥和无咎师傅让我做的。您若是要谢,也该谢他们才是,只是……”   说到这儿,小一的声音低落了下来,“黑琅大哥再也听不到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便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是小一的弟弟妹妹们忍不住哭了出来。   “黑哥哥,死得太惨了……”   “无咎哥哥太苦了。”   带着重重泣音的童音在地洞里响了起来,更添了一份沉重。   容钰面沉如水,须臾道:“我此次来,便是想问你,这几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小黑是怎么死的?无咎……又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闻言,小一叹了口气,红着眼睛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将军您离世时说起……”   **   当年,容钰身亡后。   大周与戎国彻底开战,此后战争再未停息。后司马承御驾亲征,却遭了戎国的埋伏,中箭后跌落悬崖,下落不明。   贺江因此被罢职,贺家全族被关进了天牢。   京中,安家一手遮天,想要扶持幼主,称霸朝野。因此暂时对边军的控制便放松了。   安伯野下令对贺江用刑。   最终,贺江不堪受辱,在天牢中以死明志。   安伯野因此,便派了自己的亲信去接管边军。   但他的亲信却是个中饱私囊之徒,也无多少才能,不过靠着一身谄媚上司的本事才爬上了这个位置。   这种人成了边军统领自然不可能安分,竟然想要私吞军饷,导致兵将们吃不饱,最后在战场上吃了败仗,损失惨重。   可此人却不反思自己,甚至还把罪责推到了其他人身上。   军心动摇,人心惶惶,边军连吃败仗。   而此时,京中,失踪许久的皇帝却忽然平安归来。   那位被安家挟持的小皇子也被关了起来,可真正的乱臣贼子安家却只是被罢了官,后宫中的安贵妃也只是被降了位份而已。   而收到了边军接连不断的败绩,皇帝却直接下了圣旨来斥责他们。虽然罢免了那个无能的统帅,却也降了东方立的职。   自容钰死后,傅晟回了戎国,边军中便以东方立为首。   东方立在军中的声望很高,且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若不是东方立,他们不知还要再死多少人。可皇帝却以败绩为由,要降东方立的职,此举让本就心存怨怼的边军更加不满。   不但如此,皇帝竟然还要空降一个统帅。   再加上军饷迟迟不发,积攒了许久的不满终于彻底爆发。   而戎国这边,也不好过。   戎国王重病卧床多年,各王子为了王位不折手段,搞得戎国乌烟瘴气。但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半路还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西陵王西陵晟。   戎国王死后,西陵晟把持朝政,扶持幼主上位,成为戎国的摄政王。   诸位王子自是不满屈于这外姓人手下,发动宫变,结果戎国王宫血流成河,数位皇室成员死在了这一场宫变之中。   后来,戎国一分为三。   戎国大王子与三王子分别自立为王,脱离戎国的统治。   戎国陷入了内乱之中,再也无力支撑与大周的战争。   可大周这边也混乱不已。   此时,天下多处地方出现了天灾。   地震、洪灾、蝗灾、干旱、雪崩……天下彻底乱了,朝廷赈灾力度有限,且还有贪官在其中,百姓们流离失所,饿浮遍野,民不聊生。   大周多地发生了暴动,民怨沸腾。   酆无咎逃出皇宫后,来到了关州府,被东方立所收留。   洪武八年,三十万边军在二人的带领下,打起了昏君无道、清君侧的名号,举起了反旗。酆无咎在东方立与数万兵将的拥立下,以关州府为据点,自立为王,称靖王。   朝野为之震动,皇帝暴怒,自是要派大军来镇压。   可此时大周天灾频发,国库空虚,多地都有□□,根本分不出多少兵力与精力去对付靖王。   在与靖王的交手中,甚至没有讨到一点好。   朝廷吃了败仗。   靖王带着边军又从朝廷手中夺下了两府,如今竟是完全占据了北部一半,并且势力还在飞速地暴涨之中。   随着小一的叙述,容钰的面色越来越沉,最终,眸色完全冷了下来。   “无咎师傅被大周皇帝逼得太厉害了,他的师傅死了,黑琅大哥更是惨死在大周皇帝的手中,。如果不是黑琅大哥以命相救,无咎师傅或许也死了。”小一很能理解无咎的感受,“所以,从皇宫逃出来后,他就还俗了。”   还俗二字,说来简单,可其中涉及的心酸和痛苦又岂是两个字能概括的。   容钰抿紧了唇,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片刻,她问道:“你与他如今还有联系吗?”   “以前有,但这两年很少了。”小一回道,“自他在苍泽山为黑琅大哥建了墓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苍泽山了。不过前两年的冬季很冷,他曾给我们送过吃的。”   “将军,”小一忍不住唤了容钰一声。着急时,他便又叫上了将军,而忘了面前之人早已是神君了,“无咎师傅他……不但想报仇,他还想把黑琅大哥他们救回来。”   可这人和妖都死了,又怎么可能复活呢?   妖怪中虽有走邪道害人的,可也有一心走正道,想要修成正果的。便是神仙也做不到让死人复活,所以小一很担心无咎会走了邪路。   要知道,当年,那个小师傅甚至连鸡都不愿杀,只给他们做了素斋。   闻言,容钰眉头紧皱。   而此时,大周皇宫。   龙清宫中,司马承端坐在高位,他的面前站满了和尚与道士。   “禀陛下,人都带到了。”文福躬身道,“这些和尚和道士是从各地搜罗来的,皆是地方上有些名声的人。”   与四年前相比,如今的司马承变化极大。   他的脸上增了更多的阴郁,看上去似是精神极好,但面上却是透着病态般的红色,黑沉的眸中甚至还时不时的闪过疯狂之色。   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颤栗。   “哦,是吗?”司马承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道,“那你们会炼丹吗?” 第33章 双更合一   上任仙主逝世后, 苍泽山的仙府便空了下来。即便众妖蠢蠢欲动,便是最强大的三妖,也没有谁真正的住进这座仙府。   容钰暂时对这些妖精不了解, 因此,也没有随意用他们。   但仙府很大, 就这般空着, 也不可能。树天岳也已经明里暗里提醒她重建仙府。   从仙之位虽暂时无法定下,但仙府班子却可以开始建了。   她让黑鼠一家进了仙府, 小一虽然仙力低微,但是心地善良。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 也没有放弃弟妹,只这一点,便让容钰能够放心用他了。   小一性子细腻,做事仔细, 很是适合打理仙府的内务。   因此, 容钰便让他做了仙府的小官家。   “神君,我……我还化不了形……”只是对此, 小一却有些惶恐,有些失落的对容钰说道。他不敢抬头, 怕看到神君失望的目光。   他只是根脚普通的鼠,想要修成人形并不容易, 没有天资和机缘便只有加倍的努力。   苍泽山这么多妖,如他这般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小妖,又有什么资格进仙府?就算进了仙府,又如何能服众?   思及此,小一更加低落了。   只是正这般想着,额头却是一凉。   竟是容钰伸手一指, 点在了他的眉心处。   下一刻,一缕仙力顺着小一的眉心进入了他的身体。   “神君……”   小一只觉得身上忽然很热很热,体内的妖力急剧增长,瞬间传遍了全身。他叫了一声,只觉身体涨的很厉害,下一瞬,只听膨得一下。   那只巨大的黑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   两只眼睛小小的,却并不难看。少年五官端正,鲜活娇嫩,看上去便像是个真正的人类少年一般。   “……我、我变成人了?!”小一低头,看着那双属于人类的手掌,先是傻了一瞬,随即,便立刻跪在了地上道,“多谢神君点化,助小妖修成人形!”   这便是很多妖怪想要追随神仙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根脚或者天赋异禀的妖到底是少数。   大多数的妖想要变得强大,都是需要非常刻苦的修炼,可即便如此,能达成所愿的也并不多。   但若是受了仙人的点化,说不得便能抵得上数百年的修行。   方才容钰的一丝仙力,直接便助小一闯过了化形这道难关。只此一点,便已经足以让小一为其以命效力了!   “无需道谢,此是谢你帮我把尸身从戎国运了出来。”容钰轻声道,“善有善报,这是你当日种下的善果,才得来的回报。”   容钰轻轻一挥手,小一便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闻言,小一心中却对面前这位新晋的神君更添了一丝敬意,他也没再跪地道谢,只躬身道:“小妖鼠一,往后但凭神君差遣。”   这一拜,他心甘情愿,也迫不及待。   能拜在如此明主之下,是他的幸运。   容钰受了这一礼,淡声道:“你的弟妹尚小,你当值时,可以把他们带过来。”常年待在仙人身边,受仙气滋养,对妖精的修炼更加有益。   “多谢神君!”小一忙道谢,“小妖现在就去打扫仙府,定让神君住得舒服!”   说罢,便带着一腔雄心壮志走了。   容钰也没有拦他。   如今仙府中只有她一人,事务并不多,但也能让这小妖练练手。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十日,容钰并未离开过仙府,而是一直在此闭关修炼。   鼠一本以为听说了人间事后,神君可能会耐不住去人间。他本来还在苦思该怎么规劝神君,却没想到,一切都很平静。   神君并未露出半分想要去人间的心思,仿佛真的彻底斩断了与人间的关联。   这让鼠一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有些低落。   不过没等他低落多久,仙府便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十日期限已到,今日便是神君公布山规之日。在此之前,树天岳已经做好了一份妖册,只是野牛精和黑虎妖对于认容钰为主并不满意,因此,两妖便直接无视了树天岳。   妖册上自是也没有记录他们的名字。   而两个妖主这般做了,旗下的众小妖便也只能跟着妖主走了。   所以,如今的妖册上只记录了两百余只妖,其多是曾跟在树天岳身后的小妖。   树天岳把妖册呈给容钰时,本以为她会因此发怒。但出乎意料的是,看到薄薄的妖册,这位神君面上却并无什么变化,仿佛早就有所预料。   按照她的要求,不愿记录在妖册的妖灵就没有在苍泽山居住的资格。   可容钰却也没有立刻开罪野牛精与黑虎妖。   直到十日过去,公布山规之时。   树天岳早便带着旗下众妖候在了仙府门外,但野牛精与黑虎妖却一直未来,挑衅的态度非常明显。   “神君,不如让小妖再去通知一下野牛和黑虎?”当容钰出来时,树天岳斟酌片刻提议道。   容钰微微摆了摆手道:“不必,现在本君开始宣读苍泽山山规。此山规适用于苍泽山所有生灵,往后,山规若有增减,本君亦会告知大家。”   她的声音不大,可却瞬间传遍了苍泽山的每一处角落。   正窝在洞府中的野牛精与黑虎要自然也听到了,两妖曾因地盘之争相互敌对,可此时却聚在了一处。   只听到这道无孔不入的仙音,两妖便心神一凝,对视一眼。   这位神君似乎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弱。   须知,他们的洞府前可是布上了结界,此结界合他们二妖之力,极为坚固,可此刻,那道看似轻柔的仙音却是直接穿过了他们的结界,落在了他们的耳中。   而此时,那道仙音还在继续。   “第一条山规便是,从今往后,你们必须奉我为主!若有不愿者,可以即刻离开苍泽山。”   话音未落,野牛精便直接气得站了起来,大怒道:“她不过是个新晋人仙,凭什么让本大王奉她为主?!这位苍泽神君,可真是好大的脸!”   黑虎妖面色也很是沉凝,只看上去没有野牛精那般火爆,只道:“这位神君怕是不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不就是因为运气好,成了神仙吗?!论实力,那个弱脚虾难道能打得过本大王?!”野牛精怒喝道。   “牛兄,可别忘了这位神君可曾是率领过三十万大军,战无不胜的人间战神。”黑虎妖补充道。   “不过是个人间将领罢了,便是战神又如何?!”野牛精闻言,却是更气了,直接拿起武器便道,“待本大王去会会她,我倒要看看她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人已经拿着武器走出去了。   “牛兄,可莫要冲动!”身后,黑虎妖眸光微闪,然后看似着急的跟了上去,“那可是天庭册封的正神,我们只是山间野妖,若是伤了她,天庭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那些天兵天将可不是吃素的!”   “老牛我不怕!这苍泽山本就是我们的地盘,她一个空降下来的神仙,若不是仗着天庭撑腰,怎敢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野牛精鼻孔出着大气,推开黑虎妖便朝着仙府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拒绝了树天岳的登记,本以为容钰会找他,却不想,那位神君竟仿佛忘了他一般,彻彻底底的无视了他。   野牛精成精多年,在苍泽山做了数年的大王,自认不是普通妖怪可比,若是运气好点,说不定也能捞个神仙当当。   是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身后,黑虎妖微微勾了勾唇角,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跟了上去。   而此时,容钰开始宣布第二条山规。   “这第二条山规是,不可杀人。除非凡人攻击,否则,苍泽山重妖灵不能主动伤人。”说到此,容钰的眸色微冷,“人妖殊途,本君知道有些妖物野性难驯,以人类为食。其他妖,本君管不了。但苍泽山众妖,若是有谁敢犯——”   “本君决不轻饶!”   仙府门外的妖灵们多是性情温和之辈,甚至好些都是食素的,对人类并无多大兴趣。况且苍泽山与世隔绝,少有人能进山来,因此,有好些小妖们甚至连人类都没有见过。   “笑话!”可此时,半空之中却传来一声粗噶的狂笑声,一个头上顶着牛角看上去极其高壮魁梧的男妖站在半空中,正是野牛精。   听到这第二条山规,野牛精直接便冷笑道:“神君真是好大的威风!莫不是因为你是凡人成仙,便要护住所有凡人不成?!天下可没有这般的道理!”   然而,被他挑衅的那位神君却只看了他一眼,便平静的移开了视线,竟是无视了他。   然后继续道:“第三条山规,苍泽山禁止内斗,违令者必将重惩!”   最后一句话,她陡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如惊雷在众妖耳边轰隆作响。   众妖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却是无人说话。   “容钰,你这是什么意思?!”野牛精却是再也忍不了了。他直接落在了容钰的面前,拿起手中武器对准了她。   容钰面色不变,只道:“本君方才说过,第三条山规是苍泽山禁止内斗。”   她淡声提醒着野牛精。   野牛精却嗤笑一声,满是挑衅的道:“若是本大王不听呢?”   容钰却笑了。   她微微勾动了唇角,右手张开,淡淡唤了一声:“玄钧。”下一刻,一把□□便蓦然出现在了那白皙修长的手中。   “那你便不再是我苍泽山的妖。”容钰握住了手中刀,“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君不客气了。”   野牛精本来就是想来和容钰打一场。   他自是一点也不怕这个凡人成仙的新晋神君,如这种从未修炼过的神仙,根本就是软脚虾,他自然毫无畏惧。   “既是如此,那便战一场吧!”野牛精狂笑出声,粗噶的声音也落在了苍泽山的众妖耳中,“若是本大王赢了,那你便要让出这苍泽山仙主之位。若是本大王输了,那便任你处置!”   “众妖们做个见证,今日,我老牛便要好好会会这位天帝册封的正神,到底有多么厉害!”   只是与野牛精所想不同,容钰的面上从始至终都是一片平静,并无他所预想的害怕。   “苍泽神君,动手吧!”他沉声大喝,举着手中足有数百斤的大锤便朝容钰攻了过去。   他来势汹汹,攻势极为凌厉。   尤其是那两只大锤,是野牛精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件神兵,攻击力极为强大。曾有赫赫有名的大妖直接被这两只大锤砸成了肉饼!   这件事,苍泽山几乎无妖不晓。   所以,野牛精对自己的攻击非常自信。   众妖更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便是树天岳面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然而。   只听砰得一声,犹如闷雷炸响!   众妖不由睁开眼睛,却见,那两只大锤被一把□□挡住了。   在那巨大的铜锤下,那把细长的刀以及那只纤细的手,显得极其的渺小,本应不堪一击。可此时,却稳稳的接住了那铜锤。   不但如此,下一瞬,那仿佛不堪一折的手腕微微一番,那把银刀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是越过了那铜锤朝着野牛精的脑袋砍了过去。   “喝!”   野牛精大喝一声,于慌忙之中躲避,堪堪避过了要害,肩膀却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他霎时惨叫一声,铜铃般的眼睛里终于生了惊讶。   “你怎么可能挡得住我的铜锤?!”野牛精不敢置信,死死盯着那把刀,可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那□□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容钰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一个字也未说,飞上半空中,再次握住了银刀,然后再次朝着野牛精刺了过去。   她的角度极其刁钻。   野牛精眼看着避不开,大喝一声,竟是直接化为了原形,乃是一头足足有数十米大的黑色野牛,头上的牛角更是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芒。   □□落在黑牛身上,只听铿锵一声,竟像是刺在了铜墙铁壁之上。   这便是野牛精能成为三霸的主要原因。   他的皮便是自身最好的防守,一般的神兵利器都破不了他这身坚硬的牛皮。此刻,野牛精见容钰招式精妙,竟是直接选择放弃了武器,用原形来攻击。   他的牛角锋锐异常,若是被它刺中,便是神仙怕是也受不住。   容钰眉头微蹙。   “神君小心!”一旁鼠一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叫出了声来,甚至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帮忙。   而此刻,野牛精再次嚎叫一声,朝着容钰冲了过来。   速度极快,根本躲不过。   容钰却在此时收回了手中银刀,竟是选择赤手空拳面对这皮糙肉厚的野牛。她调动全身的仙力,右手紧握成拳,非但没有避开黑牛,而是如箭一般攻了过去。   一拳打在了野牛的肚子上。 依誮   轰隆——!   下一刻,本来胜券在握的黑牛竟然轰然倒地,他的肚子更是生生瘪了下去。然而黑牛却立刻站了起来,这一拳虽让他受了伤,却并不重,反倒是更激出了他的狂性。   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容钰冲了过去。   牛角顶在了容钰的手掌之中。   仙体的强度比之凡人强了不知多少倍,可却并不是无坚不摧之身,被牛角击中,掌心处登时传来钻心般的剧痛。   容钰面色不变,心神一动。   下一瞬,一尊金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刻,容钰心有所感。   她是苍泽山之主,苍泽山是她需要守护的领地,亦是保护她的盔甲!   金印金光大闪,一股强劲的仙力从金印中传到了她的身体之中。容钰薄唇轻抿,掌心合拢,握住了那牛角。   然后,用力一掰,竟是直接掰断了那牛角。   黑牛痛得狂叫一声,惊惧之下,却见那玄衣神君忽地变大变大,竟是瞬间变得有一座山那么高大。   巨大的黑牛在高山的面前,竟是成了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不、不要,救命——啊!”   黑牛吓得大叫,然而话未说完,一只巨大的脚已经生生落了下来,直接踩在了他的背上。   黑牛瞬间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染了一地。   巨大的黑牛眨眼间便变成了正常野牛的大小,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牛嘴一张,一颗破碎的妖丹吐了出来。   这一脚,竟然直接把称霸苍泽山数年的野牛精踩回了原形。   苍泽山众妖皆被这一幕震慑。   跟在野牛后面的黑虎妖更是直接惨白了面色,他没有想到容钰一个新生的仙,竟然会这么强。   在众妖的敬畏中,容钰收回了法相,重新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她身上的玄衣称的她身姿越发的清瘦,在众妖面前,显得有些脆弱。可此时,却再无一妖敢生出轻视之心了。   “拜见神君,拜见仙主!”   众妖跪拜在地,神色再恭敬不过。   容钰站在前方,视线落在了黑虎妖的身上。   黑虎妖心中一凉,脚一软,便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神君在上,且受小妖一拜!”   他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起。”   半晌,才听见上方传来一道轻淡的女音,可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敢忽视了。   这便是属于仙妖的世界。   弱肉强食,以强者为尊。与她在军营时,其实并无什么不同。   一个空降而来的首领,是不可能得到大家的承认和臣服的。只有足够强大,才能震慑住他们。   恩威并施,才能把这一切掌控在手中。   所以,今日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在树天岳拿来妖册后,容钰之所以没有直接处置那些妖,便是为了今日。想与他们讲道理,便必须要让他们臣服。   野牛精被打回原形,却也没死,只是成了这山中一头普通的野牛。想要变回野牛王,怕是要再修炼几百年了。   修炼不易,没有妖愿意落到与他一个下场。   经此一事,妖册上的名字直接增了两倍多。   不用树天岳提醒,妖怪们便自觉地跑来记录了。   期间,有妖犯了山规,也按照规定处罚了。   杀鸡儆猴,如此几回后,这些妖怪们便都学乖了。便是再桀骜难驯的,也不敢再去挑战这山规。   如此一来,苍泽山竟变得非常的和谐。   妖怪们起初不适应,可没多久便发现了这山规的好处,尤其是那些小妖。因为禁止内斗,便再也没有出现大妖欺负小妖的事了。   小妖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神君,野牛性子冲动,其实并无多少城府。倒是那黑虎,”仙府中,树天岳站在容钰身旁,有些欲言又止,“您真的要用他吗?”   如今苍泽山算是百废待兴,想要发展苍泽山,自然需要人才。   鼠一虽然忠心善良,但妖力低微,震慑不住其他妖,暂时只能在府内处理内务。容钰便任命树天岳为仙府大管家,而黑虎为苍泽山妖卫队的首领。   树天岳的意思很明显,黑虎并不简单,妖力与野牛不相上下,但城府心机却远在野牛之上。   闻言,容钰轻笑道:“树老不必担忧,本君既然敢用他,便不怕他背叛。”   况且黑虎在苍泽山经营多年,威信不低。   如今她已废了野牛精,已经达到了震慑之用。若是再杀了黑虎妖,众妖虽会更加畏惧,她却失了军心。   她要得不是众妖纯粹的畏惧,而是敬畏之下的效忠。   容钰不知道她会在苍泽山待多久。   成了神仙之后,岁月似乎便变得格外漫长了一些,她总得给自己找些事做。虽是无意,可既然成了这苍泽神君,那她便必须对得起这声神君。   闻言,树天岳怔了一瞬,片刻眼中也终是染上了一丝笑意。   只是……   他抬眸,看着这位神君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朝飞升成正神,本应该是意气风发才对,可这位神君的眉宇间却仿佛有着一层经久不散的郁气。   “神君可是有心事?”顿了顿,树天岳终究还是开了口。他已经老了,寿数已快到了尽头,属于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他并不想错过。   容钰抿唇不语。   树天岳便继续道:“神君可是在为凡间事烦忧?”   “……本君虽成了仙,可凡间还有亲人朋友尚在。如今,”须臾,容钰才开了口,她望着关州府所在的方向,声音有些飘渺,“凡间又在打仗了吧。”   她以战神之名闻名天下,可少有人知,她最恨的却也是战争。   她成了仙,挣脱了凡人生老病死的禁锢,跳出了凡间的束缚,可正如她所说,她是仙,可她的故人们却还在人世间。   “树老,你说,我的尘缘真的断了吗?”   树天岳没有回答,只悠悠叹息了一声。   他们一个是仙,一个是妖,地位分明,尊卑有别。可这仙,却不过二十来岁,连一世也未渡过;而这妖,却足有数千岁了,不知看过了多少朝代更替、生离死别。   于他,已是平常;于她,却是刚刚开始。   “人间乱世,不过是必然,皆是因人的贪欲而来。分分合合、起起落落,皆是命数而已。”半晌,树天岳如此回道。   “命数?”容钰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可本君不想信命。”   恰在此时,有金光落在苍泽山上。   很快鼠一跑了进来,禀报道:“神君,外面有个自称是四海龙王旗下的鱼妖求见。他说,龙王万岁生辰将至,他是来送请帖的。”   “龙王邀您,参加寿宴。”   **   人间又打仗了。   靖王亲自带领靖军与大周军队在梧州府打了起来,这场仗已经打了三日有余,地上早已满是尸身,鼻间似乎只能嗅到了血腥之味。   “殿下,您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人群中,一个身着红甲的男人极是显眼,正是那位短短两年内声名传遍天下的靖王。男人的脸上早已染满了血,甚至已经看不清五官,身上也有不少伤口。   在大周那边,他早已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而在靖军这边,他也是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将军。战场上的他似乎与那些兵将无甚不同,不怕死不怕痛的朝敌人攻击,是修罗可也是他们的主公。   也正因为如此,这位靖王才能迅速收拢军心。   起初,他们是因为他身上流着司马皇室的血,是因他乃先帝亲子的身份,才勉强追随他。可如今,却也是心悦诚服的跟着这位殿下了。   自然也更加重视他的安危。   只是这位殿下打起仗来总是不要命一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身边亲卫的劝说。他举起手中刀,面无表情的砍下了一个敌军的头颅。   鲜血霎时喷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他的双手早已染满了血腥,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死在他手中的人有多少了。战场上的他,冷酷无情,仿佛是一个真的没有任何感情的修罗。   容钰隐身在兵将之中,看见了那满脸是血的男人,脑中闪现的却是当年那个会傻乎乎笑的小和尚。   可经年过去。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到,这位靖王原做了十七年的和尚了。   容钰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也曾身染鲜红,陷于这杀戮之中。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她是将军,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不会让自己因此伤心,她只会更用力的裹住自己的心,让它变得更加坚硬。   可那个小和尚会吗?   直到第四天,这场战役才以靖军的胜利宣告结束。   在与大周的对战中,双方都有输有赢。   但大胜却也不多。   这一次,便是靖军这三月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他们因此拿下了两个县城。   所有人都很高兴。   可容钰却在半夜时分,看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他独自躲在墙后,弯着腰,用力的呕吐,似是痛苦至极。 第34章 “你是谁?”   庆功宴上, 容钰也曾看见他与将士们举杯共饮,看见他与其畅怀大笑,他是真的为这场胜利庆祝。   但是, 庆祝与开心有时候是不会共存的。   容钰看着他,张着嘴大喘着气, 面色苍白, 仿佛想要把喉咙里、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   既然是庆功宴,席上自是不能少了酒肉。   可偏偏这两样都是佛门之人不能食用的。   身为主公, 他自然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不但要喝酒吃肉,还要喝得更多, 吃得更香,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喜和不适。   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和尚了,而是一军统帅,更是身后万千百姓和将士们寄予厚望的主上。   他们每一个都期望他能带领他们攻破大周皇城, 改朝换代, 建立新朝,不再挨饿受冻、不再四处飘零, 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好日子。   青年像是用尽了力气。   他脱力般的靠在墙上,脸色已然没有了丝毫血色, 便连唇色也淡得犹如白纸,越发衬出他眼尾的绯红。   既已还俗, 自然不应该在遵守清规戒律。   可无人知道,当他看着那些散发着浓香的肉时,眼前出现的却是那只满身血迹斑斑的大黑狗。更无人知,当那些于别人是美味的肉入口后,他有多么的恶心。   于他,酒肉竟都成了毒药。   比之四年前, 他长高了很多,但脸上却显得越发瘦削了一些。   “师傅,小黑……”青年疲软的身子倚在墙壁之上,他半闭着眼睛,没有了半点在战场之上的煞气,气息紊乱且微弱。   容钰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心脏像是被敲了一下似的。   不疼,却滞闷难受。   “殿下!”   正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靠墙的青年陡然睁开了眼睛,然后迅速站直了身体。除了面上的微白,竟是再也看不到方才的半丝脆弱。   很快,一个小将就跑了过来。   见到酆无咎,忙行了军礼道:“殿下,这么晚了,您该就寝了。可莫要熬坏了身子。”小将的眼里装着敬仰与担忧。   “本王这便去歇息了。”酆无咎对小将轻点了头,“只是方才瞧见今夜月色正好,便忍不住出来赏了一会儿月。”   小将闻言,抬头朝天上看。   今夜的月色确实很美。   圆月当空,天上还洒满了繁星,是一个非常圆满的夜。   “确实好看!”小将忍不住笑了,“想来是老天爷也知道咱们今天打了胜仗,所以也在为我们庆祝吧!”   说到此,小将的语气更是充满了骄傲,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   “大周皇帝昏庸无道,听说,现在还沉迷丹道,宫里养了一群和尚道士,奢靡至极。于民生上,却半点不上心。”小将话里满是鄙夷和愤慨,“这种昏君,根本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酆无咎抿紧了唇。   “据说,那司马承还专门建了捉妖卫,想方设法的要去捉妖。”   一旁容钰闻言,眉头瞬间紧紧蹙了起来。   司马承为何要这般做?   人间乱世,自是最易滋生妖邪的。这些年来,各地都有传出妖怪作乱的消息,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小将可不觉得那司马承建立捉妖卫是真的为了除妖,分明只是一收买人心的工具罢了。   “南地的百姓们不知,还真以为那捉妖卫是为百姓除害,殊不知,分明是为了满足司马承自己的私欲罢了。”他们也有探子潜入了皇宫中,自能知道一些隐秘的消息。   说到此,小将的面上有厌恶还有一丝恐惧,“那些妖根本不是被那些和尚道士灭了,明明……明明都被那司马承给吃了!”   话落,酆无咎与容钰的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这些事,小将都知,身为主上的酆无咎自然也知。甚至他比其他人更清楚,因为,他便是从那黑暗的宫殿中逃出来的。   这些年来,他其实组织过不少次暗杀。   但是司马承却极其警惕,身边的守卫更加森严。   不但如此,或许是因为那些被他吃掉的妖,司马承自己的武力值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无咎在武道上也算天赋异禀,且极其刻苦,又悍不畏死,虽只短短几年,可却已经跻身高手之列。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伤不到司马承分毫。   最接近的一次,他分明已经把剑刺进了司马承的胸膛,可最后,司马承非但没死,甚至还反手伤了他。   无咎看得很清楚。   当时的司马承手上竟然凭空生出了利刺,指甲更像是野兽一般,又长又利,若不是他及时躲开,怕是已经被那利刺割破了喉咙。   自那次后,东方立等人便再也不许他亲自参与刺杀了。   他不仅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更是靖王。于靖王来说,身上背负的责任比他心里的仇恨更加重要。   他当初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任何回头的机会。   要么大获全胜,要么死无全尸。   于他来说,再无其他选择了。   青年眼里的杀意浓烈的惊人,可眼底深处却也是深深的痛苦。挥退了小将,无咎大步走回了帅营。   夜色已深,军营里也变得越来越安静了。   除了巡逻守卫的脚步声,便只剩下了轻柔和煦的风声与偶尔的蝉鸣,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其清晰。   酆无咎躺在床上,却是没有半点睡意。   肚腹里仿佛被烈火灼烧了一般,呕吐之意越来越浓,他终是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其实平时,他是不会沾酒肉的,可是庆功宴不同。   为了不惊动守卫,他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努力不发出声音。   然而,就在酆无咎用力压抑的时候,却觉鼻间飘来了一阵清香。那香味极是独特,只让人心旷神怡。   飘进鼻间后,酆无咎只觉混沌的脑海清晰了不少,不但如此,那股难忍的呕吐之意竟也被这香气压了下去。   “……是谁?”   他抬头看去,可入目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帅帐,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了。   凡人又如何能看透神仙的伪装?   便是酆无咎目光清明谨慎,却也不会猜到,他的帅帐里其实进了一个神仙。   “你是妖吗?”   可即便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却似乎笃定了这帐子里,还有第二个生灵的存在。   自是无人回应他的。   青年的脸上也没有多深的失望,他甚至还笑了一声,这声笑里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比起人类,他更相信那些被凡人恐惧厌恶的妖。   “谢谢你。”他轻声到了一句谢。   然后,他便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竟是准备这般睡了。自四年前那一夜后,他便很难再睡个好觉了。   可这一次,嗅着鼻间传来的清香,无咎竟是很快便睡着了。   那清香,其实不过是一道仙气罢了。   是容钰见他难受得厉害,便忍不住给了他一道仙气。仙气于凡人来说,比之神丹妙药还要珍贵。   若是修行者得了,更许会因此得道。   仙凡有别,容钰此行,本是只准备来看看便走的,她不能也不应该暴露自己的存在。可心里那份滞闷却让她离去的脚步如何也挪不开。   她的记忆不由自主便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与那个小和尚,那只大黑狗的初见。   “容将军!”彼时,那两双相似的狗狗眼一起眼巴巴的望着他,那小和尚笑得弯了双眼,真心实意的夸她,“谢谢您,您真的很厉害!”   想来,那时他对她是充满了信任的吧。   而如今,他还会觉得那位容将军厉害吗?   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已是睡熟了。   容钰走到床边,垂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青年。须臾,她伸出手指,再次点在了他的眉心,这一次,她顺利的入了他的梦。   酆无咎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那位容将军了。   这几年来,他的每个梦似乎都充满了血腥——有小黑,有师傅,也有在战场上惊恐一瞥,甚至连脸都没有看清,便死在了他手中的人。   而时隔多年,这一夜,他却再次梦见了她。   容颜依旧,仿若初见。   她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将军。”   “是我。”   两人相对而立,酆无咎终是忍不住唤了她一声,他本以为她只是他的一场幻梦,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却不想她应了他。   “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竟会对他如此说,并且还朝他走了过来。   酆无咎却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再次拉开了与容钰的距离。他躲避的意思很是明显,容钰微顿,终是停了下了脚步。   “将军,师傅和小黑都不在了。”容钰抬眸,便见青年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色。   容钰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人死不能复……”   “容威现在很厉害。”只是没等容钰说完,青年的话锋却忽然一转,打断了她的话,“还有您的父母,他们现在过得都很好。”   他扬起了头,努力想要对她笑。   可许是他太久没有做过这个表情了,竟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将军,”他忽然直直的看着她,眸中似有水光闪动,“您见到小黑与我师傅了吗?他们过得好吗?”   容钰心头微涩。   在青年心中,想来人死后应该是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才这般问她。   他并不知道她成了神仙。   容钰也不能告诉他,她死后并未下冥界,而是飞升成仙。   “……抱歉。”   容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最终绕到嘴边的竟只有这句没有什么分量的话,“我没有见过他们。”   她不想骗他。   “是这样啊……”青年怔了一瞬,随即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眸子,但片刻后,却又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没关系的,我就是问问而已。说不定师傅和小黑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师傅生前一心向佛,小黑虽是妖,可不但没有害过人,还做了不少善事。”   说到此,青年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积攒了不少功德,肯定早就投胎了,或许还会投个好胎!”   闻言,容钰微微一怔。   按理来说,无咎说得很是在理。容钰虽然成仙不久,但之前玉真子也与她聊过这个话题。司命仙人掌命书,命书记载的都是凡人的命数。   命书以公平公正为规则,若是慧悟大师与小黑积攒的福报足够,那确实会提前投胎转世,并且下一世的命数会很好。   思及此,她顿了顿回道:“会如你所愿的。”   听到这话,青年果然放松了不少,有那么一瞬间,除了头上长出的头发,仿佛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和尚。   “那就好……”青年低喃了一声。   恰时,有鸡鸣声响起。   天亮了。   “将军,您要走了吗?”听到鸡鸣之声,青年看向容钰问道。   容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我会去看看你师傅和小黑的。”便是酆无咎不提,容钰也准备去冥界一次。   小黑于她,终还是有收敛尸身之情。   这是属于她的因果。   “谢谢将军。”青年笑了笑,又对她道,“将军,再见。”   “好。”   容钰对上青年含笑的双眸,轻轻应了一声,片刻她便转身要离开青年的梦境。   却不想,下一瞬,手腕却被人拽住了。   是酆无咎。   他抓住了容钰的手。   “将军,您还会再来吗?”青年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期待,“您可以偶尔来看我一次吗?不用太多,只要偶尔便可。”   容钰微顿,片刻,她张嘴正要回答,梦境中却是白光一闪。   眨眼间,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帐外天光明亮。   外面响起了将士们训练的声音。   容钰转头,果然便看见床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   他醒了,梦境自然也便结束了。   只是为何偏偏是方才?   正这时,帅帐的门帘被拉开,东方立大步走了进来,朝青年行了一个军礼沉声道:“殿下,新一批的粮草到了。”   而此时,方才梦境中还尚有一丝柔软的青年却已经重新恢复了武装,成了靖军中那位成熟稳重的铁血主上。   酆无咎快速地穿好了衣裳,闻言便嗯了一声,随即与东方立大步出了帅帐。   “殿下,您昨晚睡得很好?”帐外,东方立粗狂的嗓音传了进来,“属下观您今日精神分外不错。”   下一刻,容钰便听到了青年熟悉的声音。   话里似乎带了一丝极浅的笑意,他回道:“昨夜,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容钰恍然。   不错,于酆无咎而言,那确实只是一个梦。   一个堪称美好的梦。   **   容家人确实过得还不错。   虽称不上荣华富贵,但却算得上安稳。   四年前,容钰被司马承追封为镇国公和皇后,按理,容家应该搬去京城。可容父不从,司马承虽心有不满,但到底顾忌着身份,没有用太过强硬的手段。   后来,边军起义,此地成了靖军的地盘。   而容威加入了靖军,甚至还在军营中当上了先锋将军。大周朝廷中,不少官员纷纷上奏,斥责容家人不思君恩,是为反贼。   而容钰身为容家女,自然也不堪为后。   请皇帝废除容钰的后位和爵位。   但司马承却只废了镇国公这一爵位,并没有废后。因此,容钰如今依然占着先后的位置。容钰已死,她身前便不在意这些虚名,如今,自也不会在乎。   镇国公也罢,皇后也罢,从不是她的追求。   只是司马承此举却着实恶心人。   他没有废去容钰的后位,竟是要把她的名字重新记在了魏家的族谱上。   他如今越发的独断专行、我行我素,便是群臣反对,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对于这个决定,无论是魏家还是容家,自然都不同意。调换孩子本就是个错误,既然当初已经换回了孩子,就不可能再一错再错,重蹈覆辙!   长乐郡主进了宫,可最终,却是沉着脸回到将军府的。   当日,龙清宫伺候的宫人都听到了帝王那充满了嘲讽的话。   “魏瑄已死,魏家连最后的血脉都没有了,表姑又何必在为此奔波?”他冷漠的看着下方面色难看的长乐郡主道,“魏家后继无人,能出一个皇后,那是魏家之幸。想来表姑百年之后与魏宪将军团聚,也能有所交代了。”   “魏瑄表妹生性柔弱温顺,表姑逼得太紧了。”帝王的声音里却是没有半点惋惜,只有冷意,“亲生女儿宁愿死也不愿留下来,表姑实在是让朕刮目相看。”   此事被长乐郡主强势的压了下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对外,将军府只说魏瑄县主暴毙而亡,却不知魏瑄自杀,但其实并未死去,而是被刘嬷嬷救了下来。可最后,她还是没有选择留在将军府。   在某一天,彻底逃出了将军府。   于长乐郡主而言,这是对她绝大的讽刺,亦是家丑!   “那陛下呢?您以为您给了皇后名分,容钰便会感谢你吗?”长乐郡主也冷笑一声,“陛下的所作所为,也让本宫刮目相看!”   此话一出,龙清宫的气氛霎时冷到了极致。   可最终,帝王怒极反笑,只眸光暗沉:“至少,她这一生都是朕的人!在史书上,她永远是朕的皇后。”   “便是她不愿又如何?这一切,由朕说了算!”   帝王强权之下,便是尊贵如长乐郡主也反抗不了。   最终,容钰的名字还是上了魏家的族谱。他甚至没有该回魏姓,而是直接记上了容钰两个字。   此时的大周,已是帝王的一言堂了。   他建立了捉妖卫,又重整了禁军,收回了兵权。曾经的文官之首安家,因为新君废立之事,虽然还在朝中,却早已边缘化。   如今的安家,哪里还敢与帝王做对,为了保全身家性命,甚至已经彻底成了帝王的应声虫。   此事很快传遍了天下,自然也传到了靖军,传进了容家人的耳里。   于他们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便是顾氏也知,这皇后之名,于他们,于容钰来说已经成了耻辱。容家人沉寂了很久,容威当日便回了军营,疯了一般的训练。   他们都知道,只要司马承在位一日,这耻辱便一直存在。   除了这事,这几年来,容家过得还算平静。   如今的容威已经成了先锋将军,手下有好几万的兵将,他们已经搬进了新家,房子大了不少,吃穿用度也再不缺了。   只是容贵停不下来,虽然现在年纪大了,儿子也有出息了,可是他还是在做着自己的木匠活。   只顾氏身子差了一些,前几年还得了一场病。   那时魏瑄暴毙而亡的消息传来过来,顾氏当即便晕了过去。后来,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喝了不少药,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明明过上了自己曾经向往的好日子,可似乎却并有美梦成真的快乐。   家里常年只有她与丈夫两个,两个女儿年纪轻轻便都走了,一个自刎而死,一个暴毙而亡,竟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儿子常年在外打仗,尝尝好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女儿便是死在了战场上,她实在是怕,儿子也在那里没了。   屋子大了,粮食多了,可顾氏的心,却空了。   可外人瞧着,他们的日子确实是过得越来越好的。尤其是当顾氏每次出门时,都会收到不少羡慕的目光。   她也只好跟着笑,只是笑过之后却难免觉得寂寞。   这一次,靖军打了胜仗,容威也得了三天假。父母俱在,身为人子,他自然是要回来尽孝的。   距离他上次回家,却是已经又过了几个月了。   “爹娘,我回来了。”容威推开门,走进了自家的院子。他们现在住得这个房子也不算太大,但家里本就人少,房子太大了反倒是显得寂寥。   他大步走了进去,却是不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容钰跟着容威一起走了进去。   此时容贵和顾氏已经迎了出来,四年过去,两人脸上都多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但看得出来,并不缺吃穿,所以精神都还不错。   容威与四年前的黑瘦小也不一样,如今的他身量高大,身上的肌肉很是结实。   “威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这次能在家待几天?”一看到儿子,顾氏便忙迎了上去,“可吃过饭了?家里蒸了包子,你可得多吃一点。”   “这次会在家里待三天。”   容威嗯了一声,任由母亲打量。   虽几年前,因为从军一事,母子闹了一场。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顾氏虽然不满,但终究是改不了儿子的决定。   两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仿佛当初的事并未发生。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三天啊,”顾氏顿了顿,才道,“威儿,你也不小了,在村里的时候,你这个年纪都该当爹了。娘前些日子找媒人问了问,看到了不少好姑娘,不如……”   “好,您安排把。”顾氏没说完,容威便直接道。   “你……同意了?”顾氏没想到容威竟然会答应,她本来还想了很多话的。   容威淡声道:“成家立业,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为何会不同意?趁着这几日我在家,就把此事定下来吧。不过,”   他顿了一瞬,补充道:“要把我的情况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姑娘,绝不能有所欺骗。若是她愿意,我必倾尽全力对她好。若不愿,也不需强求。”   他从了军,上了战场,在天下未安定前,怕是不可能退下来的。   未来之事无法预料,他或许有一日也会与姐姐一样死在战场之上。   “若我死在战场上,无论是否有孩子,她都可改嫁。军中给的丧葬费,也要给她一半。”容威看向顾氏,认真的道。   闻言,顾氏皱了皱眉,但看儿子面容坚定,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姐姐已不在了,他便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了。   而他在军中不能常伴父母左右,已是不孝。但如他这般的情况,若是娶妻,想必也无法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   因此,容威才说了这番话。   容钰看着面前高大的弟弟,看着他坚毅的面容,眸中的清明,唇角终是忍不住微微翘了翘。   当年那个追在她身后要学武功的小孩儿,真的已经长大了。   “神君,寿礼已经准备好了,您何时启程去东海?”正这时,树天岳的身影出现在了容钰的身边,恭声问道。   闻言,容钰收回了落在容家人身上的视线,伸手一挥,便消失在了容家,回到了苍泽山中。   不久前,龙王过万岁寿辰,派人送来了请帖,邀容钰参加寿宴。   龙王主宰四海及人间所有山川河流,乃是名副其实的水神,权力地位极高。甚至称得上是人间的无冕之王。他的寿辰,不仅居在人间的神仙们会去,便是天庭天帝也会送上贺礼。   容钰既然收到了请帖,便不能不去,并且还要送上厚礼。   只是容钰才刚当上神仙,身上除了玄钧和神印,什么都没有,自然拿不出什么名贵的东西。   树天岳本来还想把自己的一截树根给容钰,让她把此当做寿礼。   容钰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树天岳其实已经快要上万岁了。他的树根早就成了天材地宝,比之那些千年灵芝人参还要珍贵。   容钰当然不会要树天岳的树根,那是他的本体,取下一截虽不会受伤,但却会损了他的修为。   最终,容钰便只准备送上苍泽山上的一些山产。   苍泽山物产丰富,虽没有万年灵药,但是千年的还是有的,这礼拿出去也不轻了。   “神君有所不知,龙王富有四海,龙宫中有无数奇珍异宝,这些东西他怕是看不上。况且,”树天岳沉默片刻道,“曾有传言,苍泽山之所以五十多年没有新的仙主,便是因为这座仙山,是龙王为他小儿子龙九太子留着的。”   龙族五百岁成年,只有成年才能上天庭请封,确定仙位与司职。   龙王地位尊崇,性子自然极为霸道。   若是传言是真的,那么容钰在龙王那里,便是抢了属于他儿子的地盘和神位。如今,还特意送来请帖,怕是此宴乃鸿门宴。   但容钰刚坐上神位,若是不应,却又会堕了仙名,也让人看轻苍泽山。   “若真是如此,那这礼轻还是重,都不重要了。”容钰面色不变,阻止了树天岳的劝说,直接道。   闻言,树天岳便压下了劝说的话了。   四海分为东南西北四大海,而龙王的龙宫在东海之中。此次寿宴自也是在东海举行。苍泽山在北部,与东海相隔万里,自是要提前过去的。   而此时,东海龙宫中,龙王也正与儿子谈论起了苍泽山。 第35章 将军庙   四海皆有龙宫, 但唯东海龙宫为尊,因为龙王便居于此。其他三海的仙主,只能称为龙君。   如今, 三海的龙君皆是龙王之子。   近日,因为龙王做寿, 三海龙君皆早早来了。   人间将领容钰飞升成仙一事, 早便传遍了仙界。且她还是正神之位,更是受众仙瞩目。不过, 于龙族而言,不过是一个新晋正神罢了, 本不值得他们上心。   更不值得他们特意送上请帖。   但容钰偏偏成了苍泽山新主,这便让龙王无法不在意了。   传言非空穴来风,此苍泽山确实是龙王看上,本欲在小儿子成年后请封的。正因为如此, 有不少神仙对此地有意, 也不得不压下心思,让与龙王。   人间水域主要分为四海三川二江, 其余细小河川在龙王眼中自是不值一提。   龙王总共有九子,上八个儿子已经把最好的位置占完了。   凡间有俗语, 小儿子命根子,于龙王来说, 龙九子也确实是他最疼爱的儿子。除了因为龙九年龄最小,还因龙九是龙子之中天赋最高的,亦是龙王心中属意的继承人,未来的四海龙王。   如此尊贵,又岂能屈居于小小泥潭,做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君?   既然水域不够, 那便放眼陆域。   但因他们龙族天生便有司云布雨之能,所以,司职也是与水有关的。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龙族确实能司云布雨,但也法力强大,与其他水族离不开水不同,龙族并不需要依水而活。   只要龙王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想来天帝也会卖他这个面子。   因此,若是没有容钰,这苍泽山便是他们龙族囊中之物了!   “父王,那苍泽山真让那容钰占了去?”说话的乃是龙王的第二子龙二太子,“这可是属于九弟的东西,怎能让一个小小人仙占了!”   “没了苍泽山,难道要让九弟蜗居小小河流吗?”   龙王面上也满是冷意,眉峰紧皱,并未言语。   “如今不愿又如何?”龙三冷笑道,“天帝已经下了仙旨,那容钰是天庭册封的苍泽神君,连神印都有。我们难道还要公然抗旨不成?”   虽天帝远在天庭,但万年前,他们龙族便已经归顺天庭,所以名义上,他们也归天帝管束。   “那该怎么办?!”龙二是个急性子,听到这话,当即就急了,“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窝囊的接受吗?我不服!那容钰一个小小人仙有何能耐,能与九弟相提并论?我看,分明是天帝故意遣她下来,就是为了恶心我们!”   龙族虽数量不算多,但个个法力强大,便是天帝也要忌惮三分。   龙二粗喘着气怒喝道:“不如由我去把那容钰杀了!反正这苍泽山是九弟的,便是天帝也不能抢了去!”   “胡闹!你给本王闭嘴!”话音未落,龙王便直接瞪了二儿子一眼,“她是正神,岂是说杀就杀的?到时候,不就坐实了我们龙族跋扈之名?不可!”   神仙又不是凡人,正神更不是小仙,名字可是在仙录之上的。若是平白无故的死了,天庭必然会大动干戈。   那天帝老儿本就等着抓住他们的错漏,便能借此降下处罚,借机刮分他手中水域,扶持自己的势力。   龙王自然不会把一个新晋正神看在眼中,但是天帝的心思却不得不考虑。   这容钰说不定便是天帝于他们龙族的一次试探。   “这不行那不行,那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龙二气得鼻孔冒烟,头上的两只龙角更是直接立了起来,面上很是凶恶。   龙生九子,个个不同。   与龙二相比,龙三却稳重冷静,闻言,轻晃了晃手中玉扇,脸上甚至还有了一丝笑意道:“此事,自然该徐徐图之才对。”   不等龙二发火,龙三便朝龙王一拜道:“父王,儿子已经派人特意调查了一下这位苍泽神君。她虽说是仙,可其实乃是意外飞升,尘缘未断。她的生身父母与养母,及其各亲人朋友,都尚在人世。”   “此人乃是人间将领,更是在战场上自刎殉国,由此便可看出,这容钰乃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若是她的凡间亲人朋友受苦,您说,她会选择袖手旁观吗?”   闻言,龙王若有所思。   龙三笑道:“我们不能亲手杀了她,可若是她自取灭亡呢?天条严苛,神仙不能动凡心。这万万年来,死在这条上的神仙可数都数不清了。更何况,本就是凡人飞升的人仙呢?”   “我儿果然聪慧!”此话一出,龙王终于大笑了出声,“你说得信誓旦旦,可是已经有了妙计?”   须知,之前龙王因为恼恨容钰抢了小儿子的东西,是根本不会派人送她请帖的。但最后,也是龙二在他耳边劝了几句,才同意了此事。   “妙计称不上,但若是运用得当,想必也能达成目的。”龙三长相俊美,满身矜贵之气,手中玉扇更为他添了风流气。他摇着玉扇,微微一笑道,“如今,容钰成仙一事,凡人皆不知。”   “若是把此事告知她最亲近之人,想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龙三眸光一闪道,“大周皇帝司马承乃是容钰在人间的丈夫,对她执念甚深,便是死了,也要追封她为后,足可见情深意重。妻子成了神仙,又怎能不把这好消息告知他呢?”   “什么情深意重?”龙二不赞同,“老三,我可是记得那容钰也算是被司马承逼死的。这封皇后,也是这大周皇帝一厢情愿。这两人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吧。”   “容钰成仙,于司马承怎可能是好消息?他估计会气死了吧!”   “二哥,其实你平日里也可以多读一点书的。”龙三叹了口气,不等龙二叫嚣,便补充道,“反正无论是夫妻还是仇人,有一点是绝不会变的。司马承若是知道容钰成仙,想来会想方设法把她再次拖入凡间的!”   “他是人间帝王,在凡人中权力极大。便是暂时奈何不了容钰,可却能控制容钰的亲人朋友,以此作为威胁。”   龙王闻言点点头道:“不错,三儿所言有理。”   他边说,还边伸手拍了一下还想说话的龙二,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许再多嘴,好好听着!”看着龙二的眼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个二儿子孝顺,法力也不错,但就是这脑子太过简单……说直接点,便是有些蠢。   “我说的也没有错啊……”龙二还有些不满,不过对上父王冷锐的眼神后,到底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这时,龙三继续道:“除了司马承之外,想来还有一人也对这位苍泽神君念念不忘。戎国摄政王西陵晟,也应该知道这个好消息才是。”   这两人亦是龙三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因为立场和性格原因,对容钰的感情想来是爱恨交织。   若是容家人知道容钰成仙,想来,只会纯然欢喜,更不会去妨碍容钰。   可这两人却不同。   “这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龙三面上笑意更深,对龙王道,“父王,儿子愿意领了这件差事。待九弟醒来后,便可作为他成年的贺礼了!”   “三儿是个好哥哥!”   龙王很是欣慰的笑了,“待到九儿醒来,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距离龙九五百岁寿辰,已经不足三年了。   可外界却不知,在二十多年前,龙九便因为一场意外,至今沉睡不醒。龙王替儿子寻过无数仙医,但却都束手无策。   最后,若不是天机仙人预言龙九会在成年之日醒来,龙王可不会如此淡定。   天机仙人虽是散仙,并未领仙职,但他精通医算,他的预言从未错过。   如此,龙王才算是放下了心来,只等着小儿子成年之时,送他一份珍贵的成年礼。   “小九是儿子的弟弟,儿子自然也是想他好的。”龙三温文一笑,躬身道,“事不宜迟,儿子这便去凡间看看。”   **   容钰虽有去冥界寻小黑的心思,但此时,以她的仙力,去冥界并不稳当。此事,便只能先暂时搁置。   自从她与野牛精一战,使用了神印之后,容钰便发现自己与神印的融合更进了一步。   除此外,也发现了神印的另一作用。   她是苍泽山之主,便能通过神印借苍泽山之力,苍泽山能助她,她也能反哺苍泽山。如此生生不息,倒是让她的修炼速度提高了许多倍。   只是到底时间尚短,且她无师傅指点,只能由自己参悟,短时间内仙力提升还是有限。   倒是玄钧似乎因为上次没有帮到容钰,这些日子以来,它竟然也在跟着她修炼。玄钧终归只是凡刃,虽然生了灵智,但想要追上那些神兵还是需要多加努力才行。   因此,不用容钰提醒,玄钧每天都会主动去吸收日月精华。   再加上有容钰的仙气滋养,短短时间里,刀身竟是比之前锋锐了不少。   寿礼准备好,容钰便要带着寿礼启程去东海了。此去她除了带着玄钧,并未带任何妖。   树天岳需要坐镇苍泽山处理事务,鼠一等妖力低微,也不宜跟着她去。   龙王心思不明,此去,容钰也无法保证其他人的安危,因此,最终,便决定独身前往。从苍泽山到东海,以容钰如今的速度,也要飞行数日才能到。   做了神仙后,确实方便了许多。   容钰都不用准备远行的行李,她的袖里乾坤足够大,想要装什么东西,直接伸手一收便可。是以,只需踏着祥云,便能上路了。   “神仙多有坐骑,神君若是有意,也可寻一坐骑。”树天岳曾对容钰道。有了坐骑不但能节省仙力,更是身份的象征。   “这些日子便有劳树老了。”   容钰不置可否,嘱咐了几句后,便踏上祥云飞上了天空。   这不是容钰第一次运用飞行之术,可每一次,都让她心中激荡。作为凡人时,她曾以为大周、戎国很大。   可如今站在白云之上,垂头看着下方,却才明白,天地之大根本不是肉眼能看全的。   便是神仙,能见的也不过是小小一隅,于这天地之间,也不过只是方寸之地。   东海,更是她听过却从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海上风云变幻无穷,他们所造的船只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在海上行走,抵抗不了惊涛骇浪。便是居于海边的人类,也只敢在浅水区活动。   无人去过东海之深处,而龙宫,便建在海底。   此一路,容钰行得还算平静。   只是快到东海时,这天上才变得热闹了起来,她也遇见了一些脚踩祥云或是骑着坐骑来贺寿的仙人。   只是容钰是新神,与其都不熟悉,便顶多点头打个招呼,并无什么交流。   从苍泽山的方向去东海,是需要经过北岳川的。北岳川位三川之列,虽比不上四海广阔,却依旧有一望无际不见尽头的之大。   容钰仙力有限,偶尔也会休息一番补充仙力的。   这日,她与一些仙人一起,降落在北岳川的一个岛上以作歇息。   “这北岳川的主人乃是龙王第四子龙四太子,龙子之中龙四太子性情最为温和,尤其热情好客。”说话的是容钰不久前认识的一个老神仙,乃是一个灶君,称火灶婆婆。她穿着朴素,看上去就像是凡间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所以大家都愿意与龙四太子打交道,不过这位四太子有一点不好……”   说到这儿,这位老神仙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容钰的脸上,有些欲言又止。   “前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容钰注意到了火灶婆的目光,不由有些疑惑,“若是不方便说,前辈……”   “也不是不方便说,这事儿很多神仙都知道。”火灶婆婆道,“不过是这位四太子最是好美色,无论是女仙还是女妖,他都不在意,颇有些荤素不忌。”   “你长得好看,又是新晋神仙,虽有司职,可……你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闻言,容钰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问道:“难道没有人管?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便是龙族太子再尊贵,难道能够大过天条不成?”   “这也要管得起啊!”火灶婆婆摇摇头道,“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这龙族势大,被四太子欺负的也多是一些小仙,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咽下去,谁敢得罪龙族?”   容钰面上已然没了任何笑意。   所以什么性情温和,热情好客,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见容钰沉了脸,火灶婆婆以为她是在害怕,便又安慰道:“不过你身份够高,也不用太过担心。那龙四太子一般是不会轻易得罪正神的。”   不轻易得罪正神,那并无背景身份的小仙呢?岂不是会被肆意欺凌?   “这些年,难道没有神仙上告天庭?”凡间神仙虽不经允许不能随意上天庭,但却可以向天帝上奏。   火灶婆婆愣了愣,须臾,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而正在这时,岛上另一个方向传来了闹声,还有打斗的声音。容钰抬头,便见那方仙光不断,是神仙在斗法。   “这仙光……有点像四太子啊。”火灶婆婆也皱了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这次龙王做寿,不论有没有收到请帖,若不是不想得罪龙王,那便都得来参加寿宴,奉上寿礼。   大仙们仙力强大,自是不需要停下来休息。   因此,会在这岛上歇息的神仙们,基本都是背景平平、仙力一般的。   “诶,容钰,你干什么去?!”火灶婆婆怔愣间,却见身边的女神已经朝打斗的方向飞了过去,她心里一沉,顿了顿,片刻也咬牙跟了上去。   容钰没有犹豫,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正在斗法的乃是一男一女。   那男仙头上生有一对龙角,想必便是那位北岳川水君龙四太子了。那女仙生得虽不是天香国色,却也是清秀可人,很有些灵动漂亮。   战势一目了然。   女仙根本不是龙四的对手,此刻已是面色发白,勉力在支撑。   “小花仙,你反应这般大作甚?本君又不是那等不解风情的男仙,只不过想与你聊聊天,你何至于如此?”龙四长相还算不错,但眉宇间的轻浮和恶意却破坏了那张俊颜,“你根本不是本君的对手,只要你向本君道个歉,让本君满意,本君便饶你这一回。”   他目光轻挑的打量着女仙,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不可能!我……我根本不喜欢你。”小花仙芳蕊脸色虽白,但眉目间却满是不屈,“我没有错,分明是你先调戏于我,凭什么让我道歉?!”   “是吗?”龙四沉下了脸,“那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这岛上神仙不少,可此刻,这里却没有任何神仙出来相助。   芳蕊知道,他们都不愿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小仙得罪龙四。可今日,她若是不从了龙四,怕是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芳蕊虽做神仙不算久,但却听过不少龙四残害女仙女妖的传闻。   若她是地位尊崇的牡丹花仙,龙四或许还会忌惮一二。可她只是一朵无名野花,虽有幸成了神仙,却因不是名花,并不受重视,仙力低微。   在花仙之中,位于最末。   她若是没了,想来并无多少人会在意,而且很快便会有新的花仙补上她的位置。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就这样从了这个恶心的龙族,她讨厌极了龙四那双充满了浑浊色、欲的眼睛!   “小花仙,那就休怪本君不客气了!”   下一瞬,只听一声龙啸,原是龙四化作了一条银龙,直直地朝她飞了过来,然后朝她张开了嘴——   她要死了吧?   芳蕊仙力终于耗尽,眼见着银龙便要一口吞下她,可她却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她咬牙,闭上了眼睛,调动体内的仙丹,竟是准备自曝。   然而,正在这时一阵轻风拂面而过。   “你又是谁?竟然挡在本君面前!”   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芳蕊不由睁开了眼睛,却见她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玄衣女神。   那女神背对着她,芳蕊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   龙四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胆敢挡住他的路,霎时,一双圆睁的龙目更是瞪圆了,看上去尤其骇人。   那玄衣女神自然是容钰。   她手持银刀,挡住了龙四的攻势,但龙族何其强大,不过只是一击,容钰的虎口便被震裂了。   可即使如此,她也未曾移动分毫。   “我名容钰,乃苍泽山之主苍泽神君。”海边的大风吹起了她的衣摆,站在庞大的银龙下方,更衬得容钰渺小。   “苍泽神君容钰?”龙四眸光一闪,“你就是那个新晋人仙!”   而芳蕊也立刻弄清了这位玄衣女神的身份。神君虽地位更高,可是也才飞升不过几年,便是曾经再厉害,可如今也不是龙族的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芳蕊忙撑着站了起来,跑到了容钰身前对龙四道:“四太子,你想要的是我,不关苍泽神君的事!你不能伤她!”   她比容钰矮了一些,身形更纤细,便是努力张开双臂,却也挡不全身后之人。   “神君,你快走吧。”芳蕊低声道,“谢谢你出手相助,不过此事因我而起,与你无关。”   “想走,本君同意了吗?”龙四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容钰的脸上,越发的轻挑,“听闻苍泽神君曾是人间战神,领兵三十万,且还是数年来第一位直接飞升成正神的人仙。本君倒是想与苍泽神君比试一番,看看这神君之位是否名副其实。”   若是别的正神,龙四确实会犹豫。   可唤作容钰,那便不一样了。苍泽二字更是让龙四刺耳至极,他倒是想要会会这位抢了他九弟仙位的女仙有多么了不起!   闻言,芳蕊脸色更白,咬牙便想冲上去,肩上却被人轻轻扶住了。   “神君?”   “仙子先回避一下吧。”容钰面色平静的道,“我既然站了出来,便绝没有退回去的道理。龙四太子既然想要比试,那容钰自然不会扫兴。”   “四太子,动手吧。”   芳蕊还想说话,可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睛时,却不由自主的点了头,退到了一边。反应过来后,她便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已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便是舍了这一身修为,她都不能让这位站出来帮她的神君被龙四欺侮!   而此时,容钰已经与龙四战在了一起。   龙族的本体是最强大的,他们的鳞片坚硬无比,非普通神兵能够刺破,比之之前的野牛精还要坚固。   玄钧砍在龙鳞上,更是只能发出铿锵的巨响声,却无法刺进去。   “看来,苍泽神君也不过如此。”龙四犹如戏耍般的瞧着面前的玄衣女神,冷声嘲讽,“太弱了!”   谁都看得出,这场斗法,龙四呈压倒之势,容钰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太弱小了。   下方,芳蕊看得胆战心惊,随时准备冲上去。   隐在暗处的火灶婆婆和其他神仙们,也都摇了摇头,心有叹息。   可容钰面上却并未有丝毫慌乱之色。   早在决定站出来挡在小花仙前方时,容钰便绝不会给自己任何退缩的机会。她心中也早有了准备,龙族之强,便是老神仙也要避其锋芒,更何况是她一个新神?   可难道便要坐视不管吗?容钰做不到,也不愿意这般做。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握紧了玄钧,调动体内神印,朝着银龙飞了过去,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了银龙肚腹上方三寸的地方。   方才她之所以明知龙鳞坚固不可破,却还是一直用玄钧在龙身上攻击,便是为了寻找其七寸。   蛇有七寸,龙与蛇类,自然也有七寸。   “不自量力!”然而,龙四却是冷喝一声,龙尾仿如携带了万钧之势朝着容钰袭去,竟是根本不屑挡住自己的七寸。   一个新神,一把刚生了灵智的凡刃,竟也想破了他龙族太子的七寸?   简直是笑话!   砰——!   容钰生生受了这一击,霎时,唇间便溢出了鲜血。她的血滴在地上,霎时便滋润了大地,那一块受了仙血的土地竟直接长出了灵芝。   于凡人来说,灵芝珍贵,可于在场的仙人来说,灵芝并不算什么。除非是五千年以上甚至万年的灵芝,否则,他们并不会多给一分注意。   而容钰手中刀刃没有移动分毫,依然直直地砍向了龙四的七寸。   然而,苍泽山之力不是无穷无尽的。   且她现在距离苍泽山甚远,即便有神印的加持,这一击也不过只堪堪刺破了银龙的皮,却是再也入了分毫。   “你以为这种攻击便能伤到本君?”龙四笑声更大,整个北岳川似乎都只剩下了他的狂笑声,“苍泽神君,接下来,便让本君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雷霆一击!”   他自然不能杀了容钰,但却可以废了她。   龙啸声再次响彻云霄。   巨大的龙尾又一次朝着容威袭了过去,容钰目光凌厉,却是调动了体内仙元,附在了玄钧之上,刀再次入了一寸。   银龙吃痛,龙尾霎时偏了。但这剧痛却更加激起了银龙的狂性,他猛地飞到了更高,甩掉了容钰,然后用龙角顶了上去!   “神君!”   “四太子,不可!”   低下,火灶婆婆与芳蕊忍不住大喊出声。芳蕊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飞了上去,想要挡在容钰身前。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那位玄衣神君身上忽然光芒大闪。   容钰再一次闻到了香火的味道。   比以往更加浓厚的香火之味。   那一瞬,她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即便只一眼,可她也认出来了,那是关州府。   而此时,关州府靠近苍泽山的方向,竟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寺庙,上面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字——将军庙。   正殿中,立着一尊金像。   ——身着战甲,手持□□,面容清丽,眸色凌然,竟是一个女将军之像。金像下刻着一个名字,容钰。   而金像之下,站着一个身着王服的男人。   正是靖王酆无咎。   此刻,庙前站满了边关百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点燃的香烛,随即他们跟在靖王的身后,齐齐跪在地上朝着正殿叩首。   “拜——!”   这是一座将军庙,一座专门为纪念那位女战神的庙宇。   由靖王主持,百姓支持——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皆是百姓们亲手所制。   耗时两年之久,于今日,落成了。   **   而这头,龙三到了大周皇宫。   此时,大周皇帝司马承正于殿中午睡,正是好时候,龙三毫不犹豫,直接入了帝王的梦。   “你是谁?”   梦中,帝王看着面前陌生的龙角男子,目光警惕。   龙三微微一笑道:“本君乃龙王之子,司北海之事,尊为北海龙君!” 第36章 上奏天庭   龙三语气虽温和, 但却自带一丝傲气。他说完之后,便等着大周皇帝的反应。面见龙君,便是凡间帝皇, 也不过是个凡人,应行礼问安才对。   然司马承却动也未动, 面上也无甚惊讶狂喜。   “北海龙君?”司马承却缓缓勾起了唇角, “不过一长虫畜生罢了。”眉目间非但没有一丝看到龙君的敬畏,甚至全是讽刺和狂妄。   龙三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他之前虽派人调查过司马承, 知这大周皇帝刚愎自用,颇有些自傲, 但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狂妄自大。   他们龙族可不是那些妖物能相比的,而是出身尊贵的神兽,便是天帝也不敢说这些话。   “司马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你虽未凡间帝皇,但也不过只是一凡人, 怎能对龙神无礼?!”龙三再好的脾气也被激起了愤怒, 更何况他们龙族高傲,本就不需要什么好脾气。   然而, 即便他大怒,可那大周皇帝面上非但没有丝毫悔意, 甚至直接无视了他,漫不经心的饮着酒。   这是司马承的梦境, 自然也是由他主导。   只见这大周皇帝哪怕是在梦中,竟然也是一派骄奢之气。他倚在榻上,面前还放着美酒佳肴,甚至一旁还有宫人在伺候。   龙三脸色更沉,直接一挥手,便让这一切消失了。   身下榻没了, 手中酒也消失了,身边的宫人全都不见了。梦境化为了一片纯白空档,只有司马承与龙三两人。   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司马承这才再次抬头看向了龙三,英挺的眉终于蹙了起来。   见此,龙三唇角勾起,淡声道:“司马承,念在你是人间帝皇,且不懂仙凡尊卑,本君便绕你一次。”   但即便如此,那依然斜躺在地上的皇帝依旧不掩矜贵之色,看上去倒是比他这龙君还要尊贵似的。   龙三心有不满,但想到自己的正事,终究还是把郁气不满压了下去。   “本君今日来,是来点化你,送你一份仙缘的。”龙三看着司马承道,“若是你能因此得道,百年后,说不定便也能位列仙班,长生不老了!”   他可是知道这司马承建立了捉妖卫,在使用妖怪的肉和妖丹,并且还寻了不少和尚道士为他炼丹。   由此可见,这司马承想来也是个追求长生大道的帝王。   龙三自不会真的来点化司马承,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让司马承能为他所用罢了。神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是司马承表现得让他满意,他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仙缘?”司马承站了起来,终于给了龙三一个正眼,冷笑道,“朕不信。”   不等龙三开口,他便直接道:“说吧,你到底是何方妖物,竟敢来蛊惑朕?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他的身下忽然便幻化出了一把龙椅,然后便上下打量着龙三,那双越发黑深的眸中竟似多了食欲。   “冥顽不灵!”   龙三冷喝一声,身上金光一闪,下一瞬,一条银红相见的巨龙便瞬间飞上了天空长啸一声,龙啸声中充满了威严。   司马承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仰着头,看着上空的巨龙,眸光晦暗不明。   龙三化作龙形在天上翱翔了一圈后,这才重新幻化成人形,飘然落在了司马承的面前,沉声道:“司马承,如今,你还不拜见龙君?!”   司马承虽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却并未如龙三的愿跪下去,片刻,甚至还笑了一声道:“既然龙君这般尊贵,又为何会特意来寻朕?送朕一份仙缘……呵,这天地间当真有这般好的事?”   千年间,龙三也曾入过其他凡人的梦,其中不乏达官显贵,便是帝王也有。无一不是在见到他的真身后,震惊狂喜之余,向他献上了敬畏,以求他带他们入仙界。   这司马承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更何况,朕可不信这世上有神仙。”司马承面上的笑意更浓了,“朕才是天子!”   “自欺欺人!”龙三也冷笑一声,最初的仙风道骨早没了,一人一龙颇有些针锋相对,“你杀了那么妖,难道还不知道这世间有多神奇?有人有妖,为何就不能有神仙?!”   “你这天子,再尊贵,也不过只是一凡人。你所辖之地,也不过只凡间一国罢了!”   “况且,”龙三满意的看着这嚣张的大周皇帝面色越来越沉凝,不等司马承开口,他忽地提高了声音,再次出声道,“四年前,你的大周便已经有人飞升成仙了!”   话落,周围的气息陡然冷了下来。   龙三面上却还带了一丝怜悯的笑意,一字一顿的道:“那个新晋的人仙,想来你熟悉至极。毕竟你们可是有着青梅竹马之谊,还有多年君臣之情!”   司马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眉目间的阴郁犹如实质,眸中竟还有杀意。但却连他自己都未发现,在龙三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那人于战场之上自刎而亡,却因顿悟入道,又有功德加身,便直接立地飞升。如今,已被天帝授予了仙职,尊为苍泽神君。”龙三意味深长的道,“苍泽神君,位列正神,乃是苍泽山之主。她的名字正是,容钰!”   话落,龙三如愿的看见司马承面色大变。   他仿若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道:“本君记得,这位苍泽神君不但是你的臣子,还是你的皇后吧?只可惜啊,神仙长生不老,而凡人却只有匆匆百年寿命,你们夫妻如今仙凡相隔,怕是再难团聚了。”   “况且世间万万人,但成仙的却寥寥无几,千年也难有几个。待你百年之后,想来苍泽神君早已另寻新人了吧。”   “顿悟入道、功德加身?”司马承忽然抬眸,眼眶泛起了绯红,眸中似有血色闪过,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龙三,“她没有死,而是成了仙?”   “不错,说起来,她还是千年来第一个直接飞升成正神的凡人。不过这位苍泽神君心思坚定,心有大义,又是为国为民而死,成仙倒也在情理之中。”龙三笑道,“我父王将要举办万年寿辰,已经给这位苍泽神君送了请帖了。”   “朕,不信!”   司马承的眼睛红得骇人,声音仿若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嘶哑难听,刺耳至极,“她怎么可能成仙?!”   “为何不可?”龙三淡笑一声,“司马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是你,是你这个妖物在蛊惑朕!”司马承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眸色暗沉,隐有癫狂之色,“她是人,她是人,她怎么可能成仙?!妖物,朕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利剑,当即便朝着龙三刺了过去。   龙三并未避开,区区凡刃,自然伤不了他。   然而下一瞬,那剑刃却穿透了他的法衣,刺进了他的身体里。虽刺不了太深,且剑刃也立刻断裂,但这凡刃确确实实伤到了他。   “……怎么可能?!”龙三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惊讶至极。   然不等他反应,司马承已经又幻化出一把剑朝他再次刺了过来。不过这一次龙三已经有了准备,只用手指轻轻一点,那利刃便断裂成灰,而司马承也在威压之下重重跪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那大周皇帝竟然又幻出新剑,还试图朝他攻击。   “司马承,你疯了!”龙三厉喝一声,“本君不过是怜你夫妻分离,便想帮你一把,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冥顽不灵,不敬龙神!既是如此,那便休怪本君了!”   说罢,他张开五指,竟是想给司马承一掌。   “朕不信,朕不信……顿悟入道、功德加身,都是假的!”然而就在这时,龙三却见那大周皇帝犹如发狂了一般,眸间一片血红,下一瞬,这梦境竟然也被染上了漫天血色。   而司马承身周的血气更加浓厚,犹如利刃,竟能突破他的压制。   龙三大惊,顾不上细想,当即飞身离开了司马承的梦境。   只临走前不甘心的留下一句话道:“你若是不信,便大可去苍泽山一趟,届时,亲眼所见,你不信也得信了!”   而方一出司马承的梦境,龙三便觉体内有些气血翻腾。若不是他走得快,竟是差点被一个凡人囚住了!   这大周皇帝着实古怪,难道是因为他吞食了不少妖的原因?   可那些小妖便是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龙三百思不得其解,只心中对司马承多了一丝警惕。   而梦境中,漫天血色越来越浓,帝王被血色所包围,直至彻底淹没。龙清宫龙榻之上,司马承陡然睁开了双眼,只眸色仿佛还残留血红。   他坐了起来,张开手,便见手中有一颗鲜血凝结而成的红色珠子。   这便是龙血。   也意味着,方才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顿悟入道、功德加身,立地飞升……”帝王缓缓低喃,片刻,俊美的面色已是冰寒一片,他忽然大喝一声,“来人!”   “陛下……”   文福忙跑了过来。   只是不等他行礼,司马承便冷然道:“召捉妖卫统领卫镇入宫,让他把这个月的妖肉提前送来!从今日起,每月的量需增加三倍!”   闻言,文福面色突变,却是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自四年前,帝王重新回宫后,性情便变了很多。不但如此,手段也更加残忍。时至今日,捉妖卫已经抓了不下百只妖,皆做成了妖食,进了帝王的肚子。便连妖丹,也被练成了丹药,呈给帝王服食。   四年过去,帝王的面貌没有任何衰老,甚至越发的精神,看上去似乎是食用了这些妖的效果。   可文福瞧着,却分明能察觉到面前的帝王似乎早已变了一个人。   “成仙,她怎么能成仙?!”   文福弓腰退下去时,听见了帝王阴冷的声,“便是真的成了仙,朕也会把她从天上拉下来!”   **   香火与苍泽山之力不同。   便是相隔万里,神仙也能吸收到香火。   关州府的将军府于今日落成,靖王上了第一柱香,而他身后还跟着源源不断的百姓。他们每一个人每一炷香,都将化为神力助容钰一臂之力。   香火之力源源不断,容钰只觉体内的神力急速上涨,瞬间,似乎便让她提高了好几个境界。   这便是香火之力的强大。   更何况,容钰本就是因功德才成仙,她靠得从来不是根脚,而是身后成千上万的百姓。她曾选择用生命去护卫他们,而如今,这便是她得到的善果。   香火之力对她的加持更大。   容钰沉下心,她用仙力推开了想要为她挡下这一击的花仙芳蕊,手中玄钧朝前,竟是挡住了银龙这愤然一击。   而就在这时,容钰再次动了。   她手持玄钧,直接朝着银龙的龙角砍了下去——   “啊——!”   下一刻,银龙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一击不仅是银龙震惊,偷偷观战的神仙们皆是惊住了。   “龙角被砍断了……”   谁也想不到,容钰竟真的用一把刚生出灵智的凡刃砍下了龙族的角。须知,龙角比之龙鳞还要坚固,乃是这天地间最坚固的武器。   可如今,却被砍断了。   “我的角,我的角……我要杀了你,你竟敢砍断本君的角!”龙四痛得在天上翻滚,他左边的龙角已经没了,“容钰,我要杀了你!”   龙角乃是龙族身份的象征,龙角断了,他岂不是要让人嘲笑?!   龙四疯了一般朝着容钰冲了过去。   许是心有顾忌,这一次,他不敢再用龙角攻击,而是挥出长长的龙尾,竟是想要把容钰困在坚硬的龙尾之中。   “神君小心!”   芳蕊急得大叫一声。   一神一龙的战斗,让她这样的小仙根本插不上手,她连接近都做不到。   “将军,您的救命之恩,无咎终生难忘。”将军庙中,靖王望着那尊金像,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恍若初见。   “我会还您的。”   “将军,谢谢您。”   那熟悉的声音一点点传入容钰的耳间,却并未扰乱她的心神,反倒是更让她的心神为之震动。   她赴死的时候,从未想过能得到什么。   哪怕是没有成仙,她也从未后悔。   救下小和尚和大黑狗的时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她这一生杀了无数人,也救过无数人,被人恨过,也被人爱过。   如此,已经足矣。   可这一刻,她胸中那腔以为早已被压住的热血忽地又沸腾了起来。   龙尾围住了容钰的身体,并且越来越紧,是想要直接用巨力把她的身躯折断。龙四因为断了龙角已然失去了理智,这一刻,他再也考虑不到任何后果,只想杀了容钰。   杀了这个让他受奇耻大辱的神仙!   容钰唇角溢出了鲜血,她面色却平静到了极致,她抬起手,举起手中玄钧,引动全身神力,挥出了一刀!   霎时,鲜血漫天。   轰隆——!   一截长长的银色龙尾从空中轰然落在了地上。   鲜红的龙血有些洒落在地,有些随着风飘落进了海里。地上的树木草花,因为得了龙血,长得更加茂盛,有些更会因此生出灵智。   海中的生物亦是如此。   龙血极其珍贵,可用于入药,用于炼器,便是对于神仙们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可此刻,却无一神仙敢去抢那些龙血,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落在地上的那截长长的龙尾。   而随着龙尾坠地,天上的银龙再也飞不起来,也重重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响。   “啊啊啊啊啊——”   银龙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地都被龙血染红了。没一会儿,银龙便变成了人形,只是这一次,那风流潇洒的龙四太子如今却是身脚分离。   从腰下处,下半身被生生砍了下来。   若不是因为他是神龙,此时,怕是早就死了。但即便如此,也痛苦异常,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了。   “龙四太子输了……”   “遭了,事情闹大了!”   见容钰手持银刀,落在地上,一步步朝着地上痛苦翻滚的龙四太子走去,火灶婆婆如梦初醒,忙跑了过来,拉住了容钰。   “不可不可,容钰,那是龙族,是有天庭册封的水君!”火灶婆婆面色凝重的道,“此事,龙族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了。”   断了角,断了尾,龙四几乎成为了一个废人。   以龙族的霸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火灶婆婆没有想到容钰竟然会这般厉害,明明最开始还是处于下风的,可最终,竟是反过来亲手废了龙四。   可如今事已至此,已然挽回不了了。   废龙总比死龙好一些,当然如今的情况,对于龙四而言,可能死了才是解脱。但是于容钰来说,龙四活着,那这件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不关神君的事,神君是为了我!”芳蕊迎了上来,沉声道,“此事因我而起,自应该由我来承担!”   她看向容钰,朝她行了一礼,认真的道:“神君,谢谢您出手相助。”   “我会去向龙王请罪的,此事与您……”   “为何向龙王请罪?”容钰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龙四调戏女仙在先,后又想伤你,已经犯了天条。既然看见,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龙四乃是我伤的,此事我不会逃避。”   “至于最后应该怎么定夺,应当禀明天帝,由天帝依照天规裁决。”容钰掷地有声的道,“天有天规,天帝才是仙界之主,又岂有向龙王请罪的道理?!”   此时北岳川龙宫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赶来了。   看到自家的主人竟然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那些虾兵蟹将早就吓得腿软了。他们倒是想要拦住容钰,可连主人都被容钰打成这样,他们这些岂不是只有送命的份?   可若是不拦住容钰,待到龙王知道,他们也活不了。   “苍泽神君,您、您不能走!”领头的蟹将鼓足了勇气挡在了容钰面前,可一句话却说的半点气势也无,甚至不自觉用上了尊称,“您打伤了四太子,必须……必须给个交代!”   容钰看了他一眼,蟹将吓得立刻后退了几步。   “我不会走,此事我会上禀天帝。”容钰拿出神印,又幻化出笔墨纸砚,然后提笔在纸上写字。一旁的芳蕊和火灶婆婆看了看,发现容钰竟然在写上表的奏折。   她并未添油加醋,而是把事情客观的写了出来。   “不可!不能上禀天帝,应该询问龙王才是!”此时已经北岳川之人已经传音通知了龙王,只是东海距离北岳川有一定的距离,便是龙王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北岳川的人听闻容钰竟然要直接上报天帝,俱是变了脸色。   比之外人,他们这些人更清楚自家的主人是什么德行。此事若是真的闹上了天庭,谁也无法确定后果。   想来龙王陛下也不愿意让天帝插手此事。   然而容钰根本没有理这些人,眨眼间,她已经写完了奏折。在天庭时,玉真子早已经告诉过她该如何上表。   写完后,容钰心念一动,神印便落在纸上,盖下了属于苍泽神君的印。   下一瞬,奏折便直接朝着天上飞去。   容钰的动作很快,北岳川的人根本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奏折飞上了天庭。   “大胆!”   而就在这时,龙王终于赶了过来,一声厉喝赫然传遍了北岳川。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的龙四立刻仰起头,眼含热泪大喊了一声,“父王,给儿子报仇!”   虽然龙王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儿子被容钰所伤,可亲眼所见儿子的惨状,依旧被惊得面色难看。   他的四子,竟然就这样被一个人仙废了!   此举更是犹如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龙王含恨带痛的看了四子一眼,飞身便想去截住那道奏表。容钰却是早有所防备,在龙王出手之前,便迅速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须臾,直接拿出神印压在奏折之上,用神印送它上去。   龙王的手刚碰到奏折,便如被真火灼烧,忙缩了回来。   这便是正神神印的用处之一。   容钰成仙再短,龙王地位再高,却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同是名字在仙录之上的正神。   神印乃是天地自动生成,便是龙王法力再高,也不能拦下代表正神上表天庭的神印。   “苍泽神君,你是下定决心要与本王作对不可了吗?!”龙王怒瞪着容钰,话中满是威胁之意。   容钰昂首回道:“龙王言重了,我们皆是归属天庭的神仙。此事的是非功过,自应该由天帝来裁决。到时,有何惩罚,容钰皆愿承担。”   “父王!杀了她,杀了她!”不等龙王开口,龙四已经痛苦的嚎叫了起来,“您替儿子杀了这个女人!好痛……父王,儿子好痛啊!”   听着儿子痛苦的哀嚎声,龙王只觉心口剧痛。   他也多么想要直接杀了容钰。   容钰能废了龙四,可龙王有数万年修为,法力无边,容钰再厉害,也不可能是龙王的对手。   只要他出手,容钰绝无生还的机会。   可是龙王却不能这样做。   如今奏表已经上了天庭,此事已经闹到了天帝那里,他已经失去了主控权了。若是在此时杀了容钰,那便是对天帝不敬,且犯了天条。   思及此,龙王面色铁青。   而因为容钰直接用了神印上奏,因此奏表很快便上了天庭,呈给了天帝。没多久,天庭便有消息传来——   司命仙人脚踩祥云,出现在天际之上,沉声道:“天帝有命,宣龙王、苍泽神君以及北岳川水君、花仙芳蕊上殿!”   “是!”   容钰等人应声,旋即,便跟随司命仙人朝天庭飞去。   龙四受了重伤,龙尾已断,便也没了飞行之力。龙王便是再法力无边,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断尾再生。   最终,他只能咬着牙,带着痛苦不已的儿子一起上天庭。   “神君,是……是我连累了您。”芳蕊只是一个小仙,没有上天庭的权利,这一次,也是她成仙以来,第一次上天庭。   身边的龙王威压甚重,简直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化为原形。   她的内心自是彷徨不安。   她从未见过天帝,自然也不知天帝是什么样的。但龙王位高权重,龙子比她珍稀尊贵了不知多少,天帝真的能秉公处理吗?   芳蕊不知道。   容钰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与龙四一战,容钰虽然胜了,但仙力消耗严重,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退缩分毫,更替芳蕊挡住了龙王的威压。   “是我主动站出来,不是你求我帮你的。因此谈不上谁连累谁。”容钰淡声道,“所以,不用觉得愧疚。”   芳蕊只觉手上一暖,身上一轻,她不由自主的抬头,入眼的是那位女神君坚毅沉静的面容。   哪怕到了这个时刻,她看上去依然没有一丝害怕。   那一刻,芳蕊慌乱的心忽然也安定了下来。   不久,天庭便到了。   司命仙人领着容钰几人进了殿,天帝正坐在正殿之上,他的手上正拿着容钰的奏表。   见此,龙王眸光一闪,当先道:“天帝,本王要告苍泽神君滥用神力,作威作福,险些要了我儿的命。请天帝为我们龙族作主!”   **   关州府。   自将军庙建成后,便每日香火不断。于关州府百姓来说,容钰此名,哪怕是过了四年,依然记忆犹新。   当初靖王提出要为容钰建将军庙时,便无一人反对。   建成之后,关州府上下皆来将军庙上了香。此后,更是日日不缀。   将军庙落成后,靖军士气更是大振,凝聚力大增,靖王的威望也更上了一层。   “殿下,您看这地如何?”帅府中,东方立拿着舆图,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询问酆无咎,“我已经派人去探察过了,此地甚广,也无人居住,用来建庙,也不会影响到百姓。”   不错,第一座将军庙落成后,他们便开始筹建第二座了。   早在初始,东方立与酆无咎以及靖军的高层便已经做好了决定——当初司马承肆意侮辱打压他们的将军,让将军即使死了,也没有得到她应得的荣耀。   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反了大周,自然不需要再顾忌太多。   将军庙,不仅是为那位战神而建,也是为百姓兵将所建。   是他们的信念所在。   终有一日,他们会拿下大周,彻底为将军正名,在史书上记下将军的功绩!将军庙,也终有一天会遍布大周。   也是因此,哪怕无咎也是司马家的人,可东方立却看他越来越顺眼。   起初,这靖王不过是个出兵的由头。   可如今,靖王却已经成了他们真正想要追随的人。   和酆无咎讨论完第二座将军庙的建址后,东方立便离开了。   这两日,暂时没有什么战事。   他们进展太快,已经拿下了一些城池,正该好好消化才对。因此这些日子,酆无咎基本是在处理内务。   东方立离开后,书房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下面的人都知道,靖王不喜人伺候,因此,书房里并无下人候着伺候。如研磨这些事,都是酆无咎自己动手。   他埋头认真的翻阅桌案上的折子,直到有下人敲门提醒他到晚膳的时间了,酆无咎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书房里也变得昏暗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去点灯,而是抬起头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片刻,目光便落在了桌案的花瓶中插着的花上。   花朵娇艳欲滴,极其好看。   但酆无咎去不由的想到了干花,如今已经无人知,英明神武的靖王殿下其实曾经最大的爱好便是制作干花了。   也无人知,他还曾送了战神容钰自己亲手制的干花。   他想着想着,不知怎的,便有了困意。没多久,竟是趴在桌上闭上眼睡了过去。临睡的那一瞬,他心中生起了一丝不能与人说的奢望。   ——那位将军,今夜还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吗?   明明是已经逝去了多年的人,可她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却似乎越发清晰了。只是那一晚的美梦仿若昙花一现,自那之后,她却再也未入他的梦中了。   今夜亦是。   只是今夜的梦境却又有些不一样。   酆无咎刚入梦中,没见到那位将军,却是看到了一个头顶两角的男人。看那角的形状,竟与传说中的龙角相似至极。   “靖王酆无咎,你私自建庙,犯了滔天大罪,还不快快跪下请罪!”那龙角男人见到他,立刻大喝一声,霎时一股龙压朝他扑面而来,“酆无咎,跪下!” 第37章 加速建将军庙/天庭分辨……   有了司马承的前车之鉴, 这一次,龙三当先便放出了威压,准备先给这凡人一个下马威。然而, 却不想,那个本应被龙压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凡人, 竟仿佛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看上去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疑惑。   这是为何?   他的龙压, 便是一些神仙也不一定受的住,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想到之前的司马承, 龙三心中便微微一沉。   “你是何人?”酆无咎面色平静的看着龙三,没等他回答,便自己接道,“看你的模样, 莫不是龙?”   龙三微微一怔。   既然都知道他是龙了, 这个凡人又为何还如此平静?   “不错,本君正是龙王之子, 北海龙君。”龙三沉下脸道,“本君此次前来, 是有要事要找你。”   说着,他陡然提高了声音道:“酆无咎, 你私自建庙,可知罪?!”   按照龙三原先的计划,找过司马承之后,便应该再如戎国摄政王西陵晟的梦境,告知容钰成仙一事。   但他没有想到,还没等到他去找西陵晟, 自家兄弟便出了大事。   那容钰竟敢断了四弟的角,甚至还砍下了他的龙尾,完全不顾他们龙族的颜面,当着众仙的面竟然直接废了他的四弟!   不但如此,她甚至还敢直接上奏天庭。   如今,他父王和四弟还与容钰在天庭。   他们兄弟之中,虽九弟天赋最好,但不代表其余龙子便差。他的四弟更是有金仙的修为,岂是一个刚刚升仙的小小人仙能够抵抗的?   来报信的小妖们也说了,起初那容钰是处于下风的,可后来,却不知为甚,那容钰的仙力瞬间猛涨,最终竟是反败为胜!   龙三当即便意识到不对。   父王和四弟在天庭,他帮不上忙。可在人间,他却还可以做不少的事。龙三立刻便派人去调查容钰仙力突飞猛进的事,很快便有了结果。   原来,竟是这靖王带着下方百姓,为那容钰建了一座将军庙!   香火之力于神仙来说,有时候甚至比天资根脚还要厉害。只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只是一座将军庙而已,便能为容钰提供那么多的仙力。   细思一番,龙三心下便是一沉。   龙族万万年来都领着司云布雨之职,再加上龙本就是祥瑞神兽,因此,在凡间,龙王庙可不少。   几乎是每座城,都会有一座龙王庙。   而为了祈求龙王保佑风调雨顺,凡人们更是每年都会祭拜。   这也是龙族能够傲视群仙的原因之一。   龙族的香火在仙界可以说是能跻身前三,且源源不断。   但外人却不知,人间香火虽然未断,且还越来越多,可能够为龙族提供的仙力却变得越来越少了。   否则,他们九个兄弟也不会只有金仙修为。   便是年岁最长的大哥,距离大罗金仙,也还有一步之遥。   而如今,容钰只不过得了一座将军庙,便能够打败他的四弟。若是再多几座,那岂不是……   一思及此,龙三便如鲠在喉,坐不住了。   苍泽山他们势在必得,且容钰如今彻底与他们龙族撕破了脸,他们若是不把这面子讨回来,往后又该如何在仙界行走?!   因此,绝不能任由容钰成长起来。   于是,龙三便改了计划,先来寻了靖王。   建庙之事,便是这靖王主持的。他只要拿捏住了这靖王,让他毁了庙宇,断了容钰借香火变强之路,到时候,苍泽山以及四弟的仇,他们都能原原本本的讨回来!   这位靖王看上去倒是与司马承不同,对他的身份并无什么异议。然而,面对他堪称凶恶的质问,面前的凡人却是面色淡然,反问道:“建庙有何罪之有?”   “自然是有罪!庙宇怎可私建?须得秉承天帝才行。”龙三义正言辞的斥道,“这将军庙不伦不类,根本没有得到天帝的同意,怎可出现在凡间?”   “三界这么多事,天帝难道都要管?”酆无咎如今作为靖王,手中只有着三府之地,却都忙得团团转,一些小事他都只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否则,只凭他一人,是根本不可能做的完的。   而天帝管辖三界,又如何还有闲心来管这些微末小事?   建将军庙,于关州府来说,是大事。可出了关州府,便是凡人都不会怎么在意,更何况是管着三界的天帝?   不等龙三回答,他又道:“而这位龙君,你又是以何身份来管此事的?据我所知,仙界的神仙们各有司职,龙族管辖水域,应是只负责司云布雨之事才对。”   因着与妖有过交情,再加上他还是佛门出身,而这些年来,因着心里的那些事,他对于神仙鬼怪一事也很是仔细研究了一番。   因此酆无咎也知道一些常识。   果然这话一出,那位龙君的面色便僵了僵。   此话看似客气,但其实已是直接在说龙族这是越俎代庖,越权了。   与在容钰面前的单纯温顺不同,此时的他,目光平静淡然,眉目间一派成熟稳重理智。不是明山寺那傻乎乎的小和尚,而是掌握了三府之地,并且地盘还在不断扩大的靖王。   便是面对龙君,他也没有因为惊讶而变得慌乱,反倒是越发冷静。   “容将军为了保家卫国而死,于百姓、于社稷皆有大功。她所做的功绩,又岂是一座将军庙可以相抵的?”酆无咎淡声道,“将军庙,乃是百姓为了纪念容将军而建,本王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不等龙三开口,他直接道:“若是天帝要管这等小事,本王上禀天帝便可。想来天帝也不会让百姓的一番心意付诸东流。”   “就算没有本王,百姓们也会为容将军建庙的。”酆无咎继续补充道,“这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龙君又何至于大动干戈?”   “本王并不觉得给一个有功于百姓的功臣建庙有罪。”   龙三:“……”   这靖王看上去比司马承确实正常了许多,话语也极有条理,看似在与他讲道理,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   甚至比之司马承还要强硬。   “强词夺理!”龙三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他有些恼羞成怒,竟是想要故技重施,给这凡人一个教训!   虽方才的龙压似乎对酆无咎无用,但龙三方才不过是担心直接弄死了这个凡人,所以也并未完全释放龙压。   那司马承是帝王,又吃了那么多妖,所以才有那番能力。   可这个小小的靖王又算什么?   龙三心中冷笑,他不信这一次自己还治不了人间一个小王,当即冷喝道:“你这是在质疑本君不成?!本君既然说了你有罪,便是事实!”   “这将军庙,绝不能存于世间!酆无咎,你必须毁了这庙宇,否则,定会遭受天谴!”   说罢,为了恐吓这个凡人,龙三化作龙形,竟是直接在酆无咎的梦境中发动属于北海龙君的能力。   只见霎那间,本来平静的梦境忽然电闪雷鸣,天空黑沉沉的,仿佛要塌下来一般。   酆无咎抬头,便见天上乌云滚滚。   下一瞬,数道惊雷竟是直接在他的头顶上咆哮着,看上去甚至骇人。   这里是梦境,若是被这雷砸中,他虽然不会死,但也会受重伤。酆无咎眉头微蹙,却是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惊雷降下。   “酆无咎,只要你认罪,本君便会收了这雷!”头上的巨龙喝道,“你还有后悔的机会。若是还是一意孤行,那就休怪本君降下天罚了。”   酆无咎眸光微闪,眸中有墨色闪动。   “怕是要让龙君失望了。本王并不认为建庙有罪,既是如此,那便请龙君降下天罚吧!”眨眼间,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随即,对上了头上的惊雷。   那双曾带着无辜的眼睛不知何时却是已经被墨色填满,黑深不见底,眼里并无一丝惧怕。   龙三没料到这酆无咎骨子竟然这么硬。   “冥顽不灵!”他大喝一声,终是不再犹豫,数道惊雷终于朝着酆无咎降了下来。   “唔——”   然而预期中凡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并未出现,非但如此,只见那些天雷竟是在酆无咎头顶的停了下来,便再也下不去分毫了。   那一刻,龙三心中忽然生起了浓浓的不安。   而下一瞬,果然不等他反应,便见那些由他降下的天雷在酆无咎头顶盘旋了片刻后,竟然忽地又朝他飞了回来!   直接打在了他的身上。   龙三面色大变,但漫天雷霆让他避无可避,只觉身上蓦然传来一股钻心裂肺的剧痛。   可此时,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满眼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不怕天雷?!”   非但如此,甚至还能让天雷攻击回去!   龙三又惊又慌,千年来,他从未遇过听过这样的人,这个酆无咎到底是何来历?   他忍着身上剧痛,看着下方不知何时换成了战甲的男人,目光中满是疑惑震惊,以及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惊惧。   龙身虽然强悍,可天雷却是遇强者强。   若是落在凡人身上,威力自然会小很多。可返落回他身上,威力却是会增加无数倍。   短暂的惊惧过后,龙三终是再也无法忍受身上钻心的疼痛。须知,从他出生至今,他还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而短短几日,他却在凡人身上栽了两次。   如今,酆无咎身上的意外让他乱了心绪。在他没有查清楚原因之前,怕是不能再轻易动这个凡人了。   “靖王酆无咎!你不敬神灵、私建庙宇,并死不悔改,已是犯了重罪!”龙三咆哮了一声,他并未化为人形,否则,怕是身上的伤势便会暴露,到时岂不是会损了他的威信?   因此他强撑着龙身,在天上盘旋,怒喝道:“本君给你一月时间,你若是能迷途知返,本君便能饶恕你。可你若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君手下无情了!”   “一月之后,将军庙若是还在,那便是你遭天谴之日!”   话落,那巨龙又咆哮了一声,龙啸声震耳欲聋。须臾,那巨龙才终于消失在了天际,天空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只是那巨龙飞走之时,却有一物从身上掉了下来。   酆无咎抬手接住,竟是一片龙鳞。   他心中一动,蓦然想到了方才那奇怪的天雷。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他的视力更加好,自然看见了那天雷并不是消失了,而是不知为什么忽然回到了天上,落在了那巨龙的身上。   起初,他本以为是那龙族自己收了回去。   可如今,他垂眸,看着手中银红色的龙鳞,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那龙族似乎被自己降下的天雷伤到了?   而当他醒来,看到自己手中的那块龙鳞时,酆无咎心中的猜测便成了真。   所以,方才那不仅仅是梦,真的有龙入了他的梦境,为了斥责他修建了将军庙。可那龙族的目的真的这么简单吗?   如他先前对那龙族所说,建庙之事,根本不在龙族的管辖之内。   所以,那北海龙君为何要特意为此事来寻他?并且态度还那般强硬。   酆无咎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龙族似乎很讨厌将军庙,恨不得他立刻毁了将军庙。能不能建庙,本就不是龙族应管之事。   如今却是对此事如此重视,或许只有一个原因。   这将军庙威胁到了他们。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亮了,橘黄色的晨曦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里,为屋中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酆无咎捏紧了手中的龙鳞,须臾,忽地笑了起来。   他快速地下了床换好了衣裳,大步出了房门。   “殿下,早膳做好了,您……”   “立刻派人去唤东方将军来见本王,本王有要事要与他相商。”不等下人说完,酆无咎立刻笑着说道,“告诉他,来得越快越好。”   他平日里多是沉着脸,很少有这般开怀的模样。   如今,却瞧着像是极为开心,着实让人稀奇。   当东方立赶来时,见到的便是他们那常年阴着一张脸的靖王眉目含笑的模样——他本就才二十出头,刚及弱冠不久,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岁。   只是平常多是面无表情,又因为是主上,眉目间的威严也与日俱增。   如今一笑,倒是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殿下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东方立有些疑惑,“您这般着急唤我过来又是所为何……”   酆无咎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笑意收了收,只是唇角却依然带着微翘的弧度。   不等东方立问完,便直接道:“不用再等了,从明日起,本王所辖的三府都开始建将军庙!”   “一月之内,本王要看到至少三座将军庙落成!”   **   天庭正殿。   龙王先发制人,率先发难。   容钰倒是淡然,她的奏表上写得很清楚,便是龙王狡辩,天帝也不会轻易信的。若是真信了……那这个神仙,做不做也没甚大不了了。   然而,一旁的芳蕊闻言却是急了,直接反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的儿子先调戏于我,神君见过受辱,这才出手相帮的!”   因为愤怒,她甚至暂时忘记了对龙王的惧怕。   不等龙王发怒,芳蕊砰的一声跪了下来,面向天帝道:“请天帝明察,神君之所以会打伤北岳川水君,全是为了小仙。”   “是北岳川水君见了小仙,便言语轻挑,想要欺侮小仙。小仙不从,水君便恼羞成怒,想要用暴力压制小仙。就在小仙绝望之际,是苍泽神君出手相助,才免了小仙受辱。”   “胡言乱语!我儿乃是龙族太子,又受封北岳川水君,堂堂正神,岂会看上一个无名花仙?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龙王冷哼斥道,话语里全是对芳蕊的轻视和不屑。   芳蕊闻言,清秀的脸有些发白。   不错,仙界之中漂亮的仙女不少,便是花仙之中,便有许多绝色美人。芳蕊的容姿放在凡间,算是顶尖,可在仙界中并不算太出色。   “龙王好大的口气。”容钰沉声出口,“大家都是神仙,难道还要分贵贱?难道龙族太子这般尊贵,竟是连花仙子也不放在眼里?”   当着天帝的面,这话龙王自是不能接。   仙庭之中,正神确实地位比之散仙高,但同为神仙,虽有高低之分,却无贵贱之别。芳蕊再怎么样,也是堂堂正正的神仙。   “苍泽神君真是好利的一张嘴!”龙王冷声道,“回天帝,本王只是想要说明事实而已,绝无此意。我儿府中早有了不少美妾,单论姿容,都可称得上绝世。又如何会去调戏芳蕊仙子?还请天地明鉴!”   “依本王看,无非是花仙芳蕊与苍泽神君沆瀣一气,想要逃脱罪责罢了!”说到此,龙王的眼眶泛红,对天帝道,“天帝也看到了,我儿落到了如此惨状,请天帝还本王一个公道!”   龙四适时的呻、吟出声,看上去确实比方才还要凄惨一些。   他的伤口虽然没有再流血了,但是干涸的龙血已经结成了黑色的血块,看上去却是更加骇人了。   “天帝,小仙没有说谎!”芳蕊忙道,“确实是北岳川水君先调戏于小仙的,请……”   “花仙芳蕊,你口口声声说我儿调戏于你,可有证据?!”龙王打断她的话,冷笑道,“或者有谁可以证明此事?天帝,空口无凭,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儿是绝对不能背的!”   闻言,芳蕊霎时咬紧了唇,面上竟是已有了绝望之色。   方才之事,确实有不少神仙看见。   可地上的神仙,大都畏惧龙王,不敢得罪龙族,如今又怎么可能站出来为她们作证?   容钰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她想到了火灶婆婆的话。   仙界是有留影之法的,只是当时事发突然,她们根本没有想到要记录下来。如今,却是没有证据了。   而那些人证。   “天帝,您若是不信,大可宣下届的神仙上来,问一问,有谁看到了我儿调戏芳蕊仙子的?”龙王唇角微勾,眸间隐有得意之色。   天帝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眸色微微暗了暗。   片刻,他才派了雷神下界去查。   “下届神仙谁不知,本王的四子是性情温和,最是热情好客,他又岂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事?”龙王冷着脸又道,“他如今更是遭了大罪,苍泽神君,本王倒想问问我们龙族与你有何仇?竟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天帝看向容钰,问道:“苍泽神君,你可有要说的?”   容钰躬身一拜,淡声回道:“回天帝,奏表上写的便是小仙想说的。小仙伤了北岳川水君是真,北岳川水君调戏芳蕊仙子也是真。”   话落,她便闭上了嘴,没再继续说什么。   “狡辩!”龙王哼道,“天帝,雷神已经去了这么久了,想来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儿调戏……”   “雷神到!”   然而,龙王话未说完,便见雷神带着一个神仙走进了正殿。   龙王猛然回头,瞳孔微微一缩。   与雷神一起来的是一个衣着普通的老神仙,看上去就像是凡间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一般,正是火灶婆婆。   雷神领着火灶婆婆向天帝行礼,恭声道:“禀天帝,火灶婆婆称方才目睹了全程,且还留下了证据。”   容钰不由看向了火灶婆婆,现在她也记得火灶婆婆说起龙族时的畏惧之色,是没有掺半点假的。   可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来了。   “前辈,你……”容钰的喉间微微有些干涩。   火灶婆婆对她笑了笑,不顾龙王暴怒的神色,看向天帝道:“禀天帝,方才一事,小仙可以为苍泽神君与芳蕊仙子作证。”   天帝的眸光不着痕迹的闪了闪,沉声问道:“你有何证据?”   “小仙便是人证!”不等龙王狡辩,火灶婆婆手上忽然出现了一颗留影石道,“不但如此,小仙还把方才之事全都记录了下来。”   火灶婆婆确实犹豫过,要不要拿出证据,要不要出来作证。   她之前用留影石记录这一切,最初也没有想过会闹到天庭,不过是想着随便记录一番,回去有时间可以让下面的人学习一下。   后来,当看见雷神询问无果后要离去时,她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了容钰坚毅的神情。   仙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仙了。   闻言,芳蕊哭着笑了出来。   容钰容色震动。   而龙王,却是面色大变。   “禀天帝,此事,确实是因北岳川水君先调戏折辱芳蕊仙子而起。苍泽神君只是好意出手相助,却不想北岳川水君竟下了杀手……”火灶婆婆一边说这,一边打开了留影石,瞬间,方才发生的一切在正殿中重现了。 第38章 将军,你回来了吗?……   随着画面重现, 龙王父子面上终于有了灰败之色。   天帝的面色也慢慢沉了下来,须臾,声音冷沉道:“龙王, 这便是你说的性情温和?朕怎么看,北岳川水君的性子倒是颇为霸道火爆。竟是连仙界女仙都敢调戏……”   龙王一听, 心中霎时咯噔一声。   “天帝明察, 小王确实不知事实竟是如此,这才误会了。”便是到了这个地步, 龙王依旧不愿意让儿子认错,甚至还道, “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误会!”   说着,他便看向龙四,喝道:“逆子,你还不快快把此事解释清楚!你当真调戏了芳蕊仙子?”   龙四与自己父亲一对视, 立刻心领神会。   他此时的模样实在凄惨得很, 没了双腿,甚至连站立都不能, 只能倒在地上,若是不知他做过的事, 不问缘由,倒是真会让人同情。   龙四眸光一转, 便红着眼道:“儿子没有!天帝,小仙确实对芳蕊仙子有心思,但绝无轻贱折辱之意。小仙本已经决定过些日子便正式派人去向芳蕊仙子提亲的,只是这突见佳人,便不舍离开。只是小仙太过拙笨,本是与仙子开个玩笑而已, 只是没有想到,竟是会令仙子误会。”   “是小仙唐突在先,芳蕊仙子生气也是情理之中,最终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小仙有错,任凭天帝责罚。但小仙真的无意伤害仙子,后来与苍泽神君也只是想要比试一番,却没想到,是小仙太过自大了,落到如此下场,也是小仙活该!”   龙四的语气软了下来,可话里话外却依旧是在为自己开脱,甚至还想要往容钰泼脏水。以他之言,他只是与芳蕊仙子开玩笑,结果是容钰搅了进来。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却因为容钰是非不明,所以才导致了这般惨烈的结果。   龙王父子一直很强势,如今忽然软下态度,如此能屈能伸,倒是让人没有想到。容钰对龙族的警惕更是提高了不少。   闻言,芳蕊便想与其对峙,只是被容钰拦了下来。   “苍泽神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天帝沉声问道。   容钰没有再多说什么,留影石已经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而且与天帝有限的相处中,她也能分明察觉到天帝并不是一个昏庸的君主。   若是天帝真要袒护龙族,那她即便说干了嘴,也无用。   因此,她只是朝天帝躬身一拜道:“事情真相如何,留影石已经说明了一切。小仙无话可说,但凭天帝作主。”   这时,不等天帝开口,龙王忽然又道:“天帝,算着日子人间夏季降至。按照神旨,今年凡间的降雨量相比往年要多两倍,如今我四子受了伤,还请天帝派个雨仙襄助小王。”   他这话实在是突兀得很,但是在场的人都不傻,却是一下便听出了这话里的机锋……与威胁。   不错,正是威胁。   龙王是在提醒天帝,他们龙族不但掌管人间水域,还担有雨神一职。凡间的雨雪,基本是有他们龙族降下的。   天庭虽然有雨仙,但是法力有限,降雨量自然也有限,与龙族根本不可能相比。   闻言,天帝的眸色果然微微暗了暗。   容钰淡色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她如今也对仙界的形势有了一些了解,且她曾也在人间为官,因此,只稍稍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人间的降雨量是有神旨指引,绝不能少的。   天帝虽然是三界之主,但便是他,也不能随意更改神旨,否则必有天罚。   这也是龙王父子越发跋扈的原因之一。   龙族天生便会司云布雨,而仙庭的雨仙却是后天通过修炼才有了此项神通。龙族司雨神一职已经数万年了,最开始,甚至连雨仙也没有。   只是龙族繁衍极其艰难,数万年过去,数量越来越少。   如今尚存人世的龙族,竟是只剩龙王一脉了。   而龙王之所以能得到九子,也是用了特殊的法子。在此之前,四海三川二江这些大水脉,虽然也是有龙族掌控,但因为并不是出自一脉,所以不算团结,甚至各有心思。   是以,也不会怎么威胁到天庭。   可如今,这些大水脉却全是由龙王父子掌控的。   这些年来,龙王一脉也越来越跋扈,只因龙王知道,天帝或许想要打压他们,却绝不敢真的撇开龙族。   毕竟仙界可没有法力强大的雨神能够代替他们龙族。   容钰抬头朝天帝看去,便见这位三界之主眉宇之间似是多了一丝暗郁,只是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仿佛那似暗郁只是她的错觉。   天帝迟迟未开口。   而这时,龙王又说话了,“如今事已至此,请天帝发落吧。无论是何种结局,我们龙族都甘愿接受。”   他料定了天帝不敢重罚,否则惹怒了他们龙族,便是天帝也不好受。   正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无人再开口。   “既然龙王如此深明大义,那朕便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沉默半晌,天帝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只提高了音量道,“苍泽神君、北岳川水君、花仙芳蕊,听旨!”   “小仙在。”   容钰几人恭敬的朝天帝一拜。   “花仙芳蕊虽是此事诱因,但并非她所愿。所以,此事,花仙芳蕊是无辜的。”天帝高声道,“无功无过,自然是无赏无罚。”   话落,芳蕊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些血色,只是眼中依然充满了担忧,目光紧紧地看向天帝,忍不住道:“天帝,苍泽神君也不是故意打上北岳川水君的,她是为了小仙,请……”   只是她话未说完,天帝便摆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须臾,又看向容钰和龙王父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龙四的身上,忽地大喝一声道:“北岳川水君,你可知罪?!”   话音未落,三界之主的威压竟是直直朝着龙四压了过去。   龙四慌乱的惨叫了一声,忙看向了龙王,却见自家父亲也是脸色大变。   而不等他们反应,天帝便继续道:“你调戏女仙,乃是触犯天条。后虽被苍泽神君所伤,但此事是因你而起,主罪自是在你身上!”   “你因此事断角断尾,已经自食恶果。朕念你担任北岳川水君百年,也算兢兢业业,立了不少功劳,如今朕便许你功过相抵。”   可听到这话,龙王父子的面上却没有一丝欣喜。   “天帝,”龙王更是忍不住咬牙看向天帝,“我儿已经伤成了这般……”   “有因便有果,若北岳川水君没有调戏花仙,又怎会受伤?如今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天帝面色不改,神色威严的道,“调戏女仙,乃是重罪。朕也是念在他多年司云布雨的功劳之上,否则,必定重罚!”   闻言,龙王气得面色发红。   但是天帝已经下了旨,便是他再不满,也不会更改。   “那容钰呢?!”龙王气不过,终是忍不住道,“难道就任由她这般白白伤了我儿?我儿再是不对,可是非功过也该由天庭判断,而不是任由她对我儿下死手!”   天帝闻言,点了点头回道:“龙王此言有理,所以苍泽神君于此事上也有错。”   听到这话,芳蕊与火灶婆婆都变了脸色。   倒是容钰心中微微一动。   而下一瞬,便听天帝又开口道:“神仙之间可以切磋,却不能死斗。苍泽神君容钰,你把北岳川水君打成了重伤,已经触犯了天条。不过——”   龙王父子心中刚生出喜意,却又听天帝话锋一转道:“你与北岳川水君相斗,也并不是为己,而是为了救下芳蕊仙子,免她受北岳川水君的侮辱。因此,你有过可也有功。”   容钰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有了别的东西。   她看向高坐在上位的天帝,心头像是再次燃起了一把火,一把似曾相识的火。   “只是这过错更大了一些,因此,须得受罚,否则无法服众。”天帝声音微沉道,“苍泽神君,你可明白?”   容钰躬身回道:“小仙明白。”   “好!苍泽神君容钰听令,朕便罚你五十年仙俸!”   闻言,芳蕊和火灶婆婆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意,“太好了!天帝英明,天帝英明!”   “小仙接旨。”   容钰的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朝着天帝再次一拜。   有正式司职的神仙也是有俸禄的,多是仙丹和仙药仙果,这些东西对于神仙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多能增强仙力。   但比起那些贬谪和幽禁,只罚仙俸却已经是极好的事了。   况且,如今的容钰又有了自己的庙宇,只要将军庙在一日,她便能吸收香火之力。因此,便是少了五十年仙俸,也并不打紧。   他们这般高兴,但龙王父子面色却很是难看。   龙王富有四海,与他的财富相比,只五十年仙俸算得了什么?他儿子的角和尾,便是容钰用命来也抵不了!   可此刻,龙王的心思已经不在容钰等人的身上了,而是开始揣测天帝的用意。   他猛然抬头,一双圆睁的龙目直直的看向天帝。   “龙王可是对朕的处罚不满?”天帝目光幽深的回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龙王嘴唇颤了颤,片刻,却只咬牙回道:“本王不敢。”   他明白方才是天帝对他的警告。   龙王只是没有想到,天帝竟然会真的这般做。   “那便好。”天帝笑了笑道,“龙族于仙界是功臣,此事虽是北岳川水君之错,但朕也不会寒了功臣的心。北岳川水君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应该好好调养才对。”   说着,他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玉瓶,“此乃药君炼制的天泽丹,于水君的伤也有裨益。朕便把此丹赐予水君了。”   话音未落,玉瓶便已经送到了龙王父子手中。   “对了,幸好龙王提醒了朕。”赐了药后,天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今年凡间的雨水确实要比往年增加两倍,尤其是北岳川周围,降雨量更要多上三倍。如今北岳川水君受了伤,想来如此沉重的任务,水君也是有心无力。于水君的伤势,也是有害无利。”   说罢,不等龙王父子反应,天帝便直接道:“如此,朕便派位雨仙襄助,也好让水君好好静养,早日养好身体。”   闻言,龙王父子自然愤怒异常。   什么雨仙襄助,明明是天帝借机安插自己的人,明摆了是想谋夺北岳川水君之位。天帝口口声声说让龙四养伤,但在场的神仙心中谁不清楚,龙四的角和尾巴若是不用特殊手段,是不可能再长回来了!   药君炼制的仙丹,也不可能让龙四断肢重生。   龙四若想恢复,竟是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下凡间渡劫重来。只要渡劫成功,他便能成功归位,龙身自然也能修复。   可如此一来,北岳川水君的位置便会空缺下来。   不但如此,化为凡人渡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能不能顺利归位也是不确定的。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神仙渡劫失败,或是在人间转世沉浮,彻底沦为凡人,或是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反正无论哪种,都不是好事!   龙王怎么可能愿意让自己儿子冒这样大的风险?龙四自然也不愿意。想来天帝便是把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借机安插自己的人。   但明知天帝的诡计,可龙王此时却不能不应。   毕竟凡间降雨之事,也是他提出来的。而且,他们现在也不能真的与天帝撕破脸。天帝有顾忌,可他们龙族又何尝不是?   龙族虽强,可如今想要与天庭抗衡,却还是差了一点。   只是最终却没有想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龙王父子带着雷霆怒火离开了天庭,容钰三人都是地上的神仙,自然也不能再天庭久留。叩谢了天帝之后,三人便也离开了。   容钰本是带着寿礼要去东海为龙王贺寿,可如今,她已经与龙王父子结下了大仇,这寿礼自然也不用送了。   芳蕊和火灶婆婆与她相同。   想来龙族如今定是恨毒了她们三个,因此,便都决定不再前往东海。   火灶婆婆的封地是定州府,定州府靠近西海,如今还归大周所管。与容钰这个苍泽神君不同,火灶婆婆其实是很忙碌的。   俗话说人间烟火,凡人要食五谷杂粮,自然离不开灶台。   可想而知火灶婆婆的工作量有多大,虽她手下也有小灶君,可凡事还是得让她拿主意。   如今不去东海了倒也好,她倒是可以早点回定州。因此下了天庭,火灶婆婆便与容钰和芳蕊辞别了。   此次,若是没有火灶婆婆挺身而出,最终的结果怕是难料。没有证据证人,龙王父子怕是会步步紧逼,天帝为了公平公正,最后的惩罚必然不会如此轻。   是以,容钰心中对火灶婆婆很是感激。   “此次,多谢前辈了。”容钰郑重的向火灶婆婆躬身行了一礼,认真的道,“前辈的恩情,容钰必定铭记在心,来日必会相报。”   闻言,火灶婆婆慈和的笑了笑,扶起容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有什么好谢的。你都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仙子挺身而出,我这老婆子难道连这点事理也不明吗?”   容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只是笑过,却有些担心的道:“您这次出面帮了我们,怕是已经让龙族不满了。我看龙王父子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您……”   “你们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火灶婆婆打断了容钰的担忧,笑道,“我老婆子虽然不算是什么厉害的神仙,但也做了上千年的神仙了,便是打不过那些龙族,但也不至于任由他们欺负。”   话虽如此,但是火灶婆婆却是没说,她的定州其实属于西海管辖的范围。   而西海龙君,是龙王的第二子龙二太子。   “倒是你们两个,尤其是容钰,”略下那些不说,火灶婆婆看着容钰道,“你如今仙力虽然强大,但到底只有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你废了龙四,想来龙族如今最恨的便是你了。”   况且还有苍泽山。容钰和龙族怕是再无和解的一天了。   思及此,火灶婆婆微微叹了叹气。   “多谢前辈关心,我会小心的。”容钰郑重的回道。火灶婆婆的担忧她都明白,但是事已至此,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早在出手的那一刻,她便想到了最坏的后果。   如今,还能活下来,已是幸事了。   容钰又提出送火灶婆婆回定州,不过被拒绝了。火灶婆婆还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别把我当成凡间的那些老太太啊,我可是神仙!难道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那简直是要把神仙的脸都丢尽了!”   容钰被她斥了两句,最终,火灶婆婆一个人回定州了。   待她一走,容钰面上的笑意便稍稍淡了淡,眼底有隐忧闪过。火灶婆婆虽然表现得无碍,但与单纯的芳蕊不同,容钰却心知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否则,当初火灶婆婆又为何那般忌惮龙族?   只是,火灶婆婆明显不想让她们担心,既然如此,容钰这才故作不知。但她心里却已经下了决定,之后定要去一趟定州才行。   无论怎样,火灶婆婆都是因她才卷入了与龙族的争斗之中。   “神君,您要回苍泽山了吗?”芳蕊飞快地看了容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不错,我出来也有些日子,自然不再去参加寿宴,自该早些回去才是。”容钰轻声回道。守护管理苍泽山乃是她的职责所在,既然做了苍泽神君,自然不能擅离职守。   况且,她有些出神的看向关州府的方向,感受着体内一直在缓缓增加的仙力。   “神君,这次多谢您,谢谢您救了我。”芳蕊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些恩情她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不等容钰说话,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小心看了容钰一眼道:“这是我亲自培育的花种,神君……您要吗?”   说着,她的手中便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小锦囊,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花种。   “……这不是什么名贵花种,就是一些小野花。虽然比不上那些名花漂亮,不过它们也有用处的。这些花种种下去,开花后能四季不败,而且它们还会自己生出汁水,可以解解渴……”   芳蕊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声音也越来越低。   虽说恩情只能来日相报,可她却不能什么都不表示,情急之下便把这些花种拿了出来。只是她囊中羞涩,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些花种了。   她低着头,正有些失落,便觉手中一空,忙抬头,便见容钰拿起了那只锦囊。   “多谢。”   芳蕊抬眸,见那位女神君朝她笑了笑,她笑起来极是好看,甚至……甚至比牡丹仙子也不差,她看得有些出了神。   “苍泽山虽然树木繁盛,但花却很少。有了这些花种,想来不久,苍泽山便能更多一份靓丽了。”容钰仔细收好了锦囊,温声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神君……神君喜欢就好,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的。”芳蕊的脸霎时红了,虽然知道神君说得多半是客气话,但她的心底却是忍不住漫出了满满的开心。   “仙子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容钰话锋忽然一转。   芳蕊乖乖回道:“回百花府吧。”   百花府便是花仙们居住的地方,由百花主统领。芳蕊成仙后,便是居住在百花府。但其实,百花府常年都是空的。   府中的花仙们都有自己的仙府,所以一般无事,基本是不会来百花府的。   芳蕊却是没有自己的仙府的。   与那些有名号的花仙们不同,因她是无名之花,虽侥幸成仙,但仙力增长有限,如此,自然无法开辟自己的仙府。   而如今,她得罪了龙族,想来一回百花府,便会被百花主训一顿吧。   思及此,芳蕊的面色微微有些黯淡。   “不知仙子可有意出去逛逛?”正低落间,芳蕊却听容钰忽然如此道,“我从未种过花,仙子可愿指点一二?”   芳蕊睁大了眼睛,瞬间反应了过来,神君这是在邀请她去她的仙府?   “要要要,我、我种花很厉害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芳蕊忙不迭的点着头,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容钰眼中隐隐有笑意闪过,“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仙子了。”   “时候不早了,请仙子与我回苍泽山吧。”   橘红的夕阳下,玄衣女神清隽的面容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层艳色,仿若涂上了一层上好的胭脂。   **   在天庭虽然并未耽搁多少时间,可当容钰回到人间时,却是已经过去了快一月了。   当容钰带着芳蕊回到苍泽山的那一日,忽地顿住了脚步。那一瞬,比之与龙四战斗时更强的香火朝她扑了而来。   于神仙而言,香火的味道实在是妙极了。   便是容钰,此刻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香烛的味道。透过这飘渺的香气,她发现了新增的三座将军庙。   她的金像,摆在了每一座将军庙的正殿之中,享受着人间香火。   然而,容钰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上面停留许久,而是落在了第一座将军庙金像之前的那个高大青年身上。   正是如今把控三府的靖王酆无咎。   亦是当年那个满目纯善的小和尚。   青年抬头望着金像,手中持着三支点燃的香,只闻那味道,容钰便知道这香乃是无咎自己做的。   容钰心念一动,待她反应过来时,竟是已经附在了金像之上。   仙身附于金像上后,感受到的香火味便更加浓了一些,吸收香火之力也更快了。   她却不知,在她附在金像上的那一瞬,那本来还有些暗沉之色的金像忽然间便增添了一抹亮色。   仿若有祥光闪过。   下方,酆无咎的目光微微一闪。   他眸色深深的看着金像,忽地出声问道:“将军,你回来了吗?”   **   戎国皇都,西陵王府。   如今,却是应该改称摄政王府才对。在几年前,西陵王西陵晟便扶持幼主,坐上了摄政王之位,权倾朝野。   摄政王的身世在戎国权贵之中并不是秘密,戎国本就是很排外的,尤其是不喜这种血统杂乱的人。   更别说,如今这人还成了摄政王。   但如今戎国四分五裂,说是戎国,却其实已经只是曾经的戎国三分之一了。   即便有人对摄政王西陵晟有不满,但在见识了摄政王的手段后,却是不敢再表现出丝毫不满。   然而此时,却无人知,那位让戎国无数人惧怕的摄政王已是病入膏肓了。   命不久矣。   早在很多年前,西陵晟便听过大夫对他说这句话了。   所以,当真的感受到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其实并无多少害怕,甚至称得上是平静。不久前,府里寻来的名医说他怕是只有三天寿命了。   他的母亲难得清醒了片刻,闻言,当时便哭晕了过去。   西陵晟却平静的交代了后事,屏退了下人,淡漠的躺在了床上,等着死亡的来临。身体很痛,他也只是淡然的从怀里掏出让大夫开的虎狼之药吞了下去,果然很快就减缓了疼痛。   没了疼痛的困扰,没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难得睡上的一个好觉。   他甚至梦到了很多年前,他与那个人最好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日子太过短暂了,便是在梦中也不过只是一晃而过。   心口的沉痛似乎更重了。   西陵晟明白,他这是要死了。   “西陵晟,你快死了。”   而就在这时,梦中的血色却在一瞬间散去,然后一只巨大的龟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之中,随即竟然幻化成了一位仙气飘渺的白发老人。 第39章 璎霖仙子/梦中相会   巨龟变成人?   是妖怪还是……神仙?或者只是虚幻的一场梦?   西陵晟面上波澜不惊, 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却让他忍不住开始揣测面前那白衣老人的来历与目的。   “无需怀疑,老朽乃是北海龙宫丞相龟仙人, 你可唤我龟丞相。”龟仙人直接了然的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身上仙气飘飘,且长相也颇有些仙风道骨, 看上去确实也不像是妖怪。   但西陵晟并未立刻放下警惕。   在梦中, 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   他从床榻上下来,站直了身体面向龟仙人微微拱了拱手, 问道:“不知仙人入我的梦中有何事?”   “老朽方才说了,你快死了。”说起生死, 龟仙人面上却并无多少波动,那双苍老的眼睛里也很是平静。   龟本就是长寿的生物,龟仙人的岁数甚至与龙王差不多,起初也是在东海龙宫为龙王效力的。只是后来, 龙三成为北海龙君, 龙王担心儿子年纪轻压不住下面的人,便把龟仙人派到了龙三的身边, 担任北海龙宫丞相一职。   龟仙人活了这么多年,早就见过了无数生死, 便是与他同期的神仙也有不少陨落的。因此,如今不过是个凡人的生死, 自然是触动不了他的。   若不是龙君交代,他更是不会入一个凡人的梦。   因着在司马承与酆无咎都受到了冲击,尤其是在酆无咎那里,龙三更是受到了天雷的反噬,受了不轻的伤。   回到北海后,便待在龙宫养伤。   只是这事, 是龙三主动在父王面前提起的,自然不能假手他人。不过,他到底心有了顾虑,因此,这一次便没有自己亲自来,而是派了北海龙宫里最稳重的龟丞相来。   听到龟丞相的话,西陵晟面上非但没有任何惶恐之色,甚至还微微抿唇笑了笑道:“此事,我早便知了。”   “你还未到而立,便要没了命,难道就不怨恨吗?”龟仙人见他面色平静,倒是生了一些兴趣。   西陵晟回道:“我自幼体弱,后又损了身体根基,早在许多年前,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我这一生虽短,但想要做的事,也算是勉强完成,又有何怨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如今,魏宪早就死了,魏家也败落了。   他虽还没有灭掉大周,但大周却与戎国一般四分五裂,更是出了一个靖王,想来,离灭国之日也不远了。   而戎国,他亲手扶持上去的王上年幼无知,旁边又有虎视眈眈的几位年长王子,想来,戎国最终的命运也与大周相差不离。   如此,他也算是报了仇了。   “可老朽所知,你母亲还尚在人世,你若是死了,岂不是不孝?”龟丞相问道。   闻言,西陵晟眼神淡然,淡声回道:“母亲在戎国身份高贵,我虽活得不长,但是也留下了不少人,若是真有意外,自可保护她。”   如此,生恩自然也算了了。   至于养恩……   少有人知,在他的父亲死后不久,母亲的精神便出现了问题,时有恍惚之色。她有时是疼他入骨的慈母,有时却是恨不得他从未出生在这世上的人。   她爱儿子,却更爱丈夫。   丈夫的死,是她一生的最痛,便是儿子也弥补不了。不但如此,有时候或许甚至会想,如果……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的丈夫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所以他的母亲爱他,却也恨他。   这一点,从幼时差一点死在母亲手中的剪刀下时,西陵晟便明白了。他们之间或许是有母子之情的,只是这份情太短暂也太脆弱了。   有时,他甚至会恍然觉得,或许幼时那短暂的美好记忆不过只是自己的臆想。   “我若死了,想来母亲……”   他声音低哑,顿了半晌,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片刻,话锋一转,笑看向龟丞相问道,“仙人来我梦中,便是特意来通知我的死讯的吗?”   可他可记得,这位龟丞相供职于北海,而非冥界地府。   龟丞相瞧着面前带着病态的年轻男子,眉头不自禁地微微皱了皱,莫名的,他竟然在此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感。   “你不怕死?”按照龙三的吩咐,他应该快些完成自己的任务,可不知为甚,龟丞相却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因此,他没有直接回答西陵晟的问题。   “自然是怕的。”西陵晟笑着回道,“是人便会怕死,我与这世间之人也并无不同。不过,我虽然活得不长,可这一生,也算是过得精彩。”   所以,他才能这般坦然地面对死亡。   可,真的如此吗?   “你难道没有不甘吗?”龟丞相继续问道,不等西陵晟回答,他又补充道,“幼时丧父,少时颠沛,后成为戎国摄政王,缠绵病榻多年,死于病痛,享年二十六岁。生时得不到挚爱之人,死后无人祭拜。此一生,爱不得、求不得。”   龟仙一族本就精通卜算,龟丞相想要算到一个凡人的命数,自然不难。   “西陵晟,这便是你的命数。这般凄苦的命,你真的甘心吗?”   话落,西陵晟面上的笑意终于缓缓淡去,他忍不住低喃着最后的六个字,“爱不得,求不得……”   “不错。”龟丞相淡声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却是不知不过你爱而不得求而不得人,还尚在世间。”   “你说什么?!”闻言,西陵晟霍然抬起了头,那份伪装起来的平静已被惊涛骇浪代替,幽深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龟丞相。   “四年前,仙界多了一个从凡间飞升的人仙。”龟丞相笑了笑,一字一顿的道,“她于战场中顿悟入道,功德加身立地飞升,后被天帝册封为苍泽神君,司苍泽山之事。她的名字,唤作——”   “容钰。”   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一人一仙都没有再说话,龟丞相面色平静的瞧着方才那还一派淡然的男子,只见他如今神色恍惚,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挚爱之人没有死,甚至还成了仙,西陵晟,你欢喜吗?”   “……欢喜。”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嘶哑刺耳至极。   “而你,却要死了。”龟丞相提醒道,“你于社稷、于百姓并无多少功劳,甚至还犯下了不少罪事。死后,你上不了天,只能入冥界,待到你赎完自己的罪,才能转世投胎。便是死了,你也见不到她的。西陵晟,你伤心吗?”   “苍泽神君……”西陵晟没有回答龟丞相的问题,而是轻念着这个封号,忽地抬头问他,“她现在就在苍泽山吗?”   “自然。”龟丞相点头。   “……她过得好吗?”他又问道。   龟丞相笑了,理所当然的回道:“都成了神仙,成为一方正神了,你说她过得好不好?反正相比你,她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那就好。”西陵晟垂头,低低笑了一声。   “你不难过吗?”许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龟丞相有些疑惑,“她过得那般好,而你,却只能带着对她的思念死去,你不难过?”   “自是难过的。”却不想西陵晟回答的很是坦然,“可难过又有何用?她能有今日,也是自己拼命换来的,我为自己难过,可为她欢喜。”   不等龟丞相开口,西陵晟忽地转了话锋问道:“仙人,您还是直说您来找我的目的吧。”   闻言,龟丞相倒是也没有故作玄虚,只问道:“你想活下去吗?”   “仙人方才对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生起对生的贪欲吗?”西陵晟反问了一句,笑着回道,“那么现在,在下如您所愿。”   “我想活。”   他斩钉截铁的道,“不但想活下去,更想堂堂正正、长长久久的活。爱不得、求不得,我也不想遵循这样的命数。”   说着,他朝着龟丞相拜了一拜,沉声道:“请仙人指点。”   西陵晟自然明白,这位北海龙宫的龟丞相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并不是寻常事。一个仙人,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入他一个凡人的梦,更与他说这些话。   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先得付出一些。   这世间从不会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可如今的他,又有什么东西能让神仙图谋呢?便是为了……再见她,他也甘愿与虎谋皮,哪怕最后深陷地狱不能自拔。   反正,他这一生,已然走到了尽头,再糟糕也不过是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而已。   依龙君的意思,是让他引导西陵晟。想来,西陵晟若是知道了故人未死且还成仙后,定然不会甘心赴死,而是会想方设法的为自己续命,然后为龙族所用,用来对付容钰。   可续命的法子有很多,龙君定然不会为一个凡人忧心。   而最快的法子,便是如司马承一般,掠夺别人的生命力为自己所用。但到那时,也会造下满身杀孽,怕是再无回头之路。   “你就不怕我骗你吗?”龟丞相忍不住问道,“或许,我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只不过是一个借用神仙之名的妖物?”   “怕。可我,”西陵晟笑着回道,“想要赌一把。”   **   “将军,你回来了吗?”   容钰方附身于金像之上,便听见下方的男人忽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心里立时微微一惊。   难道小和尚已经知道她成为神仙了吗?   玉真子和树天岳都反复的叮嘱过她,仙凡有别,神仙可以偶尔显灵,却不能真的现身于凡人面前,尤其还是曾与自己有过渊源的故人。   否则,便如踏上了一条充满危险与未知的路,于人于己都有害无利。   她应该听他们的话。   可是她闭眼,轻嗅着这无处不在的香烛味,感受着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的香火之力……她本就游移不定的心便更加动摇了。   她的尸身,是小和尚带着小黑等人一起替她收敛的。她吸收到的第一份香火,以及后来的所有的香火,也皆来自下方的这位青年。   而他,却以为她死了,甚至为她伤心难过,为她死后哀荣费尽心力。   面对着这样的赤忱,她又怎能坦然欺瞒?   且如今,他的亲人挚友皆惨死,离他而去,只留他一人在世上。即便他如今位高权重,可容钰却知道,那个小和尚啊,他不开心。   他没有哭,看上去很是坚强。可她却分明觉得,那双曾经纯真的狗狗眼中早已充满了泪水。   只是他身负的责任,让他必须把苦泪全都咽下去。   所以,她想要对他说谢谢,想要告诉那个小和尚,无需为她感到难过遗憾,她过得很好。   只是,还未等容钰出来,便见青年已经收回了视线,再次朝着金像微微一拜,随即竟是转身离开了,仿佛方才那一句话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容钰一半的身子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来了。   正这时,又见方走到庙宇正殿门口的青年忽地微顿住脚步,然后微微偏头,轻声道:“将军,你说,我还能在梦中见到你吗?”   容钰微微一怔,心尖微颤。   而话音刚落,青年便又已经抬步大步朝前走了,转瞬,便出了门口。   容钰望着酆无咎离开的背影,心神微微一动。   “哇,神君,您的庙宇好大啊!好多香客!”正在此时,芳蕊忽然出现在了金像旁边,惊叹的看着这座庞大的庙宇,“听说,这几日,又多了三座将军庙,全都是那位靖王主持修建的。”   “那靖王,可真是个好人!”芳蕊又羡慕又真诚的感叹着,看着容钰道,“想必,这位靖王肯定很崇拜敬佩神君,是您最忠诚的信徒呢。不过,这也说明,他很有眼光。”   说着,她的眼睛也亮闪闪的。   芳蕊平时看上去胆子小,但是熟悉之后,却委实是个话唠。容钰看似不好接近,但她却敏锐的察觉到神君的体贴和温和,因此胆子便稍稍大了起来。   “神君,你们之前认识吗?”她忍不住问道。   “认识。”   容钰顿了顿,须臾,唇角终是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他为您修了这么多庙宇,是知道您已经成仙了吗?”芳蕊这般问着,脸上稍微有些担忧。   这仙凡有别,且神君是女子,靖王是男子……这男女之间更是复杂。   虽然如今这位靖王费心为神君修建庙宇是好,可人心易变,谁能知道他的心会不会改变呢?   尤其是当他垂垂老矣,却发现故人尚是青春年少,又会甘心吗?   容钰没有回答,只道:“走吧,我带你逛一逛苍泽山。正好,如今是春季,可把花种洒下去。”   闻言,芳蕊立刻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忙兴奋的点着头道:“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待把花种洒下去,我施一施法,大概至多半刻钟便能开花。”   花仙培育的花种自然与凡种不同。   果然如芳蕊所说,花种撒下去便开始生根发芽,不过半刻钟,竟全都鼓起了花苞,然后于霎那间绽放。   “……很漂亮。”   黄色的小花单看时,并不算太出彩。它有六瓣花瓣,呈嫩黄色,只花蕊处染着点淡淡的绿色,黄绿相间,倒是别有一番清丽的风情。   于牡丹这些名花相比,它看上去确实不起眼。   但当成片成片的黄色小花聚在一起时,却足以让人震撼。小花的香气有些清淡,可多了,香气却浓郁了许多,随着风飘到鼻间,便能让人心神清明。   容钰忍不住赞了一句。   一旁,本还有些忐忑的芳蕊闻言,立刻笑开了花,忍不住又期待的问道:“真的吗?神君,您不嫌弃它吗?”   颜色普通,花瓣过于娇小,不仔细看,极其容易被人忽略。   世间的花卉那般多,而她却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芳蕊没有告诉容钰,她的本体与这黄色的小花一样。   “为何要嫌弃?”容钰摇首,“它们很漂亮。”   说着,她的手轻轻一挥,面前便出现了水幕,里面竟是苍泽山众妖。而此时,已经有不少妖注意到了这开满了遍野的黄色小花。   有些幼崽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用鼻尖顶着那些小花,忽地惊喜的叫道:“啊,好甜!”   原来竟是黄色的小花里冒出了一些汁液,那汁液一入口,便带着一股清甜,虽不算浓,却也很受幼崽们喜欢。   不光是幼崽,便是大人们也很是欢喜。   糖难得,山间的小妖们获取甜味的来源,大都是蜂蜜。可蜂蜜珍贵且有限,大都是被更厉害的妖们霸占了,能留给小妖们的并不多。   因此,这小花竟然能冒出带着甜味的汁水,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很大很大的惊喜。   “太好了!这花好神奇啊,不仅好看,还能吃!”妖精们惊喜异常,都忍不住去尝了尝花汁,霎时满脸笑意,看着小花的目光充满了喜欢,“而且好多啊,太好了!”   “你看,不仅是我喜欢,大家都很喜欢。”容钰收起了水幕对芳蕊道,却见那小花仙不知何时竟然哭了出来。   然后,不等容钰反应,她便忽地扑过来抱住了容钰,声音哽咽的道:“神君,谢谢您。我、我好开心啊!”   原来有一天,她也能被这么多人喜欢。   原来被人喜欢,竟然是这般美妙的感觉,让人留恋不已。   容钰身子微微一僵。   她虽然也是女子,可自小习武,后又入了军营,算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便是在将军府时,伺候她的侍女们,也是个个习武,性子风风火火。   因此,她与女子之间的相处并不多。   感受着身上的花仙娇软的身子轻颤着,容钰顿了顿,终是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背上。那一瞬间,她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魏瑄。   想来,魏瑄应该能与芳蕊处的很好吧。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好在芳蕊只是哭了一会儿鼻子,便恢复了过来。她好歹也是个神仙,自然不能如凡间的小姑娘一般那么脆弱。   “抱歉神君,我、我把您的衣服弄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了容钰。   “没关系,一会儿便干了。况且,”容钰安抚了一句,轻声笑了笑,“还挺香的。”花仙的泪水,其实便是她的花汁。   与那些黄色的小花一般,也带着一股清香之味,很是好闻。   闻言,芳蕊便明白了神君已然猜到了她的原形。   她想了想,有些期待的抬头看向容钰道:“神君,您可以为此花取一个名字吗?此花诞生于荒野之上,我也不知道它存在多少年了,可这么多年来,它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花卉的名字,皆是由人取得。   可黄色小花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能够注意到它的人太少了。而且与它相似的花也太多了,几乎所有人都会把它们弄混。   因此,直到现在,哪怕她已经成了花仙,可竟也无个名字。   旁的神仙唤她,也只能唤花仙芳蕊。   “神君,请您为它取个名字吧。”芳蕊说着,便朝容钰福了福身子,满眼的期翼与认真,“它真的很想要一个名字。”而不再是无名的野花。   对上花仙期望的眼睛,容钰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它花瓣光滑如玉,蕊心又带绿意,且还能生出甜汁,不如便唤作璎霖如何?”璎,似玉的石头,而石头不起眼却坚强不可缺;霖,有雨水之意。   璎霖,便如一场为人带来欢喜的甘霖。   “璎霖,璎霖……芳蕊不住的念着这两个字,“真好听!谢谢神君,那我以后,再也不是花仙芳蕊,而该唤作璎霖仙子了!”   话落,只见一声响雷在天空响起,却是祥云明日,这雷更像是庆祝一般。仙界百花录上,璎霖二字忽地出现在上面,旁边是一朵嫩黄色的六瓣小花。   璎霖仙子仰着头,运气仙力,大声地说道:“六瓣黄花,名璎霖!”   “璎霖?好特别的名字。”她的声音传遍了正坐苍泽山,传进了正在璎霖花中嬉戏的小妖们耳朵里。   小妖们很自然的便接受了这个名字,甚至还夸道:“还挺好听的。”   璎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胆子更大了一些道:“神君,我可以留在苍泽山吗?我、我会干活的,我可以把璎霖开遍苍泽山,不,不仅是苍泽山,若是您需要,关州府也可以的。”   关州府雨水少,若是有了璎霖花,倒是也能偶尔甜甜嘴。   见此,容钰的唇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应了一声,“好。”   **   这一夜,酆无咎早早处理完折子,便打发了下人,躺在了床上。并且,还特意让人点了安神香。   安神香,能够有助睡眠。   果然,他躺下去没多久,便进入了睡梦中。   他怀着忐忑与期待入了梦,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梦境中一片纯白,除了他自己并无其他人。   ……她没有来吗?   酆无咎心微微沉了下去。   自那位北海龙君来过后,酆无咎便心有所感,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这世上有妖,自然有仙。而将军为国为民,于百姓社稷皆有功劳,所以她会不会……也成了仙?   所以,他非但没有如北海龙君所说毁了庙宇,甚至还加快了建庙的速度。   而白天时,他确实看到了金像之上的仙光。   酆无咎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到,但是那一刻,心中的猜测却已经无限逼近了真相——将军,成仙了。   但仙凡有别,他不能让将军违反天条,所以他便只能装作不知。   只是望着除他之外,空无他人的梦境,青年的眸色微微有些黯淡。他转身,便想结束这场空无的梦。   “小和尚。”   恰在此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熟悉至极的女音。   酆无咎的身体霎时一僵,他猛然转过身去,便见到了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身着玄衣,却并不沉重,反倒为她添了一丝沉静,也越发衬得她肤若白雪。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第40章 (第一更)你受伤了?……   那身着玄衣的女子正是容钰。   她淡粉色的唇角含着一抹浅笑, 缓步朝酆无咎走了过去。虽未施粉黛,可却依旧让人移不开视线,眉宇间的风情并不输任何女子。   “小和尚, 你是在等我吗?”容钰轻笑着开口,似是因带了丝笑意, 声音带着点点颤音, 竟不似平日的清冷。只绕在人的耳尖,犹如余音绕梁。   见青年一直未出声, 只定定地看着她,容钰唇角笑意更深了一些道:“你不是想见我吗?我来了, 你却不理我?”   她一步步朝他靠近,眸中波光流转,煞是动人。   “你为何来见我?”眼见着女子离他越来越近,无咎终于出了声。   闻言, 容钰似是有些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轻叹道:“还不是因为你那所谓的将军庙?我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如此大的功果?今日我来见你,便是特意来告诉你, 快把将军庙关了吧。否则,我根本承受不起。”   说着, 她清丽的面容上便生出了一些痛苦,与她说的话相呼应, 仿佛真的是因为将军庙才导致了这样的痛苦。   “是吗?”无咎眸光一闪,身子却是未动,只是眸色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毁了将军庙?”   闻言,容钰的眼中登时生出了一丝喜意, 忙点了一下头,“不错!你快毁了它吧,那什么将军庙可把我害苦了!”   她说着说着,秀丽的眉间便多了几丝愁绪,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弱。她微微抬眸,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青年俊秀精致的面容上。   “你若是心疼我,便早点毁了它,如此,我还能多来几次你的梦里。”她本就长得极为好看,如今一颦一笑更是多了万种风情,边说,边忍不住朝着那俊俏的青年靠得更近了一些,“小和尚,你说……啊!”   然而,当她的身子即将靠在青年身上时,一把锐利的刀竟是直接刺穿她的胸膛。剧痛霎时袭来,她当即惨叫了一声,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那看上去极为无害的青年。   “你……你为什么?”   容钰捂着不住流着血的胸口,微白着一张俏脸,那般脆弱可怜的模样,简直是要惹人怜惜到了极致。   然面前的男人却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不但如此,甚至面不改色猛地抽出了那穿膛而过的利刃,立时,一股鲜血喷出,有些甚至洒在了他的脸上,为那张俊俏的脸蛋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   然而,此时玄衣女子却再无半分绮念,她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眼里竟有恐惧闪过。   “你不是她。”酆无咎声音极冷,眉宇间还有着骇人至极的阴冷,“是谁派你来的?”只是没等女子回答,他便忽地冷笑一声,自回道:“龙族?”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容钰了?”直到此刻,女子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暴露了。只是她却很是不解疑惑,“不可能的。我的变幻之术,便是龙君也分辨不出,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变回去,不要顶着这张脸!”   酆无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眸中起了深深的厌恶,“不许侮辱她!”   他的将军,绝不会露出那般放荡轻挑的神色,更不会……说出那些引人遐想的话。   说罢,他也没等女子回答,再次执刀砍了过去,冷酷至极。从始至终面上都无半分的怜香惜玉,也根本不像是个以慈悲为怀的和尚。   “方才不过是我没有防备,你以为你一个凡人竟能伤到我?!”玄衣女子胸口已然没有流血,并变得完好无缺,仿佛方才那穿膛而过的一刀不过是场幻觉。   说话间,她已经利落的避开了青年的攻击。而外表也快速地发生变化,眨眼间,竟变成了一个容颜艳丽妩媚的女子。   只是她没有说的是,那一刀虽然没有要了她的命,但确实伤到了她。   此刻,胸口处还泛着疼痛。   妩媚女子美眸中闪过恼怒,下一刻,竟是双手化为利爪,朝着酆无咎的胸膛抓了过去!她的速度极快,那利爪指甲极长,更是锋锐无比,若是被伤到,怕是会直接穿透心脏。   凡人心脏破了,自然会当即死去!   这凡间靖王一死,没了他,想来这靖军也很快会被大周打败,而以大周皇帝的性子,怕是绝不会允许将军庙的存在。   如此一来,她也算是完成了龙君交给她的任务。   思及此,女子毫不留手,使出了全力,竟是想要一击致命!   “唔——!”   然而,她的利爪还未碰到那个凡人,便像是被烈火焚烧一般,手上竟然起了熊熊烈火,传来了钻心剧痛。   因为疼痛,那张妩媚的脸都因此变得扭曲,看上去可怕异常。   酆无咎的面上却是没有丝毫害怕,非但如此,他甚至面无表情的执起刀,霍然落下,只能一声惨叫。   下一瞬,那两只利爪竟然被利刃齐齐斩断!   然后,银锐的刀身抵上了女子细嫩的脖子。   “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若是敢说谎,就怪不得本王了。”沉冷的声音陡然在空档的梦境中响起,酆无咎手上微微一用力,那刀身便滑坡了女子脖颈的皮肤。   须臾,银刀又缓缓移到了她的脸颊上,意味不言而喻。   “呀!你住手!”   之前那无害俊俏的青年在此刻却犹如修罗,感受到手上、脖子上传来的疼痛,女子终于被吓得花容失色,看上去更让人心疼了。可在场唯一的男人却无丝毫怜惜之心,甚至更用力压了压刀身,吓得女子尖叫一声,“别、别动手,我说我说!”   这里虽然是梦境,可她只是只妖精,道行不够,因此是以真身入的梦。因此,若是在梦里受了伤,便是真的受伤。   她的爪子可以再生,可脸却只有一张!   但凡女子,大都爱惜自己的容貌,女妖也不例外。妩媚女子自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哪里能忍受别人毁了她的脸?   “你猜得没错,我确实……确实是受了龙族北海龙君的命令,这才来寻你的。”女子感受着那越来越重的刀身,以及脸上传来的微微刺疼,面色惨白,“我命雪无,乃是一只白狐。你别误会啊,不是我要害你的,是、是龙君让我这样做的。”   上一次龙三入了酆无咎的梦,不但没有顺利的收服他,甚至还让自己受了伤。而不到一个月,靖王的封地之上,竟又多了三座将军庙,按照这个速度下去,那容钰该得到多少香火?!   如此,那容钰便会成为更大的威胁。   龙三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从天庭回来后,龙王就发了雷霆之怒,已然恨毒了容钰。更是给自己的儿子们和手下下了死命,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容钰!   但如果将军庙增多,容钰便能吸收到更多的香火之力,如此下去,岂不是会越来越强大?   所以,哪怕对酆无咎此人还有疑虑,龙三也不得不与他再交手。   只是这一次,他有了警惕,没有直接上门。   雪无乃是投靠于北海的一只白狐,修行五百年,修为在众妖中不算高,可却有两项厉害的能力。   这第一项,便是诱惑之术。   狐族出美人,无论男女皆精通诱惑之道,而雪无还身有九尾狐的血脉,在此道上更是天赋绝佳。   便是神仙,也很难抵抗她的魅惑之术。   而第二项,便是幻术。   雪无天赋绝佳,于幻术上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便是龙三自己也难以看破她的幻术。若是由她幻化成容钰的模样,去引诱酆无咎,一来能让他毁了将军庙,二来却是能挑拨两人的关系,岂不是两全其美?   雪无修行五百多年,不知看遍了多少男人,在她看来,这世间的男人哪一个不爱美色?这酆无咎修建将军庙,说得大义凌然,但反过来想,却未必不是他对那容钰的绮思。   因此,雪无本以为这次的任务很顺利的,却是没料到,原来这男人早就看破了她!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以发心魔誓的!”雪无见酆无咎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一颤,忙叫道,“都是龙君的命令,我是听命行事的!”   说着,果然便对天发了心魔誓。   “说完了?”青年终于出声,只是手中的刀却没有拿开,只是稍稍向下再次移到了雪无的脖子上。   下一瞬,他手下猛然用力,竟是直接砍下了雪无的脑袋!   雪无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一颗美人头便落在了地上,霎时化成了一颗白狐的头。而身子却是化作了白烟,转瞬便消失了。   只留下地上的一颗狐狸头。   梦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小和尚,你没事吧?!”   酆无咎正欲收回手中刀,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又在身后响了起来。霎时,酆无咎的身子狠狠僵住,握着刀柄的手更是情不自禁地越发用力,显得指节发白。   那女音清冷中却带着点担忧和焦急,不等酆无咎反应,身后的人已然到了他的身前,皱眉看着他满身的血迹。   “你受伤了?”   这是他自己的梦境,自然也能由他控制,这些血迹只要他心念一动,便能消失不见。可面前的女子来得太快也太过突然,有那么一刻,酆无咎甚至还以为是那只白狐不怕死的又来了。   可鼻翼之间,却分明闻到了一股熟悉至极的清香之气。   是她的味道。   她真的来了。   可这一刻,酆无咎先感受到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有些惶恐。他忍不住垂眸,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以及还在流着血的刀。   “将军,我……”他本想说自己没有受伤,可当对上面前玄衣女子含着担忧的双眸时,到嘴的话,却莫名地变成了,“也没有伤得很重。” 第41章 (第二更)他的心脏为何……   不知为甚, 那一瞬,酆无咎竟不愿让面前的人看见自己的满手血腥。她唤他小和尚,想来, 是接受不了他浑身鲜血杀孽的模样吧。   而他,这一刻, 竟也想在她心中做一辈子单纯天真的小和尚。   可他……亦知道, 他早已回不去当初了。   思及此,酆无咎垂下眸子, 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色,让人看不见里面陡然聚起的黑暗。   正这时, 他的手却被人忽地抓住了。   是容钰。   她握住了他的手。   青年的身子霎时一僵。   明明是在梦中,可他却分明的能感受到那只比他的手小了一圈的手上传来的温暖,以及那上面的每一道茧子。   “果然是手受伤了。”闻言,酆无咎垂首, 果然看见了自己被震裂的虎口。白狐的法力虽然不算很强, 但也是一只修行数百年的妖精。   而他,如今却只是凡人之躯, 血肉之躯又怎可能真的毫发无损?   若是曾经的小和尚,怕是早就忍不住呼痛了。可如今的靖王, 却受过比这更严重数倍的伤,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身上有多少伤痕, 又如何会在意这点小伤?   可曾经在战场上用命拼杀的女将军,却皱着眉看着那裂开的虎口,然后竟还奢侈的朝那小小的伤口吹了一道仙气。   只瞬间,伤口便消失了。   那带着微热的气息吹到手上时,却让酆无咎情不自禁地生起了点点颤栗。   心脏微微一缩。   心跳在刹那间加速了。   而看到伤口愈合,容钰这才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轻声道:“抱歉,我来晚了。也是我连累你了。”感受着梦境中残留的妖气,容钰面上闪过一丝自责,若是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犹豫。   “其实我已经……”   她张嘴,下定决心,正想告诉她已成仙。然而却不想,话才刚出口,梦境却忽然颤抖了起来。   容钰心中一凛,待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弹出了小和尚的梦境,回到了小和尚的房间。   小和尚醒了?   然容钰低头,便瞧见青年沉睡的面容,呼吸平稳,明显睡得很好。   那她又为何被弹出梦境呢?   容钰微微蹙眉,凝神,便想再一次入梦。   结果却如何也进不去了。   “小和尚,小和尚……”她想了想,便坐在了床沿,弯腰凑近了青年的耳朵轻声呼唤,“无咎,是我容钰,你醒醒。”   然而,床上的青年却像是睡得极香,无论容钰怎么唤,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容钰本来还以为青年是不是被方才的妖物伤到了,然而,用仙力检查一番后,却发现他身体很好,并没有受什么内伤。   只是颇有些疲惫。   见此,容钰沉思片刻,终是没有再继续唤他。   行军打仗,并不是一件易事。正因为她曾走过这条路,所以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到此时作为靖王的小和尚该有多累。   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他是他们的主上,是他们的主心骨,更是他们的支柱。所以其他人可以露出脆弱,只唯独他不行。   想来,他真的很累吧。   她想到了之前那睡得极不安稳的青年,心口微微一滞。   容钰抿了抿唇,伸手为青年掖好了被角,便身形一闪,没有再打扰床上的人,离开了。   然而,她却不知,她刚一走,床上沉睡的男人便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黑深的眸子里,清晰异常,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早在之前,酆无咎便醒了。   否则,容钰也不会被弹出梦境。   醒来,自然没了梦。没有梦,自然也入不了梦境。可却因为那青年伪装的极好,竟是让容钰忽略了这般简单的事实。   酆无咎没有从床上坐起来,也没有开灯。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看着自己已然完好无缺的手。   方才的不仅仅是梦,而她亦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觉。   可正因为是真的……   胸腔中的那颗心脏,似乎跳得更快了。   酆无咎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温热,鼻翼间似乎也还能嗅到那丝独一无二的清香。   明明是他邀将军梦中相见,明明他还有好多话想与将军说,可是最后,竟也是他先选择结束了这场他期待了许久的梦境。   ——为什么?   无咎伸手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震动声,面上终究生出了纯然的疑惑。   **   而这头,雪无狼狈的从那可怕靖王的梦境中逃了出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本以为不过只是一次极为简单的任务,结果却让她失了一条命。若不是因为她有九尾狐的血脉,如今已经修出了五条尾巴,也就是五条命,怕是当真要死在那靖王的手中了。   雪无根本不敢停留,以最快的速度逃回了北海。幸好她手中有传送石,可以直接传送回北海。否则,以她如今的模样,等她回到北海,怕是早就成狐狸干了。   绕是如此,等到雪无见到龙三时,身上的白毛也染满了血。   “这是怎么回事?!”龙三一见到雪无这般模样,当即便吓了一跳,想到某个可能,脸色更是倏然沉了下去,“是酆无咎伤得你?”   “是!请龙君为小妖作主啊!”雪无哭得梨花带雨,“小妖如何也没有想到,那酆无咎竟不似普通凡人,实在厉害的紧。他不但一眼便识破了小妖的幻术,甚至还砍下了小妖的脑袋,让小妖失了一命……”   直到此时,雪无一想到之前被银刀架住脖子威胁的时候,依然觉得脖颈冰凉,背脊生寒。   “对了,那酆无咎甚至还猜出了是您派我去的,实在是狡猾,且又心狠手辣!”雪无美眸流转,“龙君,小妖根本不是酆无咎的对手,想必还是要您出手才行!”   然而,她却没有看见,听到这话的龙三面色霎时僵了一瞬。   雪无自然不知,她家的这位龙君早便去过了。   只是……与她一般,不但铩羽而归,甚至还受了伤,直到现在也还未完全好呢。   龙三虽不是兄弟中法力最强的,但是也非常厉害,若是传出去他竟然被一个凡人所伤,怕是整个龙族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他面色微微有些阴沉,直接扔给了雪无一瓶丹药,沉声道:“好了,你先下去好好养伤吧。放心,此仇,本君定会为你讨回来的!”   接到丹药,雪无脸上瞬间生起喜意,忙娇柔的福了福身子道:“谢龙君,龙君对小妖最好了。那小妖就不打扰您了,我先下去了。”   说完,又是娇娇柔柔的一拜,还向龙三投去了妩媚的眼神,这才缓缓退下去。   只可惜,龙三正心烦意乱,压根没有心思欣赏美人。   可难道这事便这么算了?   龙三自然不肯!   想到父王受到的屈辱,还有如今已成残废的弟弟,他心中便对容钰与酆无咎这些人充满了愤怒和恨意,自然不愿意善罢甘休。   只是那酆无咎竟能堪破幻术,还能伤到他们,想来,用法术暂时对付不了他。   既然如此……   龙三眸色阴厉,那便用凡人之间的法子吧!   思及此,他心中一动,竟是身形一闪,朝着天庭飞去了。方向,竟正是司命仙人所居的司命府。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用龙君的真身,而是幻化成了一个天庭小仙的模样。   很顺利的混进了司命府。   “三太子来此是有何事?”   那些小仙堪破不了龙三的真身,但是如司命仙人这般修炼多年的正神却是敏锐的闻到了龙族的味道,立时便猜出了龙三的身份。   “在下确实有一要事想要询问司命仙人。”龙三恢复了原身,面对司命仙人,他倒是彬彬有礼,并无跋扈之色,甚至颇有些熟悉。   司命仙人面上也很是温和,闻言,便温声问道:“三太子不妨直说,本神定知无不言。”   少有人知,司命仙人其实与龙族早有相交,甚至龙九还私底下拜了司命仙人为师尊。只是这一层关系,除了龙王父子,便连天帝也不知。   “仙人,我想请您看一看那凡间靖王酆无咎的命数。”精通卜算的龟仙人也能算到,但是龙三却总觉得那酆无咎不简单,便担心龟仙人算不准,所以便直接找上了司命仙人,请他查看命书。   “酆无咎……”司命仙人轻念着这个名字,命书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翻到了记载酆无咎命数的那一页。   “仙人,那酆无咎的命数如何?”龙三迫不及待的上前问道。   然而,却见司命仙人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   “有人类进山了!”   这一日,苍泽山的妖精们,忽然闻到了一丝人气。   因为苍泽山有结界,因此普通人进不了山里,只能在外围打转,便如曾经的容钰一般。这些年来,能进来的人类只有酆无咎一个。   可他最初也是被黑琅带进来的。   后来他还能自由出入苍泽山,也是因为有鼠一相助。再后来,便是因为容钰了。   得到了苍泽神君的允许,谁还敢阻他的路?   身为苍泽山之主,容钰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有人类进山的消息。   她本来正在冥想修炼,却陡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恍然间在耳间响起。   “阿钰,是我。”   容钰倏然睁开了眼睛,她在仙府之中,眼前自然空无一人,但那声音却仿若就在耳畔。容钰眉头微蹙,下一刻,她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仙府之外,她的坟墓之前。   而此刻,那墓碑的前方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他没有骗我,原来你真的成仙了。”   那人转过身,含笑看着那玄衣女子,声音□□水, 第42章 真心假意   面前之人一身玄衣, 面容一如往昔,仿若初见。   西陵晟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有着难过和遗憾, 然更多的却是喜悦。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这便是最好的事了。   “你快死了。”   然容钰看着他, 却是微微凝眉。已为神仙的她,自是一眼便看出了西陵晟已是将死之人了。他眉目间的灰败之气根本掩盖不住, 但奇怪的是,他的面色却较往日还要红润一些, 倒是有些矛盾。   “不错,我快死了。”听到她这话,西陵晟也没有生气,甚至微微翘了翘唇, “如我这般的人, 想来老天也不想我活得太长。”   他想到了龟仙人说到的有关他的命数,不仅有些自嘲。   两人之前虽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可经过这一系列的事,却是早也回不到当初了。西陵晟虽早有心理准备, 可抬眸看着容钰清冷的面色,心口终究还是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疼得厉害。   “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他紧紧地看着她,竟是忍不住脱口问出这般的话。   容钰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微微淡了淡。   见此,西陵晟失笑了一声,不再等容钰的回答, 自顾自的道:“是我着相了,今日来,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便是龟仙人说了,容钰已经成为神仙,可他没有看到人,心终究无法安定下来。   至于难过与否?   又有谁会为一个背叛者难过呢?更何况,还是他一手策划了整件事,甚至一步步逼她走向了死亡。   想来如今,容钰早就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于她而言,他再也不是什么惺惺相惜的朋友,也不是她能够腹背相交的战友,而只是一个背叛者,一个处心积虑、心机深沉的敌国奸细。   对这样的人,她又何必难过?   “你怎么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是谁让你来的?”容钰忽然出声问道,“傅……西陵晟,你向来聪慧过人、心思缜密,便应该知道,有些话不能信。”   她看向面前的俊美的男子,意味深长。   “阿钰,是在关心我吗?”闻言,西陵晟面上的黯淡却是散去了不少,甚至还生了一些喜意,“你担心我被蒙骗对吗?”   “其实我今日来见你,还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阿钰,抱歉,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容钰眉头轻拧,须臾,才沉声道:“凡间之事已经过去了,我的身世,便是没有你,早晚有一日也会暴露。假的便是假的,一生也不可能成真。当日我选择自刎,本就是我自己的意愿。如今,我已不是大周的将军,那些事无需再提了。”   “你永远是这样……”西陵晟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对上容钰澄明的眸子,他的眸中终是染上了苦涩,“永远都看得很清楚。”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显得越发面目可憎,也更让他自忏形秽。   她光明磊落,从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怨天尤人。想要什么,她也光明正大的尽力去争取,哪怕失败了,也从不会后悔。   从始至终,她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而他呢?   早从一开始,他便是只能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注定一生都只能活在阴暗之中。若是他安分守己也便罢了,可却偏偏生了那么多的妄想。   思及此,西陵晟闭了闭眼,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而没多久,便当真咳出了一口血来,可那血却不如常人的鲜红,而显得暗红可怖,极为不详。   容钰的脚微微动了动,可最终却终是没有移开半步。   “是龙族告诉了你这些吗?”剧烈的咳嗽声持续了很久,那玄衣女神抿了抿唇,脸色微沉道,“龙族所谋甚大,且心高气傲,极为看不上凡人。他们想要……”   “我明白的。”只是不等容钰说完,西陵晟便打断了她的话,浅笑着道,“你不是也说了吗?我聪慧过人、最是谨慎了,又怎会轻易的被他们所欺骗?”   “况且,”西陵晟微微顿了顿,面上笑意更深,“我都快要死了,他们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容钰薄唇轻抿。   正这时,忽然刮起了狂风,天上也响起了雷声。   “快下雨了……”西陵晟抬头看着已经快被乌云占据的天空,轻轻低喃了一声,“阿钰,我要走了。”   话落,他再次深深看了容钰一眼,便当即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大步朝下山的方向走。   只是方走了几步,脚步却是陡然停了下来。   “阿钰,你恨我吗?”   无人回答他的话。   西陵晟回头,便见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了。   他心心念念之人已经离开了。   见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刺耳到了极点,早已惊飞了一树的鸟雀。   “你肯定很恨我吧,但我知,你也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西陵晟垂首,声音低不可闻,除了他自己再无人能听见。   他不再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山下走去,竟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待到出了苍泽山,他却是没有回戎国,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鹤,朝着空中轻轻一抛,下一刻,那纸鹤竟然瞬间化为数米大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仙鹤。   然后,仙鹤再西陵晟面前弯下了腰,仿若在等他坐上去。   西陵晟却没有马上动作。   他只是看着面前的这只仙鹤,目光幽深,须臾,他又忽地回头,再次看了那苍翠茂密的苍泽山一眼。   片刻,终是抬脚上了那只仙鹤的背。   待他坐上去,仙鹤便瞬间飞上了天空,朝着一个方向急速地飞去。狂烈的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水扑在西陵晟的脸上,映出了他越发惨白的面容。   方才那些红润仿佛只不过是错觉,此刻,他面无丝毫血色,看上去竟真的像个死人。   “所谋甚大又如何?阿钰,我亦心有所求啊。”   只是这句带着寒意的话,很快便消散在了空中,似乎再也无人知晓。西陵晟的面上早已没了一丝笑意,只余一片决然。   仙鹤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天际。   这场春雨下得不大也不长,不过一刻钟便停了下来。慢慢恢复亮白的天空中,一个玄衣女神的身形慢慢显现出来。   容钰望着那飞得越来越远的仙鹤,面上终是淡了下来。   “神君,您既然知道是龙族在背后谋划,为何不去阻止?”身旁,璎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也与容钰一同望着西陵晟消失的方向,慢慢皱紧了秀眉,“龙族去找了您在人间的故人,想来是准备对付您。”   “您不去把那人带回来吗?”璎霖忍不住问道。   “强行带回来又如何?”容钰却微微摇了摇头,“他心中所求,我满足不了。我能阻止他一次,又岂能阻止一世?”   “只要他一日没有得到所求,便一日不会放弃,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她说得淡然,可璎霖却分明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缓缓握在拳的手。一双轻薄淡粉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想来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璎霖恍然,脱口问道:“神君,您在难过吗?”   方才那人,璎霖虽然才第一次见,可却早已听过了那人的名字——西陵晟,也曾唤作傅晟。乃是神君在人间的故人,曾是与神君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和知己。   可后来,却也是他处心积虑谋划了一切。   战友是假,知己是假,他从一开始便对神君用命守护的大周充满了恨意和杀意。   他们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可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有时候又怎么说得清呢?是人便有感情,便是神仙,也做不到绝了七情六欲,否则,龙族也不会那边汲汲营营了。   想来无情无欲,唯有圣人才能做到吧。   在朝夕共处的日子里,在腹背相交的时光中,便是早有所图谋的西陵晟想来也付出了真心的吧。   否则,以神君这般敏锐聪颖,又怎可能真的辨别不了真情和假意呢?   正是因为那真假早已混杂在了一起,再难分开,所以,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才会尤其的残忍。   所以,恨吗?   恨的。   可亦是,难过的。   “你先回去吧。”容钰忽然开口,面色冷凝,“请璎霖仙子替我告诉树老一声,我有事要出去一躺。”   “神君要去哪里?”璎霖忙问。但其实她心中却隐约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刻便听容钰冷声说了两个字,“北海。”   她从来不是那种任人宰割之人,而如今,自然也不会任由龙族欺辱。   龙族既然不愿善罢甘休,那便迎战吧!   **   天庭,司命府。   见到司命仙人脸色阴沉,龙三心中咯噔一声,不等司命仙人回答,便忍不住自己凑上前去看,却是发现那命书之上竟是一片空白。   “……这是为何?!”龙三面色难看,“仙人,这命书为何是空白的?”   “因为命数变了。”司命仙人声音沉凝,片刻,他忽地拿出命笔在空白处滑动,却发现,一丝痕迹也无法在上面留下,脸色便越发难看了。   “便是变了,也不至于一片空白啊?”龙三心中一沉,“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那酆无咎不过是个凡人,他的命数又能奇特到哪里去?”   而司命仙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忽然轻念司马承和西陵晟的名字,却发现这两人的命数竟也成了一片空白。   “这……”   不等龙三说完,司命仙人便终于开口了,“唯有天命之人,命数才会说摸不透。而如今,此三人的命数都变了。”   “所以?”龙三皱起浓眉。   司命仙人轻叹一声:“凡间要改朝换代了。”   “凡间改朝换代不是很正常吗?”闻言,龙三有些不以为然,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事,“每过几百年,一个王朝便会走向灭亡。大周建国已不短了……”   他以为司命仙人说的是大周,毕竟如今大周已然一分为二,酆无咎对那司马承的位置可是虎视眈眈。   然而,司命仙人却是摇了摇头,面色淡沉:“是人皇即将出现了。”   话落,龙三面色陡然大变,,失声叫道:“怎会如此?!”   只有一统人间的君王才有资格被称人皇,而如今,无论是占据半片江山的大周还是戎国,都不过只是人间的一隅罢了。   所以无论是大周皇帝还是戎国王,都不过只是普通的凡人君主罢了。   这样的凡人君主,平均每几十年便有好些个,不值一提。   但人皇不一样,便是天帝也不得不重视。   而上一个人皇,早已成圣。   虽如今已回归天地,但赫赫威名却永久留在了三界之上。   “是谁?!” 第43章 (第一更)本君想来讨教……   “……不知。”   然而, 回应龙三的却是司命仙人面色沉凝的一句不知。   “便连仙人也看不透这天机吗?”龙三有些急。实在是因为这人皇出现于他们龙族来说太过重要了。龙族扎根于人间,而人皇便是人间之主,这人间之主管束的可不止是人类, 而是人间所有的生灵。   因此,严格说起来, 便是来与他们龙族争权的!   龙三又怎么可能不急?   他们父子筹谋多年, 便是想要真正的成为人间霸主,可如今人皇出现, 他们的计划就不得不改变了。   “看不透。”司命仙人摇头,“天机又怎能如此轻易的看透?按命书的反应, 想来人皇在这三人之中了。”   只是有一点,他却没有告诉龙三,其实人皇现世一事,他早有所感了。   他虽然不能随意改动命数, 却掌握命书, 每日参悟,总是能有一些收获的。早在二十多年前, 司命仙人便已经从命书上看出,人间将要大乱。   而那时……命数上记载的是大周皇帝司马承将一统天下。   思及此, 司命仙人的眸色微微暗了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龙三正心绪杂乱, 便也没有注意到司命仙人的异样,只皱着眉头想到了之前他分别如司马承和酆无咎的梦境时,遇到的事。   若是此二人皆是人皇候选,那梦境中的那些奇特便也能有所解释了。   而那位西陵晟,他虽未亲自接触,却是派了龟仙人去。想来, 怕也不是个普通凡人。   可人皇只有一位,所以到底是谁呢?   或者说……   “人皇出现,虽是天命,可如今命书上无法显示,便说明人皇未定。”司命仙人忽然开口道。   “仙人的意思,难道此三人皆有可能成为人皇?”龙三不笨,瞬间便想到了这三人在凡间的地位。   司命仙人已然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点头道:“如今,胜负还未分呢。谁能成为人皇,自然是各凭本事。”   闻言,龙三眸光一亮。   人皇虽然是威胁,可他们若是趁着人皇弱小时,把他收入麾下为他们龙族所用呢?如此一来,那人皇非但威胁不到他们,甚至还要奉他们为主!   思及此,龙三立时待不住了,匆匆与司命仙人告了辞,便朝凡间去了。   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早点告诉父王,好尽快商量出一个对策。   待龙三一走,司命面上的平静便瞬间消失无影了。   按理这人皇将出一事,他应该尽快报给天帝知道才行,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司命却动也未动,一切仿佛如常。   只片刻,他却唤了手下的一个心腹小仙过来,沉声道:“你去东海一躺,去看看龙九太子如今到底如何了。切记,不可让任何人发现。”   说到此,他的目光闪了闪,补充道:“包括龙王。”   “小仙领命。”   小仙应了一声,当即便悄然下了凡间。   但司命的心却还是有些不安稳,仙人灵感强大,如他这样修为的仙人,灵感更是从未出过错。   自从看到命书的空白后,他的心里便生起了浓浓不安。   而这份不安,在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意外时,也曾出现过。   “人皇……”司命轻声呢喃着,眉心紧拧,“祥儿,会是你吗?”   **   西陵晟骑着仙鹤,没过多久,便落在了一处仙府外。   此仙府却并未在三座仙山之中,而是隐没在凡山之中,看上去并不起眼。但西陵晟方在仙府站定,便觉一股清新之气袭来,让他喉间的痒痛都好了不少。   他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能撑这么久,无非是让大夫用了虎狼之药,以及……那位龟仙人相助。   可撑了这么久,也已是到了极限。   虽这仙府中飘来的轻灵之气让他好了不少,可面色却已然惨白,清瘦的身子也颇有些摇摇欲坠。   但西陵晟却并未停下,而是挺直着身子,大步朝仙府里走了进去。   “拜见龟仙人。”   方一进去,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入过他梦的龟仙人。西陵晟的态度很是谦和尊敬,直接向龟仙人行了一个大礼。   “见到人了?”龟仙人转身看他。   西陵晟却忽地跪了下来,沉声道:“请仙人指点迷津,我……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闻言,龟仙人沉凝的面色便缓和了许多,看着西陵晟的眸中也带上了一丝柔和,轻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你当真一点也不留恋世间。”   西陵晟轻咳了一声,哑声回道:“仙人太过高看小子了,小子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他之前能平淡面对生死,不过是因为生母本就走到了尽头,而他于人间也确实无甚留恋。可如今……   他本以为只要知道她还活着,且活得很好,便已经是极好了,也该满足了。可这人,既然生了一颗心,便免不了生出贪欲,他看到了她,便想再多看一会儿,更甚者……看一辈子。   如此,又如何甘心去死?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怕,可他更想要赌一把。而如今,既然见着了容钰真人,便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见此,龟仙人心中微微叹息。   他本不需与这凡人说这么多,又化用自己的仙力,助他去苍泽山,让他去见那意中人一面。可不知怎的,面对此人,龟仙人的心便不由软了软,便仿若想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也有一个可怜的小子,明明应该拥有尊贵的身份,可却因为出身,爹不疼娘不爱,小小年纪便不得不自个儿讨生活,磕磕绊绊的养活自己。   但即便被父母所厌,被兄弟们欺负,甚至还被那些小妖们欺辱,可那个小孩儿却依旧拼尽全力的活了下来。   即便过去了好几百年,龟仙人依旧记得那时,比他膝盖也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儿仰着头,认真的对他说:“龟仙人,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小孩儿瘦巴巴的,小脸也没有平常孩子的红润,反倒是苍白失血,一眼便知过得不好。他头上顶着两只角,本应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却也是他落入这般下场的元凶。   龟仙人在龙宫待了那么多年,可也不知怎的,那时,竟是生了恻隐之心。后来,更是瞒着龙宫上下,偷偷补贴那个孩子,甚至悉心教导。   那小孩却是个极其懂事乖巧的,又刻苦努力,天赋更是不下他的兄弟,若是好好培养,想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可惜……   只是他们身份有别,又碍于龙王,他们的关系却终究不能暴露。但他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后来,那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了,眼见着便要跳出那个泥坑,最终却终归是命运弄人。   如今,距离他离开,也有好些年了。   每每一想起来,龟仙人心口还是生疼。   而西陵晟,明明与那个孩子并无一丝相同,可龟仙人却莫名觉得熟悉,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丝妄念。   当初,他顾忌太多,才会遗恨至今。   可如今……   “你可愿拜我为师?”龟仙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可话说完后,他却并不后悔,反倒还松了口气。   龙三太子只交代他蛊惑西陵晟,好让西陵晟去绊住苍泽神君,让苍泽神君生出凡心。   他自然也知道西陵晟命不久矣,但顶多便随便给他一些丹药,为他延长几年寿命,但再多的却是不可能了。   而西陵晟寿数已定,服食了丹药虽能延长寿命,却也因为此,将误了去冥界的时间。如此一来,往后若是死了,便只能做孤魂野鬼,再也没有了转世轮回的机会。   但他若是收了西陵晟为徒,传他修行之术,却能为他争来一线生机。   “弟子西陵晟拜见师尊。”西陵晟闻言,却是没有犹豫分毫,当即便跪在地上,向龟仙人行了大礼,“师尊大恩,晟没齿难忘,定不会负了师尊爱护之心!”   他不知道龟仙人为何会这般对他,可却明白,这是摆在他面前最好的路!   况且,西陵晟命途坎坷,也算是从小寄人篱下,几经波折,自然能敏锐的感受到龟仙人对他的好意。   所以,他并不担心龟仙人会对他有所图谋。   他如今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何惧?   想着,西陵晟已经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好!”龟仙人面上浮出了一抹笑意,看着西陵晟的目光更加柔和,“你我既然有了师徒之名,往后,你便是我门下之人。我虽不算什么厉害的神仙,但成仙已数千载,护你一个弟子还是能护得的。”   闻言,西陵晟心中震动,本来冷硬的心终是忍不住生起了丝丝暖意。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师尊。”   却不知,为何眼眶发热,有一瞬间竟险些掉下泪来。   “好了,你起来吧。”龟仙人轻轻一扬手,西陵晟便不由站了起来,只是因着方才一番动作,他的脸色却又更加苍白了一些,摇摇欲坠的让人心惊。   龟仙人眼中也有了一些忧虑,沉声道:“你既然唤了我一声师尊,我也不瞒你。我本是北海龙君,也就是龙三太子派来的……”   龟仙人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那位苍泽神君已然被龙族所嫉恨,已是不死不休。我知她在你心中不同,可是如今,你不过是个凡人,便是加上为师,也不是龙族的对手。”   随着龟仙人的话,西陵晟的面色缓缓沉了下来,   龟仙人声音沉凝,继续道:“我们玄龟一族,本世代为龙族效力。为师为龙族效命多年,早年还好,可如今却瞧着,龙王野心越来越大,龙族也越来越张狂……”   他说着,眉心已经紧紧拧了起来,一张苍老的脸上沟壑众横,难言沧桑。   “龙族所谋甚大,若是成了倒还好,可若是未成,怕是玄龟一族也会遭牵连。”龟仙人叹息一声,“说与这些给你听,也只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我的关系,暂时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师尊,难道您不能脱离龙族吗?”西陵晟忍不住问道。   闻言,龟仙人却是轻叹着摇头道:“玄龟一族与龙族关系紧密,哪里是能那般好脱离的?”况且,他们一族精通的是卜算,战力上却并不算强,反正不可能是龙族的对手。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龙王把他派到龙三身边时,龟仙人没有拒绝的原因。   他本也是心生了倦意,所以才对于自己是在龙王身边做丞相,还是龙太子身边无所谓。只是,若他的猜测成真,玄龟一族倒是还能有生机。   “这些事,你暂时不用理会。”思及此,龟仙人便对西陵晟道,“只记着,对龙族一定要谨慎小心,最好也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尤其是,你此生的资质不算好,又损了根基,于道术一途想来进展不会很大,因此,倒不如在凡尘中历练一番。”   说到此,龟仙人顿了顿才道:“你也知道那位苍泽神君是因何成神的了,若是你能在凡间做出大功德之事,想来也是有机会的。”   闻言,西陵晟躬身一拜道:“请师尊指示。”   “今日,我又为你算了一卦。”龟仙人忽然如此道,“然而,卦象却与之前大不同。便是以我万年修为也猜不透了。”   “师尊这是何意?”西陵晟眉心微动。   “晟儿,好好利用你戎国摄政王的身份吧。”龟仙人却是没有再多说,只是道,“戎国如今四分五裂,内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你身为摄政王,自然也应该为百姓谋福祉才对。”   西陵晟微微一怔。   “你要记住,王者,心中最重要的应该永远是他的臣民,而非自己的私欲。”龟仙人意味深长的道,“戎国也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   而这头,容钰别过璎霖后,便直接前往北海了。   她如今法力大增,飞行之术运用的更加娴熟,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因此,没多久便到了北海。   那日雪无虽逃跑的快,可却依然留下了蛛丝马迹。   容钰询问了附近的土地,便知道了雪无是北海龙君龙三太子的属下,又从土地口中知晓了这位龙三太子的习性。   因此,思索一番,她索性便直接来寻了这位北海龙君,而非直接找上龙王。   以她如今的实力,与龙王硬碰硬,自然是无用的。所以,还需徐徐图之。但以容钰的性格,什么都不做,却也是不可能的。   按兵不动,也要看时候。   而如今,别人都打上门了,若她还毫无反应,那她这个苍泽神君之名怕是也要被人看轻了。   “来者何人?!”   容钰并未掩饰自己的仙气,因此一到北海,便被巡逻的鱼虾们发现了。   “本君乃苍泽山之主苍泽神君容钰,久闻北海龙君之威名,今日前来,是特意想来向龙君求教的。”   容钰脚上还踩着祥云,身上仙气渺渺,立在北海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海面上探出头来的虾兵蟹将们。   她一边说,一边幻化出了玄钧。   银色的□□,在日光下,显得尤其的刺目森寒。   只是这苍泽神君容钰之名一出,那本来还有些傲慢的虾兵蟹将们当即便变了脸色。   如今,苍泽神君的名号早已传遍了整个仙界。尤其是在水域之中,容钰更是威名赫赫,谁不知那龙四太子便是被苍泽神君容钰废了的?!   因此,一听这话,北海龙宫的人便慌了。   说什么讨教,怕是来找茬的!   “神、神君来得不巧,咱们龙君有事外出了,如今还未回来。”小妖们慌得面色发白,结结巴巴的道,“不如神君改日再……”   只可惜,话未说完,便见天际亮起了一道银光。   很快,一条银红色的巨龙便出现在了北海之上,正是方从天庭回来的龙三。   “看来本君来得正是时候,北海龙君这不就回来了吗?”看着那条越来越近的巨龙,那玄衣女神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她也想试一试,自己的法力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而龙族法力强大、皮糙肉厚,正是最适合的试刀石。   “容钰?”   而此时,龙三自也看见了那个极其显眼的玄衣女子,认出是谁后,他立时化为了人形,只面色微沉,“不知苍泽神君来我北海有何事?”   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容钰手中□□上,瞳孔立时微微一缩。   “本君久闻龙三太子法力高强,天赋出众,在诸位龙子中也是佼佼者,今日便也想来讨教一二。”说着,容钰朝龙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轻笑道,“三太子,请吧。”   面上带笑,可一言一行却是步步紧逼。   正如不久之前,龙四对她的那般,这一次,却是让容钰还给了龙族。 第44章 (第二更)祁阳府可作王……   龙三却立刻想到了他四弟如今的惨状——虽他四弟还是北岳川水君, 但一个断尾断角,法力大减的水君又还有何威信?   他四弟如今正日日在自己的宫殿中嚎哭,听着便让人心酸又气愤。   而这一切, 全拜容钰所赐!   他只是没有想到容钰胆子竟然这么大,才伤了他四弟, 竟然又找上了他?这是当真一点也不把他们龙族放在眼里?!   “容钰, 你大胆!”龙三忍不住冷喝一声,“你是何身份, 岂敢在本君面前如此无礼?”   容钰面色不变,淡笑道:“龙君此话何解?你我皆位列正神, 同在仙录之上,莫非在龙君心中还有贵贱之分不成?”   当然有!   可龙三却不能这般回答,只是面色越发难看了。   “再说,本君也只是客客气气来向龙君讨教, 又何来无礼之说?”不等龙三回答, 容钰便继续道,“说来, 本君还想问一问龙君,你的管辖之地到底是北海, 还是关州府?”   闻言,龙三便知道容钰已经知道了他派人去找酆无咎一事了。   “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苍泽神君如此大张旗鼓也太过了一些。”龙三也没有慌,只微抬着下巴道,“只是个凡人而已,苍泽神君倒是在意得很。莫非,苍泽神君对那位人间靖王有其他意思?”   没等荣誉回答,他便笑道:“说起来, 听我手下的小妖说,那靖王也是人中龙凤,长得玉树临风,极是受女子喜爱。神君莫不是也动了心思?”   容钰面上却未有丝毫惊惶之色,只深深地看了龙三一眼,忽地笑道:“龙君身份尊贵,本君本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凡人之间的小事,想不到,你竟是比本君还要如数家珍。看来,是本君孤陋孤闻了。”   想来,这便是龙族的目的吧。   想让她生出凡心,若是能与凡人纠葛在一起,便是犯了天条。仙凡有别,只此一条,便是天帝也保不住她。   既然知道了龙族的目的,容钰便也没了与他多说的心思,只直接执起玄钧,再次道:“本君此次来,就是想来向龙君请教的。其他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倒是不急。龙君,还是先请吧。”   龙三不用看,便都知道周围已经有了不知多少双眼睛。   有他北海龙宫的人,也有得到消息赶过来看热闹的仙妖们,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想与容钰动手。   他是成仙多年的北海龙君,而容钰却只是刚成仙不久的人仙,便是他赢了,在众人看来也是理所应当,而容钰却并不会有什么损伤。   可但凡他输了,却定会被人耻笑,声名扫地!   更何况,还有他四弟的前车之鉴……   他与四弟的法力在伯仲之间,容钰能打败四弟,怕是……也能打败他。   所以,龙三根本不想与容钰比试。但若是不应,没有一个好的理由,怕是也会让人看轻。   他眸光一转,便笑道:“比试一番倒无不可,只是本君前不久方受了一些伤,恐有些影响。若是苍泽神君不在意,便比一场吧。”   “对对对,龙君的伤还没好,这比试也不公平。”下方,北海的海妖们纷纷点头,佐证了龙三的话。   龙三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容钰道:“本君倒是无所谓,神君若是执意想切磋一番,本君自奉陪到底。”   有了这番话,便是他输了,也有理由了。   而龙三清楚,容钰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不会下狠手,他们两人还真只能切磋切磋。   容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一声,边收回了玄钧,边道:“倒是不知龙君竟是受了伤,既然如此,本君便不强人所难了。”   她看着龙三,目光意味深长,竟仿佛看进了龙三的心里,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龙三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有些屈辱的握紧了双手。   “待龙君伤势痊愈后,本君再来吧。”容钰面上笑意更深,只眸中却清冷淡漠,“想来那时,无论是本君还是龙君,都能比个尽兴了。”   “龙君还是早早回去养伤吧,本君便不叨扰了。”   说罢,容钰也没有停留,而是干脆利落的踏云离开了。   只龙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阴沉难看至极。   只觉得一张脸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一般,泛着火辣辣的疼痛。   “龙君,小的们已经准备好了药汤,您可要……哎哟!”一个蟹将飞到龙三身边,殷勤的说道。只是话未说完,却被龙三一巴掌扇了下去,怒斥道:“滚!”   蟹将哎哟一声掉进了北海里,再浮上来时,却见龙三已经怒气冲冲的飞走了。   看那方向,竟是朝着东海龙宫而去。   **   虽然法力增强后,速度也变快了许多,但路途遥远,容钰还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日子。待她回到苍泽山时,已经过去了半月了。   这半月里,苍泽山一切如常,可人间却又发生了许多变化。   期间,戎国那位本已经快死的摄政王忽然好了,甚至重新出现在了朝堂,并且以铁血手段开始整顿朝堂。   不过半月,戎国便有数位高官下马,但皆有罪可循,无人能驳。   一时间,朝中无人再敢对摄政王有丝毫不敬,个个以摄政王马首是瞻。   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因摄政王掌控了戎国军权,手下有二十万大军,便是戎国王上也不得不仰仗他。   况且,这位摄政王病愈之后,手段却是更加凌厉,自是无人敢生出二心。   听说宫中的那位幼主甚至要认摄政王为亚父!   而相较于朝中众臣对摄政王的害怕,民间却对这位王爷好感大增。只因这半月以来,摄政王虽杀了不少官员,但俱是欺压百姓、罪行累累的贪官污吏。   不但如此,摄政王还关注民生,减税三年!   只这两条,便能让百姓敬重了。   戎国虽一分为三,大王子与三王子自立为王,但国土面积并比不上戎国。非但如此,这两位王子更是喜好奢侈享受,都有昏君暴君之相。   自他们自立为王以后,却自顾自己吃喝玩乐,不顾百姓死活,早就惹了不少民怨。   听闻戎国摄政王颁布了不少惠民的好政策,两位王子旗下的不少百姓都心动了。戎国是多个部族组成的,本就心不齐,百姓们对谁当王并不在意,只在意能不能让自己过好。   因此,等两位王子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管辖的城池中百姓的数量竟然少了许多!   两人自是怒不可遏,想要把人抢回来。   其实若是两人合作,倒是还有可能。但很可惜,这两位王子本就是异母,早就不和,对彼此忌惮不已,又怎可能真心合作?   是以,最终此事竟是不了了之了。   那两位王子见百姓们抢不回来,竟然很快放弃,再次沉浸在了饮酒作乐之中。   而这半月来,大周和靖军又打了一仗。   靖军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北部,看似面积不小,但随着势力越发壮大,自然不能再满足。从起义的那一天起,靖军便没了回头路,只能前进,直到攻下大周都城为止。   而这一次,靖军瞄上了祁阳府。   祁阳府地处中部,主要是土地肥沃,向来有鱼米之乡的称号。   靖军如今最缺的便是粮草,若是能拿下祁阳府,便能解决目前的困境。   只是祁阳府对于大周来说也是很重要,自然不会让靖军轻易撕下这块肉。这一次司马承仿佛早有所料,竟是早早便派了援军支援祁阳府。   因此,此仗哪怕是靖王亲自带兵,却也僵持了半月,祁阳府久攻不下。   靖军只能暂时先在祁阳府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但是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也不是他们真的无法拿下祁阳府,只是无论是祁阳府兵,还是靖军,严格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国人。   自相残杀已是逼不得已,若是能够以更温和的手段解决,岂不是更好?   “殿下,祁阳府来使求见。”此时已经入夜了,可这时祁阳府却来了人,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   东方立与酆无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疑惑。   “让来使进来。”酆无咎沉思片刻,便直接让人把祁阳府来人放了进来。虽心中猜到了定有要事,却不想当看到来使是谁时,酆无咎还是有些讶异。   “胥拜见靖王。”   来人看上去四五十来岁,留着美须,颇有些文气,竟是镇守祁阳府的周力将军的军师刘胥。   “竟是刘大人,不知刘大人深夜造访是为何事?”开口的是急性子的东方立。他们才与周力打了一场,怎得却突然派了自己的军师深夜过来?   刘胥淡笑了一声,回道:“胥此次前来,自然是有要事。”   不等人追问,他便直接道:“靖王殿下不知,其实我们将军与您一样,并不想打这一场仗。”   说到这儿,他面色微沉,“大家都是一国人,无论是哪方赢了,损耗的都是自家国力,受害的都是百姓。我们将军虽然是武将出身,可却并不是个恋战之人,只是君有所命,臣不得不为。但内心,却极是难过的。”   酆无咎目光微微闪了闪。   而东方立早就忍不住了,直接问道:“哎,刘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既然都不想打仗,那周将军派你来,想来已是有了解决方法?反正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认输的,这祁阳府,我们靖军必须要拿下!”   刘胥打量了一眼酆无咎,眸中闪过满意之色,便道,“听闻靖王殿下如今无妻无妾,我家将军膝下有一独女,若是能与殿下成就秦晋之好。祁阳府,便是王妃的嫁妆。”   话落,酆无咎陡然僵直了身子。 第45章 小和尚,你要成婚了吗?……   周家的这位小姐, 在大周也很有些名气。据说生得花容月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知书达理, 很是温婉贤惠,乃是才貌双绝的大家闺秀。   自及笄后, 不知多少人上门求亲, 便是东方立也有耳闻。   只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周力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娶了美娇娘, 甚至还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祁阳府,这世上当真有这般的好事?   东方立看了自家王爷一眼, 见他面色沉凝,并不言语,想了想,便率先出声问刘胥:“周将军真这般想的?若是周小姐嫁给了我们王爷, 司马承那狗皇帝可绝不会放过周家的。”   他毫不客气的直呼皇帝的名讳。   自他家将军被那狗皇帝逼死后, 东方立心里早就积了怨恨,后来, 他们的军饷粮草又被克扣,导致许多兄弟惨死, 更是让他恨死了那狗皇帝!   如今,他们已经反了那人, 自然没有必要再客气。   而刘胥仿佛并未听到狗皇帝三个字,只轻笑道:“自然,否则,在下也不会趁着夜色而来了。”   如今周家明面上还是大周的臣子,而靖军却是叛军。皇帝司马承可是恨死了大周,根本没有和谈的意思, 只恨不得一举歼灭靖军。   “陛下如今变得太多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刘胥轻叹一声,“他早已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将军拼尽全力也要剿灭靖军。可将军却不能不顾祁阳府数万百姓和将士的生命。”   “战争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举,且算起来大家都是一个老祖宗,这自家人打自家人,损耗的可是自己的根基。”刘胥沉声道,“实不相瞒,我们将军也不愿打这一场仗,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将军如今也进退两难。”   “所以,周将军是想反了大周?”东方立眉头微挑。   刘胥但笑不语,只道:“这哪里算是反了大周呢?靖王殿下身上也流着司马家的血,是司马家的血脉,与当今陛下可是亲兄弟。”   闻言,酆无咎眸色陡然暗了暗。   “我家将军的意思带到了,不知靖王殿下意下如何?”刘胥含笑看向酆无咎。说实话,无论是他,还是他们将军,都对这位靖王殿下很是满意。   他方才说得话自然都是真的。   如今大周朝堂说句乌烟瘴气也不为过,皇帝司马承独断专行,且随着捉妖卫的建立,性子越发的残暴,闹得人心惶惶。   他们可早就收到了消息,皇帝如今日日都要服用妖食。   如此一来,皇帝还算是人类吗?   跟随着那样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君主,实在是一件极其危险麻烦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久前,皇帝甚至动了要把他们小姐收入后宫的心思!   他们将军膝下就只有小姐一个孩子,怎可能把女儿推进皇宫那个火坑?   若皇帝是个明君,倒还能考虑一二。可当今,却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早年还有明君之相,可如今,不提也罢。   况且,皇帝提出要纳小姐,也不是因为怜惜喜爱,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罢了。如此,小姐若是进了宫,能有什么好日子?   严格说起来,就是个人质。   而靖王不过二十出头,且生得俊俏无双,无妻无妾,听说身边连伺候的丫头也没有,可称得上是洁身自好。   况且,靖王也是司马家的人,如此算来,他们就算投了靖王,也不会背上卖国贼的骂名。   良禽择木而栖,与当今陛下相比,靖王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人选。   若是靖王最后真能成事,那小姐便能成为一国之后,而他们周家也将是皇后的母家,且还有从龙之功!   因此,他们将军才起了这样的心思。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靖王正是需要巩固势力的时候,他们若是能及时投靠,若是事成,那往后的荣华不可估量!   闻言,东方立也看向了酆无咎,甚至还忍不住悄悄推了推自家王爷。   周力提出联姻,原因自然不会像他们自己说的那般简单。但无论是何缘由,于他们来说,却都是好事。   周力也是一位猛将,若有了他的投靠,他们靖军势必如虎添翼!   况且,还能赚一个媳妇呢,岂不是两全其美?   帐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半晌,酆无咎终于开了口,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是刘胥预料中的同意,而是道:“周将军可知本王曾是和尚?”   “您这不都还俗了嘛!”这话,是东方立说的。   刘胥闻言,也笑道:“殿下也说了,那是曾经。如今您既然已经还俗,又是靖军主上,这早晚有一日会成亲生子,这做没做过和尚,自是不重要的。殿下放心,我们将军和小姐都不在意这些的。”   话落,帐子里又安静了。   酆无咎无意识的绷紧了下颌,半晌,终是道:“成亲乃是大事,自然不能草率决定。本王很感谢周将军的信任,不过此事,还是再容本王考虑一二吧。”   他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一口应下。   “自然。”刘胥笑道,“婚姻乃是人生大事,确实要好好考虑考虑。我们将军说了,若是王爷有意,便在三日后,派人来提亲吧。府上,恭候大驾!”   说完,刘胥规矩的行了一礼,这才胸有成竹的离开。   虽靖王说要考虑,但从始至终,刘胥都不认为靖王会拒绝这门婚事。毕竟,任谁也看得出来,此事,于靖王来说有害无利。   待他离开,东方立终于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不应了此事?”   这多好的事啊,还考虑作甚?   “您都二十多了,这个年纪本就该成亲生子。反正是早晚的事,不是这周小姐,也会是其他人。”东方立正色道,“您早就不是和尚了,可不需要再守什么清规戒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他以为他家王爷是因为曾经当过和尚,所以这心态还没有转变过来。   “是啊,我已经不是和尚了……”酆无咎微微抿了抿唇,他知道东方立说得没错,以他如今的身份,他终有一日要成婚。   他的婚姻,不仅是他自己的事,更是关系整个靖军的大事,关系着身后上百万的百姓和将士。可答应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轻薄的唇抿的极紧,看上去竟微微有些发白。   东方立是个急性子,见自家王爷一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不由急问道:“殿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等酆无咎回答,他忽然灵光一闪道:“您不会已经有了心上人吧?”   “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酆无咎心头一震,立刻斥责道,“我、我怎么可能会有心上人?!本王只是……”   “说的也是,您成日待在军营里,哪里有机会去认识什么姑娘?”没等酆无咎自己解释完,东方立便自顾自替他把话圆了回来。   军营里大都是男人,他们虽然也有女兵,可是极少,且平日里与王爷也无甚交集。   这心上人自然是不成立了。   “既然不是,那您到底在犹豫什么?”东方立再次问道。   酆无咎心头沉了沉,半晌,才道:“大仇未报,大业未成,本王自然没有那个心思,此事再议吧。”   不等东方立说话,他便揉了揉眉心道:“时辰不早了,本王困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东方立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可见自家王爷已经开始脱衣裳,脸带疲惫,一副要立刻就寝的模样。   想了想,终是咽下了劝说的话,只道:“那行,属下便先下去了,不打扰殿下了。”   “嗯。”   酆无咎已经躺在了床上,淡淡应了一声,“出去的时候,记得把灯灭了。”说罢,便当即闭上了眼,看上去似乎疲累到了极点。   这么累的吗?   东方立挠了挠头,终是闭上嘴,吹灭了灯出去了。   帐子里霎时暗了下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帐里更是安静到了极点。   黑暗中,床榻上沉睡的男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为主上,他要操心军中上下,累吗?自然是累的。   但是之前却还有比现在更累的时候。   他们最难的日子,他甚至连续四日都没有合过眼。   疲累不过是个借口,一个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借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他早已不是需要守清规戒律、不能沾女色的和尚了。   无论怎么看,与周家联姻,都是一件好事。   可无咎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欣喜,甚至还觉得茫然无措。   可他如今是靖王,是身后百万百姓与将士们的指望,他必须保持冷静理智,绝不能露出半点无措。   “师傅,小黑,你们说我该怎么办?”黑夜里,他终是忍不住求助,可却无人会回应他了。在十八岁之前,甚至可以说在今夜之前,他却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他又怎么能忘了呢?   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娶妻生子的普通男人了。   “心上人……”他忽地想到了东方立问他的那个问题,不由轻声低喃。   那一瞬间,脑海里有一抹身影一晃而过。可那身影消失的太快了,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仿佛方才只是他一时的错觉,从未有人在他脑中闪过。   帐里安静异常,静得仿佛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心绪烦乱无序,胸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让他颇有些心烦意乱。   酆无咎猛然闭上了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却不想没多久,竟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中,甚至快速地沉浸在了梦境中。   梦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玄衣女子。   是容钰。   “将军,您来了!”他以为是容钰又入了他的梦,不由自主的朝玄衣女子走了过去,然而,方靠近,手却忽地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带着温热,比他的小了整整一圈,也比他的更柔软了许多。   原来……将军的手是这般纤细的吗?   将军,是个女子。   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酆无咎霎时僵直了身体,那一瞬间,心尖猛然一颤。   他明明应该松开的,可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非但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甚至……情不自禁地反握了回去。   “小和尚,你要成婚了吗?”她微微仰头看着他,额间的碎发朝两侧落下,露出光洁明丽的脸庞,在微光下,那双向来清冷平静的双眸中似乎起了一丝波澜。   她秀眉轻蹙,沉声问他:“那位周小姐芳名远播,是个极为优秀的女子,小和尚,你会娶她吗?” 第46章 (第二更)她来了……   “当然不会!”   闻言, 酆无咎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猛然摇了头,眼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急迫,“我、我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可能娶妻!将军,你不要胡说!”   “可你已经还俗了。”容钰提醒他。   “……就算还俗了, 我也不会娶妻的。”酆无咎无意识的捏紧了手, 本能地回道,“况且, 我、我……还未为小黑和师傅报仇!”   “可娶妻与报仇并不冲突。”容钰继续道,“想来, 慧悟大师与小黑知道你若是成亲了,也会为你开心的。周小姐那般好,你何必如此固执呢?”   “她再好,我也不喜欢!”酆无咎脱口而出, “我们连面都未见过, 又怎能成亲?”   “那你喜欢谁?”   此话像一道惊雷一般,轰然在酆无咎的耳畔炸响。他忽然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对上了一双清淡的眸子。   “酆无咎,你喜欢谁?”   那双眼睛似乎要把穿过他的皮囊, 直直看进他的心里。   无咎心口巨震,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朝后倒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容钰的距离。看着她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恨不得与她隔得远远的。   “你是谁?!”青年陡然沉下了脸色,“你不是将军。将军绝不可能问我这些话的!”   如将军那般的人,又怎可能问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呢?   将军根本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况且, 她还、还……无咎霍然握紧了自己的手,仿佛要把手心里残留的温存抹除。   “我是谁,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不远处的玄衣女子忽地勾起了唇角,含笑看着他,并朝他招了招手,轻声道,“小和尚,你是不敢认我了吗?”   她的眉目间毫无一丝脂粉之气,眸若寒星,仿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全无半点妩媚之色。可无咎却看得怔住了,见着她招手,更是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过去。   “看来,你很清楚我是谁……”容钰轻笑着开口,眼里似是有着了然。   “不,我不知道!你不是她,不是!”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悦耳动听到了极致,却让酆无咎如梦初醒。眼见着两人已经近在咫尺,他霎时变了脸色,猛然转过身去,捂着耳朵语无伦次的道。   随即,不敢回头,竟是猛地朝前跑了。   他跑得很快很快,似是恨不得快点消失在身后之人的视线中……   帅帐里,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双眼,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随即,他大口的喘息着。   竟像是做了噩梦一般。   可梦里有将军,又怎可能是噩梦?   黑暗里,他的喘息声极其清晰、刺耳至极。酆无咎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跳出来。   他紧紧地捂住了那里,仿佛这样,便能让它永远待在自己的胸腔里,谁也看不到、抢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急速的跳动声才慢慢平息,回归了正常。   仿若方才那场梦,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幻觉。   思及此,青年抿紧了唇。   方才梦中的人,是将军吗?还是……只是一场梦。   这一刻,竟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喉间干涩的厉害。   他抿了抿唇,倏地从床上下了地,走到了桌前拿起茶壶竟是连茶杯也没用,便直接灌起了茶。   茶早就凉了,入口是冰凉的。   然而,这份冰凉似乎并无什么作用。酆无咎只觉得喉咙里还是又干又涩,身体的温度似乎也并没有降低多少。   明明已过了最热的季节,可此时,他却是又仿佛回到了盛夏烈日正午。   “将军……”他不自觉地轻念出声,只是还不等酆无咎反应,便听背后忽地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呼吸声,“是谁?!”   酆无咎当即警惕的转过身去,便见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此时正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酆无咎?”男人声如洪钟,然而这般大的声音却是根本没有惊动守在门外的人,尤其是他头上还顶着两只熟悉的角。   与之前入他梦的那个北海龙君很是相像,想来也是个龙族。   想到之前那个北海龙君以及后来出现的狐妖,酆无咎眸色微暗,他此时本就心烦意乱,便也没了什么耐心,只面无表情的问道:“不错,你是谁?”   “本君乃龙王二太子,西海龙君!”来人正是龙二。   龙三知道人皇的事后,便不敢耽搁,直接便去寻了龙王。恰巧,当时龙二也在,便也知道了人皇即将出现的事。   只是如今命数不定,也不知这三人谁会成为人皇。   而此时,龟仙人也已经回去复命,自然未提到他已收了西陵晟为徒弟之事,只道,此人身上很有些奇特。   对于龟仙人的话,龙王父子倒是没有怀疑。   玄龟一族世代辅佐龙族,忠心自是不可说。而那西陵晟,既然是有可能成为人皇的人,有些奇特之处也是正常的。   龙王父子几人商议后,便先暂定了一个计划——人皇不同于普通凡人,他们自然不能轻易杀了这三人,最好的法子是把其收归己用。   司马承性格暴戾多疑,西陵晟城府极深,酆无咎修建将军庙,目前乃是容钰那边的人。   父子几人商量过后,决定三管齐下,尤其是酆无咎这边,更是要尽快把他收服!   若是不能……那就休怪他们无情了!   他们是绝不能容许那将军庙再增加的。   龙三有些犹疑,并未开口。而龙二一听,却是主动要求要去会会那个酆无咎,嗤笑道:“这人皇只有一个,我倒想看看这酆无咎到底有什么特别,竟然能让三弟铩羽而归、心生惧意!”   听到这话,龙三当时便黑了脸。   但龙二本就是个滚刀肉,他便是与他争执也没有用,既然如此,龙三便也没有阻止龙二,任由他去寻了酆无咎。   “你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嘛,不过也就是个普通凡人。”龙二打量了面前的人间靖王一会儿,发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人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禁有点失望。   酆无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警惕的看着这位忽然出现的西海龙君问道:“不知龙君来此有何事?”   不等龙二说话,他直接道:“容将军乃是本王和边城百姓的恩人,将军庙是绝对不会毁去的。”他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龙二闻言,哼了一声,倒是没生气,只道:“若是本君能让你的师傅和妖怪朋友复活呢?”   果然,此话一出,便见那劳什子靖王猛然变了脸色。   龙二哼笑道:“我们龙族可是这人界的主人,便是冥界阎王也得给我们龙族面子。你若是愿意毁去将军庙,本君便去与阎王说说情,让你的师傅与那黑狗妖复活重生!”   父王总说他性子急躁不会动脑子,可这一次,他便要让父王对他刮目相看,他龙二可不比那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老三差!   所以虽然很想与这个凡人打一场,试一试这凡人到底有何奇特之处,但是龙二还是按捺了下来,决定先利诱。   他可调查过了,这靖王与那老和尚与黑狗妖感情极深,所以不信他不心动。   而果然如他所料,那靖王一听,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本君从不骗人。”龙二微抬着下巴道。   “本王不信。”却不料,那凡人却是摇了头,“我师傅与小黑已经死去多年,他们生前做了不少善事,想来,应该早已投胎了。这既然已经投胎,又怎么可能复活呢?”   “你师傅倒是有可能投胎了,可那黑狗妖定然还在冥界。”说到此,龙二冷笑了一声道,“说不定,你那狗朋友如今正在受苦呢!他可是为你而死的,酆无咎,你就不担心他吗?”   “他从未干过坏事,为何要受苦?!”无咎立时阴沉了面色,冷冷地看着龙二,“龙君可不要信口开河。”   “是与不是,你不如亲自去看看,到时候,便能知道本君是不是在撒谎了。”龙二笑了一声,身旁,忽然便出现了一个黑洞,“这是通往冥界的路,酆无咎,你要去看一看吗?”   说罢,不等酆无咎回答,他突然到了无咎身边,伸手用力一推。他的速度太快,远不是凡人能比拟的,无咎来不及躲避,被他推了个正着。   眼见着便要扑进了那黑洞之中,一只纤细的手忽地拽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拉了过来。   一股熟悉的清香之味飘进了无咎的鼻间。   “将军……”   玄衣女子面染寒霜,森冷的看着龙二,“西海龙君,你过界了。” 第47章 他是我的人   龙二来时, 故意隐藏了气息,是以,容钰才一时没有察觉。只是因着之前的事, 容钰心有警惕,因此, 早在无咎身上留下了自己的一丝元灵。   只要酆无咎遇到危险, 她立刻便能知道。   所以当龙二打通了入冥界的通道,意欲把无咎推进去时, 容钰当即便察觉到了不对。   好在因着无咎身上有她特意留下的元灵,塔能够瞬时出现在他身边,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冥界幽冥阴气极重,便是神仙也不敢轻易入冥界,更何况无咎还是个凡人。   若是被阴气侵蚀, 说不定连命也保不住。便是侥幸从冥界回来了, 怕是也要大病一场。   容钰看着那处散发着幽冥之气的黑洞,清丽的脸庞已然冷到了极致。她只以为龙族嚣张跋扈, 却没想到,他们竟还如此阴毒。   龙二虽没有与容钰打过照面, 但只微微一想,便也猜出了面前的玄衣女子便是那位苍泽神君了。   闻言, 他毫不在意的哼笑道:“苍泽神君此言差矣,这又不是你的苍泽山,又何来的过界之说?”   不等容钰回答,龙二又补充道:“况且,我龙族掌控人间水域,只要有水之地, 便是我龙族的辖地!”   眉眼间傲慢之色尽显。   “西海龙君的口气倒是不小,听你这话,倒像是你们龙族才是这人界之主。”容钰眸色寒凉,“如此威风,着实让本君刮目相看。只是不知,可有天帝的明旨?”   “哼!不用拿天帝来压本君!”龙二脸色阴冷的看了容钰一眼,“便是天帝也管不了这事!”   “神仙不能伤害凡人,西海龙君莫不是连这天规都不记得了?”说话间,玄钧已然出现在了容钰的手中。   锋锐的□□在昏暗的夜色里散发着冰冷的银茫。   她心知龙族傲慢至极,便也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苍泽神君这不是在冤枉人吗?”龙二哼笑一声,“本君可没有伤过这个凡人,不但如此,还想送他一份机缘。本君见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心里挂念着死去的亲人朋友,心生不忍,便想着满足他的愿望,让他见自己的亲朋一面。”   “倒是苍泽神君,未免管得太宽了一些。”   龙二很是满意自己方才说得那番话,尤其是看见那容钰难看的面色,便越发得意。他可不是父王口中那等没有脑子的莽夫,看看他现在,不就让这位让他父王都吃了大亏的苍泽神君哑口无言了吗?   想到父王之前说的人仙凡心最重,他眸光一闪,像是恍然大悟道:“还是说,这酆无咎于苍泽神君来说格外不同?”   话落,帅帐里霎时静了下来。   酆无咎更是忍不住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身影——她比他矮了不少,身形更是纤细许多,其实根本挡不住他。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牢牢地站在他的身前。   他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是想看一眼,多看一眼,竟是如何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他于将军来说,是不同的吗?   不知怎的,那一瞬,酆无咎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将军,她会如何回答?   酆无咎是知道的,仙凡有别,这也是之前他哪怕猜到了将军或许成为了神仙,也故作不知,并不想捅破此事的原因。   他应该主动出声反驳那西海龙君的,可是这一刻,不知为甚,酆无咎却是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酆无咎垂着头,想张嘴说话,喉咙却干涩的厉害。   “自然是不同的。”   而就在这时,容钰却忽然出声了。   话音未落,酆无咎心神剧颤,倏然抬起了头,怔怔的看向玄衣女子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将军……”   “他是本君的人。”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重重地砸在了酆无咎的心里。须臾,他又听见那玄衣女神一字一顿的道,“他为我收敛尸骨,是我的恩人;他为本君上过香火,为本君修建将军庙,是我苍泽神君庇护的人!”   “你若是想打他的主意,自然要先问问本君同不同意!”她看向龙二,清冷的眸中已然有了怒意。说话间,已经执起了手中□□。   “既然如此,那便打一场吧!”龙二早就想会会容钰了,闻言,也不客气,冷笑道,“本君倒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   正好,他也可以为他四弟报仇。   这一战,本就不可避免。   话落,容钰与龙二已经飞了出去。酆无咎猛然反应了过来,忙拿起刀也跟了出去。只是他不过是个凡人,便是会轻功,也比不上能够腾云驾雾的神仙,哪怕他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很快便看不到那玄色身影了。   他空茫的站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黑夜,陡然握紧了手中刀,用力之大,甚至连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将军……”   酆无咎轻唤了一声,面色缓缓沉了下来。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神仙与凡人的天差地别。   “殿下,您怎么跑出来了?”这动静早已惊动了守夜的兵将,忙跟了上来,见到酆无咎狼狈的样子,忙担忧的问道,“莫不是有刺客?!”   “无事。”酆无咎绷紧了下颌,只固执地望着容钰离开的方向,哑声道,“只是本王有些睡不着罢了。你们回去吧,不用守在这里。”   守卫们面面相觑,可见自家王爷面色沉凝,看上去颇有些骇人,终究不敢再多说什么,乖乖退了下去。   而此时,容钰与龙二却已经到了远处的荒山之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自是不可能在军营中与龙二打的,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龙二亦是个急性子,因此,两人根本没有多说一句话,当即便动起了手来。几个回合下来,容钰很快便察觉出龙二与龙四的不同。   西海龙君好战,且是诸位龙子中,目前战力最强的一位。   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不过容钰也今非昔比,随着几座将军庙的落成,她的仙力也增长的不少。而且,最近容钰还发现了一事。   当她用神印修炼时,竟然发现,神印能借用的力量竟已经不止仅限于苍泽山了。   凡是有将军庙的地方,神印便能借力!   只是时日尚短,还需好好研究一番。   不过即便如此,如今的容钰已经能与龙二斗得旗鼓相当了。当初与龙四一战时,她是险胜。   而这头,龙二越打也越是心惊。   他后来也看了自家四弟与容钰打斗的留影,还专门研究了许久。若是论计谋,他或许比不上其他兄弟,可若论武艺,龙二自认自己才是兄弟中最厉害的!   若是当初把四弟换成他,那输赢可不一定了!   “怎么可能?你的仙力为何增长的这么快?!”龙二还未化成龙形,而是用人身在与容钰打。龙宫中珍宝神器无数,他知这容钰的武器是一把□□,所以他特意也用了刀。   容钰虽天赋异禀,可到底年轻,刀法在人族中出神入化,可龙二经验却是更丰富。   是以,在刀法上容钰并无任何优势。   龙二本以为这场斗法很快便会以他的绝对胜利结束,却没想到……   只听噗的一声。   他偏头,便看见了自己的左臂竟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的面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虽伤口不深,但是这确实是他数百年来第一次被他人所伤。   还是一个新晋人仙!   当然对面的玄衣女子身上也不是完好无损,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围绕在了两人的周围。便是神仙,他们也是会流血的。   容钰并未回答龙二的话,而是再次攻了过去。   她心知,与这些傲慢的龙族讲道理并无作用,况且,他们之间已有了死仇,根本没有可能和解。   唯一能让龙族安分一点的办法,唯有彻底打倒他们!   “倒是我小看了你!”龙二面色沉肃了起来,彻底收起了心里的轻视,冷声道,“不过,这才刚开始而已。”   话落,便听一声龙啸,龙二直接化为了龙形,是一条比龙四还大了一倍的红龙。   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红龙长啸一声,朝着容钰疾速的飞了过来,犹如一座极其庞大的巨山,只看着便让人心生寒意,仿佛顷刻间便能压过来!   而随着红龙一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雷电。   这便是龙族的天赋之力,龙二在此道上尤甚。雷电像是被织成了一张网,朝着容钰重重地压了过去……   *   “将军!”   天空陡然的变化,自然让人无法不注意。其他人或许只以为是天气突变,而那隐隐传来的龙啸声却被当做是了雷鸣。   可酆无咎却霍然抬起了头。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似乎随时都能塌下来一般,天上的雷电越来越凶,顷刻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瞬间便淋湿了酆无咎的衣裳。   “殿下,下大雨了,您还是先回帐里吧!”亲卫忙跑了过来,大声地喊道,“殿下这雨越来越大了,再淋下去,怕是会着凉。您快回……诶,殿下!殿下,您去哪里?!”   “你们先回去,告诉东方立,我有要事要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亲卫便见自家王爷竟已经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跑去,转瞬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殿下,殿下……”   亲卫咬牙,只能飞快地跑了回去,通知了东方立。   神仙斗法,凡人又怎么可能插得了手?   酆无咎很清楚这个残忍的道理。   他亦知道将军很厉害,可她的对手却是西海龙君,而她才刚成仙不久……   只要一想到此,酆无咎的心便无法安宁,心里的焦灼让他根本无法安静的等待。哪怕……哪怕他帮不上忙,他也想试一试。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豆大的雨滴打在了酆无咎的身上、脸上,泛起了森森的寒意,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只朝着一个方向跑着。   只是,神仙转瞬便能到的地方,于凡人而言,却已有百里。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他终于到了那座荒山之下,却已是浑身侵湿、狼狈不堪到了极致。   而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竟已经散去了。   雨停了。   酆无咎望着逐渐亮白的天空,忍不住唤了一声,“将军,你……”   “我在这里。”话未说完,身后便陡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放心吧,我没死。”   酆无咎猛然转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丽颜。   “内力消耗殆尽,你这是自己跑过来的?”容钰眉头微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可能会损了身体的根基,说不定会走火入魔?”   然而,被她训斥的那人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倏然倒地。 第48章 (第二更)将军,我可能……   “小和尚!”   容钰惊了一下, 忙伸手想要去扶住他,然而手刚碰到,酆无咎却心口一跳, 本能地避了开去,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好在天刚下了雨, 泥土松软, 这一摔倒是不算严重。   只是酆无咎足足跑了有上百里的路,全是凭着一股气, 早已脱了力。如今一泄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酸痛无比, 尤其是丹田处,更是像被火灼烧一般,生起了剧痛。   这是内力耗尽,受了内伤的反应。   容钰说得对, 若是再继续片刻, 走火入魔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要了他的命!如今他还算幸运, 只是受了一些内伤而已。   但酆无咎却无半点高兴。   方才下了那么大的雨,他身上已经湿透了, 雨水正滴答滴答的从他的身上滴下来,落在地上。   而面前的玄衣女子, 身上却无半点水迹,那场雨似乎对她并无半分影响。   这便是仙凡之间的差距。   “现在好些了吗?”   正这时,酆无咎便见他的将军轻轻一挥衣袖,施展了仙术,下一瞬,一股清灵之气席卷了他。不过转瞬, 他身上便干了,而且疲惫也一扫而光,便连丹田处的疼痛也淡了许多。   “将军,你受伤了?!”   然而,酆无咎的眉心却忽然紧紧拧了起来,身体比脑子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竟是已经拽住了容钰正欲收回去的手。   方才没有注意到,可此时,离得近,他却是一眼便看见了容钰手腕上的伤。   那分明是被利爪所伤,伤口很深,若是凡人,怕是此时手筋都已经断了。但这是龙族利爪伤的,即便是仙体,伤口也不会愈合的很快。   将军挡在他面前护着他的时候,他心头生来的是欢喜。   可看到将军受伤,酆无咎却忽然很厌恶自己。   若是……若是他能再强一些,将军是不是就不会因他受伤了?   “无碍,只是小伤而已,过些日子便好了。”容钰说着,却见青年冷着一张脸,眉目间有自责。   见此,她心口竟有些酸软。   这傻和尚只看见了她的伤,却不知,自己看上去却是更加的狼狈凄惨。   虽她用仙力为他疗了伤,可他伤得其实很重,神仙也不是万能的,仙力也无法完全治愈他的伤势。   况且,淋了那么久的雨,哪怕如今被她用仙力烘干了,依旧留下了厚重的痕迹。   面前的青年面色苍白,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甚至到处都是泥巴。若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怕真要被人当成小乞丐了。   “傻和尚,我自然敢应西海龙君,便自有把握。”容钰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安慰道,“你跑过来作甚?神仙斗法威力太大,若是不小心被卷进去,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她这般教训着,可眼里的担心却更加真切。   是啊,他怎么又忘记了,将军已经是神仙了。   酆无咎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   “抱歉,是我……”他垂着头回道。   “谢谢你。”只是他话未说完,容钰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无咎,谢谢你担心我。”   酆无咎蓦然抬起头,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心头颤动不已。   “将军,你……”   “苍泽神君,此事还没完!”无咎刚开口,便被头上一声厉喝打断,他抬头朝天上看,便见到一条巨大的红龙在空中盘旋,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此次我们虽然打了个平手,但下次,你可就没有这般的好运气了!”红龙大声道,“终有一天,本君要彻底打败你!”   容钰面上的笑意也早已消失,她抬头,目光深沉的看着龙二,沉声道:“那本君等着龙君再来的那一日。”   闻言,红龙气得喷出重重的鼻息,龙须都飞了起来。   不错,他堂堂西海龙君竟与一个小人仙打了个平手!于他来说,已是奇耻大辱了。可龙二却又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确实奈何不了容钰。   甚至还被这小人仙伤了。   虽然他也打伤了容钰,可龙二却并无一丝高兴,在他的预想中,他应该会彻底碾压这个人仙,让她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然而,最后却是个平手!   只要一想到这个结果,龙二心里便憋屈的厉害,尤其是看见容钰那平静的面容,更是气急败坏。   他不想再憋气,圆睁的龙目忽然看向一旁的酆无咎,冷笑道:“酆无咎,本君之前说的话,你最好好好想想。错过了这一次,你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狗朋友了。”   “不用指望你的神君了,她不过是个新晋的小仙,自己还未站稳脚跟,又怎么可能帮得上你?想要救你的狗朋友,只有本君才能帮你!”   “酆无咎,你好好考虑一番吧!本君,等着你来找我!”   说罢,一片鱼鳞便落在了酆无咎的手上。   龙二又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长啸一声,很快飞入了天际,离开了。   酆无咎看着手中的鱼鳞,面色沉然。鱼鳞冰凉刺骨,落在手上的那一瞬,酆无咎只觉心尖一颤,那一瞬间,眼前似有模糊的画面闪过。   他眸光暗沉,仿若看见了一条在天上翻滚的大鱼。   可鱼,又怎会在空中?   “龙族不可信。”正这时,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拿过了那片鱼鳞,用力一捏,鱼鳞霎时化为了碎末。   是容钰。   她见酆无咎只怔怔的看着鱼鳞,以为他为龙二的话动心,心头一沉,当即便毁了那片鱼鳞。对上青年还带着一丝怔然的眼睛,容钰眉心轻拧,解释道:“龙族最是傲慢,不说凡人,便是一些神仙,他们也看不起。”   “而这次西海龙君找到你,定然不安好心、另有所图。”说到此,容钰有些歉疚的道,“抱歉,是因为我,你才被卷了进来。总之,龙族的话绝对不能信。这一次,他们也必定有所图谋。”   容钰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   她可以确信,最初龙族是因为她,才找上了酆无咎。可这一次,却似乎不一样。那龙二分明是直接奔着无咎去的。   可原因是什么?   小和尚只是个凡人,龙族到底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你无需着急,我会去冥界看看。”容钰知道小和尚与小黑感情匪浅,况且,她自己也很担忧小黑。随着对仙界的了解越深,容钰心中的担忧便越甚。   龙二既然会说出那番话,那必定是冥界的事不简单。   她之前本就打算去冥界一趟,如今,不过是提前而已。   “会有危险吗?”酆无咎已经从方才的恍然中回过神来,想来可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所以他并未太在意。   此刻,听容钰这般说,酆无咎更是直接转移了心神。   “你放心,我如今已是神仙了,能伤到我的并不多。”容钰说着,忽然含笑看着青年道,“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为我修建了将军庙,我可不会有现在这般厉害。”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上女子那双清亮柔软的双眸,不知为甚,酆无咎只觉心脏跳动的速度忽地加快了。他有些慌张的别开了视线,轻声道,“况且,这也是将军你应得的。将军庙,不是我为你建的,而是边城的百姓和将士们建起来的。”   “可却是你主持修建的,我收到的第一份香火,便是你的。”容钰认真的道,“所以,小和尚,真的佷谢谢你。”   “还有,”容钰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无比的认真严肃的道,“也要谢谢你,救下了他们。靖王殿下,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所以无需愧疚,更无需自责。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唤他,无需多言,一声靖王殿下,便已经足矣了。   酆无咎只觉得胸腔处忽地燃起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滚烫,沸腾的热血在身体里不住的流淌。   “殿下,你手上的血,是干净的。”   然后,他听见她这般对他说。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蓦然抬眸,紧紧地看着面前之人,便见她对他微微一笑,灿若繁星,是他这一生看过的最美的风景。   “走吧,我送你回军营。”   话落,酆无咎便发现自己已经与容钰一同踩在了祥云之上,似乎只瞬息,他们便到了军营外。   此时,已是黎明。   橘红色的晨曦下,僵冷的身体似乎也生了一丝温暖。   “将军。”   容钰把酆无咎送回来后,便转身欲要离开了,只是刚动,身后便传来了酆无咎的声音。容钰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她眉目温和,没了初见的淡漠冷淡。   “我可能要成亲了。” 第49章 她祝他与王妃百年好合   “成亲?”   容钰有些惊讶的出声。   “不错, 不久前祁阳府周力身边的刘胥趁夜来访,便是为了此事。”   便是酆无咎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容钰说这话,明明……明明此事还尚在考虑, 并未定下。但说出口后,他却是并无什么后悔, 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 滞闷的有些难受。   “周力将军有一独女,他们提出, 只要我与周家女成婚,祁阳府这一场仗便打不起来了。”他顿了顿, 简单的把此事给容钰解释了一番。   边说,他终是忍不住抬眸紧紧地看向对面的女子。   不知为甚,那一刻,心脏处忽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虽不能插手人间事, 但是容钰依然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是关注着人间之事。尤其是靖军与大周的交锋。   闻言,她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利害。   思索间, 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青年乌黑的长发上,眼里的那一丝惊讶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浅笑。   “我倒是忘了,你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小和尚了。”容钰轻笑着道, “你如今已经还俗,又已过了弱冠,确实是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周力此人,我曾与他有过接触。此人心思澄明,智勇双全。你若是能与他联姻,倒也是一桩幸事。不但能轻松取得祁阳府, 还能再得一员猛将。”容钰边说边点头道,“周力提出联姻,想来也是为了试探你,以及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想要投靠他人,并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况且周力身后还有数万兵将以及一府百姓,他自然要为自己这一方多争取一点筹码。而联姻,对双方都有利无害。   靖军能入主祁阳府,而周力也才能真的信任新的主公。   “周小姐我虽未见过,周力虽是武将,但周夫人却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风清正。想来,作为两人的女儿,周小姐也是个极好的姑娘。”容钰思索片刻,轻声道,“虽是联姻,可瞧着却也是一桩相配的婚事。”   说到此,容钰笑了一声,看着酆无咎道:“如此,我便先祝靖王殿下与未来的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虽是因利益才有了这桩婚事,可也是两厢情愿,你可不能负了人家姑娘。”   当然,容钰相信以小和尚的人品,是绝不会做那负心薄幸之人的。   只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她望着他的眸间一片澄明清澈,只有满满的祝福。   是真的为他即将迎娶贤妻而高兴。   “……那便先谢谢将军了。”酆无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近似疼痛,喉咙有些干疼,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哑意,“我、我若是真娶了周家小姐,定会好生待她的。”   “自然,我信你。”容钰认真的回了一句,又笑道,“不过这话,你还是对正主说才能发挥最好的效果。”   “……好。”青年扯了扯唇角,也跟着笑了一声,须臾忽地深吸了口气道,“时辰不早了,将军您回吧,我也……回去了。”   “将军,”他深深地看了面前的玄衣女子一眼,声音低哑的说道,“保重。”   容钰应了一声,身上微光一闪,不过瞬息,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这便是神仙手段。   酆无咎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怔了许久,半晌,忽地转身,大步朝着军营走去。   “殿下!”没走多久,便碰到了带着人来找他的人,带头的正是容威,“您去哪里了?我们找了您好久。”   少年将军微皱着骏眉,面上不掩担忧焦急,忙下了马跑到了他的面前。   酆无咎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少年的脸上,目光微微有些恍惚。因是姐弟,两人总有几分相似。   只是容威晒得黑黝黝的,若不细看,倒是无法发现那几分熟悉。   “殿下,您怎么了?”被看得莫名,容威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受伤了?”虽然面色看上去还算红润,可不知为甚,容威直觉面前男人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无碍,只是一夜没睡,有些累了罢了。”闻言,酆无咎终是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沉声问道,“走吧,回军营。”   见他不欲多说,容威也并未多问,应了一声,便跟在了青年身后,以作保护。   “你可算是回来了!”一到军营,等得心焦的东方立便立刻迎了上来,“殿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您为何一夜未归?您可知,我们找得有多急!”   主上不见了,若是传出去,军心必定不稳。   况且酆无咎若是真出了事,那靖军绝对会元气大伤,大周那边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于公于私,身为靖王的酆无咎都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因此,东方立都顾不上君臣尊卑而出言了。   “殿下,您是靖军的主帅,是我们的主上,您的安危关系重大!”   “抱歉,是本王的失误。”酆无咎哑声回道,“不会有下次了。”他当时确实是过于冲动了,如今想来,他去了除了添乱,又能帮到什么呢?   甚至还要让更多人为他着急担忧。   将军说,他做得很好。   她还唤他靖王殿下。   可如今看来,他做得并不好。甚至差一点因为他的任性,让己方遭受重击。   是他的错。   当初,他为了仇恨阴差阳错成了靖王。可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便不能只顾自己的仇恨了。   从他成为靖王开始,他的命,便再也不是他一人的了。   靖王,代表着权势地位,代表着未来的荣华,也代表着不能推卸的责任。   身后上百万的百姓和将士是支持他的臣民,可也是属于他的责任。他的生死,他的婚姻,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举起反旗的那一天,便再也没了回头路。   他输不起,他身后的臣民也输不起,想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那么他们便只能不惜一切、拼尽全力去打赢这场仗!   “祁阳府现在如何了?”回到帅帐,酆无咎便直接道,“派人……去周府一趟吧。”   闻言,东方立霎时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婚事,本王同意了。”   东方立一听,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忙道:“好,太好了!不用派什么人了,那可是未来的主母,属下亲自走这一趟才能以示对主母的尊敬!”   酆无咎应了一声好。   “殿下放心,此事,属下定会办好的!”东方立咧开嘴笑道,“倒是没想到,我比殿下大了好几岁,结果倒是殿下先娶了媳妇。”   “你想要媳妇了?那本王给你也找一个。”青年抬起眼皮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不了不了!这大业未成,我找个媳妇作甚?不得跟着我受苦?”东方立摇头道,“还是先把王妃迎进门吧。”   酆无咎不置可否。   “那殿下,属下先下去准备了。”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帐里,便又只剩下了酆无咎一人。   他的身体猛然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若不是他及时扶住了桌案,怕是会当头摔在地上。丹田处才熄灭的火忽然又烧了起来,而这一次,甚至比方才还要烧得厉害。   “唔——”   酆无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强撑着坐到了床上,面色竟是霎时苍白如雪。   他张开嘴,正想叫人,可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便只觉眼前一晕,竟是一头栽进了床铺里晕了过去。   晕倒前,酆无咎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压住似的,沉沉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按理,他身上的内伤已经被容钰用仙力治过,虽未彻底痊愈,但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可如今,疼痛却比方才更甚……   为何?   *   酆无咎很确信自己又做梦了。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有些太过奇异。   他看见了一片很是茂密的山林,而他自己……酆无咎抬起自己的爪子看了看,他竟然变成了一只小狗。   旁边恰好有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印出了他此时的模样。   那小狗不过成年男人两人手掌大小,看上去似乎才出生没有多久,还是只娇弱的小奶狗。小狗有着雪白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以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再加上体型娇小,看上去似乎轻轻一推便能倒。   但是酆无咎却分明感觉自己的身体很强壮,四肢都很有力,并不像是才出生的小奶狗。   酆无咎怔怔的看着水面上印出的小狗身影,一时间,竟有些懵了。   虽然他很喜欢狗,但却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变成狗……   这个梦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   “大王大王,你别看了,再看你也还是就这么点大!”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那声音颇为熟悉。   像是、像是……   “小黑!”   酆无咎猛地转身,便看见了一条威武的大黑狗朝他跑了过来。哪怕过去了四年,可小黑的模样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是小黑,真的是他!   他没有看错。   看着面前的那只英姿勃勃的大黑狗,酆无咎立时激动了,立刻就想要朝大黑狗跑过去。然而,刚一动,下一瞬,便直接脸着地,竟是一头栽进了草地上。   他有些懵然的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狗爪爪,这才想起自己也变成狗了。   “哎,都说过多少次了!大王,你腿短,就跑慢一点嘛。”大黑狗碎碎念着,灵活的朝他跑了过来,然后用脑袋拱了拱起来,“看吧,又摔了。”   那张狗嘴叭叭个不停。   酆无咎:“……” 第50章 (第二更)冥界妖司……   狗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酆无咎看着自己的小短腿, 第一次开始嫌弃自己。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总算是重新站稳了,但身上本来柔顺漂亮的小白毛此刻也弄得乱糟糟的, 身上还沾了一些泥巴,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大黑狗就蹲坐在他的前方, 撑着狗脸看着, 那张狗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倒是让酆无咎找到了不少熟悉感。   不错, 这就是小黑,那只话唠狗。   他身上的毛皮还是完整的, 他的眼睛还是黑亮的,声音也是愉快的,看上去那么精神那么有力,与那只血肉模糊的狗完全不一样。   “小黑, 你过得好吗?”想到西海龙君说得那些话, 酆无咎终是忍不住问道。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大黑狗闻言, 立刻便摇起了狗头。只是不等酆无咎着急,便又听他道, “大王,我才刚开灵智, 怎么可能抓到那臭鱼?”   “……你叫我什么?”酆无咎终于注意到了大黑狗对他的称呼了。   “大王啊。”大黑狗理所当然的回道,“有什么问题吗?”   话落,酆无咎只觉得脑袋像是爆炸了一般,脑海里忽地闪过了很多画面,一段一段的记忆浮现出来。   原来这座山唤作元华山。 依誮   而他是生在长在元华山上的一只狗妖。别看这小白狗小小一只,原来竟已经快五百岁了, 是这元华山上年纪最大的妖怪。   元华山只是一座凡山,并不算大,灵气一般,山里的精怪们自然也不多。   因此,才五百岁的小白狗便成了元华山的老大。只是虽然被唤作大王,但其实手下也就几只小妖,甚至连个像样的洞府都没有,颇为寒酸。   而大黑狗是最近才生出灵智的,他口中的臭鱼,是一只鲤鱼精,也是小妖里面最厉害的一个。   但也连幻化人形都做不到。   总之,这座元华山上,唯一能幻化人形的便只有小白狗了。只是也许是小白狗生出灵智的时候太早了,导致五百年过去了,他的体型却几乎没有增大,看上去一点儿属于大王的威严也没有。   但很少下山的小白狗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大王是怎样的。   反正,因为手下的小妖们都太弱了。   作为大王的他,甚至还要负责看着他们,免得他们不小心饿死。   酆无咎看着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不由有些茫然。   实在是这一切都太过逼真了,那些记忆仿佛是真的发生过似的,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哼,大傻狗,就你资质,再修炼几百年也不是我鱼老大的对手!”正这时,一只足有婴儿大小的红色鲤鱼忽地从溪水里冒了出来,浮在了水面上嘲笑着大黑狗,笑得鱼身子都在打颤。   “臭鱼!你牛气什么啊,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小黑气得就朝红鲤鱼跑了过去,跳进了小溪里,就想去抓鱼。   可惜红鲤鱼在水里灵活得很,小黑根本连一片鱼鳞都碰不上,反倒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的,气喘吁吁。   “都说了,你不可能抓到我的!”红鲤鱼颇为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头便看向酆无咎兴奋的道,“大王,我学会飞行之术了!”   尾音上挑,掩藏不住的得意。   但确实也值得他骄傲得意,这元华山上,除了小白狗,可还没有妖会飞行之术。而他只是一条水里游的鱼,却率先学会了飞行之术,可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飞行之术?”大黑狗一听就不信,“别是吹牛吧!大王,别信这臭鱼,他嘴里就没句真话。”   “哼!”红鲤鱼冷哼一声道,“那我现在就让你看不看我到底会不会!大王,您看着,我飞上去了!”   说着,酆无咎便觉扑面而来一阵轻风。   下一瞬,便见那红鲤鱼竟当真顺着风飞了起来,且越飞越高,竟是直接飞到了数十米的高空之上。   大黑狗一双狗眼都瞪大了。   “看到了吧!让你狗眼看鱼低,我就说我学会了!”红鲤鱼得意的声音从空中传了过来,“大王,您看,我还能飞得更高!”   说着,红鲤鱼便鼓足了力气,朝着更上面飞了过去。   而那一瞬,酆无咎若有所感,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竟然也跟着上了天。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惨叫,竟是那红鲤鱼灵气不够,飞行术失效,从天上落了下来。   “臭鱼!”   小黑吓得大叫一声。   这么高落下来,便是妖怪,怕是也能摔得稀巴烂。   “小心!”   酆无咎心里也是一急,身子一动,便想朝红鲤鱼飞去。然而就在这时,丹田处忽地再次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啊——!”   帅帐里,酆无咎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痛得面色扭曲。   “大王,大王……我好疼啊……”   恍惚间,小黑的声音在他的耳畔间似有若无的响起。但即便模糊,可那声音里的痛苦却听得分明。   “小黑!”   酆无咎只觉心脏剧痛,下一刻,一股灼烧感越来越烈,他张着嘴,竟是吐出了一丝丝青烟。   只霎那间,他的眸子就彻底被黑暗侵蚀。   而不知何时,床边忽然多了一个黑洞。   *   “神君,让我与您一起去冥界吧。”苍泽山上,一听容钰要去冥界,璎霖便立刻说道,“冥界有幽冥阴气,便是神仙在那里待久了也会损伤仙体的。可我的花灵之气却能抵御幽冥阴气,神君,您带上我吧。”   她虽在花仙之中并不出彩,仙力也不算强,但花灵之气却颇为奇特。璎霖也是在一次意外中,无意发现自己的花灵之气竟能抵御幽冥阴气。   不过此事,她并未告诉其他人。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也懂的。   但是神君不一样。   神君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我之前不小心进过冥界,这才发现了这一点。”璎霖解释道,“而且,我去过冥界,也算是对那里有些熟悉,可以为神君引路。”   一旁,树天岳也道:“神君,你便带上璎霖仙子吧。若是有什么意外,璎霖仙子也可助您一臂之力。”   容钰沉思片刻,终于点了头。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之前容钰正是在思考该如何抵御幽冥阴气,但因她并未去过冥界,并未亲身感受过幽冥阴气,一时间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但如今有了璎霖相助,倒是不用再犹豫了。   夜晚,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子时便是最适合入冥界的时刻。   当夜,容钰便与璎霖一同下了冥界。一入冥界,容钰便觉一股幽冥之气扑面而来,那阴气极重,只是沾上分毫,便觉刺骨之冷。   正这时,璎霖立刻释放了自己的花灵之气,围住了她们两人。   果然,花灵之气一出,幽冥阴气便再也进不来了。   “神君,这里是冥界的入口,进去之后,便是冥河。过了冥河,才算是真正的进入冥界……”璎霖轻声解释着。   冥河之内,便是凡间所说的地府。   地府之主是为阎王。   除了神仙死后,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三界之中其他生灵死后,都会进入地府。而地府中,又分为二司,分管人族和妖族的魂灵。   若要去寻小黑,当去妖司。   “要过冥河,只能渡船。”璎霖道,“在冥河之上,便是神仙也使不出飞行术。不过这倒是无碍,冥河上的鬼差是不敢为难您的。”   鬼差虽也算是鬼神,但自然不能与正神相比。   若是只是她这样的小仙,那些鬼差或许不会当什么事,但是正神之尊,他们却不敢不给面子。   “竟是两位仙子大驾光临,快请快请。”果然,划船的鬼老一见到容钰满身仙光,便热情的邀请容钰和璎霖上了船。   按理,上此船是必须要给渡资的。   但这当然是分人的,对容钰两位,鬼老提也未提。   好在他虽热情,倒是不显谄媚。   “不知仙子要去哪里?”鬼老问道。   容钰沉声道:“妖司。”   话音未落,她便敏锐的注意到了那鬼老的目光微微一闪,须臾,试探的问道:“不知仙子去妖司所为何事?”   “四年前,本君有个妖友陨落,此次,本君便是去寻故友的。”   “妖友……”闻言,鬼老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仙子身份高贵,怎会与妖怪做朋友?妖怪卑贱,也不知是谁,竟能有这般殊荣。”   话里,不掩对妖怪的不屑。   容钰心中微动,面色缓缓沉了下来。   *   而此时,妖司。   “还不快搬!再敢偷懒,当心直接被扔进油锅里炸!”一个鬼差执着鞭子,一张青白的鬼脸显得尤其的凶恶,见到一只妖鬼走的慢了一些,当即一鞭子便狠戾的挥了过去,打得那妖鬼惨叫连连。   “大人,大人,别打了别打了,我干,我这就干!”   那妖鬼疼得发麻,却是不敢耽误,忙爬了起来,背着砖头,弯着腰加快了速度朝前走。   那鬼差的身后,一口油锅正剧烈的翻滚着。   里面竟有一只妖鬼正在被反复的炸着,他身上的皮肤满是血泡,看上去极其可怖。干活的妖鬼们见此,都忍不住吓得发抖,纷纷加快了速度。   油炸乃是酷刑,这里的妖鬼们没几个没有受过。   起初他们还会反抗,可后来尝过了油锅的滋味后,却是再也不敢了,便是再恨,也只能乖乖的干活。   “死狗,油锅的滋味如何?”   那鬼差得意的仰着下巴,转头对着油锅里已经面目全非的妖鬼狞笑着,“你身上罪孽深重,算下来,至少得在这里待个数百年咯。”   依稀间,可见那油锅里是一只血淋淋的狗。 第51章 大王,你来接我了吗   “我没有做恶!那些都是你们强加上去的, 不是我!”油锅里的狗看上去瘦骨嶙峋,身上的黑毛稀稀疏疏,竟是能看见惨白的骨头了。他瞪大了眼睛, 愤怒的等着面前的鬼差,“你们弄错了!我叫黑琅, 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要见阎王……啊!”   可一段话未说完, 他便再也忍不住惨叫出声。下油锅本就是酷刑,只有那些犯下很多杀孽、罪恶深重的魂灵才会遭受这样的酷刑。   按照妖司录上的记载, 他将要遭受至少三百年的油锅之刑。   再加上这思念来,他“桀骜不驯”, 拒不服刑,多次闹事,因此受刑时间竟是已经加到了五百年!   “就你一个低贱的小妖还想见阎王?”鬼差冷笑嘲讽,一边又往油锅下面加了柴火, 火势又更大了许多, 直烧得锅里的妖鬼惨叫不断,光听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   “快别嚎了!”鬼差不耐烦地道,“就你这样的, 我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既然入了这里, 不服完刑,是绝不可能投胎转世的。”   “死狗,我劝你还是安分乖巧一点,这样还能少受点罪。否则,若是又惹恼了大人,怕是你永生永世都出不去了!”   疼, 真的太疼了。   被司马承剥皮拆骨的那一刻,黑琅本以为那已经是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了。但直到下了冥界,他才知道,原来这里才是天地间最可怕的地方。   他明明叫黑琅,可这里的人却硬是说他是一只唤作墨风的狗妖。   那墨风成妖多年,手上沾满了杀孽,死在他手中的人妖根本数都数不清了。妖司有妖司录,上面记载了妖鬼们生前的功过。   死后,将按照生前的功过宣判。   是投胎转世,还是留在冥界还债,必须按照功过薄来判。   那墨风乃是一只无恶不作的恶妖,死了之后,按照他的罪行,当受三百年油锅之刑。   “我不是墨风,我是黑琅;我不是墨风,我是黑琅……”黑狗的声音沙哑难听,每说一个字都是对他极致的折磨,可绕是如此,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可没有人理他。   那鬼差给油锅下又加了一把火后,便又去监督那些干活的妖鬼了。边甩着鞭子,边喝道:“都给我加快速度!若是误了大人的寿辰,那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扔进油锅里炸个几遍!”   那些与他情况相似的妖鬼们,像是麻木了一般,只知道机械的干着活,哪怕听到了这些话,却也是无动于衷。   如黑狗妖这样的妖鬼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年都会有新鬼进来,但这么多年过去,却几乎没有妖鬼能从这里出去。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乖乖干活,让自己少受一点罪。   “傻子,没有用的。”有一只头上顶着牛角的老牛妖背着石头从油锅旁边经过,见到油锅里已经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黑琅,忍不住叹息的劝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是谁吗?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让其他的妖顶替了你……你要怨,便怨自己无钱无势吧。”   在这里受了四年的苦,黑琅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可他不信邪,哪怕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也不认命!   他没有回应老牛妖,只是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   “唉……你还是早点想清楚吧,否则,折磨的还是你自己。”见此,老牛妖叹了口气,终是只能摇摇头,继续背着石头朝前走了。   黑琅全身都浸泡在了油锅之中,身体每一处都是无法形容的剧痛。   身体仿佛已经疼着麻木了。   他已经死了,这油锅炸的便是他的魂灵,油锅之刑不会要了他的鬼命,却会让他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他之前顶撞了监事的鬼差,所以被罚连续受三十六个时辰的油锅刑,而如今,也不过才过了堪堪两三个时辰罢了。   “无钱无势……”他喃喃的念着,眼眶红得吓人,“大王,大王……我好疼啊……”   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元华山,见到了他的大王。大王虽然体型比他小了不知多少倍,可只要有大王在,便无人能够欺负他们。   可是……大王死了啊。   不仅是大王,还有臭鱼……他们都不在了。   “小黑!”   而就在这时,恍惚间,黑琅似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他勉力的睁开被血水捂住的眼皮,模糊间看到了一个人朝着他快速地跑来。   “……大王,你来接我了吗?”   **   如今的容钰已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因此,没多久,苍泽神君入冥界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当然,容钰也并不准备掩饰自己的行踪。   既然神仙的身份能助她,她自然要好好利用。   过了冥河,还未到妖司门口,便已经有鬼差候在那儿了。见到容钰,那青面獠牙的鬼差忙热情谄媚的迎了上来,笑道:“小人见过神君。”   竟仿佛忽视了一旁的璎霖。   “我家大人听说神君大驾光临,早已备好了酒菜,请神君移步。”鬼差笑着说着,边欲引着容钰朝另一个方向走。   容钰没有动,只道:“酒菜便不必了,本君先谢过你家大人的款待了。本君来此,是为了来寻本君的妖友的。”   说着,便欲朝妖司走。   鬼差却挡在了她的面前,脸上笑意依旧道:“神君有所不知,这妖司里的妖鬼那是数之不尽,您若是这般直接进去找,怕是寻不到的。我家大人乃是妖司的监事,执掌妖司录,您若是想找人,只要告诉我家大人,由他一翻妖司录便可了。”   “是吗?”容钰唇角微微勾了勾,只眸色更暗了一些,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带本君去见见监事大人吧,请他帮帮忙。”   “神君请,我家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闻言,鬼差脸上笑意更深了一些,眼里似还有得意闪过。他虽弓着腰,看似尊敬,但眉眼间却是不掩矜傲。   这冥界只有黑夜,终年黑暗阴深,看似荒芜。但跟着那鬼差走了没多久,容钰便觉前方开阔了不少,一座堪称宏伟的大宅很快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神君请看,这便是我家大人的府邸了。”鬼差笑着介绍道,“除了阎王,这冥界之中,便是我家大人的府邸最为华丽宽敞了。”   “好大啊!”   璎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须知冥界贫瘠,不比人间和仙界,想要修建如此大的宅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冥界,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法力都会受到限制。   光是那建府的石头,便不知需要开凿多久了。   容钰唇角的笑意早已消失了。   “哈哈哈哈……”正这时,便见那宅邸的大门忽然打开,畅快的笑声传了出来,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笑看着容钰道,“苍泽神君大驾光临,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   “神君,这位便是我家大人,妖司监事吴闻大人了。”鬼差颇为骄傲的介绍道。   阎王之下有判官,而监事,品级虽不比判官,但却掌一司事务,权力极大。算起来,便是地府的二把手了。   也难怪这位吴闻监事能过得如此奢侈。   容钰与吴闻客气的打了招呼。   “百闻不如一见,都说苍泽神君法力无边,气度不凡,如今一看,传闻果真不假。”吴闻颇为亲切的笑道,“吴某也不知神君喜欢什么,便使人布了一桌酒菜,请神君一叙。”   这位吴监事看上去圆滑世故,很是随和。   但容钰亦是在朝中沉浮多年的人,结合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因此非但没有被这吴监事迷惑,甚至还提高了警惕。   这吴闻倒不像是神仙,反倒是一派人间朝廷高官的做派。   “多谢吴监事款待,只是本君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改日再叙吧。”容钰的耐心已然耗尽,直接道。   闻言,那吴闻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身为妖司监事,便是阎王也会给他几分面子,更何况,他背后的人更是来头甚大。是以,吴闻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如此直白的拒绝过了。   “听闻神君是来妖司寻故友的?”吴闻漫不经心的问道。   容钰点头道:“不错,本君有一朋友,乃是一只黑狗妖,名叫黑琅,于四年前因故身亡。本君来此,便是想来看他过得如何的。”   “黑琅?”吴闻沉思片刻,须臾,颇为疑惑地道,“神君是不是弄错了?我妖司中并未有这个妖鬼。”   “吴监事确定吗?”容钰面色淡了下来,双眸淡淡扫了吴闻一眼道,“黑琅虽是妖精,却从未做过恶事,甚至还做过不少善事,颇同佛法。且又是惨死,如他这样有功德的善妖,身故后,本应很快转世,且下一世还能投个好胎。所以,起初,本君虽然遗憾妖友之死,却也不算着急。”   不等吴闻开口,她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道:“本君本来是准备过段日子再来的,但前不久却听西海龙君说,我那故友如今正在妖司受苦,所以才提前来了。”   “吴监事,本君的妖友真的不在妖司吗?”容钰容色如霜,“还是说,是西海龙君骗了本君?”   霎那间,她身上平和的气势便陡然一变,一股威压猛然袭来。   吴闻面色微微一变,在威压之下,竟是忍不住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后,他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阴冷。   但片刻,他便恢复了过来,面上依旧带笑道:“我才是这妖司的监事,自然比西海龙君更清楚妖司之事。想来,是西海龙君与神君开玩笑吧。”   “我已查过了妖司录,很遗憾,上面虽然有黑琅之名,但我妖司中却并未有他的鬼灵。”他笑意盈盈的看着容钰,说得一派真诚。   说完,又一脸担忧的道:“莫不是神君的那位妖友遇上了什么意外,所以错过了入冥界的时辰?”   容钰并未说话,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面前的鬼神。   “观吴监事的样子,乃是凡人成仙?”容钰忽然话锋一转,仿佛真的信了吴闻的话,不再纠结那黑琅之事。   见此,吴闻面上笑意便真了一些,回道:“不错,吴某与神君一样,曾是个凡人。只是却没有神君运气这般好,能够直接飞升成正神。”   “吴某是秦朝之人,生前乃是秦朝一府掌事。死后入了冥界,因生前积攒了功德,便有幸被上方的大人提拔,做了鬼差。于百年前,功德圆满,这才坐上了监事之位。倒是比不得神君这般威风。”   这话里竟隐约泛着一些酸意。   秦朝早已灭亡,距今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   吴闻是秦朝之人,那么算起来,便是他在冥界熬了五百多年才从一个小鬼熬成了今天的吴监事。   与他相比,容钰这仙便成得过于轻松了一些。   看上去,分明就是靠运气才上去的。   吴闻这般想着,看向面前玄衣女神的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嫉妒,不过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酸意倒是散了。   也罢,他虽然运气不算好,可却是个有后福的。   只要他好好跟着大人,未来的发展肯定比这苍泽神君好!   人间正神又如何?   待大人成事,便是天庭正神之位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如此看来,吴监事经验很是丰富,既然如此,”容钰顿了顿,面上的淡笑陡然消失,声音骤冷,“那有妖鬼不见,你如何还有心情设宴,甚至笑得这般轻松?”   “吴监事,你这是玩忽职守不成?!”   话音未落,有鬼差大声嚎叫:“大人不好了,有人来妖司闹事了!” 第52章 (第二更)妖司录记,“……   吴闻脸色一变, 直接一脚便把惊惶失措来报信的鬼差给踢了下去,怒斥道:“慌什么?!有人来闹事,直接把人抓起来就成, 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可是……”   鬼差张嘴正要说那人不简单,他们抓了, 可抓不住啊。但是一看吴闻阴冷的脸色, 鬼差吓得立刻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道,“是小的们无能, 小人这就去抓人!”   说罢,颤巍巍的跑走了。   “让神君看笑话了。”吴闻想要挤出一抹笑, 但是因为愤怒,那笑难看至极,“妖司事务繁忙,吴某自然不可能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亲自管。”   潜台词便是, 容钰那所谓的妖友还不值得他亲自过问。   “原是如此。倒是本君错怪吴监事了。”容钰勾了勾唇角, 眼里却并无笑意道,“有人来妖司闹事, 吴监事不去看看吗?”   “为表歉意,此事本君便替吴监事解决了吧。”   说罢, 不等吴闻回答,她径直转身, 直接飞身朝着妖司飞了过去,璎霖紧随其后。好在有璎霖的花灵之气,容钰的仙力暂时并未受到限制。   那吴闻说的话,容钰自是一个字也不信。   西海龙君既然那样说了,便定然是有依据的。再联想到吴闻的推三阻四,容钰的心早已深深沉了下去。   “苍泽神君!”   而吴闻见容钰竟然径直飞进了妖司, 脸色大变,大喝了一声,片刻,忙咬着牙跟了上去。   此时,妖司里已是一片大乱。   “大胆!你到底是何人,胆敢私闯妖司?这可是大罪!”油锅已经被推翻了,地上倒了好些个鬼差。此时还能站着的鬼差聚在一起,虽放着狠话,但看着对面的人鬼身却是情不自禁地颤抖着,眼里有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也不怪他们表现得如此窝囊,实在是这突然凭空闯进来的人族太过厉害了一些。他们这些鬼差加在一起,竟然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之前看守油锅的鬼差甚至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   如此一来,其他鬼差便不敢轻易上去了。   这魂飞魄散后,可是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他们谁都不想落到这个下场。   “大王、大王……真的是你吗?”黑狗的眼睛被热油烫伤了,眼里甚至有血泪流下,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黑,对不起,我来晚了。”   青年抱起了那已然瘦骨嶙峋的大黑狗,明明已没了什么重量,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尤其是当摸着一手的粘腻时,眼眶已是生疼,只喃喃的念着,“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   “……是无咎啊。”听见着熟悉的声音,小黑挣扎着从青年的怀里跳了下来,竟是想要挡在他的面前,“这里可是妖司!你是怎么来的?擅闯妖司可是大罪,你快走,快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面的黑暗,大黑狗瘦弱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快走,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在这里待久了,你会死的!”   而且死了都不好过,妖司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想到此,大黑狗就急得厉害。   “走或不走,该由我自己决定。”青年的双眸完全暗了下来,墨色越来越浓,“这一次,我不走!”   “你疯了,无咎……呀!”   大黑狗话未说完,便觉身子一轻,竟是青年再次把他抱了起来,用衣服捆在了他的背上。   “傻狗,这一次我要带着你一起走。”   一只温暖的手顺着他稀疏的毛发轻柔的顺了下去,黑琅身子一僵,那一瞬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血泪滚滚落下。   “傻和尚……”   黑琅张着嘴,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与那个傻和尚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当然知道他有多么的固执。   “不要担心,我肯定能救你出去的。”那傻和尚还在继续说着,声音很是温柔,像是唯恐吓到了他,“你不是唤我大王吗?大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闯不过一个妖司!”   可是,大王、大王已经不在了啊。   黑琅想这样说,可趴在那宽阔的背上,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熟悉的人影在模糊的眼前晃动,他黯淡的眼睛像是重新有了光,“大王,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青年牢牢地背着,只能听到周围的惨叫声,模糊的看到无数晃动的鬼影。   他看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看不到记忆中那个纯善的小和尚早已染了一身血腥。   鬼也是会流血的。   那青年手执着一把凡刃,背着身上的大狗,一步步坚定的朝妖司的门口走着。凡是挡在他面前的鬼差皆被那看似不起眼的凡刃砍成了两半,喷出的鬼血染红了青年白净的脸庞。   他面色雪白,如鬼一般,唇色却是殷红如血,眼尾处更有鬼血缓缓滴落。   “大家一起上!”有鬼差喝道,“若是让他跑了,大人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倒不如拼一把,上啊!”   闻言,鬼差们咬牙,终是一起围攻了上去。   鬼差源源不断,仿佛数不清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一个死了,就又有一个新的接上。   “快快快,他快坚持不住了!”   便见,那青年的身子晃动了一瞬,唇角有血溢了出来。   体内的火像是烧得越来越旺,无穷的力量似乎要从里面爆发出来。酆无咎只觉得身体似乎每一处都在泛着疼意,但又似乎充满了力量。   可他终究只是人身,这身血肉之躯非但难以承载那莫名而来的力量,也抵御不了冥界无处不在的幽冥阴气。   “对了,他是人族!人族是受不了阴气的!”鬼差们立刻兴奋的大吼了起来,“大家坚持住,他快不行了!”   闻言,青年却忽然笑了一声。   然后他闭上了双眼,朝着那些鬼差猛然冲了过去,手中银刀像是发出了悲鸣之声。下一瞬,竟是忽然着了火。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妖司,也照见了那些鬼差惊恐的脸。   “小黑,我会带你出去的。”   青年轻声重复着。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紧闭的双眼下竟已有血流了出来。不仅是眼睛,他的耳朵、嘴角……竟已被鲜血染满了。   “傻和尚!你快停下来!”   黑琅闻到了浓重的人血之味,着急的大喊。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只有青年那句,“小黑,我会带你出去的。”四年前的那一夜,已是他一生的隐痛噩梦。   而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自己的朋友一个人留下来受苦了。   即便是死,他也要救他出去。   只听轰隆的一声,妖司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大胆凡人,你找死!”见到那人族竟真的背着妖鬼打了出来,吴闻脸色铁青,当即便要朝着那人族一掌拍下。   可半途之中,却被一道玄衣身影挡了下来。   “吴监事,你想对本君的朋友做什么?”容钰脸色沉凝的挡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道,“你不是说我的妖友不在妖司吗?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闻被打得后退了好几米,脸色青白难看至极。   “将军……”   一股熟悉的清香飘进鼻间,青年木然的脸色忽地有了一丝变化,涣散的神智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随即,酆无咎只觉手心一暖。   是将军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是我。”   熟悉的女音在酆无咎的耳畔响起,“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璎霖,借你花灵之气一用。”幽冥之气无孔不入,青年七窍流血,除了强制使用力量之外,便是因为被阴气侵蚀。   璎霖会意,忙释放出花灵之气罩住了酆无咎与小黑。   花灵之气安抚了被阴气侵蚀的疼痛,酆无咎散乱的理智终于慢慢回归,七窍的血也慢慢止住了。嗅到那股清香之气,他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只是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   视线所及之处,竟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绯红。   他怔怔的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玄衣女子,血色的眼里似有光芒闪过。   察觉到手心那只手要离去,他反射性的反握回去,本能地把她的手禁锢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放心,我在这里。”   容钰站在青年身前,面色沉凝至极,她以为是青年回过神来感到了害怕,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便轻声安抚。。   她没有问酆无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够带出小黑。   于此刻而言,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她的目光落在了大黑狗血肉模糊的身上,那里还散发着热油之味。   “神君,这是油锅之刑!”璎霖立时惊呼出声。   “油锅之刑……”容钰看向吴闻,眼里已然满是冷厉,“吴监事,本君的妖友从未作恶,为何会遭受这油锅之刑?!”   她陡然大喝了一声,玄钧应声而出,直直的抵住了吴闻的脖颈。   吴闻面色霎时惨白如雪。   他强自镇定道:“苍泽神君,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妖司,我乃妖司监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君只是想为我无辜受苦的妖友讨个公道而已。”容钰声音极冷,“吴监事,借你妖司录一观!本君倒想知道,我的妖友到底犯了什么罪!”   “容钰!”   然,话音未落,吴闻便觉身上一疼。   下一瞬,一本黑色的书便从他的怀里飞了出来,落在了容钰的手中。   这便是记载了妖鬼功过的妖司录。   “黑琅。”   容钰轻念着小黑的名字,妖司录便直接翻到了黑琅所在的那一页。   “黑琅,狼狗成妖,享寿三百零七。一生善行累积七百八十件……以功过记,下一世当投为人身,福寿双全,成就正果。”   而如今,妖司录上面记载,“黑琅”已经投胎了。 第53章 (双更合一)命书空白处……   “我的妖友本应投身为人, 可如今,却受了油锅之刑。吴监事,你这妖司倒是管得好得很!”女子的声音不疾不徐, 但每一个字上似乎都结满了寒冰,把这一切丑陋明明白白的公之于众。   “所以, 我是可以投胎的对吗?”   青年背上的黑狗猛然抬起了头, 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刹那亮了起来,声音虚弱嘶哑, 可眉目间却全是如释重负,“我没有害人……没有辜负大王的教诲, 我是元华山的妖。”   “元华山的妖,从不会害人。”   他喃喃自语,但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了酆无咎与容钰的身上。   “是的,你没有害人, 也没有辜负你的大王……”酆无咎把黑狗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斩钉截铁的道,“他知道的, 他不会怪你的。”   染上了血迹的白净脸庞上却是没有丝毫笑意,只用力的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那一刻, 心头的火烧得更烈了,恨不得直接破土而出!   “我是黑琅, 我不是墨风!”黑琅嘶吼了一声,“我是黑琅,我是黑琅!”   至此,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那名叫墨风的犬妖冒名顶替了黑琅,占了黑琅的投胎名额,而黑琅却变成了墨风, 代替他在妖司还债受苦。   至于那墨风为何能冒名顶替?不过是因为,他贿赂了上官而已。   容钰心念一动,衣袖一挥,吴闻啊了一声。   下一瞬,一个厚厚的黑色账本便从他的身体里掉落了出来。容钰伸手一抓,那账本便落到了她的手上。   “苍泽神君,你放肆!你快把东西还给我!”见此,吴闻大惊,但是抵在脖间的刀尖,却让他根本不敢随意乱动。   数年的朝堂沉浮终究让容钰动了许多。   她不屑参与那样的事情,但却又很清楚,这里面的龌鹾。   果然如她所想。   这黑色的账本便是这些年来,吴闻记录的黑账。   “犬妖墨风,上供黄金五千两,绫罗珠宝若干,并灵器若干……”她直接翻到了四年前的记录,果然便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与黑琅不同,犬妖墨风在人间经营多年,积攒丰厚,但他确实无恶不作,三百年油锅之刑觉不可能免去。   死后到了冥界,便及时的把这些珍宝献了上去,用以换取自己免受刑罚,并“买”了一个投胎名额。   因他献上来的宝物众多,价值够高,便可以买到更好的名额。   而黑琅与其都是犬妖,且又无钱无势,懵懂无知,最是好糊弄。   因此,便成了这么一个倒霉鬼。   如这般的交换,并不只这一例,简直数不胜数。   妖司被吴闻一手把控,手下与他沆瀣一气。不愿做这事的鬼差,早就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除去了。如黑琅这般无权无势无钱的小妖,便是受了罪,也求告无门。   若是无人为其申冤,想来便要这般无辜替人受罪,刑罚永远也不会有结束的那一日。只因,为了掩盖这一切,吴闻等人是绝不会让留下活口的。   当这些无辜的小妖们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后,便会因不堪受刑魂飞魄散!   ——这是一条被人刻意安排的死路!   若是她没有成仙,若是她没有决意下冥界,那黑琅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他有什么错?   他虽是妖,却从未做过恶,且还做了无数善事,最后更是以命救下了自己的朋友,落了个尸骨无存。   可死后,自己的功果不但被人偷去,甚至还要代人受过……   容钰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看向吴闻的目光中已然染上了杀意。   锋锐的刀尖像是被愤怒席卷,直接没入了吴闻的脖颈,鬼血霎时滴了下来。虽不至于立时要了他的命,但却会让他痛苦难耐,更颜面尽失。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愤怒却又动也不敢动。   “神君息怒,这……此事只是误会而已。我并不知道这只犬妖乃是你的朋友,若是早知道,定然不会让他受苦的。”直到此刻,吴闻依旧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还想把事情推脱出去,“定是下面的鬼差没有仔细查清楚,才导致出现了这样的纰漏,你放心,我这就安排你的故友……啊!”   只话未说完,那刀尖便又更进了一寸,吴闻霎时惨叫出声。   然那刀尖却并未停下来,一点一点的刺进了他的脖子里,眼看着便要刺穿,吴闻吓得面色大变,大叫道:“苍泽神君!你住手!我是妖司监事,乃是冥界正神,你不能杀我!”   “如你这般尸位素餐的冥界正神,想来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容钰的声音清淡,可话里杀机尽显,竟是当真要要了吴闻的命。她并不准备继续听吴闻的狡辩,于这些贪官污吏来说,他们从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   若不是她法力足够强大,态度足够强硬,换做是其他的微末小仙,想来,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容钰,你疯了!我可是景贤太子的人,你若是杀了我,景贤太子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吴闻没有想到容钰竟然真的这般敢,他吓得面色煞白,想要逃跑,可是他虽是妖司监事,但这些年来荒废修炼,哪里是容钰的对手,只能色厉内荏的放下狠话,“我若是死了,不仅是你,你的朋友们,谁都活不了!”   “景贤太子!”闻言,璎霖大惊,见容钰不知,她沉着脸解释道,“神君,那景贤太子乃是天帝义子……”   只听太子二字,便知这位景贤太子的地位了。   这景贤太子乃是天帝天后在凡间的义子,而随着天帝天后一同飞升仙庭。因着天帝天后的亲子在凡间时意外亡故,两人膝下便只剩下了这个义子,所以颇为宠爱器重,并封他为景贤太子。   璎霖忙把这景贤太子的来历向容钰解释了,话末,面色沉重的道:“若此事真与景贤太子有关,怕是……不能善了。”   天帝平时虽公正,但谁也不知,当爱子犯错时,天帝会不会真的狠下心。   “不错!景贤太子可是天帝爱子,乃是未来的天帝,我乃太子的人。容钰,你不过是个小神,你若识相,就应立刻放……”   “所以此事是景贤太子指使你做的?”不等吴闻说完,容钰直接说声打断了他。话音未落,她忽然一笑,眸色一厉,大喝一声,“玄钧!”   下一刻,吴闻只觉脖颈一凉,甚至连叫也来不及。再反应过来时,竟是已经身首分离。   容钰竟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当然便是身首分离,吴闻也不会死。   他乃是冥界正神,受香火滋养,又是鬼神,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死去。但脑袋被当众砍下,不仅让他受了重伤,损了他的修为,更是奇耻大辱!   “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若真是景贤太子,那更应重罚!”只听嗡的一声,玄钧便迅速飞回了容钰的手中,她目光冰冷的与地上的吴闻对视,冷声道,“便连天帝也不能违抗天规,更何况只是太子?”   “你当真要把事情闹大?”吴闻的脑袋在地上跳了跳,一双鬼目已满是阴毒之色,“景贤太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别以为天帝会为你作主,不过是些小妖小仙,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孩子?!”   “容钰,你会后悔的!”   吴闻阴狠的说道。   说着,他忽然闭眼念了一句咒语,吐出了一口鬼血,须臾,冷眼瞧着容钰道,“太子马上就会来了,你们谁都逃不掉!”   容钰没有理他,而是运起仙力为黑琅疗伤。只是他的魂体实在是太过虚弱,便是受了容钰的仙力,也只是暂时多了几分力气。   “将军,”黑琅忽地唤了容钰一声,一双眼睛祈求的看着她道,“大王,求您帮我看看大王。他于二十二年前身亡,我在妖司并未看到他……”   联想到自己的遭遇,黑琅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一直认为大王已经转世了,可如果、如果大王也碰到了与他同样的事……黑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二十二年前,元华山爆发天火,大王为了救下我们与山下的百姓,以身挡住了天火。”哪怕过去了二十多年,但那一日的惨烈依旧历历在目,黑琅的眼里水光朦胧,“我们活下来了,可大王……却死了。”   “他救了那么多人……他应该会投个好胎的吧?”黑琅眼带期颐的看向容钰。   容钰面色微肃:“他叫什么名字?”   “扶白。”一道低哑的声音陡然在两人中间响起,是酆无咎,他看着容钰,一字一顿的回道,“他的名字,唤作扶白。”   话落,妖司录直接迅速翻动了,转瞬,便停了下来。   微黄的纸张上,扶白二字显眼至极。   “犬妖扶白,享寿五百三十一。一生未作恶事,后以身挡住天火,救下五万六千人……以功过记,下一世当投作人身……”   按照妖司录记载,扶白因救人有功,死后便能立即投胎,且还能脱离妖身,转世为人。这一世,他应降生在富贵人家。   父母双全,最后寿终正寝,儿孙满堂。   非但如此,若他此世若是一直行善,待到功德圆满,便能以人身位列仙班。   “大王很羡慕那些人类的……”黑琅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满是怀念,“能投胎为人,且还能以人身位列仙班,他定然会很高兴的。可是,大王真的投胎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容钰微微皱眉,妖司录上记载扶白已经投胎,而黑色账本上也并未有关于他的记载。   “你不是说你的大王很厉害吗?”面色苍白的青年忽然开了口,眸色微暗,但面色却很是认真,“他既然那般厉害,想来也无人敢阻他的投胎之路。”   “对对对,大王肯定已经投胎了!”黑琅一下便高兴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不错,大王那么厉害,这些欺软怕硬的鬼差肯定不敢欺辱大王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   容钰心头微沉,只是见黑琅那般高兴,到底没有说什么。她忍不住看向酆无咎,却见他低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眸色,让人看不清楚。   “无咎……”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容钰刚开了口,还没等她说完,青年便忽然问道,“那吴闻定然已经通知了景贤太子。”   闻言,容钰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疑惑。   沉默片刻道:“我们先去寻阎王。”想来,如今他们已经出不了冥界了。便是幸运的回了人间,此事也无法善了。   以这吴闻的品性,便能想到那位景贤太子的为人。   他们坏了他的好事,那位怕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当然,容钰也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此事。   便是成了仙,她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子。这仙位,本就是因百姓而来,自然不能忘记初衷。   只是,她转头看向一旁只默默释放花灵之气的璎霖道:“璎霖,你……”   “我不走!”不用她说完,璎霖便打断了她,俏脸严肃道,“神君,您不用多说了,我不会离开的。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与您一起走。”   “我不怕。”   对上少女清澈认真的眼睛,容钰终是没再说什么。无论是歉意和感谢,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妖司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冥界之主,阎王不可能不知道。但直到现在,阎王也没有出现,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这第一,便是阎王与吴闻早就互通有无,乃是一丘之貉。   而这第二,怕是阎王也遭了难。   “哼,别白费力气了,这事,便是阎王也管不了!”吴闻已经重新装好了自己的脑袋,只是他因此也元气大伤,看上去虚弱了不少,只瞧着容钰等人冷笑道,“我劝你们现在最好早点认错,如此,太子或许还能网开一面,饶你们一命。”   容钰并未理他。   她之所以没有真正的要了吴闻的命,不过是因为吴闻终究是地府鬼神,该如何惩罚,应该交予阎王或者天帝判决。她若是杀了他,便是送上了把柄。   再说,吴闻还是人证,所以,她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只是把他捆了起来。   而事实也如容钰所料。   因她的身份,那些鬼差倒是也不敢拦着她,她到了阎王殿,却只见到了判官。许是早就知道了她为何而来,判官只苦笑一声道:“阎王于百年前出了意外,受了重伤,如今还在闭关修养当中。”   判官看上去愁眉不展,很有些落魄。   见到容钰,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终是道:“此事关系甚大,苍泽神君,您……您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见此,容钰甚至没有再问判官为何不把此事上告天庭。   判官是地府鬼神,先受阎王管辖。只有阎王才能上天庭。判官虽也能上奏天庭,但是……想来是那位景贤太子拦下了他的折子。   与容钰不同,地府判官虽是地府正神,名字却并不会在仙录之上,自然也无神印。   当初容钰能上奏天帝,也是因为用了神印,所以龙王才无法拦下她的奏表。而没有神印的奏表,便是上了天庭,也并不会直接到天帝手中,而是要先经过筛选。   毕竟天帝事务繁忙,自然不可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此事虽提高了天庭的办事效率,却又给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那位在天庭多年的景贤太子想必对这些事更加了解。   “哈哈哈哈哈——”   正这般想着,便听一串大笑声忽然从阎王殿门口传来,转瞬间,一个身着金黄色华服的年轻男子只瞬息便出现在了阎王殿内。   看到此人,判官脸色一变,一边悄悄推了推容钰,一边上前行礼道:“小仙见过景贤太子。”   原来此人便是景贤太子。   容钰几人都未动,只是看向了来人。   便见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但浑身金光大闪,一看便知神力雄厚。身材并不算太过高大,面上甚至还带着和煦的笑意,可眉宇间却不掩倨傲,满身的贵气难掩,颇为咄咄逼人。   “陈判请起,何必如此多礼?”景贤笑着让陈判起来,话虽如此,他却丝毫没有回避,而是生生受了这一礼。   “你便是苍泽神君?”   说着,他似乎这才看见了一旁的容钰,至于酆无咎三人却是直接被忽略了。   足见这位太子的傲慢。   “正是。”   容钰不卑不亢的道。   见此,景贤面上的笑意散去,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目光深深地看向容钰,忽地又笑了,“之前便听闻了苍泽神君之名,倒是没想到,竟是一位如此动人的美人。神君容姿,比之牡丹仙子也还胜一筹。”   明明容钰是以品性与战力闻名仙界,可这景贤太子却只点了她的容貌,看似夸赞,但实则却是羞辱之举。   话语间透着些轻挑。   容钰面上未动,只是她正要开口,身前便被人挡住了。   她微微一怔。   是酆无咎。   “她名容钰。”青年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面前的神仙,声音沉哑,“景贤太子,请自重。”   “凡人?”景贤这才把目光移到了酆无咎身上,只面色淡了下来,矜傲的道,“陈判,这冥界什么时候,连凡人都能进来了?”   他只看了酆无咎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一个凡人放在眼里。   便是璎霖,也没有得到这位景贤太子一个眼神,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回太子,是小仙的失误。”陈判顿了顿,忙躬身请罪。按理,凡人一般是进不了冥界的,除非用了特殊手段。   可陈判之前听手下说了,这酆无咎并不是跟着容钰一起来的,而是独自一人突然出现。   不但如此,甚至还伤了不少鬼差。   “本王自是来讨回公道的。”   酆无咎面色不变,分毫不让,似乎并未把面前高高在上的天庭太子放在眼里。   “孤在与苍泽神君说话,岂是你一个凡人能插嘴的?”一个低贱的凡人也敢直视他?景贤眸色冰凉,只微微一挥手,一股庞大的仙力便如雷霆之势朝着酆无咎袭了过去。   “无咎!”   容钰面色一变,当即便要把酆无咎拉开。容钰没有想到这位太子竟然如此蛮横霸道,竟真的当着众人的面对凡人出手。   天规有规定,神仙是绝不能无故伤害凡人的。   便是天庭太子也不例外!   只是景贤的速度太快,不等容钰反应,那神力便瞬间淹没了酆无咎与他怀里的黑琅。容钰脸色大变,忙释放仙力,与那仙力对抗。   然……仙力却如石沉大海。   不但如此,景贤所放的那股威势庞大的仙力也在转瞬间便也消失了。而那被仙力攻击的青年虽嘴角溢血、面色愈发苍白,可却依然直直的站在了那里。   “咦,倒是有些稀奇。”景贤眉头微扬,唇角翘起,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分明是已经被激怒了,“既然如此,孤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说罢,竟冷笑着又是一击。   “退开!”   这一次,容钰立即挡在了青年的面前,低喝一声,执起玄钧便把那道仙力挡了回去。既然这位太子如此不客气,容钰便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与景贤动起手来。   “看来苍泽神君是要一条路走到底了?”景贤冷声道。   容钰也冷声回了一句,“不过是为讨个公道罢了!既然景贤太子不愿给,那便由我们自己来抢吧!”   闻言,景贤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两人的动作极快,转瞬间便已经交手数个回合。毋庸置疑,这位景贤太子果然不愧是天帝义子,法力深不可测,是容钰至今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比之龙二,竟还要强数倍。   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上还有无数法宝。   “这玉华瓶乃是孤最近新得的宝贝,苍泽神君,便替孤试试它的威力吧!”   话落,景贤便笑着扔出了一个玉白的瓶子,只瞬间,那玉瓶便喷出了一股熊熊烈火,竟是三界最烈的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可烧尽世间一切,唯有月河之水才熄灭,便是神仙沾上一点,仙体也会被焚烧殆尽。   “太阳真火!”陈判大惊,忙道,“太子不可!那是苍泽神君,乃仙界正神!天帝若是知道,是决计不会轻饶您的。”他没有想到景贤出手竟这般狠辣。   容钰再怎么也是正神,若是死了,定然会闹大。   便是天帝也不会无缘无故处死一个正神。   “正神又如何?”景贤面带笑意,眼里却满是阴毒与狠戾,“仙界可不缺正神,死了一个,再立一个便是!”   “况且,”他忽然笑了,“有谁看见是孤动的手?”   陈判一听,心口冰凉。   这分明是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容钰自是也听见了这话,但她无暇他顾,太阳真火来势汹汹,她根本躲避不开。她心念一动,祭出了神印。   “神君小心!”一旁璎霖也倏然白了脸,想也不想,便想要冲过去为容钰挡住这火。然而,她却只觉手上一重,竟是一只黑狗落在了她的怀里。   而下一刻,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比她更快,直直地冲进了太阳真火之中。   “小和尚……”   身子陡然落入了一个宽阔炽热的怀抱,容钰蓦然瞪大了眼,怔然的看着面前张开双臂把她牢牢护住的青年。   他紧紧地抱住她,唤了她一声,“将军。”   不过刹那,太阳真火便席卷了一切,彻底把他们淹没……   **   此时,天庭。   司命府上。   司命仙人霍然睁开了双眼。   下一刻,命书出现在面前,快速翻动,停在了一张空白之页上。而就在这时,却见那空白处,忽然显出了一个名字。   “酆无咎。” 第54章 (双更合一)末帝司马承……   “酆无咎, 十七岁还俗入世,自立为靖王,领靖军, 于洪武十三年,攻破大周都城, 建立靖朝。后又于元靖二年, 灭戎国,至此天下一统。”   “靖皇酆无咎在位四十年, 至圣至明,致海晏河清, 是为人皇。”   “于元靖四十年,寿终正寝,以人皇之身成圣。”   命书的空白逐渐被一个个金色的字符填满,成就完整的命数。   “人皇酆无咎……”司命仙人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眼里似有风暴聚集。他只顿了片刻, 忽地又快速地翻动命书,果然便发现司马承与西陵晟新的命数也出现了。   “宫城破, 末帝司马承于洪武十三年,自焚于龙清宫。”   “戎王西陵晟于元靖元年暴毙……”   “这便是天命吗?”不知想到了什么, 司命仙人的脸色难看至极。须臾,他蓦然叩上了命书, 身上金光微闪,下一瞬,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司命府上。   **   而此时,容钰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在与景贤动手前,容钰便已经想到了很多结果,最惨烈的莫过于她死在景贤的手中。她早已想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 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死了,但神印仍在。   届时,她会在死前彻底启动神印,用神印护住酆无咎几人,神印中还未彻底转化的香火之力可以把他们送出冥界。   只是她没有想到无咎竟会突然挡在她的面前。   太阳真火之威力,岂是人类的血肉之躯能挡住的?容钰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想要把那傻和尚推开,只是到底来不及了。   真火彻底淹没了他们两人。   容钰危急之下,只能动用了神印中最后的神力,想要护住身上那怎么也推不开的傻和尚。   那时,她甚至在想……若是小和尚死了,那她便是拼尽一切,挖地三尺,也要为他,为他们所有人讨回这个公道。   然后,赔他一条命!   然而,预期中的剧痛却并未来到。   容钰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再睁眼,便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黑暗的地方。便是仙体,竟然也看不透这黑暗。   整个世界仿佛全都被黑暗笼罩。   “小和尚,小和尚……无咎!”她忍不住出声唤道,然而却只能听到属于自己声音的回音,似乎这黑暗的天地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无人应她。   容钰用玄钧在手心化了一道,疼痛顿时传来,证明面前的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她的幻觉。   太阳真火似乎也彻底消失了。   容钰想要使用仙力,然而身体内却空空无也,竟是一丝仙力也无了。   她甚至连神印都感应不到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傻和尚又去了哪里?   一时间,容钰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她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无奈之下,便只好摸黑朝前走。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而耳边,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甚至连风声也无。   容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前行,直到……   “汪汪汪……”   一声声犹带稚□□腔的犬吠声忽然划破了寂静,顺着黑暗,传进了她的耳间。   “是谁?!”   容钰倏然凝神,沉声开口。   “汪汪汪往往……”   回应她的却只有那一声声犬吠,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容钰竟莫名觉得那犬吠声里带了一丝委屈。   她心头微微一动,不由自主的便朝着犬吠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声音一直没有断过,仿佛就像是这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汪汪汪……”   犬吠声越来越着急,随着时间过去,那稚嫩的叫声似乎带上了沙哑,像是小犬叫坏了嗓子。   容钰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似乎越来越近了,直到她看到了一丝亮白,有光射了进来,似是黑暗的尽头。容钰眉心一动,直接朝着光踏了过去。   刹那间,黑暗消失,世界巨变。   炽烈的光芒射了过来,她只觉眼睛生疼,本能地闭了闭眼。   “呜呜呜……”而就在这时,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撞在了容钰的腿上。她睁开眼,本能地低头,便对上了一双尚带着懵懂的乌黑眼睛,以及一片雪白。   再定睛看,才发现竟是一只不过成年人两个巴掌大小的小奶狗。   雪白的毛发,乌黑的大眼睛,此刻正仰着小脑袋,怔怔的看着她。那眼里清澈透亮,仿佛是这世间最纯净的泉水,一眼便望到了底。   它小小的一团,软乎乎的,微张着小小的嘴巴,仿佛是被惊到了。   “刚才是你在叫吗?”容钰的心瞬间便软成了一团,她蹲下身,在小狗反应过来前,小心的把它捧了起来。然后,忽地唤了一声,“无咎?”   小奶狗却对这个称呼并无什么反应,只依旧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像是傻了一般。   见此,容钰忍不住失笑一声。   她怎么傻了,无咎是人,又不是妖,又怎么可能变成狗?   只是若不是无咎,那这小奶狗又是什么来历?   以及……这里是哪里?   容钰把小奶狗抱进了怀里,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茂密的树林,时不时飞过的鸟雀,还有一些跑来跑去的野兔野鸡,分明是一座山林。   只是却不是苍泽山,也不是容钰熟悉的任何一座山。   她心念一动,下一刻,便凭空飞了起来。   之前消失的仙力竟然又回来了。   “汪汪汪……呜呜呜呜……”她陡然飞了起来,却仿佛吓到了怀里的小奶狗,惊得这小家伙呜呜呜叫唤了起来,连声音都颤抖了。   不但如此,那软乎乎的小身子也跟着颤了起来,小奶狗更是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大眼睛,然后把自己的小脑袋深深的埋进了容钰的怀里。   “别怕,不会摔下来的。”感受到小奶狗的害怕,容钰便轻柔的揉了揉小奶狗,柔声安抚道,“放心,我会抱紧你的。”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也或许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小奶狗的身子慢慢不再抖了。   然后,还小心地探出了小脑袋,怯生生的朝下面看,结果,像是又被吓到了,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两只前爪更是紧紧地拽紧了容钰胸腔的衣服,然后一头埋进去,说什么也不看了。   容钰摸了摸他的头。   她本意是想飞出这座山林去看看,看清况,她应该是回到了人间,但这里具体是哪里也不知道。   想到还在冥界的璎霖和黑琅,以及下落不明的无咎,容钰便不再耽搁,加快了速度。   然而……出不去。   无论她从哪个方向飞,每次到了这座山的边缘之处,便会被一层看不见的灵罩挡了回来。容钰试了好多次,结果依旧没有变。   这座山仿佛被人设下了结界,她也试图想要打破这结界,然而,这结界却很是奇怪,甚至能够吸收她释放的仙力。   因此,即便容钰用上了神印,结界也无丝毫变化。   她想要回到冥界,又发现,在这座山里,她根本无法打开去冥界的通道。   也就是说,她彻底被困在了这座山里。   直到天色暗下来,容钰也没有找到离开这座山的办法。   倒是怀里的小奶狗,还以为她在玩。本来还有些恐高的小狗,因为被容钰带着飞了快一天,竟逐渐适应了,到最后,都敢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了。   “呜呜呜……”它呜咽了一声,肉乎乎的肉垫拍在了容钰的下巴上,然后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她,又用爪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竟是颇有灵性。   “肚子饿了?”容钰立时明白了它的意思。   小狗又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   虽然心中焦急,但眼见天色已黑,暂时又无甚头绪,容钰终于停了下来。她是神仙,倒是无需再食用五谷杂粮,但容钰已经查探过,小狗虽然有灵性,却似乎并未成精,似是真的只是一只才出生不久的小狗。   只是比普通的小狗更聪明了几分罢了。   她本想用点化这只小狗,却发现,她的仙气仙力似乎对它并无什么作用。不像是之前的鼠一,容钰不过是给了他一丝仙力,便助鼠一化为了人性。   可小奶狗……它只知道仰着脑袋懵懂的看着她。   算下来,这小狗还是她的恩人。   况且还这般可爱粘人,就像是块小粘糕似的,自从容钰把它抱在怀里后,这小家伙便像是在她的怀里安了家,都不愿意下去了。   可爱的让人想要怜惜。   于情于理,容钰都不会不管这个小家伙,便先给小狗找了一些吃的。小奶狗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相颇有些诱人。   容钰虽然出不去这座山,但仙力却还能用,便幻化出了一座木屋,暂且供他们歇息。   而此时,小家伙窝在竹床上,抱着一个野果子啃得喷香。   啃了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奶狗忽然抬起头,然后在一堆野果子里看了看,选出了品相最好的一个推给了容钰。   “给我吃?”   “呜呜呜!”小狗点着小脑袋,像是真的听懂了似的。   见此,容钰的目光也不由柔和了许多。   虽然这野果是她寻来的,但是她也没有拒绝小家伙的邀请,拿起那颗它精挑细选的野果便吃了起来。   味道确实不错。   容钰微微有些恍惚。   算起来,自从她成为神仙后,因为不用进食,只要仙力足够便可。因此,竟是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野果甜中带着点微酸,汁水丰沛,倒是颇为解渴。   待到容钰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啃完了果肉了。   而这时,小狗又推了一个野果给她,然后小肉垫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而它自己,蹲坐在了竹床上,两只前爪抱起方才啃了一半的果子,又专心的啃了起来。   别看它长得小,但是胃口可不小。   一颗果子几口就下肚,不一会儿,那堆野果便被解决了一大半。容钰有些惊讶,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肚子,却发现瘪瘪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吃到哪里去了。   只是看这小家伙吃得这么开心满足,容钰心中的焦灼倒是慢慢平复了下来。   “你有名字吗?”她垂头,认真的问小奶狗。   小奶狗抱着野果啃着,大眼睛里全是无辜。   容钰唇角微翘,伸手轻轻揉了揉小狗的脑袋,轻笑道:“你长得这般白,若是没有,那我先唤你小白可好?”   小狗没有出声,只是拱了拱她的手心,像是回答。   一切似乎都很是平静安宁。   而这样的日子,眨眼便是一月过去了。   期间,容钰想了许多法子,却都没什么效果。她至今都不能走出这座山,倒是小奶狗似乎并不结界限制。   只是小奶狗虽然聪明,但似乎并未开启灵智,它懵懵懂懂的,只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暂时帮不了容钰的忙。   这一月来,容钰已经走遍了这座山。   此山不算太大,但也不小。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山里除了小家伙,虽然有不少动物,但是却连一个生出灵智的都没有。   容钰特意查看过,甚至还用仙力试过,但是那些动物似乎与小白一样,仙力对它们并无什么作用。   就这般耗下去,也不是法子。   容钰望着湛蓝的天空,眸色缓缓暗了下来。   “汪汪汪……”该吃饭啦!   小奶狗用前爪扒了扒容钰的袍角,相处了一个月,她已经能从小奶狗的叫声明白它的意思了。   她弯下腰,一手把小狗抱了起来,一手张开,一串水灵灵的野果便出现在了容钰的手里。小奶狗眼睛登时一亮,叫声都软了几分。   虽刚开始时,容钰为它摘了果子。   可后来,为了不让这小家伙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容钰便很少给它投喂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小家伙自己去找吃的。   只是这山里虽然没有成精的动物,但是豺狼虎豹这些也不少,小狗就这么一丁点大,能找到吃的就不错了。   像这种鲜嫩的野果子,基本是轮不到它的。   只有它表现好了,容钰才会奖励它。   不过……它今天有做什么需要奖励的事吗?   小奶狗抱着野果子却没有立刻吃,而是仰着小脑袋疑惑的看着抱着他的两脚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问。   “既然找不到出去的路,那便开一条新路出来吧。”容钰微微翘了翘唇角,轻声道,“小白,帮我一个忙好吗?”   小白可以走出这座山,那她便能把自己一半仙力放在小白身上。既然从里面破不开结界,那便里外一起吧。   如此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眸中含笑,像是装满了夜晚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   小白仰着脑袋,怔怔的看直了眼。便连手中的果子什么时候掉了下来,竟然都不知道。那一瞬间,它的眼里、心里,似乎只有这只抱着它的两脚兽了。   明明她一点毛毛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有点好看呢?   “汪汪汪……”小白叫了起来,它本想问两脚兽是什么忙,可是发出来的却只是汪汪声,而不是如两脚兽那般好听悦耳的声音。   明明它一直都是这般叫的,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它小小的心里似乎第一次尝到了失落的滋味。   它想问她,她要找什么路?   想问她,来自哪里?   想问她,她是什么东西?   它还想要问她,会留下来吗?想问她,可不可以……一直陪着它?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懂两脚兽的话,只是忽然间就明白了。   他听得懂两脚兽的话,但两脚兽却听不懂它的叫声。   不过也不需要他问了。   那时的它还不会算数,也不知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只知道那是它人生中最幸福灿烂的日子,它的记忆似乎也是从这时开启的。   它知道了她的名字,容钰。   它知道了她本是凡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飞升成仙。神仙是什么?它不知道。但是那一刻,它却开始对神仙有了向往。   它想要变成人,想要飞升成仙,想要变成与她一样的存在。   而它也知道了,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在这座山的外面,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而她的朋友们还在外面等着她。   所以,她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她要出去救她的朋友们。   只是山里有结界,把她困在了这里。   起初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它是兴奋的,它想要她留下来陪着它。可当它无意间看到她落寞的神色时,兴奋却忽然消失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的,它想看她笑。   可是她走了,还会回来吗?   后来,她对它说:“小白,等破了结界,你与我一起走好不好?”   一瞬间,它心里就像是开出了这山间最最最美丽的花。   “汪汪汪……”它点着脑袋,对她说好。   可是打破结界似乎太难了。   它看到她试了很多法子,看到她因此被反噬,可结界似乎都没有丝毫破损。她没有哭,甚至还在对它笑着说:“没关系,总会有法子的。”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继续。   它心里的那朵花仿佛也跟着褪了色。   “十年了,小白,你说他们还好吗?”有一日,她抱着它,仰头看着天空,轻声道,“璎霖和黑琅还在冥界,景贤手段毒辣,是绝不可能放过他们的。小白,我不想到最后,看到的是他们的尸身……不,或许连尸身也没有。”   “还有,无咎……”她轻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有怀念,更有担忧,“你说,他还活着吗?若是活着,他又在哪里?”   她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是冷静强大,可那一瞬间,它却分明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那是……害怕吗?   无咎是谁?   你为什么害怕他不在了?   它多想这样问她,可是出口的依然只是从未变过的汪汪声。   “饿了吗?”下一刻,一颗熟透的山梨递到了它的嘴边,“吃吧,今年的山梨很甜。”   她听不懂它的话。   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忽然难受极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竟让它有些踹不过气来。它没有接那颗山梨,而是忽然从她的怀里跳了下来,然后飞快地朝着山外跑去。   “小白,你去哪里?”   它听见了她的呼唤声,若是往常,它早就忍不住转身跑到她身边了,它喜欢待在她的身边。可这一刻,它却想要跑得更快一点,彻底跑出她的视线。   它在这座山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早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了。没多久,便跑到了山外。以前,它从不会跑太远,哪怕出了山,也很快便回去了。   山里让它觉得很舒服。   可这一次,它没有停下来,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远很远,然后它看到了很多人——不错,现在,它已经知道了,那些直立行走的是人。   与容钰一样的人。   “听说又要打仗了,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可不是嘛,听说南方的司马氏也反了。这天下怕是要乱起来了。”   “朝廷怕是又要抓壮丁了!你们说咱们要不跑吧?正好咱们这里有山,跑进山里去,那些官兵就抓不到人了。”   “谁不想跑啊?只是那元华山好多年前就进不了人了,若不是如此,我们祖辈也不会搬下来。”它听见他们在说话。   “可不是嘛!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山都进不了,再不搬走那就得饿死。”   “这元华山也是邪性,你们说为什么就进不去呢?”   “我听我曾爷爷说,那山里住了一只脾气超级不好的大妖。因为最讨厌人烦他,所以才不让凡人进山。”   “可我听说是因为那山里的大妖抢了个新娘,那新娘长得国色天香,大妖嫉妒心重,不愿夫人被他人看去,所以便建了结界,再也不许人进山了。”   它恍然,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嘴里的元华山便是它生长的地方。   只是大妖是谁?那新娘又是谁?   “这传说倒是还算说得过去,如果我也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夫人,我也不愿意她被人看去。夫人可是我一个人的,是要与我过一辈子的,怎能容他人觊觎?”   “你做什么白日梦啊,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   话题很快就歪了。   原来能与人过一辈子的是夫人!   它恍然大悟。   眼前忽然闪现出容钰的身影,它只觉滞闷的心脏忽然怦怦直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去似的。   它忽然想立刻见到她。   下一瞬,眼前的景色忽然变了。   “小白?你终于回来了。”它抬头,看见了她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天都黑了。”   “汪汪汪……”   你做我的夫人好吗?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它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也在为我高兴吗?”她自然是听不懂它的话的,她只是弯腰抱起了它,认真的道,“我想,我找到回去的办法。我带你一起去见我的朋友好不好?”   霎那间,它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恐慌。   而就在这时,只见她忽然闭上了眼睛,一座金印从体内出来,下一刻,炽热的火焰从金印里面喷了出来,那便是之前神印封印的太阳真火。   容钰也是才发现。   她本还在疑惑太阳真火去了那里,却是没想到,竟是被神印吸收了进去。   赤白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山林。   须臾,一个黑洞忽然出现在了容钰的身旁,那便是通往冥界的通道。   它再次看见了她的笑容。   比曾经的每一次都要好看。   “小白,我可以出去了。”它听见她这般对它说。 第55章 (双更合一)天若不公,……   她抱着它踏入了那黑洞之中, 说要带它一起走。   然而,她食言了。   方踏入黑洞,它便被一阵强力弹了出去。   “小白!”   它看见了她蹙起的眉头, 看见了她惊讶的神色,看见她想要伸手再次把它抱起来。可是不行, 无论他们怎么努力, 它都走不进那个黑洞里。   而她想要出来,黑洞中却似传来了一股吸力, 让她根本出不来,只能离他越来越远。   “小白, 好好修炼,我会来找你的!”   这是她留给它最后的一句话。   十年过去,它的体型几乎没有丝毫变化,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凡犬。她与它相处了十年, 也从未把它当做是没有灵智的宠物对待。   她一直等着它修炼成人形的那一刻, 只是终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了。   酆无咎看到了那犬妖扶白的一生。   被太阳真火席卷的那一瞬,酆无咎本以为自己会死。当然, 在他决定扑过去挡在她面前时,他便未奢望过自己能活下来。   他只是害怕, 哪怕他死了,也护不住将军。   却没有想到, 当烈火焚烧的剧痛传来的那一刻,眼前炽烈的火光却忽然消失了,而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住进了一只小犬的身体里。   然后,他再次看到了将军。   一个完好无缺的将军。   可他无法出去,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通过犬妖的眼睛看到她,仿佛彻底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这一住,便是整整十年。   是犬妖与将军相处了十年,亦是属于他的十年。   后来将军终于找到了离开这座山的办法,将军走了。酆无咎本以为自己也会跟着离去,却发现,他依然还是被困在了这具身体之中。   他看见那只唤作小白的犬妖守在将军离开的地方足足十日,直到饿得瘦骨嶙峋;看见它用爪子拼命的在黑洞出现的的位置扒着,直到指甲破裂,满爪的鲜血;看见它最后脱力般的瘫倒在那里,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呜咽声。   他像是个看客,又像是成了这只犬妖。   它的焦灼急躁、伤心失望、思念不舍……他似乎都能体会到。   后来,那只犬妖似乎终于明白了,无论它怎么努力,那个陪了它十年的神仙都不会回来了。这个事实于懵懂的它来说,似乎过于残忍了。   可当它彻底接受这个残酷的结果后,它却像是忽然长大了。   那个每日都会督促它修炼,一直期盼着它化为人形的人终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的第十日,那只怎么也长不大的小犬在瞬息间化为了人形。   成为了这座山里第一只化形的妖。   她说,让他好好修炼,她会来找他的。   于是他日夜不缀,全然没有了曾经的惫懒,成为了这山里最最最勤奋的小妖。变为人形后,他下山了。   他去找她了。   她说过她被天帝封为苍泽神君,封地是苍泽山。他不知道苍泽山在哪里,于是他开始学着做一个人,一路上,他被骗过被骂过被打过,可却从未放弃过。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日,他终于到了苍泽山。   然而,没有她。   “苍泽山是她的地方,你是谁?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看着面前陌生的男神仙,那只傻妖又气又急,“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一只妖竟然敢顶撞冒犯神仙,岂不是找死?   神仙不能随意伤害凡人,却没有天条规定,不能打杀妖精。那只傻妖被苍泽山的神仙打了出来,甚至差点死在了那里。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到了苍泽山,可为什么没有见到她?   他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的不仅仅是千山万水,还有五百年的时间。在犬妖下山的第一天,酆无咎便发现了,原来他与将军竟然跨越了时空,回到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的元华山。   五百年前,没有容钰,自然也没有苍泽神君。   可这只傻呼呼的犬妖不知道,他固执的相信,他们会有再相见的一天的。   她那么好,那么好,不可能会骗他的。   他找不到她,那便等她來寻他。   “小白,好好修炼,我会来找你的。”   这一句话,他一记便是五百年。   他怕她寻不到他,所以又回了元华山,这一住,便是整整五百年。他从一只刚刚化形的小妖成为了小妖们口中的大王。   可五百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等到她。   可能等待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从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生气,再到现在的淡然。他日复一日的修炼,他想,若是他成了神仙,是不是便能见到她了?   五百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已经快忘记她的面容了,只记得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一边等待,一边努力。   等她来寻他,再给她一个惊喜。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她。   元华山天火爆发,若是控制不了火势,不但山里的生灵将付之一炬,更将危及周围数百里。   小妖们惊慌惨叫,山里的动物们惊惶逃窜,山下的百姓哭嚎不断。   一切,仿若人间炼狱。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入了妖道,可却能选择做一个怎样的妖。妖也有善恶之分,只要他一心走正道,便终有一日能修成正果。   ——这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一直记得。   五百年间,从未忘记。   那一刻,他看着眼前的天火,忽然释然了,只是还是有些遗憾,遗憾这一生他终究还是等不到她了。   他是犬妖,但无人知,他又不仅仅是一只犬妖。   他无父无母,天生天长,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神通,只是这神通,一生只能用一次,一次便要命尽。   这神通便是,能吞下世间万物,自然也包括这天火。   吞下天火,他便会死。   可不吞,他们曾朝夕相处十年的地方便将毁之殆尽,山上的小妖生灵、山下的那些人族,都要死。   他舍不得死,却更舍不得他们的家被毁去。   “再见了。”   小小的白犬对着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的天空,低喃了一声,像是在与记忆中的那个神仙告别。   然后,他长大了嘴巴,吞下了所有天火,也被天火所蚀。   护住了他们的家。   最后也死在了这里。   “犬妖扶白,享寿五百三十一。一生未做恶事,后以身挡住天火,救下五万六千人……以功过记,下一世当投作人身……”   这便是他的命数。   也是这时,酆无咎终于确定,他是犬妖扶白,亦是凡人酆无咎。   难怪他会在梦里变成那只小白狗,也难怪,他会被困在这只犬妖的身体里。只因,他是扶白的转世。   其实在地府时,酆无咎便有了这个猜测了。   只是直到此时,才敢彻底确定。   上一世,扶白因救人而亡,积攒了不少善果,虽未修成正果,却也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将转世为人,若是此世能积满功德,便能以人身位列仙班。   五百年那个忽然出现在元华山中的女神仙是他接触到了第一份温暖,亦是他于这世间最初的追求。   她是人,他是犬;   她是仙,他是妖。   第一世,他无法选择;而如今,他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和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了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转世为人,以人身登仙。   扶白法力高强,因此,倒是没有鬼神敢直接害他。可这只傻妖在某方面却又太过单纯了,只因他遇见的第一个神仙是个好仙,于是,便以为这世间所有的神仙都是好仙。   哪怕当初被苍泽仙君打伤,可最终,却也是苍泽仙君免了他葬于妖口。   他此世积累的善果实在是让人心动,自然被人盯上了。   那些人盯上不是他的投胎名额,而是他这只无权无势,却又功德加身的妖。   吴闻等人没有像对普通的妖鬼那般用武力对待这只法力强大的大妖,却又巧言骗了他——妖司录上只说,扶白应降生于富贵人家,却不会指明是哪一家。   吴闻等人便利用这个漏洞,骗了这只单纯的傻妖。   他虽然顺利转世为人,却成了皇帝的私生子。出身富贵,却又享不到富贵,他这一世存在的意义竟是为了助人历劫。   透过扶白的眼,酆无咎看得分明。   凡间大势向来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司马氏建国已有近五百年,皇朝气数本已经快尽了,除非有圣君现世,如此,周朝不但不会灭亡,甚至还能再建辉煌,荣光更甚先祖。   在扶白投胎前夕,少有人知,司命仙人曾下了冥界,与妖司监事吴闻密谈。   高高在上的上仙竟求助他这个地府鬼神,甚至还许下了许多好处,吴闻自是又激动又骄傲。   而且,这还只是个他随手便能帮的小忙。   司命仙人的一个徒弟将要下凡历劫,但神仙历劫是有风险的,并不是所有神仙在最后都能功德圆满归位。   所以这位疼爱徒弟的上仙,便想为自己的徒弟铺一条顺畅的历劫之路。   如扶白这种身有功德的妖鬼转世,若是再行正道,自是很有可能修成正果。但反之,若是扶白的转世走了恶道,自也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渡劫的神仙若是能杀了这样的恶人,得到的善果必定更多,如此,归位也就更顺畅了。   于是犬妖扶白成了皇帝的私生子,少时清贫苦寒,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因奸臣所害,亲人朋友尽数死去。而他虽做了皇帝,却只是一日的傀儡皇帝,在真正的皇帝归来之际,便被废去。   然这一日皇帝却让他生起了贪欲,燃起了对权势的渴望。   因此,他后来将成为叛军头领,自立为靖王,与自己的兄长争夺皇位。但最终,却因名不正言顺,彻底败于兄长司马承之手。   司命仙人对吴闻的说辞是,他的徒弟将转世为司马承手下的一个将军,最后由他斩下靖王的头颅。   如此,便能历劫成功,顺利归位。   只是此事乃是隐秘,是钻的天条空子,自然不能为更多人知道,便请吴闻为他保守秘密。吴闻收了好处,又得了上仙的承诺,自然不会说出去。   闻言,便欣然同意。   于他而言,那犬妖扶白虽法力不错,可却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妖鬼,便是事情暴露了,也奈他不得。   酆无咎明明被困在了扶白的身体,却不知为何,当进入冥界后,他的神识却又能从扶白的身体里出来,只是离不得太远。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明明白白了看到了吴闻与司命的交易。   原来他的命,不应该如此的。   原来师傅与小黑,也不应该死的。   这不是他的命数,只是这些神仙肮脏至极的交易!   扶白是个傻子,他也是个傻子,一个被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玩弄于鼓掌的傻子!他的愤怒与悲伤,于他们来说,或许只是闲暇之余用来取笑的乐子。   一只妖的命,又如何比得上一个神仙呢?   想来,这便是这些神仙的想法吧。   那一刻,那些被扶白吞下的天火仿若变为了刻骨的仇恨和愤怒。酆无咎只觉得肚腹间一片滚烫灼烧,眼前血红一片。   扶白的五百年等待、五百年修行、以命换来的功果,师傅的命、小黑的命……甚至连将军的命,原来都只是这些恶神的算计。   这样的神仙为什么还能存在?   为什么他们能成神仙,而扶白用了五百年用了一条命也成不了?只因他是妖吗?   凭什么?   凭什么?!   他想杀了他们,他真的想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肮脏至极的恶神!   “谁?!”   然而,神仙又岂是他一缕神识能杀掉的?更何况司命还是天庭正神,瞬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下一瞬,一掌便朝酆无咎所在的方向拍了过来。   巨大的仙力冲散了这一缕脆弱的神识。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灼痛。   “小和尚!”   一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的呼唤陡然在酆无咎的耳边响起,他恍然睁开眼,便看到了那张已有五百年没有见过的脸。   看到了那个扶白等了五百年的人。   “容钰……”他甚至忘记唤她将军,而是与扶白一般,唤出了在心底藏了许久的名字,“是你吗?”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   “是我,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他看到她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仿若冬季的冰雪在暖阳下瞬间融化。   酆无咎终于明白,他回来了。   回到了五百年后的冥界,此时他与容钰两人本应被困在太阳真火之中,但不知为何,他们竟然回到了五百年前。   而此刻,太阳真火似乎也不见了。   “神印封印了太阳真火,我们如今在神印里,只是真火似乎少了许多……”说到这儿,容钰顿了顿,却没有继续顺着说下去,而是道,“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紧紧地盯着倚在她手臂上的青年。   容钰其实也是刚刚回来。   她也没有想到,进入黑洞后,竟是进了神印里。而酆无咎倒在她的身边,正紧闭双眼,脸色时白时红,仿佛在受着巨大的折磨。   容钰一时间也没有心神思考为何会如此,只是赶忙输入仙力为酆无咎疗伤,却不想,仙力进入青年的体内后,却似乎毫无作用。   竟是与小白的情况相似。   而就在她怔愣时,那昏迷的青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无碍。”   酆无咎回过神来,立刻站了起来,看上去除了脸色有点微白,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但谁也不知,他此时肺腑间是如何灼烧难受。   容钰的感觉很敏锐,神印封印的太阳真火确实少了许多。天庭不止她一个正神,自然也不是她一人拥有神印。   若是神印都能封印太阳真火,那为何那些神仙却是谈之色变呢?   事实也如她所想。   神印封印的确实只是一半的太阳真火,以神印如今的能力,便是这一半,已是极限。   只是她不知,这另一半其实是被身边那个看上去无害的青年吞进了肚子里。   犬妖扶白能吞灭天火,而无咎是他的转世,如今似乎也觉醒了他的神通,甚至仿佛更强了一些。当初扶白吞下天火,身体被焚烧殆尽。   按理,吞下太阳真火的他也该死去才是。   可不知为甚,他竟还活着,哪怕身体里的灼烧之痛如附骨之蛆,时时刻刻都存在着。   “无咎,你真的无碍吗?”容钰眉心微蹙,她伸手便想去抓他的手,然而刚碰到,却被青年飞快的躲开了。   “将军无需担心,我真的无事。”青年笑了起来,还站起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轻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容钰看着他,只问道:“若是真的无事,你为何不让我替你检查”   “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那太阳真火那般厉害,我若是有事,应早就死了吧,又怎么还能好好的与你说话?况且,”酆无咎抿了抿唇,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将军,我已经还俗了。”   容钰微微一怔。   “将军,我们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出去才是。”青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视线,沉声问道,“小黑与璎霖仙子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还有那景贤太子等神仙,不知会如何对小黑他们。”   闻言,容钰再次看了他一眼,终于收回了视线。   她心里虽还有些疑虑,但确实那景贤太子等人才是最需要快点解决的。   “走吧,我带你出去。”说着,她本想去拉住青年的手,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手指颤了颤,最终只轻轻牵住了一片衣袖。   她没有看见,身边的青年眸色黯淡了几分。   容钰在元华山与小白过了十年,酆无咎更是在扶白的身体里困了五百年,可于外界来说,这却不过是瞬息的事情。   眼见着容钰与酆无咎两人被太阳真火淹没,璎霖和黑琅登时脸色大变。黑琅伤势未愈,连行动都困难。   而璎霖更是想也不想的冲了过来,释放出自己的花汁,想要浇灭那熊熊烈火。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也是神仙,便应该知道只有天河之水才能灭了太阳真火。”景贤似笑非笑的道,“还是耐心等一会儿吧,想必不用半柱香,你便能见到……不对,太阳真火能焚尽世间万物,苍泽神君的仙体想来也会在真火的焚烧下化为灰烬……”   然而,话未说完,便见那烧得正旺的太阳真火忽然消失了。   而在他口中本应化为灰烬的两人,此时却完好无缺的站在原地。   “怎么可能?!”景贤面色大变,“你们怎么可能没有死!”   “神君!”   “无咎!”   璎霖与黑琅当即大叫出声,“你们没事?太好了!”   “奇哉奇哉!”陈判也惊得瞪大了眼睛,看向容钰的目光更是多了一丝敬畏,毕竟他还从未听过三界中有神仙不用天河水便能在太阳真火中活下来的,“苍泽神君,这太阳真火被您灭了?”   容钰没有回答他,而是冷眼看向了面色难看的景贤,冷声道:“景贤太子,你,不配为仙!”   话音未落,不等景贤反应,她忽然祭出了神印。   霎时间,神印立时朝着景贤盖了下去。   “雕虫小技!”景贤冷笑一声,不躲不闪,根本没有把那方神印放在眼里,直接祭出一掌,结果神印并未如他所想毁去。不但如此,甚至瞬间化为一个囚笼,直接罩住了他。   景贤皱眉,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直接便要化身出去。   然而下一瞬,却只见神印化为的囚笼边缘竟燃起了熊熊之火。   “太阳真火!”   景贤惊骇出声,硬生生止住了想要出去的脚步,“你怎有太阳真火?不对!”他霎时想明白,此火根本就是他方才放出来的,如今不过是被容钰收去了而已。   “容钰,你想以下犯上不成?!”景贤厉喝出声,“把这东西收回去!否则,别怪孤不客气!”   容钰冷笑了一声,却是根本没有理他。   “陈判,这里可是地府!你难倒便任由此女在这里作乱吗?!”他目光冷厉的看向陈判,“伤了孤,你觉得你能担得起这后果吗?”   “苍泽神君,这……”陈判脸上有些犹豫。只是不等他说完,便见容钰竟是直接化出了纸笔,在写奏表了。   陈判微微一怔。   “异想天开!”见此,景贤冷笑,“容钰,孤可是父皇之子,你以为他会帮你吗?笑话!”   “陈判,你可有奏表?本君可替你一起呈上去。”容钰根本没有理他,落下最后一笔,她忽然抬头道。   “别天真了!孤可是天庭太子,父皇母后绝不会惩罚于孤的……陈天问!”然而景贤话说到一半,却见陈判竟也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奏表,原是早就写好的。   只是并没有机会呈到天帝面前。   “苍泽神君,多谢了。”陈判叹了口气,肃穆道,“阎王重伤未愈,已闭关近百年,直到如今也未出关……”   他也进不去阎王闭关之地,便连自己的上官是生是死都不知。   往日他不是不想管,只是管不了。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又岂能做缩头乌龟?   “如此,只能有劳神君了。”说着,他看向了景贤,面色沉肃道,“景贤太子,小仙不想负了头上的这顶官帽。”   “愚蠢!”景贤目光狠戾,“父皇绝不会因此罚孤的,孤可是他与母后膝下唯一的孩子!”   “将军,”酆无咎暗下了眸色,声音听不出喜怒,“天帝是他的父亲,真的会惩罚自己的孩子吗?”若是没有那五百年所见所闻,他或许会信天帝会公正的判决。   可如今,他本能地握紧了双拳。   身体里的太阳真火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和恨意,烧得越来越旺了。   “若是如此,那这个神仙不做也罢。”他看见那玄衣女子轻笑了一声,“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1]。天若不公,那便反了这天吧。” 第56章 狗皇帝(我标一下,但其……   大周皇宫, 龙清宫中。   “滚!”伴随着一声狠戾的厉喝而来的,是一声娇弱的痛呼,一个美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美人身着宫装, 面容绝美、娇媚动人,乃是绝色之姿。   但即便如此, 帝王似乎也没有生出半分怜惜, 明明方才还带着一丝柔情,可不过瞬间, 帝王却是脸色突变,直接一脚把她踹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臣妾……”   “朕让你滚!”然不等宫妃说完,帝王便大喝一声,面色阴沉的道, “来人, 把她给朕拖下去!”   话落,当即便有侍卫跑了进来, 拖起那柔弱的美人便朝外走,毫无一丝怜香惜玉。   “不要!不要!陛下, 陛下,臣妾是玉儿啊, 是您最宠爱的妃子啊,您说过要对臣妾好一辈子的……陛下!”   美人的娇呼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再也听不到了。   而从始至终,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却都没有给予她一丝回应,自也无一丝心软。仿佛曾经的那些浓情蜜意,不过是帝王一场可有可无的无聊游戏。   龙清宫中, 伺候的宫人们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同样的场景,但是似乎也无法习惯,不少人都吓得脸色发白。   可在御前伺候是不能出一丝差错的,因此,哪怕是再害怕,也无一人敢质疑帝王的决定。   如今的帝王越发喜怒难辨,从龙清宫中拖出的妃子不知凡几。   哪怕前一日还是宠冠六宫的宠妃,但下一刻便有可能成为被打进冷宫的弃妃。无论她们长得多么好看,无论她们多么动人,似乎都无法在冷酷的帝王心中留下半分不舍。   “陛下,该是用膳的时间了。”文福面不改色的弯腰躬身走到了帝王的身前,恭敬的问道,“是现在摆膳吗?”   “不用了,朕困了。”   司马承倚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淡声说着,眉心间有着深深的褶皱,仿佛永远也无法舒展。脸上泛着奇异的微白色,但眼尾处却泛着红意。   只让人瞧着,便不由心生寒意。   曾经,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最想去的地方便是龙清宫。毕竟那里住着大周最尊贵的君王,若是能得了陛下的青眼,他们便能平步青云。   可如今,龙清宫却成了宫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   便是伺候了司马承许多年的文福,偶尔瞧着这样的帝王,心里竟也不时生出恐惧。他甚至都不敢去想,服用了那么多妖食和丹药的陛下,真的还是个人类吗?   只是这话,无人敢问。   文福虽是宫中大总管,可于他的陛下而言,也不过只是个奴才而已。   身为奴才,又怎敢质疑主人?   只是他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您已经一日未进食了……”   “朕不饿!”不过没等他说完,榻上的帝王便不耐的睁开了眼睛,冷声呵斥,“出去。”那双眼里时不时的有血光涌动。   “……是,奴才告退。”   文福立时垂下了头,不敢再看,终是只能退了出去。   只是出了正殿关上门,他的脸色便淡了下来,眸中不乏忧虑。外人不知,可作为贴身近侍,文福却很清楚这些日子的帝王越来越奇怪了。   除了越发急躁暴戾的脾气,便是帝王的身体。   其实严格算起来,帝王已经三日未吃什么东西了。便是摆了膳,最后也没有用上几口。若是普通凡人这般,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了。   可是文福却瞧着,帝王却没有丝毫虚弱之兆。   想到那源源不断送进宫的妖食和丹药,文福心里便满是忧虑。再想到外面还虎视眈眈想要打进来的靖军,哪怕他身处在看似安全平静的宫中,竟也有一种惶惶之感。   “文公公,不知玉妃娘娘应该送往何处?”正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过来皱眉问道,“无忧宫中已经住满了。”   他口中的无忧宫便是冷宫,无忧二字更像是讽刺。   而玉妃便是方才惹怒了帝王,被赶出来的美人。   这玉妃乃是上月入宫的,一入宫便独得盛宠,不到一月便从美人进为了玉妃,一时间风光无两。   玉妃以为自己会是帝王心中最特殊的存在,甚至以为自己能坐上皇后之位。   可她却不知道,这四年前,宫中与她相似的妃子实在是太多了。   只有宫中伺候多年的老人才知道,这些风光一时的宠妃们统统都像一个人——那位曾以女子之身统领三十万大军,死后还被帝王追封为皇后的将军容钰。   有人是眼睛像,有人是鼻子,有人是嘴巴……有人是她说话的声音,是她走路的动作……   她们每一个人都不过只是那人的一片影子罢了。   只是这些女子或许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进来的,但是却也都是无辜的。闻言,文福回过神来,心里微叹道:“先让她待在自己的宫中吧,派人看守着,莫要她再出现在陛下面前便是了。”   如今后宫无主,帝王看似宠爱那些妃子,但是宫权却从未给过任何一个人。因此,便先由文福这个太监总管料理后宫诸事。   这当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宦官怎能统率六宫?朝臣们纷纷上书请皇帝册立中宫,然而,却全都被打了回去。   如今,此事还僵持着。   立后不仅是皇帝的家事,还是国事。但是如今帝王分毫不让,又独断专行,朝臣们再是不满,也不敢真的惹怒了现在的皇帝。   只是朝中的气氛却是更冷凝沉重了。   思及此,文福又不由回头朝皇帝的寝宫望了一眼。如今天色尚早,连太阳也没有落下,可寝宫里却没有发出了半分声音。   见此,他便明白,帝王想来是又睡了。   这也是让他疑惑担忧的之处。   如今帝王不但吃得少,还越发嗜睡。这一月来,每日十二时辰竟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他恍然想到了好些年前。   那时分明是反过来的,十二个时辰里,帝王最多睡上三四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除了用膳,竟是全都用来处理朝事了。   可现在……前日,帝王甚至错过了早朝。   “陛下……”他看着紧闭的殿门,忍不住低喃了一声,“您到底怎么了?”须臾,他才转过身去,悄然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竟小心地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炭盆和香烛纸钱。   “将军,若您在天有灵,请你再护陛下一次吧。”他点燃香烛,轻声念着,火光间,他的神色忽明忽暗。   **   如文福所想,他退下不久,司马承便又睡着了。   寝殿里很是安静,他如今不喜欢宫人陪侍,因此在他睡觉的时候,宫人包括文福全都被赶了出去。   宫人们知道他的脾气,自然无人敢来打扰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往往一睡便是大半天过去了。今日自也是如此,不过是瞬息间,竟就睡了过去。   司马承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劲,但是困意却如影随形,他根本控制不住。   便连文福也不知,帝王的手臂上添了不少伤痕。   只是疼痛却也抵抗不了那汹涌而来的睡意。往往等司马承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又睡着了。   便如此时。   他又进入了那被黑暗填满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没有人会回应他。   他已经连续两个月都做这同样的梦了。   只要他睡着,那他的意识便必须进入这个黑暗之地。他看不到任何人,看不到任何东西,也似乎永远也找不到黑暗的尽头。   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如今,他竟是已经习惯了。   “司马承。”   只是这日,却似乎与往日不同。   司马承刚在这这黑暗之地站定,一道陌生的声音便陡然在他的耳畔响起,下一瞬,一道强光便射了进来,霎时驱散了黑暗。   他瞬间想到了之前入他梦中的龙族。   然而,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光明,再次睁开时,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作文士打扮,带着几分书生之气,然眉宇间却蕴有威严,让人无法把他当做普通文士看待。   司马承瞬间明了,方才出声的唤他名字的正是此人。   想到这人一出现,便驱散了黑暗。而身为梦境主人的他,却想尽办法也无法改变,再思及之前出现的龙族,司马承心中瞬间生起了警惕。   “你是谁?”他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此人。   “我乃天庭正神,掌握命书的司命仙人。”来人正是司命,当命书出现变化后,他便心有所感,悄然下了凡间,最后竟是入了这大周皇帝的梦。   “司命仙人……”司马承眸光微闪,“你与那龙族是一伙的?呵,朕可不是那等愚蠢之人,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   身为上位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龙族的心思。   神仙来找他这个凡人?自然必有所图。   司命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直直的看着司马承,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又仿佛有吸力一般,能把人吸进去。   一时间,梦境中安静得骇人。   司马承只觉得这人的目光让他不适到了极点,可不知为甚,却又与之前面对那龙族不一样,他似乎又生不出对这司命仙人的厌恶。   他眉头紧皱,失了耐心,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便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的他早已失了冷静,有多么的急躁。   然而见此,司命却忽然笑了。   “末帝司马承。”他看向司马承,只笑着说了五个字。   话音未落,司马承脸色大变。 第57章 (第二更)你能换上军甲……   司命仙人。   只从这个称呼, 便能明白他的司职。如今,这位掌管命书的司命仙人却直接对他说了这样的五个字——末帝司马承。   末帝二字,刺耳至极。   而不等他说话, 司命仙人便继续笑着说道:“靖王酆无咎,领靖军, 于洪武十三年攻破大周都城。宫城破, 同日大周末帝司马承,自焚于龙清宫。”   “大周灭, 靖朝建。酆无咎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靖。后又于元靖二年, 灭戎国,至此天下一统。靖皇酆无咎至圣至明,于世有大功,功德圆满, 后以人皇之身成圣。”   司命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便是本君在命书上看见的命数。如今是洪武十年,司马承, 你还能在你的龙椅上再坐上三年。”   “胡说八道!”司马承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看向司命的目光也极为冷厉, “你以为朕会信你说的这些胡话吗?那酆无咎是个什么东西,岂能灭我大周的江山!简直可笑至极!”   “朕告诉你, 朕不信!”   然而相比他的激动愤怒,对面的那所谓的仙人却一派淡然之姿。他的面上依然带着笑,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等司马承气喘吁吁的骂完,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司马承,你真的不信吗?”   不等司马承回答,司命便摇了摇头, 指着他的心道:“本君说的是真是假,想来你的心已经有了明辨。”   司马承握紧了双拳。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朕这些?”司马承霍然抬眸看着司命,阴沉着脸道,“难道便是为了来看朕的笑话?”   闻言,司命却叹了口气道:“不,本君是为我的徒儿而来。”   “什么意思?”司马承眉心紧蹙。   “你还不明白吗?”司命笑着看着他,眼中带着慈爱,“司马承,你便是本君的徒弟啊。”   司马承微怔。   “二十多年前,本君的徒儿需要下凡历劫。只是途中却出了一点意外,致使本君徒儿至今沉睡不醒,无论本君用何法子,他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本君本以为此次历劫已然夭折,但看到命书变化,这才明白,怕是他只有元神入了轮回。”司命温声解释道,“若不是如此,本君也不会现在才来寻你。”   他说的这些皆是真的,但却不过是真相中的一部分而已。   而司命口中的徒弟,便是龙王的第九子龙九太子。   他们的师徒关系,除了龙王父子知道,再无人晓。龙九天赋强大,前途不可限量,龙王自是看重幼子,甚至想要越过前八个儿子,把龙王之位传于此子。   可龙王却不知,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看上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龙王之位。   司命掌握命书多年,虽不能自己改变命数,但却也研究了数年,总算是让他找到了命书的漏洞。   命书记载的只有凡人的命数,但命数却不是一成不变的。   只是大部分凡人皆是庸碌之辈,他们的命数自然不会改变。但却也有例外,比如容钰,亦比如酆无咎。   命数会发生变动的凡人皆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只是这其中也有好有坏。   而就在二十多年前,司命研究命书的时候发现人间气运有了改变。人间本是大周与戎国并立,其下有数个依附的小国。   然某一日,命书却发生了变化。   大周的国运已有近五百年,按理来说,这个人间王朝已经走到了末期。然而,却在司马承这一代有了改变。   此像便如许多年前,亦是上一个人皇出世的情况。   命书上虽只说司马承能消灭戎国统一天下,而未说他能成为人皇。可命数是能改变的,而也是那时,司命与龙九一同起了心思。   若是龙九能成为司马承,再加上司命的帮助,人皇之位便是囊中之物!   只是,人间帝王乃是天子,身具瑞气,早已有了定数。神仙下凡历劫虽能选择,却绝不可能直接投身成帝王。   便是司命与龙九能打通地府的关系,也不可能让龙九转世到司马承这个注定将做帝王的人身上。   但司命却恰好知道有一个法子,能助他们成事。   只是此法乃是一门禁术,若是被发现,必将被重罚。最重要的是,此禁术需要以血亲为祭,使用时也是极其危险的,一旦失败,便会反噬自身。   他们虽做了许多准备,但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人,最终功亏一篑。龙九被禁术反噬,沉睡不醒。   司命本以为禁术失败了,还搭上了自己的徒弟,这些年来都在想法子想要救回龙九,便没有下凡。   若不是命书的变化,他怕是还不会察觉到不对。   如今看见司马承,感受着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灵力,司命这才终于明白,禁术或许并未失败,但也不算真正的成功。   毕竟龙九的肉身如今还在龙宫。   不过,这个结果已是极好了。   他们还没有输。   “朕是你的徒弟?”司马承半眯着眼睛,面色并未缓和多少,只道,“你有何证据?”   司命笑着摇头道:“本君不需要证据。你也不必怀疑本君的用意,本君已经是天庭正神,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若不是本君的徒弟,本君便不可能违背天条,私自下凡来寻你了。”   闻言,司马承眸色微微变了变。   “或者,你真的想成为末帝司马承?”   末帝二字,直接让司马承脸色铁青。沉默半晌,他再也没有提证据之事,而是问道:“你有办法改变朕的命数?”   “你既然是仙人,那是不是也能让朕修炼?”司马承眸色微暗,“你可认识容钰?”   “你是帝王之身,修炼之法于你无用。你想要活下去,便只有一条路可走。”司命面上的笑意不再,沉声道,“那便是竭尽全力保住你的皇位,并灭了靖军和戎国,统一天下,成为人皇!”   “到那时,你便能直接飞升成圣了,又何须苦苦修炼?”   司命语气淡漠,眉间冷淡,“仙界神仙不知凡几,但多是无名小仙,许多人和妖修炼百年千年,便是飞升成仙,也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仙罢了。你是本君的徒弟,又岂能做一个无名小仙?”   他看着司马承,一字一顿的问道:“或者,你能接受被其他的神仙踩在脚底?”   闻言,司马承霎时阴沉了面色:“朕是天子,岂能居于人下?!”   “不错,这才是本君的徒弟!”见此,司命唇角隐有笑意闪过,须臾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努力成为人皇,到那时,便是天帝也奈你不得!”   “至于容钰,”说到此,司命笑了一声,“一个小仙而已,待你成为这三界之主,她自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是纳是娶,但凭你决定。”司命冷哼一声,“你若是想她成为你的皇后,她又岂敢不从?!”   话落,梦境之中静了下来,仿佛只能听见那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我该怎么做?”半晌,司马承如此问道。   此刻,他竟是连自称也变了。   闻言,司命笑道:“不急,本君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不久之后,龙族便会来找你。你不用担心,到时,你只需与他们合作便成。”   那禁术需要的可不止是一个血亲。   “你过来,为师先为你调理你身体里那些杂乱之力。”他却是并未要求司马承以后不再进妖食,虽此法得来的灵力驳杂,但是却也不失为一个尽快提升法力的好法子,“为师会去请药君为你炼一炉丹药,到时,你便不用担心妖力反噬了。”   有了司命的调理,司马承果然觉得沉重的身体轻了不少,而且连思绪似乎也清明了许多。   只是正这时,司命脸色却忽然一变。   “天庭有事,为先走一步。你且等着,一月之内为师必将再来。”话音未落,他便瞬间消失在了司马承的梦境之中。   见到这一幕,司马承的眸色越发深了。   那一瞬,深埋在心底的欲念陡然间爆发了出来。   “容钰,你是朕的。”终有一日,他会成仙成圣,而她也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   盖上了神印,容钰直接把自己的奏表连同陈判的一起送上了天庭。   而此时,司命也回到了天庭。   两份奏表直接送到了天帝手中,当司命接到传唤进入正殿时,见到的便是天帝阴沉愤怒的面色。   “传景贤太子、苍泽神君几人上天庭!”天帝沉声道,“雷神,你亲自去,朕要立刻见到那个逆子!”   “小仙遵命。”   雷神领命,立刻下了凡间。   “天帝因何发怒?”司命忙问道。   闻言,天帝直接把那两份奏表扔给了司命,“地府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个逆子竟敢私自收受贿赂,插手地府事宜……简直胆大包天!”   司命飞快的扫过奏表,心中微微一动。   “天帝息怒,此事说不定另有隐情。”司命躬身劝道,“景贤太子跟随您多年,在您与天后膝下长大,他向来温和贤明,又怎会做出这种事?还是等景贤太子上来,由他解释,而不是只看苍泽神君这一面之词。”   天帝没有说话,只是面上似乎有了一丝犹豫。   而就在这时,殿外有凤鸣声响起,一阵金光闪过。   “天后到。”   下一刻,一个身着金色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走了进来,她面容看上去三十左右,容貌美丽却并不娇媚,眉目间自有一股威严,让人不敢逼视。   正是天后。   “天后怎么来了?”见到天后,天帝便站了起来,朝她迎了过去。天后却避开了他的碰触,只沉声道:“发生了如此大事,本宫如何能不来?”   闻言,天帝薄唇紧抿。   “天帝准备如何处置景贤?”天后面色平静的看着他,“苍泽神君既然上了奏表闹上了天庭,想必定是有证据的。”   只是不等天帝开口,雷神便已经带着容钰几人来了。   “父皇母后!”容钰已经收回了神印与太阳真火,但是被太阳真火围困多时,虽没有烧到景贤,可那炽烈的温度依然灼烧了他的身体。   如今,竟颇有些狼狈之色。   一见到天帝天后,他便跪在了地上,眼眶发红,“儿子错了,请父皇母后责罚。儿子脑子一时发昏,犯下大错,该重罚!”   见到这一幕,紧跟而来的璎霖、陈天问与黑琅皆变了脸色。   吴闻紧跟着跪在一边,但眼里却不禁闪过了一抹得意。   景贤看似在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却已然是在变相的为自己开脱。又如此可怜,天帝天后真能狠下心惩罚宠爱器重的儿子吗?   只容钰与酆无咎面色未变。   “怕吗?”容钰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凡人第一次上天庭,是该怕的吧。   可此刻,酆无咎望着这陌生雄伟的一切,看着那坐在正殿之上三界中最尊贵的夫妻,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他扯了扯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而此时,雷神已经把账本呈给了天帝天后。天帝翻看后,便递给了天后,脸色阴沉。人证物证皆有,证据确凿,景贤的罪行无法抹去。   “景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只是,天帝的目光终是忍不住落在跪在地上红着眼睛的儿子身上。   “儿子无话可说,请父皇责罚。”   “天帝,太子既已认错,念在他初犯,还请您网开一面。”一旁,司命叹声道,“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何不如让太子弥补自己的过错,以赎罪行。”   此话的意思,便是贬景贤入冥界,直到赎完自己的罪才能重新上天庭。   从始至终,容钰都未开口,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而天帝嘴唇微微动了动。   “你便是苍泽神君?”只是不等天帝开口,天后忽然出声,眸光射向了容钰,问道,“你觉得司命仙人的提议如何?”   容钰抬起头,看向了天后。   “本宫听说你是凡间将领成仙,曾是人间战神,统领三十万大军,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判?”天后目光直直的看着容钰。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站在中央的玄衣女神身上。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容钰面色平静的开口,直视天后,“自然该按照天规判决。小仙研读过天规,以景贤太子所犯之罪,按照天规,应剔除仙骨、贬下凡间。罪行不赎,不能归位。”   话落,正殿霎时静得骇人。   “苍泽神君,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惩罚未免太过了。”司命眸光微闪,转向天帝道,“况且景贤太子认错态度至诚,也能……”   只是话未说完,却被脚步声打断。   他微怔。   下一刻,便见天后忽然走了下去,一步步来到了容钰的面前,对她道:“你能换上军甲给本宫看看吗?” 第58章 (双更合一)明黄的仙旨……   “天后!”   身后, 天帝瞬间反应了过来,眉心轻拧道,似是提醒, “这是苍泽神君容钰。”   “本宫当然知道,天帝不用多次强调。”天后笑了笑, 只是视线还是凝在容钰身上。她的目光似是带着一些怀念, 可又止不住怅然,须臾, 才笑着摇头道,“本宫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苍泽神君不用太过在意。”   容钰微愣,不由的看向天后。   却见天后仿佛真的只是兴致一起随口一提,说罢,没等容钰回应, 便又忽然转过身去, 看向跪在地上的景贤太子,脸上的笑意凝住, 沉声道:“景贤,你真的知错了?”   “母后, 儿子错了!儿子甘愿受罚!”景贤立刻满脸羞愧的应道,“儿子让您与父皇失望了……”   “既然如此, 天帝便宣判吧。”不等他说完,天后便直接道,“苍泽神君说得对,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天有天规,天规之下,众生平等。”   “母后……”景贤心头一沉, 霍然抬头直视天后。   天后面无表情的回看他,沉声道:“你成仙已有足足三万年,这三万年里,难道连天规都记不住吗?”   不等景贤说话,她继续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这八个字一出,正殿之中再无杂音。   容钰忍不住深深的看向那身着明黄华服的女人,看着这三界之中最尊贵的女子,那一刻,她心中竖起的冷墙似乎有了一丝的松动。   便如她自己所说,若是天帝徇私,那这神仙,她不做也罢。   在上天庭之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天后,景贤太子既然已知错了,不如……”   “司命仙人。”然而,不等司命说完,天后便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蓦然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的司职?可还记得你是因何成的仙?”   话音未落,司命仙人脸色微白。   “难道认了错,便能把所犯的罪行抹去吗?认了错,便能逃脱罪责惩罚吗?认了错,因他而无辜受累的人便能回到曾经吗?”天后声音冷幽,夹杂着一丝寒意,“司命仙人,你僭越了。”   司命心头一颤,倏然垂首,须臾躬身请罪道:“小仙知错,多谢天后教诲。”   天后却未看他,而是看向一旁的黑琅,忽然问道:“犬妖黑琅,若是景贤太子知错,你愿意原谅他吗?”   虽由容钰与璎霖为他疗过伤,但黑琅此时的形容依旧惨烈。   他甚至连化为人形的力量都没了,而只能保持原形。如此,便更能看清他的惨状——身上的毛发几乎全没了,露出了模糊的血肉以及森白的骨头,瘦骨嶙峋、奄奄一息,让人不忍目睹。   黑琅曾经最大的愿望便是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后来大王走了,他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成仙啊,那几乎是所有妖精的愿望。   可后来,当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妖司时,当他无辜受冤被押进油锅时,他却迷茫了。   神仙到底是什么?   他当初又是为何想要成仙的?   若是他成了仙,会不会也变成吴闻那般的模样?那真的是他想要做的神仙吗?   他不明白。   剧烈的疼痛和无休止的干活,似乎要耗尽他所有的精力和心神,让他无法再去思考这些事。   愤怒、怨恨、遗憾、绝望……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如何的滋味。   天后并未放出任何威压,但是即便只是站在他的面前,也让黑琅感受到了无尽的压力。甚至当他走进这个大殿时,这压力便无处不在。   他只是一只微末小妖,又如何能与上仙抗衡?可笑的是,在此之前,他甚至想要与这些神仙同归于尽。   可如今看来,便是十个他也不敌人一根手指吧。   可笑至极。   他匍匐在地,身躯不知是因为疼痛在颤抖,还是因为害怕和恐惧。景贤是天帝天后的儿子,身份尊贵,且已经知错。   若是他识时务,便应该适可而止。   即便天后方才说了那么一番话,可难道心里真的是心甘情愿惩罚自己的孩子的吗?   黑琅知道,最好的回答应该是愿意原谅。   可他忍不住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人——傻和尚、将军、璎霖仙子……他们皆是因为他,才站在这里的。   若是他说了原谅,又该以何面目面对这些为他出头的人?   况且……   “我不愿意!”他霍然抬头,终是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四个字,“他知错了,我就应该原谅吗?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黑琅一字一顿的道,“若不是因为将军他们相救,我现在还会在妖司受苦。或许,很快便会与其他受害的妖鬼一样,最终惨死在妖司之中。”   “所以,我凭什么要原谅他?”   他说着便冷笑了一声,妖戾之气尽显,血肉模糊的脸庞显得越发狰狞。   他是不幸的,却是幸运的。   可那些与他同样不幸的妖鬼们,却没有他这般幸运。他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幸运的被人救下,而不是因为景贤那虚伪的良知。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做神仙?”黑琅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珠里却全是迷茫,“为什么?”   容钰与酆无咎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他们一左一右走到了黑琅身边,像是在护着他。   璎霖眼圈发红。   而身为地府判官的陈天问更是脸色苍白,眼里满是羞愧。   殿中安静到了极致。   须臾,一旁至始至终都沉默的雷神,忽地走到大殿中央,沉声道:“请天帝天后严惩景贤太子。天有天规,景贤太子既然犯了错,便应该按照天规处置。”   雷神虽法力强大,但却沉默寡言,存在感并不强。   他仿佛就像是天帝手中的一把剑,天帝指哪儿,他便打到哪儿。   他的出声,让大殿之上的气氛更加沉凝。   “不错,景贤不配为神。”黑琅本以为天帝天后会因他以下犯上的花大发雷霆,然而,须臾,却听天后如此道,“不知是他,本宫与天帝也有错。”   “子不教,有父母之过。景贤乃是本宫与天帝的养子,他犯下如此大罪,本宫与天帝也难辞其咎。”天后说着,“天帝,宣判吧。”   而随着天后的话,天帝面色也沉凝了下来。   他看着面色煞白的景贤,眼里似有痛惜闪过,可最终却猛然闭了闭眼,声音似有微哑:“太子景贤,滥用私权、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犯下滔天大错,百年间扰乱地府秩序,害得无数无辜妖鬼受罪,罪孽深重,不配为神!”   “父皇,母后!”   景贤终是慌了,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然天帝却并未理他,只面色冰冷的宣布道:“且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贬去地府,受百年油锅之刑。刑满后,剔除仙骨,贬下凡间,受十世轮回之苦。直到罪孽赎清,才能归位!若是屡教不改,永不能再入天庭!”   “来人,把罪神景贤带下去!”   “不,不要!”景贤慌忙大叫,“父皇母后,我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啊,我陪了你们三万年,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天帝却直接伸手一扬,竟是直接封住了景贤的仙力,且用捆仙绳绑住了他,“走吧!”   “不要……”   “你若是真心示我们为父母,那便好好赎罪吧。”天后看着他,声如寒冰,“雷神,把他押下去!”   “是。”   雷神高声应道,景贤想要挣扎,但是神力被封又被捆仙绳绑住,根本挣脱不了,很快便被雷神带了下去。   待到雷神带着人离去后,天帝的面上似是有了一些疲惫,不过转瞬即逝。   须臾,他又看向吴闻道:“妖司监事吴闻,徇私舞弊、滥用职权,残害无辜妖鬼、助纣为虐,今剥去仙骨,打入凡间,十世为畜!”   吴闻早就吓傻了,甚至连哭喊都来不及,便直接被带了下去。   天帝继续道:“地府判官陈天问,监管不力,纵容恶神为祸人间,罚五百年仙俸。待五百年后,需再入轮回,待功德圆满,才能重新归位。”陈天问之前上奏过,只是奏表并未送到天帝手中。而后,他并未再做其他努力。   若不是念着他没有与景贤等人同流合污,再加上如今阎王受伤,地府无主,天帝给予他的惩罚绝不会如此轻。   他终究是地府正神,地位只在阎王之下,便是奏表上不了天庭,难道便不能自己亲自来天庭吗?   无非是因为畏惧景贤,不敢得罪上仙罢了。   陈天问脸色平静的躬身回道:“小仙多谢天帝开恩。”   于他来说,这本就是他该受的惩罚。   “至于阎王,”天帝顿了顿,再次道,“朕会亲自去一趟。”他已经派了神仙去地府寻阎王,但法力不够,竟是也无法进入阎王闭关之地。   阎王乃是地府之主,若是他出了事,地府必将大乱。   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天帝斟酌再三,还是准备亲自去看看。   待到陈天问离开,天帝便看向了容钰几人。   “苍泽神君与璎霖仙子私闯冥界,乃是触犯天条。但念你们事出有因,且揭露了景贤等人的恶事,算是功过相抵。”天帝看了两人一眼,继续道,“只是天有天规,你们身为神仙,自该熟读天规才是。知法犯法,不得不罚。罚你们抄写天规三百遍。”   不过抄写三百编天规而已,这惩罚简直太轻了。   璎霖脸上早有了喜意,闻言,忙躬身谢恩道:“小仙遵命。”   便是容钰面上的寒意也散了许多,她亦躬身接了旨意。   “犬妖黑琅听旨!”这时,天帝忽然正色,提高了音量道,“念你心存善念,生前做下无数善行,且又是为救朋友而死,死后无辜受累,错过了投胎时间。如今,朕便封你为新的妖司监事,你可愿意?”   按照妖司录记载,黑琅下一世应转为人身,且有修成正果的希望。   而如今,天帝虽罚了景贤这些恶神,包括那些贿赂神仙、钻了空子,顶替了别人转世名额的妖族,但黑琅的命数终究还是被改变了。   便是他如今重新投胎,变数或许更大。   而此刻,天帝却直接封他为神仙,自然是极大的惊喜。   “我、我做妖司监事?”黑琅有点发懵,“我可以做神仙了?!”   他不由的看向了身边的青年,带着点傻气的问道:“傻和尚,我是在做梦吗?”   酆无咎绷紧的身子早已松了下来,只是身体内部的灼烧之痛却并未停止,但绕是如此,他的面上也没有表露分毫。   “傻狗,你没有做梦。小黑,你的愿望实现了。”他努力的忽略身体的疼痛,面上终是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做神仙了,你的大王也会为你高兴的。”   “大王,大王!”黑琅眼圈发红,竟是哭了出来,“大王当然会为我高兴,我现在肯定比那只臭鱼混得好了!”   说着说着,竟是在正殿中大笑了起来,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见此,酆无咎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那一刻,他记忆中那只没心没肺却又至真至纯的傻狗终于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的天帝天后,高声道:“请天帝天后赎罪,小黑他山野出身,并未学过礼仪规矩,并不是有意在御前失仪的。他只是,太高兴了。”   天帝天后当然不会生气,此次,受罪最多的便是黑琅了。   天帝问道:“既是如此,黑琅你可是愿意做这个妖司监事了?”   “我愿意!”黑琅总算回过神来,忙克制着激动,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道,“谢谢天帝,我会好好干活的!”   闻言,天帝终于露出了笑意,眉间的疲态似乎也全数消散了。   而一旁天后也笑了一声,拿出了一支玉瓶,下一瞬,几滴玉露飞出洒在了黑琅的身上。只瞬间,黑琅身上的伤便快速的愈合了,便连消失的毛发都重新生了起来,看上去竟比往昔还要威风一点。   “嗷呜!”   威武的大黑狗忍不住仰天叫了一声,身上的疼痛尽数消失,甚至充满了力量,他重新变为了人身。   “这是瑶池玉露,可治你身上的伤。”天后笑着解释了一句,“且一滴便能增加一百年的修为。”   而方才,她赐了黑琅整整五滴,也就是五百年的修为。   黑琅修为太低,恐镇不住手下的鬼差,天后这才赐下了他五滴玉露。   “多谢天后娘娘!我……不对,小仙会好好做这个神仙的!”黑琅感受着身体里充沛的力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只傻狗,明明之前受了那么多罪,甚至差点喊冤死去,可如今天帝天后还了他公道,还对他好,他便转眼把之前受的那些苦忘记了。   见此,容钰眸光微闪,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那只陪了她十年的小白狗。   也不知它现在如何了。   十年,于其他神仙来说只是弹指一瞬,可于容钰来说,却已快是人生的一半了。因此,明明才分开了不久,可她竟有些想念那只小狗了。   只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如今人间怕是已经过了至少三月了吧。那只粘人的小狗没有等到她,也不知是否生气了。   思及此,容钰忽然看向了酆无咎,眉心微凝。   而正此时,天帝也出声道:“凡人酆无咎听旨。”   霎时,容钰与酆无咎皆抬头看向了天帝。   “酆无咎,此次你也立了功,自当有赏。”天帝如今也知道酆无咎并不是容钰带进冥界的,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妖司之中。以凡人之躯入冥界,自是极难。   只是当初司命与吴闻乃是私下行事,吴闻是瞒着景贤做的,自然没有把此事记在账本之中。   因此,天帝查过妖司录,知道酆无咎乃是大妖转世,却不知道这其中的龌龊。   而吴闻害怕罪行更重,又不敢得罪司命,自然也不会主动把此事说出来。   以酆无咎此次之功,直接封他为神仙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他与黑琅不同。黑琅只是一只小妖,又是已死之身,便是成仙,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可酆无咎却是凡间的靖王,掌有数百万的兵将和百姓,他的命数与凡间大势息息相关。   是以,便是天帝也不能随意改动。   况且按照妖司录记载,此人说不得百年之后也能位列仙班,如此,倒不需要他画蛇添足了。   “朕便赐你十年阳寿。”说到此,天帝看向司命,示意他拿出命书为酆无咎修改寿数。只加十年阳寿,倒不算太突出。   司命眸色微闪,应了一声是,心念一动,命书便自动飞了出来。   只是……   “为何是空白?”却见属于酆无咎的那一页竟是空白,天帝眉头皱起。而听到这话,容钰几人也微微怔住。   司命也恍然像是才发现一半,面上很是惊讶。听到天帝的疑问,他沉思片刻,为难的回道:“回天帝,小仙也不知。一般命数空白,多是因为此人命数多变,天道并未定下。至于原因是何,恕小仙无能,至今还参不透。”   此话当然是假的。   但他才是掌管命书的神仙,自然也只有他最了解命书,他都这般说了,天帝自然也不好再问。   而这些年来,司命向来低调,天帝自也不知他虽然无法改变命书,却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   便如此时,便是天帝也看不透其实是司命隐藏了酆无咎的命数。   说着,司命又闭了闭眼似是在掐算,半晌才睁开眼睛,皱眉道:“天帝请看,此二人的命数也是空白的。”   说着,司命便翻到了司马承与西陵晟。   “司马承的也没了?”   天帝可还记得不久前,司马承的命数。   “如今人间战乱不断,而此三人皆是人间王侯,”司命看了酆无咎一眼,轻声解释道,“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说着,他忙躬身来到了天帝身边,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因司命设了结界,容钰几人自然听不到。   命数空白?   她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好,只是心里终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容钰不由转头看向酆无咎,恰时青年也转过了头来,恰好与她对上了视线。   “将军不必担心,我如今可还好好的。”许是看出了她的担忧,青年朝她弯了弯眼睛,露出了安抚的笑意。   他眉眼弯弯,面容清隽,清亮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目光专注到了极致。   容钰微微一愣,不知怎的,那一瞬间,心里竟莫名有些不自在,竟是本能地避开了那仿佛带着灼热的视线。   而这头,也不知道司命说了什么,天帝的面色微凝,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这添寿也不成了。”司命退下,天帝似是有些犹豫,命数空白,这赏赐便不好给了。   “天帝何不问问本人想要什么赏赐?”这时,天后轻声笑道。   闻言,天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无咎问道:“便如天后所说,酆无咎,你想要什么赏赐?朕会酌情考虑。”   只看这凡人是否会贪心了。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都看想了站在中间的青年。   容钰心头一动。   而黑琅更是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凡人一生也不一定能够见到神仙,更别说上天庭见天帝了。   便是一些神仙,也没有这个殊荣。   他担心那个傻和尚把握不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是不等他开口,酆无咎便出声了。   只见清隽无双的青年忽然朝着天帝行了一礼,高声道:“请天帝允我在凡间修建将军庙。”   “无咎!”话落,容钰霍然转头看他。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要一个这样与自己无关的赏赐,便是天帝也愣了愣。将军庙是什么,他自然知道。   那是属于容钰的庙宇。   酆无咎却仿佛并未看到众人的惊讶,只继续道:“不久前,北海龙君曾入了我的梦,告诉我没有天帝的允许不能私建庙宇,要我毁了将军庙。”   闻言,天帝脸色冷了下来。   “我不知北海龙君的话是真是假,如今既然有幸能见到您,便请您允我这个请求吧。”酆无咎一字一顿的道,“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不仅是我,百姓们也想要感谢将军。但将军已经身死,除了建庙,我们都不知该用何种法子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不想要其他的,只想请您允我建庙!”   “看来,龙族管得比天帝还要多啊。”一旁,天后勾了勾唇角,只眼里却无丝毫笑意,“本宫竟不知何时这凡间修建庙宇之事,也由龙族管辖了。酆无咎,你不用担心,凡人建庙本就是你们自己的心意,便是神仙也插手不了。”   “况且,”她看向一旁怔愣的容钰,唇角的笑意深了一些,“苍泽神君本就是为民而死,且又已飞升成仙,乃仙界正神。这将军庙,她自然是值得的。”   “不错。”天帝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将军庙你想建多少便建多少,龙族管不了你!他们若是有何不满,便尽管他们来寻朕。朕也想知道,这天规有哪一条规定了凡人建庙需要龙族的同意!”   说着,他忽然衣袖一挥,下一瞬一道明黄的仙帛便出现在了空中。天帝手中幻化出一支笔,亲自在上面书写了一番。   见此,一旁的司命脸色微微一变。   “苍泽神君本就是于战场上顿悟入道,又以功德加身而飞升成仙……”天帝落下最后一笔,面色沉肃,“这将军庙她受的起!”   话落,明黄的仙旨便飞向人间。   而凡间众人,便见天上瑞光大闪,下一刻,一道威严的声音传遍了人间每一处地方。 第59章 (双更合一)她成仙了……   “快看, 天上有东西!”   “那是什么?!”   “像是……像是圣旨?”   耀眼的瑞光照耀在人间的每一处,无论是正在田间劳作的农人,还是正惬意小憩的富贵人家……皆不由抬起头看向了那高挂在天际的明黄仙旨。   明明看上去并不大, 但神奇的却是让每个人都能看见。   “凡人容钰,因舍身为民, 功德加身, 以人间将领之身飞升成仙。今朕册其为苍泽神君,司苍泽山之事, 位仙庭正神,可享人间香火。今朕着靖王酆无咎于凡间为其修建将军庙……”   那威严的声音似是无处不在,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的落在所有人的耳里。然他们此时却不知该是惊讶那忽然出现的仙旨,而是仙旨传达的旨意——   将军容钰成仙了?   不但如此,连天庭天帝都亲自下旨传达三界,还特意允许靖王酆无咎为新任的苍泽神君建立将军庙!   神仙的传闻自古都有, 然而, 至今能真的见到神仙的凡人却是寥寥无几。可如今,他们却亲眼见证了神迹。   有人震惊无措, 有人茫然四顾,有人敬畏, 亦有人欢呼雀跃。   “将军成仙了!”   “将军成仙了!”   “将军成仙了!”   以关州府起,尤其是已有将军庙的地方, 百姓们更是自豪无比又欣喜如狂。而靖王酆无咎统领的靖军,更是因为这一则消息,让本来低落的军心顿时大振!   “容将军成了神仙!”   “殿下也并不是失踪,而是去了天庭,面见了天帝?!”   靖军上下先是震惊,后便是狂喜, 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于他们来说都是极大的好消息。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容钰他们虽只在天上待了几个时辰,可原来人间已过了三个月。容钰等人还好,但酆无咎却是靖军之主。   他的消失于才刚建立起来的靖军来说,却是绝命打击。   此时正是靖军与大周对峙的关键时刻,若是在此刻传出靖王失踪的消息,那必定动摇军心。   最开始,以东方立为首的靖军高层自然是想方设法把靖王失踪的消息压下来,并悄悄派人寻找。   但数日过去,他们虽派出了很多人去寻,靖王却依旧杳无音讯。   三月前,在酆无咎同意与周家联姻后,东方立便立刻去准备提亲的事宜了。但是等他把聘礼准备好后,靖王却不见了。   如此,这婚事自然无法再继续了。   如今无咎下落不明,东方立一是无心再准备这婚事,二便是以他的品性也无法做出欺骗无辜女子的事情。   若是……若是靖王真的出事了,而他们又与周家定了亲事,那岂不是害了那周小姐?况且,届时事情败露,周家定然也会对他们心生不满与怨恨。   结亲不成怕是反成仇。   是以,与周家联姻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祁阳府自然无法立刻攻下来了。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哪怕东方立等人极力压制,但靖王失踪的消息依旧被人传了出去。大周更是趁此机会对靖军发起了强攻。   不但如此,大周皇帝司马承竟然再一次选择了御驾亲征,亲身到了祁阳府。   而就在昨日,靖军与大周便打了一场。   此次,司马承竟亲自出战,东方立迎战。一个是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帝,一个是征战沙场多年的猛将,按理胜负已定。   但谁也没有想到,最终却是那身娇体贵的皇帝打赢了。而东方立却因此身受重伤,失去了战力,甚至差一点便丢了命。   靖王失踪,对靖军本就是重击,如今东方立战败重伤,更是让靖军士气萎靡。   直到此时。   听着天上传来的威严声音,望着那满是祥光的仙旨,军营萎靡的气氛不在,取之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欢呼声。   将军成仙了,王爷没有失踪,而是去了天庭,如今更是被天帝委以重任……   本来虚弱躺在床上的东方立也一扫先前的低落,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身体上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   “天佑我军!”东方立红光满面,大笑道,“派人,准备恭迎殿下!”   *   只是相比靖军的兴奋,大周这边心绪便要复杂多了。   按理容钰乃是大周人,便是死时,也是以大周将领的身份走的。甚至死后,还被追封为镇国公,后又成了皇后。   但如今容家却是入了靖军成了反贼,容钰的亲弟容威此时更是靖军的先锋将军,容钰镇国公的爵位也早已在容家造反后被剥夺了。   容钰虽还顶着一个皇后头衔,即便帝王曾强硬的把容钰记回了魏家的族谱之上,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切都只是帝王的一意孤行。   容家已是反贼,而容钰终究是容家人。   可现在,容钰成仙了。   而天帝却只命靖王为其修建将军庙,从始至终都未提过大周,是不是意味着,天庭其实是不承认这桩婚事的?   毕竟,仙凡有别。   便是尊贵如帝王,可难道便能配得上仙女吗?   况且,当初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暴露后,大周是如何对待容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容钰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真的会放过曾经害过她的人吗?   若是她要找他们算账,他们这些凡人,又能有何还手之力?   因此,大周朝臣根本高兴不起来,非但如此,甚至还满是忧虑。   天帝的这道仙旨,于他们大周分明是有害无利。之前因为帝王御驾亲征取胜的兴奋霎时荡然无存。   “陛下,如今可该怎么办啊?容钰……不对,苍泽神君会不会回来报……”祁阳府中,跟着司马承来此的朝臣早已面无人色,满眼惊惶的看向站在院中的帝王。   那仙旨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消失了。   天空中已经恢复了平静,蓝天白云,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可如今,却无人敢把那当成是幻觉了。   “慌什么?”帝王的面色却很是平静,似乎并未被方才的突变影响。   不等朝臣说完,他便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目光极冷道,“她是朕的皇后,是写进了皇家玉牒的皇后。便是成了仙,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为何要慌?”司马承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朕的皇后成了神仙,这乃国之大喜,该庆祝才是!”   谁也没有想到帝王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在场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张了张嘴,摄于帝王的威严,一时间却是不敢再说什么,自是也不敢提醒帝王,天帝指明靖王修建将军庙,而不是皇帝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下方,周力垂下了头,目光微微闪了闪。   之前靖王那边拒了联姻,周力心中本是不满。他确实对大周生了二心,随着如今皇帝行事越发莫测荒唐,他自然便生了脱离大周另拥新君的心思。   但他们周家也是世家,且他手中还有兵权,便是看中靖王,却也不意味着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   因此,周力本想再拖一拖,却不想司马承竟然突然来了祁阳府。   更没想到,司马承似乎变回了多年前的那个英明的帝王,甚至还重伤了东方立,仿佛又有了明君之相。   如此一来,周力自然开始摇摆不定了。   再后来,又传出靖王失踪的消息,靖军失势,在大周的强攻之下,已经有了败势。   是以,周力便彻底按下了与靖王合作一事。   谁来做这个皇帝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足够睿智英明的君主。他虽然想谋一个从龙之功,但是却也不想遗臭万年。   可如今,却是天降仙旨。   难道大势真的在靖王身上?   只是,他抬头悄然看向司马承,却见他面上无丝毫慌张,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笑,一字一顿的道:“朕的皇后成了仙,作为丈夫自然该有些表示才对。”   *   而此时,大周京城,将军府中。   将军府上下自然也都看到了天上的仙旨,也完完整整的听清了那道旨意,一时间,将军府里鸦雀无声。   半晌,有人忍不住低声叹息,“如果、如果将军没有被赶出将军府,那不知该被多少人羡慕,我们便也是有神仙庇护的了。如此,还有谁敢对将军府不敬?”   可这世间没有如果。   早在四年前,那位在将军府上长到十五岁的将军便已经不是他们魏家的了。   她如今唤作容钰。   “郡主,起风了,您、您还是先回屋吧,可莫要着凉了。”又已入秋,秋风清凉,正院中,长乐郡主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院中央。   婢女手中拿着披风,想要为她披上。   她向来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如今却有些凌乱。身上只着了单衣,脚上甚至连鞋子也未穿,竟是光着脚站在地上。   京中谁人不知,长乐郡主乃是宗室贵女的楷模,最是注重规矩。人前从未有过任何失态,便是当初丈夫战死,这位郡主也镇定冷静。   至始至终,她都是那般矜贵自持,从无半分失仪。   而如今,她却衣衫不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光脚站在院中。此刻,她却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直到贴身伺候的婢女提醒,她才恍然回神。   “你方才听到了吗?她成仙了。”长乐郡主任由婢女为她披上披风,脚却是未动,只抬着头,怔怔的看着天空,“天帝册其为苍泽神君……你听到了吗?”   她再次问道。   “郡主,您若是难过便说出来吧,可莫要为难自己。”婢女咚得一声跪在了地上,红着眼道,“天冷,您回屋吧。”   闻言,长乐郡主却忽然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容却无曾经的半分从容,竟是说不清的难看。   “本宫为何要难过?”她笑得越来越大声,“她又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死还是成仙,与我又有何关系?”   婢女红着眼不敢说话。   “本宫只是觉得可笑。”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光霎时冷了下来,“到头来,本宫做的这一切,努力了这么多年,花了无数心力,竟是一场笑话。”   她想要维持将军府的尊容,想要重现荣光,想要那些嘲笑她的人明白,她孟沅便是没了丈夫,也不会成为人人可欺的软弱妇人!   而如今呢?   二十多年过去,她用了二十多年,得到的却是一场空。   精心培养的女儿,却是别人家的,她多年的心血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她恨吗?她恨极了!自诩聪慧的她,最终却被一个农妇骗了这么多年。   可她已经在那个农妇女儿的身上花费了半生的心血啊,这恨意便只能生生压了下去。   “他们以为本宫不知道培养一个将军有多难吗?以为本宫不明白容钰的天赋是万中无一吗?本宫不知道魏瑄……比不上她吗?”孟沅又笑了起来,只声音沙哑难听。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便是魏家这么多年来,也无一个儿郎比得上容钰。   可那又如何呢?   便是容钰再厉害,她也不是魏家血脉。   “本宫只是不甘心啊……”她咬着牙,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却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她不甘心努力半生,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魏瑄是她与魏宪的孩子,怎能是个废物呢?   她也不信将军府会毁在她的手中。   “郡主……”   “少爷现在干什么?”   半晌,长乐郡主却猛然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口中的少爷,是她从魏家远房旁支中过继的一个孩子。   如今外人都以为,四年前,将军府最后的血脉魏瑄便已经暴毙了。所以,为了延续将军府的血脉,身为将军府主母的长乐郡主才无奈从旁支中过继了一个孩子。   但却不知,从始至终将军府里都没有魏瑄的尸身。   而与其一同不见的还有贴身伺候长乐郡主多年的奶娘刘嬷嬷。   在宣布亲女暴毙的第三日,长乐郡主便过继了一个孩子到膝下。当初,此事还在京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毕竟罕有亲女刚死,转头便给自己认了一个儿子的母亲了。   这也实在是过于薄凉狠心了一些。   只是不管外人如何议论,长乐郡主依然一意孤行。如今,四年过去,那过继来的孩子也已经有十二岁了。   闻言,那婢女面色微微一变。只是不等她回话,便见长乐郡主已经重新打理好妆容,转瞬间又变成了那个矜贵优雅的将军夫人了。   随即,大步朝着儿子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一阵调笑声。   院子里,身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正与娇俏可人的小丫鬟们追来追去,笑闹声不断,看上去好不热闹。   须臾,他一把抱住了一个小丫鬟,嘻嘻笑道:“姐姐,你身上好香,是用了什么香?”他长得俊俏,年纪又小,此番形态倒是并不猥琐。   只是过于荒唐了一些。   然见此,婢女脸色大变,“郡主,小少爷他……”只是不等她说完,便见长乐郡主忽地面色煞白,下一瞬,竟是猛然喷出了一口浓血。   身子一仰,朝后倒去。   婢女连忙扶住了她,惊得脸色发白。   “郡主吐血了!”   “快!传太医!”   “母、母亲……”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院子里玩闹的人,那小公子吓得脸色发白,身子都止不住的开始哆嗦了,声音更是颤抖不已。   看着长乐郡主吐血倒下,他却是根本不敢上前,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眼里唯有恐惧。   “滚!”长乐郡主虽吐了血,却并未晕过去,她看着对面那摇摇欲坠看上去像是要倒下去的养子,看着他脸上蹭上的胭脂,脸色铁青,怒喝了一声。   可对上那双满是惊惶的眼睛时,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须臾,她蓦然转头,竟是不想再看那养子一眼。   “本宫死不了……”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想要搀扶她的婢女们,没再看养子一眼,而是转身径直朝外面走。   只是不过才走了几步,她只觉心口剧痛,便再也撑不住,又是一口血喷出来,然后直直的朝着地上倒去。   “郡主!”   身旁的婢女及时接住了她,再抬眸时,却见长乐郡主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眼,身上滚烫,已然晕了过去。   “快、快唤太医!”   身后,那富贵的小公子却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像是吓傻了一般,至始至终都只缩在了后面,动也不敢动。   *   孟沅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恍然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膝下的女儿也才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还该腻在父母怀中撒娇,可她的女儿却已经启了蒙,已然跟随着武师傅练功了。   那小姑娘长得很是好看,粉粉白白的一团,像是个小仙女一般漂亮可爱。   可此刻,她却穿着男孩儿的衣裳,脚上绑着沙袋,正在练武场上跑着步,练着基本功。她粉白的小脸上已经满是汗珠,淡粉的唇瓣甚至有了好些个牙印,便连那小短腿似乎也在打着颤。   然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咬着牙一直跑,直到完成师傅布置的任务。   孟沅看到年轻的自己坐在一旁,不错眼的看着练武场上跑动的小姑娘,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当看到小姑娘双脚一绊,一头栽倒在地上时,霍然站了起来,脚步朝前,像是想要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可随即,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魏钰,站起来!”她没有再动,而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大声对还在地上的孩子道,“不许哭,继续跑!”   地上的小姑娘手心已经被磨破了,身上和脸上也都沾满了泥灰。这一下摔得不轻,小姑娘的眼里已经有了水光。   可她没有哭,听见母亲的话,她硬是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回了一句:“是。”   然后,竟然真的忍着痛,继续跑了起来。   而眼里的泪珠更是硬生生的忍了回去,直到她跑完了全程,直到小脸发白,她也真的没有哭出来。   等到最后,终于完成了任务,那小姑娘甚至还抬起头对着她笑了,开心的说:“母亲,我完成了!”   那粉白的小脸都已然失了血色,可她最终还是做到了。   她没有让母亲失望。   后来,画面一转,又是数年过去。   当年那小小的一团已经长大了,已成了少女的模样,容貌明丽,是个极好看的姑娘。只是她依旧一身男子打扮,脸上素白,脂粉未施,与京中其他贵女不同,身上除了腰间的佩剑,没有任何配饰。   她似乎刚练完了功,脸色还微微有些发红。   此时天色还早,晨曦刚起,可少女已经来了正院请安。   “本宫已经进宫向皇上了求了圣旨,你已经及笄了,三日后,你便动身去关州吧。”孟沅看到那时的她坐在主位,正色对面前的少女道,“本宫已经安排好了,阿钰,别让本宫失望,也别让你父亲他们失望。”   少女似乎早已有了准备,闻言,便俯身应道:“女儿明白,绝不会让将军府蒙羞的。”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任何拒绝的话。   而后来,她也确实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只短短五年便彻底掌握了魏家军,成了万人敬仰称颂的女战神。至此,无人再嘲笑将军府无后,也无人再说将军府败落之话。   那个女孩儿成为了将军府的骄傲,也重现了将军府的荣光。   而孟沅也成为了京中所有妇人羡慕的对象,她们都说她生了一个好女儿。这一个女儿,便抵了别人所有的儿子。   可无人知,那时被无数人羡慕的长乐郡主在兴奋之后,心里却是生起了丝丝忧虑。   那个孩子练武天赋极好,且于兵法上也天赋异禀,一点即透,与魏家人似乎并无不同,甚至更为优秀。   也是因此,外面的人才会忽略了一点。   魏钰长得并不像她这个母亲,也不像魏家人。可魏钰太优秀了,优秀到让孟沅不得不忽略这一丝的不对劲。   只是后来,她心中的隐忧终归还是成了真。   而皇帝与隐藏在暗处的人也抓住了这一点,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攻击,让她反应不及。等到回神时,真相已经公之于众了。   梦境之中,画面又是一转。   孟沅看到了一个与她长得很是相似的年轻女子站在她的面前,唤她母亲。可此时,看着那张与她相似的脸,她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即便,这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那一刻,她最先体会到的却不是血脉亲情,而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的愤怒和不甘。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温柔乖顺的女儿,而是要一个能撑起将军府,能为她挣来荣光,能让她以她为傲的孩子!   “母亲,这是我做的桂花栗子糕。”   孟沅看见那个温柔瘦弱的姑娘面带腼腆的小心呈上了一盘糕点,那糕点做得很是精致,一看便知是精心准备的。   只一端上来,便香气扑鼻,极为诱人。   孟沅此生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又如何会被一盘糕点打动?甚至,在看到那糕点时,只觉得愤怒和难堪。   她的亲生女儿,怎能做这种低贱之事?   若是传了出去,外人会如何嘲笑她?!   那盘桂花栗子糕全都被她摔在了地上,而后来,也再也看不到了。   此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乖顺温柔的女儿为她做上一盘桂花栗子糕了。   此一生,她都不会知道那盘糕点的味道是好是坏了。   孟沅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嬷嬷,我渴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却再也不是那张已然苍老的脸。她恍然才想起,刘嬷嬷已经离开了。   带着她的孩子,一起走了。 第60章 双更合一   而此刻, 距离京城有千里之远的定州府下的一个小镇鱼鲜镇上。   定州位于大周西部,靠近西海,虽不算贫瘠, 但是因为海货运输不变,定州也不算富裕。不过也因为靠海, 定州的百姓倒是不愁填不饱肚子。   因着靠海, 尤其是如鱼鲜镇这种靠海吃饭的地方,百姓们更是深信神仙传说。像鱼鲜镇, 虽然小,可却有足足三座龙王庙, 便是为了祈求龙王开恩,让他们出海顺利。   因此,当仙旨出现后,百姓们便纷纷虔诚的跪了下来。   “嬷嬷, 你听到了吗?将军成仙了!”鱼鲜镇上刘氏小馆的后院里, 魏瑄与刘嬷嬷一起抬头望着天上。   两人也如那些百姓一般,跪在地上, 虔诚的朝着天上拜了拜。   “是啊,太好了!”刘嬷嬷与魏瑄一同笑了起来, 眼角有泪意闪过,“姑娘总算有了一个好结果。”   “嗯!”   魏瑄重重地点头, 泪水不知何时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可她的脸上却是真心的笑意。   “也不知郡主可知道了……”刘嬷嬷忍不住低喃了一句,脸上有些怅然。一旁,魏瑄闻言,身体情不自禁地僵了僵。   四年前,魏瑄是真的存了死志。   她知道自己若是这般死了, 便对不起将军以命相护,可是那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存在,似乎并没有任何人期待。   如果、如果她早早就死了,那是不是便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一切?将军不会因她而死,魏家不会   所以,她懦弱的选择了死亡来逃避。   只当吊上白绫的那一刻,她却仿佛再次看到了将军——她没有骂她,也没有嘲笑她,只是在对她说,不要怕。   那一瞬,她忽然满心羞愧。   在死亡来临的瞬间,魏瑄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若是连死亡都不怕,又何惧活着?   将军若是知道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命,是不是会对她失望至极?   好在,刘嬷嬷来的及时,把她救了下来。   嬷嬷也没有骂她,只是轻抚着她的头,红着眼心疼的看着她。魏瑄这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少。   不是没人爱她,只是她太过执着,执着于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没人规定,父母便必须爱自己的孩子的。而她,直到那一刻,才彻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她的母亲心里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   她的人生只是属于她自己的,只需要她自己为此负责。   而她却执着于求得别人的认同,哪怕那是她的母亲。   “嬷嬷,你为什么哭?”一时间,她甚至忘记了疼痛,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住了刘嬷嬷脸上掉下来的泪,“为什么?”   她知道刘嬷嬷是母亲的奶娘,也知道连将军也是刘嬷嬷看着长大的。   所以刘嬷嬷若是为母亲与将军哭,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为什么要为她哭呢?   岂料这话一出,抱着她的人身子颤了颤,须臾,眼泪却流的更凶了。苍老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与心疼,“因为县主,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姑娘啊。嬷嬷不想你伤心。”   她仰头看着刘嬷嬷,却不知何时竟已经泪流满面。   “傻孩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这一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若是死了,便是彻底失去了机会。只有活着,活着才有希望。”那一夜,她倚在刘嬷嬷的怀里,听见她这般说。   不错,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也不是生母手中的傀儡。   “嬷嬷,我想离开这里。”那时,她感受着脖间传来的疼痛,哑着嗓子道,“我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想做一个真正的人。”   然后,过了好半晌,她听见刘嬷嬷应了一声,“好,嬷嬷带你走。”   后来,她们便逃出了将军府,离开京城,兜兜转转,最终于两年前,定居在了这鱼鲜镇上。   日子平稳了下来。   不久,她们便在鱼鲜镇开了一间小饭馆。起初魏瑄是不敢的,她虽然会厨艺,虽然很多人都夸过她做得饭菜好吃,可是这点厨艺真的能开餐馆吗?   是嬷嬷鼓励她说服了她。   在鱼鲜镇住了两个月后,刘氏小馆开业了。   为了躲避将军府的追捕,她们自然只能隐姓埋名,如今两人对外是一对失去了亲人,只能相互扶持的祖孙。   此后不到半年,刘氏小馆便成为了鱼鲜镇上最受欢迎的餐馆。   直到这时,魏瑄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的广阔。原来,她也能过得这般畅快。小馆每日客人都很多,她每日都忙忙碌碌的,比在容家,在将军府时都要忙碌。   可魏瑄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她喜欢做饭,喜欢灶房里的各种味道,喜欢那灶膛里面的火光,喜欢食物在锅里发出的任何声音,喜欢那冉冉而起的炊烟,喜欢客人们吃得满足的笑容……   这样的日子,平凡却安宁。   而不知不觉,她们离开将军府竟已经过去四年了。   “天降仙旨,想来母亲他们也都看见了吧……”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魏瑄微僵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她释然的笑了。   “老板,有客人来啦!”这时,前院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就来!”魏瑄忙应了一句。   魏瑄与刘嬷嬷都立时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刘嬷嬷年纪大了,便主要负责收账。   而魏瑄是老板,亦是主厨。只是因为生意越来越好,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便请了几个伙计,甚至她已经在思索着要不要收几个徒弟了。   “瑄丫头,来碗三鲜面,多家点卤子。”进来的是个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婆婆,衣衫整齐,年岁虽不小,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一看身体便是极好。   “赵婆婆,今天有新菜,你要不尝一尝?”魏瑄一看见这位婆婆,便笑着介绍道。   “新菜呀,行,那就尝尝吧。”赵婆婆看了魏瑄一眼,笑着摸了摸肚子,“不过三鲜面也要,婆婆我今日高兴,都吃得下。”   闻言,魏瑄脸上笑意更深了,温声应了一声,“好!”   这位赵婆婆是店里的常客,别看她年纪不小了,可饭量却不小,甚至比一些壮年男子还要能吃。   魏瑄扶着她坐下后,便立刻回了厨房,先开始下面。   三鲜面好不好吃最重要的便是底汤,然后才是面条与卤子。那底汤乃是魏瑄自己琢磨了许久,精心调配出来的,只一打开锅盖,一股鲜香便爆发了出来。   霎时,厨房里全是这股独特诱人的香气,让人食欲倍增。   厨房离大厅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按理大厅里是闻不到的。   可无人看见,那面色泛着红光的赵婆婆在魏瑄打开锅盖的那一瞬间,半眯上眼睛,似是享受般的吸了口气。   *   关州府,容宅。   “当家的,你看见了吗?!”顾氏激动难耐的对容贵道,“阿钰成仙了,她成仙了!她没有死……”   “她死了。”闻言,还望着天空的容贵恍然回神,直接打断了顾氏的话,声音有些沙哑,“她死了。即便她如今成仙了,可也不代表她没有死过。”   顾氏脸上的兴奋霎时一滞。   “可她最后成仙了啊。”半晌,顾氏终是忍不住说道,“她是死过一次,可如今成了仙,大家还为她建了将军庙……”   “那是她该得的。”容贵看了她一眼,哑声道,“她能成仙能有如今的成就,皆是她自己拼来的,与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顾氏脸色变了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劝你还是把那些心思放下。”容贵看着妻子,沉声道,“阿钰成仙,我们为她高兴便好。我们虽是她的父母,可她人身已死,如今已是仙人,与我们的亲缘早在四年前便断了。”   “瑶芳,”他唤了一声妻子的闺名,叹声道,“我们的女儿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如今的苍泽神君只是天上的仙人。”   “你与我说这些话作甚?”顾氏咬着牙道,“难道我会不盼着她好吗?她成了仙,我高兴还不成吗?”   “若只是这样便好了……”容贵没有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我看郑家的姑娘便不错,回头挑个时间去郑家谈谈吧。”   闻言,顾氏脸上顿生了不满,“那郑家的丫头都二十了,比威儿大了三岁,哪里就不错了?且也女红厨工一窍不通,每天舞刀弄棒的,哪里像是能安心相夫教子的?”   郑家是开武馆的,家境殷实,夫妻恩爱。只可惜郑家夫妻成婚多年却迟迟没有生下孩子,夫妻两人也用了不少法子,却依旧怀不上。   但即便如此,那郑老爷也不愿意纳妾,就守着妻子过。   直到郑夫人三十七八了,居然怀上了孩子,夫妻两人自是喜不自胜。九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女儿,也是郑家的独女郑玉珠。   因着是中年得子,且又是独女,郑家夫妻对女儿宠爱至极。   许是耳濡目染,家里又是开武馆的,郑玉珠从小便喜欢练武,在此道上也颇有些天赋。至于那些女红一类的,郑玉珠自是丝毫兴趣也无。   郑家夫妻宠孩子,自然也纵着孩子。   其实在关州府,如郑玉珠这般的女子并不少。尤其是当容钰入了军营,后又成为主帅后,更是激励了不少姑娘。   当容钰建立女兵营时,有不少女子都来了,郑玉珠自然也心动了。   只是郑家只有她一个孩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她出了个好歹,让父母怎么过?郑家夫妻其他都由着她,但唯独这点,绝不允许。   郑玉珠是个孝女,如何能让父母伤心?   因此,便只能留在了家中。   之前,郑家夫妻因为舍不得女儿,想让她在家里多留几年,因此便也没有急着为她找夫婿。可经此一事后,夫妻两人担心女儿一冲动,真的去参了军,这才开始着急了。   只是郑家眼光高,且郑家夫妻也不愿委屈了女儿,挑来挑去,最终便留到了现在。   但与京城那边不同,边城的姑娘是不愁嫁的,对女子的束缚少了很多。便是郑玉珠二十了,可来郑家提亲的也不少。   相比京城那边娇柔温婉的姑娘更受欢迎,关州府这边却是并不在意这些,姑娘泼辣一些,反倒是更招人喜爱。   只是顾氏在京城那边长大,即便在关州府住了几年,可根深蒂固的思想却难以改变。便依旧用着京城那边的看法来看媳妇。   不过这一次,之所以会与郑家扯上关系,还是因为不久前,容威回来探亲时,无意中与郑玉珠有了交集。   只是顾氏还是有些犹豫,因此,这才拖着没有去把事情订下来。   “那阿钰呢?是不是在你的心里,她也不是个好姑娘?”容贵面色一沉。   “……这、这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容贵沉着脸看着她。   顾氏张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瑶芳,你要明白,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并且有现在的生活,是因为什么。”容贵的声音冷了下去,“若是不是阿钰以功劳抵了我们的罪过,我们早就死了。”   话落,顾氏的脸色煞白。   容贵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道:“她不怪我们,是她孝顺,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错。明日,便去请了媒婆去郑家提亲吧。郑家姑娘是个好孩子,若能把她娶进门,是我们容家的福分。”   “还有,”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在外面不要提阿钰是我们的女儿。”   多年夫妻,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虽未直说,可顾氏却瞬间明白了容贵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丈夫怕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这般说,便是在警告她,不要在外面用阿钰的名头。   所以才一直对她强调,便是阿钰成仙又如何?   他们与她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   “我、我没有……”只是这话,便连她自己也说的没有丝毫底气。顾氏面色难堪的别开了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   容钰成仙一事,于靖军来说是大喜,于大周是喜忧参半,可于戎国却是惊骇了。这三月以来,戎国的改变非常大。   本已经一脚踏进地府的摄政王西陵晟竟是生生撑了过来,并以雷霆手段重振朝纲,平息内乱,欲要重新统一戎国。   三个月里,大王子与三王子相继暴毙。   他们死了,封地无主,西陵晟便趁机出兵,以最快的速度让四分五裂的戎国再次回归一体。   再加上他连续颁布了许多利民的政策,在戎国民间威望极高,百姓们都很是拥戴他。因此,当幼主宣布让位于摄政王时,百姓们甚至是欢呼雀跃的。   朝臣之间倒是有反对的声音,但很快便被摄政王狠辣的手段镇压了下去。   而今日,便是摄政王西陵晟继位戎王的日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日子里,竟会发生这样奇异的事情。一时间,戎国上下皆惶恐不安。   戎国朝臣更是有不少人瘫软在地,面色煞白。   “王上,这……这该怎么办啊?!”继位大典上,之前的喜庆之气消失殆尽,余下的竟只有茫然无措和恐惧。   容钰还是凡人时,便已让戎国上下惊惶不安了。而后来,她终于死了,曾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终于消失。   可如今,却告诉他们,她虽然死了,但却直接成了神仙?   这凡人怎么能与神仙斗呢?   这几乎是所有戎国人的想法,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射向了那站在龙椅前,身着玄色王袍的男人身上。   如今,戎国上下谁人不知,他们这位新王,曾是大周名声响亮的傅晟将军。可笑的是,大周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王上的身份,甚至让王上做上了高位。   便是那位战无不胜的战神容钰,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心腹竟然是敌国之人,甚至还引为知己。   戎国人本来是因此骄傲的。   可此刻,思及这一点,他们心中哪里还有骄傲,只有害怕了。   想来,那位新任的苍泽神君肯定恨死了这欺骗了她多年,甚至间接害得她丢了命的人吧。如此一来,他们戎国还有活路吗?   “照常行事即可。仙凡有别,既然成了神仙,自然不能再插手凡间之事。”西陵晟只微微恍惚了一瞬,便回过了神来。他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面色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跳得有多么快。   而看见王上如此淡定冷静,那些本被那道仙旨吓得惶然无措的朝臣们终于慢慢找回了理智。   不错,仙凡有别,便是神仙也不是无所顾忌的。   “大典继续!”   只听轰隆一声钟响,因为那意外中断的登基大典继续进行了。   “臣拜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十二钟声响彻王宫时,新王戴上了独一无二的王冠,坐在了那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恭敬的跪在地上的朝臣。   这便是独属于王上的权力。   从此后,戎国便是他一人的天下。   然而此时西陵晟的心中却并不如他人所想的那般激动,他的目光甚至是淡漠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竟无半分登基为王的激动。   繁琐的继位仪式结束后,朝臣们便在礼官的安排下缓缓退场。   而西陵晟也彻底成为了这座宏伟的王宫的主人。   他没有妻妾妃嫔,宫中除他之外,便只有他的母亲,曾经的明珠郡主,亦是如今的戎国太后。只是这登基为王的第一夜,他却并未去寻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人回了寝宫,并屏退了所有人。   待到寝殿中只有他一人时,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喉头腥甜,重重地喷出了一口血。   脸色瞬间白得骇人。   “你的病又加重了。”不知何时,一只温暖的手抵住了西陵晟的后背,一道带着担忧的苍老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已经在好转了。”   而如今,却是不管是用什么灵药,西陵晟的身体依然在快速的衰败中。   龟仙人甚至用自己的元丹为其治疗,结果依然没有用,虽能暂时止住西陵晟身体的衰败,但是却只是一时。   照这个情况下去,怕是不用半月,西陵晟将必死无疑。   “师尊也不知道是为何吗?”闻言,西陵晟心头一滞,唇角有些苦涩。在龟仙人的仙力调理后,他没有再吐血了,只是身体里的疼痛却并未消失。   那张不久前才有了些血色的脸,如今又已苍白如雪了。   龟仙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面色很是沉重。   “为师查遍了典籍,”说到这儿,龟仙人顿了顿,片刻才道,“你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法术反噬。”   但西陵晟只是个没有法力的凡人,又如何会有法术反噬?   还有一点龟仙人没有说,西陵晟更像是一个被献祭的祭品,而施加在他身上法术必定是极其强大的,否则,也不会在此世还能起作用。   “师尊的意思是?”西陵晟微微一怔。   龟仙人沉凝片刻回道:“为师需要去冥界一趟,查一查你的前世。”   **   天庭。   谁也没有想到天帝竟然会直接颁下仙旨,如此一来,容钰成仙之事,便是三界皆知了。便是提出请求的酆无咎也微微怔了怔,但仔细想来,天帝这般做,于他们来说却是利大于弊。   从此后,想来将军庙的数量必将快速增加。   便是没有他,百姓们也会自主的为其建庙。   因此,酆无咎只微微怔了一瞬,便快速的反应了过来,朝着天帝一拜道:“天帝圣明,多谢天帝成全。”   “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天帝摆了摆手,说着,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此事已了,你们各自归去吧。”   酆无咎是凡人,自然不可能自己回凡间,而需要仙人送其回去。   “我送你回……”   “不用劳烦将军了,让小黑送我吧。”   容钰本欲亲自送酆无咎回去,只是没等她说完,青年便径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她一怔。   “我已许久未与小黑聚过了,此次一别后,他便会回冥界,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青年面色温润,声音温和,唇角含笑着解释道,“而且,我也想问问师傅的事。况且,苍泽山还等着将军回去,我便不打扰将军了。”   “不错不错,还是我送傻和尚合适。”一旁听到这话的黑琅立刻应道,“将军您就去忙正事吧。”   青年虽说的有理有据,可不知为甚,容钰却莫名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像是……疏离。容钰眉心轻拧,“苍泽山有树老看着,暂时出不了什么事的。我还有话想……”   “苍泽神君!”   只是正这时,却有一个仙女朝她飞了过来,福身道,“天后娘娘有请,请神君去瑶池一叙。”   容钰的话戛然而止。   “将军快去吧,想来天后寻你是有事要说。”青年朝她笑了笑,眉眼弯弯,仿佛与往昔无甚不同,“你不用担心我,小黑会把我安全送回去的。”   “保重。”   容钰抿了抿唇,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终是转身与仙女离开。   璎霖已经先回苍泽山了。   而陈天问跟着天帝离开了,想来是去谈阎王之事。   “无咎,我们走吧。”黑琅第一次做神仙,很有些兴奋,见酆无咎只望着容钰离开的方向发怔,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回神,便忍不住催促道,“你是想先回人间,还是跟我去冥界去查老和尚的……无咎!”   只是话未说完,只见面前的青年竟在忽然间七窍流血。   黑琅脸色霎时大变,吓了一大跳,忙冲过去扶住他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无咎,你受伤了?!你等着,我、我带你去找天帝找将军!”   “别、别告诉将军,快,带我走!”然而不等黑琅动作,手却被青年用力抓住了,鲜红的血染红了他苍白的脸,显得越发的衰弱,“走!马上离开!”   “可是……”   “小黑,听我的。”青年脸色沉凝,斩钉截铁的道,“走!我们去元华山!”   听到元华山三个字,黑琅立时一怔。   “小黑,二十多年了,我想回元华山看看……”酆无咎朝他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意,恍然间竟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影重合了。   “大王……”   他怔怔的唤了一声。   “是我。”   *   而此时,瑶池。   容钰跟着仙女进了瑶池,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池边等候的天后。   “不知天后寻小仙有何事?”容钰正要向天后行礼,却被一阵仙力扶了起来,是天后。下一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套闪着金光的银甲。   她愣了愣。   “这曾是本宫为我的儿子准备的,只可惜,他却从未穿过一次……” 第61章 她轻衫半褪,赤足站在地……   容钰没有动, 只是抬眸看向朝她缓缓走来的天后。   与方才在正殿所见不同,此时的天后只身着了一身素衣,不像是高高在上、尊贵至极的天后, 倒像是个气质温婉的普通妇人。   “他与你一样,也曾是人间将领。”天后恍惚陷入了回忆之中, 秀丽的眉目间带着浅浅的思念, 温声徐徐说着,“也是少年闻名, 却又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四个字,她说得很轻, 语气平淡。   可莫名的,容钰的心里就像是忽然间生起一丝的怅惘和悲凉。   “……天后请节哀。”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张了张嘴,半晌, 才吐出了这句颇为苍白无力地话。   之前玉真子曾为她简单的讲过天庭的一些历史。   如今的天帝天后并不是先天之神, 而是由下界凡人飞升而来。   “无碍,此事已经过去足有三万多年了。”闻言, 天后脸上那丝浅淡的失落转瞬间便已消失,唇角轻扬, 含笑道,“只是看见你, 忽然便想起了他。”   三万多年前,天帝天后还是下界凡人。   彼时正逢乱世,而天帝乃是凡间一方诸侯王。他公正严明,爱民如子,在他的治下,虽逢乱世, 但百姓们却也算安居乐业,仿佛是乱世中的一方世外桃源。   而这一切,除了天帝贤明,亦有妻子的帮助。   天后虽为女子,但那时,凡间对女子的束缚并不重,便是女子也可在朝为官。而天后不仅是天帝的夫人,亦是一朝宰相,在内在外都倾心辅佐丈夫。   而除此之外,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被封为世子。   世子自幼聪慧,于武道和兵法上极有天赋,且品性善良,如自己的父母一般,一心为民。十二岁时便投身军营,十五岁时已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声名威震各方诸侯。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治下的百姓才能在乱世中寻得一方安稳。   后来,诸侯混战逐渐结束,天下形成三足鼎立,渐渐恢复了安宁。   而也是此时,上一任天帝寿数已到,仙界需要选一个新天帝主持大局。而前任天帝乃是先天之神,并未娶妻生子。   因此,仙界诸仙为了争夺天帝之外,闹得仙界不得安宁。   然而最后,却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前任天帝没有选择仙界神仙,而是从下界选了凡人接替自己的位置。   众仙自然心怀不满,可是前任天帝却已下了仙旨,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自己的仙力与属于天帝的神印传给了如今的天帝和天后。   天道也降下神旨,彻底确定了天帝天后的地位。   如此一来,便是众仙不满,也不敢明面上反对。   而作为他们的儿子,自然便应是天庭太子,未来的天帝。   只可惜,他们的儿子却没有这份幸运。   他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流星,只在这世间短暂的停留了一时,便彻底回归了虚无之中。   这已经是三万多年前的往事了,便是仙界,也很少有神仙还记得当年那位惊采绝艳的少年将军了,也几乎忘记天帝天后曾有过一个孩子,也似乎忘记了景贤只是他们的义子,而非亲子。   “晏清走得太早了,也走得太久了……”天后轻叹一声,“除了我与天帝,想来,已经再也无人记得他了。”   只是哪怕三万多年过去,她也无法忘记那一日。   一朝被选为仙界未来之主,他们自是欣喜若狂。毕竟凡人飞升成仙都是极大的福分,更何况是直接成为仙界之主?   那时,他们尚还年轻,心中皆有一腔热血抱负。   能以凡人之身被选为天帝天后,足有说明他们的功绩,足以让他们为此骄傲。   只可惜,谁也没有想到,他们飞升了,可是唯一的孩子却再也无法于他们一起飞升天庭了。   “这银甲唤作九翎乾坤甲,是本宫亲手为我儿所制,本是为了在他行冠礼之时,亲手披在他的身上。九翎乾坤甲乃是用万年天铁所制,极为坚固,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轻易破开它的防御。”天后摇了摇头,“只可惜,晏清没有这福分穿上它,倒是让这宝物蒙尘了三万年。”   晏清便是天后儿子的名字。   说着,天后笑了笑,看向容钰道:“如今,本宫便把它赠予你吧。”   闻言,容钰忙拱手道:“多谢天后赏赐,只是此物太过贵重,钰于仙界并无寸功,受之有愧,还是请您收……”   “这又不是天庭的东西,而只是本宫的私物而已。本宫想把它给谁,便给谁。便是天帝也无权过问。”   不等容钰说完,天后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   “况且,”她顿了顿,轻声道,“再是贵重,也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它是战甲,本就应穿在将士的身上,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如此,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还是你认为,你无法驾驭它?”   天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容钰,眸间似有一些挑衅。   闻言,容钰倏然握拳,须臾,单膝跪在地上肃容沉声道:“多谢天后赏赐,小仙定不负它!”   “甚好。”天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本宫等着苍泽神君与九翎乾坤甲名扬三界的那一日。”   容钰心神一震。   须臾,她终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那身银甲,触手冰冷坚硬,即便它还未启用,可扑面而来的冷煞之气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这般冷硬之物除了战场上的兵将想来无人会喜欢。   可此刻,轻抚着这银甲,容钰却仿佛感受到了天后的拳拳爱子之心。   它的每一片甲片似乎都蕴满了母亲对孩子的期盼和自豪,以及藏在心底再难用言语表达的疼惜与爱护。   便如它的名字,九翎乾坤甲。   ——愿孩子能在天空翱翔,也能在再不受任何束缚。   “甲在人在,钰会好好爱惜它的。”容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立即当着天后的面,穿上了这银甲。   霎时,银甲身上金光大振,仿佛在欢呼。   足足好几息,那金光才淡了下去,那身银甲便仿如是为她量身而作一般,紧紧的贴服在她的身上,护住了她所有的要害。   “很好,很好……”天后笑了起来,只是眼角似是微微有些泛红,不过很快那丝浅淡的红意便消失了,“看来,它很喜欢你。”   她终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容钰的面前,目光深深的看着面前身着战甲的将军,白皙修长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银甲,似乎因为有了主人,那银甲竟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她手指微动,须臾,慢慢抚上了那将军的脸。   指尖的冰凉让容钰身子微微颤了颤,只片刻,天后便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时的幻觉。   “本宫乏了,神君也回去吧。”话间,她已经转了身去,再次坐到了瑶池旁边。   “钰告退。”   容钰微顿,片刻,向天后行了一个军中之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天后终是微微闭了闭眼,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她的孩子。他死了三万多年了,再也无人记得,他也曾威震人间;也无人记得,他是为何而死。   “梓容,你应该明白,容钰不是晏清。”   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天帝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沙哑,“晏清已经走了三万多年了,他早已不在了。”   梓容,乃是天后的闺名,只是如今三界之中,只有天帝会偶尔唤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天后没有回头,只声音忽然冷了下去,“我们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怎么死的,三万年来,我从未忘过,也不敢忘!”   神仙若死亡,将不入轮回。可晏清死时还不是神仙,人死之后本该有转世的。   可是,如果魂飞魄散呢?   她的晏清,早就彻底消散于这天地间了。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容钰不是她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把容钰当做是晏清的替身。   “我只是想为九翎乾坤甲找个好归宿罢了。”天后转头看向天帝,淡声道,“想来,苍泽神君不会再让它蒙尘了。”   天帝没有说话,只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须臾,他忽地咳嗽了一声,只立刻又压了下来,眉目间被隐藏的疲惫和虚弱终于此时再也藏不住了。   然天后见到丈夫如此模样,面上却无半分动容,只沉声问道:“你何时去冥界?”   冥界不可一直无主,阎王之事必须尽快处理。   阎王修为高深,于仙界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连他自己也处理不了,那必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如此,天帝才不得不亲自去一躺。   “此事耽误不得,我准备今日便去。”只是说着说着,他便再也压抑不住,再次咳了起来。   想来无人会相信,强大如天帝竟然也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天后面色冷淡的看着他,只片刻,却终究是抬起手,把自己的仙力输送给了天帝,如此,天帝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还有多久时间?”周围早已没了其他神仙,只剩下夫妻二人。   “梓容不用担心,”闻言,天帝笑了笑,仿若没有看见妻子的冷脸,只道,“不过是半颗魔心罢了,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怕是无人会信,堂堂天帝其实在日日承受魔气侵蚀的痛苦。   十万年前,天地间不但有神仙,还有魔。   魔乃是从混沌黑暗而生,生来残忍嗜杀,无论是人、妖还是仙,在它的眼中,皆只是食物。   三界因此混乱无比,如同炼狱。   后来诸神联手,与魔大战,终于集众神之力打败了魔,却无法彻底杀死它,只能毁去它的躯体,却灭不了它的魔心。   最终,众神以自身为囚笼,封引了魔心。   可天地有阳便有阴,有善必有恶。   魔心不灭,且还会慢慢吸收世间的恶意,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数万年过去,封印终于松动。   若是任由魔心冲出封印,那定会引得三界大乱,生灵涂炭。于是当时的天帝与诸位上古仙神合力去加固封印,欲镇压魔心。   然而,魔心狡诈,竟然一分为二。   一半虽被重新封印,可另一半却趁机逃脱。   三万年前,天帝虽受了上任天帝数万年的修为,却也不过是将将成仙,并不能灵活妥善的运用体内庞大的仙力。   也无人知,前任天帝并不只是因为寿数已到才殒命,而也是受了魔气反噬,这才急速消耗了生命力。   但前任天帝虽死,可魔心却未除。   天帝将将继位,甚至还未来得及上天庭,便不得不与魔心抗衡,最终他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被魔心入侵,只能暂时用仙力压制,以自身为封印。   不但如此,他还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他活着,可是他的孩子却彻底死了,且魂飞魄散,再无转世的机会。便是他贵为天帝,也无法换回自己儿子的命。   “本宫没有担心你。”天后收回了仙力,拉开了与天帝的距离,淡漠道,“既然没事,那请天帝移步吧,本宫乏了。”   神仙精力强大,更何况是有着数万年修为的天后,如何会如凡人一般感到疲乏?他们彼此心知,此话不过是疏离之言罢了。   天帝眸色闪过一丝黯淡,只是薄唇微颤,却是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   冥界,妖司。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孤乃是天庭太子,你们怎敢如此对孤?!”景贤面色狰狞的大叫着,整具身子都被侵入了油锅之中。   他的仙力已被封印,根本无法地狱油锅之刑,只瞬间,钻心的疼痛便倏然传遍了全身。   自从他跟随天帝天后飞升成仙,后又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子后,景贤何曾受过如此重刑?   恍惚间,他竟像是回到了三万多年前,回到了最凄惨的时候。   那时,他还只是个凡人,甚至只是个被人人欺侮的奴隶,谁都可以来踩他一脚,而他每日都仿佛活在炼狱之中。   这段屈辱的记忆哪怕过了三万多年,他竟依然还记得。   彼时,他还不到十岁。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是等他懂事时,便已经是个奴隶了。每天都将承受数不清的打骂,为了一口粮食,他更是差点被打死。   再后来,他从一个奴隶成为了彼时还是诸侯王的天帝的义子,从此后,不但能够填饱肚子,更是高床软枕,再无人敢欺负他了。   他们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英雄,他不是奴隶的孩子,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义父义母把他视为己出,似乎都对他很是疼爱愧疚。   因为他的父亲曾是个大将军,只后来为了护主,以身挡住了敌人,后死在了战场上。而那时,他的母亲正怀着他,却不幸被人掳走。   后来,母亲难产而死,而他,出生起便成了个奴隶。   起初,他欣喜若狂,觉得这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日子了,而他,也是这世间少有的幸运儿。   可后来,他看见了晏清,义父母的亲子。   那个仿佛从出生起便被无数人仰望期待的存在,而当他长大后,也不负众望。天赋异禀,少年成名,明明与他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了。   那样让人羡慕,可却更让人嫉妒。   只要有晏清出现的地方,那便无人再会看到他了。   可为什么呢?   若不是他的父亲救了晏清的父亲,晏清又怎可能成为高高在上的世子?而他,又怎会沦为奴隶?   许是,从那时开始,嫉妒便如附骨之蛆依附在他的心里。   得到的越多,景贤便越不满足。   因为晏清得到的比他更多!   直至后来,当义父义母被选为天帝天后,晏清更是将直接从一个诸侯世子变成三界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过是戏文里的戏说罢了。便是天帝天后,也不能让他们的所有亲朋一同飞上天庭。   他们只能带一人上天,如此,自然只能是他们的亲子了。   可明明是他们说亏欠于他的,又为什么要把他留在人间呢?便是继任王位又如何,便是统一人间,也不过是个凡人,哪里能比得上神仙厉害威风?   凭什么就要把他留在人间?   他们不是把他视为己出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带他上天?   景贤自然不甘又愤恨,所以后来的一切,便再也怪不得他了。是他们先对不住他的,既是如此,便不怪他为自己着想了。   晏清武功高强,他当然杀不了他。   可那时的晏清再厉害,也还未成仙,也不过只是个凡人……而这世间,比凡人强的实在是太多了。   直到如今,也无人知当初还是凡人的晏清为何会出现在天帝与魔心的战场。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过是他告诉晏清,他的父亲有难罢了。   而自诩强大又孝顺的晏清世子啊,又怎会明知父亲有危险而不顾呢?   后来,一切如他所想。   晏清死了,死得彻彻底底,连转世轮回也无。而他,终于成为了天帝天后唯一的儿子,能跟着他们一同飞升仙界。   “父皇,父皇!”景贤嘶哑的大吼着,“我是你的儿子,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父亲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不能……不能这样对他的孩子!”   “孤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帝,是这三界之主!”   只是无人再理他了。   鬼差们不敢如对待妖鬼一般对他,但也不愿在这里听他鬼哭狼嚎,因此都躲得远远的,无人应声。   心里的愤怒和不甘几欲要把他淹没,景贤的眼睛在刹那间红得吓人。   “景贤太子,不,如今应该称呼你为罪仙景贤了。”忽然间,他的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叹息声,“可惜啊,等你受了百年油锅之苦,入了轮回,便是连罪仙景贤也无了。”   “司命?”景贤猛然一滞。   “不错,正是小仙。”司命仙人的身影并未出现在冥界之中,而只是一缕神识降下,“太子,你真的甘愿落得如此下场吗?”   “虽天帝说,只要你赎清孽债,功德圆满,便能重新归位。”说到这儿,司命笑了笑,“可是你扪心自问,这份孽债,你真的赎的清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来,便是景贤自己也数不清自己做下了多少孽事了。   “所以,这分明是天帝天后不愿你再回天庭。”司命叹了一声,“便是你做了他们三万年的儿子,也终究不是他们的亲子啊。你许是不知,天帝其实已经找到了救回晏清世子的法子了。”   “想来再过百年,他们的亲子便能回来了。如此,你这个太子自然也将让位。”   闻言,景贤眼中的红光越发浓了。   “你与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景贤极力想要维持理智,可是听着司命的话,再感受着无处不在的钻心灼痛,那丝勉力支撑的理智很快便被怨恨代替了。   “景贤太子,我自然是来帮你的。”司命循循善诱,“若是天帝死了,那晏清自然也不能再复活。届时天界无主,而你身为太子,天帝之位自然该落在你的身上。”   “这点罪孽又算什么?等到你成了天界至尊,又有谁敢对你不敬?”   那声音仿佛充满了诱惑之力,就像是一点火引,点燃了那被压在心里的贪欲和野心,瞬间有了燎原之势。   “……我要怎么做?你能帮我?你又想要什么?”   “很简单,只要把这里面的魔气放出来,天帝自然活不成了……”司命的声音越来越轻,须臾,轻笑了一声,“至于我?我只是不想再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司命仙人了。”   **   容钰没有再天庭耽搁,出了瑶池,便直接回了苍泽山。   “恭迎神君归来!”   方一落地,早已等候在仙府的众妖们便齐齐高兴地朝她行礼,便是曾经桀骜难驯的虎妖,此时看上去也甚是谦恭。   “大家起来吧,无需多礼。”容钰并不在意这些,挥手便让众妖退下去做自己的事了。树老应了一声,便带着众妖下去了。   这世间便是如此。   他们是苍泽山的妖,归苍泽神君管。容钰越强,地位越高,他们的脸上也更有荣光,自也会更倾心拥戴仙主。   待到众妖离去,璎霖忙迎了上去,围着容钰转了转,惊叹的道:“这战甲真威风!”只是光看着,便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璎霖虽是小仙,可却也能看出这战甲的不凡之处。   “神君,这是天后赐您的吗?”   容钰点头,“确实乃天后所赐,唤作九翎乾坤甲。”   “光听名字就好厉害啊!”璎霖赞道,“而且也很适合神君,您穿上真好看。”她笑嘻嘻的看着容钰,倒是比初见之时开朗了不少。   “你何时变得如此嘴甜了?”容钰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虽按照实际年龄来算,璎霖比容钰大了上千岁,可实际上,这小花仙却还像是个小姑娘一般,颇有些天真烂漫。   倒是容钰,竟是从未有过这般少女的时候。   因此容钰看着璎霖,便像是在看妹妹一般。   两人之间,也是以她为长。   璎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抬头看见神君眼中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本正经的道:“哪里是我嘴甜了?我分明说的就是实话嘛!”   说话间,还大着胆子挽住了容钰的手臂,撒娇般的晃了晃。   容钰唇角忍不住翘起,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抽出自己的手。   笑闹一番后,见璎霖身后再无其他人,便忍不住问道:“可知道无咎他们如何了?”   她比他们回来晚了一点,人间又已过了三天了。   “我刚去人间看了,靖王还未回来。”璎霖回道,“他应还与黑琅在一起,估计如今还在冥界吧。”   只是她们如今也不好再私入冥界,所以,倒是不知两人如何了。   闻言,容钰微顿,眼里的笑意收了收,“已过了三日了,怎还未回来?”   “神君不用太过担心,如今天帝已经下令整顿冥界,更重惩了景贤太子等人,如今冥界肯定不敢再出现徇私舞弊之事了。”璎霖安慰道,“况且,那靖王可不似普通凡人。不但打退了那么多鬼差,甚至便是太阳真火也奈他不得,想来能伤到他的神妖也不多。”   不错,酆无咎不但能自己进入冥界,甚至面对那么多鬼差还能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是,在太阳真火中也完好无损。   从此种种来看,那个小和尚都不似普通凡人,甚至比之许多神妖还要厉害。   只是……   容钰的眼前却不由闪过不久前在天庭的画面……小和尚的命数为何是空白的?   只要一思及此,她的心中终有不安生起。   “对了,神君,您跟我来。”正这时,璎霖拉了拉她的手,笑着道,“我有个东西要给您看。”   容钰回过神来,顺着璎霖的力道,任她拉着她朝仙府里跑去。   很快,竟是来到了仙府的温玉池。   这是仙府的浴池。   那池全由灵玉所铸,泉水来自苍泽山的灵泉,四季都清灵温暖。凡人若是在此泡上一泡,便可百病全消,神仙泡了,倒是能消除疲乏,回固仙力。   只是容钰对此道并无太大兴趣,也无这般的闲情逸致,自成为苍泽神君以来,竟是一次也未来过。   而此时,温玉池中冒起了一股暖气,如云烟般充满了殿中。   “我在里面加了璎霖花汁,是我特意调制的花浴,在里面泡上一个时辰,不但有治愈之力,还能让肌肤变得更光滑,有养颜丹的功效。”璎霖邀功道,“您之前受了伤,消耗了仙力,泡一泡最好了。”   容钰张了张嘴,本想拒绝,可转头对上小花仙那双亮晶晶盛满了期待的眼睛时,拒绝的话终究还是被咽了回去。   泡一泡也无甚大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况且,她确实也有一些累。   思及此,她终是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声,“好,璎霖,谢谢你。”   闻言,璎霖果然笑得更开心了,“我已经把换洗的衣裳都给您准备好了,您有事就叫我一声。”   说完,她才喜滋滋的退了回去。   一时间,殿中便只有容钰一人了。   因着还未祭炼,因此这九翎乾坤甲还不能收于她丹府之中。容钰褪下战甲放在一边,脱去外衣,身上便只剩下了一层素白的单衣。   素发白衣,越发衬得她纤细柔软。   飘渺模糊的烟雾间,那道纤瘦的身影若隐若现,清丽的面容似在云烟中,染上了一层薄红,眉间的清冷却让她更多了一丝轻灵之风。   玉雪冰清,云鬓峨峨,神仙妃子不外如是。   须臾,那清冷的仙子垂头,伸手解开了腰带,撩起了乌黑的长发。   乌发顺着纤白的手垂在一边,霎时间,修长的脖颈完全露了出来。随着那层单衣被缓缓褪下,白皙圆润的肩膀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谁?!”   然而就在此时,容钰的眉头却忽然蹙起,蓦然厉喝出声,转身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   太阳真火本烧得越来越旺,有那么一刻,酆无咎甚至以为自己会被其焚烧殆尽,彻底化为灰烬。   仿佛连呼吸都是一股灼烧之气,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肺腑已经被烧尽了。   可当黑琅背着他到了元华山后,体内的太阳真火却仿佛被压制了下来。   随即,一股沉重的困意席卷而来。   酆无咎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而这一次,他又在梦里看见了将军。   只是云雾缭绕间,入眼的却是一位轻衫半褪、玉面娇容的姑娘。她赤足站在地上,乌黑的发丝间似有雪白闪过,玉白的足、纤瘦柔软的身子,在云烟之中若隐若现…… 第62章 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   将军……将军正在沐浴?!   酆无咎霎时呆住了, 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只是心跳声在瞬息间加速到了极致。   他、他为甚会梦到将军沐浴?   直到耳畔响起女子的一声厉喝, 酆无咎才如梦初醒,当即背过了身去, 心脏怦怦直跳, 身体的温度似乎在瞬间拔高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背对着身后的丽人,慌忙解释, “抱歉将军,我这就走!”   然他虽这般说, 可脚却分毫未动。   酆无咎有些着急,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听身后人的回应,抬脚便想要离开。可是不知为甚, 前方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似的, 无论他跑了多远,不过片刻, 便又会回到原地。   仿佛、仿佛被禁锢在了此处。   “对不起将军,我、我出不去……”那一瞬,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只胡乱说着, “你、你继续吧,我不会看的。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甚至连自己也听不清了。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也不知将军是否生气,是否……会因此认为他轻浮不知礼数。   而也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的安静终于被打破。   然后,他听见了衣物掉落在地的声音……   酆无咎的身体仿佛被冰封了一般,生生的僵在了原地,可心头那不知名生起的火焰,却似乎要把那冰彻底融化。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的闪现了方才的画面。   她轻衫半解,肤色雪白,犹如凝脂……便连那双清冷的眸中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柔雾,波光粼粼间,她羽睫轻抬,安静的朝他望了过来——   他听见了轻浅的脚步声,听见了水波荡漾的声音,听见了她淡柔的呼吸声……将军,她下水了。   酆无咎蓦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手心传来了清晰至极的震动。   他的气息在霎那间紊乱了。   “将军……”他不由自主的轻唤了一声,可身后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水波轻荡的声音,她没有应他。   酆无咎知道,他应该把自己的五感屏蔽的。   他该捂住自己的耳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此刻,他似乎在恍然间彻底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将军,是个女子。脑海里似又有雪白闪过,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应该坏了将军的清誉。   可那一刻,他的手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般,竟是丝毫也动不了。   酆无咎便犹如一座石雕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足十步,以至于身后的每一道水波,她的每一声呼吸……在这一刻,竟是都清晰到了极致,深深地落在了他的耳间。   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那似乎是极短的一瞬,却又像是过了一世。   明明他什么也看不到,明明想让自己不要去想,可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印在了他的心上。   身后终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和加大的水波声,是将军出来了。紧接着又是衣衫摩挲的声音,是将军在穿衣了……   那一刻,酆无咎却骇然的发现,心底竟似有失落闪过。   他的脸色顿时煞白,眼里似有惶恐。   而就在这时,一阵清香顺着柔风飘了过来,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的身体僵硬的越发厉害,心里慌乱不知所措。   “将军……”他张张嘴,艰难的唤了一声,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的骇人,像是被什么重重压着似的,刚一出声,便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你、我……你别生我气,我不是……” 依誮   他不敢转身,一句话说得混乱至极,便连他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酆无咎有些颓丧的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直至身后人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   那池水应是加了花汁,浓浓的花香味飘满了整座殿中,分明是花香更浓郁,可酆无咎却偏偏只记住了她身上那独一无二的清香之气。   待到她走到他身边时,那香气便更浓了。   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本能地侧过了身子,看向了身边那轻声走来的丽人,到嘴的话竟是又霎时忘了个干净。   她没有用仙术弄干头发,而是任由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似墨色的泉顺着她圆润的肩头流下,走动间发丝轻扬,如梦如幻。   因是刚沐浴完,她便没有穿上平日的正装,而只着了一件白色的素衣,外面罩了一层透明的纱衣,露出了她从未现于人前的风景。   纤腰玉肌,墨瞳素肩,犹似一泓清水。   酆无咎狼狈的别开了视线,慌忙垂头,再不敢看那人一眼。   而她,目不斜视,也不曾朝他看去,竟是缓步的从他身边经过,仿若并未看到他。至始至终,都未曾在他身边停留。   与平日的将军截然不同。   酆无咎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原是还在梦中。   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梦而已。一个让他也无法解释的梦,一个凭空而起的梦。   他倏然抬头,便见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子轻轻推开了门。   刹那间,一股清冷的风从门外吹了进来,也吹散了这一室的旖旎。   可意识到这一点的酆无咎心里却无半分轻松,甚至像是被千斤重的山石压住,竟让他沉沉的踹不过气来。   更让他的脸色苍白如雪。   这个残忍的事实,让他心口冰凉。   他身子微微颤了颤,像是被心头的那股寒意彻底侵蚀,让他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恐慌。   为什么,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这样一个无礼至极、轻浮无耻的梦!   他竟然在梦中亵渎了将军。   若是将军知道他竟然做了这样的梦……她定然会讨厌他的吧。   可明明意识到了这一点,可酆无咎却残忍的发现自己的视线根本无法从前方那个纤瘦的身影上移开。   他的脚底像是生了根,眼睛也像是有了自己的贪欲。   他看着他的将军斜倚在窗边,看着她玉白的手指顺着乌黑湿润的发丝穿过,看着窗外袭来的轻风吹乱了她的鬓发,看着橘黄色的暖阳印在了她的身上,仿若为她添上了一层暖光。   水汽弥漫间,她的身影似乎也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轻纱,朦胧间却更多了一丝清透的美。   那不是将军。   那只是他在梦境中对将军的亵渎。   酆无咎忽地深吸了口气,猛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脸上竟全是对自己的自厌。他依然离不开这里,他迫切的想要从这场幻梦中醒来,可是当酆无咎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他依然在这场无耻的梦中。   此刻,他随着将军到了仙府的仙院之中。   不知何时,将军已经重新穿好了衣裳。   他印象中的将军似乎一直都穿着深色的衣衫,或是身着战甲,与男子无甚大异的打扮。也是因为如此,有时,酆无咎甚至会忘记,将军其实也是个姑娘。   而此刻,她却换下了那身玄色衣衫,竟是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罗裙,长发用玉簪挽了个漂亮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淡金色的步摇。   眉间清冷,可唇角却犹带浅笑,莲步轻移,便如一阵柔软的春风徐徐拂过。   恍然间,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可酆无咎却清楚的知道,那就是将军。   一个他从未见过,只在他梦中出现的将军。   这梦竟还未结束吗?   而就在这时,便见那站在院中的紫衣女子手中幻化出了一把斩马刀,转瞬间便舞动了起来。森冷的银刀、冷冽的刀风、凌厉的身法……与那梦幻般的柔情交织在了一起,恍若一场充满了旖旎的柔梦。   “神君真好看!”   一道有些熟悉的女音在一旁响起,酆无咎这才发现不远处竟还站着一个人,正是花仙璎霖。   此刻,她望着院中舞刀的女子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是啊,”那一刻,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那人身上,冷厉刀影间,他也竟是不由自主的念了一句,“将军真好看……”   却不想就在这时,院中那本面带浅笑的女子忽地眸色一厉。   下一瞬,锋锐的刀锋竟是直朝着他劈了过来!   酆无咎霎时后退了半步,蓦然惊醒。   “将军!”   元华山上,已然看得出年代感的木屋里,躺在床上的青年猛然睁开眼,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大喘着气,脸色发白,然耳尖却殷红的似要滴血。   心跳犹如擂鼓,恨不得破胸而出。   “无咎……不对,大王你终于醒了!”正这时,一直守在一边的黑琅立时反应了过来,忙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看着青年,“你现在怎么样?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你到底怎么了?怎会突然就七窍流血了……”黑琅眼里全是担忧与后怕,“差一点,我都以为你……你撑不下去了。”   毕竟凡人七窍流血,又怎可能还能活下来?   当时,黑琅只能慌忙间遵从酆无咎的要求,带着他回了元华山。那时,酆无咎已经意识模糊,无论黑琅如何为他疗伤,都没有丝毫效果。   就在他急得不知所措时,酆无咎身上滚烫的温度却忽然间降了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然发现青年竟是似乎睡了过去。   黑琅自是不敢移动酆无咎,只能在一旁一直守着。   却不想酆无咎这一睡,便竟是三日。   “好在你醒了,我本想着你今天若是再不醒,我就带着你去找将军了……”   “将军。”听到这个称呼,酆无咎怔然的表情霎时一滞,似是从茫然中回过了神来。他抬头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让他心头一震,片刻不由用力咬了咬舌尖,霎时便感受到了一股生疼。   不是梦。   “喂喂喂,你干什么啊!你又吐血了?!”一旁眼见着青年忽然又“吐血”的黑琅却是被吓了一大跳,忙着急道,“走走走,不行,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将军!”   虽然他现在也是神仙了,但是黑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有办法,说不定将军会有法子。   说着,黑琅伸手便要把青年抱起来。   “我没事!”   “什么没事啊,你都又吐血了!”   “不是吐血,我,”酆无咎忙躲开了他的手,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淡淡的薄红,“我只是方才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咦,是这样吗?”黑琅一怔,见青年看上去精神状态确实还好,这才松了口气叹道,“原来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哎,可吓死我了!”   “……”   他自顾自的擦着额头上被吓出来的汗,却是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的薄红似乎更浓了一些。   “那看来,我们可以暂时不去找将军了。”   “我无碍,只是……只是做了个梦而已。”酆无咎想要努力忽略那声将军,可偏偏那两个字却似乎无孔不入,清晰的落进他的耳朵里。他抿了抿唇,感受着心头剧烈的跳动,终是忍不住问道,“小黑,你知道为什么会三番四次的梦到同一个人吗?”   “你梦到谁了?”黑琅好奇问道。   见青年不答,黑琅眼珠子便转了转,又问道:“你梦到的人是男是女?”   “……是个女子。”酆无咎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那好看吗?”   “……好看。”   “那我就知道为什么了!”黑琅一听便忍不住笑了,“傻和尚,你这是春心萌动,想要娶媳妇了。”   虽然无咎承认是他的扶白大王,可是看着坐在床上一脸茫然无措的青年,黑琅却难以把这动心不自知的傻子当做是自己的大王。   他们大王多聪明啊,怎么可能是这么个呆子?   而听到他这般说,酆无咎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说吧,你到底梦到了谁?”黑琅坐在了他的身边,用力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严肃的道,“算一算,你确实也到了想媳妇的年纪了。”   “……”   **   苍泽山,仙府。   容钰目光冷锐,一刀朝着一个方向劈了过去,但是……片刻后,她却微微蹙起了眉。玄钧穿风而过,那里并未有任何东西。   自然也没有人。   容钰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皱眉不语。   “神君,您怎么了?”一旁,璎霖见容钰不动了,疑惑的走了过来问道,“您一直看着这里,是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顺着容钰的视线看去,前方却是什么也没有。   “无事,可能只是我多想了。”方才她突兀的察觉到似乎有谁在看着她,甚至觉得这里站着一个人。   而这种感觉在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之前,她在温玉池时,也曾有这种被人凝视的感觉。   但是她用神识扫过时,却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而也只是一瞬间,那种感觉便又消失了,仿佛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而容钰也并未感受到有丝毫恶意,因此,便只当自己一时错觉而已。   刚才也是这般,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更强更久了一些……可这里却并无任何东西与人,她也没有感受到有任何仙力或者妖力的残留。   所以,真的是错觉?   思及此,容钰没再深思,只是把那股微微有些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没什么事吧?”璎霖有些担心的问道。   容钰摇了摇头道:“无事,你无需担心。”   “那就好!”璎霖倒是没有多想,见容钰的面色恢复了正常,便又重新笑了起来,“神君,您还练功吗?”   她忍不住捧着脸,兴奋的看着身边的女子,心里可有成就感了。   神君身上的衣服是她亲手做的,发髻也是她亲手梳的……只要一想想,璎霖就很开心。   “不了,天色不早了,今日早些休息吧。”虽然神仙不需睡觉,可是容钰才做神仙没多久,还是保持着一些凡人的习惯。   而璎霖虽是花仙,却也留在人间多年,与天庭的那些神仙不一样,会吃五谷,也会如凡人般休息。   璎霖点了点头,笑道:“嗯嗯,神君,我再给您做一套淡青色裙子吧?你穿青色的肯定也很好看!”   闻言,容钰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她对于穿着打扮并无什么兴趣,于她来说,还是手中的刀更让她感兴趣一点。只是对上小花仙满是期待的眼睛,她终究还是点了头,任由她来。   “太好了!对了,还可以再做一套白色的,您穿上肯定也漂亮。”璎霖立刻欢喜的跳了起来,“那神君,我先回会忙了。”   话音未落,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容钰挑眉,如此看来,这小花仙的法术其实学得很不错嘛。   她垂头看着身上的淡紫色纱裙,终是忍不住失笑的摇了摇头,只是目光一瞥,无意中落到了院中盛开的花朵上。   因着璎霖的原因,苍泽仙府的花开得尤其好。   明明不是春季,却也是姹紫嫣红,让人眼花缭乱。   可容钰的视线却被一朵纯白色小花定住了,那一刻,看着那多小白花,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条小白狗。   “扶白……”   一个唤了十年的名字不由自主的再次被唤了出来。   容钰心中一动,并未回屋休息,而是忽地飞上了天际,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而去。那十年间,她被困在了那座山里出不去,因此不知道那座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可临走之前,容钰却特意把自己的一缕仙力留在了那里。   如此,只要感应到仙力所在,她便能找到那座山,也能……找到那只粘人的小白狗。   容钰沉下心神,感受着那缕仙力所在的方向。   因为天帝的那道昭告人间的仙旨,如今将军庙香火鼎盛,容钰的仙力增长极快,因此,她如今的飞行速度也快了很多。   那缕仙力距她并不近,大约有千里之远,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容钰便到了。   此时,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地上,映红了这座显得有些荒芜的山林。   容钰站在天空中,看着下方,眉头微蹙。   下面的山林……不,或许还不应该称为山林。山体很大,山峰连绵不断,但是上面却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树木,并不茂盛。   稀疏的树木于这大山,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她能够感应到自己当时留下的那缕仙力便在这座荒芜的山上,可容钰也清楚的记得,当时困住她的山林很是茂盛。   那时,打眼望去,入目的只有翠绿茂密的树木,以及时不时掠过的动物。   可此时,曾经翠绿浓郁的山却显得尤其的孤寂凋零。   只偶尔有零落的几只鸟雀飞过,却很少在这里停留,一切都显得那般的陌生。   她怔了怔,这才飞了下来,落在了山上。走近了看,山上更显萧条。枯涸的土地有些开裂,没有青草覆盖,露出了黄土碎石。   便连空气,似乎也显得有些干燥。   “扶白!”   她望着这座荒山,心底一沉再沉,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那只小白狗的名字。   那十年前,每每只要她一唤它的名字,无论它跑到哪里去了,很快便会跑回她身边,娇嫩的嗓子汪汪大叫着回应她。   可此刻,一片寂静。   那只小白狗一直没有出现。   “奇怪,我刚才怎么像是听到了将军的声音?”而这时,陈旧的木屋里,黑琅耳朵动了动,忙站起来朝外面看去,“不过,将军为什么会来元华山?难道是我听错了?”   说着,他便欲要出去看看。   “不要去!”   只是刚一动,手却被酆无咎拽住了,青年立时叫了一声。   “怎么了?”黑琅有些疑惑的回看他,却见青年眼中似有慌乱,“我真的听到将军的声音了,你也知道我的耳力可是很好的。”   那是当然,他可是狗,狗狗的听力和嗅觉自然都是极好的。   所以黑琅再仔细听了听,又嗅了嗅,便确定了,“真的是将军来了了!”   “我知道……知道是她来了。”   犬妖扶白自元华山而生,在这山里过了五百多年,当容钰踩在元华山上的那一刻,酆无咎便知道了。   知道的甚至比黑琅还要早。   黑琅本以为是酆无咎不知道,却不想青年竟这般说了一句,黑琅怔了怔。   “那为甚……”   “小黑,立刻带我离开元华山。”不等小黑说完,酆无咎的眸色便淡了下来,“不能告诉将军,不能让她在元华山看见我们……”   “为何?”黑琅很是疑惑,“将军来这里,说不定就是来找我们的。”   “若是知道了那只傻狗已经死了,”青年的声音有些低哑,眼里越发黯淡了,“那她,会伤心的。”   便让那只傻狗一直活在她的记忆中吧。   而此时,那紫衣女仙已经朝着这座小小的木屋走了过来, 第63章 (第一更)殿下,你媳妇……   “小黑, 带我走!”   酆无咎声音微凝,抓紧了黑琅的手臂,力道之大, 让已成仙体的黑琅都感受到了疼痛。   他张了张嘴,见青年面色急躁, 没有再问下去, 而是咬了咬牙,立刻带着青年便要离开。只是以他的修为要想在将军眼皮子底下走而不被发现, 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去冥界。”   正这时,青年沉声道。   黑琅心神一震, 下一瞬,旁边顿时出现了一个黑洞,是他开启了前往冥界的通道。而不等黑琅反应,青年竟已经进入了黑洞。   “无咎!”   黑琅一惊, 忙也跟着走了进去。   待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里面, 黑洞也瞬间消失,小小的木屋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而在通道开启的那一瞬,容钰便若有所感, 心念一动,立刻加快了速度。   只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当她打开木屋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泛着余温的床铺昭示着这里方才有人躺过。   是谁?   容钰面色微淡,缓步朝木床走了过去,在哪里感受到了残留的幽冥之气。   难道是冥界的人?   容钰眉心微蹙,正这般想着时, 手指却忽然一颤。她微微闭了闭眼,仿佛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仙力,竟颇有些熟悉。   到底是谁?   **   “你现在是凡人,你跑那么快作甚?”黑琅好不容易赶上了酆无咎,见青年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忍不住道,“将军又不是外人,你为何要瞒着他?”   青年并未说话,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大王……”   黑琅愣了愣,忍不住唤了一声。   虽面前的青年与大王长得完全不一样,甚至一个是大妖,一个只是普通的凡人,可这一眼截然不同的一人一妖却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大王平日里虽然好说话,但是严肃起来时,却甚至严厉,小妖们自然不敢造次。   便如此时。   黑琅不由自主的闭了嘴,这一刻,他似乎才彻底意识到一点。   当年的那个单纯温软的小和尚早已消失了,便是面前的青年不是大王转世,也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手握几十万大军,执掌靖军大权的靖王酆无咎。   “把我送回凡间吧。”正在黑琅纠结之时,青年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声音温和,“小黑,便劳烦你查一查师傅的去处,到时再托梦告知我吧。”   黑琅反应了过来,闻言,忙道:“没事,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老和尚。”   “不用。”无咎却摇头道,“这里是冥界,凡人不能入冥界。你如今已是冥界阴神,怎能知法犯法?”   “现在就送我回军营吧。”   按理,酆无咎如今还是凡人之躯,幽冥阴气应该侵蚀他的身体,可不知为甚,亦或是体内的太阳真火的原因   那些幽冥阴气竟然无法侵入他的身体,酆无咎自也未感觉到任何痛苦。   只是他的眉宇间仿佛缠绕上了一层郁气以及……失落。   眼前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个清丽如雪的紫衣仙子,酆无咎猛然闭上了眼睛,可那抹倩影却如影随形,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反倒是越发清晰了。   他脸色变了变,忙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压下了这份不该有的绮思。   见他已然做了决定,黑琅倒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反正,他如今已经在冥界了,老和尚的去处自是不难查。   到时便如无咎所说,直接托梦给他也可。   因此,黑琅点了点头,当即便再次开启了通道,把酆无咎送了回去。   “殿下!”而此时,东方立早就久待多时,当酆无咎凭空出现在帅帐里,他立刻发现了,“您终于回来了,您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啊!殿下,以后如果遇到这种事,您还是先提前打声招呼吧。惊喜虽好,但是我担心我的心承受不住啊!”   因着那道仙旨,东方立的病都好了不少,已能下床走动了。见到酆无咎,他当即激动地迎了过去。   他不知酆无咎是无意中掉入冥界的,想到这三个月的提心吊胆,便忍不住吐槽了两句。   “天帝的仙旨我们都知道了,一切我都派人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回来了。”   “殿下,我们何时再修建将军庙?”不等酆无咎说话,东方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建庙的时候,将军会来吗?”   闻言,酆无咎霎时一怔。   将军会来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忙甩了甩头,转移了话题,问道:“如今战况如何?祁阳府又如何了?”只是一提到祁阳府,酆无咎便陡然想到了落入冥界之前做下的决定。   霎时间,那些本来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绮思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怎能忘记,他已要与周家定下亲事了。   酆无咎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不久前黑琅回他的话。   “她好看吗?”   “好看。”   将军其实从未变过,即便是换了装扮,可她还是她,她的脸,她的气息从未有丝毫改变。改变的只是……他的心。   她一直都是好看的。   只是,他直到现在似乎才知道她有多么的好看。   好看到让他……生出了这般龌鹾的心思。   酆无咎喉头上下滚动,自厌般的闭了闭眼,用力的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沌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清明。   好在,如今无人知道他内心那污秽不堪的丑陋心思。   他不能亵渎了将军,亦不能对不起周家小姐。   “聘礼准备好了吗?”再睁眼时,青年的眼里已然恢复了平静。酆无咎咽下了嘴里的腥甜,眸色暗沉的道,“若是备好了,便去……”   “什么聘礼?”东方立先是愣了愣,片刻,才恍然大悟,“对了殿下,还没来得及与您说。”   东方立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干巴巴的道:“因为你三个月未回,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咱们也不能让人周小姐守活寡吧?所以……我就把周家的婚事给拒了。”   话音未落,青年倏然看向了他,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什么?”   “啊,我说您媳妇没了……”   **   阎王是在百年前闭关疗伤的,当时他的伤并不太严重,以阎王的修为,不超过十年,便能痊愈。也是因此,便没有上奏天庭。   陈天问本来是这般想的,但是却没有想到阎王此一去,却是整整百年。   而就在阎王闭关不久,景贤便来了地府。如今想来,或许阎王的伤怕是也与景贤有关。   “天帝,这里便是阎王闭关的地方。”冥界,陈天问把天帝带到了冥界最深处,而这里也是冥界的禁地,除非有阎王的允许,否则是禁止鬼差魂灵进入的,违者必将重罚。   但其实这里之所以会成为禁地,只因是冥界的核心所在,亦是冥柱所在之地。此处的幽冥之气很是浓郁,寻常的鬼神都不敢靠近这里。   便是已为地府判官的陈天问也很少会来这里,只因这里的幽冥阴气甚至会让他这样的鬼神也感觉到难受。   但是阎王却与地府的鬼神不同。   阎王乃是自冥界而生,是真正的幽冥阴神,并非是鬼灵成神。于阎王而言,幽冥之气越浓郁,对他的修炼便越有好处。   是以,他才会选择在这里闭关,便是为了加快疗伤的速度。   因此,禁地周围很是安静,只有陈天问与天帝的说话声。   “小仙之前也曾想要进去,但以小仙的修为,根本过不了冥柱。”陈天问眉头紧蹙,“小仙发现,这二十年来,冥柱中的幽冥之气增加了数倍,并且一直在朝外扩散。”   余下的话,他并未继续说下去,但天帝却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冥界缺不了幽冥阴气,但并不意味着,幽冥阴气越重便越好。相反,当冥界再也无法承受过多的幽冥之气后,便将是冥界破碎的那一刻。   届时,幽冥阴气便会冲破冥界壁垒,涌往人间。至那时,必将三界大乱。   “你先下去吧,朕亲自进去看看。”   天帝身有上古法衣,自是不惧这幽冥阴气的,只是陈天问的脸色却已经微微有点泛着不正常的白了。   闻言,陈天问自也没有逞强,向天帝行了一礼后,便安静的退了下去。只是他也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守在了数千米之外,遥遥望着这边。   下一刻,便见天帝抬步朝前,径直走进了禁地之内,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浓郁的幽冥阴气之中。   陈天问心头发沉,却无能为力,只能面色沉凝的看着禁地处。   天帝修为高深,又身着能抵御幽冥之气的法衣,自是与陈天问不同。他很轻易的便进入了冥柱,只随着他朝里面越走越深,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与陈天问所说一样,这里的幽冥之气浓郁了数倍,甚至已有了凝结之势,竟已是肉眼可见。   因着如浓雾一般的幽冥阴气阻挡,便是天帝的视线也有些受阻。   冥柱的重要之处,身为天帝的他自然很清楚。   它不仅仅是冥界的支柱核心,甚至可以说是三界支柱。若是冥柱崩塌,也便意味着天下大乱,到那时幽冥之气充斥三界,恶鬼幽冥入世,三界秩序将再也不存。   或许,又将回归混沌,回到十万年前的神魔大战。   只阎王乃是自冥界而生的阴神,修为并不比他差多少,最重要的是也只有阎王才能彻底镇住冥界。   也是因此,天帝才对冥界放心。   却是没想到,如今竟是阎王也出了事。   思及此,天帝面色沉重。   在三界众生看来,他是天帝,是这三界之主,地位至尊无上,自然拥有无上的权力。但在这世上,便是天帝也不是事事能为的。   天规乃是天定,规矩甚严,天帝也不能轻易改动。   因着神仙寿数悠长,因此,便与凡间朝堂不同,并不会三日便上朝,日日能上奏。天界与其他两界时间不同,天庭百日才会举办一次朝会,那时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冥界的神仙,只要是有司职的,都将上天庭参加朝会。   可天庭百日,人界和冥界却已是百年。   天帝面无表情的朝着深处走去,只是越走心头越是发沉,忽然,他的脸色霎时一变,只见一股黑气竟直接朝着他飞快袭来。   他眸色一暗,挥手便打散了那股黑气,可脸色却是更难看了。   “这是魔气?”   那股黑气很快便消失在了空气中,然而却有一丝灰气极快的闪过,就像是魔气一般。可似乎又与他曾见过的魔气不同,天帝眉心紧皱。   下一瞬,他直接加快了速度,身影如箭,跟随者那丝灰气飞入而去。   “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昏暗的禁地中陡然响了起来,那声音又哑又沉,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只听着便让人背脊发凉。   “阎王!”   虽已有百年不见,但是天帝依然立即便听出了那声惨叫是谁发出来的。他神色陡变,再次加快了速度,他身上着了上古法衣,寻常的魔气自然无法近他的身。所以,天帝便毫无犹豫的朝着惨叫来源处而去。   很快,便入了冥柱的中心。   而此时,那里正有一个身着黑袍且披头散发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正疯狂的用自己的头去撞旁边坚硬的冥石,没多久,便已经头破血流了。   可即便如此,那人却仿佛感受不到头上的疼痛似的,还在发狂般的撞着。   咚咚咚的声音尤其的刺耳。   “阎王!”   天帝立刻大喝了一声,飞身上去,立刻用捆仙绳制了那发狂的男人,正是冥界之主阎王。然而,此刻的阎王却无半分属于冥界之主的清醒与威势,反倒像是一个被逼疯了的疯子一般。   他的眼睛血红,里面竟还有红光在快速的转动,而脸色却苍白如雪,看上去不像是神,更像是一只厉鬼。   被捆仙绳捆住后,他依然在疯狂的挣扎着,片刻,竟有碎裂的声音传来,捆仙绳有了裂痕。   捆仙绳一出,便是大罗金仙也挣脱不了。   然阎王的修为又岂是大罗金仙能比的?更何况他此刻竟已是入了魔障,更是法力大增,区区捆仙绳根本无法彻底制住他。   果然,不过片刻,捆仙绳便应声而断。   而阎王竟是径直朝着天帝攻了过来,仿佛是面对自己的仇人,没有半分手下留情,而是使出了全力,那双血红的眼睛在此刻更是让人惊骇。   天帝却似乎早有所料,在阎王攻来时,瞬时便避开了他的攻击。   随后,他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只见一尊玉印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来,然后重重地落在了阎王的身上。   “啊……”   阎王霎时被玉印击倒在地,在他想要再爬起来时,那玉印却忽然化为了一张大网,把他牢牢罩在了其中。   玉网紧紧捆住了阎王,所接触之处,只闻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臭之味传来。阎王的叫声先是越发凄厉,不久后,却是慢慢低了下去。   而他眼里的血光也像是被什么震住了一般,慢慢退了下去。   半晌,那双血红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正常。   “天帝?”须臾,阎王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他的面上已无癫狂,而是有清明之态。   天帝神印乃是上古神物,自天地而生,从第一任天帝手中传了下来,直至如今,传到了他的手上。   如此一来,此方神印被数任天帝祭炼,法力自然也越来越强大。   “是朕。”   天帝并未把玉印收起,而是任由它化为玉网罩住阎王,面色严肃的道,“阎王,你怎会被魔气所侵?”   不错,阎王方才分明是被魔气侵蚀导致的入魔之态。 第64章 (第二更)容钰入梦……   闻言, 阎王面色微变,沉着脸道:“我也不知,当年我被人暗算, 丹府有损,因此不得不闭关疗伤……”   阎王声音微哑的述说着这百年来发生的事情。   本以他的修为, 虽伤了丹府, 但只要在冥柱旁调理一段日子,便就能痊愈了。但是阎王却没有想到, 他的伤势不但没有痊愈,甚至还越来越重。   他吸入的幽冥之气中竟然不知何时夹杂了魔气, 如此,才导致他的伤势加重。   魔气无孔不入。   而阎王又毫无防备,且正是虚弱之际,魔气顿时灌体, 伤势加重之余, 更让阎王有了入魔之兆。   若是普通的魔气,倒无碍, 以他的修为自然能够把它逼出去。   可被他吸入的魔气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竟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 阎王不但无法把它从身体里驱除出去,最后甚至还被它贯穿了自己的丹府。   若不是阎王修为高, 怕是早已经彻底被魔气同化。   但饶是如此,百年过去,他能保持清醒的时间却是也不多了。这一次,幸好天帝及时出现,否则阎王怕是难以扛过去了。   闻言,天帝的脸色霎时难看极了。   结合这百年来, 景贤在地府的所作所为,即便阎王没有明说,但天帝自然立刻便想明白了当年到底是谁暗算的阎王。   只是却不知,这魔气,景贤又是从何而来?   阎王不清楚,但是天帝却很快就发现阎王体内的的魔气竟是与三万多年前感受到的一模一样,与他体内的那半颗魔心同出一处。   难道是封印又松动了?   思及此,天帝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朕先为你驱除体内的魔气。”他走到阎王身边,运起仙力为阎王疗伤。   “天帝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阎王叹了口气,哑声道,“我已经尝试了无数法子,却都无法将那魔气逼出去。您就不要再浪费……”   只是话未说完,他却是面色一怔。   只见一丝灰暗之气从阎王的体内出来,落进了天帝的手中。而自灰气从体内出来的那一刻,阎王便觉身体一轻,灵台清明。   这灰气便是那在他体内折磨了他百年之久的魔气。   他为此愁了百年,甚至都准备与其同归于尽的魔气,可如今,却轻而易举地被天帝吸了出来。   然阎王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喜色,眉目间的愁绪甚至越发浓了。他陡然看向天帝,眉心紧拧道:“天帝,您……怎会?”   而不等天帝回答,阎王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霎时脸色大变。   “我记得三万多年前,您刚被先帝选为天帝时,镇魔印松动了一次……”见天帝面色沉然,并未反驳,阎王的脸色越发难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万多年了,难道当年有意外不成?”   若是普通神仙,或许想不到这一层。但是阎王乃是天生阴神,算起来,在仙界的资历比天帝还深,自然敏锐的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当年,有半颗魔心跑了出来。”半晌,天帝才开口道。   “那半颗魔心在你的身体里?!”不用他说完,阎王也霎时明白了其中因由,叹息道,“如此大事,您竟然瞒了三万多年!”   “便是说出来又如何?”天帝面色如常,“除了平添恐慌,又有何用?”   闻言,阎王终是颓丧的叹了口气。   以他的修为,都连这一丝从镇魔印泄出的魔气都无法驱除,更别说是半颗魔心了。而如今已不是上古之时了,在现在的仙界,他的修为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如此一来,若是这消息真的泄露了出去,便当真如天帝所说,除了增加恐慌,便无任何用处。   “行了,朕如今还能撑住。”天帝沉声道,“你还是快从这里出去吧,好好整顿一下地府。”他简略的把这百年来地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阎王。   “是朕教子无方,但是你身为冥界之主,也应该更警惕才行。”天帝面色沉凝道。只是再多的话,他便没再多说了。   阎王之所以会给景贤面子,让景贤有了可趁之机,无非也是因为景贤的身份。   而景贤的身份从何而来?   自然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给的。   阎王的伤势其实并不算太严重,只是因为被魔气侵蚀,才导致伤势未愈。而如今魔气被天帝吸出,又有天帝襄助,那点伤已然没有大碍了。   闻言,阎王不敢再耽搁,忙与天帝一起出了禁地。   “朕去看看那个孽障。”天帝并未直接回天庭,而是转身朝妖司而去。他必须要弄清楚,那魔气是从何而来。   若是景贤带来的,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那一刻,天帝的心里倏然有了一个猜测。   阎王没有跟去,而是与陈判回了阎王殿。   他不在了百年,地府积累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小事上陈判等人可以处理,但是大事却必须由阎王批准才行。   而且天帝说得也对,他身为冥界之主,更应该提高警惕才是。   思及天帝体内的那半颗魔心,阎王的心中便忍不住充满了忧虑。   而此时,天帝已然到了妖司。   黑琅已经上任了,如今成为了新的妖司监事。因他在这里待过,对妖司的规则很有些了解。   而那些鬼差生怕他报复,一个个的都乖顺的不得了,再也不该仗着职权胡作非为。   “小仙拜见天帝。”见到天帝,黑琅愣了愣,忙行了礼。   “罪神景贤在哪里?”天帝沉声道,“带朕去见他。”   黑琅忙应了一声,带着天帝朝着景贤所在的地方去了——那里,摆着数不清的油锅,此时,有不少妖鬼在里面受刑。   还未走近,便听见阵阵惨嚎声。   而景贤,如今也成了其中一位。   “父皇,父皇……是您来看我了吗?”景贤双眼紧盯着缓步走来的天帝,眼里猛然爆发了光亮,“父皇,您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闻言,黑琅立时担忧的看向了天帝。   “你们都先下去吧。”天帝只挥了挥手,沉声道,“朕有事要与罪神景贤说。”   黑琅有些担心天帝真的心软,但是一时间也不能说什么,便只好带着人都下去了。待到人一走,天帝伸手一挥,一个结界便罩住了他与景贤。   “父皇……”   “朕问你,这魔气你是从何而来?”   不等景贤再叫,天帝伸出手心,便见其中有一丝灰气在不住的盘旋,正是从阎王身体里吸出来的魔气。   景贤眸光微闪。   “还有当年,”天帝声音微哑,“晏清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您是在怀疑我吗?”景贤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刺耳至极,半晌忽地戛然而止,“不错,晏清之所以会来找你,是我告诉他,你被魔缠住了,你就快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是大孝子吗?听到自己的父亲要死了,又怎会无动于衷?”景贤声音刺耳难听,“所以,他不就来救你了吗?”   话音未落,一股浓重的杀意和威压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可景贤的面上却依然挂着奇异的笑,眼中有红光闪过。   **   “……所以,我就把周家的婚事给您拒了。”   与周家的联姻未成,祁阳府自然没有拿下来。如今更因司马承还亲自到了祁阳府,更是让这场战役陷入了僵持之地。   他应该为此感到遗憾和惋惜的。   可当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酆无咎却可耻的发现,自己竟是陡然松了一口气。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公该有的心思。   靖王不应该如此想。   他回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军营,顿时,军中上下都兴奋激动至极。有不少军营高层更是忍不住跑到他面前问,将军会回来吗?   如今的靖军,有七成的兵将都来自当初的边军。   他们都曾是容钰手下的将士,曾跟着她征战沙场,也是因此,靖军的凝聚力才如此强大。而于靖军而言,容钰将军更是被神化了一般。   若说酆无咎是靖军如今的领袖,那容钰便是靖军灵魂上的支柱。   所以,一时间,仿佛他的周围全都是属于她的声音。   他真的想要忘了她的,更想要放下那卑劣的心思。   可……将军,将军,将军!   她仿如无处不在,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他的梦境之中。   床上的青年恍若正陷入了噩梦之中,峻秀的眉紧紧拧在了一起,脸色通红,更似有惶恐生起。   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双手忽然握紧成拳,忽地急促的喊了一声——   “将军!”   容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听到便是这一生短促又急躁的呼唤。   她微微一怔,看向床上似极为不安的青年,以为他是做了噩梦。只见青年脸上的疲倦清晰可见,因此容钰思索了片刻,终是没有唤醒他。   她是刚从元华山回来,不错,容钰已然知道那座荒芜的山原来唤作元华山了。她并未在山上找到她的小白,便下了山。   因着二十多年前的天火,虽然天火最后灭了,可依然吓坏了山下的凡人。如今元华山下已经没有了人烟,大家都搬走了。   但是有关元华山的记忆却还在。   容钰便化作凡人,进入了距离元华山最近的镇子……   想到她听来的那些消息,再思及,不久前在那小木屋里的发现,容钰的眸色微微暗了暗。她不假思索,甚至连苍泽山也没有回,便直接到了靖军大营,来到了这处帅帐之中。   此时,酆无咎却发现梦中的自己仿佛失了控。   他再次梦见了那个紫衣仙子,而这一次,他没有跑开,而是……牵住了她的手,压抑的唤道:“将军……”   别走。   而梦境之外。   容钰却以为青年被噩梦吓到了,心口一紧,瞬时便飞入了青年的梦境之中。 第65章 他喜欢将军   而此时的酆无咎, 却是彻底陷入了这场旖旎暧昧的梦境之中。都说日有若思夜有若梦,可他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她了,可为什么, 他依然梦见了她?   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非但没有挪开自己的脚步, 甚至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她, 并牢牢牵住了她的手。   她那般强大,可这一刻, 当那只柔荑落入他掌心的瞬间,酆无咎却恍然发现她的手竟比他的小那般多。   那一瞬, 他不但舍不得放开,甚至……还想要更多。   这是梦。   这一切都是假的。   便放纵这一次吧,只这一次,唯一一次, 亦是最后一次……   酆无咎这般对自己说。   他握紧了手心里的那只手, 然后再次朝前走了一步。然而,正这时, 手心却忽然一空,面前的人竟是忽然间消失了。   酆无咎怔在了原地, 手心空荡荡的感觉让他的心似乎也跟着沉了下去,竟是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无咎。”   只是不等他细想她为何会消失, 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她的声音。   酆无咎倏然转过身去,果然便瞧见了刚才从他面前消失的女子。   而此刻,她又回来了。   “你做了什么……”梦。   然而那个梦字还未说出来,容钰便见那面色怔然的青年忽地朝她跑了过来,随即,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   手上立时传来了一阵炽热。   容钰怔了怔。   “将军, 你没有走。”青年比她高一些,这几年的经历,让他身心都变得强大了许多。身形修长,然而当他真的走近时,容钰才蓦然发现,当初的小和尚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似乎能够彻底的罩住她。   “你回来了,真好。”   青年抓紧了她的手,力道大的甚至让容钰都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疼痛。他微微垂首,清亮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她,眸色逐渐暗沉。   “……无咎,你怎么了?”容钰本是以为无咎做了噩梦,也没多想便入了他的梦,却没想,梦里的青年竟是这般的样子。   看上去并不像是被噩梦所扰。   他身体的温度很高,与她近在咫尺,呼出的热气灼热难耐,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炽热的烈焰。   容钰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心底有奇异的感觉升起。   只是不等她反应,她的话仿佛吓到了面前的青年——他的脸色变了变,忽然放开了她的手,快速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两人之间瞬间从咫尺变成了足足百米。   这是酆无咎的梦境,他是这里的主人,自然能够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只是他方才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一些。   容钰甚至都没来得及眨眼,青年便已经离她远远的了,仿佛把她当成了洪水猛兽,眼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   容钰微微拧了拧眉心,“酆无咎,你……”   然而这一次,她的话又还没有说完,那本离她远远的青年却又在转眼间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而这样的动作甚至重复了足足三次。   容钰:“……”   “酆无咎,你老实一点。”在青年又要重复放开退开再抓住的动作时,容钰先他一步,反握住了他的手,制住了他的动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龙族吗?”   她的力道不比青年小,而青年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反握回去,直接怔愣在了原地,看上去像是傻了似的。   只是脸色在霎那间红到了极致,就像是发热了似的。   见此,容钰的眉心拧的更紧。   她心中担忧更甚,牢牢抓住青年的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朝他的额头伸了过去,想要探探青年身体的温度。一时间竟是忘了这里是梦境,而非现实。   “你别怕,若是龙族搞得鬼,只管告诉我便是。”容钰眸色微冷,“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她的面上全是认真和严肃,话如其人,锄强扶弱,她从来都是作为保护者存在的。   每一个都清晰的落进了酆无咎的心上。   那泛着微凉的手指终于碰触到了青年滚烫的眉心,容钰霎时正了面色,忙运起了仙力,想要一探清楚。   而感受到眉心的那抹微凉时,怔愣的青年似是如梦初醒,仙力却仿佛并没有任何作用。青年脸上的绯红非但没有消下去,甚至更艳了一些。   他身体的温度,似乎也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周围忽然热了起来。   “将军!”酆无咎喉头上下滚动,心脏似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不疼却让他眼里的暗色更浓了一些,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哑着嗓子唤了容钰一声。   这是梦而已。   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梦。   所以,他稍微放肆一点也是可以的吧?   他垂眸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心脏似乎想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似的,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心跳声。   那一刹那,酆无咎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梦见将军?   不过是因为……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她。   是啊,他喜欢上了将军。   甚至……还想要把将军彻底拥入自己的怀中,只看着他一人。   他想要拥有她。   酆无咎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起了这般污秽的心思,也不知是何时生了这样的妄想。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将军知道。   可是,他可以在现实中管住自己,却管不住自己的梦境。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放任一次这份妄想吧。   只这一次。   那一刹,青年低哑的声音像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火引,顺着风轻轻地落进了容钰的心头。   她的心尖微微颤了颤。   “……怎么了?”容钰的动作不由顿住,薄唇轻抿,抬眸与青年对视,乌黑的瞳眸在那一刻清晰的映出了面前的人。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   你。   “神君,西海龙君与北海龙君来了苍泽山,请速回。”却不想正这时,璎霖的声音忽然在梦境中响了起来。   是璎霖的传音。   她曾送了一片花瓣给容钰,如此,只要没有意外,只要催动仙力便能随时随地与容钰联系。   酆无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亦在听到璎霖的声音的瞬间,便僵硬的像是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好,我马上回来。”闻言,容钰也立时回过神来,沉下了脸色,立刻回应了璎霖。说罢,她才重新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   “龙族来了苍泽山,抱歉,我现在要回去一趟。待我把事情处理完,再来寻你。”容钰看着怔愣的青年,问道,“对了,你方才想要告诉我什么?你喜欢什么?”   这话却像是把青年烫到了一般,他倏然后退了几步,眼里竟有惶恐。   “无咎,你怎么了?”容钰有些疑惑的又问了一次,“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没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酆无咎却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发白,竟是不敢再抬头,声音有些慌乱的道,“将军,你还是先去处理苍泽山的事吧。龙族来此,定然不怀好意。”   “我、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又这般重复了一次,“你……你先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好。”龙族突然来苍泽山,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容钰此时也很是担心。因此,便没再多问,只道,“那我先走一步。等处理好,便再来看你。”   说罢,她身形一闪,瞬间便消失在了梦境之中。   而此时,帅帐中,酆无咎也猛然从梦中惊醒,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所以……那不仅仅是梦?”青年怔怔的看着昏暗的帐子,心重重沉到了谷底,“将军真的来了。”   而他,差一点就暴露自己龌鹾的心思。   思及此,酆无咎面色大变。   他忽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此时那里什么也没有,可他却似乎还能清晰的感受到不久前的那份柔软。   那是将军的手。   他牵住的是将军的手,不是梦。   将军会看出什么吗?   她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她当然会厌恶你。”正这时,帐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带着嘲笑,“她把你当做朋友,而你却对她生出这般龌鹾的心思,对她有了非分之想……你觉得她会接受吗?”   “她光风霁月,冰洁渊清,若是知道她心里的小和尚竟在肖想她,你说她会怎么想?”   “你是谁?!”   酆无咎倏然沉下了脸色,目光立刻射向了声音来源处,便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从黑暗中慢慢显露了出来。   那应该是个男子。   身形很瘦,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身上罩着一件灰色的袍子,脸上还带着一块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了一双森冷的眼睛。   闻言,那灰衣人嘶哑的笑了一声,回道:“我是你梦魔,因你的梦和欲而生。”   他的声音刺耳难听。   可不知为甚,酆无咎竟莫名有一股熟悉之感。   他眸光一冷,没有再回话,而是拔出床头的刀便朝梦魔砍了过去,刀风凌厉至极。可那梦魔却动也未动,只任由那刀朝自己劈来,甚至还笑了一声。   “酆无咎,我是因你的欲梦而生,你杀不死我的。”   话音未落,酆无咎已经一刀劈开了他。霎那间,梦魔便被劈成了两半,然而不过转瞬,他竟又合在了一起,仿佛应证了他方才所说。   酆无咎的眉头倏然紧蹙,面色微变。   “我说了,你杀不死我的。”梦魔哑声笑着,意味深长的道,“除非,你的欲彻底消失,否则,我会一直存在的。”   只不等酆无咎回应,他的笑声就更浓了,那双露出来的眼里充满了嘲讽与恶意,“可你觉得,你的欲会消失吗?”   酆无咎没有说话,只是抿紧了唇。   “你喜欢你的将军,你想要占有她,想要她彻底成为你一个人的,想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只看着你一人……”梦魔的声音在黑夜中仿若充满了诱惑,“酆无咎,你想要实现你的愿望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青年缓步靠近,低笑道:“我可以帮你。”   青年没有回应,只隽秀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模糊了那双暗沉的眸子。   **   而这头,容钰很快回了苍泽山。   果然便见仙府里,龙二龙三兄弟两人正在等着她。一见到她,龙三便笑了一声,轻摇手间折扇,意味深长的笑道:“苍泽神君,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人家如今可是天帝天后面前的红人,听说天后甚至还把九翎乾坤甲送予了她,能不好吗?”没等容钰回答,龙二便冷笑道。   那九翎乾坤甲早就被他看上了,曾经还不惜花费许多向天后提出交换,天后却始终没有同意。   可没想到,如今,竟把九翎乾坤甲给了容钰。   一个女仙!   只要一思及此,龙二脸色便很是难看,不由冷哼出声。   上一次,他与容钰交手,算是打成平手。可众所周知,龙族在水中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所以,龙二并不认为容钰是自己的对手。   而如今,这么一个女仙竟然得到了九翎乾坤甲。   难道在天后的眼里,他堂堂西海龙君,龙族二太子甚至连一个女仙都比不过吗?!   “两位龙君来苍泽山有何事?”容钰仿若没有看见龙二难看的脸色,只面无表情的问道。以她如今与龙族的关系,龙二龙三到来,自然是有所图谋。   闻言,龙二抢先道:“自然是来向你下战书的!本君倒想知道,你凭什么能得到九翎乾坤甲!”   龙三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容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便请苍泽神君随我们移步西海吧。”   不等容钰回答,他便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想来,苍泽神君也不想看着苍泽山被毁吧?”   “你们什么意思?”一旁璎霖忍不住道,“两位龙君莫不是在威胁?”   “璎霖仙子此言差矣,如今谁人不知苍泽神君深受天帝天后的器重,本君又怎敢威胁?”龙三似笑非笑的道,“不过是真心想与苍泽神君比试一番罢了。苍泽山太小,又靠近人族,自然不好施展。可在西海,却不会有这些顾忌了。”   “苍泽神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这话虽是疑问,可从语气和动作都分明透着不容拒绝。   容钰眉头微蹙,心中若有所思。   龙族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找她,并且向她下战书,毕竟以龙族的自傲,根本看不上她这样的新神。更何况,是两位龙子一同前来。   那九翎乾坤甲,想来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只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天规有规定,禁止神仙私斗!”璎霖板着脸道,“两位龙君难道不怕被天帝知道吗?这可是触犯天规,会受罚的。”   “我们不过是切磋一番罢了,正正经经的下了战书,又算什么私斗呢?”龙二轻笑了一声,眸色闪了闪,“况且,想来如今天帝也没有心神来管这些小事了。”   话落,容钰与璎霖面色都变了变。   “苍泽神君,请吧。”   容钰抬眸看了龙二龙三一眼,片刻,也笑了一声回道:“既然如此,那容钰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龙二龙三的态度很是强硬,便是她不同意,想来这两人也不会轻易放弃。   “神君,您真的要去?”璎霖担心的问道,“可西海我们并不熟悉,而且也不知道……”龙族的目的是什么。   不用璎霖细说,容钰也明白她的担忧。   可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她不同意了。   只是,天帝到底出了何事?   以及龙族为何又在此时出现? 第66章 第二更   而此时的冥界, 却已经乱了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天帝竟然会在妖司受伤。一切都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   天帝单独去见了罪神景贤。   谁也不知道这对曾经的父子说了什么,但不过半柱香, 便出了事。   罪神景贤忽然暴体而亡,竟是在瞬间魂飞魄散了, 而天帝也紧跟着吐了血, 竟是受了伤。即便天帝看上去似乎并无什么大事,但是只天帝在此出事, 便已经让冥界所有人惶恐了。   阎王立时赶了过来。   那些小小鬼差看不出,但是阎王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天帝的不对劲, 他眉心处竟似有晦暗闪过,那分明……是魔气入体的征兆!   因为阎王曾遭受了百年魔气侵蚀的痛苦,因此,立时便面色大变迎了上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阎王刚走到天帝身边, 便被天帝猛然抓紧了手腕, 霎时间,清晰的感受到了天帝体内暴动的仙力, “你——”   “朕要立刻回天庭。”只是不等阎王说完,天帝便抢先道, “你整顿好冥界,不要造成恐慌。朕, 无碍。”   他眸色清明,但阎王却知道此刻他肯定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天帝体内本就镇压了半颗魔心,如今又被魔气入体,便是修为高深,又怎会无碍?只是天帝身有法衣,之前都能顺利吸出他体内的魔气不被侵蚀, 如何此刻又让魔气入体?   “你……是景贤?”阎王瞬间便明白了天帝的意思。   天帝乃是三界之主,若是他都出了事,那定然会造成三界恐慌。最重要的是,天帝此次受伤,分明像是有人蓄意为之!   若是让背后之人抓住这一点,那三界,说不定会因此大乱。   所以,天帝绝不能在外面表现出虚弱之态。   听到景贤这个名字,天帝的神色陡然阴沉了下去。不错,他身体内的魔气确实是景贤放出来的。   若是平时,天帝自然不会被这一丝魔气趁虚而入。   但他才刚消耗了不少仙力救下阎王,又吸出了阎王体内的魔气,正是身体虚空之际。   而他,虽心里对景贤有了怀疑,却终究是不够警惕。   魔气入体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丝魔气动摇了他体内的封印。   那半颗魔心像是感受到了本源魔气,正在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封印。天帝只能死死用全身的仙力压制。   这一切,仿佛就像是早就被安排好了,环环相扣。   景贤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一颗棋子罢了。   幕后之人怕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景贤放出了那丝魔气,却不会知道自己也会立刻暴体而亡,甚至魂飞魄散。   如此,杀人灭口,彻底断了线索。   体内的魔心如同岩浆一般,正在剧烈的沸腾着,天帝只觉五脏六腑都是剧痛。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马上回天庭疗伤,否则,怕是压不住魔心。   “好好查一查地府。”临走之前,他对阎王道,“朕……怕是需要闭关一段日子。”   闻言,阎王神情凝重。   可他是阴神,不同于天帝,浑身至阳之气,根本帮不上忙,只能沉重应了一声,“好。”   天帝不再停留,身形一闪直接出了冥界,朝着天庭而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去了瑶池。   “天帝……你怎么了?!”只是刚到了天后面前,天帝便再也支撑不住了,立时白着脸倒在了妻子身上。   天后眉头紧锁。   “景贤与魔有关系,我被魔气入体,魔心正在暴动……”天帝艰难的开口,嘴角有血丝溢出,“梓容,我至少需要闭关三日,这三日天庭便交予你了。”   身上的男人脸色苍白,唇角的血丝刺眼至极。   分明已是虚弱到了极点,却还要想着处理身后的事情。哪怕三万年过去了,他似乎依然与当初的诸侯王并无不同。   天后心口颤了颤,扶着他,面无表情的应道:“天帝放心,本宫是天后,定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   “……如此,甚好。”   闻言,天帝扯了扯唇角,竟是笑了笑,只那笑似有涩意。   **   西海之上,容钰与龙二龙三相对而立。   璎霖本想跟着她一起,只是却被容钰留在了苍泽山,龙族目的不明,有些事需要尽早弄明白。况且,以璎霖的修为,也根本不是龙族的对手。   “苍泽神君,你猜此时你的靖王如何了?”方到西海,龙三便忽地笑道,“想来,他此刻正是人生中最逍遥的时候吧。”   闻言,容钰的脸色立刻变了。   而龙二龙三却仿佛早有所料,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容钰的去路。   “苍泽神君,战吧。”   竟是不惜放弃龙族的傲慢,想要以二对一,明显是要彻底困住她。   容钰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第67章 西海之战   “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容钰冷喝一声, 手中玄钧瞬间飞出,直指龙三的脖子,“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苍泽神君莫要生气, 你放心,我们是神仙, 自然不会要了他一个凡人的命。只是若他想要自寻死路, 那便与我们无关了。”龙三仿若没有看到抵着他脖颈的玄钧,低笑这着说道。   只是他有话未说, 当然若是可以,龙三自是恨不得直接杀了酆无咎的。   想到不久前, 司命悄然来龙宫说的事,龙三眸色便暗了下来。   当时,司命打开了命书给他们看。之前,司马承、西陵晟与酆无咎三人的命数是空白的, 人皇之位空悬。   可这一次, 他们的命数却出来了。   然而,人皇之位依旧没有定下来。   戎王西陵晟身患绝症, 必将暴毙而亡,不足为虑。酆无咎与司马承两人之中, 必有一人会成为人皇。   但命书上却显示的并不清楚,两人的命数都只显示了一半。   也就是说, 两人皆有可能坐上人皇之位。   他们龙族本就是天地灵物,若是能借人皇之瑞气和气运,那龙族必将大兴!说不定……更有可能成为这三界的主宰!   四海龙王、三界水神,听上去似乎很是厉害,可与三界之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成为废人的四子、昏迷不醒的么子, 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压制和耻辱,龙王父子自然无比心动。   而想要借人皇气运,便必须让人皇为他们所用。   只是自天帝仙旨一出,如今三界中人皆知靖王酆无咎与苍泽神君容钰关系极好。那酆无咎甚至愿意为了容钰放弃天帝的赏赐,只为了为其建立将军庙。   而他们龙族早已与容钰结下了死仇,如此,自然无法再把酆无咎笼络过来。   既然如此,他们的选择便只剩下司马承了。   虽龙三之前在司马承那里受到了一点冲击,可归根结底,司马承也不过只是个凡人罢了。而如今人间百姓皆知,靖王酆无咎身后有苍泽神君襄助,如此一来,没有神仙襄助的司马承自然便位于下风了。   想来,那司马承此刻是如何也狂妄不起来了。   如今大周正是岌岌可危之际,若是他们龙族愿意帮助他,司马承自然会感恩戴德!更何况,论在人间的威望,容钰又如何能与他们龙族相比?   龙族于人间扎根数万年,司云布雨,积威甚重。   如此,想来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自该知道如何选。没有他们龙族,谁予他们风调雨顺?   只是若要扶持司马承,那酆无咎便是不得不除去的存在。   他虽是凡人,可因有继位人皇的可能,自带大气运,并身有瑞气。只有凡人才有可能杀了他,但气运绕身,普通凡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神妖若要伤害他,定会遭受反噬。   便如之前的龙三,竟是被自己所放的天雷反噬,受了不轻的伤。直到如今,才算是勉强养好了伤。   所以,想要除去酆无咎,便得另想他法。   而龙三与龙二这一次之所以会突然来苍泽山,便是为了此事。想要让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必须得先困住容钰。   而此时,想来梦魔已经缠上酆无咎了。思及此,龙三终是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眉目间颇有些得意。   梦魔并不是战斗力强大的魔,严格来说,他甚至不算是魔。   梦魔,因众生的欲梦而生,能轻易勾动人心中最隐秘的欲、望,让其疯狂,最终自取灭亡。而梦魔的食物,便是这些被欲望污染吞噬的生灵的魂灵。   他们无法直接要了酆无咎的命,否则必将遭受反噬。可若是酆无咎自己走向死路呢?凡人心窍难通,受七情六欲之苦。   酆无咎自然不可能逃脱。   况且,他还曾是入了佛门的和尚,可如今,却手染鲜血……这样的人,是最容易吸引梦魔的。   龙三含笑看着面色沉凝的容钰,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问道:“其实,本君很想知道,那靖王为什么愿意为苍泽神君放弃天帝的赏赐?他,到底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话音未落,玄钧已经迅速朝他攻了过去。   “雕虫小技!”龙三哼笑了一声,轻易的便躲开了银刀,手中折扇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嗡鸣作响的玄钧。   “早该动手了!”一旁,龙二兴奋的叫了一声,“容钰,这一次,本君定要你输的心服口服!”   说罢,仰天长啸,直接化为了龙形朝着容钰冲了过去。   他的身后,龙三也紧跟其后。   容钰面色严肃,祭出神印,身上立刻结下了一层结界,挡住了那呼啸而来的龙尾攻击。只是两龙一同攻击,只一击,那结界便破裂了。   “老三,她是我的对手!”容钰还未说话,龙二便先不爽了,“你瞎凑什么热闹?!老子打得过她!”   “二哥,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龙二并未多说,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若是事情办砸了,可无法向父王交代。”   闻言,龙二像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喷出了一口龙息,两根龙须都吹了起来,看得出很是不满。   但是最终却是硬生生把不满咽了回去,闭了嘴。   于他们来说,此次与容钰交手,最重要的自然不是输赢,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困住容钰。若不是碍于天规,又因容钰此时已入了天帝天后的眼,他们更是恨不得自己杀了她。   只是如今乃是关键时刻,他们决计不能被天庭抓下如此大的把柄。   天帝想来如今自顾不暇,可是天后仍在。   而因为天帝出了事,天后定然会更加警惕,他们自是没有下手的机会。   因此,这一次,龙二龙三才选择一同出手,只为了彻底困住容钰,最好是困到人皇彻底定下时候!   到那时,容钰是生是死,便也不重要了。   龙二虽不满,但还是配合龙三的动作,兄弟俩颇有默契,两条巨龙团团围住了容钰。一击不成,下一瞬,两龙长啸一声,一同张开了龙嘴,竟是直接朝着容钰喷出了水龙。   霎时间,西海之上天色巨变,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容钰厉喝一声,神印金光大盛,玄钧在瞬间变大了数倍,朝着龙二喷出的水龙用力一劈,直接砍断了水龙。   而龙三这边,容钰面色凝重,手中结印,烈焰陡生,挡住了龙三的攻击。   “雷来!”   而就在此时,龙二龙三齐齐大喝一声,下一瞬,竟有数道雷火朝着容钰劈了过来。   酆无咎能让天雷反噬,可龙三不信,容钰也能做到。当然,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以容钰的实力,这雷火也不一定能伤到她。   不过……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如此。   硬抗天雷,是愚蠢之举。便是仙体,也会遭受重创。   而若是想要避开天雷,那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容钰瞬息便明白了龙三龙二的目的,他们要逼她入水!龙族是水中之王,在水中,他们的法力只会大增。   可如容钰这般的神仙却不行,入了水,虽不会如凡人般溺水而亡,可也会影响施展。   最重要的是,她还要面对强大数倍的对手……   她眉心紧拢,忽地冷喝一声,一手执神印,一手指天,下一瞬,天上竟又倏然掉下数道雷火,直朝两龙而去。   龙族引雷乃是天赋,容钰却只是用了自身强大的仙力,强行招了雷火。但即便如此,因她如今仙力庞大,并启用了神印,招来的雷火并不比龙三两人的弱。   这一招,是她第一次用,然容钰早已研究了许久。   龙族为何能引雷?明面上看,是因为他们能操控天气变化,可实际上,却是因为他们能引动空中水汽变化,使天空巨变,云体相撞。   既然如此,那只要仙力足够强大,她是不是也能做到?   便如雷神。   他不是龙族,可却能凭空生出雷电。   “老三小心!”   “二哥!”   龙族虽能引雷,但是也是血肉之躯,便是仙体,也怕雷火,龙族自然也不例外。两龙没有想到容钰一个新神仙竟然能引动天雷,一时大惊,想要躲开,然雷火密布,竟是避无可避。   再加上他们龙形巨大无比,只能慌忙间化为了人形,如此,才能把伤害将至最低。   因着猝不及防,是以,两龙一时慌了手脚,露出了破绽。   而容钰,等得便是这一刻。   如今漫天雷火不断,她根本无法使用飞行之术离开,待两龙化为人形后,她便迅速直入了水中,勉强躲开了从天而降的雷火。   趁着龙三龙二被雷火困住,容钰便想迅速从水中离开。   “哪里逃!”   然而,一声森冷的厉喝却陡然在不远处响起,容钰心中立刻一沉,转头,便看见了面色阴冷的龙王。   “苍泽神君果然不容小觑,竟差一点让你逃了。”龙王冷笑一声,“不过好在本王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瞬间化为了一条比龙二龙三还庞大了几倍的金色巨龙,龙啸声几乎要震碎了容钰的耳膜。   霎时,水浪入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噗——!”   瞬间,水箭穿透了容钰的身体,她脸色苍白,身体剧痛,只觉五脏六腑像是都移了位,立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刹那间便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而就在这一刻,金色的巨龙围着她迅速转动了起来,而海水急速的涌动着,只片刻竟然便成了一座水牢。   把容钰彻底困在了水牢之中。   “还请苍泽神君在我西海多待一些日子。”   龙王阴冷的笑声如粘腻的毒蛇一般,缠住了容钰的耳朵,震得容钰脑海剧痛,唇角的血色越发浓了。   她用刀狠狠的朝水墙劈去,却发现根本无用,那水墙根本劈不开。不但如此,甚至还震的容钰退后了数步,丹府震荡,身体剧痛无比。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水牢便是天帝来了,也不一定能出去,更何况是你?”龙王冷笑一声,忽地又朝水牢喷出了一口龙息。   霎时间,容钰犹如被千钧压住,喉间腥甜再起。   而话落,金色的巨龙已然朝着海面急速飞去,去救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水牢之中,容钰手撑玄钧,勉强站立,清丽的面容冷白如雪。   龙王有数万年的修为,法力甚至不一定在天帝之下,如今,他竟然亲自来了。   为什么?   难道只为了困住她?   而困住她,又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眼前忽然出现了青年的身影。   她望着龙王离开的方向,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心头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再思及龙三所说,容钰面色一震,忽地盘膝而坐。 第68章 (第二更)将军的金身碎……   “废物!”   这头, 龙王直接飞出了海面,只朝着天上喷了一口龙息,那漫天的雷火竟是瞬间熄灭了。   “父王!”眼见打得他们狼狈逃窜的雷火直接被龙王消灭, 龙二龙三两个又是羞愧又是敬佩的来到了龙王的身边,“是儿子无能, 还要让父王操心。”   便是自诩是兄弟中最厉害的龙二, 此时也低下了头。   两人此刻颇有些狼狈不堪,身上还泛着焦黑, 凑近了闻,甚至还有烤焦的味道传来。龙王立时冷哼了一声, 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两个可是龙,竟然连一个小仙引来的雷火都挡不住!这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丢尽了我们龙族的脸?!”   龙二龙三兄弟俩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见此,龙王脸色暗沉的叹了口气道:“算了, 此番回去后,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修炼,切不可再偷懒了。天赋不足, 便需更加勤奋才是!”   “是!儿子明白。”   “若是你们九弟在就好了,”龙王想到自己最疼的么子此时还沉睡不醒, 心头难过,“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醒来……”   “父王莫急, 千机仙人不是说了吗?九弟在成年前必定会醒来的,您无需太过担心。”龙三忙安慰道,“不过还有几年时间而已,九弟定不会有事的。待他醒来,我们龙族定然也更加兴盛!”   闻言,龙王的面色好了一些。   “不错, 咱们定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到此事,龙王颇有些意气风发,“待咱们掌控了人皇,我们龙族便再也不用屈居人下了!你们四弟的仇,便也能报了。”   说到此,他眼里杀意陡生。   若不是有理智压制,他已然恨不得立刻废了容钰。不过想到大业,终究还是勉强忍了下来。他不能着急,反正待到大业一成,容钰自然不足为惧!   “父王,那水牢能困住容钰吗?”这时,龙二忍不住问道,“上一次,我与她交手时还输赢难分,她也不会引雷。可才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她却进步如此之快……”   龙三面色有些凝重,他于武道痴迷,自然能清楚的感受到容钰进步之快。   这般强大领悟力,世间少有。龙三竟都不得不承认,面对容钰时,他心里竟情不自禁的生了一丝后怕。   “此人若是不除,往后必成大患。况且,天帝仙旨已出,想来不久后,将军庙的数量定然大增。如此,那容钰的仙力岂不是……”   “放心吧,这一次,她跑不了的。”龙王直接打断了龙二的话,斩钉截铁的道,“那水牢乃是龙族密宝,容钰是出不去的。而且,在水牢中,她也吸收不到香火之力,更无法补充自己消耗的仙力。”   “便是将军庙在人间每一座城都建立了又如何?只要在水牢一日,她便吸收不到一丝香火之力!”   “那便太好了!”闻言,龙二总算放下了心,笑道,“还是父王考虑的周全,如此一来,那容钰便是瓮中之鳖,再也逃不出我们的掌心了。”   龙王轻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面有得色。   “行了,老二,你去司马承那里一趟。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为我们龙族所用,我们便能保他的大周永远不倒,保他一统人间,登上人间至尊之位。”龙王吩咐道。   “儿子遵命!我这就去。”龙二说着,忍不住嘲笑的看了龙三一眼道,“本来我之前便要去会一会那司马承有什么不同了,竟然能让三弟败退,只是被事情绊住了。”   龙三面色微沉。   龙二仿佛没有发现一般,一巴掌拍在了龙三的肩膀上,笑道:“三弟放心,二哥这便去帮你报仇。”   说罢,也不等龙□□应,转身便飞走了。   “你二哥那人性子直,你别放在心上。”龙王倒是安慰了自己儿子一句,“那司马承既然有可能继位人皇,身上的瑞气自然浓厚,能够护住他。你在他那里讨不到好,也是正常的。”   “还是儿子修为不够。”龙三垂头回了一句。   “无碍,反正以后他将为我们龙族所用。”龙王道,“你看住酆无咎那边,一有情况便报于我。还有西陵晟那边,虽他注定暴毙,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最好能以此劝动他襄助司马承,如此,便是酆无咎再厉害,在大周与戎国的前后夹击下,自然再无胜算!”   “是!”   龙三恭敬的应了一声,“此次,儿子定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   容钰一去不返,又是三日过去。   这三日间,靖军与大周又打了一场,只是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酆无咎与司马承都未上场,双方似是都在试探,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是暗潮涌动。   无论是靖军还是大周,想来,都静不了多久了。   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祁阳府那头因有司马承坐镇,因此朝廷再也不敢克扣军需,粮草供应充足。且为了保护帝王的安全,更有两万禁军来援,而司马承的身边更有捉妖卫。   而靖军这边,人数上并不比大周少,但粮草供应有限。   是以,此战拖不了多久。   在这紧要的关头,更应该沉住气才是。   身为主上,酆无咎面上看上去并无任何急躁之色,在筹备战事之余,甚至还有心思精力筹建将军庙诸事。   似乎并不担心战事,也不担心至今还未回来的容钰,眉目间一派淡然。   “你真的一点也不急?”梦魔一直跟在酆无咎的身边,除了酆无咎,无人能看到他,“你的将军虽然厉害,可是对手却是两位龙君,情况不妙啊。”   酆无咎并未理他,只是坐在桌案前,认真的研究舆图。   “已经三日过去了,苍泽神君却还未回来,想来已是凶多吉少了。”梦魔嘴上未停,笑道,“你若是不信,便可去苍泽山问问那花仙,看看她如今还能联系到苍泽神君吗?”   因容钰临走之前特意嘱咐过,所以璎霖曾来军营看过。然而,梦魔本就是无形无体,以璎霖的修为,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而酆无咎见此,便也没把梦魔的存在告诉她。   他并不想让璎霖因此受伤。   他知道的,将军很疼这个花仙。   只是意识到这一点,酆无咎便只觉心头的阴影似乎便更浓了一些,竟像是嫉妒。   他在嫉妒璎霖,嫉妒她能毫无顾忌的陪伴在将军的身边,甚至得到将军的怜惜。   是以,璎霖并未察觉到不妥。   酆无咎面色未变,完全无视了梦魔,仿若并未听到他的话。   见此,梦魔也不急,脸上的笑意更浓道:“你是凡人,自是不知龙族的厉害。若是只有一位龙君,那苍泽神君自是有胜算的,如今却是两位一起上。而且说不定,连龙王都会出现。须知,龙王可有数万年的修为,便是天帝也不会轻易与其动手的,更何况是小小一个新晋的人仙?”   “我闻得到,你身上欲更浓了。”梦魔忽然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表情极是享受,“你很焦躁,很难受,在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欲望,你很想很想很想去见她……酆无咎,你承认吧,你很担忧你的将军。”   “你的心,你的灵魂,出卖了你。”   “想要去见她吗?想要救她吗?”梦魔低声笑了起来,“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帮你。”   他说着,手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被黑气缠绕的东西,一团乌黑,仔细一看,竟像是心脏的一部分。   而那东西似乎还活着,正在一点一点的跳动着。   “这是上古神魔的一点魔心,只要你吞下它,便能立时拥有无比强大的神力。”梦魔凑近了桌案前的青年,一字一顿的道,“吃下它吧,它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只要你吃了它,你便能成神,与你的将军再无仙凡之别……”   “……滚!”   桌案前的青年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似是在极力的忍耐着痛苦,眉心深深皱了起来,咬牙厉喝了一声,持刀朝着梦魔又劈了过去。   然而与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根本无法杀掉这只诱惑人心的梦魔。   酆无咎眸色阴冷至极。   体内本被压制住的太阳真火似乎又开始动了起来,烈焰不住的灼烧着他的身躯。   “酆无咎,终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吞下它的。”梦魔嘶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笑声刺耳至极,“我说了,你的将军或许此时已经危在旦夕了。酆无咎,若是她死了,你……”   “闭嘴!”   “她说过她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他脸上满是森然。   然就在此时,东方立沉着脸忽然走了进来,沉声道:“殿下,刚有消息传来,为将军新建的金身,碎了。” 第69章 危在旦夕   水牢看似柔软, 但是却也可能成为这世间最坚固的囚牢。   容钰想要出去,便只能直接破开。可她几乎耗尽了身体里的仙力,却都无法找到这个水牢的任何破绽。   一力降十会。   如此也难怪龙王能够放心的把她囚在这里, 而没有派人看守,无非是因为笃定了她绝对不可能从水牢里逃出去。   与龙三龙二相比, 甚至是景贤, 容钰纵是修为不够,却也能借力打力, 或以巧取胜。   然而面对有数万年修为的龙王,想要取胜, 便没有捷径可言,只有以硬碰硬。   只容钰很快便发现,这座水牢很是奇特,不但困住了她, 也似乎彻底把她与整个世界隔开。她失去的仙力根本无法补充, 不但如此,她甚至还感觉到这水牢似乎在吸收她的仙力。   虽然速度不快, 但是照此下去,若她一直出不去, 那终将被吸干仙力而死。   九翎乾坤甲能够护住她的身体,却无法帮她留住消失的仙力, 容钰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丹府越来越空荡。   海底昏暗无比,没有日光月光能照进来,唯一的亮光只有偶尔从周围游走的一些能发光的海底生灵。   容钰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因为只要她一施法,仙力便会流失的更快,所以容钰没有再如最开始那般尝试。   她盘腿坐在水牢里,仿佛已经彻底认清了此刻的现实。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出不去。   不但如此, 她的唇角正不停地溢出了鲜血。   逐渐被吸走的仙力让她的丹府剧烈动荡,全身的筋脉都仿佛快被抽干了一般,泛着钻心的疼痛,她整个人也透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虚弱。   “唔——”   半晌,她忽然闷哼了一声,竟有鲜血从耳里流了出来,这是仙体开始崩溃的征兆。待到她七窍流血之时,便也是她殒命之时。   但龙王不会露出自己的把柄,因此,在事成之前,也不会让容钰死。然而,如这般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慢慢感受着生命力的流失,与死亡又有何区别?   甚至更加残忍。   这便是龙王对容钰的报复。   他要让她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直至彻底死亡。   “走吧,她肯定逃不出来的。”前来巡查的虾兵蟹将见此便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这苍泽神君有多厉害呢,结果还不是被咱们龙王死死的压制?这水牢可是龙宫至宝,听说数万年来,但凡被关进水牢里的,无论是大妖还是神仙,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最终,他们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吸干仙力而死!”   “走走走,回去喝酒了。”虾兵蟹将们簇拥着很快便离开了这里,本来他们也只是照例过来看一看,谁也不会认为容钰能从水牢里逃出来。   没一会儿,周围便又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水牢中央的女子的眼角有血线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落下。然她却仿佛并未感受到身体的剧痛,清丽苍白的面容上竟无一丝惊慌。   须臾,那双沾着鲜血的眼睛陡然睁开。   下一刻,神印自她身体飞出,金光大盛。   “人间。”容钰忽然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便见神印飞速的转动着,金光彻底笼罩住了容钰,只片刻便又暗了下来。水牢中央,那女子紧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   “殿下您看,这已经是我让人打造的第三个金身了,但是与前两个一样,都是突然破裂。”东方立让人把破碎的金身抬了进来。   那金身与容钰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乃是他们专程找了大师制作的。   然而此时,那金身却是身首分离,四肢也落了下来。   酆无咎沉着脸用手轻轻碰了碰金身,然而刚碰到,便见金身的身体竟然在瞬息间碎成了碎片。   这些金身虽是泥塑,但经过烧制,也是非常坚硬的。而如今,无人不知容将军已经飞升成仙,便连天帝都下了仙旨,允起修建将军庙,如此,自是无人敢偷工减料。   所以它突然裂成碎片,似乎便是预示着不详。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东方立眉头紧皱,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明明之前从未发生这样的事情,金身为何会突然碎了?难道……”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面色难看,“难道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情?”   “我说过,你的将军此刻凶多吉少。”一旁,梦魔轻笑着说道,“她废了龙四太子,得罪了龙族,龙族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金身碎,只有一个原因。”   说到此处,他嘶哑的笑声更大了一些,凑近了酆无咎身边,不疾不徐地道:“你的将军,快死了。”   话落,空气似乎陡然僵冷了下来,一股泼天的杀意自青年身上生起。   “殿下?!”   身为将士的东方立自然立刻感觉到了这股浓郁至极的杀意,当即便发现了酆无咎的不对劲,惊得面色有些发白,“您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将军出事了?!”   “她不会有事的。”   东方立话音未落,便见青年忽地抬眸直直地看向了他,乌黑的眼珠在那一瞬间竟仿佛被黑暗侵占了一般,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平常,然即便如此也让东方立的背脊陡然生起了一股寒意。   青年声音微哑,面上并无什么表情,看上去似乎真的相信容钰不会出事,平静的重复道:“她是神仙,是边城的战神,所以她绝不会有事的。”   “对!”闻言,东方立终是从方才那粘腻的阴冷中解脱了出来,咬牙道,“将军绝不会轻易出事的。况且,还有天帝在,天庭也是有天规天条的,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任由这些事发生的。”   “你派人去已经建好的将军庙里看一看。”酆无咎眸色阴沉,忽然开口道,“此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另外,你派人去已经建好的将军庙看一看,如果,”   他微微顿了顿,声音似乎更哑了一些,“庙里有异状,那便立刻上报!”   “是!”   东方立应了一声,当即便退了下去迅速去处理此事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酆无咎的双手陡然握紧成拳,用力之大,甚至让指节都显得有些发白,指甲更是深深刺进了掌心之中。   若不是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或许已经忍不住跟着东方立一起冲了出去。   战事不明,正值关键时期。身为主上,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刻离开军营。他必须坐镇靖军,所以他不能走。   心底的焦躁似是达到了极致,酆无咎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要快点结束战争。   结束这混乱的一切。   帐子里,高大的青年绷紧了脸庞,面上并无什么情绪,只眉心的隆起泄露了他的内心。   并不如他面上这般平静。   “你还不想承认吗?”梦魔的笑声越来越大,慢条斯理的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正是因为我与龙族合作了,所以,我很清楚他们的计划。你想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对付你的将军吗?”   不等酆无咎回答,他又补充道:“你也不用派人去看了,结果是不会改变的。金身是正神在人间的化身,当神仙步入死亡时,她的金身自然也要跟着她一起消失。”   “龙族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梦魔本以为那面色僵冷的青年会一直维持沉默,却不想,这一次,他竟然开口了。   “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梦魔极有耐心的回答道,“龙族想要你死,而我想要吃掉你的魂灵……你不知道,你魂灵的味道有多么的好闻。”   说到这,梦魔闭着眼再次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全是享受和垂涎。   须臾,他才睁开眼,只那双黑幽的眼里贪婪和恶欲却是更重了。   “你想知道龙族为什么你死吗?”梦魔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一是想要以你来牵制容钰,二便是因为你的命数。”   “命数?”酆无咎眸光更冷了。   那一刻,他陡然想到了妖司录上所说。   “不错,正是因为你的命数。”梦魔恶意满满的道,“若是你一直做个小和尚,那今日自然不会发生这些事。可谁让你,如今却是成了靖王呢?龙族囚住容钰,便是为了专心对付你,以防容钰干涉。”   “……你什么意思?”青年冷冷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梦魔竟仿佛从面前的凡人青年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让他战栗的威压,只是转瞬似乎便又消失了,像是幻觉。   也对,一个凡人,便是拥有那般的命数,又如何会让他梦魔感到害怕呢?   除非他成了人皇。   梦魔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回道:“乱世起,人皇出。你与大周皇帝终有一人会坐上人皇之位,可龙族,想要扶持的是大周皇帝。”   “所以,你必须得死。”   人皇。   原来如此。   心里冰凉如雪。   所以,是他连累了将军。   “你直接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我提高警惕,让你再无可乘之机?”酆无咎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梦魔。   闻言,梦魔却又笑了一声,只道:“因为你终有一天会愿意吃下它的。”   那点魔心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怦怦砰——   似是比方才更有活力了一些,跳动的声音清晰极了。   为什么要告诉酆无咎这些?   无非是因为梦魔从不认为面前的这个凡人当真能抵挡住魔心的诱惑,无论酆无咎知不知道真相,他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便是酆无咎现在极力抗拒又如何?   他的心,早已有了弱点。   更有了欲、望。   “是吗?”酆无咎低低笑了一声,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反倒只有杀意,是对梦魔的,亦是对龙族的。   他看着那跳动的魔心,眸色晦暗不明,“或许你说得有可能成真,但是却有一点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   梦魔好奇的问道。   “你们低估了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青年冷漠的面上生起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模糊了眉目间的寒凉,“将军,不会死的。无人能决定她的生死,龙族不可能,天命更不可能!”   她不是他。   梦魔的笑声停了下来。   而不等他开口,便见青年忽然蹲下身,竟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木箱子,一打开,里面竟然装满了香烛。   全是酆无咎自己做的。   自从做了靖王后,每日都有许多需要他处理的公务,他空闲的时间和精力越来越少。在明山寺时,他一月能做不少香烛,甚至能以此换取钱财。   而如今,这一箱香烛却花了他很多时间。   “你要点香?”梦魔扬眉,失笑道,“你的将军此时定然是收不到的,不用白费功夫了。”   青年没有理他。   而是把那一箱香烛仔细的摆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点燃,随即,盘腿坐在了前方,开始诵经。   然而,不过片刻,那些香烛竟是在突然间熄灭了。   见此,梦魔又道:“我说过,没有用的。”   酆无咎面色未变,而是再次拿出火折子,把熄灭的香烛一一点燃,再次重复方才的举动。然而,香烛再次熄灭了。   如此循环往复,仿佛印证了梦魔的话。   香烛熄灭,便意味着将军收不到。   但酆无咎面上并未有惊惶,沉默了一会儿,他只是安静地重新把香烛放回了箱子里,淡声道:“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今日不行,那便明日。总有一次,她能收到。”   梦魔嗅着那越发浓郁的香味,森冷的笑了起来,“就算你的将军能收到,可想来,你也等不到那一日了。”   他嘶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军帐里显得尤其阴冷和不详。   酆无咎没有说话,只是眉目间的晦暗更加浓郁了。   到了晚间,东方立便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只是面色不怎么好。   “将军庙里的金身并未碎裂,只是仿佛是黯淡了许多。”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军帐中,东方立沉声道,“最重要的是,今日去庙里上香的香客反映,香烛点燃不久,便熄灭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   香烛熄灭,自是意味着不详,若是此事传出去,想来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我今日让人用香烛受潮这个理由解释了一番,但是……若是照此下去,怕是瞒不了多久了。”东方立忧心忡忡的道,“殿下,此事该如何处理?要不,先关闭将军庙。”   然而此话刚说出来,东方立的眸色便黯淡了下去。   “将军到底怎么了?”   无人回答他。   “你先下去吧。”半晌,酆无咎终于开口了,只道,“此事,容后再议。”   闻言,东方立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待到帐子里只剩下再无其他人,酆无咎忽然看向梦魔问道:“龙族为何选择扶持司马承?靖军兵强马壮,且在百姓中名声甚好,而大周已然有了末路之相。”   所以,龙族为何选择司马承?   梦魔不知他为何问这话,只是认定了酆无咎早晚会是他的口粮,便也没打算骗他,直白的回道:“自然是因为你与苍泽神君的关系,如今,三界皆知你与容钰乃是一条船上的人。而龙族,与苍泽神君可是有仇的。”   闻言,那一刻,酆无咎忽然想到了师傅慧悟曾与他说过的话。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如天命。人这一生会有无数次选择的机会,每个选择后都有一个未来。”那时,酆无咎尚小,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只傻乎乎的望着自己的师傅。   慧悟便会揉一揉小弟子的毛茸茸的头,笑道:“你的选择,也会影响你身边的人。这便是命运交织。你若好,与你在一条路上的人自然也会好。”   因着小弟子还小,慧悟并未用什么高深的语言,而是说得很是直白。   只那时,他还太小了,并不懂师傅此话的意思。   直到后来,他亲眼看见师傅死在他的面前,看见小黑因他惨死,才恍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的命运,会影响身边之人的命运。   所以,师傅和小黑都因他而死。   而如今,他成了靖王,身后有数万靖军。若是他日,他荣登高位,身后之人自然水涨船高。   那时,等待他们的自是荣光万里。   可他若是败了,靖军自然也将迎来惨烈的结局。   龙族为何插手人间事,扶持司马承?想来,便是因为这个道理吧。   所以,若是他打败了司马承呢?   若是他坐上了人皇之位,那将军又会如何?   命运交织,他与将军的命运连在一起了吗?   任人鱼肉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再也不想体会着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上天的无力了。   他想要与将军并肩而行。   想要成为能与她腹背相交,能被她信任交付,而不是只能等她救的战友。   他想要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魔心!”梦魔忽然惊讶地大喊了一声,便见那点魔心急速的跳动了起来,怦怦砰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下一瞬,不等他反应,魔心便倏然飞向了一旁的青年。   直直的没入了他的眉心。   魔心一入,青年的脸色霎时惨白。   然而转瞬,却又爆红,像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额间的青筋都拢了出来,看上去极是骇人。   “啊——!”   酆无咎闷哼了一声,用尽全力压制住几欲冲破喉间的嘶吼,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轻薄的嘴唇霎时被利齿咬破,有血丝顺着唇瓣缓缓流下。   疼,好疼。   魔心从眉心而入,直接进入了他的身体里,顺着他全身的筋脉流动,所过之处像是有寒冰刺骨,只留下一股极致的阴寒。   然后,他进入了丹府之中,却不想遇到了一股烈焰,正是之前被酆无咎吸入了太阳真火。   一寒一热顿时撞在了一起,酆无咎喉间溢出了一丝痛苦的低吟。   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丹府处,魔心与太阳真火互不相让,让本就千疮百孔的丹府变得越发惨烈。   他的眼睛忽而血红,忽而浓黑,身上的温度时冷时热。   “咦,怎会如此?”梦魔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那魔心虽不是整颗,但却是上古之魔的心,魔气极为霸道。莫说是凡人了,便是神仙被魔心侵入体内,也有可能直接暴体而亡。   酆无咎身上虽有瑞气,但是人皇未成,瑞气有限。   再加上还是他自己自愿吞入魔心,瑞气自然不会保护他。   因此,按照常理,酆无咎应该在魔心入体的瞬间便入魔,至此,步入魔道,瑞气散尽。而因为是凡人之躯,也不可能承受住魔心,只能暴体而亡,无法成为魔物存活。   而梦魔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待酆无咎入魔时,他便能趁此机会施法,让酆无咎入梦,待他沉沦梦境之时,便能彻底吞掉他。   然而此刻,酆无咎看上去虽然很痛苦,但并未直接入魔。   为什么?!   “很痛吧?别担心,我现在就来帮助你。睡吧睡吧,睡着了,你便不疼了,还能梦见你的将军……她在等你呢。”   梦魔不想失去这块肥肉,目光一闪,直接便朝着地上忍耐着疼痛的青年挥了挥衣袖,一股黑气飞入了酆无咎的鼻间。   青年压抑的呻、吟声越来越淡,眼神似有懵懂憧憬,没多久,眼皮终于缓缓闭上了。   他睡着了。   梦魔嘶哑的笑了一声,直接化为一股黑气,便欲飞入了青年的梦境。   然而,看见的却是一片黑暗。   “啊啊啊啊啊——!”   而还未等他反应,一股烈焰便直接朝他射来,顷刻间便吞没了他。梦魔霎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只是很快惨叫声便彻底消失了。   烈焰焚烧殆尽后,身后,忽然又飞来了一个黑影,满是魔气。   正是方才飞入酆无咎身体的魔心。   太阳真火与魔心,一个至阳,一个至阴,暂时阴阳难容。   暂时交织在了一起。   许久,仿佛达成了协议,那缕烈焰和那点魔心分居在丹府两侧,似是暂时势均力敌。   那片墨黑也跟着消失了。   一切仿若归于平静。   梦境的天空重新亮了起来。   阳光明媚,秋风和煦,竟是一个极是美好的天气。   而在阳光下,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只是一人全身被墨色笼罩,只露出了一张清隽却透着邪恶的脸,只看着,便让人不寒而栗,而对面,却站着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和尚,眸色清澈,纯善无害。   两人缓缓走到了一起,慢慢融合。   然后……   只听砰的一声。   下一瞬,两个男人都消失不见,原地竟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小犬。   只眼睛充满了血色。   他张着嘴,凶恶的大叫一声:“汪——”   “小白?”   然而,刚发出一个音,身子便忽地被人抱了起来。 第70章 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一……   白犬只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 落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凶恶的叫声戛然而止。一双血红的狗狗眼圆睁,眼珠子似乎都不转动了。   “小白, 这是你的梦境?”容钰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里非是在现实世界,而是梦境。她的身体还在水牢之中, 出来的只是她的元神。   那水牢虽暂时出不去, 但容钰自然也不会真的就这样放弃了。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性子。   既然无法吸收香火之力,也无法从外面补充仙力, 那便换一条路。神印是与苍泽山相互呼应的,以苍泽山为基, 水牢能困得住她,难道还能困住神印?   天帝曾说过,神印乃是天地自动生成。   若是龙王当真那般厉害,又岂会屈居于天帝之下?   是以, 容钰便决定用神印当做媒介, 以神仙来补充仙力。当神印飞出的那一瞬,她心中若有所感, 仿佛是在被什么召唤一般。   待她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到了这里, 想来之前的她感应到的若有似无的召唤,便是小白吧。   容钰直接把小白犬放进自己的怀里, 如那十年一般,温热的手先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抚了抚,“你的眼睛怎么了?还有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去元华山没有找到你。”   元华山三个字,她微微加重了音量。   她来时,并未看到酆无咎化犬, 只看到了地上的小白犬。但即便如此,容钰心中也有所猜测。   再加上之前她调查到的一些线索,有一个可能呼之欲出。   她与小白在一起的那十年,元华山上并无精怪,仿若只是一座普通的凡间山林。而不久前她再去,却已经成了一座荒山。   附近的百姓说,那荒山唤作元华山。   黑琅出自元华山,而他口中的大王亦来自此山。二十多年前,元华山遇上天火,大王扶白为了灭天火救下山上山下的生灵,最终牺牲了自己。   因积攒了功德,是以,转世为人。   小白是一只小白犬,而扶白亦是一只聚元华山灵气而生的犬妖。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容钰在把这一切结合在一起后,心里便有了一个猜测——她和小白的十年是真,妖龄五百多岁的犬妖扶白亦是真。   唯一的解释,或许他们并不是在同一个时空。   如今想来,或许当初神印不仅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也带着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大王扶白的幼时。   “扶白?”   思及此,容钰忽然垂头,对着怀里的小白犬唤了一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仿佛是一把钥匙,僵硬的小白犬瞬间回神,眼里的血色更可怖了一些,他再次张开小嘴,抬起小脑袋朝着容钰凶狠的吼叫:“汪汪汪——!”   张大的嘴巴里,露出了白生生的锋利牙齿,仿佛随时都可能冲上去把她撕碎!   小犬一副发狂的模样,呲牙咧嘴,全无曾经的可爱温顺,像是中了药一般,化成了一条失去理智的狂犬。   容钰微微皱眉。   “汪……叽叽?”   小犬仰着脑袋又朝她叫,只是这一次,刚发出声音,一只手便啪得一下捏住了他的嘴。因猝不及防,小犬甚至差一点咬到了自己的嘴巴,最终威风的汪汪声竟变了调,一点凶狠之气都没了。   他瞪圆了一双红眼睛。   “你饿了?”容钰掰开了小白犬的嘴巴,白皙修长的手指甚至伸进了小犬的嘴里,柔软的指腹摸了摸他的牙齿,边总结道,“你的牙齿比以前锋利了,不错。”   小白犬:“……”   “你既然已成了妖王,那定然早已能化为人形了。”容钰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小犬的僵硬,不疾不徐地道,“也能说人话了吧?”   虽是问句,但语气分明是肯定的。   小犬被迫长大了嘴巴,牙齿上的手指又软又细,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用力,便能直接把其咬断。   可不知为甚,他竟是有些下不去嘴。   混沌的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没有任何的记忆,可这一刻,他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不舍和思念。   他不想伤害她,不想弄疼她。   可是为什么呢?   身体和大脑一直在疯狂的叫嚣着,暴戾之气仿若要彻底淹没了他,他想要破坏这世间的所有。   然而,他不想破坏她。   幸好容钰检查完了,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否则,小犬险些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知道她在与他说话,可是混乱的大脑根本听不懂女子的话,眼里的血色更厚了,他焦躁的扒拉着爪子,想要从女子的怀里挣脱出去。   想要离开她,离得远远的,可是心底深处似乎又有着另外一道声音——靠近她,再靠近她一点。   如此,最后他扒拉了好一会儿,却是根本没有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反倒贴的更紧了一些。   “汪汪汪……”他急迫的叫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听不懂。”   容钰认真的道,目光在他血红的眼睛上顿了顿,眸光微闪,伸手再次为他顺了顺炸起的毛,轻声道,“或者,你更喜欢我唤你无咎?”   无咎二字,犹如一道惊雷,轰然落进了小白犬的脑子里,炸碎了那无穷无尽的混沌,在黑暗之中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厉吼。   “无咎,是你吗?”   耳畔传来了女子清冷却不乏温暖的声音,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   她在唤他无咎。   她认出他了。   是呀,她那么聪慧,又怎会猜不透这一切?   小白犬小小的身子倏然僵住了。   溃散的神智在这一瞬豁然回归,模糊的脑海得到了几分清明,感受着背脊上传来的轻抚,酆无咎的意识终于清醒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他全都想起来了,而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魔心入体后,他痛得失去了意识,昏睡了过去。   体内太阳真火与魔心争斗了起来,梦魔想要入他的梦境,最终却被太阳真火焚烧殆尽。   这是他的梦境。   亦是他入魔的征兆。   可便是入了魔,他竟还是看见了她。   那她呢?   是真,是假?   梦魔说过,龙族困住了她。她受伤了,香烛熄灭、金身碎裂,危在旦夕,所以,梦里的她又怎会是真的?   “无咎,无咎……”   那一声声的轻柔呼唤在他的耳畔不断的回响,酆无咎仰着头,怔怔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没有再胡乱狂叫,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理智。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血色竟是在慢慢的褪去,恢复了曾经的清澈无害,与曾经的小白似乎并无不同。   容钰忍不住垂头,想要细看。   然而正这时,唇上却是一暖。   她霎时怔住。   是怀里的小白犬忽然站了起来,仰起脑袋,垫着脚,用自己的唇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分。   “将军,”小白犬的嘴里冒出了一道熟悉的男音,他轻声的对她说,“谢谢你。”   他的将军,哪怕只是在做梦,可依旧那般的温柔。   生了欲念又如何?   他愿为了他的将军吞下魔心,但他更明白,他的将军更不会任他入魔。   她是他的心底的欲,可也是枷锁。   话音未落,容钰便觉身体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朝外推一般,不等她反应,便觉眼前一暗,身子一重,竟是她忽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水牢里,仿若沉睡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伸手,神印便落在了她的手心中,正泛着滚烫的热意。   若不是容钰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元神出窍,怕是会把之前的一切当做是一场忽如其来的梦。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不由自主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明明只是元神,可仿佛连她的身体也感受到了那一瞬的温柔。   在与小白朝夕相处的十年中,他们不是没有亲密的接触。   有时候,那小家伙尤其粘人,想要一直贴着她。他们玩耍时,便也有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时候。   可那时与此刻,似乎终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即便外表没有变,可他再也不是那单纯懵懂的小白,而是……无咎。   容钰轻轻抿了抿唇,手心微颤,半晌才压下了心里的那一丝异样。想到小犬那双被血色染满的眼睛,容钰的面色微凝,不再多想,而是重新拿起神印开始祭炼。   她的想法没有错。   神印真的能够与外界相连,否则,她也不会感应到那丝召唤,更不可能元神出窍。   既然元神能出去,那身体自然也能出。   容钰心神一动,一股仙力便从神印中源源不断的传到了她的身体里,逐渐填满了她空虚的丹府。   **   “杀!”   又是一个白日,阳光明媚,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然而祁阳府外,却是充满了惨叫声,放眼望去,是飞落的残肢人头以及漫天的鲜血。   只休战了两日,靖军便与大周在祁阳府外彻底开战。   此战,靖军这头,靖王酆无咎重新出现在了战场。大周那边由皇帝司马承亲自做帅,领兵征战。   若是曾经,满朝文武定然会极力劝说司马承不要冒险,可如今,谁人不知,大周皇帝武艺高强,以一敌百,极是骁勇善战。   是以,司马承亲自出战,非但没有让文武百官担忧,甚至更增加了士气。   便连周力,本来犹豫不定,可如今,却早已没了投向靖军的想法。一是因为皇帝司马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昏庸残暴无能,不仅如此,甚至有曾经的武帝风范。   二是……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靖王酆无咎与苍泽神君相交,靖军身后有神仙,因为这一点,让大周军心动摇,周力也曾因为犹豫不决。   毕竟,凡人又怎能是神仙的对手?   他本以为大周已走向了末路,可却没有想到,原来属于大周的盛世才刚刚开始。靖军有苍泽神君,可外界不知,不久前,大周的满朝文武都做了同一个梦。   而在他们的梦里,是让人仰望憧憬的龙族!   龙一直都是被神化的存在,乃是传说中的神兽,更是海上之主,掌控人间水域,权力和神力都极强。   而苍泽神君容钰,不过是个凡人飞升成仙,又如何敌得过龙族?   更何况,从始至终苍泽神君都没有说过会帮助靖军对付大周。   可在梦里,龙族却告诉他们,大周即将迎来大兴!而他们的君主司马承,更将在未来统一人间,成为人间之皇。   只要一想到那盛景,他们如何不激动?况且有龙族的支持,大周又怎可能输?并且,龙君还说过,靖王酆无咎吞下了魔心,必将入魔暴毙。   也就是说,靖军气数已尽。   因此大周朝堂上下无人认为祁阳府之战会输给靖军,哪怕战场上,那靖王酆无咎变得更强了,所到之处留下了无数的尸体,无人能近他身,他们也不认为靖军会拿下祁阳府。   “我们真的能赢吗?”   “你们看到了吗?那靖王……还是人吗?”   然而,下层的士兵却并不这般想。当看见那双眼泛红,满身血煞气,犹如一座杀神,不过片刻,便收割了无数大周兵将人头的靖王时,看到这一幕的大周士兵具都背脊发寒,面露恐惧。   “殿下,似乎有些不对劲……”   而靖军这头,容威勉力跟上了酆无咎,看见杀红眼的青年时,眉头微皱,心里莫名有股不安。   “哪里不对劲了?”护卫在一旁的东方立不以为意,“殿下这肯定是去了一趟天庭,得了好东西,所以变强了。别那么大惊小怪了,快杀!”   他一边说,一边砍倒了周围的敌军,胡乱抹了一把喷在脸上的血,“此次,我们必须夺下祁阳府!”   闻言,容威也不再多想,与东方立一左一右护在酆无咎两侧。   但其实说是护卫,他们二人甚至都快跟不上自家殿下了。等他们再转眼时,却发现浑身浴血的青年竟然已经深入了敌军。   而酆无咎的眼睛,只定定地看着一处——司马承所在的地方。   就是那个人,是他伤害了将军,是他残忍的杀害了小黑。   即便小黑如今苦尽甘来,可也掩盖不了他曾惨死的事实。滔天的恨意和杀意自心头生起,只瞬间,他本就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霎时血红。   杀了他。   杀了他!   这一刻,酆无咎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司马承,杀了他!   他眉心处有黑气迅速汇聚,明明是个人类,可此刻,却仿佛生了兽性。他低吼一声,竟像是一头失控的狂犬,直接冲了过去!   “殿下!”   两人齐齐大喝了一声,想要冲上去。   “保护陛下!”   护卫在司马承身边的兵将们齐声高喊,迅速地把酆无咎围住了。然而,被困在中央的青年却是面色也未变一下,满是血丝的眼睛只直直地看向司马承,然后猛然朝他冲了过去。   血煞气竟是逼得周围的大周兵将忍不住后退。   无人能挡得住他的步伐,那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看见了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容钰。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可这一刻,却又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皆是生于战场的杀神,只以杀戮为生。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冰冷无情,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雪,让人刺骨生寒。   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青年清隽的脸庞,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缓缓滴下。   司马承脸上的平静终于消失了。   他骑在高大的马上,与对面的青年,隔着数人相望,眼里俱都是杀意!   “我会杀了你。”   青年没有说话,可那双冰冷的眼中却分明像是如此说道。   谁也没有想到,靖王酆无咎竟然这般强。   大周与靖军已经打了无数次仗了,靖王也多次上战场,虽然勇猛,可是论起身手却并不是顶尖,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靖王曾经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   “让开!”   司马承大喝一声,抽出佩刀便沉着脸朝着酆无咎冲去。   “陛下!”   “他的对手,是朕。”   想到陛下的强大,护卫在一旁的大周兵将们并未再说什么,而是自动警惕的分立在周围。而此时,东方立和容威也带着人冲了过来。   双方立时混战在了一起。   而骑着马立在混战之中的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朝着对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司马承自认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更何况是谁给酆无咎,一个曾被他百般蹂躏,从未放在眼里的蝼蚁。   他吞了那么多妖食,更有司命的仙丹襄助,虽还是凡躯,可便是龙族也不能轻易伤到他。   更何况,是一只蝼蚁。   坚硬锋利的刀刃砰的一声抵在了一起,两人连带着座下的马齐齐后退了几步,而后,只听清脆的碎裂声传来,竟是刀刃断裂的声音。   无论是司马承还是酆无咎,两人的刀皆是名刀,可如今,却齐齐断了。   尤其是司马承手中之刀,更是皇室传承了数百年之物,乃是太祖曾用过的兵刃。乃是当时闻名天下的铸刀大师打造,坚硬无比,虽是凡器,但多年来,已然有了灵性。   便是司命也说,此刀或许将成为灵器,生出灵智。   而现在,它断了。   只受了酆无咎一击。   司马承眉头微蹙,只是不等他反应,便见对面的青年又已冲着他攻了过来。手中刀断了,他便以双手为刃,攻势越发凌厉。   司马承当即反应过来,两人竟是都从马上跳了下来,纠缠在了一起。   因为妖食妖丹的原因,司马承的身体早已刀枪不入,甚至还可半妖化。他手掌化为利爪,毫不留情的打在了青年的胸膛上。   霎时鲜血淋漓,竟是生生撕下了一块血肉。   “呵……”   然而青年却仿佛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喉间甚至还发出了一丝低哑的笑意,反倒像是被激起了狂意,动作非但没有停顿片刻,甚至越來越快。   噗嗤——!   一只手生生穿过了司马承的肩膀,若不是司马承及时避开,那手对准的便是他的脖子!   “怎么可能……你吃了什么?!”司马承脸色终于变了,方才打在酆无咎的身上时,他感觉的出来他还是凡躯。   可为何,他能洞穿他的身体?   龙族只说会让酆无咎腹下魔心,可魔心入体,酆无咎的下场便只有入魔暴体而亡。   然而如今,他的战斗力却分明强大了数倍。   那一刻,司马承的心尖竟然因此人颤动了一下。   酆无咎却是一句话也未说,只朝他扯了扯唇角,面色森冷可怕。淡色的薄唇早已被鲜血染红,雪白的牙齿间更有血丝流动。   他的胸膛处更是一直在流着血,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根本不给司马承喘息的时间,那只血淋淋的手猛然抽了出来,瞄准司马承的脖颈,再次击了过去。   他的动作太快了,司马承虽然看得到,然而身体却根本来不及躲开。他咬着牙,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偏了偏身子,另一边的肩膀立刻传来钻心的剧痛。   只他的身体可以快速自愈,所以血倒是很快便止住了。   可是那份撕心裂肺的疼痛,却生生留在了他的心里。   这是司马承从未受过的。   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无人敢这般对待他,可如今,他却被他看不起的蝼蚁伤了。   霎那间,他的眼睛也忽地蒙上了一层血光,满是杀意的回击了过去。利爪入体,血肉撕裂之声立时响起。   与他不同,酆无咎乃是凡人的血肉之躯,身上的伤可不会如此快痊愈。   瞬息间,便已成了一个血人。   若是普通的凡人,便是侥幸还活着,但也怕是此刻早已力竭倒下。可酆无咎的攻势却越来越可怕,速度未减分毫,哪怕满身是伤,他也生生的站在那里。   面白如鬼,森然骇人。   便是司马承的身体能够自愈,可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逐渐流失,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当他被西陵晟逼下悬崖的时候。   那时亦是如此。   无人知道他在悬崖下遇见了什么,可司马承却从未忘记过那段备受折磨的日子。   “朕是天子,朕是人皇,朕绝不会输!”   他的面色狰狞可怕,额间的青筋中竟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出。   “杀了你。”   闻言,那如厉鬼一般的青年忽然低哑的出声了,只那三个字便似充满了无尽的杀意。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到了司马承身前,那双染满鲜血的手刺进了他的胸腔。   而司马承的利爪也穿透了青年的肚腹。 第71章 他的身体快崩溃了   “殿下!”   “陛下!”   鲜红的血喷洒在空中, 撒落在地上,也溅到了周围兵将们的脸上。一看到这一幕,两方兵马竟都蓦然停了下来, 大惊失色朝着酆无咎与司马承两人奔来。   司马承只觉胸口剧痛,酆无咎的手精准的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瞳孔震了震, 眼前猛然暗了下来。   他们皆击中了彼此的要害。   然而司马承模糊的视线里,却并未如愿看到面前的青年倒下, 他甚至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刺穿一般,竟是不顾疼痛, 依然用力的朝他走来。   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而是一点一点的似要用尽全力完全刺穿司马承的心脏。   那一刻,青年仿佛都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厉鬼修罗。   不知疼痛, 不知恐惧, 满心满眼都只有杀戮。   “噗……”司马承猛然喷出了一口血,身子晃了晃, 见此,强忍着胸口的剧痛, 竟是也没有抽回自己洞穿酆无咎肚腹的手。   曾被他踩在脚底的蝼蚁都没有退,他又怎可能退?   他绝不会输给蝼蚁的!   直到, 那只刺进他胸腔的手张开,将要完全捏住他的心脏。   那一刻,死亡的阴影终于到了。   他要死了。   死在这只蝼蚁的手上。   司马承的心里便是充满了不甘,可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可笑的事实。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酆无咎的声音嘶哑低沉, 平淡如水,仿佛只在述说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朕死了,你也活不了。”司马承阴沉的道。   在酆无咎捏爆他的心脏时,司马承同样能捏碎酆无咎的五脏六腑。   “那又如何?”   面前的青年却似笑了一声,被血色充斥的混沌双眼似乎在这一刻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吞下了魔心,体内至阳至阴两物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彼此,想要吞没对方,而只是凡人的他,又怎可能在这样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活下来?   他的身体早就要崩溃了。   与其被魔心彻底吞没,成为毫无理智的怪物而死,倒不如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所以,便是现在死了,又如何?   至少在他死之前,还能为小黑……为将军报仇。   “……该结束了。”   酆无咎喃喃低语,穿进司马承胸腔的手掌蓦然紧握——   然而,就在这时,天上忽然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炸响,白光乍现。酆无咎的手什么也没有握住,他抬眸,面前竟已是空无一人了。   他没有捏住司马承的心脏,司马承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有妖怪!”   突变的天气,突然出现的白光,已经瞬间消失的司马承,让周围目睹了这一切的人都惊得面无人色。   “殿下!”   酆无咎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那一瞬,心底涌起了巨大的不甘。天上乌云密布,大雨忽然倾盆而下,只瞬间便打湿了他的身体。   他身子晃了晃,险些便倒了下去。   身体的疼痛还在,身上的血依然在不停的流,可青年眼里的血光却是慢慢褪去。   “殿下,你受伤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让军医给你瞧瞧,你撑一下……”东方立终于赶了过来,看着青年身上的惨状,尤其是那还在不断流着血的腹部,面色难看至极,立刻扶住了他,却被酆无咎推开了。   “大周皇帝司马承已独自逃走!”酆无咎忽然运起身上所有的力气大喝了一声,“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很大很大,竟是直接传到了战场上每个兵士的耳里。   厮杀的声音终是慢慢停了下来。   “陛下……陛下逃走了!”   “陛下走了!”   大周兵将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残忍又荒谬的事实,脸上都不禁露出了绝望之色,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个重新骑在了马上的男人。   哪怕他浑身染血,看上去惨烈不堪,可所有人都认了出来,那便是靖王酆无咎。   即便深受重伤,可他也没有抛下自己的将士们,而是身先士卒,以主帅之身深入敌军,不惜以身犯险。   可他们的陛下,却扔下他们逃了。   砰砰砰……   一件件属于大周兵将的兵器落在了地上。   他们投降了。   洪武十年初秋,祁阳府失守,终于落入了靖王之手。   身体里的剧痛无时无刻都在叫嚣着,酆无咎骑在马上,望着跪在地上纷纷举手投降的大周兵士,那一刻,却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疼痛。   他是他们的主上,是靖王,他的身后还有数百万百姓。   所以,他绝不能倒。   若是将军知道了他竟然差点用死来逃避……她会失望的吧。   **   “谁让你带朕走的?!”而这头,司马承却已经被带到了距离祁阳府数百里的地方。虽然深受重伤,可是他没有死,他得救了。   然而司马承却面色铁青的看着救他的人,眼里并不半分感激。   “再不走,你就要死了!”站在司马承面前的正是龙二,方才也是他感应到司马承危险,见势不对,所以才立刻选择把他带离战场的。   只是龙二却没有想到,这大周皇帝非但不感激,甚至还敢凶他?!   作为龙族二太子,还是统领一海的西海龙君,龙二的脾气可不比司马承小,闻言,直接冷笑着嘲讽道:“你根本不是酆无咎的对手,若不是本君出手,莫说成为人皇了,你连小命都没了!”   “司马承,你承认吧,你打不过酆无咎,你输了!”   “闭嘴!”司马承厉喝一声,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伤势,阴冷的瞪着龙二道,“朕没有输,朕也能杀了他!”   “可拉倒吧。”若是龙三,或许还会照顾一下这人间帝王的心情,可龙二自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只觉得可笑。是以,直接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这个凡人的美梦,冷笑,“本君看见的可是你要先死在酆无咎的手上了。”   他看着司马承的眼中满是轻视和鄙夷,“你承认吧,他比你强。”   司马承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他怎么可能会输给酆无咎?输给一个曾经被他死死踩在脚底,从未放在眼里的蝼蚁?   “你以为本君想救你?”龙二冷哼道,“若不是为了大业,本君管你死活。就你这样的,怎么就能成为人皇?也不知司命仙人的命书是不是弄错了!”   这是龙二的真实想法。   虽只与这大周皇帝相处了几日,可龙二却依旧忍不住快要暴躁了。若不是想着此人的命数,以及他们龙族的大业,他早就不忍了!   这司马承在凡人之中,确实很厉害。   与酆无咎一比,看上去似乎也是旗鼓相当,甚至还更胜一筹。毕竟是正统的皇室出身,又登基多年,身上的帝王气势竟是不比他父王的弱。   龙二也发现了自己竟然无法伤害这个凡人,这一点,倒是与龙三说的一样。   然而,他也发现这司马承的性子很是奇怪。喜怒无常不说,有时候就仿佛是两个人一般,刚愎自用,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还越来越无理取闹。   最重要的是此人极其狂妄自我,有时甚至让龙二觉得这凡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酆无咎与容钰的关系,他都甚至想要回去建议父王换人扶持了。只是,如今的他们别无选择,否则,龙二早就不干了。   “听说你这样的,以前还是个被人称颂的明君,莫不是买的托?本君瞧着你可没什么明君的样子。”   龙二活了千年,见过不少人间帝王,其中有明君,已有昏君与暴君。   在他瞧着,这司马承不但不像是明君,更像是暴君。   当然,于他来说,是明君还是暴君并不重要,反正他们要的只是最后的结果——扶持司马承打败酆无咎,登上人皇之位,然后借人皇气运,达成龙族的大业!   司马承的身子猛然僵住了。   触及龙二眼底的轻视和鄙夷,他的眸色陡然暗了下去,不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边咳嗽边吐出了不少的血。   因着身体的特殊原因,虽伤势严重,但是司马承倒是暂时死不了。   见此,龙二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认命般的用仙力为他疗伤。   虽然很不满,但此人还不能死,否则,他就要变成龙族的罪人了,父王那边绝对饶不了他。   “朕受不起龙君如此大恩。”司马承却猛然推开了他,哪怕嘴角的血便没有停过,他也不愿让龙二给他疗伤,直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冷淡道,“龙君若是看不上朕,便去寻别人吧。”   “你什么意思?!”龙二暴躁的问道。   司马承面无表情的道:“朕从未求过你们龙族,也未要求你们龙族的帮忙,还希望龙君明白,是你们找上了朕。”   不等龙二开口,他冷冷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况且,此次是你们说,那酆无咎吞下了魔心,必将入魔而亡。是以,朕才会放松警惕。而如今,酆无咎不但没死,甚至还变得更强了。”   “龙族,真的是在帮朕吗?”他看向龙二,眼里也满是嘲讽。   听到这话,龙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酆无咎确实吞下了魔心,按理也确实该死了。可如今,非但活得好好的,甚至实力大增,差点便杀了司马承,让他们的心血付之如炬。   龙二也不清楚这其中是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现在竟然联系不上梦魔了。   “怎么,龙君无话可说了是吗?”司马承冷笑,“若不是你们龙族办事不力,又怎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朕还有二十万援军,便是酆无咎一个人再强,但也无法敌得过千军万马。”   可之前,龙族说的信誓旦旦,酆无咎命不久矣。   “你是在怪本君?!”龙二承认确实这是他们的一个疏漏,但司马承这番态度分明是看不上他们龙族,更是暗讽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二心里的怒火立刻被点燃了!   “你要记住,若不是本君,你现在已经死了!”他满面露杀意。   “那便让朕死在那里吧!”司马承分毫不让,依旧冷讽的看着龙二,“你以为朕该谢你的救命之恩?可笑!主帅临阵脱逃,朕失去的不仅仅只是祁阳府!”   说到此,司马承面色难看至极。   “本君管你失去的是什么,反正本君只负责保你不死。无知的凡人,简直岂有此理!”龙二越说越气,终是忍不住对司马承动了手。   他吸取了龙三的教训,并未直接攻击司马承,而是直接用仙力编织成一个囚笼,把司马承困在了里面。   “唔——!”   司马承顿如泰山压顶,只被那恐怖的仙力囚笼死死压住,他膝盖一疼,只听砰得一声,竟是单膝跪在了地上。   身为帝王,却跪在了地上。   此乃奇耻大辱。   他想要站起来,苍白的脸甚至因此涨的通红,脖颈的青筋更是清晰可见。但即便他用尽了全力,也无法从这仙力囚笼中挣脱出来。   那一瞬,屈辱和挫败感几乎要把司马承淹没。   “别白费力气了,若是你成了人皇,那本君或许奈何不了你。可你现在,”龙二冷笑一声,带着不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凡人,不对,你吞了那么妖食妖丹,已经算是不人不妖了。哎,反正是个小怪物,本君一根手指头便能轻而易举地把你碾压在地。”   司马承豁然抬头,墨深的眼睛在这一瞬黑深可怕。   “对了,酆无咎暂时没死也没关系。左不过是因为他可能暂时压制住了魔心,但是,”龙二微顿了片刻,志得意满的道,“此魔心可是上古之物,便是神仙也抵抗不了,更何况是酆无咎?”   “他撑不了多久的。况且,”龙二自信的道,“我们已经抓住了容钰,以这两人的关系,只要容钰出事,酆无咎便再也压制不了魔心!”   闻言,司马承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气,甚至瞳孔紧缩。   “你们说过不会杀她的。”他直直的看着龙二。   “她如何关你什么事?”龙二并未注意到司马承的异样,毫不在意的道,“虽然天规不允许神仙私斗,更不许杀仙。可若是杀了容钰,便能有助于大业,那便杀了……嘶!”   他话未说完,便觉腹部一疼,是一只满是尖利指甲的利爪。   原来不知何时,司马承竟然挣脱了他的控制。   龙二没有想到司马承竟然能出来,反应不及,便生生受了这一爪。好在龙族身体坚硬,司马承能直接穿透酆无咎的腹部,却只能在龙二的身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只是绕是如此,也让龙二惊了一下。   “你……”   “你们说过不会杀她。”不等龙二说完,司马承便打断了他的话,那一刻,他眼里的暴戾不知何时散去了,变成了一片冰寒,“她不能死。”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每一个字似乎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   “……她不能死,啊!”司马承喃喃说着,不待龙二反应,他忽然面色狰狞的大喊了一声,双手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人在用力砸一般,传来了割裂般的剧痛。   似是有人想要劈开他的头。   “喂,司马承,你怎么了?”龙二还没来得及生气,便被司马承的突变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   司马承却根本无心再理会他,只捂着自己的脑袋,疯了一般的喊叫着,“好痛……好痛……你是谁,是谁!从朕的脑里出去,滚,滚!”   龙二都被惊得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从司马承的身上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龙二微微一怔,不由本能地朝司马承靠近,然而不等他细查,身旁便落下了一个人影。   是司命。   刚落地,他便瞬间到了司马承的身边,然后在他身上的几处穴位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不等司马承反应,便直接一掌打晕了他。   司马承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眼睛猛然闭上,晕倒在了司命的身上。   “司命仙人,您怎么来了?”龙二也回过神来了,见司命面色沉凝,便忍不住问道,“这……本君可没做什么啊,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这司马承就突然发了疯。”   说到这儿,他还有些心有余悸,“话说,他真的不是疯子吗?”   “他当然没疯。”司命仙人看了龙二一眼,手一挥,便幻化出了一座小院,然后直接把司马承放在了主屋的床上。   “西海龙君不用担心,司马承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魂灵受损。”司命沉声道,“本君用仙力为他稳固一下魂灵便可。”   “原来如此。”龙二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没疯就好,否则,我们也不能扶持一个疯子啊。”   疯子也不可能成为人皇。   闻言,司命的眸光微微闪了闪。   沉默了片刻,他才又道:“烦请西海龙君移步。司马承的情况危急,本君要立刻进入司马承的魂海,为其疗伤。”   “行,那就劳烦司命仙人了。我就去外面为您护法。”   龙二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闻言,果断的便出去了。   待他一走,司命便直接在屋里布置了一个结界。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司马承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面色扭曲至极,嘴里还喃喃的念着两个字:“出去,出去……”   司命不再耽搁,直接飞入了司马承的魂海。   方一进入,便觉魂海里风云动荡,电闪雷鸣,乌云遮日,竟是暗无天日。下一瞬,一声龙啸轰然炸响,司命抬头,便见天上有一条金龙正在剧烈的翻滚着。   而此时,金龙的嘴里正叼着一个与司马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   在第一次元神出窍后,三日后,容钰的元神在一次出窍了。   这一次,不是受什么指引,而是她进入了神印之中,然后借用神印之力,主动让自己的元神跟着神印而走。   待容钰再反应过来时,便发现自己的元神附在了将军庙的金身中。   不只是一座金身,而是所有的将军金像。   她能看见每一座将军庙里的景象。   而在她附身金身的那一瞬,本来黯淡了一些的金身似乎又重新被渡上了一层金光。   “咦,你们看见了吗?我刚才怎么看见金身闪了一下。”正在庙里拜祭的香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想,“不会是将军显灵了吧?”   “怎么可能!”旁边的人闻言,便叹气的摇了摇头,“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几日将军庙出了很不好的事。”   “什么事?竟然有人赶在将军庙闹事?”   “那倒不是,而是这几日将军庙里的香烛点不燃!”说话的是个妇人,忧心忡忡的道,“虽然庙里说是因为香烛受潮,所以才导致这样的情况,但是……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妇人是日日都要来将军庙的,因此,是第一批发现情况不对劲的香客。   只是他们都不愿往坏的地方想,便当做不知,谁也没有把这事说出去。然而,连着几日过去了,大家的心终究有些不安稳了。   是以,这几日来将军庙的香客越来越少。   倒不是大家不信将军,只是……害怕真的出事,便索性逃避了。   她住在将军庙附近,便不死心,日日都来,只每每都失望而归。   “不对啊,你看,这不就点燃了吗?”妇人正忧心的想着时,便听旁边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这不烧得还挺好吗?”   妇人一震,忙转头看去,便见旁边人的香烛竟是真的点燃了,烟雾渺渺,没有中途熄灭。   “这……”妇人大惊,忙也跟着去点自己手中的香烛,当看见火光亮起,烟雾生起的时候,她兴奋的叫了出来,“燃了,燃了,真的燃了!”   妇人忙跪在蒲团上,抬头,虔诚的看向将军的金身。   恍然间,仿佛看见金身朝她笑了一下。   “将军……将军回来了?!”   “将军不一直都在吗?”旁边人理所当然的道,“将军如今可以天帝亲封的神君,她的封地就是不远的苍泽山,将军坐镇苍泽山,不就是一直在我们身边吗?”   “对……将军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快拜吧,感谢将军的庇护保佑,前线传来消息,咱们王爷又打了胜仗了!”旁边人激动地道,“如今咱们已经拿下祁阳府了,听说那皇帝老儿都被咱王爷吓得落荒而逃。只是……”   说到这儿,她语气低落了几分,有些忧心,“听说王爷也受了不轻的伤,王爷可不能出事,所以咱们快多拜拜将军,请将军保佑保佑王爷!”   无咎受伤了?   容钰的心因这个消息颤动了几分。 第72章 将军,我……好想你……   容钰再次收到了香火之力, 因着元神能附于金身之上,吸收香火之力的速度自然越快,她体内的仙力也在逐渐增加。   听到酆无咎受伤, 她不由想到了小白那双发红的眼睛,心里总归有些不安。   然而, 容钰却也发现, 自己虽然能附身于金身上吸收香火之力,可她的元神也被困住了, 除了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便只能在金身上, 无法离开。   如此一来,便是心里焦急,她却也暂时无法去查看酆无咎的情况。   想要见他,便只能等酆无咎来将军庙或者为她上香。   然而, 连着两月过去了, 容钰依旧没有见到酆无咎到来,也未收到他的香火。若不是每日能听到香客的谈论, 知道靖军形势大好,她怕是也待不住了。   无咎, 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   如梦魔所说,吞下魔心后, 酆无咎确实变得更加强大了。不但如此,他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当日,司马承直接洞穿他的腹部,如此严重的伤势,换做是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是酆无咎不但没有死, 那致命伤更是在逐渐的恢复,短短两日,便好了大半。本来,他伤得如此严重,依照军医所说,应该躺在床上好好调养才是。   可酆无咎非但没有停下来,甚至还继续带着大军征战。   因着司马承的突然消失,并摄于靖王的威势,祁阳府守军终于选择投降,靖军入驻祁阳府。   酆无咎并未停下征伐的步伐,而是一直向前进发。   靖军势不可挡,与之相比,大周便是节节败退。即便在祁阳府战败的第二日,消失的司马承便重新出现了,可却依旧不掩颓势。   皇帝临阵脱逃,自然极为影响将士们的士气。   直到后来,有龙族显灵,并对外宣说,当日司马承并不是独自逃跑,而是感应到了神仙的传召,这才不得不离开。   如此,大周低落的士气才算是回暖了过来。   面对靖军越来越强的攻势,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周朝臣们,才算是重新找回了主心骨,勉强稳住了心神。   但失去的祁阳府却回不来了。   不但如此,接下来的两个月,大周更是接连失去了数座城池,颓势更加明显。本来勉强稳定的军心再次动摇,京城的气氛也越发凝重了。   就在三日前,靖军到了定州府外。   定州位于大周的西部,也是大周面积最大的府城。若是连定州也失去了,那么大周便真的被一分为二了,靖军将名副其实的与大周分庭抗礼。   “不能再打了!”靖军帅帐里,东方立铁青着脸对面前的青年道,“殿下,您的伤越来越严重了,再这样下去,没等咱们取下司马承的头颅,您怕是先倒下了。”   打胜仗的滋味确实很好,东方立更是恨不得明日便能打进京城,直接弄死司马承,推翻大周。   然而,他还没有被接连的胜利冲昏头脑。   靖王才是靖军的核心,是他们的支柱,若是酆无咎倒下,那靖军必定大乱。至那时,便是他们取得大胜又如何?   根本守不住这份胜利!   他边说,边皱眉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青年,眼里的担忧更甚了,“殿下,我理解您想要快点打赢大周的心思,但是您也不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啊。若是您倒下了,您让我如何与大家交代?”   不过短短两个月,青年便仿佛瘦了一大圈,脸颊微微有些凹陷,倒是不难看,甚至比之前还多了一丝霸气,那张本是隽秀的脸庞此时却更显得凌厉锋锐。   脸色苍白无血色,越发显得唇色殷红。   他的身体也更加清瘦了一些,皮肤冷白,只是却比往日少了血色,更多一丝病态。   东方立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见此,心里更发愁了。   “无碍,本王还撑得住。”然清瘦的青年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与东方立的焦躁相比,他显得极为冷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只淡声道,“只要取下定州,便是拿下了一半的大周。”   且定州靠海,是重要的产盐之地,若是拿下定州,靖军的军需便也能至少解决一半。   他们如今所占地盘虽然不小了,可是除了祁阳府,富饶之地并不多。最重要的便是盐的获取。   人必须补充盐分,可他们所占之地里并未有能产盐的地方。   所以定州府,他们非取不可。   “我知道,可是也不急于一时啊。”东方立说得口干舌燥,“您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定州徐徐图之也可,不过就是只等一些日子罢了。”   定州对他们确实很重要,可都等了这么久了,再多等几日又何妨?   在东方立看来,靖王的身体比之定州更重要。   反正定州就在这里,又不会长腿跑了。   然而若是靖王的身体败坏了,那可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是以,东方立无法理解酆无咎的急迫。   “况且,那司马承似乎上次被吓怕了,如今窝在皇宫,不敢在御驾亲征,大周军力大衰。咱们稍稍等等也无妨的。   “等不了。”酆无咎垂头,拿着白色的毛巾轻轻的擦拭着手中的刀。他之前的佩刀已经断了,靖军比不得大周富裕,想要再寻一把名刀不容易,因此此刀只是普通的刀刃,是前几日才新换的。   然而,才不过几日的时间,刀刃竟微微有些卷了,甚至还有缺口。   不等东方立再说,酆无咎直接道:“你放心吧,我的身体还没有那么脆弱,我不会那么快死的。我若是要死,早在之前便死了,你瞧,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闻言,东方立的眉心简直能夹死蚊子了。   不错,当日酆无咎被司马承伤了要害,当时东方立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他那时真的以为自家王爷是熬不过去了,毕竟是那么严重的伤啊,再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然而没有想到,不过一夜,第二日,他便瞧见本应该重伤不治的自家王爷若无其事的下床了。   虽然身上的伤势还很严重,但他确实没死,还慢慢熬了过来,也并不如那些重伤患一般需要躺在床上好好休养。   他甚至还能带兵打仗!   起初,东方立是兴奋激动的。然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经历了一场场战役,他心中的兴奋却已经一点点被担忧和害怕代替了。   只因,酆无咎实在是太拼了!   祁阳府一战后,接下来的每一场战役,酆无咎都亲自参加了。不但如此,还如先锋一般,一直冲在最前方。   他就像是一匹永远不会感到疲倦的马一样,奋不顾身的向前奔跑,全然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   不过短短两个月,酆无咎身上的伤口便越来越多了。   他确实越来越强了,战斗仿佛成了他变得强大的钥匙,每一次战役他都会变强。可跟在他身后的东方立,却因为酆无咎那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越来越心惊。他真是怕有一天,酆无咎便死在了战场上。   有时候,莫说敌军,便是东方立看到在战场上的自家王爷竟也会感到背脊生寒。   那是一股无法逃避的本能。   征战多年,他对于危险的直觉早已成了本能。所以当看见在战场上杀红眼的自家王爷时,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和后怕。   有时,他甚至觉得面前的青年变了一个人。   时而冷静清醒,时而像是失去了理智,那双偶尔充满血色的眼仿佛充满了疯狂。   哪怕酆无咎如今看上去仿若比其他人都要冷静平静,可东方立的直觉却让他觉得,面前的青年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狂。   “殿下……”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酆无咎似是没有看到东方立的欲言又止,直接道,“本王也该就寝了。”   闻言,东方立咬了咬牙,见他如此固执,终是只能暂时退了下去。   只是方走到门口,他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酆无咎道:“对了殿下,忘了给您说,这些日子以来,将军庙的香烛恢复了。”   东方立早已收到了手下传来的好消息,只是因为一直忙着打仗,且每日酆无咎都形色匆匆的,让他都没有找到机会禀报。   后来忙起来,就暂时忘记了这回事。   闻言,酆无咎的身子微微顿了顿,片刻,才说了一句,“那就好。”   “是啊,看来将军应该没事了。”说到此事,东方立也很高兴,“听说将军还在将军庙显灵了,所以这些日子将军庙的香客更多了。”   “……是吗?”酆无咎忽地转头看他,一字一顿的问道,“她真的显灵了吗?”   “这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也没有看见,但是百姓们是这样传的。”东方立如实的回答,想着,又叹了口气道,“算一算,将军已经离开五年了,也不知今生能否有与她再见的机会。”   他能有今天的一切,有一半的功劳在于将军。若不是将军当年选中了他,并倾心栽培他,又哪有如今的东方将军?   酆无咎没有出声,只是眸色黯淡了许多。   东方立也只是随口感叹一句,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帐子里终于只剩下了酆无咎一人,再无其他存在了。   他站在帐中央,沉默了许久,半晌,忽地闷哼了一声。   下一瞬,掀开了自己的上衣。   若是东方立还在,定会大吃一惊。届时,便是酆无咎不同意,他怕是也会强制性的让他休息养伤,绝不会再同意青年上战场了。   只见那劲瘦的腹部,此时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早已染红了上面的白布,看上去极是可怖。   司马承的那一击没有要了他的命,虽然很严重,但如今两月过去,按理就算没有痊愈,但也不至于还如此严重。   除非再添新伤。   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司马承给予他的伤,其实早就好了。   酆无咎面无表情的把染红的白布取了下来,期间甚至连哼一声也无,只是眉心拧的更紧了一些,以及那凸出的青筋昭示着他此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取下白布后,酆无咎却没有上军医给他的药——身为主上,本来这种换药的事,应该由军医亲自来的,但是却被酆无咎拒绝了。   他才是老大,军令如山,军医心里便是担忧,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况且,换药也不算很麻烦复杂的事,军中军医数量少,可是兵将却很多。   因此,几乎每个上过战场的兵将都会自己处理这些简单的事。   是以,军医倒是没有太过担心。   然而军医却没有想到,酆无咎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用过他给的药。不但如此,当腹部的伤势好一些后,他竟是还要再添上一刀。   便如此时。   军帐里,青年竟然拿出了一把匕首,又用力的在那伤口上添了一刀,瞬间,鲜血便溢了出来。   看上去更加狰狞了。   然酆无咎的面色却是未变,只额间冒出了几滴汗珠,显示了他的忍耐。   他并不是故意自残,只是如今只有疼痛才能让他保持理智,而不是被魔心所掌控。虽魔心此时有太阳真火再牵制,但依然在慢慢腐蚀污染他的身体,更是伺机想要占据他的魂灵。   酆无咎很清楚,当他被魔心彻底掌控的那一日,或许这世上便再也没有酆无咎了。   他不知道这一天何时会到来,他只能尽量的拖一点,再拖一点。   他将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人人厌恶的大魔头,无人敢靠近他,也无人愿意靠近他,他将彻底成为被天地厌恶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酆无咎也从不后悔吞下那颗魔心。   腹部流失的鲜血慢慢停了下来,只伤口更加可怖,且疼痛又加剧了。可这样很好,至少他此刻还是清醒的。   他又重新拿了新的白布缠在了伤口上,然后用火直接烧掉了染血的布。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但并不显得太过黑暗,天上挂着一轮圆月,竟是个难得的好月色。东方立等人不知,其实他这两月以来基本都没有睡觉。   身上的剧痛与伺机而动的魔心都让他无法安心的休息。   或许是魔心改造了他的身体,即便这么久没有睡个好觉,但是酆无咎却还依旧活得好好的。   他重新穿好了衣裳,正朝着门口走,但方走了几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原地顿了片刻,便忽地转身,半蹲下身,从床底下拿出了那个装着香烛的盒子。   然后,便快速地出了帐子。   他的速度很快,守在周围的兵士们只觉一阵风从面前拂过,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自是也不知道自家王爷方才出去了。   酆无咎并未走多远,到了军营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便停了下来。   夜色很静,亦很美。   他安静的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的香烛。自上次香烛熄灭后,酆无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无人能懂他的恐惧。   他怕自己一旦打开,发现香烛还是点不燃,便再也无法自持了,会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去找将军。   他是靖王,他不能离开这里。   “将军,你现在还好吗?”酆无咎把盒子里的香烛全部摆放了出来,并且一一点燃,低喃了一声。   只是无人回答他的。   他似乎也并未想要等任何回应,话音未落,便已经闭上眼,慢慢念起了经文。往日十七年所学,早已刻进了他的脑海和心底,不用思考,熟悉的经文便已脱口而出了。   只是经文不会消失,可他的佛心,却早已迷失了。   他盘腿坐在香烛中间,却不想随着经文出口,体内的魔心却是又躁动了起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身体上的疼痛加剧了。   酆无咎没有忍住,轻咳了一声,竟是咳出了血来。他表情微微有些空白,眸光忽黒忽红,仿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又尝试着念经,然而,每念一句,剧痛便加一分,脑子更像是快要炸开一般,泛着火烧似的难受。   他喉结上下滚动,薄唇被鲜血染上了嫣红。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怔怔的睁开了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须臾,看着手上的鲜红似是发了呆。   “原来连念经也不可以了吗……”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子。   怔了半晌,青年看着周围正燃烧着的香烛,嗅着香烛的味道,又抿了抿唇,竟是忽地又闭上了眼睛,固执地又开始念经。   他唇角的血流的越来越快了,脸色也越来越白,然而他嘴里的经文却没有半分停顿,速度甚至越来越快。   “无咎,无咎!你停下,别念了!”   耳畔似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将军的声音。酆无咎的眉心微微动了动,然而,他却并未睁开眼睛,还在继续念着。   直到念完完整的一章经文,他才停了下来。   而此时,周围的香烛已经快要燃到尽头了。青年脖颈间的衣裳,也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随着经文结束,他的身子也晃了晃,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除了他,周围没有任何人。   所以是他又出现幻觉了吧。   将军,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呢?或者,又是梦吗?   “酆无咎,你到底怎么了?”青年躺在地上,没有试图再爬起来,呼吸微微加重,视线似乎也越来越模糊了。他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天上的圆月。   他能看见圆月,却是看不到身边之人。   容钰在将军庙等了足足两个月,直到方才酆无咎诵经为她上香,她才心有所感,便控制着自己的一缕元神顺着香火之力来到了青年的身边。   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幕。   曾经健康的青年,此时却竟似形销骨立,眉间竟已有了晦暗之色,直看得让人心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方才酆无咎越念经文,吐出的血越多,容钰的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无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变成这样了?”她沉着脸蹲在了青年身边,想要把他扶起来,却发现只有一缕元神的她根本碰不到青年的身体。不但如此,酆无咎似乎也看不见她,听不见她说话。   容钰怔了一瞬,心里竟生了挫败之感,想要从水牢出去的心思越发迫切了。   只是虽然如今她能够吸收香火之力了,仙力也大增,然而却还是破不开水牢。随着日子一点点过去,便是容钰,也忍不住生了焦躁。   尤其是当她被囚在一处,对外界之事无能为力时,那种挫败感更浓了。   原来便是成了仙,她也做不到无所不能。   “将军,你收到我的香火了吗?”躺在地上的青年望着天空,喃喃问了一句。   容钰收回思绪,沉声回道:“我收到了。”   此话,自然是无人能听见的。若是她元神归一,倒是有可能现于人前。   思及此,容钰心神一动,立时盘腿坐在了青年旁边,想要召唤她附身于金身上的元神。只是这并不容易,因元神与身体相隔万里,距离实在太远,若是这里有尊金身,倒是不难。   容钰眉心微蹙,却并未放弃,而是心神归一,屏气凝神。   “你脱困了吗?”青年的声音越来越哑,似是藏着无尽的思念,“将军,我……好想你。”   容钰倏然睁开了眼睛。   **   大周京城,皇宫。   因着皇帝回归,宫中倒是热闹了一些。而且让宫中妃嫔与宫人又意外又高兴的是,此次回宫的陛下与之前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   五年前,陛下从外归来,性情越发奇怪,喜怒无常,越来越暴虐。   然而此次回宫的陛下却又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新进来的宫人许是不了解,但是在宫里伺候的老人却有了明显的对比。   其实在当今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也是一位仁君的。   当时的陛下虽不如现在成熟稳重,性情却算得上温和宽容,并不会随意发火。而这两月来,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又看到了那个温和大度的陛下。   “今日陛下夸了我,还赏了我不少东西。”龙清宫中,一个小太监忍不住对身边的中年太监悄声说道,“若是……陛下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外面的战事,于他们来说,离得太远了。   身为皇宫里伺候的奴才,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事,便是伺候好自己的主子。   小太监是一年前来龙清宫伺候的,当时,因为他泡的茶水稍微冷了一点,便被陛下罚了三十仗。若不是他身体好,怕是都撑不过去了。   而如今,陛下却夸他了,也是因为他泡的茶。   小太监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只想着,如果陛下可以一直这般温和那便好了。他倒也不是贪那些赏赐,而是单纯的觉得伺候一个温和的主子能活得更长一点。   “闭嘴吧,竟敢妄议陛下,你是不要命了?!”中年太监狠狠拍了小太监一巴掌,“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了,去,干活。”   小太监摸了摸脑袋,嘻嘻笑了一下,便也乖乖去干活了。   而此时,刚走入内殿的司马承,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消失了。眉目间的平和瞬间被阴沉代替,转瞬便多了暴戾阴冷。   “师尊,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他?”   司马承转头看向内殿一处,那里,司命仙人正坐着喝茶。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了,若不是他拖后腿,酆无咎又岂能活到现在?!”相比司命的不慌不忙,司马承却显得尤为焦躁不爽,不停地在内殿走来走去,脸色越来越阴冷,一边说,眼里边生了杀意和愤恨。   “不急。”司命摇了摇头,淡声道,“你的元神与他已经交织在了一起,无法抹杀他。想要解决他,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彻底与他融合。”   “那要等多久?!”司马承看向司命,行了个弟子礼,沉声道,“请师尊助徒儿一臂之力!一个小小新生的魂灵,怎配与本太子同在?!”   然而话音刚落,他的神色又是忽然一变。   脸上暴戾与清明交错,仿佛是有两个灵魂在打架一般。   须臾,司马承忽然捂住头,大叫了一声,看向司命的眼里再无方才的半分尊敬,只有愤怒与杀意,“让他从朕的身体里滚出去!”   内殿已经被司命设了结界,外界自是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也不能随意进来。   司命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走向正痛的脸色发白的司马承,只衣袖轻轻一挥,司马承便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竟是生生单膝跪在了地上。   发出了清脆的触地之声。   “滚?”司命居高临下的看着想要站起来的人间君主,微微一笑,“这具身体,本就该是本君徒儿的。”   他的眼里,满是嘲讽和冷刺。 第73章 司马承,你早就变了   司命边说, 边轻轻一挥衣袖,司马承只觉背上更重,膝盖几乎要被碾碎了一般, 泛着钻心的疼痛。若不是他用尽全力死死撑住身体,怕是如今已是拜伏在了司命的脚下。   身为君主的骄傲让司马承宁死也不愿受此侮辱。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唇, 尖利的牙齿已然刺破了唇瓣, 血丝慢慢溢了出来。闻言,他抬头, 冷冷的看着司命,冷笑道:“原来神仙, 竟也会行这鸡鸣狗盗之事,甚至与小偷别无不同。”   话音未落,司命面色缓缓沉了下来。   “朕才应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司马承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而你们, 不过是想要盗取朕身躯的窃贼而已!”   除神仙外, 三界其他生灵死后,皆会入冥界, 然后再转世投胎。然新生的胎儿,并不是所有都是冥界魂灵转世而来, 还有一种,便是三界之中新生的胎灵。   若是命数未变, 司马承本应成为一统天下的明主。如这样的命格,绝大多数都是新生的胎灵。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司命与龙九无法直接借用地府的关系,直接投胎为司马承,而是要使用禁术。   如果当年禁术没有出现意外,那么龙九便能直接杀死那新生的胎灵, 成为真正的司马承。只可惜,这命数从不是一成不变的。   从龙九和司命决定夺取“司马承”命格的那一刻,命数便已经发生了改变。   禁术虽没有彻底失败,却出现了变数,司马承并未彻底转生入“司马承”的身体里,只有一半元神进入,另外一半还在龙九的身体里。   亦是因为如此,龙族才只以为龙九是无缘无故的沉睡,而一直查不出具体原因。   又因龙九只有一半元神进入“司马承”的身体,他魂灵不全,非但没有杀死新生的胎灵,并且自己还陷入了沉睡,并被封印了记忆。   随着司马承逐渐长大,那新生的胎灵自然也变得越来越强,也与身体越发融合,且又身为帝王,自有瑞气保护,是以,龙九再也无法彻底占据“司马承”的身体。   而不得不,憋屈的与其共用一具身体。   只是一具身体又怎能同时有两个魂灵呢?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龙魂。龙九性情暴戾傲慢,即便暂时被封印了记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着胎灵的成长,龙魂也在慢慢苏醒。   他虽无法完全控制“司马承”,却能慢慢影响那个胎灵。   这也是为何,“司马承”性情慢慢改变的原因之一。   只是因为龙魂不全,再加上因为禁术出了意外还受了伤,力量有所受限。他无法杀了胎灵,便只能把其融合,与他彻底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新的司马承。   直到五年前,西陵晟把“司马承”逼落了悬崖,濒临生死之际,龙魂彻底觉醒了一次。   那时,司马承掉入悬崖,谁也不知,他其实差点便死了,一只脚都埋进了地府。若不是悬崖下一只藤妖相救,他早就死了。   但即便如此,司马承的情况依旧不怎么好。   双手双脚具断,便是活着,他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只能躺在一处,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人的帮助。   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的废人。   这让当时心高气傲的司马承如何能承受?   若不是……怕是他便要在悬崖下像个废人一般过一辈子吧。   只不过“司马承”的意识也非常强悍,龙九只短暂的觉醒后,便又慢慢沉寂了下去。   是以,当时从悬崖出来的司马承才没有关于龙九的记忆,只是因为两者融合的越来越多了,所以性情才会大变。   然而,只这一次便足够了。   随着胎灵与龙魂的逐渐融合,一个新的司马承便慢慢诞生了。   只是融合说起来易,真正实行起来,却是太难了。一不小心,不但无法融合,甚至还会让两个魂灵崩溃。   或者,成为一个彻头彻尾、毫无理智的疯子。   司命仙人闻言,忽地又笑了出来,看向司马承的眼里似是带着怜悯,淡声道:“那又如何?要怪便只能怪你自己没有能力拥有这具身体,也承担不起这份命数。”   不等司马承开口,他便笑道:“你放心,很快,你便会彻底成为本君徒儿的养料了。这世间只会有一个司马承。那就是,龙族九太子转世而来!”   “无耻!”   司马承瞳孔紧缩,然而这一次,司命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道仙力劈到了司马承的身上,立时让他晕了过去。   然后,司命面色淡了淡,下一瞬,身体便化为一道白光,直接进入了司马承的身体里。   *   乌云密布的魂界里,金龙并未飞到天上,而是窝在地上,巨大的身体显得尤其可怖。它的嘴里正死死咬着一个人,一龙一人似在搏斗。   那被龙嘴咬住的男人,并未束手就擒,甚至还幻化出利刃,一刀一刀的砍在了金龙的身体上。   只是两者的察觉实在太大了。   在金色巨龙的面前,那个男人显得实在是太过渺小了,那锋利的刀尖,即便他用尽全力,也无法穿透龙鳞,只能在上面留下浅浅的血痕。   于龙族来说,这样的小伤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是男人并未放弃,他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一刀接着一刀的砍在金龙的身上,只认定了一个地方,便一直攻击。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坚持不懈下,一片龙鳞终是落了下来。   随即,一片、两片、三片……   金龙痛得大吼一声,而男人趁机便从金龙的嘴里跳了下来。只是还未等他拉开距离,那金龙便一尾巴扫了过来。   一股剧痛顿时传遍了全身,男人的身体立时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便是龙与凡人的区别,天差地别都不足以形容。   也不知他们打了多久,男人早已遍体鳞伤,俊美的脸庞已被伤口和鲜血掩埋,便连那双曾经清亮无双的眼睛也已然黯淡了许多。   他撑着身体,用力爬了起来,提着刀便又朝巨龙攻了过去。   周而复始,如此反复。   往往要用他身上的十道伤,才能换来巨龙的一点伤痕。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他不应该待在这里,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外面还有无数人在等着他,他要从这里走出去。   然而,天上忽地刮起了一阵狂风。   男人直接被这狂风卷上了天,紧跟着,那金龙也长啸一声飞上了天空,然后,一口把男人吞进了肚子里。   片刻,便见金龙仿佛极为痛苦,不住的在天空上剧烈的翻滚,像是痛到了极致,失去了理智一般。   让人更心惊的是,那龙眼龙鼻里竟然流出了血。   司命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没有片刻犹豫,直接飞上天空,把自己的仙力朝着金龙输了过去。随着仙力不断的传入,金龙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即,忽地再次厉吼一声,下一瞬一阵金光环绕,金龙在瞬息间化成了一个男人。   正与方才吞进金龙肚子里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即便面容相同,却仍是一眼便能看出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就是你帮朕的原因?”   俊美的男人眉目间没了温和宽容,却也不算暴戾,只是脸色极冷,看上去极为冷漠无情,仿若终年不化的寒冰,让人心惊。   这便是如今,残缺的龙魂与胎灵融合的结果,一个新的司马承,也是这五年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大周皇帝。   因并未彻底融合,才导致这样的情况。   此时的司马承不是龙九,亦不是胎灵,只是一个一面暴戾一面温和,水火不容,仿若被分裂了的疯子。   “难道你不想成为人皇吗?”司命轻笑了一声,“只要你们彻底融合,不但能成为人皇,甚至可能成为三界主宰,届时,再也无人可奈何你了。”   “那你呢?”司马承冷笑着,“你想要的是什么?为了自己的爱徒……呵,朕想司命仙人也不是这样无私的人。”   司命眸色微微暗了暗,片刻才道:“世人皆说皇帝多疑,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说罢,不等司马承反应,他便忽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瓶打开,下一刻,只见一道白烟瞬间飞入了司马承的脑里。   他脸色突变,立时大喝了一声,身体竟是在瞬间崩溃。   不过片刻,又听见了一声龙啸,一条比方才更大的金龙飞了出来,而它的下方,是一个与司马承一模一样的男人。   司命方才从玉瓶里放出的正是龙九的另一半元神。   至此,龙魂完好无缺,力量大涨。   金龙在天空中畅快了飞了几圈,这才朝着司命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面前,张开龙嘴唤了一声:“师尊。”   因着只有元神,他此时无法化为人形。   “不必多礼。”司命朝金龙笑了笑,柔声道,“能看见你恢复,为师便放心了。”   只是虽龙魂补全,却并不能彻底解决胎灵。若是强行融合,怕是还会变成不久前的那个性情诡谲,行事不定的司马承。   “多谢师尊相助!”龙九并不把一旁那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男人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徒儿这边去杀了他!”   “且慢!”   司命忙阻止了龙九,摇摇头道:“时机还未成熟,此刻强行融合,还有风险。”   便如之前胎灵所说,这具身体本就是属于胎灵的,而龙九是外来者。便是强大如龙族,也不一定能彻底抹杀胎灵。   “无碍!”龙九毫不在意的道,“我堂堂龙族,难道还压制不了一个凡人?师尊不必担心,我此刻龙魂归一,力量至少恢复了八成,这点风险不值一提!”   闻言,司命想了想,倒是没有再阻止。   而从始至终,站在一边的男人都只是静静的看向他们,并未说什么。他容貌俊美,虽是帝王,但除却霸气,竟还多了一丝温润,眉宇间温和冷静,让人尊敬却不会恐惧。   他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那条威武巨大的金龙朝他飞了过来,仿若天塌了下来一般,彻底淹没了他。   “司马承,你不应该抗拒我的。”   身体剧痛无比,仿若要被金龙碾碎殆尽,他的脑海里响起了熟悉至极的声音,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那道声音还在继续,“这是命数,你我的命数早就融合在了一起。”   “只有我们彻底融合,才能坐上那至高之位!成为人皇,成为这三界之主,让众生拜服在我们的脚下。”   “不,不是的!”他捂着头,不住的反驳,“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们是两个人。你是侵入者,你不过是想偷了我的身体。”   “那不过是个错误的开始罢了。”那道声音带着笑意,循循善诱,“如今我们便是要纠正这个错误。变成我有何不好?我能带着你走上这三界的巅峰!你难道不想吗?”   “不,我不需要!我是大周的君主,只要治理好大周……”   “别骗自己了!”   不等他说完,那道声音便直接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我感应到了你的欲望,不要再欺骗你自己。司马承,你这一生都做不了你以为的仁君了。”   那声音里似是含着嘲讽,“我虽然能影响你,可却不能替你做选择。你早就变了。”   “容钰与你青梅竹马,为你出生入死,为你征战沙场,为你献上忠心以及生命,谁都知道她有多么忠于你,都知道她是个忠臣。可你是怎么对她的呢?”   “功高震主,呵,这不过是句笑话,是个托词罢了!”   “你忌惮她,你多疑善变,不顾青梅之谊,更不顾君臣之情义,仅因为你心里的害怕,便不遗余力的打压她,放任其他人欺辱她……司马承,这样的你还配做个仁君吗?”   男人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你可以问问她,又是否愿意原谅你?”不等他回答,那声音笑意更浓了,“不对,也不用问了,因为她早就对你彻底失望了。想来如今,在她的心里,你连靖王一根手指也比不上吧。”   那双眼里的清明涣散了一刻。   “还有,在悬崖下,你忘记你是怎么对于你有救命之恩的藤妖了吗?你又忘记这些年来,你造了多少杀孽了吗?”   话音未落,男人身子猛然一震,僵硬的如一块寒石。   藤妖修炼了三百年,刚刚能化为人形,对这世间充满了好奇。   悬崖下太过寂寞冷清了。   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司马承,是藤妖见到的第一个人,且还是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的人。所以她救下了他,并且悉心的照顾他,对他充满了好奇。   她怜惜他,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妖力为他治伤。   只是她也不过是一只刚化为人形的小妖,妖力有限,便是倾尽全力,也无法彻底治愈他的断腿断手。   除非,把她的妖丹给出去。   然而,失去了妖丹,她便也将失去所有法力,失去辛苦修来的修为,沦为普通的山藤。   只是从未入世的藤妖不知道,自己救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中山狼。不但吞了她的妖丹,为了以绝后患,甚至还用一把火把那根长长的山藤直接烧成了灰烬。   “虽有我的影响,可亦是因为你内心所愿。”那声音继续说着,笑声越来越浓,“你可是堂堂大周帝王,又怎能成为一个废人,任人嘲笑呢?相比你自己的性命与前程,一只卑贱的妖,自然不算什么。”   “所以承认吧,司马承,你早就变了。你心里的欲望早就深不见底,你与我,没有任何区别!”   **   “将军,我好想你。”   青年的脸色认真虔诚,此话,并不是随口而出。   容钰的心神立刻乱了一瞬,方才的努力竟是功亏一篑。可那一刻,她却没有心思再去顾及,而不是不由看向仿若在诉说着思念的青年。   他在说,他想她。   为何?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随口之语,还是……内心所想?   容钰情不自禁地再次靠近了青年,定定地看着地上面色苍白的青年,一字一顿的问道:“酆无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年眨了眨眼,那一刻,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酆无咎仿若能看见她一般,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雾,在月色下,竟像是多了一丝妖异和诡谲。   然而,容钰的心里并未有半分害怕。   透过那层血色薄雾,她似乎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无邪纯真的小和尚。那时,他也是如此,睁着一双大眼睛,就这样傻乎乎的瞅着她。   容钰的心忽地漏跳了半拍。   自是无人回应她的。   只片刻,容钰便反应了过来,她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正欲重新凝神精心汇聚元神,便见地上的青年忽然伸出了双手,像是要拥抱她。   只是凡人自然不可能抱住元神的,他的手只抓了个空。   那双眼睛仿若黯淡了一瞬,他微启双唇,轻轻地说了一句,“将军,我疼。”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般的话。   如今会说,不过也是因为这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   不管身体有多么的疼,他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也无人可说。   容钰的心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竟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青年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没有开口了。他闭上了眼睛,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可容钰知道,他没有睡着。   否则,她便能入他的梦了。   他只是安静的躺着,脸色惨白如雪,眉心深深拧起,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痛苦。   容钰只看了一眼,便重新闭上了眼睛,重新汇聚元神。   *   酆无咎以为自己又做了梦。   这一次,不再是噩梦,也不是那些难以启齿的荒唐梦,而是个美妙至极的梦。   他梦到自己到外面为将军上香火,边欣赏月色。只是身体实在太痛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后来,他终于倒在了地上。   这里无人。   他能得到片刻的喘息,亦可以放任自己的思念。   然后,他又看见了将军。   将军似是听见了他喊疼,所以特意出现在他的面前来安慰他,并想要为他疗伤。源源不断传来的仙力,让他的身体得到了一丝解脱,疼痛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似乎彻底消失了。   “无咎,还疼吗?”她蹲在他身边,问他。   “不疼了。”他摇摇头,定定地看着她,视线竟是舍不得移开片刻。   “那就好。”她对他笑了一声,唇角深深的勾起,如被阳光融化的初雪,美到了极致。她很少笑,可笑起来时,每一分都让人移不开眼睛,她对他说,“别怕,我会救你的。”   酆无咎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想对她说他不怕。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如小孩儿一般在叫疼,酆无咎心里边一阵羞愧。   然而,话未来得及出口,一阵风袭来,将军的身影便也如这一阵风一般散去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面前空无一人,酆无咎怔了一瞬,须臾,疲倦袭来,他忍不住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疼痛短暂的消失了,他得到了片刻的安眠。   似是真的睡着了。   直到月亮落下,晨曦映来。   熟悉的疼痛再次席卷了他,酆无咎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慢慢亮白的天空,转头便看到了香烛已然燃尽,只留下一地香灰烛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昨夜竟真的睡着了?   为何昨夜的疼痛消失了?   酆无咎抿了抿唇,忽地站了起来。   *   当香烛燃尽的那一刻,容钰的元神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待她回神后,便又回到了水牢中自己的身体里。   她在原地顿了顿,片刻,忽地站了起来,然后对准水牢便又攻了过去。   强大的仙力击在水牢上,产生了剧烈的水波,水牢激烈的晃动了起来,然而,当仙力散尽,水波慢慢停了下来。   水牢依然不损分毫。   容钰的脸色沉凝如云,双拳不知何时已握成了拳,眸见的平静早已消散,愤怒犹如实质。   “神君,神君……”   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这水牢乃是龙族至宝,经过数代龙王仙力加固,用武力是打不开的。”   “你是谁?”   容钰转头看去,便见到一条红鲤鱼,身上妖力波动,是一只开了灵智的鲤鱼精。   “小妖名唤红黎,见过神君。”   鲤鱼精化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着容钰行了一礼,并说道,“神君,小妖知道该如何打开水牢。” 第74章 神印的封印松动了   “这是西海, 你应是西海龙君麾下的吧?你来找我,不怕被发现?”容钰面上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的看着面前红黎。   听到西海龙君四个字, 红黎眉头皱了皱,摇头道:“小妖既然来了, 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神君所说, 小妖确实算是西海龙君麾下的。”红黎面色有些黯淡的说道,“小妖本是元华山上的一只小妖, 拜在大王扶白麾下。只是二十多年前,元华山突发天火, 大王为了灭天火,最终牺牲了自己。”   元华山,扶白。   闻言,容钰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看向红黎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淡声问道:“那后来呢?”   红黎叹了一声,回道:“虽然天火被大王熄灭, 然而元华山也被焚烧了大半。大王死了,我再待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便想着出山历练,提升修为……”   他缓缓的叙述着自己的经历。   二十多年前, 红黎只是一只刚能化为人形的小妖,妖力低微。面对可怕的天火,除了等死,竟是一点忙也帮不了。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王因天火而亡。   从那时起,红黎心里想要变强的欲望便更浓了。   若是待在元华山, 他什么也学不到,他不想以后若是遇到危险,也只能等待他人的救助。是以,在大王陨落后,红黎便鼓足了勇气下了山。   曾经在元华山,因有大王的保护,红黎虽知道要努力修炼,可终究有些懒散,并没有多少急迫感。待到他自己下了山,才发现这天地竟如此大。   如他这样修为低微的小妖,实在是不算什么。   听说妖死后,会入冥界妖司。想来大王应该也入了妖司。但是普通的小妖根本没有资格和能力入冥界,因此,红黎根本无法去寻大王,也不知道他在下面过得如何。   是以,红黎深思熟虑后,便选择来到了西海,投在西海龙君门下。   龙族法力强大且地位尊贵,若是能得到龙君的赏识和指点,他说不定便能达成自己的心愿了。况且,红黎本就是水族,在西海也更有助于他的修炼。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来寻我?”听罢,容钰沉声问道,“你可知,你这是背主之行?”   “小妖明白!”   红黎闻言,忽地单膝跪在了地上,咬牙道,“背叛者会被三界耻笑,小妖无可辩白。此次,若是被发现,便是死了,小妖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若是西海龙君是位英明的主上,小妖便是用命效忠也甘之如饴。可是,”说到此,红黎脸色冷了下来道,“西海龙君并非小妖心目中所想的明主。”   “龙族乃是水域之主,且受人间无数香火,本应心存慈悲之心,庇护苍生。可小妖在西海二十年,却发现并非如此。所闻所见,与所想根本背道而驰。”   “不仅龙族没有丝毫慈悲之心,便连他们麾下的虾兵蟹将们,也惯会仗势欺人。龙族司云布雨,乃是他们的天职,然而却成了他们牟利,甚至是压迫凡人的工具。”红黎冷声道,“他们侮辱了龙王庙之名!”   不知想到了什么,红黎眼眶发红,蓦然抬头直视容钰道:“小妖法力低微,便是心有不满,也无法阻止。但小妖虽身份低微,比不得龙族高贵,管不住他们,却还能管住自己。红黎,不愿做这样的水族!”   更不愿与其同流合污。   “即便,会成为被人嗤笑的背叛者,小妖也心甘情愿。”红黎声音微哑,脸上似有怀念之色,“我是从元华山出来的妖,虽如今大王已不在了,可我亦不能污了元华山的名。元华山的妖,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这二十年来,他法力增长迅速,且头脑灵活,按理,至少能混到西海龙宫的中层。然而红黎这些年来冷眼旁观,终是发现自己做不到。   是以,这些年来红黎刻意不冒尖不出头,放弃了成为龙宫侍卫队的机会,而是选择在龙宫做一名微不足道的打扫宫人。   只是一入龙宫,便没有回头路。   便是他不想再为龙族效力,也无法离开。龙族的霸道,是绝不会允许背叛者存在的。红黎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只是都没有万全的法子,一不小心,或许便会死在这里。   因此,红黎便只能按耐了下来。   “元华山的妖……”容钰红唇轻启,眼前似有一抹白影闪过,她的唇角终是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眼里的清冷化开了几分,“我也认识元华山出来的妖,他们都很好。你们的大王,真好。”   红黎一怔,惊讶地看向容钰。   元华山上开启灵智的妖并不多,除大王以外,能够化为人形的便只有他与黑琅了。   “是黑琅吗?”红黎眼里有些急迫,“神君,可知他现在过得如何?”   他与黑琅皆是元华山土生土长的妖,他们两个虽经常会拌嘴,但多年相伴的感情却更不是假的。   只是黑琅与他志向追求不同,红黎当时是不告而别。   他不知该如何与同伴告别,也不想弄得太过伤感。   反正他们妖精与凡人不同,寿命再怎么样,只要不出意外,都能活个几百年。所以,终有相见的一日的。   红黎是带着一腔雄心壮志离开元华山的,本想着等他混出头了,便回去。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别便已是二十多年。   而他,竟是一事无成。   “这些话,你不如直接问他。”容钰看了红黎一眼,轻声道,“想来,他应该也更想亲耳听你说。”   红黎张了张嘴,脸色微微有些黯淡。   “这三界之中,除开龙族,厉害的神仙大妖也不少,你为何选本君?”容钰也没等红黎回答,直接道,“你也看到了,本君孤身一人,比不上龙族厉害。且如今,还与龙族有血仇,又被他们所困。你真的想好了吗?”   闻言,红黎压下心里的失落,看向容钰,坚定的回道:“小妖已经想好了!龙族虽强,却恃强凌弱。这份强大,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存在的。”   “神君不知,其实您的名字小妖早已听说过了。”红黎沉声道,“为凡人时,您英明大义,更为民而死。为仙时,您亦没有改变。龙族在凡间作威作福多年,可这么多年来,敢与他们作对的却没有一个神仙。”   “小妖,已经下定决心了。您就是,小妖想要寻找的明主!”红黎面色沉然,直接道,“神君若是担心,小妖可以道心发誓,若是来日背叛于您,必将天打雷劈,身死道消!”   容钰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对上红黎坚定决然的双眼,微微有些恍惚,忍不住问道:“是人都会变,便是神仙也不例外。你就这般相信本君是你心中的明主,相信本君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吗?”   “我信!”红黎郑重地道,“神君可能不知,小妖已经在暗处偷偷观察您许久了。虽然外表不像,可看到您时,小妖……便像是再次看到了大王。”   “不错,这世间谁都会改变。可有人变得越来越糟糕,也有人变得越来越好。”红黎深深的看着容钰,一字一顿的道,“红黎相信,您与大王,皆是后者。”   “你的愿望是什么?”容钰的心微微震了震,半晌,如此问道。   红黎愣了愣,似有些纠结,片刻过后,才回道:“小妖……想化龙。”这简单的几个字,红黎却说的有些艰难。   这个愿望,便连大王都不知,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然而,不知为甚,当对上容钰清澈的双眸时,红黎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内心所想。   “小妖知道,这个愿望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小妖也想试试。”红黎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的道。   上古之时,便有鲤鱼跃龙门后,成功化为真龙。   只是随着时代变迁,直至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传说,数万年来没有一条鲤鱼精做到。   红黎当初之所以投靠西海龙君,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听说,在西海处,有一处龙门。   只是,龙门虽然完好,却再无妖成功越过。   “若是……小妖能化龙,定会做一条好龙的!”红黎想了想,忐忑不安的补充道,担心容钰认为他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却没想到,听到他这般说,水牢中的女神面上并未有一丝嘲笑与轻视,看着他的目光中还带着笑意。   “龙乃是神兽,本君只是仙界一个小神,怕是帮不了你。”红黎本以为容钰这般说是要拒绝他的投效了,却听容钰话锋一转,轻笑一声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闻言,红黎倏然抬起了头来。   “你看不上龙族的行为,正好,本君也对他们印象不好。若是有一日,你能跃过龙门化为真龙,那便极好。”   容钰看着红黎,一字一顿的道,“红黎,本君期待你化龙的那一日。而我,定不负尔心!”   神君的眼里没有不屑,甚至还带着鼓励。   红黎心头激荡,方才的忐忑瞬间消失不见,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重重点头道:“小妖定会竭尽全力的!”   “好。”容钰轻轻应了一声。   红黎更开心了,情不自禁地在原地蹦哒了好一会儿,甚至还重新化成原形在水里游了好几圈。期间,容钰只是含笑看着那只像是喝醉了酒的鲤鱼精,并未说什么。   倒是红黎兴奋过后,终于想起了正事,忙再次游了过来化为人形道:“对了神君,这水牢想要从里面用武力打开,几乎是不可能的。想要出来,最快的办法是拿到钥匙。”   红黎现在正兴奋得很,也不等容钰开口,便继续解释道:“小妖之前一直在西海龙君身边伺候,曾听见他与龙王的谈话。钥匙在龙王的身上,他如今并未回东海龙宫,而是留在西海。小妖前两日,刚好被派到龙王身边伺候。”   红黎觉得黑琅又憨又笨,脑子不会拐弯,出去后定会被人骗的很惨,说不定还会因此丧命。而黑琅也认为红黎心眼子多。   这也是为何在元华山时,红黎与黑琅互看不顺眼的原因。   当然,红黎不觉得自己是心眼多,只承认自己这叫机灵。   他虽然没有加入龙宫侍卫队,只做了地位更低的宫人,但红黎虽心有去意,却也没有消沉,而是一边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一边想着脱离龙宫的法子,然后又想着不能浪费资源,况且不管做什么都不能不负责任。   是以,这些年来,他虽然还是个龙宫伺候的小妖,却从打扫宫人升级成了龙君身边的贴身小妖之一。   如今,他这不就能发挥作用了吗?   因此红黎还是很骄傲的。   “神君放心,小妖已经知道钥匙被龙王放在哪儿了,您且等着,小妖三日之内定能把钥匙拿来,助您脱困的!”   闻言,容钰眉头皱了皱,沉声道:“此事不可强求,本君对打开水牢已有了一点想法,有钥匙虽然好,但没有也无碍,不过是在里面多待一些日子而已。红黎,你且记住,你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容钰也没有骗红黎,她心里对如何打开水牢确实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神君不必担心,小妖在龙宫已经待了二十年,若是没有把握,定不会出手的。时间不早了,小妖先回去了,神君,您等我。”   红黎如今正想着大展身手,心潮澎拜。匆匆说完这几句话,便飞快的离开了。   容钰张了张嘴,根本来不及叫住他。   红黎虽说的轻松,可龙宫守卫森严,更何况龙王法力强大,又岂是一个小小鲤鱼精能近身的?便是红黎成功靠近了龙王,拿到了钥匙,怕是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她眸光暗了暗,再次祭出了神印,看着那小小的神印慢慢沉凝了面色。   须臾,她忽然把全身的仙力汇聚在一起,却是没有再次试图去破开水牢,而是忽地对准神印用力一击!   庞大的仙力与神印相撞。   那一刻,容钰似是听到了碎裂之声。   她来不及多想,便发觉铺天盖地的仙力从神印中朝她传来。容钰眼前一黑,元神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进了神印之中。   曾经她透过神印,只能看到苍泽山,后来,又模模糊糊能感应到将军庙所在的地方。   而此刻,模糊消失了。   容钰站在神印之中,却看见了整个靖军所占之地。   一丝金红之气从里徐徐升起,缓缓飞入了容钰的眉心之中。   容钰心头一动,仿佛只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一世。   那是气运之气。   为何靖军的气运之气会飞入她的身体里?   片刻,她忽然便明白了其中因由。   原来从将军庙落成的那一刻,她的命运与靖军便交织在了一起。而神印之所以会有如此变化,一是因为她与神印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二是因为将军庙数量和香火增多,三便是神印的封印松动了。   那一刻,容钰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她方到天庭被天帝授予仙职的时候。   那时天帝的话意味深长,而她感到的那一丝违和感,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可天帝为何要在她的神印中布下封印?   **   龙清宫中,躺在床上的司马承身上忽然升起一道白光。下一瞬,司命便沉着脸从司马承的魂界中飞了出来。   床上的男人脸色忽青忽白,忽而清和,忽而扭曲,魂灵的争斗分明还没有结束。   司命入司马承的魂界,本欲是助他一臂之力的。他特意去东海,带出了龙九的另一半元神,补全了龙魂,本以为即便不能彻底融合胎灵,却也能让龙九的魂灵占据主导地位,死死压制住胎灵。   待到时机成熟,便能彻底吞噬掉胎灵。   然而此刻,他却被从魂界弹了出来。   并且竟再也无法进入了。   因此,他无法再从旁协助龙九,也不知道此刻魂界之中具体的情况。   司命的脸色阴沉,眉宇间更是寒凉至极,心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仿佛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当时他协助龙九施展禁术的时候。   本是万无一失,却偏偏出了岔子。   他与龙九竟都被那个卑贱之子骗了!   思及此,司命的眼里满是杀意。   三界皆知。四海龙王膝下有九子,却不知,其实还有一个龙十子。随着时间推移,龙族曾经强大的繁衍能力早就消失了,甚至慢慢失去了繁衍能力。   有些龙族甚至一生都无法生下一个健康的龙子。   想来如今三界很多神仙都忘记了,当年四海龙王与龙后成婚数千年,龙后却一直无法怀孕。不但是四海龙王,其他龙族的情况与他们亦是相同。   族里竟有数千年龙子出生了,照这般下去,说不定有一日,他们龙族便会彻底灭族。   后来,又过了三百年,龙后却忽然怀孕了,后来便诞下了龙王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南海龙君。   不但如此,继龙后怀孕后,龙王后宫的女子接连怀孕,最终一共为龙王诞下了八个龙子。九个龙子个个健康,且天资也不错,直接震惊了三界。   便连天帝都亲自来了龙宫为龙王庆贺。   大家都以为龙族恢复了上古时超强的繁衍之力,龙族将要大兴,本还在忧虑,却不想,与龙王这边接连喜得贵子不同,其他龙族那里是颗粒无收。   再后来,其他龙族接连陨落,龙王成为了四海龙王,龙族只剩下了他这一脉。   外界都很好奇,龙王是如何能生下九子的?只是这么多年来,这个秘密却无人探知到,龙王也只对外说是命数是天意。   可身为经事人之一的司命,却知道不是命数,更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龙王使用上古禁术,悄然掠夺了其他龙族的气运,这才能成功诞下九子。但也只能是九子,若是有第十子,便会成为龙族的叛徒,将亲手弑父杀兄,或致龙族败落。   因此,前面九个龙子,是龙族的宝贝,是名正言顺的龙太子。而第十个龙子,却只能作为不能见光,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卑贱之子。   本来龙十子应该在出生之时便被杀死的,只是龙王一时心软,留下了这个孩子的命。   但即便如此,世上也不会有龙十子的存在。   龙十只能像一只肮脏的泥鳅活在黑暗中,怯弱卑贱,永不得见光。   当年他与龙九选定的禁术祭品便是龙十。   本以为那卑贱之子无力也不敢反抗,却没想到,他竟然假意服软,可在禁术发动之时,却偷偷做了手脚,导致禁术差点失败。   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龙九沉睡不醒,只有一半元神入了司马承的身体。龙十也因为禁术反噬,当即身死道消,作为祭品,他本就活不了。   可即使如此,依旧难消司命心头之恨。   若不是龙十,他的计划又怎会被打乱,导致如今混乱的局面?   况且……   按理,身为祭品,龙十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司命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一丝不安。龙十,真的消失了吗?   以及,龙九真的能压制住那个胎灵吗?   就在司命沉思的时刻,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双眼,眼里有血光一闪而过。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司命,立刻便从床上下来,单膝跪在地上,恭敬的唤了一声:“师尊。”   “祥儿?”司命眸光微闪,轻唤道。   司马承,或许如今应该唤龙九了,他仰起头,朝司命微微一笑道:“师尊,是我,我回来了。”   虽顶着一张与龙九截然不同的脸,可他的神态却与当初元神完好的龙九几乎一模一样。   “司马承……”   “师尊放心,那胎灵已被徒儿压制下去了。”司马承唇角笑意更浓,极其傲慢的道,“不过是个被欲望污染的胎灵,又怎可能是徒儿的对手?!”   “师尊,这天下终有一日会是我们的!”   俊美的男人站了起来,眉宇间全是意气风发和狂傲,仿若真的是当初那个惊采绝艳,光彩生生压过前面八个兄长的龙九太子。   闻言,司命终于也跟着笑了,他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大声地应了一声:“好!为师,等着你的好消息。”   **   戎国皇宫,王殿。   西陵晟似是又瘦了许多,瘦得已然让人心惊,此刻,他的唇角甚至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此时,内殿中宫人都退了下去,只有西陵晟与龟仙人师徒二人。   “师尊不用如此看着我,”对上龟仙人担忧的目光,西陵晟释然的笑了笑,问道,“生死有命,想来徒儿只是没有那个命罢了。”   便是神仙都无法挽救他衰败的身体,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师尊,我……还能活多久?” 第75章 入西海   龟仙人没有回答, 只道:“为师去了冥界,并未查到你的前世。”没有前世意味着两种可能,第一便是西陵晟是新生的胎灵, 而第二,西陵晟亦有可能是神仙历劫。   只是第二种的可能实在是太低了, 而龟仙人没有上天庭的资格, 自然也无法去确认这一点。   所以,他不敢赌。   最重要的是, 他去冥界时特意去拜访了判官,看到了西陵晟此生的寿数, 算下来,他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竟是连这一年都熬不过去。   只是这话,龟仙人并未告诉西陵晟。   “师尊这是何意?”西陵晟闻言, 微微怔了一瞬。   龟仙人走到他身边, 用仙力为他调节身体,虽无法治愈他, 也无法延长西陵晟的寿命,但至少能够减轻他的痛苦。   “你放心, 为师不会让你就这般死去的。”说到这儿,龟仙人顿了顿, 继续道,“便是死了,为师也能去地府把你要出来,大不了便以鬼修之身,随为师修行。”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极难。   西陵晟身体衰败的情况很是奇怪, 任由灵丹妙药都起不了作用,若是不想西陵晟死,唯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以命换命。   若是用他万年修为,或许能换西陵晟一命。   而去地府要人,更是难上加难。   地府的魂灵是有数的,便是神仙也不能轻易从里面要死去的魂灵,否则,那地府也就乱了。龟仙人若想要带出西陵晟的魂灵出地府,便是触犯天条,若是暴露,定会受罚!   除此之外,龟仙人亦没有告诉西陵晟,不久前,龙三召他回了北海,已明确给他下了新的命令。   龙族如今要扶持司马承,便要对付酆无咎。   而西陵晟,身为新任戎王,自然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但凡他偏向哪一方,那一方怕是便能再多三成胜利的把握!是以,龙三便让龟仙人诱哄西陵晟,让他与司马承合作。   若是西陵晟不愿,那便让他死!   “师尊不可!”西陵晟面上却并无喜意,甚至蹙起了眉头。他虽不知道其中因有,但他心思细腻,早慧多思,又怎会猜不出无论是哪种选择,想必都是极其危险的。否则,龟仙人便不会现在才提出来。   西陵晟苍白的脸庞上因为焦急担忧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他直直看向龟仙人,沉声道,“师尊对弟子的大恩,弟子已经感激不尽,更是无以为报。今生,想必都无法还您的恩情。又怎能再让您为弟子忧心操劳?”   不等龟仙人开口,西陵晟直接单膝跪在他的面前,面色认真的道:“师尊,您是神仙,本就不应插手人间事。如今,已经足够了。切莫再为弟子破例。”   “晟儿……”   “是生是死,皆是命数。”西陵晟抢先说着,脸上甚至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能多活这一段日子,还能走到今天,便是死了,弟子也已经知足了。”   这段日子,本就是他偷来的。   若当初不是龟仙人出手助他,他如今想必早就入了地府吧,又怎可能活到今日?甚至还坐到了一国之主的位置,还……见了她一面。   如此算来,他已经赚了。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西陵晟淡淡的说着,“师尊,弟子不想变成那让他人憎恶的存在,更不想有一日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到此结束,也好。”   龟仙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西陵晟的眼里满是沉痛。西陵晟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已经活了万年的龟仙人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里还有着不甘?还有着对这个世界,对某个人的眷恋?   他舍不得离开的。   “这世间对弟子好的人不多,”西陵晟轻笑了一声,释然的道,“师尊,若是您伤害自己来救弟子,那弟子宁愿一死。”   殿内霎时安静得可怕。   西陵晟依旧单膝跪在地上,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依然让他感到疲累艰难,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没有了丝毫血色,病容越发明显。   他仰着头,直视着龟仙人,眼里的坚定决然清晰可见。   龟仙人沉默了许久,半晌,终是轻叹了一声,应道:“好。”   “多谢师尊成全,若弟子有幸能有来世,便请师尊不要嫌弃我。”西陵晟站了起来,朝龟仙人轻快的笑了笑,“弟子今生没有福分,望来世能再拜在师尊门下,学得您几分本事。”   “那为师,便等着你来了。”   龟仙人看了他一眼,终是缓缓勾起了一抹浅笑,仿若真的释然了。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只是沉默片刻,龟仙人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徒弟就这般带着遗憾死去。   西陵晟微微怔了怔,半晌,才轻笑着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了,弟子这一生相比这世上许多人已经足够精彩了。”   “师尊不必为弟子伤心,弟子虽死了,可在这世上终究留下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如此,已是极好了。”   身为戎王,便是死了,在史书上,也将会留下他的名字与事迹。   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相比,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好。”   须臾,龟仙人亦轻轻应了一声。   **   酆无咎并未在定州府外停多久,到底的第二日,便选择了直接攻城。定州距离京城颇有些距离,且之前那两月,大周连连战败,而身为皇帝的司马承甚至还消失过一段日子。   大周的军心和民心早就动摇了。   即便如今司马承已经恢复“正常”,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已经提前派军支援,终究也挽救不了大势。   且经过上次一事,司命和龙族都不准司马承再搞什么御驾亲征。   况且,当初司马承从祁阳府战场上“逃走”一事,虽有了其他冠名堂皇的理由,但依旧给大周军民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是以,定州府的败势无法挽回。   只用了三日,靖军便在酆无咎的带领下破了定州府门,拿下了这一府。相比定州府官员们的惶恐,百姓们倒是对靖军的到来接受良好。   容钰的名字和事迹早便传遍了天下,且靖军一路走来并未做下对百姓不好的事。尤其是他们还听说,靖王虽然勇猛,但其实是个贤王。   靖军拿下的这些城池,如今都发展甚好,并无任何欺压百姓的行为,并且靖军治下的百姓还能免除一年赋税。   是以,百姓们对靖军自然没有任何反感,有些人甚至还挺高兴。   毕竟对于百姓们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过日子,至于上面谁做皇帝,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是位贤明的君主便好了。   如此,酆无咎很快便带着人稳定了定州府的局面。   于靖军而言,这自然是大喜。   可于大周君臣上下来说,却是个极其不好的信号,这些日子以来,京城的气氛越发凝重了。朝堂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想要打仗,想要维护大周的威严,自也有人已经打怕了。这些年来,大周连连征战。先是与戎国打,后又与靖军打,就没有停下来过。   朝中每年要拨出的军费已经让国库不堪重负。   靖军可以减免治下百姓的赋税,可大周这边,国库早就空了。因此,非但无法减轻赋税,甚至还增加了不少税收和劳役。   是以,早就闹得不得安宁了。   每年都有地方起义,虽然都不成什么规模,比不得靖军可怕,却算算最近两年百姓起义的次数,却是让人心惊。   于是,便有主和派的官员提出,他们可以与靖王谈判,不如便直接与靖军平分天下好了。反正也是自家人,再怎么说,也都是司马家的天下。   当然如此试探的官员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日子以来,被贬官抄家,甚至人头落地的京官不知有多少。京中上下气氛紧张冷凝到了极致,街上都冷清了不少。   “不用担心,酆无咎拿下了定州府又如何?”龙清宫中,龙二坐在司马承旁边,毫不在意的说道。   司命已经回了天庭,他乃是天庭正神,不能再凡间待太久,否则容易暴露,因此,在知道龙九压制住了司马承后,司命便回天庭了。   天庭如今因着天帝闭关,管制很严,天后更是派了天兵天将从早到晚都在天庭巡逻。   是以,司命并不敢再多逗留凡间。   如今他们大业未成,他自然不能暴露,否则,必将前功尽弃。   内殿里,除了龙二与司马承,并无其他人,并且还设有结界,便也不担心人私自闯进来。   司马承与龙二分坐在桌案两边,闻言,司马承眸色微微一闪,忽地笑了一声,问道:“龙君何出此言?难道已有了应对之策?”   “自然!”龙二自信的笑道,“你忘了定州府靠近哪里了?”   不等司马承回答,龙二便兴奋的道:“定州府可靠近西海!而本君,乃是西海龙君,掌管着定州府的雨雪之事。”   司马承眉心微动,问道:“龙君的意思是?”   “呵!那酆无咎以为拿下定州府便高枕无忧了?简直笑话!”龙二狂傲的哼笑了一声,“本君查看了今年定州府的降雨量,比往年该多一倍。若是按照四季来分,虽然多了一倍,倒是无甚大事。可若是,这一年的降雨量被集中在三日呢?”   司马承面色肃了起来,沉声回道:“定州必将有洪涝之灾!”   “不错!”龙二冷笑道,“如今定州府在靖军治下,若是定州遇到洪灾,那不但不能为靖军提供帮助,还将是他们最沉重的负担!”   凡人又怎能与神仙比?   如洪灾这般的大灾,凡人如何能扛住?届时,靖王又该如何选择?身为主上,不但不能救下治下的百姓,为了综合考虑,说不定还要放弃,如此,又岂还能得民心?   靖军根基还不算稳,一个定州便足以让他们大乱,也能拖垮他们!   “所以你就放心吧,酆无咎便是拿下定州,也不过只是得到一拖累罢了!届时,大周可以趁机出兵,抢回丢失的城池,彻底打败这些叛军!”   “龙君这样做,岂不是触犯天条?”司马承面上带着笑意,可眼底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寒冰,“若是天庭知道,龙君又该如何?”   “天庭知道了又如何?”龙二却毫不在意的一笑,“天帝天后难道还能撤了本君的职不成?又不是大事,便是天帝知道了,也最多降下小惩。”   “凡间水域之大,若是没了我们龙族,天庭那几个废物一般的雨仙可接不下这么大的摊子!”   “定州足有百万人,若是洪灾,怕是这百万人活不了多少。”闻言,司马承顿了顿,才继续问道,“如此,天帝天后也不管吗?”   “他们管不了!”龙二无所谓的道,“除非他们能寻到能代替本君的神仙,不过,这绝无可能。”   “况且,本君既然敢这样做,自然便会有所准备。”龙二面色森冷的道,“只要断了凡间去天庭的路,便是有神仙想要上告,也没有机会了,天庭自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上次被容钰上告天庭后,龙族这口气便没有咽下去,自然会有所准备。   只要通天路被斩断,奏表便是有神印也上不了天。   “原来如此……”司马承垂头低喃了一声,片刻才重新抬头对龙二笑了笑道,“那这次便有劳龙君相助了。”   “自然,反正你必须成为人皇,绝不能让我们龙族前功尽弃。”闻言,龙二眯着眼看了司马承一眼,忽然又道,“说起来,你这小皇帝怎今日这张嘴不如往日讨厌了?”   要知道,不久前一人一龙还差点打了起来。   而司马承的那张嘴更是差点气坏了龙二,是以,龙二才有此一问。   司马承目光微微一闪,不着痕迹的别开视线,笑着回道:“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龙君,还请龙君莫要放在心上。”   “早就该这样了!”龙二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司马承这般说,立刻大笑了一声,猛地拍了拍司马承的肩膀,笑道,“你之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可真是欠揍。还是如今这样很好,年轻人嘛,就应该有自知之明。”   他看了司马承一眼,面上在笑,但身上的威压却没有丝毫收敛。司马承身上一重,面色微微变了一下,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龙君说的是。”司马承忽地打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龙二,“朕能有龙君帮助,乃是大幸,定不会浪费了此等好运的。”   “好!”龙二一口干了这杯酒,“你便等着坐上人皇之位吧!本君这便回西海,好好筹备此事,司马承,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喝完酒后,龙二便大笑着走了,内殿中顿时只剩下了司马承一人。   他面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了,眸色冰凉,双手不知何时早已紧握成拳。   “凡人,本神说了,便是你暂时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又如何?你永远改变不了这一切的。”魂界中,被一座巨山死死压住的金龙没有半分狼狈,只冷笑道,“你永远不是本神的对手。”   想来无人会认为,一个胎灵竟然能压制一个龙魂。   若不是如此,他也无法骗过司命与龙二了。   然事实便是如此,当日龙九想要彻底封住司马承,却没想,最后竟因为轻敌,反倒是自己暂时被压了下来。   虽然这样的失误只是暂时的,可龙九心中仍是觉得屈辱。   如今表露在众人面前的司马承,不是胎灵,已不是龙魂,而是两者的结合体。只是因为如今一部分龙魂被压住,无法反噬,是以,如今的司马承才能如此清明,而不是曾经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你认命吧,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龙九大笑起来,满是嘲讽的道,“也不用这般惺惺作态了,定州府已经不是你的了,里面的百姓自也不再是你的臣民。况且……呵,想来,他们也不想要一个庸碌无为,且还暴虐无道的君主。”   虽未彻底融合,但龙九依然能感受到司马承的一些心思,是以,才发出如此的嗤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都是成王败寇,成功者的脚下从来都是铺满尸体的,你这可悲又无用的怜悯只有弱者才有。”龙九不屑地道,“如今的你,甚至连曾经的疯子都比不过。”   从始至终,司马承都没有理他,仿若根本没有听到魂界中龙九所言。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环视着这座他住了多年的宫殿,半晌,忽地大声唤道:“来人,传捉妖卫统领卫镇,朕要见他!”   “是!”守在门外的文福立刻应了一声。   不到半刻钟,捉妖卫统领卫镇便来了。   “属下参加陛下,不知陛下传属下来有何要事?”卫镇恭敬的行礼。   “你带人去定州一趟,”司马承声音里满是冷意,“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半月之内抓住容威,朕要见他。”   卫镇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下这样一个奇怪的命令,不由愣了愣。   容威如今虽算是颇有名声的少年将军,却也才展露头角,若只论此,自然不会让司马承在意。但如今天下皆知,容威的姐姐是容钰——那位飞升成仙的战神。   想到陛下与容钰的事,卫镇心里有了数。   只是他身为捉妖卫统领,乃是司马承一手提上来,向来都是主子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是以,卫镇并未问什么,只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   “本王要离开几日。”   定州府衙,酆无咎忽然如此对东方立说道。   这是他们进驻定州府的第五日,已经慢慢稳住了定州,想来再过一段日子,便能彻底掌控定州了。   与大周相似,靖军也连续征战多时,将士们早就疲惫不堪。   况且他们也需要好好稳固后方,一味的攻城,并不是上上之策。   他们如今最缺的其实便是人才,也是时间。这几日以来,酆无咎与东方立等人忙得团团转。   此时,两人正在府衙处理公务。   定州有自己的政务班子,其中官员有好有坏,他们自也不可能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这么多可用的人才。   所以,便需要做好筛选工作,有功的好官必须得留下。   酆无咎与东方立此时正在看的便是定州官员的资料,定州知府自是不能再用,但其他人倒是还有能用的。   如今,他们需要先把几个高层选出来。   东方立正看得脑袋大,他是个纯粹的武官,被这类政务弄得很是难受。但他身为靖王的副手,却不得不做这些事。   “您说什么?”闻言,东方立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们现在这么忙,结果他家王爷还在说他要离开几日?!   “本王说,本王要离开一段日子。”酆无咎重复了一次,不等东方立反驳,便道,“你放心吧,十日之内,必归。”   东方立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不放心,可是抬眸看着面前青年微微泛白的脸色,以及眉眼间的疲倦,却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行吧,那殿下一定要早点回来。”东方立叹了口气,指着桌案上垒得高高的政务,“这一摊子事,我一个人可顶不下来。”   酆无咎看了他一眼,终是笑着说了一声,“好。”   与东方立告别后,酆无咎没再定州逗留,便立刻向西海而去。   定州府在西海附近,但距离西海还是有数十里,按照凡人脚程,也需要一两日的时间。可酆无咎却是再也等不及了,哪怕只这两日,他也等不了了。   此次他离开定州,一是因为想要去寻将军,想要知道将军的安危。二便是,若是再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了。   体内的魔心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躁动,跳动的越发厉害。   甚至,连太阳真火都快压制不住了。   或许,魔心并不比太阳真火强大,强大的是他再也无法掩藏的……丑陋欲望。因欲望,魔心才能变得更加强大。   定州府外,酆无咎骑着马,没有任何犹豫,坚定的朝着西海的方向奔去。   金色的阳光下,他的眼角似有红意泛起。   足足跑了一天一夜,直到晨曦再次升起,酆无咎才到了西海边上。   “酆无咎?!”此时龙三正好来到西海,一眼便看见了满身风尘的酆无咎,“你来西海作甚?”   “苍泽神君在哪里?”   闻言,龙三笑了,“原来是为她而来,只可惜,你的苍泽神君如今还被关在水牢之中。你怕是见不到她了。”   “算算日子,此时她的仙力应当快要耗尽了吧。”龙三脸上笑意更浓,“若是幸运,你若是能救出她,想来她还有救。不过,靖王殿下怕是连入水也做不到吧……”   “带我去见她。”不等他说完,酆无咎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本君为何要听你一个凡人的话……”   只是话未说完,眼前便是一晃,再定眼时,却见酆无咎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他手上利刃厉光闪闪,满是杀意。   龙三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你想挑战本君?”   **   水牢中,容钰蓦然睁开眼睛,眼里有金光射出,直直的射到了水牢之上。   那金光看上去温柔无害,却不想,那曾坚固无比的水牢,便忽地荡起了一层水波,然后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容钰飞身而起,朝着金光射中的地方直冲而去。   只听轰然一声炸响。   水牢,破了。 第76章 屠龙   当神印的封印被冲破了一层, 不仅神印能包容的仙力增强,容钰也因此受益,仙力大涨。而方才射出去的那道金光, 正是之前神印吸收的太阳真火。   水牢坚固无比,便是容钰此时仙力增强了许多, 但依旧无法以武力破开水牢。想要出去, 除了用钥匙,便只有另想他法。   红黎离开后, 中途又回来了一次,只是形色匆匆。容钰劝不了他, 且红黎冒险去找钥匙本就是为了她,这份情她记在心里。   她心中明白,只要她一日不从水牢里出来,红黎定然还会继续冒险。   是以, 最终容钰没有再试图阻止红黎, 只是给了红黎一片璎霖送予她的璎霖花瓣,以便联系。   只是此时, 距离红黎上次用璎霖花与她通话,已经过了快一夜了。容钰多次呼唤, 都没有得到红黎的回应。   想到一个可能,容钰便不再犹豫, 直接试用了之前她想到的一个法子。   水火不容,太阳真火只有天河之水能熄灭。水牢是水组成的,只是水里蕴含了仙力和法则,才让它坚固无比。   但水牢并不是坚不可摧的。   此水不是天河之水,若是她放出太阳真火,以太阳真火的威力, 势必瞬息便能烧尽这水。其实这个法子,容钰早便想到了,之所以没有贸然使用,便是因为太阳真火威力太大。一旦被放出来,若是她收不回来,便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西海很大,可却也只是凡水,根本抵抗不了太阳真火。   因此,即便只有一缕真火,怕是最后也会把西海燃烧殆尽。   容钰自然不可能为了自己脱困,便如此不管不顾。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一直在思索如何控制太阳真火。   直到神印封印松动,庞大的仙力传入体内,她才能勉强祭炼太阳真火。   只要她能做到把太阳真火收放自如,便能用这个法子了。   只是,容钰没有失误的机会。   一旦解开对太阳真火的封印,她就必须把它收回来,否则,怕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西海的存亡,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水族,而是整个人间。   所以,她绝不能失败。   水牢破裂,可容钰面上却并无半分激动,而是沉凝着面色直直朝着太阳真火冲去。太阳真火被封印许久,好不容易出来,自然不愿意轻易再回去,想要逃走。   容钰并未慌乱,如今她已然把神印与自身融为了一体,在太阳真火想要逃走的那一刻,容钰直接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吞下了太阳真火。   她成功了!   然容钰眉目间却并未有任何兴奋之容,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眼里有着忧虑。她又试着召唤红黎,可那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红黎定然是出事了!   容钰不再犹豫,直接朝着西海龙宫飞速而去。   而此时,红黎确实遇到了危险。   他之前也并未撒谎,因着他长相俊俏,且多年来表现良好,他确实被派到了龙王身边伺候。   红黎观察了许久,终于发现龙王腰间的玉带便是水牢的钥匙。   只是玉带乃是龙王随身之物,轻易不可能放下,除非龙王就寝或者沐浴。但即便如此,想要从龙王的身边偷东西,那也是极难的事情。   况且,便是偷到了,有幸避开了龙王,也不一定能逃出守卫森严的龙宫。   这些话,红黎并未告诉容钰。   在他看来,想要得到主上的赏识,自然要付出什么。若是他失败了……那只能说明他没有那个命。   不过,他在龙宫待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他平日里虽然低调做事,但因为嘴巴甜也会来事,长相讨喜,在龙宫的人缘也不错。   而且,红黎也找到了另外一条出龙宫的隐蔽的路。   龙王自恃强大尊贵,自然从不会把红黎这般的小妖放在眼里。昨夜,龙王召了个美人伺候,红黎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把呈给龙王的酒换成了龙宫酒性最强的三息醉。   三息醉极烈,便是龙王多用了几杯,也很快便醉了过去。而红黎便趁着龙王与美人纠缠的时候,悄无声息的顺走了那根玉带。   然而红黎却没有想到,玉带上早被龙王留下了印记。   只要离开龙王过百米,龙王便能立刻发现不对劲。   是以,红黎虽顺利的拿到了钥匙,却也意味着自己的暴露了。他起初并不知道玉带上有龙王留下的仙印,因此没多久便被龙宫的人追上了。   便是红黎对龙宫地形了解,可以他的能力,也根本不可能成功逃脱。   但红黎并未放弃,而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水牢。反正他已经暴露了,只要把钥匙给了神君,便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况且,便是他不去,想来龙王也能想到这事与神君有关。   只是红黎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这些年来虽然刻苦修炼,但归根结底,他依旧只是一条普通的红鲤鱼。而在西海之中,比他根脚好,比他修为强大的水族实在是太多了。   况且,还是龙王亲自出手。   想来他也算是水族第一人了,一只小小的鲤鱼精,竟然能让龙王亲自出手,也算是他的荣幸了。   以他的能力,怕是连龙王一招都接不住。   红黎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了。   他心中倒是并未有什么恐惧,只是觉得遗憾和不甘。他还未把钥匙为神君送去,他还未去冥界见大王,也未再见那只臭狗一面……   “噗——!”   红黎被龙王随手一挥,身子便如落线的风筝直接飞出了数百米远。他只觉浑身剧痛,仿佛五脏都移了位,当即便喷出了鲜血,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敢偷本王的东西,鲤鱼精,你胆子倒是不小。”龙王冷眼看着地上满身狼狈的红黎,冷笑一声,直接伸手一抓,一股强劲的吸力猛然袭来,红黎便不受控制的被拖了过去。   下一瞬,龙王的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容钰的人?”玉带被龙王收了回去,一手紧掐住红黎的脖子,竟是直接把他提到了半空之中,红黎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还未等他回答,便见龙王脸色阴冷,语气森寒道:“不对,你是为了容钰背叛龙族?”   红黎已在西海龙宫待了二十多年,而他来西海那时,容钰尚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儿。鲤鱼精便是再普通,也不会为一个婴儿效力。   也就是说,红黎背叛了龙族,为了容钰。   想通这一点,龙王的眼神更冷,看着红黎的目光中满是杀意和愤怒。追随他们龙族的水族数不胜数,他当然不会在意一只小小鲤鱼精。   令龙王愤怒的是,红黎竟然敢为了容钰背叛他们龙族。   “那容钰不过是个小小的神仙,如今还被本王关在水牢中,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仙力尽失,成为一个废仙!”龙王冷声道,“你竟为了这么一个小仙,背叛龙族?鲤鱼精,你疯了不成?!”   龙王的力道极大,红黎落在他手中,便像是成了一只任由他折磨的蝼蚁,根本不可能逃掉。他喉间剧痛,几欲喘不过气来。   甚至只要龙王再稍稍一用力,他的脖子必会立刻被折断。   闻言,红黎咳嗽了几声,脸色涨红,可却是笑了,艰难的回道:“龙族再强、又如何……不过是没有半分慈爱之心的恶神罢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一日,你们会自取灭亡的!神君……神君比所谓的龙族强百倍千倍!”   “便是我死了,神君也会为我报仇的。你们龙族,终将彻底灭……唔!”   “找死!”不等红黎说完,龙王便大怒,厉喝一声,手上用力,便要立刻折断红黎的脖子,要了他的命。   然而正在这时,一道厉光却朝他直射过来,速度极快,龙王猝不及防,他的手竟直接被那厉光击中。   龙王立时吃痛,手上一松。   不等他反应,便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一手扶住了红黎的后背,托着他平稳的落在了地上。   “容钰!”一见到来人,龙王不可置信的大喝一声,竟是连手上的疼都顾不住了,“你怎么在这里?!不对!你是如何从水牢中出来的?”   不等容钰回答,他自己便猛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从水牢中出来!不可能!”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   容钰真的从龙王心目中坚不可摧的水牢中出来了,不但如此,甚至还毫发无伤,似乎还变得更加强大了,一点仙力流失的衰弱都没有。   这让龙王如何能接受?!   便是他被关在水牢中,若是没有钥匙,也不一定能从水牢出来。   容钰……她如何做到的?!   龙王阴沉着脸,目光冷厉的看着对面的女仙,咬牙问道:“你到底是如何出来的?”   “神君……”   红黎也震惊的看着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的人,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毕竟在前一刻,他本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毕竟,他一只小鲤鱼精又怎么可能从龙王手中逃脱?   然而,神君来了。   神君救下了他。   红黎怔怔的看着容钰,有些激动难言。   “抱歉,我来晚了。”容钰对他安抚的点了点头,随手一挥,一道仙力便传进了红黎的身体里。   红黎只觉身上一暖,犹如春风拂过,他身上的伤竟然好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本君会带你出去的。”   “笑话!”龙王回过神来,闻言,立刻阴狠的笑了一声,“就凭你和一只鲤鱼精,岂能逃出本王的龙宫?!”   不等容钰说话,龙王便直接大喝一声:“来人,抓住他们!”   “是!”   他话音未落,数百西海水兵便朝着容钰与红黎攻了过来。红黎脸色大变,忙要冲上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容钰手持□□,直接面无表情的朝着前面劈下,那些朝他们冲过来的那些水兵便接连惨叫,竟是连一击也没有挡住,便都倒了下去。   红黎的眼睛亮的吓人,转头,敬畏的看向旁边的女仙,“神君……”   “退后。”   不等他说完,容钰便淡声如此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可红黎依旧不由自主的退了下去。   “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容钰手持玄钧,对准了龙王,意思不言而明。   看着满地痛苦嚎叫的水兵,龙王脸色沉然,冷冷勾了勾唇角,冷斥了一声:“不自量力!既然你找死,那就休怪本王了。日后,便是天帝问起,你是死是活也与本王无关!”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一闪,竟是瞬间到了容钰的面前。   “神君小心!”后面,红黎惊得面色发白,又急又慌。龙王可是水神,有着数万年的修为,神君……真的是他的对手吗?   红黎心中满是担忧。   然即便未来不定,他也没有离开,依然坚定的站在了一旁。   他帮不了神君,但亦绝不会给神君拖后腿,更不能让神君丢脸!   容钰却并未有丝毫惊惶,仿若早就有了准备,在龙王刚落下时,手中玄钧也立即飞出,直朝龙王射了过去。   只听砰得一声,确实玄钧被挡了回来。   它锋锐的刀刃根本无法穿透龙王的防御。   “本王的身体坚不可摧,容钰,你认输吧!”龙王不慌不忙的冷笑,“你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你若是现在认输,本王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   他眸光冰寒,“本王必折断你的手脚,扔给我儿出气!”   容钰一字未说,只肃着丽容再次朝龙王攻去。   她把庞大的仙力全部灌注在玄钧身上,只听玄钧嗡鸣一声,刀身上银光闪耀,散着森冷刺目的光芒,随即忽然变大了数倍。   犹如一座尖锐的山峰,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龙王劈了下去。   多年的经验让龙王心头微凝,他本欲闪身躲开,然而,那□□却不断的变大、变大、再变大……最终竟让他避无可避,只能生生接下这一击!   只听轰隆一声炸响!   玄钧并未劈进龙王的身体,却也如一座巨山生生压住了龙王,震得整个西海竟都晃动了起来。   容钰直接飞身而起,踩在了玄钧之上。   “唔——”   只一瞬,龙王脸色微变,竟是生生闷哼了一声。他的手臂抵住了玄钧,转瞬,却是笑了,“好,好得很!”   话落,便见他长啸一声,玄钧巨震,瞬间化为了正常大小,回到了容钰的手中。而龙王身影一闪,化为了原形。   金色的巨龙几乎遮天蔽日,容钰抬头,视线中只剩下了这条庞大无比的巨龙。   巨龙的威压犹如泰山压顶,骇得西海水族们皆是惊惶的跪了下来,更有不少没有开灵智的水族直接在这威压之下丢了命。   “神君,神君!”红黎也被这龙压压得身体剧痛。他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看着那庞大骇人的金龙,面上满是恐慌担忧。   金龙太大了,红黎根本看不到容钰的身影。   他咬了咬牙,想要朝金龙的方向游过去,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结界,挡住了他的去路,也保护了他。   红黎瞬间反应了过来,不由用上自己所有的妖力朝着容钰所在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神君!”   那声音穿透了海水,飞出了西海。   海岸上,酆无咎耳尖微动,猛然朝着西海看了过去,轻喃了一声,“将军。”须臾,他忽然转头,目光冰凉的看向了龙三,回了一个字——   “是。”   “可笑至极!”龙三闻言,只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向面前青年的目光中只有不屑和轻视,“就凭你,也想挑战本君?”   酆无咎身上虽有瑞气保护,但是若他自己找死,便是瑞气也保护不了他。   这里可是西海,是他们龙族的地盘。   一个凡人,在海边,竟想挑战海的主人?   龙三大笑了起来,也不二话,直接化成原形,巨龙瞬间飞在了西海之上。只眨眼间,便见乌云盖日,电闪雷鸣。   这一次,龙三并未引雷,而是张开了龙嘴,吸入了大量海水,朝酆无咎吐了过去。   而海面风起云涌,波涛滚滚,巨大的海浪与天上的水柱相映,以恐怖的速度朝着酆无咎淹了过去。   与滔天的海浪相比,站在海边的青年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只不过一息,便被扑面而来、源源不断的海水淹没,竟是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   “死吧,死吧!”龙三晃动着龙躯大笑三声,“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酆无咎便是命数再好,有瑞气保护又如何?他终究还是只是一个凡人,凡人落进了大海之中,又怎可能还能存活?   然而就在这时,龙三的笑声却忽然戛然而止。一只属于人类的手,刺进了他的鳞片里,那里正是他的七寸所在。   “啊——!”   龙三痛得大叫一声,低头,便看见了死死抓着他身上鳞片的青年。青年浑身湿透,看上去狼狈不堪,可他确确实实还活着。   此时,他的脚竟正踩在冲天而起的海浪之上。   龙三立时在天上剧烈的晃动了起来,想要把那小小的凡人从自己的身上抖落下去。然而,青年却竟借助海浪之力,飞身一跃,直接跳上了巨龙的背上。   他取下腰间的佩刀,一刀砍在了龙三的脑袋上。明明只是凡刃,更是一个凡人,可竟然生生刺进了巨龙的鳞片中,霎时,数片龙鳞飞落在了西海之中。   “酆无咎!贱民!”疼痛瞬间激怒了龙三,他狂吼一声,“你竟敢骑在本君的背上,本君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然话未说完,眼睛剧痛,竟是酆无咎又一刀刺进了他的左眼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龙三痛得疯狂大叫,用力的晃动身体,想要把酆无咎甩下去,可是身上的青年却稳如泰山。   眼睛受伤,视力受损,龙三自也看不到青年的眼睛不知何时早已成了血红之色,眉心处,甚至还有暗气涌动。   分明是入魔之兆。   “容钰在哪里?”青年再次问了一句,“她在哪里?”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又森寒刺骨。   “她死了,死了!”   龙三心中大恨,满腔的恨意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酆无咎,闻言,直接冷声回道。然后,他瞬间化为了人形,本站在他背上的青年立即没了支撑,朝着海面坠落。   “她死了,你想见她?那便也去死吧!”龙三站在半空之中,捂着自己的流血的左眼,伸手一抓,凶猛的海水再次朝酆无咎淹了过去。   而这一次,龙三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根本没有给酆无咎留一丝活路。   在酆无咎落入海面的那一瞬,四面八方而来的海水便无穷无尽的涌了过来。   死了?   将军……死了?   冰冷刺骨的海水进入了酆无咎的口鼻,似要彻底淹死他。坠入的那一刻,他甚至连呼吸也不能了。   身体无限朝下坠落,犹如酆无咎的心。   在听到她死了的那一瞬,直接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再难有光射进去。   心底的恨意和杀意、愤怒,亦在这一刻猛然喷涌而出。   魔心也在这一瞬彻底压制了太阳真火,在他的丹府之中窜动,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磨灭了他的理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那些伤害她的人,杀了所有人!   海水中,本是气息微弱的青年忽地重新睁开了眼睛,眼里的红光却已经被一片深沉的浓墨淹没。   海面上,龙三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海水,却依旧不解气。酆无咎竟然敢废了他的左眼!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正要下水查看酆无咎的死活,然就在这时,一股海水却冲天而起,竟是直接打在了龙三身上,把他也击退了数丈。   而随着海水,一个熟悉的身影破海而出,竟是直直朝他飞了过来。   飞?   龙三心头一震,对上了青年黑不见底的眼睛,那一刻,一股浓浓的恐惧不加掩饰的从心底升起。   “酆无咎?不可能!你怎么没……唔!”   话未说完,一只手便猛然穿过了他的胸膛,只听砰得一下,竟是直接捏碎了他的心脏。龙三张大了嘴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身体不由自主的化为原形。   一个巨大的血洞出现在了巨龙的身躯上,宝贵的龙血仿若流不尽一般落进了西海之上,竟是连那一片海面都染红了。   心脏碎裂,但身为神仙的龙三却不会立即而死,但却也是重伤。   而那捏碎了他心脏的青年并未停顿,再次跳上了巨龙的背上,拿起刀重重地砍在了龙躯上,竟是在活生生的剥开那层龙皮……   “啊啊啊啊——”   龙惨烈的嚎叫声立时响彻云霄,也落进了海底,传到了西海所有水族的耳里。   “吾儿!”   龙王脸色大变。   只如今,龙王却是动也不能动。   他已然重新化成了人形,龙爪抓住了容钰的肩膀,然而锋锐的刀刃也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刺破了他的皮肤,有血慢慢滴了下来。   容钰打不过他,可他亦杀不了容钰。   儿子的惨叫声一直在他的耳间回荡,可龙王却只能沉凝着脸色,直直的看着容钰,眼里的轻视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忌惮。   不过短短几日,此人竟成长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是他,小瞧了她!   “容钰,你想与本王耗下去吗?”只是此时,龙三的惨嚎声不绝于耳,龙王根本静不下心来,相比对面平静的容钰,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但其实,容钰的心跳却在前一瞬忽地加快了。   “父王,父王……救我,救——!”龙三的声音戛然而止。   容钰心头一颤,收回了玄钧,立时朝海面飞去。飞出来的那一瞬,龙血如雨幕一般落下。容钰抬头,看见了染满鲜血的青年。   ——他睁着黑沉无色的眼睛,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第77章 战友(改了一下)   “……将军?”看到她, 青年墨黑的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飞速的颤动着,明明满身血煞之气, 可这一瞬,却似是又透露着一股天真。他定定地看着容钰, 声音低哑, “您没有死。”   “是我,无咎, 我还活着。”容钰红唇轻抿,直接朝着酆无咎飞了过去。然而, 她的动作却像是惊吓到了青年,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猛然转过身去,不再看容钰, 只摇着头道:“不, 我不是酆无咎,我不是他!”   他边说, 边垂头,看见了自己满身的龙血, 还有正不住滴着血的利刃,眼里有着明显的惶恐和惊惶。   她看到了, 看到这样不堪的他了。   她一定会厌恶他的!   那双墨黑的眼睛墨色逐渐褪去,慢慢恢复了几分清明,可这一刻,酆无咎却更愿意自己还是方才那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根本不敢转头去看她,不敢面对她。   对,只要他离开, 只要他快点逃走,只要他不承认,她就不会知道方才那个残忍嗜血的疯子是他了。   酆无咎只觉浑身冰凉,迫切的想要飞身离开,然而,身后的人速度却比他更快。   不等酆无咎离开,容钰便已经飞身到了他的身边,直接伸手拉住他的手。   酆无咎立时顿在了原地。   “我没有认错,你就是无咎。”容钰一字一顿的道,“傻和尚,别怕。”她感受到了青年身子的颤抖,自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一个凡人,一个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又怎会飞行之术?况且,还能屠龙。   容钰垂头,便见到了坠落在海面上的巨龙。不久前威风赫赫的巨龙,此刻却凄惨无比。龙鳞被剥光,龙皮被剥开,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身体。   他的两只龙角全都被折断,一只龙眼已成了血洞,正不住的流着血。   已是奄奄一息,看上去凄惨至极,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然而,容钰心中并没有一丝同情。龙三的所作所为,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他自找的。容钰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身边不愿直面对她的青年。   她曾与龙三交过手,虽论武力,龙三比不过龙二,但也有大罗金仙的实力。而无咎不过是个凡人,便是身体有了异变,要对付龙族,也是极难的。   青年的身体颤动的更加厉害,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刚动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了。   那只比他的手小了许多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温热柔软的触感穿过他的肌肤,一寸一寸的传遍了他的身体。   酆无咎的身子立刻僵住了。   “你受伤了吗?”耳畔,传来了女子柔和中带着担忧的声音,那声音中没有任何厌恶和鄙弃。   她在关心他。   酆无咎豁然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对上的却不是他臆想之中的失望。她看着他的目光,从未有丝毫改变。   那一刻,酆无咎冰凉的心忽然活了过来。   “我……”他喉头剧烈的上下滚动着,声音干涩难耐,“我没有受伤……唔!”然而话还没说完,嘴里便忽然吐出了一口血来,身子也忽地一软,竟是直接朝着海面坠落。   “小心!”   容钰吓了一跳,忙伸手揽住了青年的身体,便朝海边飞去。她秀眉微蹙,脸色微变,沉声说着,“不要逞强,我这便为你疗伤。”   青年染血的苍白脸庞似是终有了一丝温度,他睁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扯了扯唇角,轻轻应了一句,“好。”   “老三!”   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们,容钰也无法立刻为酆无咎疗伤,她刚把酆无咎放到了海岸上,便见龙王紧随而来。   一看见奄奄一息、满身凄惨的三子,龙王当即大吼了一声,龙啸声刺得容钰的耳朵生疼。   “父王……父王……为我、为我报仇!”龙三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便彻底咽了气。   直到死,那唯一完好的右眼也睁得大大的,里面似是装满了愤怒不甘,以及恐惧。   “老三!”龙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再无声息的儿子,大声呼唤着,然而龙三已死,再也不能给他回应了。   除了龙九,三子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而如今,他的儿子就死在了西海,死在了他这个父王的面前!   “酆无咎!容钰!”龙王暴怒,金龙在天上愤怒的盘旋着,方才晴朗的天气又在瞬息间巨变,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看上去极是骇人。   恐怖的龙压震得整个西海,甚至是方圆数千里都震动了。   西海附近的百姓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紧闭房门,可即便如此,那恐怖的龙啸声依然清晰至极。只听着,便让人心神俱荡,惶恐难安。   “龙王、龙王发怒了!”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西海附近的城池村落。   红黎本来在海底便被龙压震了许久,好不容易出了海面,却又被龙王更强大的威压压住,口中血不断,不由自主的便化为了原形。   只是此时西海剧烈的翻滚着,暗流涌动,一条小小的鲤鱼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实在是太危险了。   正在红黎焦急的时候,只觉一股仙力袭来,下一刻,他的身体便被这仙力托住,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海岸飞去。   是神君!   红黎立时便反应了过来。   这股仙力不仅把他安全的带离了危机四伏的西海,还为他挡住了龙压,一落地,红黎这才能重新化为人形。   “神君!”   看见容钰,红黎立时兴奋的朝她迎了过去。   只是还未跑到容钰面前,便见一个高大的青年忽地挡在了他的面前,亦阻挡了他的视线。红黎只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煞气扑面而来,他本能地顿住了脚步。   他的身量比面前的青年矮一些,抬头,便对上了一张冰冷的脸。   此人若论相貌,乃是上等。便是在美人无数的水族中,也是极其出挑的。然此时,那张美人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尤其是那双眼睛。   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就像是在看一条死鱼。   “无咎,红黎,你们先到后面去。”红黎正被这突然挡在面前的男人惊了一下,不等他仔细思考,前方容钰便开口了,“红黎,劳你保住无咎。若是情况危急,便立刻带着他离开。”   容钰面色凝重,手持玄钧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红黎本能地应了一声:“是!”   然后看到正搅得天地巨变的龙王,红黎也没有心思再想其他的了,他心知自己便是留在这里,也帮不了神君的忙,甚至还要拖累神君,累她分神,因此立刻便要遵从容钰的命令,拉着青年的衣袖便要朝后走。   然而,拉不动。   “你……诶诶,你干什么?!”红黎转头,本想催促青年。可不等他说完,青年竟径直甩开了他,朝着容钰与龙王的方向跑去。   红黎当即吓了一跳,便想追上去。   此时,容钰已经飞到了龙王的面前,与他打了起来。   爱子的惨死,让龙王暴怒异常。若说之前在海底与容钰交手时,龙王还留有余力,此刻,痛失一子的他,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不但没有丝毫留手,甚至招招致命。   金龙太过庞大了,而且数万年的修为不是说说而已。况且龙王庙多年来都香火不断,即便如今香火之力大大减弱,可是身为龙王,他依然能受到无穷无尽的香火。   仙力庞大无比,容钰虽有神印加持,可因之前破出水牢、压制太阳真火时,便消耗了不少。   因此,容钰的身上很快便有了伤。   龙鳞坚硬,龙爪锋利,龙尾强劲,再加上龙王对战经验更加丰富,容钰的仙力消耗极快,脸色逐渐发白。   “本王今日,定要杀了你们,祭奠吾儿!”龙王厉喝一声,话音未落,他粗长的龙尾便狠狠扫来,再加上天上雷电不断,容钰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生生受下这一击。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玄钧也变大数倍,化成万千银刀,围困住了龙王的身躯。   然后,容钰立即祭出神印,眸光暗沉,本欲放出太阳真火。否则,以她如今的实力,根本制不住龙王。   然而就在龙尾扫来的那一瞬,一个熟悉的人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酆无咎。   容钰只怔了一瞬,脸色大变,怒道:“你来干什么?!无咎,快回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龙尾已经近在咫尺,带起了一股强劲的激流。   “那龙,是我杀的。”   只听砰得一下,青年生生受下了这一击,脸色立时惨白无比,身子晃了晃,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身体,依然牢牢的挡住容钰。   见容钰神色骤变,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咽下嘴里的腥甜,轻声道:“将军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不等容钰说话,他飞快的道:“他们说我的命数极贵,有可能成为人皇,身上有瑞气保护,所以,龙王杀不了我的。”   说罢,没等容钰回应,他便忽然转身,沉凝着脸便要朝着金龙飞去。   果然,在龙尾击在他身上的那一瞬,天上雷光大闪,竟有数道天雷朝着龙王击了过去。只是龙王何其强大,又何惧这几道天雷?   他巨大的龙躯连晃动都无,直接长啸一声,再次朝着两人攻来。   “傻子。”   看着青年决绝的背影,容钰轻喃了一声,声音很低,除了她自己无人能听见。话音未落,下一刻,她已然飞身到了青年的身边。   “将军……”   “龙是你杀的,可你,是为我而来。”不等酆无咎说完,容钰便直接道,“酆无咎,你既然叫我一声将军,便应该明白,一个合格的将军,是不可能躲在人身后的。”   酆无咎张了张嘴,心脏剧烈跳动。   “所以,”容钰倏然沉下了面色,冷声道,“一起吧。”   正如她所说,身为将军,护人是她的责任,不可能躲在其他人身后。而身为靖王的酆无咎,作为靖军的主上,也从不是一个软弱的首领。   他们都不愿做被保护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战斗吧。   “便让我们做一次真正的战友吧。”女子的声音清淡平静,可却犹如一股飓风,直接在酆无咎的心中掀起了巨浪。   可又因为她的这句话,惊涛骇浪瞬间归于平静。   战友。   将军,是认可他了吗?   酆无咎终于忍不住开心的笑了,郑重了应了一句,“好。”   两人并未有多少时间交流,龙王的攻击又凶又急,根本没有给他们多少喘息的时间。然而,即便如此,他们却仿佛早有准备。   在龙王的龙尾再次扫过来的时候,两人立刻分开。   酆无咎直接飞到了龙王的身躯上,他的刀已经碎了,他便用自己的双手攻击。一股黑气从他的手中生起,那一刻,酆无咎恍然变成了元华山的那只犬妖。   手掌竟在瞬间化为利爪,死死的抓住了龙王的鳞片。   “找死!”   龙王微微吃痛,大怒,心神瞬间被酆无咎吸引了过去。   而随着酆无咎上了龙王的身体,龙王分神的那一刻,容钰竟直接飞入了龙王的嘴里,进入了他的身体内部。龙王的身体坚硬无比,想要从外面攻击他不易,那便换一种方式吧。   她身上有九翎乾坤甲,至少能护住她的要害。   是以,容钰毫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龙王的嘴里。   龙族的消化能力极强,便是九翎乾坤甲也不能让她在这里面待很久,所以容钰时间有限。一进入金龙身体里,她便直接朝着龙王的心脏而去。   心脏受伤或是碎裂,龙王虽然不会死,但却会法力大损,再也无法以武力压制他们。金龙太大了,想要立刻找到心脏所在,并不是易事。   容钰直接祭出了玄钧,玄钧立刻得到了命令,随意的在里面攻击了起来。   “啊——容钰,你给本王滚出来!”龙体内部没有鳞片保护,自是比外面脆弱许多,玄钧很快便在里面留下了不少伤口,痛得龙王大叫,想要把容钰逼出来。   只是外面,酆无咎却并未给他机会,即便无法彻底伤到龙王,可他的攻击却一直没有停下。   虽方才的反噬天雷并不能真正的伤到他,可龙王被愤怒压制的理智依然回来了几分,让他有了迟疑,不敢真的直接对酆无咎下重手。   天道虽有限制,可若他真的杀了酆无咎,怕是也会受到极为可怕的反噬。   说不定,还会因此丧命!   一个小小凡人的贱命,又怎能比得上他?龙王自然不会愿意为了一个凡人,让自己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   因此,颇有些束手束脚。   而龙躯内部,玄钧的攻击未停,下一瞬,却有一股庞大的巨流朝着容钰扑面而来。这水可与普通的海水不同,带着极强的腐蚀性,玄钧立刻发出了嗡鸣声,刀身上都泛起了黑色。   容钰立时召回了玄钧,在水扑面的那一刻,终是祭出了太阳真火。   便是此水再厉害,也不是太阳真火的对手。   只是容钰的脸色也不好,控制太阳真火需要消耗庞大的仙力,她连着使用了两次,身体里的仙力几乎要被榨干了。   虽有神印帮助,能为她补充仙力,却暂时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容钰抿了抿唇,忍着反噬的疼,控制着太阳真火在龙体内冲斥,所过之处,焚烧殆尽,最后,终于找到了龙心所在。   只是此时,容钰的仙力也消耗殆尽了。   她勉强收回了太阳真火,若是再不收回来,太阳真火怕是便要脱离她的控制了。只是放收回了太阳真火,容钰便觉身体炽热难耐,灼痛由内而外,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便是太阳真火的反噬。   她再也忍不住,猛然喷出了一口血,脸色煞白如雪。   容钰深吸口气,忍着身体的痛,再次拿出玄钧,对准那颗正剧烈跳动的心脏便狠狠刺了进去。   霎时,一股巨力反震,容钰的虎口破裂。   可她没有移开,而是沉着脸咬牙再次劈了下去。   外面,龙王痛得大吼,身躯剧烈的晃动着。站在他身上的酆无咎,已是脸色雪白,魔心再次蠢蠢欲动。   他方才与龙三战斗,便已经消耗巨大,早已是强弩之末。   之前他忽然软倒,一半是假装,可一半却也是真的。   可此时,他不能再任由魔心占据他的心神。   他不能、不能让将军看见那样的他。   否则,她定会自责的。   而那一瞬,他似乎也心有所感。   在这剧荡中,酆无咎终是再也站不稳,身体剧痛无比,他终于在又一次晃动中朝着海面坠落下去。   眼见着便要落入早已久候在下面的巨鲨口中,一条红鲤鱼却忽然出现,一口叼住了坠落下来的青年,迅速游到了海边,带着他上了岸。   而就在这时,金龙忽然化为了人形,长大了嘴巴,一口便吐出了一个人来。   “神君!”   红黎惊叫了一声。   便见那女仙身上的战甲早已满是鲜血,清丽的脸庞上也满是血痕,也不知是龙王的还是自己的。   她的身体在空中飞旋了一圈,才终于站定。   而此时,她的左手掌心中正托着一颗巨大的龙心,那龙心还有生命,还在跳动着。   “把心脏还给本王!”   龙王死死地看着容钰手中的龙心,阴沉着一张脸,可却没有冲过去抢,只因失去了龙心,龙王此时也相当于失去了一半的法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还给你可以,但请龙王发誓,放我们离去。”容钰面色平静,染着血色的脸庞似也多了一股凌厉,“北海龙君之死,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等龙王发怒,她冷冷勾了勾唇角道:“你们龙族不是最喜欢挑战他人吗?北海龙君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成王败寇,龙王你说对也不对?”   龙王阴冷的看着容钰,又转头看向了海岸边上的酆无咎,死死的盯着两人看了又看,最终却是只咬牙道:“好一句成王败寇!苍泽神君果然让本王刮目相看。”   “龙王过誉了,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容钰语气淡然,“那龙王的意思是?可还想要这颗龙心?”   “好!”沉默半晌,龙王大喝了一声,“本王同意你的要求,放你们走,也不再追责。”   他强忍着满腔杀意,一字一顿的说着。   “苍泽神君,你可满意了?”   “既然如此,那这颗心本君便物归原主了。”说着,容钰便直接把龙心还给了龙王,转身便飞落到了酆无咎与红黎身边道,“我们走吧。”   “哪里走!”身后,却忽然响起龙王的一声暴喝,他把龙心放回了身体里,却是瞬间变脸,再也不压制杀意,再次朝着容钰三人追来。   “神君!”红黎大叫了一声。   而一旁,垂着头的青年,眸色更是在瞬间似又有血色缓缓生起。   “堂堂龙王竟然食言而肥,今日,倒是让本君也大开了眼界。”容钰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惶,甚至还笑了一声,她不慌不忙的转身,左手轻轻一握,本来还在叫嚣的金龙身躯忽地一滞,下一刻,忽地仰天痛吼。   “你骗了本王!”金龙再次化成了人形,他捂着胸口,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了一些,“你做了什么手脚?!”   “若是龙王守信,那便没有任何手脚。”容钰冷笑了一声,“若是你不守信,那颗龙心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音未落,龙心便忽地从龙王的胸口中飞了出来。   只见那鲜红的龙心里,竟有刀影闪过。原来竟是容钰,直接把玄钧留在了龙心之中。   “你想干什么?!”龙王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容钰,你敢!”   然而,话音刚落,龙王便猛然喷出一口血,便见那颗龙心在瞬息间便被玄钧劈得四分五裂,碎成了千万片,吹散在了天地之间。   “不!你竟然毁了本王的心!”   哪怕失去了龙心,失去了一半的法力,可龙王依然不容小觑。这一吼,直接让本也是强弩之末的容钰心神剧荡。   “将军!”   一具温暖的身体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是无咎。   容钰稳住了身体,咽下了喉间的腥甜。   好在龙王也是身受重伤,若是再打起来,便是她赢不了,也能让酆无咎和红黎离去。   “父王!”   只是,正这时,只听一声厉喝,容钰神色一变,抬头便见龙二飞了过来。见此,她的脸色瞬间凝重了。   “好!老二来得好!”龙王大喜,“酆无咎杀了你三弟,容钰毁了本王的心脏,快替本王杀了他们!本王要他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三弟死了?!”龙二难以置信,然转头,便看见了一条死相凄惨的龙,立刻脸色骤变,浑身杀意剧增。   身为西海龙君,西海发生剧变,龙二自然很快便收到了消息,便飞快地朝这边赶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虽与龙三关系一般,可再怎么也是亲兄弟。   如今兄弟惨死,身为兄长,他怎可能无动于衷?!   父王说得对,他必须为三弟报仇!还有父王,他们竟然敢毁了父王的心脏,简直罪大恶极!   “将军……”   容钰没有说话,只沉着脸挡在了推开了酆无咎与红黎的身前。   她没有说让他们离开的话,有些话不必多说,便已明了于心。   “抱歉,今日我怕是护不住你们了。”   “将军莫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闻言,酆无咎却只是笑了笑,他脸上血迹未干,身上满是海水的咸腥气与血腥味,高大挺直的身躯与曾经那单薄的小和尚已经相去甚远了。他看着容钰,含笑道,“将军,你说过,我们是战友。。”   他曾无数次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想只做一个等待别人保护的人,更想要与她并肩而战。   如今,这个奢望终于实现了。   仙凡有别,他既做不了她的心上人,那便舍情取义,做她的身后人吧。   容钰心尖微颤。   “不错,神君您无需感到歉意。若不是您及时赶来,我早死了。”红黎也道。   容钰看着两人,虽脸色苍白,形容狼狈,可眉宇间却再无一丝郁气。   恍然间,她似乎回到了多年前。   原来那份情义从未变过,变得只是身边人。   “放心,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龙二狂喝一声,瞬间化为龙形,龙尾晃动,便要狠狠的扇过来。然恰此时,天上却有仙光出现。   一道惊雷劈在了中间,阻挡了龙二的攻击。   “西海龙君住手!”众人抬头,便见雷神在上,手持雷神锤大喝道,“四海龙王、西海龙君、苍泽神君等听令,天后有召,宣尔等即刻上天庭!” 第78章 问心   雷神之后, 璎霖紧随其后,看到容钰忙唤了一声:“神君,你没事吧?”话音未落, 她便已经跑到了容钰的身边,担心的看着她。   许是太过着急, 她没注意到旁边的人, 直接挤开了一旁的青年。   看着贴在容钰身上的璎霖,酆无咎的眉心不由自主的蹙了蹙, 眸中似有暗光闪过。只是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天后的旨意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包括容钰。   酆无咎便看见他的将军并未推开那个聒噪的花仙, 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挽住了她的手。   她们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对于女子来说,或许也只是正常的距离。酆无咎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的,可他竟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嫉妒。   不错, 正是嫉妒。   他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刺眼至极。   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 酆无咎猛然握紧了双手,任由指甲刺进了自己的手心, 以疼痛来维持自己的理智。   他甚至已经说不清,是魔心污染了他, 还是他的心本就如此狭隘。   “我无碍,你不用担心。”容钰安抚了璎霖一句, 便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璎霖道,“神君,我们还是先与雷神上天庭吧,边走便说。”她边说,边警惕的看了一眼一旁脸色铁青的龙王和龙二父子。   “红黎, 你拿着玄钧先回苍泽山,树老会妥善安排的。”容钰点头,也不再耽搁,先交代了红黎几句。   红黎只是凡间小妖,此次也与此事并无多大关系,自是不能上天庭。但若是留在这里,怕是会有危险,是以,容钰便先让他去苍泽山。   苍泽山有树老坐镇,且还有护山大阵,比外面安全多了。   “是!神君放心,小妖不会有事的。”红黎知道神君是关心他,因此立刻接过玄钧,朝着容钰行了一礼,便转身朝着苍泽山而去。   待红黎离去,容钰这才与璎霖朝前走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忽地转头唤了一声:“无咎。”   身后,青年垂着头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容钰的声音,他才抬起头,看了过去,眼睛已然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只眼角似还泛着淡淡的红意,添上了一分妖异。   “将军。”酆无咎怔怔应了一声。   容钰唇角似是微微翘了翘,然后朝着酆无咎伸出了手,轻声道:“我们走吧。此去天庭路远,我们一起。”酆无咎虽是凡人,可却是屠龙之人,此次定然也要一同上天庭。   酆无咎看着朝他伸出的那只手,须臾,眼底的寒冰忽地融化了。他看着容钰,伸出手,牵住了她的衣袖,轻轻应了一声:“好。”   便是龙王父子不愿,可如今天后下令,又有雷神在一旁,即便他们心中愤恨难言,此刻也没了杀容钰等人的机会。   “本王倒要看看,这一次天后要怎么判!”   龙王收起了儿子的尸体,冷哼一声,当先便与龙二朝天庭飞去。   路上,璎霖此次天后忽然派雷神下界下旨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   原来自上次容钰离开后,璎霖便担心异常。且容钰还一去不返,将军庙又曾有异样发生,璎霖便猜到了容钰怕是遇到了危险。   只是她深知,自己仙力低微,便是此番去营救容钰,怕也只是无用之功。   因此,她便只好先把担忧压了下来。   只是将近三月过去,容钰却依旧音信全无。璎霖实在等不下去了,便与树老商量了一番。树老继续坐镇苍泽山,而璎霖便悄悄来到西海。   她立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悄悄抓住了一只西海水妖,这才知道容钰被龙王困在了水牢之中。   璎霖便知大事不好。   她不敢立刻去找容钰,担心自己暴露,救不出神君不说,说不得还要成为威胁神君的人质,因此,璎霖便悄悄躲在了西海附近,再一边想着对策。   以她之能,自然不是龙族的对手。   最后,璎霖咬了咬牙,便再次入了冥界,去寻了阎王。只阎王与容钰并未有什么交情,且因他闭关百年,积累了许多公务,冥界也乱了不少,自然不可能亲自出来。   但冥界变成这样,龙族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阎王自是都记在心里。   而容钰与璎霖等,算起来于冥界也有恩情。   是以,阎王虽没有亲自出面,可却直接把此事上奏了天庭。龙族私自囚禁关押神仙,甚至还是正神,本就已经违反了天条。   只是他们都未想到,最后此事竟然闹得这般大。   谁也没有想到,酆无咎一个凡人竟然能杀死龙三,此事,必然不能善了了。以龙王父子的性子,怕是会直接要了容钰等人的命。   因此,阎王担心来不及,最终亲自上了天庭,向天后禀告了此事。所以,才有了雷神带着天后的旨意下界一事。   “还好雷神来得及时。”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璎霖便吓得俏脸泛白,紧紧抓住容钰的手道,“神君,你以后可不能如此冒险了!”   她更是坚定了,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她绝对不能让神君一人离开。   “这不是有你在吗?”容钰轻笑道,“此次,我还要多谢璎霖仙子的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你,我与无咎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她说着,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脸上带着苍白之色。   闻言,璎霖小脸红了,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我这哪里算是什么救命之恩,不过、不过就是跑个腿而已。”   “可你这跑个腿,可是救了我们三条命。”容钰脸上笑意更深了一些。   身后,酆无咎沉默的看着前方靠在一起的两人,随即,猛然别开视线,不敢在看。指甲刺得更深了,手心的疼痛也更加剧了几分。   可酆无咎却也分明的感觉到体内那跳得越发嚣张的魔心。   心中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说话间,众人终于到了天庭。   因为天帝还在闭关疗伤,是以,如今三界诸事由天后管辖。正殿中,天后端坐在主位,而下方,龙王与龙二父子已经到了。   此时正殿中的气氛僵硬冰冷,天后倒是面上含笑,可龙王父子的脸色却依然难看得很。   见容钰等人到了,龙王便直接开口道:“酆无咎杀我三子,犯下弑神的大罪,敢问天后您将如何处置这等罪人?!”   罪人二字,龙王说得很是大声,每个字都充满了怒意和杀意。   闻言,天后脸上的笑意收去,面带惋惜的道:“北海龙君之死,本宫也很是遗憾。只是,酆无咎为何要杀北海龙君呢?况且他只是一个凡人,又如何能杀得了龙?”   不等龙王说话,天后继续道:“三界皆知,龙族法力强大,刚出生便有金仙之能。而北海龙君更是九位龙子中的佼佼者,已有大罗金仙之力,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死于一个凡人之手呢?”   此话一出,龙王脸色铁青至极,龙二沉不住气,大怒道:“天后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讽刺我三弟技不如人?”   堂堂龙族,竟然死于凡人之手,简直贻笑大方!这话若是传出去,他们龙族还有何威信可言?   “大胆!”天后还未说话,身旁的侍立的女仙便俏面染雪呵斥道,“西海龙君好大的威风,莫不是龙族已经成为了三界的主宰,竟敢对天后娘娘不敬?!”   “你说……”   “老二,闭嘴!”不等龙二反驳,龙王便开口呵住了他。他并未去看那呵斥龙二的女仙,而是直直看向了天后。   一个小小的瑶池女仙还没有资格让他放在眼里,那女仙敢如此说话,不过也是授了天后的意罢了。   “那天后的意思是什么?”龙王面沉如水,一字一顿的问道,“难道我儿便白死了不成?”   “龙王还是先消消怒气,你的心情本宫理解。”天后叹了口气,轻声道,“丧子之痛,本宫早已体会过了。本宫自然不会让北海龙君就这般白白送了性命。只是,”   她顿了顿,又肃了面色,沉声道:“本宫也得弄清事情的原委,依天条处理才行。本宫虽是天后,却也不能违背天规,龙王,你说可对?”   龙王目光阴沉的与天后对视,半晌,才冷声问道:“那天后想知道什么?”   “本宫有三个疑惑。”天后问道,“第一,北海龙君为何回在西海?龙王掌管凡间水域,做了数万年的水神,想来早已熟读天规。身为水君,是绝不能无故离开自己司职的水域的。”   不等龙王回答,天后继续道:“第二,苍泽神君又为何会被囚于龙族水牢?天条规定了,神仙是禁止私斗的,而苍泽神君还是正神,龙王为何要私自扣押正神?”   “第三,神仙不得无故伤害凡人,北海龙君为何会与酆无咎打起来?难道是酆无咎自己主动挑战龙君不成?”   此三问一出,正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酆无咎,你先来回答第三个问题。”没等众人开口,天后便忽然看向了酆无咎,如此问道,“若本宫没有记错,你身为凡间靖王,应在自己封地,为何会到了西海?还有,你一个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又是以何杀了北海龙君的?”   酆无咎向天后行了一礼,顿了顿,才回道:“是魔心,我吞下了魔心。”   “你说什么?!”不等天后说话,容钰终于忍不住抢先问道,“魔心……是什么?”只听两个字,容钰便感受到了浓浓的不详。   她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酆无咎那双忽而血红忽而暗沉墨黑的眼睛。   “魔心……原来如此。”天后沉默了片刻,才脸色淡漠的说道,“魔心,乃是上古魔物的心脏,蕴含着强大的法力。”   至于其他的话,天后并未再说,只问道:“魔心从何而来,你为何吞下了它?”   闻言,容钰倏然紧紧看向了酆无咎。   酆无咎没有转头去看容钰,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神色,他垂着头,继续回道:“此魔心,乃是梦魔带来的,他说是受龙族的命令。”   “胡扯!”龙二急忙大喝一声,“我们龙族根本不知道什么魔心,酆无咎,你可别朝我们泼脏水!”   与魔物有牵扯,那可是大罪。   若是传了出去,三界众生怕是会恨死了他们。是以,他们绝不能承认与魔物有牵扯。   “凡事都要讲证据,天后,您可不能听信这等小人的一面之词。”龙王沉声道,“说魔心乃是我龙族命梦魔送去的,可有证据或是人证?”   “梦魔已经死了。”酆无咎回道。   “所以那便是没有证据了。”龙王直接道,“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信口开河了。真相如何,不过由你一张嘴而已。”   “天后明鉴,此事,与我们龙族可没有半分关系。这酆无咎如此说,不过是想要推脱自己的罪责罢了。”   龙王冷笑道:“依本王看,那魔心之所以会找上他,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不干净而已。”   “魔物危害无穷,酆无咎吞下了魔心,想必没多久便会被魔心污染,堕落成毫无人性、残暴嗜杀,危害三界的魔头!请天后即刻下令,立即处死这魔头,以免留下后患!”   说着,龙二便要去抓酆无咎。   “谁敢动他?!”容钰一声厉喝,直接挡在了青年的面前,冷冷直视龙王父子,“龙王这么着急想要杀人灭口,又是想要隐瞒什么?”   不等龙王反驳,她直接道:“天后的三问,你可还没有回答!”   “况且,”她直直的站在青年面前,斩钉截铁的道,“酆无咎从未做下恶事,且行善无数,又是哪里来的魔头?!”   酆无咎抬眸,安静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女子。   她的背影纤瘦,身量也比不上他,根本挡不住他,可却犹如一座高山,稳稳的站在前方,为他挡住了所有的蜚语和攻击。   “天庭有问心台。”须臾,天后开口道,“苍泽神君与龙王你们不用吵,且让酆无咎去问心态走一遭,便能知道他是恶还是善。”   说话间,天后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容钰,最后又直直看向了酆无咎,沉声问道:“酆无咎,你敢去问心台一试吗?”   问心台是何物,容钰也知。   它乃是上古大神以神石炼制,能够照清世间一切罪恶,但凡上了问心台,便没了回头路,只能通过了问心台的测试才能下来。   若是善,便安然无恙。   可若是有恶,那便会受到问心台的责罚,恶有多少,罚便会有多少。而魔物上了问心台,最后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把命留在那里。   “好。”   一个好字猛然在容钰耳畔炸响,她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青年,却见他对她微微笑了笑,再朝着天后一拜道,“酆无咎愿意一试。”   说着,他便垂下头,避开了容钰的注视。   “酆无咎。”容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平时会唤他无咎,或者唤他小和尚,却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酆无咎没有抬头,只干涩的应了一声。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她的神色。从他说出魔心的那时起,酆无咎心里便无任何侥幸了。他本想把这事瞒一辈子,瞒到他死的那一刻。   可体内疯狂叫嚣的魔心,却让酆无咎明白,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魔心太过霸道了,而他……也如龙王所说,内心污秽不堪,如此的他,又如何能压制魔心?   他曾想借助它获得强大的力量,便必将承受它带来的后果。   他不能赌,也不敢赌,自己能够再坚持多久。   他更不敢告诉她。   此时的他有多么想要把她拥进自己的怀中,想要她的眼睛只看得他一人,想要她的世界只剩下他……   可这些都是不对的。   她是翱翔天空的鹰,做不了被囚在笼子里的雀儿。   这样的心思太过污浊了,他绝不能允许自己有一天伤害到她。   “我信你。”   轻轻的三个字却犹如重锤重重地砸在了酆无咎的心上,他身子一颤,终是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   他本以为会对上她的失望,却不想看到的是她对他的笑。   她含笑看着他,眼里像是有繁星闪动,轻柔地对他说:“酆无咎,我信你。”   酆无咎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僵直着身体,枯涸的心间却忽然间冒出了一枝绿芽。   “好!”这时,天后说道,“酆无咎已经同意了上问心台,龙王,你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等他开口,天后先道:“梦魔已死,没有证据证明魔心是从龙族而来,此事待调查清楚再议。不过,方才苍泽神君说得对,龙王,本宫的几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如何回答?   龙三身为北海龙君,却出现在西海,本就是擅离职守,犯了天规。其实这种事并不少,只是往日并未有人把此事摆在台前。   只是天帝会因龙族的地位和能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几分面子,然天后行事却与天帝大不相同。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上位之人的态度。   而如今,天后看上去并未偏帮容钰一方,甚至也是她主动提出了问心台,一言一行皆公正至极。   便是龙王,也无法反驳。   闻言,龙王面色阴沉,终是只能咬着牙,咽下了这口气。   无碍,反正吞下了魔心的酆无咎上了问心台,是绝无存活的可能。如此一来,也算是为他的三子报了仇。   “弑神屠龙乃是大罪,可魔心来源存疑,这是其一。其二,北海龙君擅离职守在先。酆无咎屠龙一事,虽是事实,却也不是他一人之过。酆无咎有罪,却罪不至死。待他从问心台归来,再行处罚。”天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淡声道,“至于苍泽神君毁了龙王龙心一事,亦是龙王你先用水牢困住苍泽神君,后又要杀凡人,是以你们二人都有错,皆犯下天条,理应受罚。”   “苍泽神君与龙王各罚一百年仙俸,此事便已了了。”天后一锤定音,“对于这个处罚,龙王觉得如何?”   天后神色淡淡的看向龙王。   她虽这样问,可语气却强硬至极,根本没有更改的余地。   龙王被气得胸口生疼,只是失了心脏,他如今法力大减,便是心里再憋屈,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想到他们的计划,龙王便咬牙回道:“天后果然公正,本王心服口服。”   “那便好。”闻言,天后脸上终于生了一点笑意,片刻,又叹息道,“只可惜了北海龙君,如此年轻便走了。龙王你失去了一个爱子,我天庭也失去了一员大将,倒是太可惜了。”   “北海不能一日无主,龙王对此有何想法?”   龙王自然不愿意天庭再派雨仙来,闻言,立刻道:“本王想提九子请封,他即将成年,且天赋比之他几个兄长还要好,如今他三哥既然不幸离世,这北海便由他来管辖吧。”   “如此甚好。”   龙王本以为天后会借此为难他,如上次天帝那般一样,却没想到天后竟是一口同意了,“那本宫便等着龙九太子成年,接手北海了。”   天后就这般同意了?   龙王心里非但没有半分开心,甚至生起了浓浓的警惕。短短交锋下来,他已然发现天后的强势,怎会如此轻易同意此事?   龙王眸光微闪,一时间却有些想不通。   在此之前,天后虽担任天后一职,乃是三界最尊贵的两人之一。与凡间皇室不同,凡间后宫女子不能参政,但在仙界,天帝与天后却是平起平坐的。   然而,数万年来,天后却很少插手三界事务,只蜗居在瑶池,仿佛对一切都佷淡泊。   是以,龙王对天后的了解并不多,甚至有时,都会忘记天庭还有一位天后。   而这时,便听天后主动提道:“时辰不早了,雷神,开启问心台吧。”   见此,龙王的眉头却是蹙得更紧了。   天后把九翎乾坤甲给了容钰,分明是器重她的意思,而如今,却用问心台审问酆无咎,到底是何意?   此事,龙王心中爱子的惨死之痛却已被愤怒与不安掩住了。   **   问心台,看上去平平无奇,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台。   “酆无咎,上去吧。”天后站在最前方,面色淡漠的道,“让问心台看看,吞下魔心的你,到底是恶还是善。”   酆无咎轻点了点头,一步步走上了问心台。   身后,容钰目光沉沉的看向他离开的背影。   “苍泽神君很担心他?”天后忽然到了容钰的身边,淡声问着。只是不等容钰回答,她忽然话锋一转寒声道,“仙凡有别,容钰,你还记得这天规吗?” 第79章 (改)仙凡有别无错,神……   仙凡有别。   容钰的心微微震了震, 片刻,她才启唇回道:“小仙记得。”   “记得便好。”天后轻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问道,“那你觉得, 何为仙凡有别?这条天规, 是对还是错?”   不等容钰回答,天后径直道:“仙凡有别, 在诸多神仙心中,多是指男女情爱之事。数万年来, 贪恋凡尘的神仙不知有多少。而其中,又以女仙居多。”   “通常触犯这条天规的神仙,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天后唇边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声音微凉, “这其中有人悔不当初, 亦有人执迷不悟,宁愿不做这神仙, 宁愿被贬落凡间受轮回转世之苦,只是却都晚了。”   “苍泽神君, 对此是如何想的?”天后转头看了容钰一眼。   容钰垂眸,须臾, 才回道:“小仙认为仙凡有别没有错。”   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顿,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问心台上的青年。此时青年已经盘腿坐在了问心台上,他紧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一般。   只眉心却不知为甚紧紧拧成了一起。   “贪恋凡尘的神仙,亦没有错。”半晌, 容钰却如此说道,她的声音不知何时起竟带了一丝沙哑,可语气却是坚毅的。   “此话何解?”天后倏然沉下了脸色,“天条没错,贪恋凡尘的神仙也没有错,那错的又是谁?是降下惩罚的天帝与本宫吗?”   “请天后娘娘息怒。”容钰并未被天后忽然的发怒吓到,闻言,只朝天后行了一礼,轻声道,“不,大家都无错。”   “神仙法力强大,有移山填海、搅动天地之能。若是任由神仙插手凡间之事,后果或是不堪设想。所以,天条无错。”   说罢,容钰顿了顿,又接着道:“可神仙亦是这三界众生之一,皆有一颗心。凡有心者,谁都做不到无情无欲,即便是神仙。神仙有情,既是有情,便会有割舍不得或者憧憬向往的事和人。有的神仙想要逍遥九重天,有些神仙却向往人间烟火……所以,神仙贪恋凡尘也无错。”   话落,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   虽容钰的声音不大,可在场的都不是凡人,声音再小,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无人敢开口,仿佛连呼吸都静了。   天后也没有说话,只是抬着头,与容钰一起看向问心台上的青年。   只短短的时间,青年身上便发生了剧变。他眉心紧蹙,脸色苍白,有血顺着唇角缓缓流出,而他明明只坐在那里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做,可此时,他的身上却出现了许多的伤口。   不但如此,那些伤口还在增加着。   没多久,他坐下的地方便染上了不少的血迹,雪白的问心台也染上了刺眼的红。   “若硬要说谁错了……”看着那几乎要被血染满的青年,沉默了半晌,容钰又忽然出声,“小仙认为,是身份。”   “有情有义的凡人与无情无欲的神仙,他们错的,只是身份而已。贪恋凡尘的神仙,或许有一日会看破红尘,斩断所有尘缘;无情无欲的神仙,也或有可能因人因物而生情,从此走进红尘。”   “若其不是神仙,动情又如何?”   “是身份吗?”天后轻轻呢喃了一声,忽地又问道,“那苍泽神君呢?你以凡人之躯飞升成仙,你可想做这个神仙?”   “神君!”闻言,不等容钰回答,身后的璎霖便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开口提醒容钰。她的脸上满是担忧,这可是天后,掌管三界的天后,这些话又怎能在天后面前说?   自古以来,神仙都不能生情,无论大家心中如何想,表面上却都是认同这一点的。   璎霖心中很是焦急,她不知神君到底怎么了。平日里,神君谨言慎行,为何这时却忽然对天后说这些?   若是天后怪罪下来,那该怎么办!   璎霖都恨不得冲上去把容钰拉走了,或是直接替她回答,只是不等她再开口,便听容钰却是反问道:“那天后娘娘呢?您可想要做这个天后?”   闻言,璎霖的脸都白了,不由自主的去看天后的脸色。   却见天后面无表情,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让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后才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含笑回了一句,“苍泽神君问得好!这个问题,自本宫成仙以来,还无人问过。这个天后,本宫想做吗?”   她自问自答,“当然想!”   “天帝天后乃是三界之主,在成为天后之前,本宫也只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最多再活个几十年,便要进入轮回。而成为天后,不仅可以跳脱轮回,更掌握至高无上的全力,本宫又怎会不想做这个天后?!”天后一字一顿的道,脸上笑意更浓,只是眸光却依然是冷的。   “以凡人之身飞升成仙,自该感谢天地才是。苍泽神君,你说是吗?”她说尽了成为天后的好,未提到一点做天后的坏,仿佛真的对此只有满腔高兴与谢意。   “是。”容钰声音沉然,一个是字,她说的很是斩钉截铁,“三界生灵无数,凡间凡人也是千千万,可能够飞升成仙的却是寥寥无几。有些人和妖,奋斗了一生,也只是做了徒劳之举。小仙能幸运的成为神仙,自然也是感激至极。若是没有成仙,小仙如今许是在冥界还债,亦或许稍稍幸运一点进入了轮回。”   “然而,进入轮回之后,世间便再也无容钰了。”容钰眸光清明,目光落在了问心台上青年染血的脸上,声音如玉,“小仙想要作为容钰存在于世间,小仙也舍不得离开。”   四年前她是带着必死之心再上战场的,那时,她并未想过活。与其背负愧疚和自责活一生,她宁愿舍下这条命。   马革裹尸英雄事,这是属于将军容钰的使命,亦是她应当承担的责任。   可若是能有重活的机会,谁又愿意去死?   刚成为神仙时,容钰确实是茫然无措的。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未来,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成定局,可最后上天却又给了她一次新生,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   “只是,”容钰抿了抿唇,单膝跪在了天后的面前道,“小仙做不了一个无情无欲的神仙。”   她为何会成仙?   直到此时,容钰也未想明白。   可有一点,她却很清楚,她定然不是因为斩断□□成的仙。   “苍泽神君起来吧,你并未犯错,不至于如此。本宫,不会罚你。”天后忽地笑了一声,看上去似是多了一分柔和,竟是亲自弯腰伸手把容钰扶了起来,“做不了无情无欲的神仙又如何?你并未触犯天条。”   不知何时,她们两人的周围生起了一张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她们说的话。   天后垂眸,淡声道:“这仙界,又有几个神仙是真的无情无欲的?”说着,她眸色一厉,冷声继续道,“便如这龙族,龙王的九子,可是异母兄弟。”   “还有……本宫与天帝,若是无情,又如何成的夫妻?”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近似呢喃。   闻言,容钰微微愣了一瞬。   她顺着天后的力道站了起来,夫妻二字,不知怎的,竟让她的心忽地一跳。   “阿钰,本宫唤你阿钰如何?”正这时,天后忽然笑着看向她,眼里似有微光闪过。容钰对上天后温柔的脸,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见此,天后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这凡间的姑娘,大都及笄便会谈婚论嫁。阿钰,你可曾有过心上之人?”   不等容钰回答,天后便笑着补充道:“你无需担心,也不一定回答,本宫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容钰张了张嘴,一时间眼里却罕见的有茫然之色闪过。   见此,天后微微摇了摇头,忽地话锋又是一转问道:“你可知,你为何会成为苍泽神君?”   这个问题与方才的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容钰杂乱的心绪立时被这个问题打散,她回过神来,却是有些疑惑地看向天后,道:“这乃是天帝所赐。”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什么改变,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天后摇了摇头,语气冷淡,似带着一丝怨怼。   容钰没有说话,也不便插入他们夫妻之间,便只能沉默垂首。   “如今,本宫便告诉你为何会成为苍泽神君。”天后脸上的笑意淡去,眸色冰冷,转瞬间似乎又成了那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三界之主,不疾不徐地道,“因为,你太年轻了,而这仙界,又是个讲究资历的可笑地方。”   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你之所以能飞升成仙,与本宫与天帝无任何关系,乃是因为天地点了你。天地要你成仙。”天后沉声道,“你一飞升,名字便出现在了仙录之上,位列正神之外。苍泽山之主,又算什么正神?你本应是监察人间的司法之神!”   天后脸色带着讽刺之意。   “只是人间司法之神的权力太大了,那老家伙一直都是那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心思,又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最终你便成了这个劳什子的苍泽神君。”   “呵,”天后冷笑一声,“以一座山换一个人间,那老家伙竟也做的出来。”   容钰怔住。   原来这便是她能感应到苍泽山以外之地的原因吗?所以,她不应该是苍泽神君,而是人间司法之神。   可是为什么?   天地为何要点她?   “你是不是发现你的神印有封印?”天后又问道。   容钰点头。   “那便是了,”天后摇了摇头,“那老家伙总是这样,做了又不做透,总要留一道口子,真以为别人会感谢他?”   察觉到天后对天帝的嫌弃,容钰有些尴尬的闭着嘴。   她与天后并未见过几次,也不熟悉,陡然听见天后对她说这些,容钰自是有些无所适从。   交浅言深,她不知天后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只是暂时沉默以对。   但容钰的心绪却不由自主的因这些话颤动了起来。   天后的话里有对天帝的嫌弃,可她……却又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纵容与疼惜。   这便是夫妻吗?   她这般想着,却是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了问心台。当看清台上青年的模样时,心尖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   近似疼痛。   “容钰,你能做这司法之神吗?”天后看着容钰,忽地如此问道。   容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依旧落在青年的身上,触及到他身上的血迹以及苍白的脸色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别了开去。   那一瞬,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那么快,那么响,竟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一般。   她说神仙有情,也承认她不是一个无情无欲的神仙,这世间有着让她牵挂的东西和人。她做不到冷眼旁观,更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神仙有情,仙凡却是有别。   身为司法之神,更是应该以天规为准,绝不能知法犯法。容钰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她真的能做到吗?   司法之神,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神?   容钰目光深深的看着问心台上已然满身是血是伤的青年,这一刻,心头泛起了似乎不仅仅是对朋友的心疼。   “他快撑不住了。”一旁,天后没有一直等容钰的回答,而是忽然说道,“若是再这般下去,最多半个时辰,那便会死在问心台上。”   天后面色淡漠的道:“这数万年来,能从问心台上下来的人、神、妖,寥寥无几。”   “他会撑住的。”容钰终于出声,只瞬间便已恢复了平静,声音沉沉的道。   “你为何这般信他?”天后似乎有些疑惑,“你可别忘了,他吞下的是魔心。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够净化魔心。”   “因为即便他如今成了靖王,或者成了凡间君主,可他依然还是当初的小和尚。”容钰的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斩钉截铁的道,“哪怕沾满血孽,可那颗慈悲之心却从未变过。”   她看向天后,一字一顿的道:“曾经无人能净化魔心,那从他起,便有了。”   天后与容钰对视了一眼,片刻,笑了。   她转头,也看向了那台上几乎泡在了血水里的青年,轻笑道:“那本宫,便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   刚踏上问心台,酆无咎便觉自己身上似乎被锁链锁住了,身体瞬间动弹不得。他只能盘腿坐在那里,任由那锁链越捆越紧。   身体和灵魂几乎要爆炸了一般。   他疼得死死咬紧了自己的牙。   他知道不远处,将军在看着他。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在她的面前变得那般凄惨狼狈。若是要死,酆无咎想,那便干干净净的死在她面前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酆无咎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他从问心台到了一个陌生的战场,厮杀惨叫声不绝于耳,他身上披着沉重的战甲,手中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刀,周围全是疯狂厮杀的士兵,以及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那一瞬间,他的思维和记忆似乎也被什么蒙住了,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幻境。   眼前是漫天飞舞的血花。   他的心脏狂乱的跳了起来,那浓重的血腥气犹如是一个火印子,只需一点,便能燃起燎原之火。   “去死吧!”   一个满脸是血的敌军拿着刀朝他砍了过来,酆无咎眨了眨眼,下一瞬,抬手一挥,一股鲜热的血便喷洒在了他的脸上,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咕咚一下掉在了地上。   滚到了他的脚边。   “啊啊啊啊杀杀杀……”   数不清的敌军朝他扑了过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与这些敌军对抗。   酆无咎来不及思考,便拿着刀冲进了人堆里。从烈日到幽月,从白日到夜晚,他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次刀,更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眼前除了血色,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他只是犹如傀儡一般,僵硬的拿着刀,只知道杀杀杀!   这些都是他的敌人,他想要取胜,便必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所有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日又黑夜,黑夜又到黎明……那暗沉的战场中,青年只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挥动着手中的刀。   刀断了,他也恍若未知,只拿着断刀继续收割着人命。   晨曦升起,又缓缓落下,换成了夕阳。   橘红色的夕阳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血色,映在了青年苍白却又满是鲜血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不详。   他眼睛血红,不像是人类,仿佛已成了一只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很久很久以后,便连酆无咎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他身边的人终于慢慢的变少了,战争似乎就要结束了。   半晌,他终于杀死了最后一个敌军。   荒凉的战场上,似乎只有他一人还活着。   直到,一声哭声响起。   “爹爹、爹爹……我怕……”那声音带着稚嫩,是小孩的哭声。   青年僵硬的转头朝着哭声一步步朝那里走了过去,很快便看到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看到他走来,那小少年吓得面色惨白,想要逃跑,却腿软的站不起来,只惊恐地看着他。   小少年穿着敌军的衣裳,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自己的身份。   是他的敌人。   青年模糊的思绪依然立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敌人,那就该杀掉。   可是……他垂头,对上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那双黑亮的眼睛里也满是泪水。小少年忽地抓住了他的裤脚,哭着哀求道:“求您,求您不要杀我,我、我不想死……求您,求求您……”   杀了他,他就胜利了。   青年再次执起了手中断刀,对准了小少年的脖子。   “不要、不要……求求您不要杀我……哥哥……”   然而,青年看着那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听到了那一声带着浓浓泣音的哥哥。   哥哥,是什么?   青年被杀戮充斥的脑子已然无法再思考,他努力的想要分析这声哥哥是什么意思,可混沌的大脑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哥哥,求求您不要杀我。”   断刀在小少年的脖子上停了很久很久,可依然没有砍下去。青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想要收回自己的刀。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然后,他提着刀越过了小少年。   只是刚走了两步,只觉背心传来剧痛,他垂眸,便看见一把红缨枪自他身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去死吧,去死吧,你这个杀人魔!”小少年面色狰狞的瞪着青年,猛然抽出了那红缨枪,鲜血喷溅在他稚嫩的脸上。   青年回头,对上了一双含着泪水却又满是恨意的眼睛。   小少年再次举起红缨枪朝他刺了过来,然而,这一次只听砰得一声,红缨枪被折断了。小少年微微一怔,下一瞬,只觉脖颈一凉。   他张着嘴,轰然倒在了地上,就此没了声息。   他的头与身子掉落在了两边,竟也是身首分离。   青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头颅,那双眼睛还大大的睁着,似是还有没有流出来的泪水。青年只看了一眼,便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抿了抿唇,看了看自己还在流着血的伤口,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朝前走着。   那一刻,夕阳彻底落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犹如他的心。   似是彻底堕入了黑暗之中。   一步两步……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少个日夜,他再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却又无法走出这个战场。   这里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孩子。   比方才的还要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小,也穿着敌军的军服,稚嫩异常,懵懂天真,本应在长辈膝下承欢撒娇,而不是待在这肮脏的战场之上。   “叔叔,我不想死。”   小孩抬起小小的脑袋,与方才的小少年一样,白着一张小脸祈求他,“叔叔,不要杀我好不好?我……我很乖的,我没有伤人,没有杀人。叔叔,求求您……”   以他的年纪根本不应该上战场。   酆无咎垂头,再次对上了一双满是泪水的黑亮眼睛。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在剧烈的跳动着,似在催促他快点结束这场战斗。这是敌人,是敌人就应该杀掉,以绝后患。   可他混沌的大脑里,却也出现了一道声音。   陌生又熟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道哭音。   “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你就彻底胜利了,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杀了他,杀杀杀!”   青年眸中红光更浓,他缓缓举起了刀。 第80章 情不自禁   断刀上的血一点点滴在了小孩的脸上, 然那把断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青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的小孩,血红的眼里满是杀意,他该杀了这个孩子的。   就如脑海里的那道声音所说, 只要杀了他,他就能出去了。   酆无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去, 可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   他不能让她失望。   握着刀的手颤动的越发厉害,手背上青筋凸起, 仿如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叔叔……”   小孩仰着头,黑如葡萄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那双干净的瞳孔里更映出了他的模样——脸色苍白如雪,阴如厉鬼,满脸鲜血,丑陋至极。   酆无咎怔怔的看着那里面的人影, 猛然朝后退了几步, 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他手中的断刀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不是他, 那不是他!   他剧烈的喘息着,却又紧紧屏住了呼吸, 随即,忽地抬脚踉踉跄跄的朝前走着。   每走一步, 地上便会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那是他身上的血。   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只是仿佛流不尽一般,血印连绵不断,无穷无尽。   “叔叔,我饿。”   身后,传来了小孩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   那只小手暖呼呼的,仿佛在一瞬间驱散了酆无咎身上的冰凉。酆无咎顿住了脚步,身子有些僵硬。   他转过头,对上了小孩期盼的目光。   “叔叔,我饿,我走不动了……”小孩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仿佛极为害怕自己被抛弃一般,寸步不离的黏上着他。   见酆无咎停了下来,小孩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   然后,他放开了酆无咎的手。   手上的暖意离开的那一瞬,酆无咎的心中竟莫名地像是空了一下,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的随着小孩的手移动着。   下一刻,却见小孩张开了双手,眼巴巴的看着他道:“叔叔,我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抱我吗?我、我没有吃饭,很轻的。”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挺了挺自己瘪瘪的肚子,让酆无咎看得更清楚一点。   “你应该杀了他。”   脑海里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带着浓浓的恶意和嘲讽,“你现在不杀他,总有一天,他会杀了你的。”   不等酆无咎回应,那声音继续道:“你杀了他的同胞,杀了他的家人,你们之间有血海深仇,早晚有一日,他会杀了你报仇的!”   酆无咎甩了甩头,似是想要把脑海里的那道声音甩出去,只是却是徒劳。那声音一直未停,就像是烦人的苍蝇,让人心烦意乱,暴躁难言。   “叔叔……”   “闭嘴!”   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沙哑的低吼了一声。   面前的小孩以为他在吼自己,像是被他吓到了一般,小脸惊得发白,小小的身子都在颤抖着。   见他惊恐的模样,酆无咎忽然觉得特别刺眼。   “叔叔,我……您别生气,我、我可以自己走的。”说着,他便抬起小短腿,努力朝前走。只是或许是真的太累了,也或许是被吓得腿软,才走了两步,便啪叽一下,一头栽了下去。   身体比大脑动作的更快,酆无咎本能地伸出手,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小孩的衣服,免了他脸着地的凄惨。   “叔叔!”   小孩被吓得声音都尖利了一些,他转过小脑袋,惊魂未定的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感激的道,“谢谢您救了我。”   谢谢。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酆无咎怔怔的与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对视,片刻,手上倏然用力。小孩呀了一声,待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落进了一个冰凉却宽阔的怀抱里。   小孩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双手攀住了酆无咎的脖子笑道:“谢谢叔叔!”   “……不谢。”   话音方落,只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怀里的小孩没有了,那些尸体也没了,血腥味全都消失了。那个丑陋的战场瞬息间便消失了。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竟是一副人间仙境。   酆无咎的手还维持着抱着孩子的姿势,他看了看面前带着些熟悉的场景,又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怀抱,那一刻,心里竟是空茫一片。   片刻,他抬起头再次看着面前,那里是一座一望无际、连绵开阔的山林。   山林间,鸟雀不断,时不时的发出清脆的叫声。   酆无咎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画面又变了,他竟是已经进入了山林之中,来到了一座仙府里。   这里似曾相识。   他尝试性的又往前跨了一步,瞬间便到了一座殿内。   热气腾腾,清香四溢,时不时还有水声传来,像是有人在洗澡。酆无咎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清明,被封印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眼里的茫然也一点点散去,终于恢复了清明。   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他吞下了魔心,在去寻将军的路上,杀死了北海龙君。弑神屠龙乃是大罪,且三界之中至今还无人能真正的净化魔心。   吞下魔心的人,终有一日会成为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疯子。   所以,他上了问心台。   不久之前,他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境,是问心台给他的考验。   是以,面前的一切也是假的。   酆无咎眼底再没了一丝混沌茫然,清明的目光直直的射进了那水雾弥漫之处。屏风后,有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   酆无咎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平静的转过了身去,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那是假的。   是幻境,是臆想,不是她。   只是刚踏出屋子,眼前的一切却又变了。   他盘腿坐在问心台上,而下方,站了不少的神仙,有天后、龙王、雷神、璎霖……以及她。   “无咎!”   见他睁开了眼睛,容钰严肃的神色一松,立刻飞身而起,落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她蹲下身,神色略有些紧张的道:“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无咎,你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   许是太过高兴,她脸上已没了往昔的平淡,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意。   “将军,”酆无咎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怔怔的问道,“我通过问心台的考验了?”   “不错!”容钰斩钉截铁的道,“小和尚,你赢了。”   她的眼里仿若有星辰在闪动,眉目间更似有欣慰和骄傲闪过。   “那魔心呢?”酆无咎沉下心感受了一番,却发现自己的丹府之中空空如也,不但没了魔心,甚至连太阳真火也没有了。   他愣了片刻,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魔心已经被你净化了。”容钰轻笑了一声,“你赢了它,无咎,那颗魔心再也无法影响你了。”   “酆无咎,你自由了。”   酆无咎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面前女子的脸上,再也舍不得离开。   容钰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而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顿的道:“走吧,我带你下去。你已经不用再站在这上面了。”   酆无咎这才发现自己无法再使用飞行之术了,魔心和太阳真火消失,他似乎也重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凡人,自然无法飞行。   容钰拉着她,直接飞下了问心台。而此时,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龙王父子自然无法接受,他们瞬间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荒谬!”龙王更是大怒道,“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他吞了魔心,怎么可能通过问心台?!”   “本王不信!”   说着,龙王伸手便要去抓酆无咎。   酆无咎想要逃开,然而没了任何法力的他,哪里还是龙王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龙王朝他抓来,却是躲也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容钰用力把酆无咎拉到了身后,然后与龙王对了一掌。   谁也没有想到龙王在天庭竟然也敢动手,容钰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及时反应,这一掌猝不及防,只听砰得一声。   容钰与酆无咎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数米远。   “唔……”   容钰更是闷哼了一声,嘴角有鲜血缓缓溢出。   “龙王,住手!”天后暴喝一声,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可还记得这里是哪里?神仙之间禁止私斗,天庭重地更不允许有人捣乱,你竟然还当着本宫的面动手?!”   “龙王,你还有没有把本宫,把天帝,把天规放在眼里!”   “本王的儿子死了,而你们竟然还包庇杀死本王孩子的凶手!”龙王冷笑一声,满是讽刺的道,“天后,你可又把本王放在眼里过?”   “酆无咎杀了本王的孩子,那他就必须偿命!”   说着,他竟是不欲再多说,直接与龙二一起化为龙形,两条巨龙在天庭上横冲直撞。龙二朝着天后冲去,而龙王竟是长大了嘴巴,无数的海水从他的嘴里喷出来,转瞬间,天庭便被无穷无尽的海水淹没了。   而趁着天庭众仙慌乱之时,龙王长啸一声,速度极快的朝着容钰与酆无咎飞掠而来。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龙族本就有飞天入海之能,更何况是龙王,他的飞行速度更是快得让人看不清。仿佛只是眨眼间,他便到了两人眼前。   容钰沉着脸以玄钧抵挡,然而,龙王龙尾扇过来,可龙嘴却猛然长大,一口叼起了酆无咎。   然后,转身便朝天庭之外飞去。   此时因为天庭被水淹没,众仙正忙着退水,可是龙王本就是水神,可以调动凡间四海三川等凡间所有水域之水。   天庭的雨仙们拼命吸水,然而根本赶不上水生起来的速度。   已经一片混乱。   更何况一旁还有龙二相帮,龙王叼着酆无咎顺利的便出了天庭。而龙二也紧跟着厉吼一声,很快便消失在了云际。   身后,容钰立时追了上去。   只是龙族的速度实在太快乐,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快便拉得越来越远。见此,容钰咬牙,调动神印,运起全身仙力,猛力追了上去。   “龙王,你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容钰沉声厉喝。   前方,龙王大笑出声,酆无咎已经被他放在了龙爪之上,牢牢困住,根本挣扎不能。听到容钰的话,龙王满是嘲讽的道:“便是本王不回头,又能如何?这三界能够没有天帝天后,可却永远不能少了我们龙族!”   所以,这才是他最有恃无恐的原因。   这也是当年龙王下定决心使用那个禁术的原因。   若是三界之中,只有他们这一支龙族,那么即便为了三界的稳定,天庭也不敢真的杀光他们。尤其是他龙王,没了他,有谁还能做这四海之主?   没了他,又有谁还能控制这凡间水域?   若是没了龙族,三界必将大乱!   “便是如今我杀了你,杀了酆无咎,天后又能奈我何?”龙王声音极冷,“之前不过是本王心有顾忌,如今既然你们不仁,便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了!”   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与龙二一起猛然朝着容钰攻了过来。   若论修为,容钰不是龙王的对手。当时她在西海能够勉强与龙王打个平手,不过是因为投机取巧,若真论实力,她赢不了。   更何况,如今还加上一个龙二。   两条巨龙把容钰围在了一起,锋利的龙爪朝着容钰狠狠抓了过来,龙尾也如一道凌厉的鞭子朝她身上甩了过来。   避无可避。   “将军,不要管我,容钰,你走!”   狂风暴雨之中,酆无咎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可是嘶哑的声音却穿不透那份杀意,他疯狂的想要挣脱龙王的控制。   然而,挣不开。   他的体内已经空空如也,没了魔心与太阳真火,他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凡人。哪怕他在凡人之中已算得上是高手,可于能翻云覆雨的神仙来说,依然只是一只轻而易举便能捏死的蚂蚁。   “噗——”   容钰生生受了两尾的攻击,身体几乎要被劈成了两半,猛然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看到那飘散在空中的血雾,酆无咎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不要管我,你快走。然而,看到容钰坚定决然的面容,酆无咎却无力的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哪怕他这样说了,她也不会走的。   她从未放弃过任何人。   而如今,她已然视他未友,便更不可能了。   哪怕是死,她也不会放弃的。   酆无咎的心无力又冰凉,那一刻,像是被人用剑刺穿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让他难受至极。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吗?”耳畔处,不知何时响起了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轻笑着,意味深长的道,“是你需要魔心,是你舍不掉它提供的力量。酆无咎,你真的要放弃它吗?”   不等酆无咎回答,那声音继续道:“没了魔心,你便什么也不是。你的将军,将因你而死。”   酆无咎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黑深的眼睛沉沉的看着那被两条巨龙夹在中间的女子。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仿佛也要塌了一般。   那巨龙大的不可思议,可中间的容钰,却是那么渺小,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吞进龙腹中,或者……被龙王撕碎。   撕拉!   又是一道血口。   她鲜红的血顺着风溅在了他的脸上,却是冰凉刺骨的。他的鼻间除了那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似乎什么也闻不到了。   若只是龙王或者龙二,她便是赢不了,也不会伤得如此惨烈。   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会受此重伤?   可是丹府里什么也没有,酆无咎只能如一块僵硬的石头任由龙王控制,眼睁睁的看着他恨不得护在心尖的人满是是伤,鲜血流尽。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不是已经放弃魔心了吗?”那声音又来了,带着幸灾乐祸的道,“你以为谁都可以拥有魔心吗?魔心可是上古魔神之物,拥有无穷的法力,便是天帝也不是它的对手,而你却不珍惜它。”   “酆无咎,这便是属于你的惩罚,惩罚你的无知。”   “……我已过了问心台了。”酆无咎不由在意识里回道,“你为何还没有消失?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问心台而已,又怎可能净化魔心?”那声音嘲笑道,“还有,你说错了。现在,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酆无咎,你想要你心爱的女人活着吗?”   酆无咎没有说话,只是心跳在那一瞬间猛然加快了。   “至于我是谁?”那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带着飘渺之意,“酆无咎,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就是你啊,是你心底最深的欲望。”   酆无咎的身子倏然震了震。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魔神会原谅你,再次赐予你魔心。酆无咎,你愿意吗?这一次,用你的灵魂来换。”   **   “无咎!”   问心台外,容钰眼神一厉,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   只见问心台上,青年忽然七窍流血,脸色竟如死人一般惨白,泛着浓浓的不详之意。容钰的心里,倏然生起了浓重的不安。   她情不自禁地朝问心台走了过去。   “苍泽神君,你想要干什么?”只是刚走了几步,还未靠近问心台,龙王便挡在了容钰的面前,冷声道,“酆无咎正在受问心台的考验,你莫不是想要去帮他?”   不等容钰回答,龙王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天后道:“天后,这般明晃晃的作弊,你就不管管?”   “还是说,这便是你的授意?”   容钰顿住了脚步,面色暗沉的看向龙王。   身后天后却并未生气,闻言,甚至还笑了一声道:“龙王何必着急,你在仙界数万年,应该很清楚问心台的作用。这一旦上了问心台,便再也没了回头路,旁人也帮不了他的。即便苍泽神君去了,也不过是徒劳。不但如此,以问心台的规则,苍泽神君也必须接受其考验,只有通过,才能从问心台下来。”   否则,便只有形神俱灭的下场。   龙王自然知道。   他无非是想要刺一刺天后与容钰等人罢了。   只是没想到天后倒是如此沉得住气,仿佛真的不怎么在意这些事。当然,龙王是绝对不信的。   “本王年纪大了,倒是忘了这些事,没想到天后记得倒是牢固。”闻言,龙王哼笑了一声,然后退了回去,没有再拦住容钰。   甚至还笑道:“苍泽神君如此着急,看来,很是在意这位凡间靖王啊。也是,你们二人都是生死之交了,那靖王为了你甚至不惜孤身来西海,这般情谊,也实在是让人感动。”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是一对眷侣呢。”龙王冷冷扯了扯唇角,声音骤冷,“本王虽年纪大了,但也还记得这仙凡有别,神仙与凡人更是不能相恋。苍泽神君,你可要好好熟记天规才行,否则……怕是一不小心便会破了戒。”   “龙王,还是慎言为好。”天后脸色笑意渐深,只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想必,你应该听过无稽之谈这个词吧?”   龙王笑了笑,眼神也是极冷,“本王自然知道,除此之外,本王还听过一词,那便是情不自禁。”   “苍泽神君,听说你虽是农家出身,却是在高门贵户长大,文武双全,想来也学过这个词吧?”   容钰面沉如水,只冷冷看了一眼,没有回答龙王的话。   “请天后允许小仙上问心台。”她忽地转过身,面向天后道。   “若是你想好了,那便去吧。”天后淡漠的道,“上问心台并未触犯天规,苍泽神君若是愿意,大可自去,不用询问本宫。”   闻言,容钰朝她微微躬身拜了拜,随即便转身,直接朝问心台飞了过去,落在了那已然成了一个血人的青年身边。   “酆无咎。”她平静的唤了他一声。   自然是无人回应的。   容钰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只顿了顿,便也盘腿坐在了酆无咎身边。闭上眼的刹那,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幻境中,酆无咎的耳尖忽地动了动。那一刻,他仿佛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太轻了,他只听见了她在唤他的名字,却是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可将军此时明明被龙王父子缠住,哪里还有心神与他说话?   “酆无咎,你换吗?”   脑海里的声音又问了一次,酆无咎瞬间没有心神再去思考方才的异样,目光落在女子沾满鲜血的身上,紧紧的抿了抿唇。   然后,他终是启唇道:“好。”   哪怕她是假的,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霎那间,天地变色。   酆无咎仰头朝天大喝一声,猛然挣脱了龙王的禁锢,朝着容钰飞了过去。 第81章 你对那魔头动了情?   踏上问心台, 便只有通过它的考验,否则便只能死在上面。在容钰踏上去的那一刻,问心台对她的考验也真正开始了。   待到容钰再次睁开眼时, 只发现自己身上剧痛,竟是满身的伤, 体内仙力已十不存一。   而此时, 她飞在半空之中,正被龙王父子夹击。   容钰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更分不出心思去思考她为何会与龙王父子在这里打了起来。当然,龙王父子也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凌厉的攻击便再次来到。   两条龙尾再次如方才一般,朝她狠戾的甩了过来,这一次,欲要把她困在龙尾之中, 直接绞杀!   “容钰, 你别白费力气了,你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龙王大声冷喝。   容钰忍着浑身疼痛, 眸色冷厉,并未理会他的话, 而是执起玄钧便向朝她袭来的龙尾狠狠砍了下去。   她并未躲开这一波攻击,而是拼着受伤, 借此跳上了龙王的龙身上,而手中玄钧却忽然朝着身后的龙二扔了过去。   目标正是龙二的眼睛!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天空中更是陡然响起了一声凄惨慑人的龙啸。   容钰心头一凛,她倏然抬眸,便看见一个熟悉的青年竟是穿透了龙二的身体, 冲到了她的面前。   “无咎……”她轻喃出声。   方才的那声惨叫正是龙二发出来的。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庞大的龙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竟是有人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   “老二!”   龙王见此,又慌又怒,直接朝着龙二飞了过去,用自己的龙躯接住了龙二降落的身体。然而,酆无咎刚才的那一击却是生生刺穿了龙二的七寸,乃是致命一击。   待到龙王接住龙二时,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没了声息了。   龙二死了。   他的儿子又死了一个,又死在了同一个人的手中,死在了他的眼前!   “酆无咎,酆无咎!本王要杀了你,本王要立刻杀了你!”加上龙三,他已有两个儿子死在了这个卑贱的凡人的手上,龙王瞬间发狂了。   接连两个儿子惨死,让龙王心中再无半分顾忌,只剩下了杀意和愤怒。   他收起了龙二的尸体,直接狂啸着朝着酆无咎攻了过去,身体在瞬间更是增大了数倍。一时间,仿佛整片天空都被巨龙遮住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金龙与他们二人。   龙王数万年的修为再也没有压制,已然下定决心,要一击致命。   可此时的酆无咎却再也不是刚才那犹如废物一般的小小凡人了,在把自己的灵魂交给魔心的那一刻,他便再也做不成凡人了。   而是半人半魔。   强大的魔力让他不但能一击杀了龙二,还能反击龙王。   容钰本想要迎击龙王,然而,没等她动作,身边的青年便犹如一支利箭朝着那金龙冲了过去。   那瞬间,天色暗得可怕。   轰隆的雷声更是响彻云霄,乌压压的一片,竟有些模糊了容钰的视线。   她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般,僵直的站在原地。   下一瞬,只听龙王凄厉的叫了一声,容钰猛然抬头看去,却发现一段金色的龙尾竟直直从天上坠落下去。   而在断尾金龙的旁边,面容隽秀的青年肚腹间也破了一个洞,正朝外流着血,而他的手中却提着一把正不住滴着龙血的刀。   是他斩断了龙王的龙尾。   “酆无咎!”而此时,青年再次执起了刀,这一次,对准的却是龙王的脖子。电光火石间,容钰脸色大变,立刻大喝了一声,朝青年冲了过去,“住手!”   她当然不是想救龙王,只是若酆无咎杀了龙王,那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如今的三界暂时还不能失去龙王。不然,天帝天后也不会忍了龙族这般久。   容钰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要阻止酆无咎。   容钰暂时无法去思考为何酆无咎会忽然变得这么强,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阻止。   然而,到底还是太迟了。   青年手起刀落,一颗龙头坠落了人间。   龙王……死了。   死在了青年的手中。   “无咎,你……”   “将军别怕,我再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了。”   容钰的心霎时沉了下去,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明明是个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可此时却能如神仙一般站在天空之上。那一瞬间,容钰的心中终是生起了浓浓的不详。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青年那双不知何时已经被黑暗染满的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此时却再也看不到一点亮光了,只剩下了一片让人心悸的黑暗与森冷。   只是被那双眼睛看着,便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让人只觉冰寒刺骨,心中骇然。   然而,此时青年的脸上却带着笑意,与那双幽暗的眼睛相对应,更多了一丝诡异,让人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容钰却并未走,甚至还朝前走了几步,一步步靠近了那让人恨不得逃离的青年。   她知道那个小和尚绝不会伤害她的。   龙王已死,一切已成定局。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后果,容钰皱着眉看着酆无咎,沉声问道:“是魔心吗?”   青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对她笑了一声,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轻声重复道:“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他明明是个活人,可此刻手指却冰凉如雪,容钰甚至因为那丝刺骨的冷意,身子微微颤了一瞬。   “……你怕我吗?”酆无咎却以为她是在排斥自己,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眼里的墨黑更加浓重了。   一股浓浓的晦暗之气自他的身体生出,很快便充满了周围,带着极其可怕的不详。   身为神仙的容钰在那晦暗之气出现的瞬间,便立时感受到了不适和排斥,瞬息间,她便明白了这晦暗之气是什么。   那是魔气。   酆无咎入魔了。   也是,若不是入魔,若不是魔心,酆无咎又怎可能杀得了龙王?   彻底意识到这个事实,容钰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你要杀了我吗?”见容钰没说话,青年的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身上的魔气浓重的几乎要把他淹没了,“我是魔,你是仙,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声音很冷,此时的模样更是犹如修罗,可怕至极。可那一刻,容钰看着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却莫名地觉得那个小和尚,像是……在哭。   他在伤心,更在害怕。   “不,我不……”   只是不等容钰说完,无数仙光射来,不过片刻,他们便被数万天兵天将包围了。   “启禀天后,酆无咎杀死龙王和西海龙君,已然入魔。”站在天兵天将之上的是天后,而她的身边,站着的是司命与雷神。   此时,司命面色严肃的道:“请天后立即下令诛杀此魔,此魔不除,必将危害三界!”   直到此刻,容钰的脑里多了一股记忆。   对了,无咎之前上了问心台,本以为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便无事,却被满怀恨意的龙王抓走。而现在,无咎虽然下了问心台,可还是入魔了。   魔心,并未被净化。   可如果魔心还在,那无咎为何还能从问心台下来?只是这个疑问只模糊在容钰的脑海里出现了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此时也再无心力却思考前因,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自古仙魔不能共存,天庭知道无咎成魔,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他们会杀了他的。   如今天兵天将围困,便已经说明了天庭对酆无咎的态度。   容钰本能地挡在了酆无咎的面前。   “请天后知悉,是龙王为了替北海龙君报仇,率先对酆无咎出手的。况且,”容钰抬头,直视天后,沉声道,“他已经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说明他的魔心并不重,请天后再给他一次机会。”   哪怕希望微弱,可她也想试一次。   容钰顿了顿,坚定的道:“他既然能压制魔心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他本性善良,从未主动做过恶事,不会……”   “一派胡言!”不等容钰说完,一旁的司命仙人便冷声嗤笑道,“自古以来,被魔心侵蚀的人神妖最终都只会变成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魔头,从未有过例外!问心台亦不是万能的,苍泽神君,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等容钰回答,司命便大声呵斥道:“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护着的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头了!”   容钰并未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天后。   “容钰,司命仙人说得对,你是否忘记了你的身份,你的司职?”半晌,天后才沉着脸开口,“曾经的酆无咎或许是个善良的凡人,然而,他已经被魔心侵蚀了。他再也不是凡人,而是一个魔了。”   容钰绷紧了下颌,并未说话。   “酆无咎杀了龙王以及两个龙子,已然开了杀戒,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天后见此,轻叹了一声,继续道:“容钰,你莫要忘了,你是司法之神。你的职责,不是以人心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而是要依天规执法,守护人间的安宁。”   天后看着她的眼里似是带着失望。   “不错!”一旁雷神也道,声如洪钟,“苍泽神君,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包庇这个魔头,而是杀了他,以免他危害人间。”   “苍泽神君,你不要忘了你的职责,你的使命。”   “司法之神,绝不能有半点私情!”   “还是说,你对那魔头动了情?仙凡有别,苍泽神君,你是要知法犯法吗?!”   容钰的手猛然握紧。 第82章 在情之外,还有义   天地间似乎陡然凝滞了。   气氛压抑的极为厉害,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天后带着众仙与容钰两人相对,脸色严肃沉冷, 目光深深的看着容钰。   天兵天将分立在周围,把容钰与酆无咎二人牢牢地围在了中间。   “神君, 你不要做傻事。”璎霖殷切的看着容钰, 大声道,“你是苍泽神君, 是司法之神,这正神来之不易。神君, 你还能够回头。”   “神君,三思而后行啊!”她的身边,红黎亦急迫的说道,“靖王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凡人了, 您不要因他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回去, 应该珍惜这正神之位。容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环视周围, 她的目光从那些旧识身上一个个扫过。   最后,她转过身, 看向了身后从始至终都未出一言的青年。   “将军,你要杀了我吗?”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声音平静的如此问道。无波无澜,仿佛根本不是在讨论生死。   他看上去与平时似乎并无什么区别,也不是方才疯狂嗜血的模样,只曾经那清透的眼睛,如今却再也看不清了。   像是成了一滩死水,就这般静静地注视着她。   若不是空中的血腥之气未散, 若不是龙王父子的残躯还在,若不是那双充满诡异的眼睛,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与大部分的凡人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能死在你的手上,那也不错。”说到这儿,青年唇角轻勾,似是想要笑一笑,可那抹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僵硬,“将军,动手吧。”   他闭上了眼睛,竟是没有丝毫反抗。   无人知道,早在他决意说出那个好字的时候,他便已经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了。便如他自己所说,能够死在她的手上,于他也是一件幸事。   若是真有一天他会成为毫无理智的杀人怪物,那不如死在今日。   他也更不愿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将军的污点。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酆无咎只觉手上一暖,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份温暖与触感似曾相识。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却对上了一双染满笑意的眼睛。   “可是,傻和尚,我做不到。”她笑看着他,与平时严肃清冷的将军不一样,这一刻,她的眼里、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说,“而且,我想你能活着。”   “你能战胜魔心一次,就能有第二次,酆无咎,我信你。”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当身边的所有人都与自己背道而驰时,那种感觉有多么的难受。她信他,信当初的那个小和尚,哪怕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可他依旧还是他。   信他,也信自己。   酆无咎本已被死灰蒙住的心忽地快速的震动了起来。他紧紧地与那双盈满笑意和信任的眼睛对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原来也不想死。   只是,在此之前,他却再也找不到自己存活下来的理由了。   直到此刻。   当听见她说信他,当看见她坚定的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原来会这么开心,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无私。   酆无咎知道,他应该拒绝的,应该告诉容钰他并不可信,应该用力推开她。如此,他才不会连累她。   可这一刻,他终究还是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是人,一个有自私有私心的人。   “容钰,你这是何意?!”天后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冷沉的斥喝道。这声冷斥陡然让酆无咎回到了现实,他心中的喜意霎时僵住,他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刚一动,手却被人抓得更紧。   “将军……”酆无咎声音干涩,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身边女子,却见容钰并未看他,只抬头直视天后。   然后,她单手一扬,身上的战甲便被脱了下来,朝着天后飞去。   那是天后曾送容钰的九翎乾坤甲。   而此刻,容钰却还给了天后。   “这就是你的选择?”天后看着飞到面前的九翎乾坤甲,面上看不出喜怒,只声音却冷到了极致,眼里也充满了失望,“容钰,你忘了你曾对本宫说过的话吗?”   “记得。”容钰沉声回道,“我曾说过,定不负它。”   “那你如今是要食言了?”天后紧紧地看着容钰。   容钰没有回避天后的目光,仰着头,声音沉肃的道:“娘娘曾说过,这是一件死物,容钰也并不想负它,更不想有负您。可于容钰来说,却更不愿负了我的战友。”   “我不知何为动情,可酆无咎于我来说,在情之外,还有义。”容钰音量提高,每一个字清晰可闻,“他为了救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此番情义,我又怎能负他?在作为苍泽神君,作为司法之神之前,我先是容钰。”   “而容钰,是酆无咎的朋友。她这一生,绝不会背叛辜负自己的朋友!”容钰一字一顿的道,“若是酆无咎滥杀无辜,我自会亲自了结他。可从始至终,他杀的那些人,做得那些事,却从不是为了他自己。若有一日,他真的堕落成魔,我会用自己的命去杀了他!”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动了凡心!什么情义,本君看你就是对酆无咎生了情!容钰,你触犯天条,知法犯法,可知该当可罪?!”司命冷声斥喝道,转头看着天后躬身道,“天后,请下令吧。”   容钰没有反驳,只依旧看向天后沉沉说了句,“抱歉。”   她如今是神仙,可或许,她的心终究还是一颗凡人心。她做不了一个无情无欲,以天规为先的司法之神。   她说着,边执起了手中玄钧,面容冷肃,已是一片决然肃杀。   天后看了她一眼,闭了闭眼,须臾再次睁开眼厉声宣判道:“苍泽神君容钰包庇魔头,生出凡心,即日起,除掉仙籍!”   她话音未落,便见仙录凭空出现,而随着天后的话,属于容钰的名字顷刻间便消失在了仙录之上。   容钰本是天地亲点的神仙,并不是由天帝天后册封而成的仙,若是无错,便是天帝天后也无法把她的名字从仙录上除掉。   而此时,仙录上,她的名字消失了。   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容钰背叛了她的司职。   如此,她自然再无资格做这个神仙。   当名字从仙录中除去的那一瞬,容钰只觉身上一重,体内的仙力在飞快的流失,神印似也蠢蠢欲动,想要从体内飞出去。   是了,她已不是神仙,又如何还有资格拥有神印与这一身仙力?   只是容钰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样,面色如常。   “将军,”闻言,酆无咎立时浑身一震,眼里的墨色似是消散了一些,他本能地看向容钰,薄唇颤抖,“你回……”   “闭嘴。”话未说完,就被容钰沉声打断,她并未转头看他,只肃然面向天庭众仙,边道,“酆无咎,你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   话音未落,酆无咎便倏然抿紧了唇。   他喉头上下剧烈的滚动,可最终,终是再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与容钰站在一起,一同面向了那似乎一眼望不了头的天兵天将们。   须臾,他终于笑了一声道:“将军,我会好好活着的。”   “天兵天将听令!”而这头,天后似是终于对容钰失望,再也没看她一眼,而是肃声厉喝道,“立刻擒住容钰与酆无咎,如有抵抗,杀无赦!”   “是!”   只瞬息间,无数天兵天将便朝容钰和酆无咎二人攻了过来。   两人虽并未合作过多少次,然而,默契却仿若天生,不需一句话也不需要眼神,便明白对方的意思。   只是天兵天将的数量太多了,且还有雷神等法力高强的神仙,若是硬拼,只靠他们两人几乎不可能赢。   是以,从一开始,容钰便没有想过要真正的与他们打。   况且,这些天兵天将并无错,只是听命行事。他们本就不是仇人,容钰也无意与天庭作对,自然不想伤其性命。   因此立即祭出了神印,只是她的仙籍被除,仙力在流失,便再也无法如之前一般轻松自如的控制神印。   容钰面色沉然,心知不能拖太久,便大喝一声,神印倏然变大,挡在了冲过来的天兵天将面前。   而酆无咎这头,正与雷神交手。   雷神法力高强,修为高深,可如今的酆无咎却已不是曾经脆弱的凡人,与魔心融合的他,不但能杀掉龙王,自然也能对付雷神。   只是酆无咎心有顾虑,而雷神却招招致命,一时之间倒是有些落了下风。   他与雷神并无任何交情,可却也无一丝仇恨。酆无咎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两道迥然不同的声音,一道让他不要伤了雷神,一道却要他杀了雷神,杀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   他们都想要阻止他与将军,只要杀了他们,他与将军便自由了。   无人再能拆散他们,再能逼迫他们……   酆无咎紧紧咬住了牙关,脑里犹如被劈成了两半,痛得几乎要爆炸了一般。他的眼睛更是时黑时红,看上去极是诡异骇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杀了他们!   酆无咎握紧了拳头,身上的煞气越来越浓,一拳砸向了雷神。雷神猛然朝后退了数米之远,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煞白,大喝道:“魔头!”   是了,在这些神仙的眼中,他是魔头,应该被杀死的魔头。   青年倏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似乎只剩下了杀意。   “酆无咎!”   正这时,一声熟悉的厉喝在耳畔响起,酆无咎的身子陡然一滞。而一旁,容钰直接飞了过来,一刀劈向了雷神,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大声道:“我们走!”   说罢,不等酆无咎反应,便直接拉着他快速地飞走了。   而她身后,神印变大变大……几乎大到要遮盖住了整片天空,也彻底挡住了追兵。只是随着神印变大,容钰终是克制不住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了鲜血,飞在半空中的身子更是不由得晃了晃。   “将军!”   好在酆无咎及时扶住了她,否则,容钰怕是会直接坠落下去。她此时,体内的仙力竟是连飞行之术也支撑不了了。   酆无咎面色难看,紧紧抱住了她,哑声问道:“你怎么了?”   “你体内的仙力去哪儿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等容钰回答,他便直接捏住了容钰的手腕,终于惊骇的发现容钰的体内竟快是空空如也了。   “无需着急,我死不了,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容钰面上却并无一丝慌张,仿佛失去所有仙力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她冷静地思考着哪里安全。   “是因为你的仙籍没了吗?”酆无咎却固执地要得到答案。   看着青年苍白无血的面色,容钰终是轻叹了一声,笑了笑道:“不过是不再做神仙而已,于我来说,只是回到曾经罢了,并未失去什么。”   “况且,这个神仙不做也好。”容钰轻笑道,“做神仙限制太多,也不适合我。”   “你不用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等酆无咎说话,容钰便继续道,“便是没有你,这一日终究还是会来的。我的命,本来早在五年前便该结束的。再说,”   她笑了一声,神色轻松道:“难道没了仙籍,我便不能修炼了吗?”   酆无咎没有说话,他看着怀里其实很是虚弱的女子。   她的脸色泛白,唇色清淡,在那一刻,竟脆弱的不可思议,仿佛他轻轻一折,她便会断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强悍的,从他看见她的第一面,她就是强大的。哪怕当时,她断了一只手,废去了武功,可依然能救下他。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模样。   脆弱的让人心疼。   也让人想要……占有。   “她现在就在你的怀里,谁也抢不走了。”   “没了仙力不是更好?如此,她便再也走不掉了。”   “酆无咎,你可以彻底让她属于你了。”   脑海里的那道声音阴魂不散,再次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蛊惑之意,酆无咎脸色倏然一变。   半空中,他的身子晃了晃。   “无咎,你怎么了?”容钰以为他受了伤,立刻担忧的问道。清丽冷白的容颜在酆无咎的眼前放大,那柔嫩的唇瓣更是近在咫尺。   “动手吧,把她彻底变成你一个人的……”   怦怦砰——   酆无咎的心脏疯狂的跳动了起来。 第83章 生情   “无咎, 无咎,酆无咎,你……”见青年像是发了怔, 且面色越来越白,容钰眉心轻蹙, 更是着急。她强忍着身体的无力, 伸手想要触碰青年的眉心,用仙力为他检查一下。   只是手指还未碰到青年, 便被倏然抓住。   “容钰。”青年拽紧了她的手指,忽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他向来都是唤她将军, 几乎从未这般叫过她,甚至还以这种语气。   “……怎么了?”不知为甚,那一刻容钰的心忽然滞了滞。她不由得抬眸看向青年,对上了那双还未恢复正常的眼睛, 一瞬间, 竟不知为何难以挪开自己的视线。   “我心悦于你。”   他终于还是压制住了心里那丑陋的欲望,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深藏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被说出来, 酆无咎的心感受到久违的轻松。   “抱歉将军,我破戒了。”他努力的压制着蠢蠢欲动的魔心, 轻揽着怀里的人,又快速地飞了一会儿, 然后落在了一座陌生的山林里。   “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让你失望了……”把容钰放了下来,酆无咎便倏然背过了身去,原谅他的懦弱,他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见她对他的失望。他握紧了双拳,声音干涩, 像是被人用刀割伤了一般,压抑到了极致,“抱歉,我……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她应该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她把他当做至交好友,甚至为他放弃了仙籍,沦落至此,而他,却只是个对她生了非分之想的小人。   他不仅想做她的朋友,还想成为她唯一的爱人,成为她最亲的人。   贪心至极。   所以,她定然失望透顶了吧。   如今的他,与曾经的司马承又有何区别?他也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和期望。   酆无咎的心倏然沉了下去,身体的温度似乎也在这一刻降到了最低,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带着刺骨钻心的冷。   “傻子,你这样说,她依然会厌恶你的。”   “与其如此,不如先满足了自己。既然无论如何她都会厌恶失望,那为何不让自己开心一点?”   “酆无咎,动手吧,她现在就是你的掌中物。只要你愿意,无人能阻止你,你现在就可以要了她!以你如今的能力,天庭也奈何不了你。”   “你可以与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无人能管束你,只要你愿意……”   酆无咎完全忽视了脑海里的那道声音,更没有回头,而是猛然闭上眼,然后决然地执起了刀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疯了吗?!酆无咎,你要干什么?!”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我自己。”他终于在脑海里回应了那道声音,唇角微微翘了翘,像是在笑。   她信他,还选择了他,这便足够了。无论是因为情还是义,他都应该知足了。他能死在她的身边,已是幸事了。   酆无咎手上猛然用力,刀尖刺穿了身上的衣裳,刺破了皮肤,眼看着便要刺进他的胸腔里。   然就在这一刻,他手腕却被人重重打了一下,手上一松,手中刀便倏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谁让你死了?”熟悉的女音带着淡淡的冷意和愤怒。   是容钰。   酆无咎倏然睁开眼,便对上了那双染着怒意和不满的眼睛,他怔怔的看着,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愣愣的唤了一声,“将军。”   “才向我表明了心意,便要自绝?”容钰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笑意,声音也是冷漠的,可她却拽紧了酆无咎的手一直没有放开,“酆无咎,若是你真这样做了,才会令我失望。”   “你……你不讨厌我吗?”酆无咎喉咙干涸,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声音有些发颤,“我、我竟然对你生了那种心思,你、你……”   “哪种心思?”不等酆无咎说完,容钰便直接道,“是你心悦我,不想与我做朋友,而是想做……夫妻吗?”   夫妻二字让酆无咎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体,一时间,竟是动也不敢动,像是被套上了枷锁一般。   心脏更是骤然停了下来,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容钰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声,因为笑意,让她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红,恍若晨间朝霞,美不胜收。   “男女欢爱,天经地义,我为何会讨厌?”容钰直直的看着他,“你又因何认定我会讨厌,而不是……与你一样?”   与你一样。   最后四个字,犹如惊雷在酆无咎的耳边轰然炸响,炸得他竟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酆无咎,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对你生了男女之情,可是,我不讨厌。”面前的女子轻笑着,笑声温柔动人,“反正如今我也不是神仙了,不用再管什么仙凡有别。”   “说起来,在人间,如我这般年龄的女子,几乎都已成婚生子。不是做了妻子,便已做了母亲。算算年纪,”容钰话音里的笑意更浓,“我也该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所以,”   她忽地一步步朝他走近,与他只有咫尺之间,抬眸含笑问道:“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酆无咎怔愣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心脏跳得比擂鼓还要激动。他张着嘴,可这一刻,却只觉喉咙干涸至极,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你不愿意?”容钰微微一挑眉,沉下了脸色,说着便要转身离开,“若是不愿意,那便当我没有……”   “不!不是的,我愿意!”眼见着她真的要离开,酆无咎终于反应了过来,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猛地朝容钰冲了过去,本能地拽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离开。   “我愿意,我愿意,我、我愿意……”他的声音颤抖的不成调,嘶哑至极,脸上满是焦急,“你都说了,你是大将军,你不能食言!你不能走!”   容钰回头,看着他急得脸色通红,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此,酆无咎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一刻,他被黑暗侵蚀的心却忽然冒出了新芽,然后在瞬息间,便开满了鲜艳的花。   “那将军……不对,阿钰,”高大的青年在这一瞬似乎紧张到了极致,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涨红了脸,声音有些低,“我、我能这样唤你吗?”   容钰看着青年泛红的脸色,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反握住了他的手沉声道:“若我说不能,你就不这样唤吗?”   “不要!”话音未落,酆无咎便倏然摇了头。   话一出口,他脸色涨的更红了。但还是坚定的强调道,“我们……都是恋人了,恋人应该唤彼此的名字的。”   他说的竟有些委屈。   “你不能剥夺了我这份权利。”他固执地看着她,可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委屈和害怕,“你都唤了我的名字的。”   明明长得那么高大,比容钰高出了几乎一个头,可这一刻,却表现的比她还要无措紧张。若不看外表,到不知谁是姑娘,谁是男子了。   可容钰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不耐和厌恶,反而像是被人灌进了一杯温水,柔软得不可思议。确实如她方才所说,她不知自己是否对无咎生了除朋友之义外的男女之情。   可有一点,她却是能确定的,那便是,她不想看见他伤心失落的模样。   容钰的脑海里不由闪现出青年曾独自一人忍受孤独和疼痛的模样,还有他明明被魔心侵蚀,却依然固执的点满了香烛,念起经文,为她上香火的执着模样。   那时,她的心里除了无力、愤怒,还有心疼。   只是她一直以来都还把他当成当年的那个小和尚,那个需要被她保护,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少年。   她当他是需要保护的存在,当他是弟弟,当他是朋友,却忘记了,当年的小和尚早已还俗,那个小少年也已经长大了。   他成了靖王,成了数百万人的主上,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存在,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人。   只不过他有些地方变了,可有些地方却从未变过。   如今看来,或许从很早之前,她对他的感情便已经变了。至于从何而来,却是不重要了。   容钰看着面前紧张忐忑的青年,终是笑着说了一声,“好。酆无咎,我允许你唤我的名字,唤到你腻烦的那一刻。”   “阿钰、阿钰、阿钰……”青年闻言,便情不自禁地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她的名字,眼里的墨色缓缓褪去,慢慢恢复了曾经的干净清澈。   他笑看着她,那一刻,笑得像是个天真的傻子。   恍然间,似乎又变成了记忆中那傻乎乎的小和尚。全然不知男子送女子花意味着什么,而那时的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和尚有什么牵扯。   后来,她想过他们会成为朋友,成为战友,却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容钰的心忽然也加速的跳了起来   那一声声阿钰一直在耳畔响着,容钰看着他,忽地微微踮起了脚,唤了一声,“无咎。”   “嗯?”   只是酆无咎刚应了一声,声音却骤然停滞,换成了剧烈的心跳声,以及急促的喘息声。他微微垂眸,对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清丽眸子。   唇上的触感柔软到了极点。   那一刻,青年眸间的灰暗之色彻底褪去。温暖的阳光照映了下来,洒在树上、草地上,还有他们的身上。   两人齐齐闭上了眼睛。   只听清脆的咔嚓声传来,下一瞬,问心台上,容钰与酆无咎陡然齐齐睁开了眼睛,眼里都似有茫然闪过。   “将军?”   一旁,酆无咎一睁眼便看到了旁边之人,立时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容钰怔愣的坐在问心台上,一时间竟有些不解,脑海里的记忆模糊至极。   “神君!”只是没等容钰回答,璎霖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好了,你们终于通过问心台的考验了,太好了!”   “问心台的考验过了?”容钰与酆无咎都有些怔然。   “对啊!过了!”璎霖和红黎都一个劲儿的点着头,脸上满是激动,“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们通过了问心台!神君,您到底怎么做的呀?”   须知,在容钰上问心台之前,酆无咎已然处于极其危险的时刻了。   可如今,他们却一起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是将军救了我?”   容钰与酆无咎同时朝对方看去,不知为甚,那一刻,两人的目光却都不由自主落在了对方的唇上。   心脏怦然而动。 第84章 嫉妒   那一刻, 模糊的记忆刹那间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那便是问心台的考验,果然厉害,竟让她也没有分清现实与幻境。若不是突然出来, 怕是,她真的要在幻境里待一辈子, 直到死吧。   只是……他们到底是如何通过的考验?   她明明与酆无咎……触犯了天条, 怎会通过了考验?   容钰一边深思,一边却又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外一个人的温度,感觉竟然意外的不错。思绪一时被打乱, 不知想到了什么,容钰的唇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眼里恍若有笑意生起。   看到那丝一闪即过的笑意,酆无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瞬, 随即, 他忽然移开了视线,不等容钰回答, 便直接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幻境里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璎霖愣了愣,忍不住看向了容钰。   闻言, 容钰眉心一动,挑眉看了他一眼。   然青年却垂着眸子, 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神色,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片刻,才突然抬头看向容钰,郑重地问道:“所以是将军救了我吗?谢谢你。”   容钰与他对视,片刻,笑了一声回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你从问心台救下来?再说, 我与你一样,一踏上问心台便进入了幻境考验中,至于幻境里发生的事情……真可惜,我也不记得了。”   “……是吗?”酆无咎微微张了张嘴,长长衣袖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捏紧又松开,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是啊,你都忘记了,我又怎会记得?”容钰回了一句,不等酆无咎回答,便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我们已经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   ……不重要了吗?   酆无咎的心微微沉了下去,那一瞬,竟顾不上掩饰,忍不住朝容钰看去,却见女子清丽动人的面容依旧,面色如常,似乎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酆无咎的心里霎时充满了失落。   那么美好又重要的记忆,他当然不可能会忘记,甚至要记得一辈子,直到他消散于天地间的那一刻,也不能忘记。   只是原来,他们之前是在幻境中,而不是现实。   出了幻境,且意识恢复所有清明的那一刻,电光火石间,酆无咎心里便有了一个主意。幻境里的一切,只有他与阿钰知道,那时,他们走到了穷途末路,所以他才能自私的不去想其他的。   可是现在却不行。   那份记忆已经足够让他回味余生了,这便足够了。他不能因为自私,再次害了阿钰。她愿意选择他,愿意站在他身边,愿意接受他便已经是极好了。   回归现实,他绝不能再让她因他失了仙籍。   所以,酆无咎才故意装作不记得幻境里的一切,说出那番话。以阿钰的性子,定然会对他失望,更会生气吧。   不过,酆无咎知道,她也不会拆穿他,而是会尊重他的选择。   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在冷硬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这世间最柔软最善解人意的心。   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那些,既然在幻境中,她能做出那番选择,那么在现实中,她也绝不会后退。   只是……他真的不能连累她了。   她上了问心台,进入幻境之中,也只是想要救下他而已。接受他的告白,想来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担心他,因为他吞下了魔心,所以想要帮他度过问心台的考验吧。   然而,当真的听到阿钰轻描淡写的说自己不记得,说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一切都不重要的时候,酆无咎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难以接受。   他欲言又止的看向容钰,却发现容钰已经偏过头,笑看向了璎霖等人,并未再看他一眼。   酆无咎失落的垂下了眸子,脚不由自主的朝容钰所在的方向动了动。   “龙王,酆无咎已经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这时,天后转头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龙王问道,“他虽吞下了魔心,但如今看来,他并未被魔心所掌控,依然保持着清明。”   闻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天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酆无咎虽吞下魔心,可是并未真正的做下恶事,算不上魔物。   严格意义上来说,酆无咎还是个凡人。   便是三界之主,也不能随意或者无故伤害凡人。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不能用对付魔的法子来对待酆无咎。   “天后这是什么意思?!”没等龙王说话,龙二便沉不住气了,愤怒的道,“难道我三弟就白死了吗?酆无咎现在没有入魔,不代表以后不会入魔!一个区区问心台,怎能真的辨别他是人还是魔?!”   “放肆!”伺立在天后身边的女仙立刻对着龙二大喝一声,不满道,“西海龙君,你这是要对娘娘不敬吗?!”   “本君就……”   “老二,闭嘴!”   不等龙二说完,龙王便呵斥了他一声,龙二不甘心的看向龙王道:“父王,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三弟的仇可还未报!”   龙王面色阴沉,看向天后的目光中也没有一丝温度,闻言,冷声道:“逆子,你没听见天后所说吗?酆无咎既然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那便说明他此时还不是魔。连问心台都放过了他,我一个小小龙王,又有何资格定他的罪?”   他虽这般说,但声音却是极冷,甚至含着浓浓的煞气。一边说,一边用森冷的目光扫过了酆无咎和容钰。   最后,落在了天后的身上。   天后面带笑意,看上去很是可亲,笑道:“龙王太过谦虚了,你乃四海龙王,掌握人间水域,乃是天地神兽。这天地间,可以没了本宫,却不能没了你们龙族。”   “天后言重了。”龙王冷冷勾了勾唇角,直接道,“本王虽是龙族,却也属于仙庭,自然会遵守天规天条。虽恨不得把杀了我儿的仇人千刀万剐,但是天后放心,在他变成魔之前,本王必然会以天规行事的。”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容钰与酆无咎一眼,眸中只有煞气和寒意。   片刻,他才笑道:“本王身上还有伤在身,便先回东海疗伤了,天后,告辞。”   说罢,他收回了视线,转身便朝天庭外走去。   “父王,咱们就这么走了?!”龙二很是不甘心,他狠狠地看了容钰与酆无咎等人一眼,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他们杀了,哪里愿意如此轻易放弃。   之前四弟被容钰所废,如今,三弟又惨死在酆无咎手上,可偏偏两次了,他们都没有真正的报了仇。   这让龙二如何甘心?!   此事传出去,他们龙族还有何颜面?   “还站着作甚?跟我走!”龙王却只是转头冷冷斥了他一句,并未如龙二所愿,只道,“你若要怨,便只怨你三弟没有遵守天规,擅离职守吧!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技不如人,要怪便怪他自己学艺不精!”   “父王!”   “走!”   说着,龙王转瞬便化为了一条金龙,直接飞出了天庭。见此,龙二咬了咬牙,再次狠狠瞪了容钰与酆无咎等人一眼,便也化为龙形跟上了龙王。   他们如此轻易放弃,却并未让容钰放下心来,反而让她越发警惕。从数次的接触来看,龙王绝不是这般善罢甘休的人,更何况此次死去的还是他的儿子,他怎可能如此轻易放过杀死他儿子的仇人?   幻境中龙王的反应或许有些夸张,可此刻的回应却更是与他性子极不相符。   思及此,容钰的眉心轻蹙,心里微微沉了沉。   “好了,本宫也有些乏了。”天后忽然捏了捏眉心,沉声开口道,“此事既然已了,你们便也回去吧。”   说着,她看向了酆无咎,眸光微动,“酆无咎,此次你虽通过了问心台,但并不意味着便能高枕无忧了。若是有朝一日,你入了魔做下恶事,本宫定然不会姑息。苍泽神君,你的意思呢?”   不等容钰回答,她继续道:“你如今已知道了自己的司职,便该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   “天后,小仙能力有限,许是不……”   “行了,你不用再多说了。”天后却直接打断了容钰的话,淡声道,“这司职是天地亲点,并不是本宫与天帝任命的。所以,容钰,这是你的宿命。”   闻言,容钰闭上了嘴没再多言。   “你既在人间,那便由你看着酆无咎吧。”天后看了她一眼,缓缓背过身去,不疾不徐地道,“若是他做了恶入了魔,那便由你亲手处决他,这是司法之神的职责。”   容钰没有看酆无咎,沉默了片刻,终是应了一声,“小仙明白。”   她没有再说自己不适合做司法之神这些话,只是心里却早已下了决定,便如幻境中一样,若是真有那一日,她会亲手了解了他。   **   容钰等人也没有再天庭多停留,待与天后告辞后,便直接回了凡间。   酆无咎是靖王,身为主上,自然不能离开太久。   哪怕如今靖军与大周暂时休战。   好在他们这一次,并未在天庭耗了多久,回到人间时,凡间也不过才过几日,还不算太久。只是酆无咎身上的伤势太过严重,便是用仙力调养,也没有那么快好,毕竟他这伤并不是凡器所伤。   若是这般回到靖军,怕是会引起骚乱。   酆无咎本以为以容钰的性子,会留他在苍泽山修养,然而,直到到了定州,容钰也没有提一句,只道:“好好养伤。”   说完,竟是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阿……”   酆无咎张了张嘴,怔怔的看着容钰不久前站立的位置,一颗心重重沉到了谷底。   而这一别,便又是十日过去。   容钰走之前给他留了一些灵药,十日过去,酆无咎的伤已然好了大半,只是精神却有些泱泱的。   明明才只有十日,可酆无咎却觉得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度日如年,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于他们二人来说,这样的距离其实是最好的。   可酆无咎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时不时便忍不住想起她,想起他们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   明明他们在幻境中在一日也未度过,可那一日,却是他自还俗后最幸福的时刻了。   也不知是问心台的作用,还是魔心真的消失了。   酆无咎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凡人,体内的太阳真火也跟着魔心不见了,此刻的他,与曾经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可酆无咎却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想她,真的好想她,想到恨不得飞到她的身边,与她时时刻刻在一起。原来,这便是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若是还未表明心意前,酆无咎还能忍住。   可如今……   是夜,酆无咎躺在床上,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自己的唇,哪怕过去了许久,可他仿佛还能记得那一刻的滋味。   只是如今,他却连飞到她身边的资格和能力都没了。   “阿钰……”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呢喃着这个名字,恍然间,只觉身上一轻,下一刻,酆无咎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元神出窍?   酆无咎心里一喜,情不自禁念了一句苍泽山,下一瞬,他的元神便是一晃,待到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苍泽山。   “小白,你又长胖了。”   熟悉的声音让酆无咎身子一颤,他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碧衣的女神抱着一条小白狗,正温柔的抚摸着小白狗的背脊。   是阿钰。   “好好好,不气不气,虽然胖了,但是胖得更可爱了。”她雪白的脸颊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得出来对怀里的那只小白狗很是喜爱。那小白狗确实也长得好看,小小一只,看上去像是才出生没多久,毛光水滑,极是可爱。   小白狗也很是喜欢抱着它的女子,还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容钰的手心,不但如此,甚至还踮起了自己的爪子,看那模样竟像是要去亲容钰的脸。   美丽温柔的女仙,可爱的小狗,这一幕本应是极其美好的。   然而,看见这一幕的酆无咎,一颗心却是要炸了。   委屈、嫉妒、愤怒、难以置信……这一刻这些纷乱的思绪全部冲击着他的心脏,让酆无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用充满嫉妒的目光盯着那只“不知廉耻”的狗,想也没想,便猛地冲了过去,紧张的大喊了一声:“不许亲!” 第85章 你不能吻它,只能……吻……   小白是属于扶白, 属于他的名字,她怎么能把这个名字给别的狗?他决不允许!酆无咎急忙喊了一声,只是容钰和小白狗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动作都未停滞半分。   酆无咎眼睁睁的看着那只不知廉耻的狗亲上了那白皙清丽的脸庞,更无耻的是, 它甚至还亲了好几下!   酆无咎直直穿过了一人一狗, 收势不及,甚至差一点摔倒在地。   他却顾不上这些了, 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一人一狗,满脸满眼都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委屈和嫉妒。   阿钰没有躲开那只臭狗的轻薄, 不但如此,甚至还笑着低头,在那狗头上回亲了一下,夸道:“真乖……”   酆无咎:“……”   这一刻, 所有的忍耐和克制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一瞬,酆无咎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换成那只狗。   原来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克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只要她轻轻一碰,便能被彻底摧毁。   明明她已经答应了他与他在一起, 明明她该亲的是他……青年眼尾发红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终是克制不住委屈的唤了一声:“阿钰。”   只是无人应他。   她应当是看不见他的元神状态, 所以根本听不见。   酆无咎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难受得厉害。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意离开,而是固执地站在一旁,眼也不眨的看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思念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她看不见他, 他也终于不用再克制,可以放肆的守在她身边。   只是……   那只狗实在是太碍眼了!   酆无咎目光森冷的看着容钰怀里那只撒娇卖痴的小白狗,只觉得它真是丑到了极致,给狗都丢脸了。   只不过阿钰却像是喜欢得紧,一直抱着那狗不放手,甚至还一直给它顺着毛。   那狗瘫在她的怀里成了一张狗饼,时不时地还发出享受的呜咽声,明显是舒服极了。   “小白,不许再撒娇了。”容钰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虽这般说着,可脸上却满是宠溺,柔声说着,“你是个男孩子,况且也该长大了。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努力修炼,争取早点能够幻化出人形。”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更是柔和了几个调,“所以快快长大吧,我也想看看你的人形是不是也和你的原形一般好看。”   听到这儿,酆无咎又僵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满的瞪着那只小狗,这才陡然意识到这只死皮赖脸的狗有一日是可以化为人形,成为犬妖的。   而且,它还是公的!   思及此,酆无咎当时便急了,忍不住在一旁说道:“阿钰,你别被这只狗骗了!你快把它放下来,它都这么大了,根本不需要再赖在你的怀里了。”   说到这,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它是在占你便宜!”   然而,容钰根本听不到他所说。   她又揉了揉小狗的脑袋,许是觉得那手感特别舒服,虽方才那般教育了小狗,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的把那只小狗赶下去。   须臾,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想了想,把小狗捧了起来笑着道:“已经很晚了,小白,我们回去沐浴休息了吧。”   说着,她便转身抱着狗朝仙府走去。   而酆无咎听到她说的话,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钰抱着那只狗去沐浴休息……难道那只狗要与她一起沐浴?然后还要一起睡?!一想到这点,酆无咎哪里还有半分淡定,忙着急的跟了上去。   他已经认定了那狗心怀不轨,况且,那还是只未来会变成人的公狗妖,阿钰……阿钰怎么可以与它一起沐浴睡觉?   绝对不可以!   酆无咎一心想要阻止那臭狗占便宜,不知不觉便跟着容钰到了沐浴的地方。一看到那熟悉的布置,酆无咎的脚步倏然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心跳犹如擂鼓,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喉咙干渴得厉害。   像是……要冒火了一般。   曾经惊鸿一瞥的那一幕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瞬息间,青年的面色就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红得吓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容钰抱着狗走进了屏风中,心脏怦然直跳,仿佛要蹦出来一般。   他猛然后退了几步,眼见着屏风后的女子开始脱衣,吓得忙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身体仿佛被火烧了一般,不痛,却是热得厉害。   那股燥热自身体内部升起,只片刻,便传遍了他的全身。   酆无咎的喘息声不由自主的加重了。   “汪汪汪……”   然而就在这时,稚嫩的狗叫声却忽地响了起来,立时犹如一道惊雷一般在酆无咎的耳畔和心间炸开。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脸色霎时铁青。   对了,那只狗还在里面!   “小白,小心一点,不要乱玩水。”   “汪汪汪……”   “好好好不闹了,一起洗,一起洗……”   “不可以!它在轻薄你,阿钰……”   闻言,酆无咎哪里还忍得下去,一时间理智在那一声声不要脸的狗叫声崩溃,他霍然转身快步朝屏风后快步走了过去,当即便大喊了一声。   然而,当看清眼前的一幕时,余下的话却再也没有机会说下去了。   面前的女子发梢微湿,正缓缓滴着水珠,脸庞上也沾上了不少的水,水汽蒸腾间,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的雪白细腻。   只是,她身上的衣裳穿得好好的,只衣袖处被打湿了。   然酆无咎却是当场怔愣在了原地,怔怔的看着面前人,再也移不开视线。身体内部的火焰在这一刻似乎到了燎原之势,连他自己的都不知道,此时,他的目光有多么的放肆。   他说那只狗轻薄她,可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甚至……甚至比那只狗还要过分。   他把她拉进了自己那□□不堪的梦境中,便是此刻,也称不上清白。   男女授受不亲。   男子不能轻易踏入女子的闺房,更何况还是女子的浴池?   可他不但进来了,如今还闯过了屏风,如一个登徒子一般放肆的看着她。   ……哪里是那只狗在占她的便宜,分明是他,以狗为借口,想要、想要靠近她,拥抱她,甚至亲吻她。   “阿钰……”   酆无咎声音干涩的唤了一声容钰的名字,他想要别开眼,想要转过身,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根本动也动不了。   “现在不唤我将军了?”   女子带着淡淡笑意的柔和嗓音陡然响起。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酆无咎听到这话,瞬间僵在了原地,眼里满是惊慌。   刚才阿钰在与他说话吗?   不,不可能,她不是看不到他吗?所以怎么可能……   “是我在与你说话。”然而,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容钰忽然又开了口。不但如此,她还忽地朝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们的距离瞬间便只剩下了咫尺,她的呼吸,她的气息全数包围了他。   “……你、你看得到我?”酆无咎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此刻,对上面前任清明的眼神,已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答案。   霎那间,他的脸色立刻涨的通红,紧张的都有些结巴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与那只狗……”   “不要与小白一起沐浴对吗?”不等他结结巴巴的说完,容钰便似笑非笑的打断了他的话,似是好心的帮他把后面的话补充了。   青年明明比她高大了许多,可此刻,却像是一个被欺负的可怜小媳妇一般,丧气的垂着头,根本不敢再看她。   只是没等酆无咎说话,容钰忽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缓缓抬起了他的头。她的手指微凉,在触及到他的瞬间便让酆无咎心尖一颤,连反抗都忘记了,只僵硬着身子,顺着面前人的力道抬起了头。   然后,对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   “可是怎么办,我很喜欢小白啊。”她笑看着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对于酆无咎来说最锐利的话。   “不可以!”   酆无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声音又急又委屈,“你说过要与我在一起的,你、你是大将军,是神君,你不能食言!”   “哦?”容钰没有松开他的下巴,只有些疑惑地看着焦急幽怨的青年,幽幽的道,“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在问心台!”酆无咎急了,“在幻境里,你说了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忘了吗?”   对上容钰疑惑的目光,酆无咎如遭雷击,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的决心,这一刻,只知道焦急的重复着当时的一切。   “我说过吗?”   “当然说过!你不仅说了,你还……还……”   “还做了什么?”不等酆无咎回答,容钰松开了他的下巴,手却顺势落在了他的脖颈间,拽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猛然朝下一拽。   两人的唇霎时近在咫尺。   酆无咎再次想起了幻境中的那一吻,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那唇瓣上。与幻境时刚战斗过不同,此刻那唇瓣柔嫩似水、娇艳如花,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的心跳再次加快了,喃喃回道:“还亲了我。”   然而就在这时,衣领一松,却见面前的女子松开了手,拉开了他们的距离。然后,当着酆无咎的面抱起了一旁的小白狗,捧在了面前,秀眉微挑道:“亲你?是这样吗?”   话音未落,她已经垂下头,竟是朝着小白狗亲了过去。   眼看着那双红唇便要落到那狗上,酆无咎脑子轰然作响,在容钰快亲到小白狗时,当先一步,捧住了她的脸,抢先吻住了她。   “你不能吻它,只能……吻我。”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然崩塌,他只想要紧紧的抱着她,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第86章 通天路断   不同于幻境中的蜻蜓点水,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或许有些东西从来就不需要学习,当真得到了那一刻,便自然而然的无师自通了。便如现在, 若说最初酆无咎是凭着一股嫉妒冲动的吻了上去,可当他真的碰触到那柔软的唇瓣时, 便是反应了过来, 却也再也停不下来了。   做和尚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候。   他竟然像个登徒子一般, 不管不顾的抱住怀里的姑娘,放肆的轻薄她。哪怕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也不愿意回头。   她的唇瓣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那一刻,酆无咎根本舍不得离开,也想不到离开, 他的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进一步, 再进一步,彻彻底底与她在一起。   他闭上了眼睛, 不敢去看怀里人的脸色,只是固执地不愿移开分毫。双唇厮磨间, 只能听见彼此变得紊乱的呼吸声,以及他充满了怨气和委屈的呢喃。   “你答应了我的……你不能食言……”   他狠狠的在那两瓣柔软至极的唇瓣上碾磨, 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话音里似是带着满满的幽怨,与他的外表全然不符。   酆无咎本已经做好了被厌恶的推开的准备,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被推开, 甚至还听到了她的轻笑声。   那悦耳好听的笑声里没有厌恶,只似乎夹杂着一些无奈。   “酆无咎,你弄疼我了。”她带着叹息的声音犹如惊雷在酆无咎的耳间响起,他如梦初醒似的猛然睁开了眼睛,本能地回了一句,“对不起,我……”   只是余下的话在对面那双含着笑意的晶亮眸子中被咽了回去。   容钰的手轻轻抵在了他的胸膛,微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近在咫尺,呼吸间全是彼此的气息。   暧昧至极。   “对不起?”容钰忽地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似笑非笑的道,“你就想用这么一句话打发我吗?”   她的动作很快,可酆无咎此时的眼力却是极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双微微发肿泛红的唇瓣,也看见了那在唇间一闪而过的殷红。   那是她的……   酆无咎的呼吸克制不住的陡然加重了。   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脸上的委屈在瞬息间化成了淡淡的迷恋,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阿钰,我喜欢你。”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脸色立时飘红。明明亲也亲了,说也说了,可他此时看上去竟仿佛比被他占了便宜的她还要羞赧。   见此,容钰终是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说了句傻和尚,只是唇角的弧度却是更深了。   她瞧着面前一会儿霸道强势一会儿又害羞的如个小姑娘的男人,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话我已经听过了。”她退出了男人的怀里,彻底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轻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分得清是现实还是幻境吗?”   说着,不等酆无咎反应,容钰忽地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力道颇有些重,酆无咎反射性的痛呼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暧昧。   他不由自主的捂着自己的被敲痛的脑门,怔怔的问了一句,“你……你看得到我,也碰的到我?”   对于这个问题,容钰的回答是轻哼了一声,然后又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道:“靖王殿下,这个问题你之前已经问过了,或许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闻言,酆无咎脸色涨的通红。   他并不傻,相反在外人眼里更是天纵英才、聪慧至极,否则,便是有东方立等人的辅佐,他也不可能坐稳了这靖王之位,甚至还拿下了大周的半壁江山。   是以,感受到唇上的酥麻以及头上的疼痛,他自然便反应了过来。   “……所以这只狗是假的?”   当发热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后,酆无咎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发现两人之间的那只碍眼小白狗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是没有生命一般。   “你不是说你失去幻境中的记忆了吗?”容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既然不记得了,靖王殿下方才又在做什么?若是我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在定州府才对,怎会元神出窍来到了苍泽山?这两地相距可是有千里之远。”   “阿钰,”闻言,酆无咎立时有些急了,“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你、你生气了吗?”   此时的他,哪里看得出半点属于靖王的威严英武,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情窦初开的男人。因为做了错事,惹恼了心上人,正忐忑不安、焦灼难耐。   “谁准你这般唤我的?”容钰轻抚着怀里动也不动的小白狗,淡淡瞧了面前男人一眼,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上去颇为严肃,让酆无咎心脏都忍不住提了起来。   可是他的视线却依然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眉,落到了那双还泛着水润的微肿红唇上。   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一刻,酆无咎却发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此时,他明明应该乖乖认错的,可偏偏只觉喉咙发干,喉结再一次剧烈的滚动起来。   他自己看不见,自是不知此刻他的目光有多么的炽热直接,仿佛想要把面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容钰微微别开了头,似是躲开了那道灼热的目光,淡淡的问道:“看够了吗?”   酆无咎这才惊醒过来,一句抱歉已经顺口而出了,仿佛此时此刻也只有这句话他能说得如此顺畅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再也不敢看容钰,垂头丧气的站在她面前。   见此,容钰哪里还能生得了气?   问心台醒来后,酆无咎说不记得幻境中的事情,容钰确实有些生气,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   她知道这个傻和尚为什么会那样做。   只是知道归知道,可她依然不能这般轻易就算了,所以是必然要给这胆大包天、自作主张的傻和尚一点教训的。既然已经与她做了承诺,又怎能不认?她容钰可不是那般好打发的人。   外人都只认为她是个光明正大、大公无私的人,却忘记了,她可是一路从小兵坐上了将军的位置。   将军,又怎是个好说话的人?   军令如山,作为统领数十万的大将军,自然也是个霸道的人。   她说过的话,下过的决定,自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于公如此,于私当然也没有例外。   酆无咎元神出窍自然不是意外,而是容钰故意为之。那小白狗确实也是假的,不过是她用仙力幻化出来的。   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她想要给那傻和尚一点教训。   只是,男女之间终于与两军对阵不同。在战场上时,面对敌人,即便敌人凄惨可怜、哀求求饶,容钰从不会有半分动摇。   然而如今,对上面前这可怜兮兮,一副任打任骂的青年,她冷硬的心终究还是像被银针轻轻扎了一下。   想来无人会相信,曾经铁血冷漠的容将军,竟然心疼了。   她在心疼一个在她面前撒谎的男人,一个差点骗了她的男人。否则,以她的性子,若有人欺骗她,她又怎会只是给那人一点教训?   她只会立即转身离开,再也不回头。   “……没有下一次了。我说过的话,从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我在一起,是我们两人的事情,不只是你一人的决定。”   “酆无咎,”她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一字一顿的道,“无论是幻境还是现实,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容钰冷声说着,只是她却不知道,此时她的耳尖有多么的红。像是发热了一般,红通通的,让人一眼便瞧见了,难以忽视。   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这八个字犹如利箭深深的刺入了酆无咎的心脏,可却一点也不疼,只有数不清的开心和感动。   这便是让他倾心的女子,美丽又强大,她从不需要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而他,自以为是,甚至差点失去了与她并肩而行的机会。   好在,她终究是这世间最最最温柔善良的人。   咚咚咚——   酆无咎清晰的听见了自己急速加快的心跳声。   “好。”垂着头的青年眸光微微闪了闪,再抬眸时,却只剩下了欣喜,薄唇微颤轻轻说了句,“阿钰,我……真的好喜欢你。”   青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长相厮守是幸福,片刻欢愉却也是幸福。   “我知道了……”容钰轻轻嗯了一声,只耳尖却似乎更红了一些,只是她面上依旧冷静镇定看不出分毫。   她曾不屑那些甜言蜜语,可这一刻,心弦却因那句简单的喜欢轻轻颤动了一瞬。   容将军上过战场杀过无数敌人,成了仙还与龙族交过手,是个顶天立地、成熟稳重的大英雄。可大英雄……却也是第一次与人相恋啊。   她与那个傻和尚其实没有任何不同。   是仙又如何,她终究早就动了凡心。   **   “这雨越来越大了,都下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停……”定州府内,东方立与酆无咎一同站在河岸上,天上的雨珠大颗大颗的砸下来,便是穿上蓑衣撑了伞也挡不住这暴雨。   眼见着护城河的水位越来越高,怕是很快便能溢出来,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沉凝。   定州靠近西海,每年的雨水都不少,但是如这般的暴雨却从未有过。   再这般下下去,定州府危矣。   “殿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东方立面色沉重的问道,“这雨若是再不停,怕是要出大事了。”   酆无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冰冷的看向了乌沉的天空。   那里似有龙云闪过。   自从问心台下来后,酆无咎体内的魔心似乎真的被净化了,如今的他身体不再有丝毫疼痛,可也没有了一丝法力。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只他的五感却还是比曾经好了许多,因此东方立没有发现,酆无咎却分明看见了那乌云之中时不时飞动的龙影。   这雨处处透着奇异,想来便是龙族的计划。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与大周并未有战事,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而失去了一个儿子的龙王也没有来找茬。   但酆无咎与容钰却并未放松警惕。   如今看来,这便是龙王的报复吧。   酆无咎的脸上寒凉一片,眸光中已满是杀意。   而此时,天庭。   “报!启禀天后,雷神求见。”   “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雷神已经行色匆匆地进了瑶池,匆忙行了礼后,不等天后询问,便立刻禀报道,“娘娘,出事了,通天路断了。” 第87章 洪灾   通天路断, 便意味着其他两界通往天庭之路被斩断,下界生灵无法上来,而天庭也无法下界, 便是照凡池也无法再看到下界。   而想要修好通天路,也至少得花上三个月。   也就是说, 这三个月的时间天庭无法得知下界的情况。   因此, 听到雷神所说,天后的脸色立刻淡了下去, 只是她脸色虽冷,但眼里却似乎并无什么惊讶之色。   “娘娘, 如今该怎么办?”雷神问道。   通天路不可能无缘无故便断了,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是谁呢?斩断通天路乃是大罪,按照天规, 一旦发现, 必会重罚。   天后面色沉凝,冷声道:“你先带人去修通天路吧, 越快越好。”然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说其他的了。   雷神本以为天后会大发雷霆, 并会让他立即把破坏通天路的人找出来,却没想天后却没了下文。   雷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由道:“娘娘,此事着实蹊跷,通天路定是有人故意斩断的。背后之人目的不明,若是不尽快把他找出来,危害甚大。”   毕竟他们并不知道斩断通天路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此举已然严重影响了三界的运转, 所以雷神才格外忧心忡忡。   “卿家可有怀疑的人?”天后淡淡问了一句。   闻言,雷神顿了顿,片刻摇了摇头回道:“小仙无用,目前并未找到一丝线索,也猜不到是谁做的。”   他已经去查过了,只是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唯一能肯定的是……   “此举只会是天庭里的神仙所为。”不等雷神说出口,天后便意味深长的道,“想要斩断通天路,必然得有大罗金仙的修为。”   而天庭中,有大罗金仙的修为的神仙必然是仙界正神。   雷神自然也猜到了这一点,脸色极其肃然。   “……娘娘的意思是?”半晌,雷神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天后询问道。   天后的目光穿过了层层叠云,不知落在了何处,沉默了许久,才声音清冷的道:“此事,或许与龙族有关。”   她虽用的是或许,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而听到这话,雷神的脸上也并无多少意外之色。   酆无咎杀了龙三,容钰废了龙四,并且还毁了龙王的心脏,而最终,这两人通过了问心台并未受到多么严重的惩罚,以龙王的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当时在天庭,龙王那般轻易的便接受了天后的宣判,本身就很让人起疑了。   若是斩断通天路,让天庭断了与下界的联系是龙王一方所为,确实也不让人意外。   只是龙王并非天庭神仙,而是下界之神,一旦上了天庭必然会惊动天庭。所以,斩断通天路或许与龙王有关,但却不是他亲自所为。   “天庭有内鬼。”雷神最是嫉恶如仇,只要一想到天庭有神仙与龙族合作冒犯天庭且触犯天规,便异常愤怒,恨不得立即就把那叛徒抓来。   只是如今他们并未查到线索,他这一腔愤怒根本不知应该朝何处发。   倒是天后除了刚听到通天路断时脸色沉冷了一瞬,其后,便恢复如常了,只是眸色寒凉。   “娘娘,此事绝不能姑息,请您允许小仙带人去各府彻查!”雷神双手抱拳行礼道。   天后脸色没有什么表情,闻言,却也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雷神的请求。雷神自来雷厉风行,得到允许后,未耽搁片刻,转身便大步离开了瑶池。   只是等他走了后,天后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须臾,淡声对身边的伺候的女仙道:“去司命府请司命仙人,本宫有事要问他。”   “是。”   女仙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   而此时,西海岸上。   只听砰得一声,火灶婆婆瞬间便从天上坠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断骨声。   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苍老了几分,脸上的皱纹横生,脸色煞白,唇角带着殷红的血迹。   “西海龙君,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火灶婆婆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轻轻一动,身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只她忍了下来,目光如炬,“定州府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雨,这雨量已与往年每年的降雨量相差不离了!”   定州府连着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且看这雨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甚至还越来越大。身为定州府的灶君,火灶婆婆自然是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这异样。   她看着那瓢泼大雨,心里便生起了浓浓的不安。   按照天规,若是人间哪处会有如洪水、干旱这般的天灾,在此地的神仙都会早早收到消息。   可这一次定州府大雨,却是毫无预兆。   无论是她,还是定州府的土地,他们都未收到天庭的通知,告知他们定州府会有水灾。是以最初,看着那源源不断的大雨,火灶婆婆本还心存侥幸。   可当这雨越下越大,且持续了一天一夜后,火灶婆婆心里便再无半分侥幸了。   龙族是雨神,定州府的降雨归西海龙君管。是以,火灶婆婆当机立断便来了西海,想要一问究竟。   却不想,刚到西海,便见西海龙君在乌云中穿梭,看那架势分明是还要加大降雨量。   眼看着水位越来越高,定州府附近的村子已经快被水淹没了,有不少百姓的房子甚至都被大雨冲垮了。火灶婆婆再也忍不住,便冲了上去想要先阻止西海龙君。   只是还没等她问个究竟,龙二便不耐烦的与她动了手。   以龙族的高傲,自然不会把她一个小小灶君放在眼里。况且,之前因为龙四之事,她还得罪了龙族。   龙二可都记在心里,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并且一点也没有留手。   火灶婆婆只是一府灶君,且她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神仙,修为有限,自然不是龙二的对手。没几个回合,火灶婆婆便败在了龙二的手下。   “看来你虽年老,但眼睛还没花,不错,这就是定州府一年的降雨量。”龙二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摇摇欲坠的火灶婆婆,冷笑道,“本君才是此地的水神,什么时候下雨,下多少,自然都应由本君决定,岂是你一个小小灶君该管的?!”   但其实,凡间各地的降雨时间以及降雨量都是早就规定好了的,按天规,龙族虽然是水神,但也不能擅自更改这些,否则便是触犯天规。   毕竟凡人脆弱,无论是干旱还是洪灾,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生死大劫。   一旦在这上面出错,说不定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火灶婆婆不信身为西海龙君的龙二不知道这些,而他却还是这般做了,无非是没有把天规把人命放在眼里!   “西海龙君,您应知道,这雨若是一直不停,定州府必定会被雨水淹没。届时,不知多少无辜凡人会因此丧命。”火灶婆婆终是不忍,不禁再次道,“你这样做是违反了天规的,若是被天庭知道,便是您也不能逃脱惩罚。您如今回头,尚还来得及……”   “受罚又如何?!”龙二闻言却丝毫不在意,语气依然狂妄,“那些因此丧命的凡人要怪便怪他们生错了地方,怪他们的主上。想要本君停止降雨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那酆无咎以命相抵,本君便收了这雨!”   这本就是龙王的计划。   定州府如今乃是酆无咎的治下,若是定州府受灾,靖军实力必定会大受影响。便是他们撑过了这一劫又如何?   靖军实力受损,大周便能趁此机会收拢人心,打败他们。   这也是为何当时龙王能硬生生忍下杀子之仇的原因。若不是为了龙族的大业,当时便是有天后在,龙王也不会那般轻易的放过酆无咎和容钰等人。   当然,如果酆无咎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定州府的安危,龙二自也是同意的。反正他们最终的目的,便是助司马承一统天下,成为人皇。   而届时,他们龙族便能借助人皇的气运,成为三界之主!   到了那时,天后天帝容钰等人又算什么?他们想要杀谁便杀谁!但在此之前,他们却必须得忍耐,绝不能坏了此番大计。   “龙君便不怕这事被天庭知道?”火灶婆婆脸色苍白如雪,心重重沉了下去,一双苍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龙二。   然而人听到这话,龙二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片刻目光阴冷的回视火灶婆婆,似笑非笑的道:“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天庭现在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之后,等天庭知道之时,一切也已尘埃落定了。”   火灶婆婆面色一变,心里的不安倏然加重,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而不等龙二回答,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   “你们断了通天路?!”   龙二哼笑了一声,不再看她,再次化为龙形飞上了天。而随着巨龙的舞动,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电闪雷鸣间雨水也越来越大了。   而就在这时,火灶婆婆眼前一闪,却是一副让她惊骇至极的画面。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雨水已经快有成年人那么高了,冲毁了无数房屋。数不清的百姓被冲进了雨水中,哭喊尖叫声不绝于耳,让人心惊。   火灶婆婆来不及多想,便再次飞了上去想要去阻止龙二。然而,她根本不是龙二的对手,刚飞上去,便被龙尾重重击在了身上。   “别白费力气了,你若是想要这雨停下,便让酆无咎拿命来换吧!”   火灶婆婆直接被龙尾扇飞了数里远,只觉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已是面如金纸。   她想要爬起来,然而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很快,整个身子都被泡进了冰凉的雨水中。   “赵婆婆?!”   眼看着雨水便要把她淹没,一道清脆的女音响起,随即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姑娘快步跑到了她的身边,焦急担忧的道,“您受伤了!您别乱动,我这就扶您起来!”   说着,她伸手小心的拉住火灶婆婆的身子,吃力的想要把她扶起来。   “是你啊……”火灶婆婆勉力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在鱼鲜镇开小餐馆的魏瑄。   火灶婆婆眸光动了动,须臾忽地笑了起来,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婆婆您说什么?您别担心,我这边扶您去龙王庙里,那里地势高一些,暂时淹不到那里。好多乡亲都去了龙王庙,您别怕,我奶奶也在那里。您再坚持一会儿,这雨很快就会停的。”   她口中的奶奶正是刘嬷嬷。   风雨雷声实在是太大了,魏瑄没有听清火灶婆婆的话,只以为火灶婆婆是被这大雨吓到了,便大声地安慰她。   她用自己的身子撑着老人,艰难的在雨水中行走。   只是雨水涨的太快了,起初才到她的膝盖,没多久,便已经到了她的腰间。照这个情况,怕是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到她的胸口了。   思及此,魏瑄用尽全身力气加快了脚步。她的身上早便湿透了,也不知是水还是汗,正大滴大滴的朝下掉。   火灶婆婆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身下那不住颤抖的身体,缓缓勾起了唇角。   **   “神君,定州大雨,已经下了快两天了,那雨有些不对劲。”苍泽山上,正在闭关的容钰忽然出了仙府,恰好遇到了正匆匆而来的璎霖和红黎。   红黎入了苍泽山,已是苍泽山的一员。这些日子以来,得了容钰的指点,也在抓紧修炼。只是容钰空闲时间有限,因此红黎便常跟在璎霖身边。   璎霖虽比不得容钰法力高强,可却是自己修炼成仙的,她的修炼法子正好适合红黎。两人虽一个是花仙,一个是鲤鱼精,但却都有控水之力。   是以,两人相处的还挺和谐。   苍泽山有树天岳和虎妖打理,因此璎霖便带着红黎时不时的去外面,以便及时了解外界的情况。   这次,他们便是发现了定州大雨,觉得不对劲,所以才匆匆来找容钰的。   而容钰虽与酆无咎确定了关系,但两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是以,并未厮磨在一起。   酆无咎需要回靖军坐镇,而容钰也在熟悉被彻底解开了封印的神印。身为监察人间的司法之神,不用璎霖说,她也知道了定州发生了什么。   正是因为心有所感,容钰才提前出了关。   “我知道了。”容钰沉声道,“我要去西海一趟。”   说着,不等璎霖说话,容钰身形一闪,便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龙王。”   只是容钰还未到西海,便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阴沉的夜色下,龙王冷冷的看向容钰,明明才失了心脏,可这一刻他身上的仙力却比之前还要强大。   容钰顿住了脚步。 第88章 审判之印   便是龙王, 没了心脏也会受重伤,修为大跌,仙力大减。那般严重的伤势, 不可能短短时日便痊愈的。   因此,按理此时龙王应该在闭关疗伤才对。   可如今, 拦住她去路的龙王不但没有半分重伤之色, 甚至比之前看上去还要强大。   只是容钰却敏锐的发觉他身上的仙力有些驳杂,虽满身龙气, 但是那仙力却不像是一条龙的。   “你吸了其他龙族的仙力?!”只瞬息间,容钰心里便有了猜测。   她虽这般问, 可如今世上还存的龙族只有龙王一脉,所以……龙王身上驳杂庞大的仙力来源只有一个。   那便是,那些龙子。   思及此,容钰脸色冰冷沉凝, 看向龙王目光除了寒意之外, 还有再也不再掩饰的杀意。神仙失去了仙力,虽然不会立刻死去, 但是却会加速衰老的速度,寿命大大受影响。   若是龙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放过, 那么必定所图甚大。之前酆无咎已经把梦魔对他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容钰,不用深思, 容钰便明白了龙王的目的。   他们想要让司马承坐上人皇之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可以不折手段!   而事实证明,容钰的猜测没有错。闻言,龙王冷冷勾了勾唇角,淡漠冷酷的道:“他们的血肉都是本王所赐, 若是没有本王,他们如何能成为地位尊崇法力强大的龙族?如今本王不过是拿了一点仙力而已。”   在龙王看来,他是龙子们的父亲,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生。他没有要他们的命,不过是拿了他们的仙力,依然留下了他们尊贵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与龙族大业相比,他们做这点牺牲又算什么?   只要大业一成,到时候,他们得到的尤其是这一点仙力?!是以,龙王并未觉得自己此举不妥。   或许早在当年决定生下这些龙子时,龙王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不是不能吸收其他神仙的仙力,但是只有与他血脉相连的族人的仙力,才是最无害的,会很快的与他融为一体。   龙王对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有爱子之心的,只是这份爱子之心终究有深有浅。九个龙子中,他最爱的是小儿子,然后便是二三四这三个儿子。   小儿子天赋出众,而龙二三人一心为他,最是孝顺乖巧。   至于其他几个儿子,其实并不让龙王满意。   老大虽是龙后所生,却是难产而出,先天不足,虽是长子,但修为在众多兄弟中却是垫底的。   若不是因为身为嫡长子,又怎可能成为南海龙君?   老大不但修为一般,还胆小懦弱,成天待在自己的南海不出来,唯唯诺诺的模样根本不像他的儿子!   因着不喜,龙王很少见这个长子。   而其他几个龙子,也并不算出彩。既不如龙九龙二天赋出众,也不如龙三天资聪颖,还比不上龙四性子讨喜。   是以,龙王对他们的喜欢自然有限。   他不缺儿子,当初之所以要生这么多孩子,也是另有目的。因此,此番他吸去儿子的仙力时,并未有丝毫犹豫。   毕竟他并未伤儿子们的性命,况且早晚有一日,他会十倍百倍的把仙力赐给他们!   容钰微微眯了眯眼睛,眸色更加冰冷。她取出了玄钧,不再与面前那已然被野心吞噬的人费半分口舌。   只因她知道,如龙王这般的人,已然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他绝不会回头。   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打败他,最后杀了他!   除了长子,此时的龙王吸收了五六七八四个儿子的仙力,便是没了龙心,可也已然比全盛时期还要强大。   他此次来,不仅仅是要拦住容钰的去路,还起了杀心。   此女实在是太过碍事,之前他因着天庭,所以手下留了情,结果却被此女连连坏事。这一次,龙王不准备再留手,想要直接要了容钰的命,为他的四子报仇!   便是以后天庭怪罪又如何?   届时他大业已成,天庭又能奈他何?!   两人再没说一句话,瞬间便战在了一起。龙王下手招招致命,这一次他并未化为龙形,而是以人形与容钰打。   龙王活了数万年,自然也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且龙宫富有四海,有无数神兵利器。   只听砰的一声。   玄钧与龙王手中银剑撞在了一起,立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不等容钰反应,龙王冷笑一声,手化为龙爪,竟是直接抓住了玄钧。   然后,猛然用力!   下一刻,清冽的断裂声传来,容钰手中玄钧竟是被龙王生生折成了两段。玄钧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像是在哭泣。   容钰看着手中断刀,眉目间似生起了一丝惊讶。   “当初若不是顾忌天庭,你又岂会是本王的对手?本王好心放了你一命,你不思感恩,还如此狂妄不自量力!”龙爪用力的碾碎了那另一半断刀,狂风呼啸,那些被碾碎成渣的碎屑霎那间便消散在了风雨中。   反震的巨力让容钰猛然后退了几步,握着刀柄的手指泛白,指节发出咔咔之声,手背上青筋凸起。她脸色微白了一瞬,体内气血翻腾,竟然只是一招便受了伤。但即便如此,她面上也并无半分惧意,只是收回了手中断刀,在风雨中重新站直了身体。   “容钰,受死吧!”   龙王冷喝一声,下一瞬银剑与龙爪一起快速地朝着容钰攻了过去。那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带着碾压式的威压,且在瞬间银剑与龙爪便化为了万千,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容钰,让容钰根本避无可避。   这一招,龙王使出了全力,便是天帝来了,也不一定能躲开,更何况是容钰?所以,今夜,她必死无疑!   龙王已然没了耐心与这些小虫子耗下去,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只是片刻,那满意的笑意便倏然僵住了。   容钰确实比不过他这无懈可击的一招,在龙王的预料中,容钰应该被他用龙爪挖出心脏,随即万剑穿心而死!   然而,眼见着便要穿透容钰的胸腔,可他的龙爪却是再也无法进一步了。   那万千剑影更是生生停在了容钰的周围,发出嗡鸣刺耳的响声,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似的,无法再往前。   “怎么可能……”   龙王猛然瞪大了眼睛,只见一道金光围住了容钰,像是为她设了一道结界,把她护在了其中。   龙王来不及反应,那金光便陡然放大,他只觉龙爪一疼,立时嘶了一声,本能地退后几步,收回了自己的手。   龙爪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他低头一看,却发现龙爪竟然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带着浓浓的焦味。   他霍然抬头,朝还被神剑困住的容钰看去,便见万千剑影中,那女子黑眸不知何时竟染上了金色,那双金眸淡漠无情,无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金光刺目至极,让人难以直视。   只看一眼,便觉眼睛刺痛。   龙王反射性的移开了视线,垂眸,便看见了容钰捧在手心中的神印,那金光便是从神印中散发出来的。   “司法之神,监察人间。”他轻念着这两句话,脸色难看至极。原来这便是人间司法之神的意义,神印是力量之源,也是审判之印。   “凭什么?天道不公!本王乃四海龙王,又岂是一个区区人仙可以审判的?!”   龙王勃然大怒,他猛然怒吼一声,竟是又朝容钰扔出了三把神剑,与方才的万千剑影融合在了一起,再次团团围住了容钰。   密不透风,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而就在这时,容钰手中的神印也忽地朝龙王飞了过去。犹如利箭,速度极快,龙王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只瞬间,便觉胸腔中气血翻涌,被神印金光射到的地方更是剧痛无比。   龙王当机立断化为龙形,竟是直接飞上了天空,逃离了神印攻击的范围。   神仙禁止私斗,他攻击了容钰,便是触犯天条。化为审判之印的神印会忠实的履行自己的权利与责任。   这是天道所定的规则,龙王虽自诩强大,但也不可能真的不惧天道。   他再强大,也大不了天道规则。   虽心中满是不甘怨恨,但最终龙王还是只能先退一步,暂时放弃了杀容钰的念头。但虽然暂退一步,可龙王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容钰。   他虽现在要不了容钰的命,但是却还能困住她。   所以,龙王便拿出了龙宫收藏的四把神剑,组成了剑阵。审判之印能够对付他,可对付不了并未犯天条的神剑。   容钰想要从剑阵中出来,便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   然此四把剑乃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乃是一炉所出,且龙王还灌注了五成仙力,容钰想要破剑阵那可是难上加难!   就算最后她破了剑阵,可也晚了。   定州府必定已经发了洪灾,事情已成定局,便是容钰赶去,也无力回天了!   龙王看着自己焦黑的手,强压下了体内翻腾的气血,直接朝着西海而去,然后与龙二一起降雨。   有了龙王的加持,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滴砸在人的身上生疼,甚至能砸破屋顶。   在大雨初下的时候,酆无咎便已然派人加紧疏通水道排水泄洪,只是雨势太大了,人力在这种情况下太过渺小了。   即便再怎么努力,在大雨的攻势下,不到一个时辰,定州府及其周围的村镇便如进了一片汪洋之中。   “也不知天庭什么时候能把通天路修好,再这样下去,定州怕是全毁了。到时,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个人。”龙王庙中,一个矮墩墩的老头站在火灶婆婆身边,愁眉苦脸的看着那雨。   他便是定州府的土地公。   他是神仙,自是不会死在这洪水之中。可身为土地公,却要看着封地上的凡人一个个死去,这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只是土地公仙职低微,修为有限,便是不忍,也打不过龙族。就算去了,最后的结果怕是也与火灶婆婆一样。   “来不及了……”火灶婆婆沉着脸看着脚下越来越深的水,听着周围绝望的哭泣声,轻轻叹了一口气。   土地公知道火灶婆婆是什么意思,也跟着叹了口气,脸上愁容更甚了。   “你的伤怎么样?”土地公问道,“我这还有疗伤的仙丹,你再吃一颗。”   “不用了。”火灶婆婆摇了摇头,轻声道,“没用了,我全身筋脉已断,便是吃了仙丹,也无用了。”   闻言,土地公眼里有深切的失望。   修行数千载,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结果却死得这般轻易又不值。土地公心中生起了一股悲凉之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仙力罩住了这座龙王庙,延缓了此地水势的上升。   只是以他的仙力,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   “魏瑄。”火灶婆婆忽地抬眼朝一个方向唤了一声。   “赵婆婆,您找我?”正在忙着给庙里的人分发干粮的魏瑄应了一声,把手中东西分完,便快步跑到了火灶婆婆面前,关心的问道,“您身体怎么样了?饿了吗?我蒸了馒头,您……”   “你愿拜我为师吗?”只是没等她说完,火灶婆婆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突兀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什么?”魏瑄微微一怔,疑惑地看向火灶婆婆,,“赵婆婆,您是什么意思?”   “这场雨不是天灾,而是仙祸。”火灶婆婆结了一个结界,让外界听不到他们说话,“我乃定州灶君,这场雨是龙族刻意为之,我便是被西海龙君所伤。”   魏瑄懵了一瞬。   “魏瑄,你愿拜我为师吗?”简单解释完后,火灶婆婆目光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再次问道。 第89章 真正的审判者   “婆婆, 您的意思是您是神仙?”半晌,魏瑄才缓慢地回过神来,眼里尽是惊讶和疑惑, 就那样懵懂的看着火灶婆婆。   将军成了仙,不久前, 她与其他人一般也看见了天帝颁下的仙旨, 见证了奇景。   然而,为什么?   “为何是我?”魏瑄忍不住问道, 清秀的脸庞上满是迷茫和无措,“我……我什么也不会, 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她的声音里只有满满的疑惑和不解,并未有什么欣喜。魏瑄倒不是不信火灶婆婆,相反,她其实早就觉得火灶婆婆与平常的老太太有些不一样了。   是以, 当火灶婆婆亲口承认自己是神仙时, 魏瑄虽不由问了一次,然其实心里却已经相信了。   她只是不明白, 神仙为什么会选择她,会要她做徒弟?   对上魏瑄茫然的目光, 火灶婆婆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不能是你呢?”   魏瑄张了张嘴, 理所当然的再次重复道:“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我什么也不会。”   闻言,火灶婆婆脸上笑意更深了一些,只是笑着笑着,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她不由自主的咳嗽了起来。   “赵婆婆, 您没事吧?”听到那急促的咳嗽声,魏瑄想也没想便凑了近来,忙伸手轻拍着火灶婆婆的背部,担忧的问道,“我还是去找个大夫给您看看吧……”   “傻姑娘,我是神仙,凡间的大夫又岂能与我看病?”火灶婆婆止住咳嗽声,忙拉住了转身便想朝外走的魏瑄,“况且,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雨,那水也不知有多深了,城里怕是已经被淹了,你又去哪里找大夫?”   听到这话,魏瑄才猛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犯了蠢,魏瑄白净清秀的脸庞上不由染上了绯色。   “我……我一时忘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干巴巴的道,“可是您的伤该怎么办?”   “先不管我的伤,你还没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火灶婆婆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盛满担忧关怀的眼睛,苍白的脸上生起了一抹欣慰,“你说你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什么也不会。可便是再厉害的凡人,在神仙的眼中,又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魏瑄怔住。   没等她回答,火灶婆婆便继续道:“即便是绝世高手,也接不住神仙的一招。”这便是事实,如此的残酷。   凡人哪怕修炼了一辈子,哪怕是凡间君主,可当真的面对神仙时,也不过还是只是一个凡人。   “世间凡人千千万,其实在神仙的眼中,大都是一样的。”火灶婆婆看着怔愣的魏瑄,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着,“可你在我的眼中,与他们却是不一样的。”   魏瑄的心猛然震动了起来。   “你说你什么也不会,可我看到的你,不但厨艺好,且善良又孝顺,温柔体贴。”火灶婆婆眼里带着笑意与鼓励,“如今外面发了大水,狂风暴雨不停,天上电闪雷鸣,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你却依然冒着风雨出门了,而不是独自偏安一隅。你赵婆婆活了数千年,见过无数人。世间不乏善人好人,然而真的能做到这一步的并不多。”   “我……我没有您说的这么好。”魏瑄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声音低低的道,“我文不成武不就,甚至还因此连累了许多人,便连我母亲都放弃了我。看不懂兵书,学不会武功,只会一点厨艺……”   魏瑄不由想起了曾经,眼里不由有失落闪过。   只是她没说完,头顶便被人轻轻敲了一下,立时打断了魏瑄的回忆。   “我找徒弟,看的可不是会不会读书习武。”火灶婆婆伸手敲了一下魏瑄的脑袋,对上那双不知何时闪闪发光的眼睛,轻笑道,“我看得是你的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指了指魏瑄的心脏所在。   魏瑄的心立刻怦怦直跳,便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她的眼睛有多么的亮,仿若盛满了繁星。   在容家时,她是个正常普通的农家姑娘,即便比村里同龄的姑娘好一些,但在大家眼中也只是一个稍微优秀一点的农女而已。   魏瑄并不是嫌弃自己的身份,相反,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竟是只有做容瑄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后来,她回了魏家,成了将军府千金,成了郡主之女,拥有了高贵的身份,却没有与其匹配的能力。   直到如今,魏瑄其实也不恨长乐郡主。   她只是觉得伤心和遗憾,或许她们这一生终究是没有母女缘分。   再后来,她与刘嬷嬷到了定州,在鱼鲜镇上开了一家小餐馆,过上了平静安稳的日子。魏瑄是开心的,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可偶尔,当她梦醒时,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   那时她不知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过上了曾经向往的生活,明明她已经很幸福了,为什么……辗转梦醒时,心底却还似有不甘闪过?   直到这时,她听着火灶婆婆对她说的那些话,对上了她带着鼓励与欣赏的目光,心底空荡处在这一瞬间忽地被填满了。   “真正的勇者,不再于武力有多么的强,而在于她是否拥有一颗勇敢无畏的心。”火灶婆婆郑重地道,“魏瑄,你已经很勇敢了。”   她自是早已了解过魏瑄的生平,自也知道她曾经历的那些事。   “你没有错,也并不糟糕。”火灶婆婆苍老的声音在这一刻清晰异常,“苍泽神君很厉害,可她不会的东西也有很多。但天上人间,这么多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容钰。如我,活了数千年,也不可能事事都会。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生灵,便是上古诸神,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   魏瑄自幼在农家长大,她生活在一个平静安稳的小村子里,所知所见都只仅限眼前。而当她能站在战场上,当她被俘虏也没有投降时,她已经胜过这世上很多人了。   “想做我的徒弟可不容易,若是你不合格,我也会逐你出师门。”火灶婆婆淡声道,“如今龙族意欲搅乱人间,我虽是灶君,可在龙族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小仙,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身为人间灶君,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定州变得满目疮痍。”   “所以,做我的徒弟,不一定能成仙,甚至有极大的可能会死。”   “魏瑄,你还愿意成为我的徒弟吗?”她含笑看着面前的已然不自知红了眼的姑娘,她眨眨眼,强调,“我只问这最后一遍了。”   “师尊在上,请受魏瑄一拜!”   魏瑄胡乱擦了擦涩痛的眼睛,砰的一声跪在了火灶婆婆的面前,面容坚定的道,“弟子,定会竭尽全力,不让师尊失望。我不怕死。”   她只怕这一生就这样带着不甘和遗憾而去。   “便是做厨子,我也想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厨子。”她跪在冰凉的雨水中,抬眸看向火灶婆婆,一字一顿的道。   “好!”   火灶婆婆终于大笑了起来,她拍了拍一旁沉默不言的土地公,开心的笑道,“老朋友,你看到了吗?我也有个好徒弟了!”   “瑄儿,这是定州土地公,也是为师的老朋友,你便称他一声师伯吧。”   魏瑄立刻乖巧的唤了一声师伯。   一旁土地公看着这新成的师徒二人,心里轻叹。   他们已经是神仙,收徒自然需要更加谨慎。他与火灶婆婆共事数千年,自也知道这个老婆子其实是个多么挑剔的人。   若是往日,土地公自然也为老朋友高兴,然而现在,他太清楚这个老婆子为什么要在此时收徒了。   只是他面上并未表现出异样,只笑了一声,并掏出了一份见面礼送给魏瑄,嘱咐道:“好好孝敬你师尊,莫让她遗憾。”   魏瑄郑重应声,她恭敬的接过土地公的见面礼,发现竟是一根棍子,与她平日用的烧火棍没什么不同。   这可是神仙送的,魏瑄当然不会真的把它当成是普通的烧火棍。只那棍子刚入手,她便觉一股暖意自棍子上传来,传进了她的手心,竟是让她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魏瑄立即意识到这肯定是个宝贝,便不由先看向了火灶婆婆。   “收下吧,难得这老东西此次大方了一次。”火灶婆婆笑着解释道,“这是上古云木的枝桠,可是你师伯藏了多年的宝贝,为师多次讨要,他都不给。到不想,今日竟愿意送给你,还不快谢谢你师伯。”   云木乃是火木,天生带着火意,且具有清神护灵之用,很是适合魏瑄。而至今,云木早已绝迹,所以这枝桠自然更加珍贵了。   “多谢师伯,我会好好珍惜它的。”魏瑄忙向土地公行了一礼,郑重地把云木收进了自己怀里。   见此,土地公的眼中也有了一丝满意。   “瑄儿,你到为师身边来。”火灶婆婆笑着朝魏瑄招了招手。   “师尊,您……您干什么?”魏瑄忙走近了火灶婆婆,只是却不想刚走近,便被火灶婆婆制住了身体。   然后,不等她反应,火灶婆婆伸出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下一瞬,魏瑄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传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瞪大了眼睛,不由着急的看着火灶婆婆。   “别怕,为师只是先传你一点仙力而已。”火灶婆婆轻声安抚道,“为师有任务要交给你,你若没有仙力,怕是完不成。”   只是虽听师尊这般说,可不知为何,魏瑄的心底却情不自禁地生起了一丝不安。   她本以为拜了师,便应该循序渐进的修炼,可为何师尊要直接把仙力传给她?魏瑄心思细腻,自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师尊……”   “为师要你去南海一趟,寻到南海龙君,请他前来定州。”不等魏瑄说完,火灶婆婆便打断了她,又沉声道,“魏瑄,现在,闭眼。”   南海龙君乃是龙王的长子,但与其父不同,南海龙君虽也为龙族,却并不跋扈。平日里,更是深居简出,很少出南海。   火灶婆婆早年与南海龙君有过一份交情,是以对他的为人有几分了解,如今,她只能赌这一分的可能性了。   若是她亲自去南海,自然会更有把握一点。但是定州变成这样,她身为灶君,又怎么可能离开?   况且,火灶婆婆内视自己有了裂痕的丹府,心里微微一叹。   活了这千年,也足够了。   魏瑄能请来南海龙君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倒是也能为她这一脉留下一丝……火种。   **   “神君!”   此时,千里之外,璎霖与红黎觉得不妙,在容钰离开不久,便也跟了上去。却不想在半路中,便看见了被剑阵困住的容钰。   璎霖两人立时焦急的想要冲上去,结果却被剑气所伤,不由被震退了数米远,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剑阵?怎如此厉害!”红黎捂着被震痛的胸膛,面色凝重的看着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剑阵。   璎霖秀眉也紧蹙,再次运起全身仙力冲上去想要破阵,然而依然穿不透剑气,甚至还加重了伤势。   “唔……”   璎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担心的看着被困在剑阵中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的容钰。   就在她咬牙想要化为原形,再试一次的时候,却见剑阵中的女仙忽然睁开了眼睛。   “神君……”   然而,当对上那双冷漠得有些陌生的眼睛时,璎霖的脚步却倏然顿住了。那一刻,不知为甚,她竟然在那淡漠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森冷的寒意。 第90章 我要建的是太平盛世,而……   不仅如此, 那还是一双金眸。   “神君的眼睛……怎么回事?!”红黎抬头,也一眼看见了那双散发着冷光的金眸,立时惊讶地叫出了声来, 不由再次唤了一声,“神君……”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 他们两人心里竟都莫名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剑阵中的人, 真的是神君吗?   只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与那双似是带着沉沉威压的金眸一样, 转瞬便消失了。   只见一阵金光闪过,待到红黎和璎霖两人再看去时, 便见剑阵中的容钰已经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眼里的金色也已然褪去,重新变成了黑眸。   “你们二人朝后退去。”   清冷的声音惊醒了有些发怔的两人,他们本能地立时朝后退。   待站定后,便见剑阵中的容钰手持断裂的玄钧, 朝着剑阵一处狠狠劈下, 剑阵立时被劈开了一个口子。   只是不过瞬息,竟是又要合拢在一起。   然而, 就在这时,容钰直接祭出了神印, 神色冷漠的冷喝了一声,“诛阵!”   话音未落, 剑阵便忽然颤动了起来,很快万千剑影消失,化成了四把神剑的模样,最后深深刺进了土地里,发出了阵阵嗡鸣声。   只听最后嗡的一声,四把神剑身上的剑光蓦然散去, 恢复了平静。   剑阵破了。   璎霖和红黎怔怔的看着从剑阵中出来的容钰,一时间,竟是心情激荡,便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们的眼中是崇拜多一些,还是敬畏。   两人方才连靠近剑阵都不行,便是璎霖这个神仙也被剑阵的剑气所伤,然而只是一刀,神君便破了这厉害非凡的剑阵,甚至毫发无伤。   “看着我作甚?”容钰觑了两人一眼,眼里有着不赞同,眉头微蹙道,“你们二人平日里那般聪明,怎方才还会犯傻?既然靠近不了剑阵,为何要硬来?”   若是不了解她的外人,听到这话,许是会以为容钰在斥责他们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   但璎霖与红黎却是明白,神君不过是在担心他们而已。   思及最开始神君仿佛是在沉睡,而等他们二人被剑阵所伤,并还想要再次硬上时,神君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的心里都忍不住生起了一股暖流。   这便是他们追随的人,她不会说什么好话故意哄他们,只会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神君不用担心,只是小伤而已。”红黎性子更加机灵一些,忙开口道,“不知神君如何?您可有受伤?”   “对,神君你怎会被困在剑阵中?”璎霖也反应了过来,不着痕迹的瞪了红黎一眼,忙小跑上前,凑到了容钰身边,然后挽住了她的胳膊,关心的问道,“这剑阵到底是谁布下的?”   “是龙王。”   闻言,容钰的眸色微微冷了冷,她简单解释了一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又是龙族!”璎霖气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想要搅得天下大乱不成?!”   容钰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脸色更加淡了一些。   倒是红黎听到这话,脸色难看道:“龙族自来高傲,且野心勃勃。”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睚眦必报,以他们的性子,是绝不能容许有人冒犯他们的,也容不得……有人站在他们之上。”   话落,气氛一时冷然。   “龙族难不成还想反了天庭,自己做三界之主不成?”璎霖轻轻抽了口气,难以置信的说着。无人回答她的问题,璎霖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容钰,入眼的却是一张满是寒意的冰雪之容。   她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通天路断,定州大雨,全是龙族一手策划的。”容钰声音轻淡的开口,只是语气森冷,“龙王还吸了龙子的仙力,比全盛时期还要强大。”   听到这话,璎霖和红黎都惊了一下,忙齐声问道:“那神君您没事吧?”想到那剑阵,两人的脸上都盛满了担心。   龙王法力强大,若是比全盛时期还要强大,即便是神君……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无碍。”容钰黑眸低垂,睫毛遮住了她的眸色,“事不宜迟,既然你们出来了,那便与我一起去定州吧。”   说着,容钰长袖一挥,那四把神剑便汇聚成一体,然后忽然变大。   “走吧。”容钰当先走了上去,踩在了神剑上,神剑立时飞了起来。   她没有详说自己身上的变化,且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仿佛不久前那个金眸冷厉的女仙只是错觉。   红黎与璎霖见状,也顾不上多问,忙紧跟着跳了上去,也站在了神剑上。此剑果然不亏是上古神兵,它的速度比容钰自己飞行快了数倍。   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定州。   此时的定州已然化成了一片汪洋,且雨势不减,豆大的雨滴还在连绵不断的落下来,只看着便让人绝望。   房屋倒塌了一片,哭喊求救声几乎盖过了刺耳的雨声,在这阴沉的天下显得尤其阴冷。   “快!这里还有人!”   数不清的百姓泡在了雨水中,那雨水已经到了成年男子的脖颈处。矮小一点的女子和小孩儿,早便被水淹了过去。   有人在那汪洋中剧烈的挣扎着,但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水势淹没没了动静。   “是靖王!”容钰三人御剑到了定州半空中,低头一眼便看到了下方的惨状。那深深的雨水中,除了在竭力挣扎的百姓们,便是身着靖军服饰的士兵。   他们有人在水里游着,有人化着用各种东西做成的船,在努力的救那些被水冲走的百姓。   只是水势太大了,人力有限,且这雨来得太快,他们的准备根本不够。靖军中会水的人也不算多,毕竟大部分的靖军都是曾经的边军,几乎都是旱鸭子。   是以,这次能参与救援的靖军并不多。   而打头的便是如今的靖军之首,靖王酆无咎。   此时,酆无咎站在一条稍微大一些的木船上,正沉着脸,挺直着背脊站在船头。靖军拿下定州后,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周官员和皇室不同,酆无咎与东方立等人并无什么架子。   酆无咎有时为了办公,甚至会亲自去民间。   因此,虽靖军才占领定州不久,但是定州府的许多百姓都见过这位靖王。   如今大雨不停,水势汹涌,百姓们惊慌失措,本是最绝望的时刻。可酆无咎的出现,却让犹如一道希望猛然灌注于他们的心中,驱散了心里大部分的绝望。   以往,若是发生天灾,通常逃的最快的便是那些贵人。在这灾难下,那些官员又怎还有心思来关心他们这些普通平民的死活?   然而靖王没有走,也没有退居安全的地方。   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与他们站在一起,共度难关。   他们的殿下没有逃走,没有放弃定州,更没有放弃他们!   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立在船头的那个青年,那一刻,他们疲惫的身躯便忽然有了力量。那青年并未披着蓑衣,身上的衣裳早被大雨侵湿了,湿润的发丝黏在了峻秀苍白的脸上,因为寒冷,他的唇也失去了血色。   可绕是如此,他依然坚定的站在那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大家不要怕!定州绝不会有事的!”清冽沉稳的声音盖过了风雨声,安抚了惊惶的众人,“我们会度过这一关的,无人能不经我们的允许要了我们的命!”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   “殿下……”   “无论何时何地,本王与你们同在。”船上的青年抬起了手,郑重地大声说道,狂风暴雨中,他的身体却没有软下一点,犹如松柏,屹立在所有人的心头。   身为靖军主上,早在之前,便有无数人劝他离开。定州确实很重要,可于靖军来说,他们的主公更重要。   若是靖王出事,那靖军定然会受重创,军心动荡下,说不定会被大周趁虚而入。   便是东方立和容威,在这一刻,也与其他人站在了一起。他们都希望酆无咎能安全撤离定州,绝不能以身犯险。   然而无论谁来劝,酆无咎却依然坚持留了下来,并且还冒雨出来,与他们一起抗灾。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东方立等人两个问题。   “你们当初为何要拥立我?”   不等东方立等回答,他又继续问了第二个问题,“若是我与京城里的那些皇室一样,若我与司马承并无不同,那靖军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东方立老了,也无法忘记那一日,他效忠的主上说:“东方,我们要建立的不是一个新的大周,而是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那一瞬,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了东方立的心头,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比将军幸运了太多。   他效忠的那个人,哪怕还未成为君王,可却有了一颗真正的君主之心。他追随的是这乱世中的明主。   东方立终是咽下了那些劝说之语,可他的脸上却忍不住挂满了笑意。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1]。   这两句诗是将军曾教过他的,可在这一刻,东方立却才第一次读懂了这两句诗。君臣相和,这四个字说得简单,可想要真的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他再也没有劝说他的主公,而是沉默的与容威一起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入了这汪洋之中。   正如殿下所说,无人能不经他们的允许便要了他们的命,哪怕是神仙,也不能!   天上,容钰自然也听见了酆无咎说的那些话。   她垂首,清冽的双眸直直看向了被风雨席卷的青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眼里甚至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而那一刻,酆无咎恍若有感,忽地也抬起了头。   普通的凡人看不到天上的人,可是酆无咎五感异于常人,自然看见了那即便在乌沉昏暗的天空中也依然耀眼至极的女子。   她来了。   他们一个垂眸,一个仰头,视线在半空中相触,都没有任何惊讶之意,只有了然。他们没有说任何话,只这般静静的看着对方。   然后他们一起缓缓勾起了唇角。   不用说任何话,他们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使命与责任,只这匆匆一眼,便一起移开了视线。船上的青年继续指挥着众人,而天上,容钰重新抬起了头,随即,忽地朝天际之上飞了上去。   “神君!”   璎霖和红黎一起叫了一声,跟了上去。   天际之上,一条巨龙正在乌云中穿梭,随着它的动作,云层更厚,雷声更响,雨势也更加大了。   是西海龙君龙二太子。   “容钰?你竟然来了。”见到容钰,龙二有些惊讶,然片刻便笑了一声,化为龙形的他,便是笑声也给人极大的压迫感。红黎和璎霖直接便在这威压下,沉了身子,根本再也无法上升分毫。   “你是来求本君的吗?”龙二狂妄的笑了起来,“不过,本君遗憾的告诉你,太晚了。定州,必……啊!”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忽地惨叫了一声。   “那是神君的神印?”璎霖和红黎怔怔抬起头,便见那神印忽地飞到了巨龙之上,发出了强烈的金光,把龙二完全笼罩在着了金光之中。   只被金光照着,龙二便觉灼痛难耐。他想要飞出金光的笼罩,然而,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玄衣女子的黑眸瞬息间染上了金色,冰冷的金眸淡漠的看着被神印金光困住的巨龙,容钰轻启薄唇,冷冽的说了两个字——   “审判。”   雷声雨声在这一瞬骤然停息。 第91章 按罪该诛   “啊——!”   神印金光化为囚笼, 把龙二牢牢地困在其中,然后越收越紧。龙二全身剧痛无比,只觉身上有重山压住, 他惨叫出声,凄厉的龙吼声刺耳至极。   “容钰, 容钰你想要干什么?!我是西海龙君, 是龙族太子,你快放我出去, 否则我们龙族与你势不两立……啊啊啊啊啊!”   只是他话未说完,便陡然再次化为了惨叫声。   从始至终, 目睹这一切的容钰面色都未变过分毫。她仿佛成为了真正的审判者,只目光淡漠的看着在囚笼中惨烈嘶吼的龙二。   恍然只是瞬息之间,那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巨龙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竟变得只有巴掌大小, 看上去哪里像是龙, 不过是条粗一点的蚯蚓罢了。   龙二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想要冲出那小小的神笼, 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上一分仙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仙力,他的修为呢?全都去哪儿了!   这一刻, 龙二的心中终于生起了浓浓的不安和惶恐,这是他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他们龙族强大无比, 便是天帝天后,他们也不惧。   然而此刻,龙二却真真切切的感到了一丝害怕。   下一瞬,金光散去。   容钰伸手,那由神印铸成的囚笼便飞到了她的手心中。   “西海龙君私自降雨,危害人间, 触犯天条,罪不容恕!”冰冷的女音犹如重石狠狠地砸在龙二的身上,“按罪,该诛!”   那双金眸中瞬间充满了杀意。   最后四个字落下,神印囚笼中金光忽然化为利箭,狠狠地刺进了龙二的身体中。   龙二霎时吐出血,已无痛呼的力气了。   这便是属于司法之神的权利。   她是天道选定的司法天神,拥有审判之印,即便没有天帝天后,也可以神印审判触犯天条的神仙。   无论犯下大罪的是谁。   龙二私自更改定州府降雨的时间和雨量,造成定州洪涝,为祸人间,已然是犯下了大罪。按照天条,此罪应直接剥夺他的神职,打碎他的仙骨,送上斩神台。然后再贬下凡间,受轮回之苦。   “本君是龙君,你杀了我,那定州也完了!”龙二艰难的想要直起身子,然而,如蚯蚓一般的身体却软得不可思议,只能狼狈的趴在囚笼中。   这让龙二的心中屈辱更甚,竟一时间忘了害怕,看向容钰的眼里也充满了杀意。   如今三界之中只余他们一脉龙族,而他四弟已废,三弟惨死,五六七八四个兄弟修为尽失,九弟昏睡不醒。   是以,龙二才笃定了容钰不敢杀了他。   毕竟如今还得用的龙族,仅剩下他们父子三人,若是他再死了,那人间也完了。仅靠天庭那些修为低微的雨仙是根本不可能惠泽整个人间的!   闻言,容钰没有回应,甚至连看他一眼也无,只是轻轻一挥手,那神印金光竟是再次化为万道刀光刺进了他的身体中。   只眨眼间,龙二身上便没了一块好肉,鲜血淋漓,看上去极为可怖。   容钰确实没有要了他的命,但却让他彻底失去了叫嚣的能力,只是如一条低贱的死蛇一般任她掌控。   然后她五指紧握,捏紧了那神印囚笼。   龙二奄奄一息的趴在了囚笼之中,没了他的操控,厚厚的乌云散开,雷光消散,雨也停了下来。   仿佛只是一霎那,黑暗被驱散,天地便重新亮了起来。   “雨停了!”   “天亮了……太好了,雨停了!”   此时,下方,泡在水中的众人却齐齐抬起了头,怔怔的看向了重新亮白的天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而当天空完全恢复明亮的那一刻,天上那被金光环绕的女神便完完全全的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所有人都忍不住仰望着那抹玄色身影,“那是……”   “将军!”   是曾经身为边军的靖军率先认了出来,不由自主的便大声喊了起来,“是容将军,那是容将军,是她让雨停了下来!”   容将军容钰,这个名字早在多年前便已经闻名天下。   生前,她是人间传奇,死后,也是传奇。   定州的百姓们虽然从未亲眼见过那位容将军,但是却早就听过她的名字。她曾是护卫边疆,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也是以功德飞升的神仙。   不久前,他们还亲眼看到了天帝的那道仙旨。   是以,听到靖军的喊声,定州的百姓们都忍不住仰着头,满是敬畏与感激的看着天上的那个女神仙。   有些老人更是想要直接跪下叩拜神仙,然而,脚才刚刚弯下一点,便觉一股拖力传来,竟是不允许他们跪下去。   这股神秘又强大的力量,只可能是天上的那位神仙。   只是等他们再抬头时,却只看见了一道踩在神剑之上,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玄色背影。她匆匆而来,也匆匆而去,只惊鸿一面,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只有那道纤细的玄衣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了定州百姓的心中。   酆无咎与地上所有的凡人一样,也仰着头,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飞得越来越远,直至彻底不见。   直到最后,他才极轻极轻的唤了一声,“阿钰。”   只是这声音太低了,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听清。   “姐姐。”   他的身边,容威也怔怔的抬头,看着容钰消失的方向,眼眶泛红,眼里似有泪光闪过。只容威的脸上却是挂着笑意的,眉目间全是自豪与安心。   那声姐姐犹如呢喃,轻的让人难以听见。   容威握紧了手中的绳子,又忍不住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佩刀,那一刻,心底深处似有一股热血猛然升起。   “太好了!”一旁的东方立率先回过神来,立时激动地叫了起来,“我之前就在想将军会不会来,果然,将军真的来了!”   跟了容钰多年,东方立清楚容钰的性子,他知道,他曾跟随的将军从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便是将军,只要于民有利,哪怕违背天条,她也会去做的。   “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将军会来?”东方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看向了酆无咎。只是不等酆无咎回答,他又兴奋的道,“如今雨停了,只要我们把这些水排出去就好了!”   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随意一问,并无什么含义。   酆无咎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转头看了东方立一眼,须臾,沉声道:“继续救人。”说着,这一次,他竟自己先跳进了雨水中。   东方立等人阻拦不及,只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上进入了那极深的积水中,眼看着他已经抱起了一个趴在木板上的小孩,他们才如梦初醒,忙啊了一声,也跟着下了水去救人了。   雨虽然停了,但是定州被淹却已成事实,城里城外都积了很深的水,还有不少百姓被困在积水中。   所以他们的救援其实才刚刚开始,经此一役,定州损失惨重。   而想要重建定州,必须先救人,然后再想办法把水排出去。   思及此,东方立等人也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了。连他们主上都亲自下了水,身为属下,他们又怎能不跟上?   只是这一次,之前的绝望终是一扫而空,哪怕是泡在水里等着救援的百姓脸上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   “是将军来了,师尊,是将军来了!”龙王庙中,魏瑄忙扶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火灶婆婆,急忙说道,“师尊,您等一等,我这就去找将军,她是神仙,她肯定有……”   “傻孩子,你忘了,为师也是神仙?”不等魏瑄说完,火灶婆婆笑着摇了摇头,笑道,“放心吧,我只是暂时失了仙力而已,还死不了。”   “你已受了我千年的仙力,虽未有仙籍,可已入了散仙之列,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看着魏瑄通红的眼睛,火灶婆婆不疾不徐地道,“你现在就去南海吧,为师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在三日内把南海龙君请到定州来。”   “可是师尊,您的伤……”   “你不听为师的话?”不等魏瑄说完,火灶婆婆便沉下了脸色冷声道。   “不是的!”闻言,魏瑄忙摇着头,只通红这一双眼睛,担忧又自责的看着火灶婆婆,沙哑着声音道,“师尊,我把仙力还给你好不好?我不想做神仙!”   魏瑄也没想到,才刚拜了火灶婆婆为师,便被传了千年的仙力。   看着师尊苍白无色的脸,还有比之前更白的头发,魏瑄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满是焦急。   “没用的。”这话是一旁的土地公说的,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甚至还瞪了火灶婆婆一眼,边对魏瑄道,“你不知道你这师尊看着好说话,但其实就是个老顽固。她既然下了决定,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况且,”   说到这儿,土地公叹了口气道:“仙力已传给了你,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最重要的是火灶婆婆全身筋脉已断,丹府破碎,也再也无法承受这股庞大的仙力。只是如果不把仙力传给魏瑄,火灶婆婆便能靠这些仙力再多撑一些日子,说不定便能找到恢复的法子。   然而……   土地公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心道,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也明白火灶婆婆为什么会这般做,若是她最后没有找到恢复的办法,那她死了,这一身修为便也散了。   修炼了数千年,又怎么能轻易舍下这身来之不易的修为?   “她既然给了你,你便受着吧。”土地公看了魏瑄一眼,叹道,“只要你勤加修炼,多造善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也没有辜负这身仙力。”   魏瑄抿了抿唇,只紧紧地看着火灶婆婆。   “去吧,师尊等你的好消息。”火灶婆婆笑着轻轻拍了拍魏瑄的手,鼓励道,“你刚得了仙力,还是要早点熟悉才行。去与你奶奶告别吧,此去南海路途遥远,要多加小心。”   虽西海龙君被容钰所擒,但火灶婆婆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过才刚刚开始。   龙族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计划的。   “师尊。”   “瑄儿,等你回来,再给为师做一碗三鲜面吧。”火灶婆婆苍老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慈爱的看着魏瑄,柔声道,“你不是说要做个不一样的厨子吗?为师很是期待。”   魏瑄深深地看了火灶婆婆一眼,然后跪在地上,朝她重重磕了三个头,郑重地道:“徒儿定不会让师尊,请师尊等我回来。”   “好。”   **   而这头,容钰带着红黎与璎霖,以及被关在神印中的龙二直接去了东海。此时的龙王,正在东海龙宫疗伤。   本来此次,他应与龙二一同在西海的,以免事情出错。   只是之前龙王被神印金光所伤,不得不先回东海。他没了龙心,哪怕收了几个儿子的仙力,虽看似比之前强大,但身体却更加脆弱了,而且自愈能力也弱了不少。   东海中有神泉,能够加快他恢复的速度。   他本以为用剑阵暂时困住了容钰,应不会出什么问题,是以,这才放心回了东海。然而,此刻,龙王正泡在神泉中疗伤,东海却忽地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周围的海水更是剧烈的翻滚,外面全是水族的惊叫声。   “陛下,陛下不好了!苍泽神君容钰在大闹东海,她她她……快要闯进龙宫了!”   侍从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满脸都是惊惶和恐惧。   龙王倏然睁开眼睛,立即从神泉中飞了出来。   只是不等龙王出去,便见一个玄衣女子从天而降,一张令他憎恶的脸立时映入了他的眼中。   正是容钰。   她的身后还跟着璎霖与红黎两人。   “父王,救我!”   正这时,龙王便见容钰轻轻一挥手,一尊熟悉的神印被祭了出来,龙王反射性的后退了数步。然而刚退了几步,便听到了自家儿子的求救声,龙王霎时顿住了脚步。   他抬眸,便看见那神印化为了一个囚笼,而他的儿子正像是一条蚯蚓一般被困在其中。   遍体鳞伤,满身鲜血,极是刺眼。   “老二!”龙王厉喝了一声,立刻看向了容钰,大怒道,“容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堂堂龙君关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容钰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了那双金眸,缓缓说了两个字——   “审判。”   神印立时射出漫天金光朝着龙王罩了过去,龙王已经吃过一次亏,自然不会再吃一次。他当即便想躲开,然而那金光却是如影随形。   “父王,小心!”   *   而此时,定州府中。   天色渐黑,水位并未下降,营救依然还在继续。容威刚与东方立换了班,准备先去吃饭,然后再继续。   定州很大,想要救人和重建,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之事。况且人不是铁打的,他们都是血肉之躯,自然不可能真的不休息。   只是因为惦记着还等着救援的那些百姓,容威吃得很快,并未休息多久,便准备回去继续。   定州几乎都被淹了,虽然他们在抓紧修建渠道排水,只是这些积水想要排完,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所以他们用餐休息其实也只能在船上,这样也好方便交班。   他是容钰的弟弟,无论如何,他都决不能给她丢脸!   “谁?!”   只是容威刚踏出船门,他所在的那艘木船便忽地剧烈摇晃了起来,容钰本就疲惫,猝不及防之下,猛然落进了水中。   不等他反应,水下,数道人影围住了他,堵住了他的去路。一个黑色的人影游到了容威的身后,一掌打昏了他。   “人已抓到,回京城复命!” 第92章 杀子   东海东宫。   随着龙二一声大吼, 神印金光也完全笼罩住了龙王,龙王面上立刻显出了痛苦之色。然而他到底修为强大,与龙二不同, 一时之间,神印金光竟无法完全制住它。   且这里还是东海, 龙族遇水则强, 龙王尤甚。   他主宰四海,坐镇东海, 自然也能借用水域之力。   容钰金眸微闪,立即飞身而起, 落在了神印之上。金光下,龙王脸色突变,大喝一声,只听砰然一声, 竟是被压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为龙王, 便连天帝天后也未跪过,可如今, 竟然跪在了一个小小人仙面前。于龙王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囚笼中, 龙二见此,也是霎时红了眼, 愤怒的大喝道:“父王!”   龙王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然而,审判规则下,便是身为龙王一时也奈何不得。起初是单膝,后来,竟是双膝跪地。   他蓦然抬头, 目光阴狠的瞪着站在神印之上的容钰,满是杀意的喝道:“容钰,你岂敢!待本王出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容钰只淡淡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在金光中奋力挣扎的龙王,金眸中没有半分温度,似是根本没有把龙王的威胁放在眼里。   这让龙王心中憋恨至极。   想他活了数万年,何时受过这种欺辱?   一旁,被困住的龙二也是一副愤恨不已的模样。只是连龙王都暂时无法冲出金光的控制,他就更不可能了。   “容钰,你当真要杀了我?”不等容钰回答,龙王便冷笑一声道,“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即便你是司法之神,但是也没有直接屠神的权利。本王乃是四海龙王,便是触犯天条,最终能审判我的也只能是三界之主。”   “你若是此刻杀了我,那你自也触犯了天条。身为司法之神,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容钰,你敢吗?!”   闻言,容钰并未出一言,然跟在她身后的璎霖和红黎却是大惊,忙焦急地看向容钰道:“神君!”   容钰没有转头看他们,只忽然微微勾了勾唇角,只眼里没有丝毫的笑意。   “知法犯法?”她低低重复了一次这四个字,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再看向龙王时,金眸中已只剩下了杀意。   她沉喝一声,忽地用力,神印蓦然重重地朝龙王压去,竟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龙王在这重压之下猛地吐出了一口血,难以置信的抬头:“容钰,你疯了吗?!你竟敢真的不把天条放在眼里?你难道不知道,这三界若是没了我们龙族,会变成什么样?届时,人间无雨,水域干涸,所有人都得死!”   “是吗?”容钰淡淡看了他一眼,唇角的弧度更大,半晌,冷冷的回道,“可本君不信。”   “我既为司法之神,自有处置触犯天条之人的权利。便是天帝天后来了,本君也会……杀了你。”   话音未落,金眸猛然射出一道金光落在了龙王的身上,龙王立刻闷哼一声。   只他立即便闭了嘴,目光森冷的看着满是杀意的玄衣女子一眼,片刻,忽地冷冷笑了一声道:“想杀本王?那便看你的本事吧!”   话落,他忽然大喝一声,转瞬便到了龙二身边。   “父王,您……唔!”   龙二本以为龙王是来救他的,却不想龙王却是一掌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竟是在疯狂的吸收他的仙力以及生命力。   龙二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出来。不过眨眼间,他眼里的光便彻底消散了。   随即,他的身体竟也化为灰光,散在了天地间。   “莫怪为父,要怪便怪那个女人吧!”   龙王脸上满是冷酷,动作丝毫未停,他不但吸完了龙二,甚至还把五六七八四个儿子的生命力一同吸走了。   他体内一部分仙力来源于他们,哪怕四个龙子不在这里,龙王也能凭此吸走他们的生命之力。   之前,他只吸了他们的仙力,留了他们的命。   可如今,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终是不惜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眨眼间,得了五个龙子的仙力和生命力,龙王修为大涨,他厉吼了一声,忽地化为了龙形。   比曾经更加巨大的金龙竟是直接冲破了神印金光的控制,整个东海都为之剧烈的颤动。   容钰闷哼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   即便她手握审判神印,可因着自身的修为,此时终究奈何不了法力暴涨的龙王。容钰只能凭神印与龙王暂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红黎与璎霖二人也想来帮她,只是他们两个修为有限,只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而金龙与容钰斗了几个回合后,却忽然龙身一闪,朝着容钰喷出了巨大的水柱。   容钰挥手斩开水柱,然,对面却已经没了龙王的身影。   他逃走了。   “神君,我们要追吗?”璎霖问道。   容钰看了看已经化为一地废墟的龙宫一眼,沉默片刻,微微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先回去。”   容钰很清楚,以她此刻的修为,即便追上了龙王,也暂时奈何他不得,不过是徒费功夫罢了。她知道龙王心狠手辣,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的亲子也不放过,竟真的要了儿子们的命,只为了让自己脱困。   不过龙王虽因此法力大涨,可却也会遭受反噬,况且,审判之印还在他身上烙下了审判印记。   所以此时的龙王虽成功逃脱,但也受了重伤,想来暂时无法兴风作浪了。   如今更重要的是凡间水域一事。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个龙子,人间降雨之事必将被耽搁。如今通天路断,天庭雨仙无法下来协助,凡间怕是会出现旱灾。   容钰不信这凡间水域只有龙族才能掌控,这施云布雨之能也只有龙族才有。天地是平衡的,天道之下,绝不会出现一族独大。   没了龙王一脉,必还会有其他龙或者水族诞生。   只是……凡人只是血肉之躯,只有几十上百年寿命,怕是等不得。老百姓们看天吃饭,凡间只要三月不下雨,凡间必定撑不住。   也不知通天路何时会修复,而即便修复了,怕是也与龙王所言一样,天庭的雨仙能力有限。   否则,天帝也不会忍了龙族这般久。   所以此时五个龙子已死,哪怕容钰抓住了龙王,也不能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望着这化为废墟的龙宫,看着周围因被误伤失了性命的水族,容钰的心似被泡进了烈火之中,是愤怒,亦是沉痛。   神印飞回了容钰的手中,只落下的那一瞬,容钰只觉一股灼痛自手心传来。只她面上并未有丝毫异常,而是若无其事的收起了神印,然后握紧了手掌,长长的衣袖也遮住了她的手。   红黎与璎霖两人都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走吧。”   容钰的眼睛并未恢复,依然还是金色的。她走在前方,轻淡的落下两个字,便径直朝上飞了去。   她的速度很快,璎霖两人虽慌忙跟了上去,但是因着修为差距,到底还是慢了不少,很快便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直到这时,容钰才缓缓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只见曾白皙的手心此时竟似被烧焦了一般,焦黑的血肉下,露出了森寒的骨头。   这便是神印的反噬。   以她如今的修为想要完全掌控审判之印到底还是勉强了一些,只是时间太短了,便是不行,容钰也顾不了多少。哪怕明知会受到反噬,她也只能强行运用审判之印。   况且……龙王有一点终是说中了。   她身为司法之神,可却知法犯法,自然会罪加一等。   神仙不可插手凡间之事,更何况是需要大公无私的司法之神?可她,却是生了一颗凡心。所以在她接受了这份司职时,便已然注定了她的结局。   她是天地亲点的司法之神,可以审判三界众生,而她自己自也在众生之中。   容钰垂眸,猛然握紧了手掌,手心处传来了更加强烈的剧痛。可她的眼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彷徨,心中更没有一丝后悔。   “神君,我们是先去定州吗?”   因着容钰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红黎与璎霖两人终于赶了上来,但绕是如此,两人也累得满头大汗。   他们其实有些疑惑,神君为何不与之前一样,使用神剑飞行?   如此一来,速度自然更快。   只是想到这一趟出来,他们什么忙也没有帮到,两人都不好意思开口,而是拼尽全力赶路,并在心里发誓回去一定要更加努力修炼才行。   闻言,容钰微微顿了顿。   她淡金色的眸子半眯了起来,半晌,却是淡声道:“我还有事要做,你们二人去定州看看吧。”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补充道:“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话,红黎倒是没多想,忙应了一声好。然而璎霖却是有些不解地看了容钰一眼,她本想问不去见见靖王吗?   只是目光在触及容钰面上的冰霜时,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跟着红黎点了头。   “去吧,若有事,便及时通知我。”他们身上都有璎霖的花种,即便相隔万里,也能联系。   待到两人离开,容钰忽然取出了断裂的玄钧,轻轻地抚了抚它断裂的刀身,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   她抬着头朝定州的方向看去,这声抱歉,却是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   虽容钰叮嘱了两人不能暴露身份,可当回到定州,看见定州的景象时,璎霖两人还是忍不住动用了自己的法力。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积水也排走了,然而,定州依然损失惨重。   一眼望去,全是倒塌的房屋。   便是酆无咎命人昼夜不停的重建,可人力有限,此时,依然有不少百姓只能住在简易搭建的棚子里。   有一些,甚至连棚子也没得住。   看着有些老人弯着腰搬着砖头,步履蹒跚的模样,璎霖和红黎心生不忍,便忍不住悄悄在暗中相助。   “收了法力吧。以后最好不要动用自己的法力帮助凡人,对你们而言,或许只是随手为之。可若是长此以往,却会让人心生依赖。”   正在两人躲在暗处悄悄运用法力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两人忙回头,一眼便看到了身着便装的酆无咎。   “靖王?你怎么发现我们的?”璎霖忍不住问道。   一旁,红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凡间靖王身上有熟悉之感,只一时间却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不但如此,有时,红黎心中竟还莫名对这位靖王生了亲近之意。   酆无咎如今虽没了法力,可也与普通凡人不同,早在两人动用法力的那一刻,他便心有所感。   他没有先回答璎霖的问题,目光忍不住朝周围看了看,然而却并未看到心心念念的那抹倩影。   黑眸中立时有失落闪过。   “阿……将军呢?”他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问道。   “神君有事要做,没有来,只让我们来定州看看。”璎霖眯着眼瞧了面前青年一眼,忽地拧起了眉心,“你……很想神君来吗?靖王,你是不是喜欢神君?”   话音未落,酆无咎的身子猛然一僵。   “……是因为容威不见了。”酆无咎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自己的神色,片刻才如此道,“我们怀疑是司马承所为。”   事实上,几乎是可以确定了。   这两日,他们找遍了全城都没有寻到容威的踪迹,却查到不久前有一行人离开了定州,朝着京城而去。   只是等他们知道这消息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酆无咎只好先派人追了上去。   容威不仅是容钰的亲弟,还是靖军的一员猛将,是他的左膀右臂。酆无咎自然不会轻易罢休,若不是因为定州暂时不能离了他,他甚至想要亲自去追。   司马承为何要抓容威?   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想,便有了答案,无非是想要用容威来逼容钰现身。   想到当年司马承对容钰做的事,还有……那追封为后的旨意,酆无咎的心里便缓缓生起了一丝戾气。   即便只是名义上的,可他的心里竟然依然忍不住生起了嫉妒。   只不等璎霖再问,他忽然转移了话题道:“你们先走吧,定州已经没事了,余下的事,本王会处理的。”   说着,他转身便大步离开了。   定州府的衙门也被水淹了,虽如今积水已排走,但是衙门本就年久失修,经此一役,更是摇摇欲坠。   所以,酆无咎干脆下令重建。   他们如今住在搭建的营地里,酆无咎刚回到营地,东方立便找了过来,呈了一封信给他,严肃的道:“殿下,这是戎王寄来的信,还有信使。信使说,戎王想与您见一面。”   闻言,酆无咎眸光微动,接过了这封信打开。   “我们在戎国的探子也传来了消息,”东方立继续道,“戎王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已然缠绵病榻多日,三日前,刚立下了太子。殿下,您说这戎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   戎国王宫。   坐在书案前的男人已是瘦骨嶙峋,满脸灰败之色,脸上的病容已然再也遮不住了。他身上虽披着厚重的衣裳,可依旧时不时的咳嗽,似是极冷。   “你真的决定了?”龟仙人看着已是一脸死灰之色的徒弟,眼里终是掩不住沉痛。   “这天下已经乱了很久了。”西陵晟抬头,直视龟仙人道,“既然是天命,那便顺应天命吧。师尊,您不用为我可惜。其实我早就该这般做了,如此,也不用妄送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了。”   “我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恶事,临死前,便让我做一件好事吧。”西陵晟边说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气息不稳的道,“司马承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心狠手辣,且无半分仁慈爱民之心,这天下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势必大乱。而酆无咎,”   他轻叹了一声,忽地笑道:“我们三人之中,其实也只有他才可能成为一位明君。太子年幼,根本压不住那些旧臣和鲜于王室。我一死,鲜于一脉定会卷土重来,太子顶不住的。”   所以,他才会选择与酆无咎合作,即便最后戎国只会成为其附属臣国,但总好过四分五裂,百姓再受战祸之苦。   他做了那么恶,害了那么多人,便让他临死前为自己赎一点罪过吧。   西陵晟并无子嗣,这太子是他收养的义子,算不上权贵之后,甚至只算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且还是戎国与汉人之后。   西陵晟之所以会选其册为太子,正也是因为这一点。   两族交战多年,彼此仇恨,想要达成合作,太子这样的出身才是最合适的。   见他心意已决,龟仙人终是长叹了一声,须臾,忽地问道:“你还想见她吗?你若想见,为师便……”   “不用了。”   只是不等他说完,西陵晟便忽地如此说道,“如今这样,已是极好了。相见不如不见,况且,想来,她也不想再看见我了。我又何必再去惹她心烦?”   只他这般说,可眼底深处却终究藏着一抹淡淡的失落。   他与她这一生,从最初,便已然注定了结局。早在他选择背叛她的那一刻,便应该结束了。   “师尊,烦你再度我一点仙力吧。”西陵晟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微微笑了笑,恍若变回了很多年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让我再撑最后几日,把戎国完完整整的交予太子手中。” 第93章 阿钰   “靖王果然好胆色, 难道你不怕孤趁此机会设下陷阱?”关州府外,一处凉亭中,酆无咎带着东方立与两名亲卫与西陵晟等人相对而立。甫一见面, 西陵晟便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唇角,淡笑着问道。   这是酆无咎收到西陵晟来信的第三日。   那封信中, 是西陵晟相邀他来此一叙, 意欲与靖军结盟。只是这封信来得太过突然,且两族交战多年, 早有宿仇,东方立等人都觉得其中有诈, 对西陵晟所言很是怀疑。   普通百姓不知,但是东方立却知道,如今的这位戎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将军的左膀右臂, 他甚至还曾把他示作能以命相交的朋友, 然而,最终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   傅晟是假的, 西陵晟才是真的。   从一开始,这一切便都是西陵晟策划的, 他们从不是朋友,而是真真正正的敌人。   是以, 东方立并不信西陵晟真的愿意与他们合作。如今中原内乱,戎国虽也因为内乱有所消耗,可如今也已经重新统一。   虽有探子说西陵晟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可说不得这一切都是西陵晟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他能在大周卧薪尝胆数年隐忍不发,足以说明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这种人有何信任可言?因此, 东方立是不同意酆无咎应约的。   然而东方立却没想到,他家王爷却是一意孤行,竟真的准备去赴约。   相处数年,东方立已经对自家王爷有所了解。别看他长相俊俏,只瞧着便是一个清秀温和的公子,似是很好说话,但其实最是固执。   凡是他认定的事,几乎无人能劝退他。   是以,东方立劝说不了后,便提出要跟着一起去。反正在他的心中,西陵晟已然是个诡计多端、极为狡诈的老狐狸,他家王爷虽然聪慧,可却太过正直,所以他是绝对要跟着的。   此时一听西陵晟这话,东方立便当即挡在了酆无咎面前,冷眼看着西陵晟,沉声问道:“我们已经来了,傅晟……不对,戎王陛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戎王陛下四个字充满了讽刺。   “是东方啊……”西陵晟微微顿了顿,他坐在石凳上,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便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向了东方立,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依然这般沉不住气。”   东方立冷哼一声道:“我这等粗人当然不能与戎王陛下这般心思细腻、聪慧过人的人比,倒是让您笑话了。”   “大胆!东方立,你竟敢对王上不敬,来……”   “退下!”   西陵晟并未生气,但是跟在他身后的戎国将臣却勃然大怒,拔剑便想要朝东方立冲过去。只是不等他动作,西陵晟便直接喝退了他们。   东方立自是不怕这些人,也跟着拔出了手中刀,双方之间立时有些剑弩拔张。   倒是身处在风波忠心的酆无咎与西陵晟两人面上却并无什么异常,酆无咎只是平静的坐在了西陵晟的对面,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而西陵晟的脸上笑意更深了一些,轻笑着摇了摇头。   须臾,他不再看东方立,而是直视酆无咎,含笑道:“靖王殿下,还未回答孤方才的问题。你就不怕我真的设下陷阱?”   酆无咎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了他。   一时间,凉亭里除了风声与呼吸声,安静得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酆无咎才淡淡出声:“你已是将死之人。”   话音未落,戎国人脸色大变,倒是西陵晟只微微怔了怔,片刻却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带着些嘶哑和无力。   因着有龟仙人度来的仙力,所以西陵晟此刻看上去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全没了不久前的病容,看上去与健康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戎国那些人以为自己的王上已经痊愈,心中便有了动摇。毕竟若是王上身体康健,以王上的能力,又何必与靖军合作?他们戎国说不定才是一统天下的一方!   所以此时听酆无咎这般说,戎国人虽对酆无咎有些惧怕,可依旧还是忍不住愤怒的瞪着他。   “靖王殿下果然好眼色,孤确实快死了。”   却不想,西陵晟忽然笑着这般说道。   “王上!”戎国人一听便急了,皆是焦急担忧的看向西陵晟,满是不赞同。只是不等他们再说,西陵晟便轻轻摆了摆手道,“靖王没有说错,孤如今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我病了这么多年,这不是早晚的事吗?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他这幅样子骗过了所有人,却是没有骗过这位靖王。不过西陵晟心里倒是并无多少意外,毕竟……能被她看重的人,又岂会只是个虚有其表之人?   他只有些遗憾,倒是自己白做了一番准备了。   戎国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靖军这边,东方立闻言,面上也微微有些复杂,忍不住看了西陵晟一眼。他倒是没想到,西陵晟竟然能如此坦然地谈论自己的生死。   酆无咎也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怎的,便又想到了容钰。他知道的,面前之人曾是她最信任倚重的战友,是她的知己。   若不是因为两人的立场,想来,是不会走到今日。   只他虽清楚两人已成陌路,可不知为甚,面对西陵晟的那一刻,他心里竟还是生起了一丝相争对比之心。   哪怕他与她已然确定了关系,可他却还是贪心的想要多占据一个位置。   他不仅想做她的恋人,还想做她身边最信任的朋友。   “所以,靖王殿下,你意下如何?”西陵晟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他并未明说是什么,但酆无咎却已心知肚明。   “你为何要这样做?”酆无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地这般问道,“戎王陛下,真的愿意放弃这一切?”   当年傅晟不惜背叛与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好不容易才从一个不受重视的两族混血走到了今日的位置,真的甘心放弃吗?   “靖王殿下莫不是忘了?孤可是个将死之人。”西陵晟顿了顿,片刻,忽地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先退下,孤要与靖王单独一叙。”   “王上……”   “下去。”   见西陵晟主意一定,戎国将臣虽不愿,但却不敢冒犯王上的威严,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见此,酆无咎也挥了挥手,东方立微微顿了顿,便也带着人退下去了。   凉亭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靖王应也知道孤的身世,孤乃两族混血。如今,孤虽是戎国王上,可是于孤而言,无论是大周还是戎国,皆不是孤的家乡。”   年少时,他因为自己的身世痛苦不已,从来都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身世。倒是不想,如今他竟然能对自己的敌人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了。   “但孤既然做了戎国的王上,便得对这个国家,对臣民负责。想来,靖王与孤的想法一样吧?”   闻言,酆无咎身子微微颤了颤。   “那你也该知道,若是戎国与靖军合作,终会有上下君臣之分。”须臾,酆无咎直视西陵晟,一字一顿的道。   天下有无数姓氏,可君主却只有一位。   “孤自然知道。不过,”西陵晟与酆无咎目光相对,脸上笑意收敛,沉声道,“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靖王殿下虽然厉害,可孤亲选的太子也并不差。”   两人并未动武,可之间却似有火花迸溅。   气氛蓦然有些紧张。   酆无咎沉默了片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为何选我?”   西陵晟看了他一眼,忽然缓缓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上终是多了几分虚弱之态。   半晌,他忽地止住了笑声,脸色沉凝的道:“所以,靖王殿下,请别让孤后悔。若有那一日,便是孤下了阴曹地府,也绝不会放过你。”   “戎国不是我的家,可我是戎国的王!”他深深的看着酆无咎,慢慢站了起来,两人身量相当,在这一刻气氛却似更加凝重了一些,“王者,便是死,也绝不能辜负自己的臣民。”   “靖王,你能做到吗?”   半晌,酆无咎终于勾了勾唇角,轻轻说了一声:“好。”   他依旧对面前之人无半分好感,只要一想到他曾对他恨不得放在心尖护着的人做的那些事,酆无咎便忍不住对其心生杀意。   可这一刻,他不仅是酆无咎,更是靖王。   **   而此时,大周京都。   龙清宫中。   “回禀陛下,人带来了。”   容威双手双脚皆被铁链困住,被人带着走进了正殿之中,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其中、身着龙袍的司马承。   即便多年未见,可容威依旧深深记得此人的脸。   他的眼中立时便生起了森森寒意和杀意。   “老实点!跪下,见到陛下还不行礼!”一旁押着他的人直接踢了他的腿一脚,想要让容威跪下,可容威却是忍下了那剧痛,非但没有跪下去,甚至还越发挺直了身子。   见此,旁边人还要用脚踢,只是还没等他动作,便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   “把他带下去吧。”司马承如此说道。   闻言,伺立在一旁的文福不由稍稍抬起头看了过去,入眼的是帝王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   不等人疑惑,司马承继续道:“放出话去,昭告天下,若是三日之内容钰不来,那便杀了她的亲弟。”   说着,他便转过了身去,没再看任何人,目光甚至只在容威身上停了一瞬。   听到这话,容威霎时抬起头,怒目瞪着司马承喝道:“司马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就别妄想用我来威胁任何人,我绝不会如你所愿的!”   他绝不会允许司马承用自己来威胁姐姐,便是死,他也不会成为她的软肋!   话音未落,容威便想要自断心脉。然而还未等他动作,便又觉脖颈一疼,竟是司马承转身一掌便拍了过来。   这一掌毫不留情,容威眼前一花,当即便晕了过去。   “带他下去,好好看着他,在容钰未出现之前,朕不想听到他的死讯。”司马承声音阴冷的道。   “陛下,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卫镇迟疑的道,“容……皇后娘娘已是神仙,这般做会不会触怒神灵?”   更何况这还要昭告天下,自定州大雨过后,容钰的声望在凡间更上一层楼。   卫镇都知道,便是连京城中也有人在家里偷偷供奉这位神君。   若他们真将此事昭告天下,怕是会动摇民心,说不定还会引起民愤。如今大周本就是风雨飘摇之际,这般做,怕是……   “便是神仙又如何,她依然还是朕的皇后。”司马承直接道,“行了,朕意已决,你下去吧。”   卫镇张了张嘴,终是带着昏倒的容威退了下去。   “文福,你觉得朕这样做不妥吗?”司马承屏退了其他人,殿中只剩下了他与文福两人。沉默了许久,他忽然问道。   文福躬身垂首,恭敬的回道:“陛下自有这般做的道理。”   “哦?”司马承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有什么道理?”   文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缓步走到了司马承身边,垂首为他仔细的磨墨道:“陛下,无论您做什么,奴才只希望您能保重自己。”   闻言,司马承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保重自己?”须臾,他才重新笑了起来,只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寒凉。   半晌,他望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鸟儿,忽然问道:“文福,你说她会来吗?”只是不等文福回答,他便又道,“她肯定恨死朕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已经不重要了。”司马承笑了笑,“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如卫镇所说,这消息一传出去,立时引起了震动。民心动荡,朝堂中也满是议论之声,有老臣甚至想要以死相谏,然而也没有动摇司马承的心意。   不但如此,帝王许是觉得心烦,竟是直接罢朝三日,不见任何人。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   待到第三日,容威再次被押了上来。他不但被缚住了四肢,甚至还被喂了药,以至于容威连想自绝都不行。   “陛下,三日时间已到,现在该怎么办?”卫镇上前问道。   却见帝王并未回答他,而是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然后竟是直接抢过了他的刀,然后架在了容威的脖颈上。   冰冷的刀茫让众人都震了震。   “君无戏言,自然是杀了他!”说着,他竟是真的抬起刀,狠狠朝容威的脖子砍了下去。   “陛下!”   众人都没想到司马承竟然真的动了刀子,一时间大惊,然而司马承的动作太快,他们根本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刀落了下去。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铿将一声,一道金光射来,那银刀砰然落在了地上。   “神仙……”   “容将军。”   “姐……”   随着银刀落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祥光自天际而来,下一瞬,便见一个玄衣女仙踩着祥云翩然落下。   她神色清冷,眸光淡漠如水,便是容颜倾世,却无人敢生半分绮思。   在场的人几乎都睁大了眼睛看向那满身仙气的女子,只觉有沉沉威压扑面压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与敬畏,以及恐惧。   是了,恐惧。   他们只是凡人,凡人如何能与神仙相斗?   众人腿一软,慌忙跪在了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竟是再不敢抬头。   只有司马承从始至终都没有眨眼,只直直的看着那个玄衣女子,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阿钰,你终于来了。”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看见了她,唤出了那一声曾叫过许多年的称呼。 第94章 你可对我动过心?   只时过境迁, 这声阿钰却再也无法换来那人的驻足。   那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走到了容威身边,伸手一挥, 便解开了容威身上的锁链。然后,微微弯腰, 伸手亲自把容威拉了起来。   “姐, 你、你怎么来了,我……我没事的……”容威顺着容钰手上的力道站了起来, 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结结巴巴的说着。只是在那清冽的眸光下, 他强装的镇定终于消失,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终是沮丧的闭上了嘴。   被俘虏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容威的心里满是失落和懊恼,他垂着头, 不敢再看容钰, 他怕看见她眼里的失望。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早已能独挡一面。   可如今, 却还是成了阶下之囚。若是他姐不来,那他这条命怕是真的会交代在这里。   只要一想到这点, 容威就有些无地自容,不敢面对容钰。   “没事便好。”正值容威失落之际, 头上忽然被轻轻揉了揉,一道清冷却似又藏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应更警惕才行。”   容威蓦地抬起头,忍不住红着眼又唤了一声, “姐。”   姐弟两人似乎自成了一个圈子,让人无法插足进去,容不得任何人。   “阿钰,你要见的人应该是我。”一旁司马承的眸色暗了暗,声音微冷,陡然插进了两人之间。   闻言,容威猛然想起此时在何地,只是不等他反应,便觉身上一轻,他竟是直接飞上了天空。   “姐?”   容威倏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还站在原地,微抬着头的容钰。   容钰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微微一扬,容威便觉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啊了一声。待他再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经身处于茫茫天际之中,脚下的祥云带着他,朝着定州所在的方向而去。   这一幕,直接让跪在周围的那些人更是震惊。   虽然方才亲眼目睹容钰从天而降,可实在是太过突然,而如今,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到容威飞上天的全过程。   一时之间,心里的敬畏和恐惧更浓。   唯有司马承面色如常,身上的寒意一扫而空,脸上甚至还重新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这般直直地看着容钰。   而这时,容钰也终于转身,看向了他。   即便她面无表情,眸色冷淡,可司马承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反增,甚至一步步走到了容钰的面前道:“快五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不等容钰说话,他忽地沉下脸,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片刻,却又笑了起来,只那笑意让人心生寒意。   “朕要与朕的皇后好好叙叙旧。”   跪趴在地上的宫人和侍卫早就在容钰出现时受了惊吓,听到这话,自是喜不自禁。都不用人赶,他们便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一时间,院中便只剩下了容钰与司马承两人,除了轻缓地风声,便是淡淡的呼吸声。   “阿钰……”司马承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自主的再次向前,伸手便想要触碰她。只是这一次,他的手在半途中便被冰冷的刀鞘挡住了。   “司马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容钰抬眸,淡淡的问道。   她的眼底早已没了曾经面对他时,独有的热忱,陌生的让人。   司马承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意终是淡了下去。   “我已经来了,司马承,说出你的目的吧。”那张清丽的脸庞上清冷如冰,似已没了半分耐心,直接问道,“你抓了容威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吗?说吧。”   “你如今就这般不想与朕多待片刻吗?”只是没等容钰回答,司马承忽地又问道,“若是我今日真的杀了容威,你会怎么做?”   “阿钰,你会杀了我吗?”   容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脸上已然露出了森寒的杀意,全无曾经的半分温情。司马承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微微有些恍惚。   恍然间,他竟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面前的人。   不,准确的说,她在他的面前,从未露出过这般冷酷的一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心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明明伤口不大,可却似乎疼到了极致。   然而司马承却又笑了起来,仿佛没有感受到半分疼痛。   这样愚蠢的问题,他为什么会问?问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便像是个疯子一般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宫中显得尤其阴深刺耳。   容钰眉心微蹙,忽然问他:“司马承,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朕当然知道。”司马承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眨眼间便恢复了往昔的冷酷,甚至还带着嘲讽道,“朕乃天子,年少登基,又怎会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说着说着,他竟是又笑了起来,笑容阴寒,又似带着疯癫。   闻言,容钰脸色冰凉。   她最后再看了司马承一眼,触及他眼里的冷血,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容钰!”   刚转过身去,身后便再次传来了司马承的声音。容钰没有停住脚步,而身后人也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只听不出喜怒的问道,“你与酆无咎到底是什么关系?”   “仙凡不能相恋,你不能与他在一起。”   容钰这才微微顿住,并未转身,只片刻,淡声回了一句:“那又如何?我与他是否在一起,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已是他们之间的全部了。   “与我无关?”司马承唇色淡了淡,可唇角却依然保持着上扬的弧度,轻笑着呢喃了一句,“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是朕的皇后?你的名字可还刻在了司马家的玉牒上,记在了史书上,即便再过百年千年,你与朕还是夫……唔!”   话未说完,司马承便蓦地闷哼了一声,身子重重砸在了地上,剧痛霎时传遍了全身。   原是不远处的玄衣女仙忽地转身,只轻轻一扬手,一股巨力便猛然朝他袭来,毫不留情的掀翻了他,让他无丝毫还手之力。   这便是对他的惩罚。   “司马承,你想死?”容钰目光冰冷的看着地上的男人,声音里已充满了杀意,不但如此,冰冷的刀刃已经抵在了司马承的脖子上。   司马承却恍然全不在意,他轻咳了几声,有血从唇角溢出来,衬着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阴郁。   “你会杀了我吗?”不等容钰回答,他便自己回道,“不,你不会杀了我的。”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刃已经刺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有血迹慢慢溢出来。然脖间传来的疼痛却并让司马承笑得更开心了,不但如此,他甚至伸手用力握住了刀刃。   霎那间,手上的鲜血便染红了银白的刀刃,血滴落在了地上,尤其刺眼。   容钰眼里闪过了一丝疑惑,眉心轻轻拧了起来。   她对司马承确实生了杀意,但也如司马承所说,她此时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她是司法之神,而司马承如今只是凡人,杀他便是触犯天条。   然,即便不杀他,可不代表她不能给他惩罚。   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容钰自然不会有丝毫心软。她并不恨司马承,但不恨不代表曾经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只是成了陌路罢了。   既是陌路,自然没了再见的理由。   若不是这一次司马承抓了容威,容钰是不可能来见他的。她本以为司马承是想要用容威来威胁她。   “司马承,”她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大周的君主,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容钰一边说着,一边忽地收走了司马承手中的刀。   “既然选了,那便没了回头路。我们这一生,都不可能是夫妻。”便是她还活着,他们之间也从无可能。   他们曾是君臣,后是陌路,却从来做不了夫妻。便是玉牒上记载了又如何?假的便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我想,你应该分得清真假。”   容钰留下这句话,便再也没看地上的男人一眼,淡漠的移开了视线,转过了身去。那一瞬,便连她的背影似乎都透露着冷酷与陌生。   是啊,陌生。   司马承忽然想起,其实那么多年里,他几乎从未见过她的背影。一直都是他在向前走,而她,无论是朋友还是君臣,从始至终都守在他的身边。   等候的那个人,从不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司马承大笑了起来,只笑声中没了讽刺,只透着彻骨的凉意。容钰恍若未闻,一朵祥云飞到了她的脚下,带着她徐徐飞上了天空。   望着那道将要彻底离去的背影,司马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忽地声音低哑的问道:“阿钰,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他没有自称朕,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皇子。   那时,他们之间还不算是君臣。   容钰脚下祥云微微停顿了一瞬,只片刻,便重新飞上了天空,那抹清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她终究没有回头。   司马承抬着头,怔怔的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忽地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陛下,天凉,还是先回屋吧,莫要受了凉。”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件披风被人披在了他的身上,是文福。   司马承没有动,只伸手拽紧了披风,忽地问道:“文福,你说这一切是不是该结束了?”   文福没有回答,只是如影子一般站在他身边。   “拟旨吧。”司马承忽然转身,朝着殿中大步走去,淡声说了四个字,“朕要废后。”文福的身子微微颤了颤,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好。   “昭告天下,朕此一生未娶妻,自也没有一位名唤容钰的皇后。”他撂下笔,闭了闭眼独自坐在书案前,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仿佛睡着了。   直到天色浓黑,身边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气息,司马承才缓缓睁开眼睛道,“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陛下,便让老奴陪着您吧。”身旁,文福垂首轻声道。   文福却是没有动。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违抗司马承的命令,他甚至还直起了腰,又抬起头,直视圣颜再次道:“陛下,让老奴留下来吧。”   司马承看了他一眼,忽然抿紧了唇,须臾有些讽刺的勾了勾唇角道:“抱歉,是朕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书案上的烛台,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司马承你想要干什么?!你疯了吗!”脑海里,再次响起了那道让他厌恶至极的声音,“你想自杀!”   “不,绝不可以!本君不允许你这样做!”   “司马承你停手——!”   然而司马承却恍若未闻,只是面带笑意的看着烛台落在地上,点燃了周围的一切,看着那一点点火光逐渐变大。   然后,彻底席卷了他的周围,卷上了他的衣裳。   “陛下,老奴与您一起走。”   司马承恍若没有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闻言,低低笑着道:“文福,你说,她认出朕了吗?”   “陛下,将军是这天底下最聪明清透的人。”   文福如此回道。   “想来,朕又让她失望了。”司马承缓缓闭上了眼,终是笑着说了句,“如此,也好。”   “来人,快来人,救火救火,啊啊啊啊啊啊——!”   脑海里,龙九疯狂的声音逐渐变成嘶吼,在这一刻,充满了愤怒和杀意。然而,无论他声音有多大,这个世上除了他,也无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自也无人来救火。   “别叫了,朕虽然赶不走你,但却可以杀了你。”司马承任由自己被烈火席卷,感受着剧烈的灼痛,终于笑着回应了龙九。   既然他回不了从前,也再没了未来,那不如便到此结束吧。   他是天子,无人能杀他,只有他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也无人能决定他的未来,无人能操控他。   “所以,我们一起去死吧。”   便是死,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傀儡。   “你这个疯子,司马承你是疯子……啊啊啊啊啊!”   “不好了不好了,龙清宫走水了!”   “快快快,快救火!”   “陛下,陛下……”   大周皇宫在顷刻间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哭喊声,看着那已成了火海的正殿,一股深深的绝望罩住了所有人。   谁也没有看见正殿上方,有人踩在云上,垂首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火。   眸光清冽如月。 第95章 最后一程   “你不下去看看吗?再过一会儿, 司马承怕是就被烧死了。”容钰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酆无咎。不知何时,他竟然又元神出窍, 此时元神来到了容钰的身边,与她站在一起, 一同凝视着下方那场熊熊烈火。   “……你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酆无咎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 在夜间多了一层朦胧的哑意。   他想问她,你对司马承……动过心吗?   然而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这句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仿佛全身都对其充满了排斥。   可嫉妒的火焰却猛烈的灼烧着他的内心。   “你怎么又元神出窍了?”容钰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微微拧起眉心,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一边说,一边想要抓住他的手检查。   只是没想到的是,青年却躲开了她的手, 容钰微微一怔。   “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青年声音平静, 可不知为甚,莫名带了一丝酸意, “若是我不来找你,是不是等到我死了, 才能再见了?”   不等容钰回答,酆无咎便垂眸淡声道:“阿钰, 我想见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你。”他还特地点了香烛,想着便是不能在现实中相见,能在梦里见她一面,那也是好的。   然而,直到香烛燃尽, 直到他醒来,她也没有来。   “定州洪水退了,百姓们渐渐安定了下来,我想与你一同庆祝。”他依然低着头,只是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我没有护好容威……”   他知道容钰是神仙,便是司马承抓住了容威,想来也威胁不到她。   然而,即便如此,酆无咎还是放不下心。   便如他自己所说,他想她。   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她。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待酆无咎反应过来时,他又已经元神出窍了。并且,顺着他的心意,竟是越过千山万水,来到了她的身边。   身为凡人,元神出窍太多次,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   “不是的。”容钰本能地摇头,声音微微有些干涩,“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垂着头的酆无咎没有看见,夜色下容钰的眼中有极浅的金光闪过。   身为司法之神,知法犯法,必将害人害己。   无人知道,当她使用审判之印时,其实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有时候,容钰甚至觉得那时的她,似乎也被控制了。   所以,她才有了顾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办。   那一刻,她竟然感到了害怕。   她怕……有一日她会伤害自己在意的人。   “无咎,我是司法之神。”容钰轻声说着,她不由握紧了手,“仙凡相恋,乃是触犯天规。或许有一日,我的审判将落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你后悔了吗?”酆无咎抬起了头,与容钰对视,眸光晦暗。丹府里有一股黑气在满满的汇聚,那是从未离开过他身体的魔心。   他虽通过了问心台的考验,却并不代表魔心被净化了。   只不过暂时蛰伏,只待时机,怕是便又会来控制他。   酆无咎很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可是,他终究还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更低估了他对她的……欲。   “不。”容钰却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忽然牵住了他的手,翘了翘唇角,“我从未后悔,以后也不会有后悔的那一日。酆无咎,”   她轻轻唤了一声,一字一顿的道,“我心悦你。”   酆无咎猛然僵住了身体,怔愣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一刹那,所有的妒忌竟都在这句话中化为了灰烬。本要破土而出的魔心,又一次被装上了坚固的囚笼。   下一瞬,元神忽然一暖。   是她抵住了他的眉心,竟是用自己的元灵与他相触,然后温柔的对他说:“酆无咎,我也想你。”   她的手抵在了他的丹府处,温暖的仙力顺着她的指尖传进了他的身体里。   **   洪武十一年,周帝司马承自焚于龙清宫,大周陷入混乱。因周帝死前并未定下继承人,各宗室子弟为了夺位,发动了数场政变,大周形势越发紧张。   后,各地诸侯先后宣布脱离大周统治,自立为王。   周帝驾崩同月,戎王西陵晟重病而亡,传位于太子西陵和。鲜于一脉见新王年幼,便发动政变,欲要抢回王位,然谁也没有想到,靖王酆无咎竟会出手相帮新王。   最后在靖王的相助下,鲜于旧政变失败,被新王以造反之罪诛三族,其余族人贬为庶人,彻底没了反叛之力。   同年末,靖军沿路打败各地诸侯,兵临京城下,最终入主京都。   将军府。   已是年关,然将军府中却与往年不同,非但没有半分属于节日的喜庆,更是充满了冷清与寥落之感。   偌大的府邸,在此刻,竟有了衰败之容,显得无比荒凉。   三日前,靖军便已经进了城,靖王也带着一众心腹入了曾属于大周的皇宫。虽靖王还未真正登基,可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这天已经变了。   大周已成为了过去,如今是新朝的天下。   不过虽已经改朝换代,但是因着靖王名声极好,且靖军纪律严明,入城之后并未对百姓有任何不妥之举。   非但如此,甚至还多有照拂。   所以对百姓而言,大周亡了便亡了,对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影响。甚至有不少百姓还心生喜意,因为新朝建立,必会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如此一来,他们的日子定会更好过一些。   更何况,靖王在民间的名声本就极好,从未传出过欺压百姓的事来。且他还上过天庭,见过天帝,连曾经的容将军如今的苍泽神君也拥立他,这便让百姓们更加放心了。   本来这些年来,因为皇帝的喜怒无常,大周上下都战战兢兢。   且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最后受害的还是底层的老百姓,早已激起了民怨。   是以,如今靖军入主京都,靖王登位,实在称得上是众望所归。只是这些都是百姓们的想法,靖王的登位于大周宗室朝臣而言,却是一个大大的噩耗。   只是靖王强势,他们便是心有不满,可如今已沦为了亡国之臣,又哪里还有力量争斗?   百姓们欢天喜地等待新帝登基,可这些曾经的贵人们却是心惊胆颤,想跑也跑不掉,极其害怕新帝登位后,便拿他们开刀!   虽大家都知道这位靖王算起来也是司马皇室,但从他从未用过司马一姓,而是以酆为姓氏便能知道他对其的态度。   百姓们觉得这位靖王是个英明的仁君,可他们先看到的却是这位靖王的铁血冷酷。   将军府是大周皇帝赐下的,主母更是大周的郡主,身上流着一半大周皇室的血脉,乃是实实在在的亡国宗室。   因此,虽宫里还未传来消息,可府里上下都乱了起来。   若不是府外有重兵把守,怕是府里有不少人都想偷偷溜出去,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主家受牵累。   毕竟如今天下皆知,靖王与苍泽神君有交情,他甚至还为其在人间修建将军庙。   而他们将军府曾经又是如何残忍对待那位为民而死的大将军的,世人也皆知。   “以那位与神君的交情,定是不会放过将军府的,我们怕是也没有好果子吃的!”有人惶惶不安,语气里难免有些怨气。   他们虽是奴婢,可也是人,谁也不想死。   “应该不会的吧?听说靖王仁德,从未牵连无辜……”   “那是对其他人!可你们莫不是忘了……咱们郡主曾经是怎么对待容将军的吗?”有人依旧忧心忡忡,“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其实当年,郡主给将军寄过一封信,信里……信里要求将军去替县主!”   “这话可不能胡说,若是被郡主知道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话,有人便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咱们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些了,反正我们只是奴才,也出不去将军府,只能自己吓自己。”   “不错,说这些根本没用!”有人附和,“反正我认为新陛下是不会滥杀无辜的,便是要处置前朝宗室旧臣,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这些奴婢的。”   “对对对,散了散了,大家快不要吓自己了。”   “就是,若是真的被郡主听到,没等陛下处置,我们怕是现在就得丢了小命……郡主?!”一众聚在一起的婢女小厮正说着话,突然眸光一定,当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贵夫人时,顷刻间都吓得白了脸色,慌乱的跪在了地上。   只见不远处,一身锦衣华服的长乐郡主正面无表情的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即便大周已经亡了,将军府还被看管了起来,可她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脸上妆容精致,发丝一丝不乱,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依旧是与往昔一样的雍容华贵。   众人跪在地上,俱是不敢抬头。   虽大周亡了,长乐郡主或许很快便不是郡主了。但是碍于她往日的威严,积威甚重,便是到了此刻,一时间,众人也不敢正面对她有丝毫不敬。   众人惶恐的垂着头,已经做好了被重重责罚的准备。   然而预期中的威压责骂并未传来,他们甚至听到了一声浅浅的笑声。   待他们再抬起头时,却见那位美丽尊贵的夫人已经越过他们,慢慢走远了。   “……郡主没有罚我们?”   大家都忍不住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那个缓缓远去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须知,郡主治下极其严格,往日若是有下人敢嚼舌头,直接打板子还是轻的,重一点的甚至会被拔了舌头!   “郡主,可要让人把那几个胆大的奴才抓起来……”   而这头,贴身婢女晓月不由小心地看了一旁的贵主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而正是因此,反倒是更让人心生忐忑。   自从刘嬷嬷走后,郡主身边的贴身婢女便换的很勤。曾经,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小丫鬟削尖了头也想挤到郡主身边,得到这份让府中所有婢女都羡慕的工作。   然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主母的贴身婢女已然成了让人惧怕的工作。   晓月是三月前来郡主身边伺候的,也是这两年来做得最久的一位。但绕是如此,伺候了三个月,她心中的忐忑也未曾消去多少,每日都是把心高高提起来伺候的。   “带着其他人退下。”   只是不等晓月说完,孟沅就忽地沉声开了口,声音冷冽寒凉,让人背脊生寒。   晓月不敢多问,忙低着头应了一声是,便带着其余伺候的人退了下去。转瞬间,正院中便只剩下了孟沅一人。   这是将军府最华贵的院子,占地极大,处处透着尊贵之意。   然如今,孟沅望着这一切心里竟忽地感受到了一丝苍凉和冷意。今日明明是个极好的天气,准确的说,自靖王入主京都之后,便是日日高阳,明明是冬季,却处处散着温暖之意。   仿佛便连上天也为其欢喜。   孟沅却是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半晌,缓缓笑出了声来,只是眼里却无半分笑意,近似讽刺。   直到天色暗下,她才转身回了房间。   因为没有她的吩咐,无人敢进来打扰她。便是大周亡了,可是那些下人也怕她。唯有极少的人才敢在她面前有一丝放肆。   曾经,孟沅以此为傲。   她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身上流着一半皇家的血脉,身份尊贵无比,便是普通的公主也比不上她。   从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便注定了她将站在无数人的头上,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上人。所以,那些身份低微的奴才自然应该害怕她。   没有她的允许,他们甚至不能直视她的容颜。   这是属于长乐郡主的骄傲。   只是那时,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人。   而如今,孟沅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缓缓勾起了唇,笑得如往日一般尊贵美丽。须臾,她忽然微微闭上了眼睛,斜靠在了窗边。   窗外的幽风不时吹了进来,撩起了她额间的发丝,露出了苍白的面容。   天色黑了,屋里并未点灯,黑暗席卷了整间屋子。   “郡主,宫里来人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忽地传来了嘈杂声和脚步声,转瞬,晓月便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   “是……是陛下的圣旨,公公正在外间候着,请您快些……郡主?!”因着屋里没有点灯,帘子又被拉上了,屋子里很是昏暗。   无人回应晓月,她只能看见窗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郡主。   晓月以为是孟沅睡着了,想着外面宫里的人正等着,也不敢耽搁,便咬了咬牙,忙拿出火折子把灯火点上,便想去把孟沅叫醒。   毕竟如今可不是大周的天下,也不知新帝会如何对待这些前朝宗室和旧臣。其实以魏家的功绩,便是改朝换代,新帝因也不会薄待了魏家。   可偏偏他们的主母是前朝宗室,更……还做过那些事。   是以,晓月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当灯火亮起,驱散了屋里的黑暗时,晓月一转头,一颗心却忽地急速地沉了下去。斜靠在窗边的女人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仿佛是真的睡着了。   可晓月的心却怦怦跳了起来。   “郡主?”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依旧无人回应。晓月不由自主的朝那人走了过去,然后大着胆子撩起了女人颊边的长发,入眼的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以及那凝在精致唇角边的血。   “——啊!”   晓月霎时吓得大叫了一声,猛然后退,一不小心便吓得坐倒在地,然而她却顾不上疼痛,只惨白着脸色大喊道,“郡主,郡主服毒自尽了!”   那曾经金尊玉贵的长乐郡主穿上自己最华贵的郡主品服,梳着京都最流行的发髻,为自己选了一个最体面的死法。   **   孟沅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前,上面写着地府二字。然而孟沅首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两个字,而是站在门前的那个人。   虽分别多年,可孟沅只看着那人的身影,便认出了她来。   是曾在她身边,由她亲手养育,换了她二十年母亲,亦是被她亲手赶出家门的那个孩子。   “我送您进去吧。”   没有嘲讽,没有讥笑,孟沅抬头对上的是那双熟悉又带着点点陌生的眼睛。那里没了曾面对她时的濡慕,平淡如水。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孟沅微微昂着头,轻笑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选择这条路了?”   容钰没有回答,只沉默的走在了前方,地府的门在她的面前缓缓打开。然后,她才重新转身,平静的面对曾经的养母道:“我知道。”   不用卜算,容钰也能猜到今日。   酆无咎确实不会薄待魏家,便是前朝宗室,只要没有违法犯罪的,他也不会赶尽杀绝。可大周的长乐郡主是多么骄傲的女子啊,又怎可能忍受自己寄人篱下?   若是要这般苟且的活着,那不如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   闻言,孟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抬步,大步朝地府走去,终于跨过了地府之门,进入了冥界。身后,并未传来脚步声。孟沅停住脚步,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容钰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你恨我吗?   孟沅本想这般问她,然而张了张嘴,却是如何也问不出这个问题。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光在容钰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这时,候在一边的鬼差小心地提醒道:“神君,时辰快到了。”   容钰微微点了点头,对鬼差道:“多谢。”然后才重新看向孟沅。   孟沅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的目光立时撞在了一起,一时间她微微有些恍惚。有那么一刻,她看着那张与多年前没有丝毫变化的脸,甚至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然而,每当这样想时,身周阴寒的幽冥之气却让她又猛然回到了现实中。   意识到的那一瞬,心头仿佛被寒风刮过,竟是空荡荡的难受到了极致。   似是不舍。   “魏瑄会在上面送您离开。”正这时,容钰忽然又开了口。听到这话,孟沅微微一怔,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等她回应,容钰继续道:“她拜了定州灶君为师,如今已位于散仙之列。她很努力,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修成正果。”   闻言,孟沅猛然僵住了身体。   而容钰已经转过了身去,再也没有看她,朝前一步步走去,转瞬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阿钰!”   孟沅愣了一瞬,望着前方的空荡,陡然反应了过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并朝前跑去。然而,没有人再回应她了,没跑两步,地府的大门便轰然关上,堵住了她的去路和视线。   孟沅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地府之门,似是失了神。   “长乐郡主,时辰到了,你该上路了。”鬼差在一旁催促道,“走吧,若是错过了时间,你怕是就投不了好胎了。”   没等孟沅说话,鬼差便忍不住用带着羡慕的语气道:“本来以你此生的功过来论,若要投胎,还得等个二十年。但因为你是苍泽神君的养母,还是魏瑄仙子的生母,她们积德行善,积攒了不少功德。你于苍泽神君有养育之恩,于魏瑄仙子有生育之恩,这是你此生的大功。因此,你才能立刻便投胎。”   说着,鬼差便又羡慕的瞧了孟沅一眼,心道自己怎么就没有这般的好运气呢?不过又一想,这位好运的长乐郡主自作自受,虽因着两个女儿能快速投胎,可也比不上活着做神仙的母亲好。   毕竟若是把握住这个机会,多行善举,说不定也有可能因此得道。   如此一想,鬼差便也就没那么羡慕了。   “长乐郡主,走吧,这投胎的时辰可不等人。你若是错过了,那便要再等几十年咯!”鬼差拖长了音调,催促着孟沅快走。   孟沅望着这昏暗的地府,却是忽地大笑了起来,只这笑声这一次终是充满了悲凉之意。她以皇家郡主为荣,可到头来,当她死了,这郡主之名在这地府之中却是什么也不算。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皇室,便是帝王死了,也只是地府中一个魂灵罢了。   更何况,只是一个郡主?   想要投胎,便得以功过论,而不是以身份论。   她曾嫌弃自己的养女与亲女,可最终,养女成了赫赫有名的仙界神君,而亲女竟也入了道,有了比曾经更广阔的前程。   她能够快速投胎,不是因为她是长乐郡主,而是因为她于她们有过一份生养之恩。孟沅的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幽冷的地府中,显得尤其刺耳。   以及讽刺。   长乐郡主啊,这一生,竟成了一个笑话。   而容钰这边,她一出了地府,脸色便沉凝了下来。她此次来地府,一是送养母一程,二便是因为司马承。   按理,司马承是凡人,死了之后,魂灵自然要入地府。   然而阎王查遍了整个冥界,也没有查到司马承的魂灵。   也就是说,司马承没有入地府。   既是如此,那他又去了哪里?   **   东海。   周帝司马承自焚而亡的消息早便传遍了天下,自然也传到了龙王的耳中。他其实一直没有离开东海,而是进了东海最深处,也是龙九沉睡的地方疗伤。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龙王的心中自是充满了愤怒的。他不明白为何那司马承会自焚,若不是因着伤势未愈,他甚至恨不得直接冲进地府去问个清楚。   但为了疗伤,又忌惮容钰,龙王只好暂时蛰伏了起来。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此后数月都不再去人间降雨,便是天庭下旨,他也能以伤势过重为由推迟。   如此一来,想来天庭便会意识到他们龙族到底有多重要!   这般想着,龙王心里的怒火倒是暂时被压了下去。想到不久后,容钰将来求他的场面,龙王便忍不住通体舒畅。   只是此次借用人皇气运的计划,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甚至因此损了好几个儿子!   思及此,龙王便忍不住看向了躺在一旁的九子。算算日子,已经快到小儿子的成年之日了,按千机仙人的意思,九子也该醒了。   “祥儿,你何时才能醒来啊……”   然龙王话音未落,便见石床上沉睡的儿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祥儿?!” 第96章 祭品   “……父王?”   龙九坐了起来, 看着喜形于色的龙王,声音嘶哑的唤了一声。   “是为父!太好了,吾儿你终于醒来了!”龙王只愣了片刻, 便快速反应了过来。他上下查看了自己儿子一番,并未发现他身上有什么暗伤, 便更高兴了, 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天命还是在我龙族的!”   在龙王的心中, 其他儿子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么子。   毕竟龙九天赋非凡,待他修成, 一个便顶数个,他便也后继有人了!龙王一扫心里的郁气,高兴地一掌拍在龙九的身上道:“你醒来的正好,正好与为父一起向天庭讨个说法!”   龙王说着, 眼里已是煞气弥漫。   “是发生了什么事?”龙九朝四周看了看, 眸光微暗,“父王, 为何不见几位兄长?”   “你沉睡数年不知,你好几位哥哥都……不在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日子受到的欺辱, 龙王心里便气愤难当。他沉着脸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龙九。   “天庭与容钰实在是欺人太甚!”龙王越说越气,脸色阴沉至极, “为父本与你哥哥们计划利用人皇气运让我龙族再上一层楼,然却不想……”   想到人间的变化,龙王冷哼了一声道:“那司马承也是个废物,竟然选择自焚而亡,枉费了我们一番心血!”   “只要我龙族在,有何惧一个靖王?!”   龙王的语气里满是对司马承的鄙夷, “若不是为了助他,为父又怎会忍痛伤了你几个哥哥?如今,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本王儿子的命,又让谁来偿!”   他自顾自的说着,一时间便没有发现龙九的异样。当听到司马承这个名字时,龙九的眼里有红光飞快的闪过。   “父王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废物。”龙九声音带着哑意,面无表情的道,“父王放心,哥哥们的命,儿子定会为他们讨回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淡淡看了龙王一眼,目光在龙王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更深了。   “自然!”龙王冷笑道,“算算时间,这两日便是那酆无咎登基为帝的日子了。他敢与我们龙族作对,便该承受其后果!”   “想要登基为帝成为人皇?呵,本王偏不让他们如愿!”   “父王说的是,确实应该好好罚罚那个胆大妄为、不分尊卑的凡人。”龙九淡声附和着,“事不宜迟,不如这便去吧。”   “先等等!”闻言,龙王倒是犹豫了,他微微蹙着眉道,“那酆无咎因为命数奇特,有瑞气护体,怕是不好轻易伤到他。况且,还有那容钰。”   说到容钰,龙王声音更冷,“她是司法之神,手持审判之印,有天地规则之力,为父都差点着了她的道。”   说着,他严肃的看着龙九道:“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因着这些原因,龙王并不打算直接找容钰与酆无咎算账。毕竟,便是去了,怕是也无法如愿。   所以,以龙王的意思,其实是从这两人的身边下手。   酆无咎要登基为帝,那便让他无法继位——若是在他继位的当头有天灾发生,如此不详,百姓们还愿意拥立他吗?   “至于容钰,”龙王沉思了许久,颇有些不甘的道,“怕是暂时还动不了她。不过她身边的那些小仙小妖倒是可以抓来解解气……”   “何须那般麻烦?”不等龙王说完,龙九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唇角竟是微微翘了起来,“儿子倒是有一个法子,能一劳永逸。”   闻言,龙王起了兴趣,忙追问道:“是何法子?难不难?”   “倒是不难,只是需要父王帮个忙,给儿子一样东西。”龙九靠近了龙王,微微垂眸,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要什么东西?!”龙王没了耐心,直接道,“只要能为你几个兄长报仇,能一雪我龙族所受的耻辱,不管是什么东西,为父都给!”   “其实那东西很简单,近在眼前。”   “是什……唔!”   龙王话未说完,便猛地闷哼了一声,他垂头,便看见了穿透了他丹府的手,竟是龙九在说话间击中了他的要害。龙王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龙九:“你……为什么这样做?!”   说着,他一掌拍开了龙九,后退了数步。   然而龙九方才直接破了他的丹府,龙王伤势本就还未痊愈,又受如此重击,已是强弩之末。然比之身上的剧痛,让他更心惊的是这一切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做的。   他寄予厚望的么子竟然要杀了他这个父亲!   为什么?!   龙王的身子倏然晃了晃,身上的衣裳已然被龙血染红。若是他人,连他的身都近不了,更别说是伤他如此之重。   只是龙王又怎会对自己的儿子设防?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会被最心爱的儿子所伤,而龙九正是因着他没有防备,所以才能一击即中!   “你是想弑父不成!”   龙王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龙九,却见龙九脸上带笑,眼里有着癫狂之色,看上去极是让人心凉。   龙九被龙王一掌拍开,也跟着后退了数步,并吐了一口血,伤得也不算轻。毕竟龙王虽受了重伤,可他法力强大,便是这轻轻一击,于其他人来说也可能是致命的。   不过,他到底是龙族,龙王这一掌虽伤了他,却也不算太重。   只是因着龙九才刚回归本体,又神魂受损,两伤相加,这才让他伤得重了一些。只不过与龙王相比,龙九依然活动自如,而不用勉力强撑。   “父王为何如此震惊?”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浓浓的笑意,听到龙王的质问,甚至还故作惊讶疑惑,“您不也亲手要了我几个哥哥的命吗?你方才还说要为他们报仇,如今,我不就为他们报了吗?”   “所以父王,您该夸我才对。况且,”他边说边笑出了声来,眼里的癫狂更浓了,瞳孔竟缓缓化成了血红之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不是你曾经与儿子说过的话吗?你告诉我,一定要超越你,只有这般才能算是您的儿子,才不会给您丢脸。”   “父王,您的要求,我全都做到了!”   龙九一步步朝龙王走去,癫狂和森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极是可怕,龙王竟是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只是很快便退无可退了。   “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告诉父王,父王会救你的。”龙王脸色苍白的抵在水墙之上,丹府破碎让他一时施不了法,他直直的看着龙九,殷切的说着,“你看清楚,我可是你的父王,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然而,不等他说完,龙九便随手一挥,龙王立时被一股巨力击中,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已。   “父王,我很清楚。”龙九站在了龙王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笑着道,“您不是曾教过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您知道我这些年为何会沉睡吗?”   龙王咬着牙对上了龙九已然血红一片的眼睛,心重重沉到了谷底。   “其实司马承也是我啊。”   龙王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龙九微微偏头,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了,阴冷的脸色在阴潮的水汽中显得尤其让人心惊胆颤,“早在多年前,我便知道了那司马承有人皇之命。只要我成了他,我便能成为人皇,再加上我龙族的身份,便能直接成圣,站在三界的巅峰!”   “您能使用禁术,夺取其他龙族的气运为您所用,诞下数个儿子。我又为何不能使用禁术,得到人皇的命格呢?”   “您若要怨,便怨您自己不检点吧。”   龙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蹲下身,与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的龙王对视,冷声道:“您都有了九个儿子了,为何还要再生第十个?!”   若不是那个低贱之子,他的禁术怎会失败,而他又怎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司马承自焚而死,什么人皇命格,自然全都没了。而他虽然回到了自己的本体里,然却让自己神魂受损,非但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到最后还会被禁术反噬而亡!   而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便是继续曾经未完成的禁术,如此一来,他不仅不会死,甚至还能成为三界最强大的存在!   而吞噬了几个儿子的龙王,便是最适合他的祭品!   “你入魔了?!你疯了吗!再这般下去,你会成为魔,会被三界所不容!”   龙王陡然提高了声音,紧紧的盯着龙九血红的眼睛,以及脸上的疯狂之态,那分明是入魔之兆。   少有人知道,想要启动那禁术,最重要的引子,便是一点魔心。龙九没有魔心,可是他的师尊,活了万年的司命仙人却有。   “是神是魔又有何关系?”龙九却是一脸无所谓,浑不在意的道,“只要足够强大,神魔又有什么不同!”   他说着说着,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让人心惊的煞气和野心。   “当初是我狭隘了,人皇又算什么?我要做,便做这三界的主人!”龙九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血红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轻轻地道,“所以,父王,便把你的命给我吧!我会让我们龙族成为这三界中最尊贵的种族!”   话音未落,他的手再次穿进了龙王的身体中……   **   京都。   虽已是隆冬,但今日,京城的天气却是极好。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只在外面站着,便觉一股暖意照在身上。   而今日,确实也是个极好的日子。   这是靖王入主京城的第五日,也是靖王登基为帝,成为靖皇的日子。偌大的皇宫,终于又有了新的主人。   洪武十一年周帝司马承崩,同年靖王酆无咎登基,改国号为靖,年号为端德,始称为靖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叩拜,齐呼万岁,震耳欲聋。整座皇城,在这一刻,似乎都只剩下了这道声音。   酆无咎身着皇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然他此刻看的却不是跪了一地的臣民,而是不远处那唯一站着的那个人。   她今日着了一身红色的衣裳,衬得她肤色越发雪白,在金色的阳光下,仿若被镀上了一层圣光。   万万人间,唯有她,从未变过。   她没有称他陛下,更没有呼他万岁,只面带浅笑的看着他,沉声道:“山河永固、海晏河清。酆无咎,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想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那双清冽如水的眸中带着欣赏与期待。   她在期待着他去创造这个他们都想见证的未来。   那一刻,酆无咎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   他与她便这般隔着无数人,静静地看着彼此。半晌,酆无咎倏然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下方叩拜的臣民身上,然后大声地说了四个字:“众卿,平身!”   他挺直着背脊,独自一人站在万人之巅。   高处不胜寒,可此时此刻,酆无咎却并未感受到一丝孤寒。因为他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看他。   即便她并未站在他的身边,可至始至终,她都未曾离开过。   想来无人会信,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手上染满了鲜血的战神容钰,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厌恶战争。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竟是,愿百姓安居乐业,愿天下太平,愿世间再无战争。   命书上说,统一天下登基为帝,便能成就人皇之身。然而,酆无咎猛然握紧了双手,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刺痛。   他没有成为人皇,依然还是个凡人。 第97章 我与他两情相悦   靖皇登基的那一日, 艳阳高照,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日子。可谁也没有想到,不过转瞬间, 天上的太阳便被突然而起的乌云遮住了。   明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然而只片刻, 天色便彻底阴了下来。   酆无咎与容钰都猛然抬起头, 沉下了脸色。   “这天有点不对劲啊……不对,你们看, 那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龙啸声忽地自天际响起, 沉重的龙压铺天盖地而来。众人只觉身上沉重得很,竟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不禁惶恐得抬头朝天际望去。   当看清天上是何物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那是……那是龙!”   “是龙!是黑龙!”   只见天上, 一条巨大无比、遮天蔽日的黑龙正在乌云之中穿梭, 骇人的龙压和龙啸声皆是自他而来。   龙自来是传说中的瑞兽,然而, 此刻,望着那条庞大的黑龙, 所有人的心中首先升起的却是恐惧和阴寒。   便如那龙的颜色,让大家的心中都忍不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怎会……怎会有龙?而且还是黑龙……”   有小孩儿已经被吓哭了, 方才沉肃的氛围早就被惊慌失措代替。莫说是小孩子,便是大人看到那条极其瞩目的黑龙时,也是满脸惊惧之色。   那黑龙只一直在天上盘旋,随着他的动作,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竟像是直接到了黑夜一般。   阴沉沉的天空, 像是随时都能塌下来一般。   容钰曾在天庭的典籍中看到过有关黑龙的记载。龙族分为不少支,有金龙、青龙、银龙、红龙……自然也有黑龙。   其他龙族是神兽,然黑龙却代表着不详。   典籍中记载,一旦黑龙出现,便意味着有浩劫将至。容钰自是不会只以龙族的颜色来划分善恶,然而,凡人许是感受不到,可容钰此刻却分明看到了那黑龙身周浓郁的魔气。   那是一条魔龙!   容钰的眸色彻底暗了下来。   她与酆无咎对视了一眼,沉声道:“你安抚好群臣百姓,我去看看。”说罢,不等酆无咎回应,她皱紧了眉头,没有丝毫犹豫,倏然飞上了天空,朝着那黑龙飞去。   见此,酆无咎的心跳忽然停滞了片刻。   那一刻,感受着从魔龙身上传来的魔气,他只觉身体内部忽然生起了一股烈火,那火烧得越来越旺,竟是想要直接把他焚烧殆尽一般。   丹府中,那被压制的魔心竟是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酆无咎脸色大变,伸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胸腔。他想要强行压制欲要重生的魔心,然而,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没了法力的他,不过就是个普通凡人,哪里能压制住魔心?   酆无咎的身子猛然晃了晃,明明身体热得骇人,然而他的脸色却陡然惨白了下来,一股血红之色缓缓占据了他的眼睛。   再抬头时,不久前清亮的眸子如今已是一片血红,透着让人心惊的邪气。   众人都被天上忽然出现的黑龙吸引了注意力,自是没有注意到酆无咎的异样,等有人再转头看去时,却发现龙椅上已空了。   “陛下,陛下不见了!”   **   容钰朝着黑龙飞了过去,只是那黑龙周围萦绕着厚重的魔气,一时间,容钰根本无法靠近。   “容钰,朕就知道,你会来。”   那黑龙却是已经发现了她,巨大的龙头朝她转了过来,两只圆睁的龙目深深地看着容钰,然后嘶哑的笑了起来。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容钰站在他面前,就如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般。   他一笑,巨大的身体便跟着颤动,而每颤动一下,天上便有惊雷闪电晃过,极是骇人。而那笑声更是嘶哑至极,极其刺耳。   容钰面色微变,身体竟是微微晃了晃。   只是笑声,竟差点破了她的防御。   意识到这一点,容钰的心猛然一沉,眼里的凝重之色更浓了。   但她并未退却,而是快速稳住了身体,脸色沉凝的握紧了玄钧。玄钧虽被折断,然它早已不是凡兵,甚至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早已生了自己的剑灵,是以,终有一日会自愈。   容钰一直试图想要破开黑龙身周的魔气屏障,她握住玄钧对准魔气便是狠狠劈下,然只被劈开了瞬间,那魔气便又合在了一起。   见此,容钰的唇紧抿。   “不用白费力气了,如今的你,不是朕的对手。”黑龙也就是龙九讥笑着开口,“放弃吧,你若是此刻求朕,朕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你是……司马承?”不等黑龙回答,容钰脸色更沉,眸间已有了杀意,“或者,该唤你一声龙九太子?”   闻言,黑龙再次剧烈的笑了起来,“错了,都错了!”他的笑声中满是癫狂与狂妄,直直的看向容钰道,“你应该唤朕天帝!”   “从今日起,朕便会是这三界新的主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忽然转过了头,不再看容钰,而是仰天长啸,然后竟是直接朝着天庭快速的飞了过去。   容钰见此,自是立即跟了上去。   然而容钰刚动了一瞬,便觉眼前一暗,一股阴冷的魔气化为囚笼,牢牢地困住了她。   “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待朕回来,再来和你叙叙旧。”龙九轻挑的笑声在容钰的耳畔响起,仿如是冰冷粘腻的蛇一般紧紧缠住了她,“若是你乖一些,哄得朕高兴了,朕便许你一个天后之位!阿钰,乖乖等朕回来吧哈哈哈哈哈……”   那声阿钰,让容钰的眸色冷厉至极。   她握紧了玄钧,望着黑龙离开的方向,眉间已全是煞气与杀意。   此时,通天路已经恢复了。   黑龙速度极快,满身魔气和威压莫说是凡人,便是神仙也不敢靠近。凡是靠近的神仙,还未碰到他,便被魔气所伤。   是以,不过片刻,黑龙竟已然光明正大的上了天庭。   “龙九太子,这是天庭重地,你便是龙族太子,也不能没有天帝天后的宣召便上天庭!”雷神带着天兵天将艰难的挡在了龙九的身前,怒声喝道,“你这是触犯天条,对天庭不敬!便是龙王来了,也不能保住你!”   “哈哈哈哈哈哈,龙王?”龙九笑声更加猖狂了,又透着满满的杀意,“朕已经是龙王了!”   “龙王已经死了,仙录上已经没了他的名字。”   “他用了禁术,龙王被他献祭了。”   不知何时,天后飞了出来,面色冷沉的说道。   “不错,父王为了我们龙族的大业,自愿化为祭品,为他最心爱的儿子铺就这通天之路!”龙九阴冷的说着,话音未落,巨大的龙尾便猛然朝着天后甩了过去!   “天后小心!”   “护驾!”   然而那龙尾带来的威势实在是太强了,掀起的劲风更是掀翻了慌忙跑来的雷神以及天兵天将,他们竟是完全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龙尾袭上天后。   却见一身雍容优雅的天后抿紧了唇,不知何时,手中竟是出现了一把重剑,朝着那龙尾狠狠劈了下去。   只听剧烈的撞击声,那重剑竟是生生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见此,天庭众仙皆微微一怔。恍然间,才有一些老仙想起来,天后并不是普通的弱女子。在成为天后之前,她在凡间,亦是个名声威震四方的女中豪杰。   只是这些年来,她退居幕后,到让人忘记了,当初天帝天后刚飞升上天时的模样了。   “还愣着作甚?龙九已经入魔,魔龙必须诛杀!”正这时,天后厉喝一声。微微愣住的众仙立即反应了过来,一起朝着黑龙围攻上去。   只是龙九之所以敢闯进天庭,便是因为如今的他,早已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以龙王为祭,禁术终于完成,且他又吞下了一点魔心,直接化为了魔龙。   他的法力早就比曾经强大了数倍,如今,便是天庭众仙联手,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就凭你们也想伤到朕?”龙九冷笑一声,满是讽刺不屑的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他便长大了龙嘴,竟是直接吐出了无数道染着魔气的冰箭,朝着围在他周围的神仙刺了过去。   “啊啊啊啊——”   不过数个回合,天庭的地上便躺下了数位神仙。   对这些神仙,龙九自不会有丝毫留手。不过只几招,便要了不少神仙的命。短短几息间,惨叫声接连响起,鲜血染红了纯白的天庭,浓重的血腥味让还活着的神仙皆是变了脸色。   即便是天庭众仙中最强大的雷神,竟然也没有在黑龙手下撑过半刻钟。   只听砰得一声。   黑色的龙尾重重砸在了雷神的腰背上,雷神闷哼一声,猛然吐出了一大口血,身体重重地砸在了数米之外。   这一下,竟是直接让雷神重伤。   “保护天后……唔!”他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然而才刚一动,便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煞白。   而此刻,黑龙转头,如利箭一般朝着天后飞了过去。   天后面色未变,只眸色微沉,然后再次执起了手中重剑,朝黑龙攻了过去。然这一次,龙九却是冷笑一声,巨大的龙爪直接抓住了那重剑。   下一瞬,清脆的断裂声传来。   那把重剑竟是直接化为了无数碎片……   “朕说了,你们都不是朕的对手。天后又如何?不过也只是朕的盘中餐而已!”龙九阴冷的声音沉沉的压在了众仙的心中,皆是惊惧的看了过去。   然而此刻,天庭已无一个神仙完好,已是无人能阻止这条魔龙了。   “不要!”   众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那魔龙朝着天后张开了巨大的嘴巴,竟是想要直接吞了天后。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天后身前,一掌挡住了黑龙。   “天帝……”   挡在天后身前的正是天帝,此刻的他并未着帝服,而是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衣袍,看上去与普通的神仙没有两样。   但众仙心中的阴霾却是因天帝的到来散去了大半,竟是满含希望的看向天帝。天帝法力高强,又有帝印,定然能够挡住这魔龙的。   毕竟数万年前,便是天帝重新封印了魔心,补全了镇魔阵。   “你来作甚?”然见到天帝,天后却无半分喜色,眉头皱了皱。按照时间,现在还不到天帝出关的日子。   只是不等她说完,黑龙便一尾巴甩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夫妻二人只好一起与黑龙打了起来。   然使用了禁术,吞下魔心,吞噬了龙王及数条龙的龙九见此,却无半分慌张,甚至还笑了起来道:“来得正好,也免得朕再去找你了!天帝,你的位置,今日该换人做了!”   而也如他所说,便是天帝天后联手,竟也没撑多久。只听撕拉一声,尖利的龙爪竟直接刺穿了天帝的肩胛。   鲜热的血霎时喷洒在了空中。   “陛下!”   众仙惊喝一声。   天帝大喝一声,猛然退开了数步,身子虽未倒下,然唇角的鲜红却源源不断流了出来,竟是颇有些狼狈。   他祭出了帝印,然而他的伤势本就未好,又需要用大部分的仙力压制体内的半颗魔心,又受了重伤,竟是连支撑帝印的仙力也不足。   帝印忽明忽暗,根本无法发挥最大的力量。   天后站到了他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抵在了他的后心,竟是把自己的仙力传给了他。而后,还能站起来的神仙,以雷神为首也把自己仅剩的仙力度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用的!”龙九的笑声更加刺耳,巨大的黑龙伸出利爪,竟是牢牢抓住了帝印,破了帝印结成的防御。   然后他裂开了龙嘴,一口吞下了帝印。   与此同时,那锋利的龙爪也刺穿了天帝的胸膛,鲜血顺着龙爪流了下来。   天帝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有去管自己身上的伤,只用力把喉间的腥甜咽了回去,心里终究生起了一股浓烈的无力。   难道,这天庭便要败在他的手上吗?   “不可能!”   众仙都勃然变色,眼里终是有了绝望之色,“这……便是魔的力量吗?”不可能,若是魔这么厉害,当初又怎会被诸神镇压?   然而不等他们思考,龙九便似失去了耐心,龙尾扬起朝着天帝等人扫了过去,竟是想要直接杀了他们!   然半路之中,龙尾被一把断刃抵住了,再也不能进分毫。   “是苍泽神君!”然众仙只高兴了一瞬,声音便又低落了下来。苍泽神君来了又如何?便连天帝加上他们所有神仙都不是魔龙的对手,苍泽神君来了,也不过是多死一人罢了。   “果然不亏是容将军,竟然化解了朕的魔气。”龙九并未发怒,甚至还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打量着容钰道,“不过,看来你也撑不了多久了。”   仙魔不合,不是魔压住了仙,便是仙镇了魔。   容钰是仙,想要冲破他精心为她准备的魔气囚笼,自然不可能完好无损。而事实也是如此,容钰虽然挣脱了魔气,可却受了不轻的伤。   魔气会侵蚀她的仙气。   “敬酒不吃吃罚酒,朕说了,你不是朕的对手。”龙九冷声道,目光在容钰微白的脸庞上微微顿了顿,随即却是杀意更甚,“既然你不想活,那朕便成全你!”   容钰没有说话,只抬头,声音清冷如冰,沉沉的吐出了两个字:“审判!”   话音未落,审判之印便飞了出来,骤然放大数倍,发出了漫天金光,笼罩住了龙九。见此,龙九并未着急,只不屑的道:“放弃吧,这对朕是无用的。你只是三界的司法之神,而朕,如今已是魔,已不在三界之列。”   “容钰,你审不了朕的!”   他说着,便厉啸一声,庞大的龙身飞动了起来,不过瞬息,便有半截龙身直接冲出了审判金光。   看到这一幕,众仙脸色再次黯淡了下来。便连天帝,脸上也是生起了浓浓的失望。然一旁的天后,面色却是未变。   她没有看魔龙,而是看向了站在魔龙下方的红衣女神。   容钰身形微动,犹如重山稳稳的站在魔龙面前,面上并无惊惶失落之色。她只仰着头,看着已然飞出半身的龙九,淡声问:“司马承,你真的认为自己成魔了吗?”   她唤的不是龙九,而是司马承。   话音未落,龙九的身子蓦然顿住,竟是再也移不动分毫,还剩下一半的龙身笼罩在神印金光之中。他的龙目倏然睁得更大了。   而就在这时,一支火箭自远处飞来,竟是直接刺进了他的身体中。   “啊——!”   灼烧似的剧痛立刻传遍了全身,魔龙扬起了巨大的头颅,凄厉的吼叫了起来,“是谁?!谁敢伤朕?”   按理,以他如今的身体强度,便是天帝等正神也不能轻易伤到。   龙九转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酆无咎?不可能,你只是个凡人,你怎么可能伤到朕?不可能!”   只见不远处,峻秀的青年身着明黄的龙袍,手持重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的眼睛已全成了墨色,仿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眼角之下竟有两条血线。   而那双眼睛,其实已然涣散,似是看不见了。   其他人确实伤不了他,包括镇压着半颗魔心的天帝,因为他们的仙力不足以对抗龙九的魔气。可酆无咎却不一样,他虽只吞下了一点魔心,却与天帝不同。   他早已入了魔。   仙伤不了魔龙,那同被魔气侵蚀的他呢?   他终究还是不想只做那等人护的凡人,而是想要做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人。况且,他是君王,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   他终究还是舍不下这无边法力,所以才无法彻底净化魔心吧。   魔心不除,哪怕他统一了天下,登基为帝,已然成不了人皇。   只是成魔又如何?   至少,他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之人。   酆无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龙九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然后转向了站在魔龙之下,显得越发清瘦的红衣女仙。   然后,他启唇,竟是缓缓唤了一声,“阿钰。”   “是我。”   容钰与他对视了一眼,轻轻勾了勾唇角。   话落,两人一同收回了视线,然后酆无咎再次抬起了重弓,一支由火组成的箭出现在他的手中,这一次,他对准的是魔龙的七寸。   在火箭射出的同时,容钰启唇,再次说了一声——   “审判。”   “不——”   审判金光骤然扩大了数倍,再次把龙九罩在了其中,而就在这时,火箭射进了魔龙的七寸,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司马承,你不是魔。”   容钰看着那猛然坠落的黑龙,一字一顿的道。   金光之下,魔龙身上的魔气竟缓缓散去,那浓重的黑色也缓缓褪去,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竟是一条与龙王极其相似的金龙。   火箭刺中后,火光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金龙的全身,一寸寸的燃烧着。   这是被酆无咎吞下的太阳真火,又带着魔气,便是魔龙也受不住,直到被焚烧殆尽,那火才会熄灭。   在金龙被烧成灰烬、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似有一道虚影升起,是一个少年的身影。火光中,那少年有一张曾让容钰熟悉至极的脸。   他看着她,脸上带着多年不见的笑意,轻轻地对她说:“阿钰,再见。”   话落,那少年骤然散去了   “死了……魔龙死了!”而此时,亲眼目睹魔龙被灭的众仙终于反应了过来,兴奋激动的道。   他们本以为今日天庭必亡了,却不想最后峰回路转。   “审判之印竟是这般强大吗?”   这是目睹了全程的所有神仙心中的疑问。虽有靖皇的神箭相助,可他们都看得出,魔龙是死在了审判之下。   “便是入了魔,竟然也逃不过这审判。”众仙又是激动又是敬畏的看着容钰。   没了魔龙的威胁,到底是神仙,大家倒是很快便重新恢复了一些元气。只是经过此役,天庭终究还是损失惨重,有数十位神仙陨落。   天帝天后也身负重伤。   看着被魔龙破坏,变得破败狼藉的天庭,众仙脸上都没了喜意,满是唏嘘和哀容。   “只要触犯天条,便逃不过审判。”正在众仙失落之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苍泽神君,您说我说的可对?”   容钰转头,对上了司命的含着笑意的目光。   “对。”   她顿了顿,才沉声点头。   “既然如此,”司命脸上的笑意消失,忽然提高了音量,沉声喝道,“那你与靖皇仙凡相恋,是否也犯了天条?!”   话音未落,大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天帝并所有神仙皆抬眸,看向了并肩而立的容钰与酆无咎,眼里难掩震惊。   “司命仙人,此事重大,你若是没有证据,不能胡说!”天帝沉声喝道。   “天帝,小仙是不是胡说,让苍泽神君自己审一审便明了。”司命擦掉唇角的血,目光深深的看着容钰与酆无咎,含笑道,“若是小仙误会了,小仙甘愿承担所有后果,便是赔上一条命也无不可。”   “苍泽神君,你敢审判吗?”   容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随即,她忽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伸手光明正大的牵住了身旁青年的手。   “……将军?”   酆无咎的身体陡然一僵。   “唤我阿钰。”容钰转头笑看着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酆无咎僵硬地站在原地,眼里的墨色忽浓忽浅。   “苍泽神君,你……”天帝皱起了眉头。   “如诸位所见,我与他两情相悦,已经定下终身了。”不等天帝说完,容钰便直视着众仙,笑着如此说道。   一边说,她一边握紧了青年的手。   酆无咎抿紧了唇,喉头上下的剧烈滚动。   闻言,破乱的殿中安静得骇人。   方才容钰还是救了整个天庭的英雄,可如今,她却自己承认与凡人相恋,成了触犯天条的罪人。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直到一声轻笑打破了这沉寂,众仙才恍然回神,却发现这笑声竟是天后发出的。不等他们反应,便见天后看向司命,笑道:“看来,司命仙人的这条命保不住了。”   众人还没懂她话里之意,便见容钰忽然挥刀,竟是猛然刺进了司命的胸膛,洞穿了他的心脏。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突然,便连司命也没有反应过来,只垂头,怔怔的看着刺进他心脏的刀。   然后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容钰,“你为什……”   “审判。”   只是不等他说完,审判之印便忽然罩在了他的头上,金光如火一般烧在了司命的身上。 第98章 正文完结   那金光虽如烈火, 可表面看去,却并未伤到司命,他的身上除了被刺穿的胸膛, 并无任何灼伤。   然而,司命却脸色惨白, 忍不住惨叫出声。   便连被一刀穿心, 他也没有痛呼,可如今, 惨叫声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众仙起初搞不清楚容钰为何会审判司命。   与嚣张跋扈的龙族不同,司命是天庭资历很深的老神仙, 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谨言慎行,万年间并未出过任何差错。   然而,就在他们这般想的时候, 却见随着金光的燃烧, 司命的身上出现了让人震惊的变化。一股浓重的魔气竟然从他身体内生起,环绕在他的身周, 让人难以忽视。   一半仙气一半魔气,竟是半仙半魔。   “怎么会如此……”   看到这一幕的众仙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满脸都是震惊之色,除了天后面容平静, 便是天帝眉间也显了惊讶之态。   “通天路是被故意打断的,能做到这件事的,唯有身在天庭的正神。”倒是雷神率先反应了过来,脸上满是愤怒和失望。   他知道了天庭有内奸,却没想到,竟是司命。   “司命, 你为何要这样做?!”雷神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过?这般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已经是正神了!”   修炼不易,他们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得道成仙,更何况是成为正神?   于他们这些神仙来说,这已经是他们能走到的顶端了,雷神不懂司命为何要做这些事,为何要自毁前程。   此时的司命已然没了抵抗之力。   金光虽然缓缓散去,可他的真面目却也彻底暴露于人前,他单膝跪在地上,胸口上的血一直未停,滴到地上,发出了冰冷的声响。   他脸上的不可置信早已消失了,听到雷神的问话,非但没有半分惶恐之色,甚至还笑出了声来。   “正神又如何?在这天庭之中,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神仙,屈居于数人之下!”司命冷笑着道,“司命司命,我乃掌握命书的正神,可却无法在命书上做一点改动,何其可笑?!”   司命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色涨红,眼里又恨又怨地道:“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奴才一样侯在天帝身边,随叫随到!我明明是正神,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说着,他忽然环视众仙,大笑道:“雷神比我重要,雨仙比我重要,便是小小天兵也比我重要!司命仙人,不过是个可笑的司职,毫无作用!”   “我受够了被忽视,受够了这低贱的司职,我想要改变,想要站得更高不行吗?”与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龙九一样,他的眼里脸上竟满是癫狂,“我要让这司命二字名副其实!”   “我既是司命,那自然也能改命!”   所以他布置了这一个局,甚至不惜把自己也当做其中的棋子,龙九、龙王、众仙……三界众生皆是他的棋子!   整个仙界都知道,司命仙人最是低调,明明是正神,却无半分高高在上,甚至有时候会让人忘记这天庭之中竟然还有个司命仙人。   可是低调的司命仙人真的愿意这般默默无闻吗?   无人会想到,那般温和低调的司命仙人其实早就受够了这一切。也正因为如此,若不是此次通天路断,怕是司命还能这般隐藏下去。   他就像是一道影子,谁会时时注意影子呢?   “你身上的魔气又是怎么来的?”天帝终于开口了,脸色极其冰冷,“司命,你难道不知你已被魔气侵蚀了吗?”   闻言,司命笑声更大了,一字一顿的道:“龙九的魔心,是我给他的。对了,还有酆无咎,那魔心也是我拿的。”   见此,天帝终是没有继续问下去,他闭了闭眼,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或许最开始时,司命只是不小心被魔气影响,所以才被挑动了欲望。   可后来,却是他心甘情愿做这些事的。   曾经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仙人,终究还是彻底迷失在了自己的欲望之中。   也或许,从一开始,那霁月光风的模样便是假的。   “噗!”   司命猛然喷出一大口血,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他也并无半分悔过之色,只有无尽的怨恨和不甘。   “我没有输,没有输,若不是她,我才是最后的赢家!”他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容钰,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溢出来,可他没有去管,只道,“容钰,你早该死了的,你早该死的,你该死……唔!”   话未说完,一支箭便射进了他的肩膀。   “闭嘴!”   酆无咎目光森冷的看着司命,不掩其杀意。   见此,司命却没有半分惧意,眼里都甚至有了亮光,大声道:“对,我没有输。容钰,你犯了天条,我逃不过你的审判,那你自己呢?哈哈哈哈哈——”   “你与你心爱之人也逃不过!”   “你敢审你自己吗?你敢审你的心上人吗?!”   司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愿咽下去,便是想要亲眼看见容钰与酆无咎也死在那审判之下!   “我敢。”   这一次,容钰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她没有去理会众仙复杂的眼神,也没有去看司命,这声我敢,她是对着酆无咎说的。   那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容钰微微抬头,目光专注的凝视着面前的青年,笑着问道:“无咎,你信我吗?”   酆无咎喉结滚动了片刻,终是再也克制不住,猛然用力一拉,当着众仙的面,便把他心心念念之人紧紧的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附在她的耳畔,轻柔又沉重的回道:“我信你。”   说罢,他便立即放开了他,哪怕有万分不舍。   “即便会死,你也信我吗?”   “我信。”   “既然如此,那便把一切交给我吧。”容钰轻笑了一声,面对他时,她的笑容似乎尤其的多,“酆无咎,我心悦你。”   他们凝视着对方,握紧了彼此的手,于众仙前如同普通的恋人一般十指相扣。   “审判。”   下一瞬,容钰微微启唇,再次熟练的吐出了那个带着肃杀之意的词。   话音未落,审判金光便瞬间罩住了他们两人。   “苍泽神君……”   不仅是司命,所有人都忍不住紧紧地注视这一幕,心高高提了起来。   仙凡相恋,天规不容。   审判之印应蕴含天地公正,自不会有丝毫的偏袒。   “容钰,你们必死……不可能!”司命的笑意陡然僵在了脸上,只见之前让他无所遁形的神印金光此刻却并无任何变化。   金光下,容钰与酆无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神仙有情,无错。”天后轻勾起唇角,缓声道,“天规亦无错。审判,审的不是对错,而是善恶。容钰与酆无咎从未作恶,自然不惧审判。”   “司命,你该认输了。你最错的不是犯了天条,而是做下了无尽的恶事。”   司命强撑起来的最后一口气终是散去了,临到死,他的眼睛也未闭上,依旧直直的瞪着完好无缺的两人。   天后没再看死去的司命,而是看向了容钰两人,话锋一转道:“不过,天有天规,容钰,你既然是神仙,必然要守天规。”   “仙凡不能相恋,此乃天规明确规定。而今你触犯天条,自该受罚,本宫说的可对?”   “对。”   容钰与酆无咎一同看向了天后。   “这……娘娘,苍泽神君与靖皇刚立下大功,乃是三界功臣。如今连审判之印也没判,是否能网开一面?”   众仙忍不住求情。   唯有天帝没有说话,只偏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眼里似有不舍和心疼。   天后却未看他,只依旧看着容钰与酆无咎,淡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规之下,众生平等。”   不等众仙再说,她话锋又是一转道:“不过念在你二人有功,功过相抵。倒也可以从轻发落。”   “只是仙凡相恋,自来不容。你们一个是司法之神,手掌审判之印,一个是人间君主,肩负万民,更应该明白这一点。”天后脸上冷若冰霜,一字一顿的道,“你们如今绝不能在一起,是也不是?”   容钰与酆无咎皆没有反驳,更垂首回道:“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更何况是天庭?若是有一个例外,那这天规往后还有何威慑力?无论是容钰,还是酆无咎,他们皆明白这一点。   “既然如此,那便分开吧。”天后忽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冰凉的道,“雷神,立即把酆无咎逐出天庭,送回凡间!”   “……是。”雷神顿了一瞬,终究还是大步走到了酆无咎面前,沉声道,“靖皇,走吧。”   那一瞬,两人同时松开了彼此的手。   掌心间似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我走了。”   酆无咎的眼里的墨色还未完全褪去,但已然恢复了清明。他体内的魔心依旧还在,然这一刻,酆无咎的心却很平静,他甚至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好。”而容钰亦笑着回了他。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青年已经转过了身子,与雷神朝着天庭外走去。   “酆无咎,你说你信我。”身后,容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说道,“我没有告诉你,我也,信你。”   那句信你,犹如一道印记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头。   霎那间,魔气众生的昏暗丹府间,似是照进了一道炽白的光。   酆无咎的脚步倏然顿住。   只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多看一眼,便会再也克制不住。他只是背对着她,声音低低的也回了她一声,“好。”   下一瞬,他便与雷神一同消失在了天庭。   容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众仙听旨!”上方,天帝与天后对视了一眼,忽然提高了声音,沉声开口道,“朕欲传位于苍泽神君,自今日起,她便是新任天帝!”   “天帝?”   众仙包括容钰都倏然抬起了头,惊讶地看向天帝。   “朕寿数将至,已压不住体内的魔心了。”天帝与天后一同站了起来,“众仙无需惊讶,朕在此位上已坐了三万余年,已经太久了。苍泽神君法力强大,公正严明,司法之神本就只是继任天帝之位的一道考验。而如今,”   “苍泽神君,通过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天帝才明白为何天道会让一个毫无基础的凡人直接飞升成正神,并直接领了如此重要的司职。   原来不过是因为,一切都该结束,也该重生了。   容钰,是天道亲自挑选的三界之主。   或许只有她,才能结束这天庭乱象,成为真正合格的天帝,她会做的比他更好。而他,早就应该去他应去的地方了。   “走吧,晏清想来已经快要等得不耐烦了。”天后笑着抓住了天后的手,唤了一声,“三郎,咱们去见儿子吧。这一次,我要与你一起。”   这声三郎已有三万年没再出现过了。   天帝反握住妻子的手,笑着说了一声,“好。”   他终究还是战不过那魔心,既然如此,便用最后的力量将魔心彻底封印吧。若是三万年前,他再强大一些,那他的儿子便不会死,也不会发生如今的事情。   好在为时不晚。   话落,天帝天后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天庭。   容钰眉头微蹙,只觉身上一热,神印自体内而出,散发出了耀眼至极的金光。金光环绕着她,待她再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衣裳已然换成了金色的帝服。   神印盘旋在上方,成了新的帝印。   “……拜见天帝!”   众仙躬身弯腰,朝着站在中间的新任天帝深深一拜。   *   端德元年,黑龙现世,本是不详,然不过一半个时辰,黑龙便不见了。而与黑龙同时不见的,还有刚登基的靖皇。   只不等众人惊慌,乌黑的天便重新亮白,忽然失踪的靖皇又重新回到了龙座之上。   不久前的那骇人的一幕,恍若成了幻觉。   “黑龙已灭,天下已平!众卿,可愿与朕一同建一个太平盛世?!”   上方传来沉肃的男音,众朝臣抬头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君主,终是再次叩拜,齐声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愿!”   酆无咎缓缓勾起唇角,目光穿过大殿门口,射向了天际之上,轻声呢喃:“约君切勿负初心……”   “天上人间均一是。”   天庭正殿,容钰看着手中的帝印,似是听到了那道早已熟悉的声音,低声接道。而就在这时,仙录忽然发出了一道金光。   容钰心有所感的看去,便见金光散去,仙录上增加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酆无咎。只是与其他正神名字不同的是,这三个字还是黑色的。   仙录之上的名字有两种颜色,一红一黑。   红色代表现在,而黑色,寓意未来。   “酆无咎,将于四十年后,成为人皇,修成正果。”   天上人间,终有相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