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尊别怕,我来干架! 作者:青色兔子   文案:   【本质沙雕甜文,快乐最大】   起初天道说,攻略过程对魔尊来说就是一场梦,梦醒就全忘了。   姜妙戈便放心大胆上了。   后来,事实证明,魔尊大概没事儿就吃核桃,连她当初假公济私、偷看他洗澡这种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剧情版文案:   为了阻止魔尊毁天灭地,姜妙戈必须以大爱攻略魔尊的化身废帝。   在外,她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在内,她是废帝最忠诚的卫士。   成功复国之后,废帝忌惮她的秘术人望,鸟尽弓藏,一柄利剑洞穿了她的心脏。   姜妙戈:滴,下班卡。   被干扰的魔尊没拿到足够的力量,又开启了二周目。   魔尊是还在故国的皇太子玄烬,矜贵高洁,以一己之力保万民平安。   姜妙戈是对太子哥哥满腔孺慕的小帝姬。   小帝姬自五岁起,就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有朝一日太子哥哥会被废去一身灵力、沦为废帝……   小帝姬抱紧太子哥哥大腿,仰头眼泪汪汪,“哥哥,我陪你一起。”   十年后,玄烬再度成功复国。   恢复记忆的姜妙戈不等他动手,自己一杯毒酒释兵权,留他皇权无匹。   玄烬握着手中未及送出的凤印,一夜白发。   回到上界,魔尊望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女孩,知她已全然忘却前尘。   提着心的姜妙戈:我没露馅吧?   沙雕流女主X一言难尽黑莲花流男主   世界本就是一场幻梦,而你是唯一的真实。   一句话简介:魔尊记得我攻略他的全过程   立意:唯有爱能跨越时间,治愈伤痛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甜文 爽文   主角:姜妙戈,玄烬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废帝 姜妙戈:给大家表演个十米高台跳……   初夏,雍国南境的潋滟河上,画舫与花船交织,丝竹共管弦齐鸣。   今日贵人赏脸,各家楼的姑娘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要在雍国皇帝面前争奇斗艳。   河中最打眼的花船,要属宋氏公子掌控的红粉楼。   红粉楼花船足有五层高,最高层放了宋氏公子送给雍国皇帝的礼物——他亲手教导、秘密藏了近四年的姑娘。   那姑娘名唤姜妙戈,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娴静淑雅,纤纤惹人爱。   然而此时红粉楼花船最高层,姜姑娘的房门却正被拍得震天响。   素来世家风流的宋氏公子宋元澈,鬓边滴下汗水来,手叩门板,嘶声道:“妙戈,开门。”顿了顿,又道:“是我。我放心不下,来看你一眼。”   房内始终无人应答。   宋元澈使个眼色。   下人一拥而上,要撞门而入。   屋内的姜妙戈毫不理会外面的喧嚣,一面拆了头上的七八只点翠簪子,一面同脑海中的天道系统确认:“我这身体敏捷度拉到最高了,对吧?可以达到人类极限?”   天道系统是一道可怜巴巴的男孩声音,羞愧道:“对不起姐姐。因为你是异世界来的,我的灵力不能给你用。我只能给你改善一□□魄……不能突破人类的限制。”   小天道听起来可怜兮兮,像只怕被骂的狗狗。   姜妙戈立刻就心软了,“安啦安啦。人类极限诶!可把我牛坏了!还要什么灵力?等我试一试啊。”她仰头,目光落在船顶一道横梁上。   这横梁离这层船板大约有一米五高,大约是用来作为姑娘们练舞系带用的。   若是普通人,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绝无可能一蹦一米五。   NBA球星能跃起一米一到一米二,就已经是大神级别了。   姜妙戈目测着距离与高度,后撤了几步。   她随手把曳地的长裙捞起来,掖在腰间;又撸起两只长袖,露出一双皓腕。   她原地小跳了两下,找了找感觉,目光落在脚上的翘头绣鞋上,索性一踩一蹬,赤脚踩在船板上,“哟呵,这小姑娘的脚趾甲涂得怪好看的。”   深呼吸,握紧双拳。   “我跳了啊!”   姜妙戈冲刺助跑了三大步,然后拼尽全力,奔着横梁,奋力一跃——   视线往下,只见船屋中的杯盘桌椅、镜子首饰,还有刚脱下的那一双绣鞋,全都陷了下去。只有她腾空而起,而视线所及,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又缓慢。   一瞬间,她双拳攥紧,双腿微分,以半扎马步的姿态,稳稳落在了横梁上,就如一只掠起又停歇的春燕。   一秒,两秒。   “我也太牛了吧!!!!!这身体素质!这动态视力!”   听到姜妙戈的呐喊声,天道系统又冒出来,男孩声音稍微活泼一点了,“姐姐你没有生气呀。”   “我没有生气。”姜妙戈恨不能在横梁上跳一段踢踏舞,表达此时的快乐,“姐姐没有生气。姐姐现在特别爱你。”   天道系统诡异得沉默了一瞬,大约是害羞了,然后小男孩别别扭扭道:“妙戈姐姐,你要感化的是魔尊化身废帝……那个、不是我。”   姜妙戈被他逗笑了。   “砰!”   与此同时,房门终于抵不住众人的撞击,轰然倒下。   宋元澈一步闯进来,就望见横梁上女孩赤足脚趾上的丹霞色,心头一紧,横臂拦住下人,“妙戈,不要做傻事。”   他大约是怕惊吓到女孩,缓步走上前来,就像在接近一只胆小警惕的猫。   姜妙戈目光往下一溜,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了他。   原主战乱中与亲人离散,四年前被宋元澈别有用心收留,养在红粉楼中,悉心教导。小姑娘如今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楼主对她青眼相待,她自然也暗中心许。谁知道宋元澈养出她,却是为了今日借着盛会,送给雍国皇帝。这也倒罢了,她本已委身烟花之所,只能自怜命薄。可是偏又给原主知晓,这宋元澈养着她,是拿她做某个人的替身,原来这四年来的细心呵护,也是假的。原主年纪小,想不开,当面只抹了两滴眼泪,回屋便香消玉损了。   此时姜妙戈顶着原主的壳子,却早不是一样的性情。   宋元澈走上前两步,仰着头望向横梁上,就见上方的女孩轻轻巧巧一探身,露出一张过份灿烂的笑脸来。   她牙齿雪白,眉眼弯弯,冲他笑道:“宋公子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宋元澈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直到女孩飘然下来横梁,才觉出古怪来。   他亲手教导出了姜妙戈,最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她从前都按照所学,行动娴静淑雅,便是笑,也从不露齿。   与她那晃花人眼的笑容比起来,她轻松跃下近一人高的横梁,倒成了并不那么吸引人眼球的事情。   他才从那笑容中回过神来,就又被女孩此时的模样骇了一跳。   一寸一金,外面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洒金银曳地云雾裙被她胡乱掖在腰间,露出丝质银白的中裤;百名绣娘百日之力才绣出的一对织锦鸳鸯,在她双袖本该交颈缠绵,随时却被她无情翻折上去,成了一对断头鸳鸯。   “你!”多年来作为教导人的威严,让宋元澈习惯性得要开口斥责,但话未出口,又想到此时情形特殊,还是先哄她在雍国皇帝面前露了脸重要。   宋元澈缓和了语气,道:“妙戈,来这边坐下。”他往窗边走去,看到地上歪歪斜斜的绣花鞋与桌上横七竖八的簪钗首饰,又是额头青筋一跳,到底强忍下去。   天道系统在姜妙戈脑海中发出警告,小男孩声音紧张道:“妙戈姐姐,你小心啊。这个人要把你送给雍国皇帝雍池。你可不要被他和善的样子骗了。”   姜妙戈安抚他,“放心。我有原主的记忆,知道他是谁。”   宋元澈是听不到姜妙戈与天道小男孩交流的。   他只看到女孩果真依言坐到窗边的玫瑰椅上,她一臂搭在扶手上,歪着身子,随意从打开的窗口望出去,看得有些入神。   宋元澈被她专注的模样吸引,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在这宽阔的潋滟河之上,争奇斗艳的画舫花船之间,最中心的位置,却有百余丈都无船停泊。   这方圆百丈的水面上,只停着一叶扁舟。   舟心只背向坐了一名素衣男子。   周围船来船往,女子莺歌燕舞,天上云走,河中水流,只有他不语不动;近处远处的画舫五颜六色,河岸两侧的夏花咤紫嫣红,只有他一袭白衣,就如世间仅剩的一点洁净。   姜妙戈望着自己的攻略对象,明知故问道:“那是谁?”   宋元澈听她主动开口,又松了口气,也愿意她把心思挪开,忙道:“那是玄国的废帝,玄烬。四年前,雍国攻破玄国都城,玄国皇帝玄晦退位,强行要皇太子玄烬做了皇帝,将玄烬作为废帝,送给雍国求和。”   姜妙戈还是有些为原主小姑娘不平的,见缝插针刺了他一句,“宋公子,你原本不也是玄国的重臣吗?怎得来了雍国效命?”   宋元澈一瞬大怒,又强行压住,他的目光遥遥落在舟中素衣废帝身上,带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不理会姜妙戈的讥讽,又道:“世间灵力稀少,世人只听闻仙人的故事,却不曾见过仙人的模样。玄烬是极罕见的,这百年来唯一生来便有灵力之人,却被他的亲生父亲玄晦设计暗害,耗费他一身灵力,化通天高墙,保住玄国——却让玄烬沦为在雍国遭人耻笑的废帝。”   “今日画舫争艳,雍国皇帝亲临赏玩,下令要废帝扁舟等候其中……”宋元澈挪开了目光,似乎不忍再看下去。   姜妙戈懂了。   雍国皇帝现在破不了通天高墙,只能拿留在自己境内的废帝玄烬出气,今日要玄烬与烟花女子“同台演出”,那就是通过羞辱玄烬来泄愤。   姜妙戈目测了一下距离废帝所在扁舟的距离,不但有她所在的这座花楼五层十来米的高度,还有水平向几百米的长度。就算她拥有人类极限的身体素质,也不能离谱到一步跨过去。   要怎么接近废帝,开始攻略呢?   天道系统感觉到她的心意,小男孩声音响起来,“对了,妙戈姐姐,还有一个重要的道具。我给你放在玫瑰椅上,就在你右腿旁边。”   姜妙戈不着痕迹一低头,就见自己右腿边的玫瑰椅面上,凭空多出来了半块精雕莹润的玉佩。她把玉佩握在手中,瞄了一眼对面毫无所觉的宋元澈,在脑海中与天道小男孩继续对话。   天道小男孩道:“当初废帝生母被驱逐出宫时,将一枚玉佩破成两份,一半留给了废帝;一半她自己带出了皇宫。你要用大爱感化废帝,但是废帝现在猜忌心与警惕性都特别高,所以得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你可以拿这一半玉佩与废帝相认,就说你是他的亲妹妹,先用亲情感化他。”   姜妙戈捕捉到了关键词,“‘就说’?所以这具身体并不是废帝的亲妹妹吧?”   天道小男孩对她倒是很诚实,道:“废帝生母出宫后死在玄国一处道观中,怀中的女婴还没出生就没了。你这具身体小时候也是在那处道观长大的,时间刚好差不多。”   “简单来说就是,现阶段我要假扮妹妹攻略废帝,对吧?”姜妙戈做了总结。   天道小男孩已经习惯了“攻略”这个说法,道:“差……差不多吧。”   此时红粉楼花船动了起来,缓缓驶向中心处,那里河北岸起的辉煌高台,便是雍国皇帝雍池所在。   宋元澈站起身来,道:“该我们上场了!”他绕过来,很自然得低头,要为女孩理顺头发,重戴簪钗——这在以前是他做熟了的事情。   谁知道姜妙戈头微微一偏,也不见她动作如何快,却闪开了他的手。   宋元澈手定格在半空中,无端觉得心中一空。   姜妙戈摩挲着手中的半块玉佩,笑道:“不麻烦宋公子了。我自己来。”   宋元澈目光扫过女孩毫无修饰的长发、翻起的长裙与趿拉着的绣鞋,半是痛心半是生气,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瞬,又叹了口气——罢了,原本养她不就是为了这一张脸吗?只要有这张与妖后姜氏相似的脸在,纵然她什么都不会,雍池也会想要她的。   宋元澈怕在这关头激发事端,虽然极不放心,还是道:“好,我出去等你。”他走出去,却把房门留了一道缝隙,临关门前,一抬头又道:“妙戈,记得唱我教给你的曲子。”   那是妖后姜氏刻在雍池心头的曲子。   姜妙戈已经低头在研究那半块玉佩了,闻言敷衍得点点头,道:“请随手关门,谢谢。”   宋元澈:……   *   潋滟河北岸的高台上,雍国皇帝雍池歪靠在龙椅上,望一眼正破开水面驶来的红粉楼花船,又百无聊赖挪开视线,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对近臣道:“这就是最后一艘了吧?”   “是,陛下。”近臣战战兢兢道:“这是宋大人亲自准备的。”   “叫宋元澈下次别找这等麻烦了。”雍池冷淡道:“没劲。”   近臣不敢不应。   雍池摇晃着酒杯,目光在河面上随意逡巡,只在望见江心扁舟上的废帝时,眼中闪过一丝毒辣与嘲讽。   红粉楼的花船已经停在了高台前。   最高层的舱门打开,一位娉婷少女走了出来。   看清那女孩面容的那刹那,雍池浑身都僵住了,指尖的酒杯无力脱落,摇晃的酒液洒了他一身。   “陛下……”近臣惊慌上前。   “滚开!”雍池猛地坐直了身子,倾身向前,仿佛要隔着江面把那少女捉来。   姜妙戈走出船舱,来到船头,虽然面对着皇帝所在的高台,但心思全然在江心废帝身上,她探头估量了一下距离水面的高度。   此时江上丝弦声全已停了,所有私语之声也消失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位宋大人酿造了整整四年的宝贝,会有怎么样的惊艳亮相。   姜妙戈回过神来,察觉太过寂静的环境,二话不说,解开腰间的系带,又脱去外裙与长袖绣衣。   临近画舫上的众歌女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宋大人送出的这位,难道不是娴静风的,而是狂野风的?   姜妙戈又甩开绣鞋,来回跃动着,做好准备动作。   东边画舫的红衣女低声与同伴道:“她莫不是要跳胡舞?”   同伴低声道:“也许她要跃上高台,对陛下投怀送抱……” 花船距离皇帝所在的高台,有七八步之遥。   红衣女嗔道:“那么远,能跳过去吗?”   同伴道:“这你就不懂了。陛下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落水?到时候她一跳,陛下伸臂一捞……”   红衣女恍然大悟,对同行的业务水平肃然起敬,连连赞叹,“高端!高端!”   却见红粉楼最高层船头的少女,此时只着中衣,长发挽起,抱拳环绕四周,一开口中气十足道:“诸位同道多才多艺,妙戈今日没有别的,就给大家表演个跳水吧!”   语毕,只见她从高处一跃而下,头下脚上,如一尾归家的鱼,钻入水中,不激起半点水花。   十余米的高度,她刹那间已入水。   皇帝雍池半身探出高台去抓,却只握住一手香风。   近臣慌忙上前拦住,保护皇帝安全。   “快救人!”雍池暴怒。   数百名护卫应声入水,“扑腾”声不断。   而这些骁勇善水的护卫,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追上前方水中的女孩。   只见姜妙戈在水中一人当先,以自由泳的姿势,如离弦快箭一般,往江心孤舟射去。众护卫在她身后苦苦跟随,却只能望着她越去越远,不禁都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怀疑。   百米的冲刺自由泳下来,饶是身体素质拉满的姜妙戈,也有些气喘。   越来越近了!   她隔着眼前的水花,望向扁舟中的素衣废帝。   废帝玄烬始终垂着睫毛,半日来迎着众人讥讽打量的目光,默默承受着敌国皇帝蓄意的羞辱。   他只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发呆,好似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这叶扁舟之外。   直到姜妙戈游到三丈之内,他才像是醒过神来,横放船篙,以手递来相救,只是不曾言语,也不曾转过正脸来。   姜妙戈半身探出水面,一眼就望见了废帝握着船篙的那只手。   这是一只绝美的手,骨瓷一般的质感,阳光下透着冷白色,手指修长而有力,骨节分明清晰。   如果你见过这只手,就再也不会忘记。   姜妙戈上次见到这只手的时候,太阳正在这只手的掌心颤抖。   这是魔尊捏碎太阳的手。   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废帝玄烬,正是魔尊的化身。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片红光。   天道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来,“小心!他要读你的心声!” 第2章 读心 来把小手|枪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妙戈要压下心中乱转的想法已来不及,只能盯着废帝的手,拼命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来。   于是废帝玄烬听到的心声就是这样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美的手!!!骨瓷的质感!!冷白的色调!!废帝的手也太好看了啊!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啊,不,我在想什么——这手美得让我哭泣!”   结束的提示没有到来,姜妙戈只能疯狂输出,生怕一停就暴露了真实想法。   只是短短片刻,姜妙戈却觉得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终于又觉脑海中红光一闪。   天道系统道:“结束啦结束啦。他没有再听了。”   听完姜妙戈心声的废帝玄烬,不着痕迹蹙了蹙眉头,侧身递来船篙的手微微一顿,手臂立起,让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下去,严严实实遮住了他的手。   姜妙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抓住他递来的船篙,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物,借力爬上了小舟,扭头过去,有心想看一眼废帝的面容,却见双层的黑色面纱从他额前垂落,将他整张脸遮得密不透风。   隔着这样两层黑纱,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   天道系统解释道:“自从玄烬被耗尽一身灵力,成为废帝留在雍国之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谣言。世人都说他生来带灾,只要看见他的脸,人就会倒大霉,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全家惨死。玄国之所以被打得失去半壁江山,就是因为有他这样一个皇太子。”   姜妙戈道:“你这么一说……感觉废帝黑化,合情合理啊。”   全世界都在霸凌孤立你一个,那你不是要么战,要么死吗?   废帝玄烬寂然坐在舟尾,似乎并不打算先开口说话。   姜妙戈心知自己在这小舟上难以久留,争分夺秒办事儿,将中衣系带上的半块玉佩解下来,攥在手中,托到废帝眼前,热切道:“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哥……哥?”废帝玄烬终于开口,大约是沉默太久,声音有一点涩然,然而丝毫不减音色动人之处,既如空山雅乐,又似灵台佛语。   姜妙戈猛点头,好在刚从水里上来,擦擦眼角就表示流泪了,“哥哥!道观的道长告诉我,我的母亲曾是玄国皇帝玄晦的妃子,诞下了玄国的皇太子。这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一半给我,一半给你。从前你在玄国宫中,我见不到你。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与哥哥相认。呜呜呜,可算找到你了!哥哥啊!!我的好哥哥!!呜呜呜,这些年你受苦了!!”   废帝被她连说带哭闹得有点懵,下意识接过她捧来的这半块玉佩,以指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好半响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姜妙戈将玉佩递过去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会再被读心声的准备,谁知道废帝只是接了玉佩发呆。   小天道解释道:“虽然魔尊绝情冷血,但他的化身废帝乃是凡人之躯,这玉佩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大概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哦——那让他缓缓吧。”姜妙戈便跪起来,探身对着水面,想要梳理自己水中冲刺时散开的长发,这小姑娘的过臀长发也太太太太妨碍行动了。   她目光往自己水中的倒影上一转,整个人都傻了。   这张脸……也太美了吧!!!   果然今生卖花,来生漂亮。她上一世开花店,这一世就成了大美人。   她抚鬓发,水中的美人也抚鬓发、飘逸似仙;她一笑,水中的美人也贝齿轻启、明媚绝伦;她假意发怒,水中的美人秀眉微竖、明眸含嗔、要她一颗心都酥麻起来。   姜妙戈倾倒在自己的美貌之中。   便在此时,她脑中忽然红光一闪,这是废帝又在读她心音的提示。   姜妙戈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也无心遮掩。   废帝玄烬就听到那船头跪坐的女孩震耳欲聋呐喊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也太美了吧!!!”   废帝玄烬:……   生平第一次,他怀疑自己的读心之术出现了误听。   攥紧手中那半块玉佩,确是母亲留下来的无疑,废帝决定再试一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好美啊!!我要爱上我自己了!”   废帝果断结束了读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缓得一缓,终于正对着向女孩看去——到底是起了好奇之心,要看这自称是他妹妹的聒噪小姑娘究竟生得何等样貌。   他一动,那女孩如有所觉,立时也动起来。   她捞着一把湿漉漉的长发,从跪坐的姿势顺势趴到他跟前来,双手撑在他身前,仰脸冲他笑道:“哥哥,有我在,绝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啦。”   大约是因为刚从水中出来的缘故,她脸上的皮肤格外润泽发亮,一笑映着夏日暖阳,如擎露初荷,散发着无穷的生机,对一切阴暗的生物有着不自知的吸引力。   废帝隔着黑纱垂眸望着“妹妹”,攥紧了手中的那半块玉佩。   此时皇帝雍池派来救援的护卫终于追上来了。   一旁还有三五只船来接她。   姜妙戈虽然体能拉满,但也双拳难敌四百手,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起身上了来接的船,待要走时又回头,冲着废帝一笑,道:“哥哥,我叫妙戈。”   所有的护卫都湿漉漉的,或泡在水里,或在船上等候,但没有一个人敢往废帝面上望去——哪怕废帝面上罩了黑纱。   此时姜妙戈回首,却是直直看过去,仿佛要穿透那双层的黑纱,直望入废帝的眼睛。   废帝却忽然肩头轻颤,转过头去,仿佛在忍受着某种痛楚。   天道系统解释道:“姐姐,废帝刚才又想读你的心,但是他身体不允许了。因为每次读心是要耗费灵力的。废帝原本的灵力虽然全没了,但他现在可以从天地间缓慢吸收微少的灵力。然而因为他猜忌心太强,只要身体允许,对每个靠近他的人都要强行读心。所以他不但没能留住灵力,反而身体日渐虚弱了。刚才他就是灵力耗尽,还要对你强行读心,便被反噬了。”   哦,我的老天爷,这可怜的废帝。   姜妙戈来不及庆幸自己逃过一次读心,就见自己所在的船一路往回开去,直到她可以望见高台上正在交谈的雍国皇帝与宋元澈。   啊,这边还有一茬呢。   她这个礼物,还没交到主人手里呢。   高台上,雍池铁青着脸,盯着送女孩回来的那艘船,道:“把她即刻送入皇宫。”   宋元澈冷汗涔出,他担心姜妙戈一心求死,方才见她从高处一跃而下,当真惊险。若是此时强送姜妙戈入宫,万一她死心眼不配合,岂不是反而要招来祸患?他需要与姜妙戈相处的时间。他相信以姜妙戈对他的感情,只要他开导几句,许下几句诺言,便能骗得女孩为他付出。   “陛下,妙戈才受了惊吓,恐怕惊慌之下见罪于陛下。请允臣先将妙戈带回船上,命她熟悉的仆妇给她梳洗过后,再亲自送入宫中。”宋元澈俯首低声下气道。   雍池神色阴晴不定,半响冷笑一声,道:“也好。最迟今夜将人送来。”又对一旁的近侍道:“今夜叫废帝在寝宫等朕。”   宋元澈心头一跳,不敢深想。   *   红粉楼船中,姜妙戈已换了干爽的衣裳,坐在窗边玫瑰椅上,摇晃着脚丫,打量着原主涂的丹霞色,入水之后已经卸掉了一半。   她索性自己一边卸着脚趾甲上染色的花汁,一边跟脑内的天道系统聊天。   天道系统小男孩道:“那个宋元澈一心想送你给雍池,你可怎么办?”他有些焦急,“虽然我把你的体能拉满了,但因为你这具身体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力量发挥上还是受限的,只能以后通过练习增强。万一你入了宫,要怎么打得过雍池那么多护卫?万一他欺负你……”   “好啦,我就是真是人间大力士,也不可能一个人从几百几千个人里面杀出来。”姜妙戈倒是想得开,“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嘛。宋元澈要把我送给雍池,大约也是因为我这张脸对雍池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吧。我也不是全无胜算的呀。”   “可是……”天道系统还有些担忧。   姜妙戈一面说着,一面歪头想了想——有什么能一人致胜万人的东西吗?修仙的法术肯定能行,但她是异世界来的,用不了灵力……异世界……   姜妙戈脑海中火花一闪,道:“小天道,我不能用灵力,那我能用原来世界的武器吗?”   天道系统一愣,道:“按道理应该是可以的——你等一下,我去问一下你们世界的天道。”   天道之间交流大概很快。   姜妙戈都没感到等待,天道系统又说话了,小男孩的声音兴奋起来,“可以可以!你想要什么武器?你们世界的武器!”   姜妙戈一下子站起来,武器?她现代世界的武器?菜刀?不不不,要更强大的,整个现代世界的——氢|弹?不不不,太反人类了。她只求自保,那么……来把小手|枪?   “手|枪?”天道系统又道:“你等一等,我问一下——”小男孩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明显萎靡下去,“可是你们世界的天道要价好高啊。”   “它还要价?”姜妙戈愣一愣,道:“是得用什么东西交换吗?”   小天道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世界的天道说,一把P1911型号的□□,要黄金万两。”   姜妙戈倒吸一口冷气,结巴道:“不用太好的手|枪,不然……来把左轮手|枪?”这是她认知里最古老的手|枪了。   这次小天道很快回话,口吻轻松了些,“左轮手|枪只要黄金百两。”   姜妙戈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去哪搞到这百两黄金呢? 第3章 黄金 哥哥,你也是来侍寝的吗?   暮色四合,宋元澈在红粉楼最高层的船屋门外踟蹰。   既然姜妙戈有一跃而下的决绝,此时想必正在里面伤心难过。他从前倒是不知,这女孩对他用情如此之深。原本是趁手的器皿,如今倒成了解不开的麻烦。   不管怎样,哄也罢,欺也好,今夜得叫她心甘情愿去服侍皇帝才行。   宋元澈下定决心,一手推开了房门,却见室内灯烛明亮,女孩正面对门、坐在妆镜旁。   一见到他,女孩的双眸立刻亮了。   就好像她一直在期待着有人推门而入。   望着那与妖后姜氏极为相似的面容,宋元澈明知这是自己教导出的赝品,仍是心中一动。   他对上女孩的视线,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走入这屋子。   女孩在等着他来不假,但这种期待并不是出于情意,倒更像是……   更像是深林中一匹饥肠辘辘的狼,盯上了他这个误入其中的孤身旅人,而他怀中揣着的喷香肥肉,正勾得那饿狼垂涎三尺。   宋元澈定定神,看着妆镜旁美丽无害的少女,顿觉这想法荒谬,一步跨入房中,走到女孩身边,俯身望着她,极亲昵得柔声道:“今日怎么跳到水里去了?可受寒了?我知道你不想唱那支曲子,所以如此顽皮。我素来怜惜你,这次便饶过你。”他轻轻一笔揭过今日女孩闯下的大祸。   姜妙戈乖巧坐着,等他开口提要求。   她跟小天道交流着。   “你说这宋公子能立刻拿出百两黄金来吗?”姜妙戈打量着宋元澈,见他生得风流俊秀、也遍身锦绣,况且名下有红粉楼这样的生财处,应该也薄有资产。   小天道回应道:“说不好。不过看他腰间的佩饰,是镶金的,剥下来不知道够不够。”   “肯定不够呀。”姜妙戈倒是很清楚,道:“半斤就是八两,黄金百两,那就是六点二五斤,那得是俩大元宝吧?”   宋元澈见女孩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沉吟片刻,又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你是想与我长相厮守的。我也是一般的心情。只是我从前是玄国重臣,如今在雍国为官,本就处境艰难。若皇帝身边无人为我说话,我如何还能保住红粉楼,又如何能保护你?妙戈,难道你不想要我过得好吗?等到皇帝过了这一阵子,有了别的新人,我仍旧接你出来,珍爱于你。”他等着女孩反驳,然后再抚慰她。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姜妙戈又是眼睛一亮,爽快道:“好啊,我进宫去陪那个雍国的皇帝。”   “只要你肯去……什么?你答应了?”   “是啊。反正你还会接我出来嘛。”姜妙戈随意道。   宋元澈:……   宋元澈早知道女孩好哄,但是没想到这么好哄。   “不过……”姜妙戈眼睛一转。   宋元澈无端提起心来。   “你先拿黄金百两来。”姜妙戈理直气壮道:“楼里的姑娘出去,不都是有出场费的吗?”   宋元澈错愕,不知道是因为脱俗的小姑娘突然在他面前要钱,还是因为她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出场”这件事。   姜妙戈见他不动,心道不妙,对小天道说,“他该不会是个负债累累的穷鬼吧?我可是卡着一百两要的,都没多要。”   小天道也说,“是啊,也许他已经没钱了呢,要么不然干嘛这么讨好皇帝……”   姜妙戈清清嗓子,往后一靠,坚定道:“没有黄金百两,别想让我出这个门。”   听了这话,宋元澈反倒放下心来,原来女孩是叫个条件拒绝出场。只是大约因为女孩不懂金银之价,以为黄金百两就能拿捏住他。他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为女孩的天真感到痛心。   “你放心。我这就命人开箱去取。”宋元澈叹了一声,凝望着她,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辜负你的。”   姜妙戈揣着两个大金元宝,着一袭新衣,上了前往皇宫的乘舆。   她上乘舆的时候,压根没有看背后的宋元澈一眼,一心只抓紧了手中的大金元。   宋元澈望着乘舆上少女渐去渐远的背影,无端觉得失落——当姜妙戈死都不肯入宫的时候,他只觉得头疼难缠;但此时她如此爽快离去,他却又暗生不甘了。   姜妙戈哪有闲心去考虑宋元澈这渣男的心情,把两只大金元宝藏在长袖底下,跟小天道开始交流,“快拿去换武器。”   天道之间办事儿效率也很高。   下一瞬,姜妙戈就感到手中一空,两只重达百两的黄金不翼而飞,而一只冰冷微沉的物件出现在她掌心——摸上去,的确是手|枪的形状。   此时已经入宫,天色已彻底暗了,姜妙戈坐在乘舆上,比随行的宫人都高。她便索性从袖中掏出那物,借着宫灯的照耀,看清了手中的左轮手|枪。   这就是在古代致胜一切的存在!   姜妙戈握住手|枪,就仿佛握住了一纸生命安全保障书。她有点好奇,这把枪能发射多少子弹,便摸索着打开弹膛,然后,她就僵住了。   这是一把“六响子”,有六个弹巢——此时每一个弹巢都是空的。   “我们世界那个天道,他卖枪不送几发子弹的吗?”姜妙戈戴上了“痛苦面具”,“我要一把空枪有何用?这个世界的人又不知道这是‘枪’。”   事已至此,她只能赶紧解决,“你再问问,一发子|弹要多少钱。我们得搞到子|弹,哪怕只有一发,关键时刻也能救命。”   小天道动作很快,小男孩道:“你们世界的天道说,一发子|弹,要黄金……千两。”   “哦。”姜妙戈沉默片刻,“话说……有可以诛灭天道的方法吗?”   乘舆已经到了雍国皇帝雍池的寝宫中,宫人平稳落了乘舆,有人在唱名道:“陛下,红粉楼的姜姑娘姜妙戈到了。”   姜妙戈在宫人指引下往寝宫内走去,同时紧张思考着,在雍池拿她做替身,行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前,有什么迅速搞到千两黄金的办法。   雍池寝宫里燃着很重的熏香味,走进去就让人感到不适。   姜妙戈走入寝宫正厅,就见上首斜坐着一位身穿龙袍的青年,明灯照耀下看不清面容,想来应该是雍国皇帝雍池。   而阶下,数名面目狰狞的护卫将素衣的少年按在地上,正残暴得去脱他衣裳。   雍池狞笑道:“你父亲送你这废帝来求和,不正是给我这样观赏取乐的吗?第一次总是难受些,你且忍着。以后还有你消受的。”   那素衣少年挣扎间露出了脖颈,肌肤上泛着薄薄粉色。他额上的黑纱已然脱落了些许,露出了一双冷如寒星的黑眸。   这正在被人羞辱的少年,竟然就是废帝玄烬。   熟读攻略小说的姜妙戈立时心领神会,这大概就是重要的攻略机会了。   她得解救废帝才行。   姜妙戈攥着袖中空膛的左轮手|枪,此刻这就是一块废铁,但她若再不开口,玄烬就要被扒光了。   于是,她重重咳嗽了一声。   厅上人都向她看来。   姜妙戈走到玄烬面前,低声道:“好巧啊。”她友好得打了个招呼,“你也是来……那个……侍寝的吗?”   说话的同时,她冲被压在地上的少年,悄悄眨了眨眼睛。 第4章 侍寝(上) 姜妙戈再度看清了他的眼睛……   “姜妙戈。”皇帝雍池坐在上首龙椅上,盯着走进来的女孩,仿佛在看着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时而缠绵,时而又阴狠。   从前这片大陆上只有玄国这一个强大的国家,只在玄国北境稀疏散步着几十个小的部族。北境酷寒,十年前,当他难以忍受牧场主人苛待,逃出来险些冻毙于风雪之中时,是一个女人救了他。   那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给他衣服食物,教他领兵打仗,也在寒冷的夜晚,用她柔软暖滑的身躯拥抱他。   她的名字叫姜鬼。   几年间,他成了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可是姜鬼告诉他,她将离开他,往强大的玄国去。   “你去哪里,我也跟你去哪里!”他只求能同她在一起。   她只是怜悯望着他,轻声道:“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呢?你连一粒金砂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穷苦小部落的首领罢了。   他颓然松手。   姜鬼离开了他,去往遥远强大的玄国。而他在北境,秣马厉兵,整合了所有的部落,建立了雍国。当他终于感到有一丝自信,可以站到她面前,再次请求她垂青之时,消息传来,说玄国一直空悬的后位有了主人。   姜鬼,已然成为玄国的皇后,成为那个老男人玄晦的妻子。   他勃然大怒,挥兵南下,直插玄国都城,却在见到她的前一夜,被通天高墙分隔两侧。这通天高墙,便是姜鬼用法术,耗用玄烬自体的全部灵力而成。   她仍是选择留在了繁华风流的玄国,置他一腔真情于不顾。   雍池求不得的爱,终于变成滔天的恨。   “你来得正是时候。”盯着那与姜鬼极为相似的少女,雍池满怀恶意得笑了,挥手对众护卫道:“你们且下去。朕今夜要这两人服侍。”   一个是姜鬼的替身,一个是玄晦的儿子。   他越不得通天高墙,杀不得玄国皇帝玄晦,夺不得妖后姜鬼,但此处此时,他却能折辱玄烬与姜妙戈、并且要他们互相看着彼此。   若有一日他破了通天高墙,果真擒住了玄晦与姜鬼,这便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既然他怎么都求不到她的爱,那么他便只要她的臣服。   姜妙戈缓步走上前来,已经从小天道处得知了雍池与姜鬼的过去。   她想到了宋元澈教给原主的曲子。   那是姜鬼最喜欢的一支曲子,在玄国皇宫经常会随口哼唱。   宋元澈还为玄国重臣时,也曾听到过几次。他要原主学这曲子,就是要她顶着与姜鬼相似的面容、唱着姜鬼喜欢的曲子,以一个赝品的身份,去讨得雍池欢心。原主不能接受这残忍的真相,一命呜呼。   但对于姜妙戈来说,这曲子此时便是解决困境的办法,不妨一试。   “我有一曲献于陛下。”姜妙戈轻巧走上前去,俯身捡起了龙椅旁空座上的一面琵琶。   这琵琶原是姜鬼之物,被遗留在雍池这里。多年来,雍池将这琵琶随身携带,不许旁人触碰。   但是此刻望着那与姜鬼极为相似的少女,雍池醉意朦胧中,竟忘记了阻拦。   姜妙戈便在他身边坐了,调试着琵琶,抬头,至此才看清雍池的面容。   虽然在潋滟河上,她与雍池距离也不过数步,但是姜妙戈当时全副心神都在如何接近废帝上面,是以根本没有留意这雍国皇帝的容貌。此时只有一臂之遥,她才发现雍池有一双碧绿的眸子,是个极俊美的青年。只是因为目光阴狠,显得颇为凶恶,又有皇帝的身份,寻常人不敢直视他。   姜妙戈素手一挥,奏响了琵琶,熟悉的歌词从她口中飘出来。   “我本深山一只鬼……水南水北浑一梦……红袖乌丝轻招摇……”   这支《鬼女调》,宋元澈教导原主四年间少说弹唱了几千次。   姜妙戈此时手挥琵琶,口吐唱词,几乎是在凭借肌肉记忆来完成了。她唱曲的同时,在脑海中与小天道系统疯狂交流。   姜妙戈:【雍池对姜鬼现在是爱恨交织吧?那我唱完之后,他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啊?要是恨更多,岂不是要GG?】   小天道:【……妙戈姐姐,对不起。这题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姜妙戈:【唔,你果然是个小孩子。】   小天道:【……】   姜妙戈:【说起来雍池这么丧心病狂,竟然要强行XX废帝。但是废帝不是四年前就被送来了吗?但是雍池刚才说这是第一次,所以雍池还等了四年,等到废帝成年?都已经触犯刑法了,还管触犯了几条吗?】   小天道:【不是的。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废帝四年前被耗尽灵力,送给敌国之后,一夜之间觉醒了两个能力。一个能力就是读取别人的心声。另一个能力是,他可以用意念改变对方某个具体的想法。】   姜妙戈:【!!!】   姜妙戈:【废帝还有这技能?】   姜妙戈:【那废帝岂不是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魅惑菇一样,能让僵尸调走回去吃同伙,完全控制一个人的想法与行为吗?】   小天道:【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魅惑菇,但听起来是对的。】   姜妙戈:【那废帝为什么不用在雍池身上,让雍池放了他呢?】   小天道:【魅惑技能的发动需要大量灵力。】   小天道:【废帝对雍池施放魅惑技能之后,就会耗空体内原本稀薄的灵力,但也只能维持三个月的效果,因为他现在的灵力实在是太少了。而三个月后,雍池不受技能控制之后,又会想要侮辱他。废帝不得不每三个月就耗空一次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灵力,所以这四年来,他始终不得喘息,无法逃离。尤其今日他遇见你,对你连用了两次读心技能,本来就耗费了灵力。今晚跟那些护卫周旋的时候,废帝已经灵力彻底空竭。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了小天道的解释,姜妙戈下意识往废帝玄烬的方向看去。   只见素衣少年歪斜得趴在不远处冰冷的玉石地砖上,他的领口被方才的护卫们扯烂了,露出修长美丽的脖颈,如一只垂死的天鹅;肌肤上薄薄的粉色,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愤恨,能叫男男女女都为他发狂。他原本用来遮挡面容的黑纱落在他身旁一步之遥的地方,然而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抬起头来,伸出的手臂在距离那黑纱不足一寸的地方颓然落下。   大约是察觉了女孩的视线,废帝玄烬眸光微转,亦向她看来。   姜妙戈再度看清了他的眼睛,寒玉似的、深渊般的、清冷至极的一双眼睛。   本是无情无爱的一双冷眸,却因为拼命挣扎后眼尾的嫣红色,蓦得透出了惹人情动的媚色。 第5章 侍寝(中) 雍池开始大哭,边哭边喊道……   “你为什么看他?!”   就在姜妙戈与废帝玄烬对望的这一瞬,大殿上忽然响起一声暴喝。   雍池那双碧绿的双眸,在盛怒之下,仿佛化作了两簇烈火。   在姜妙戈的琵琶声与歌声之下,雍池一面灌着酒水,一面盯着女孩,渐渐将眼前的女孩与记忆中的姜鬼混淆起来。   所以当他顺着姜妙戈的视线望向废帝玄烬时,已然分不清厅上人是歌女废帝,还是姜鬼与玄国皇帝玄晦。   曲子刚好到了尾声。   姜妙戈被他这声暴喝骇了一跳,手中琵琶发出一串尖锐的乐音。   雍池阴狠得盯着她与玄烬,忽然站起身来,虽已有了酒意,迈步却又快又稳,走到趴着的废帝玄烬面前,俯身恶狠狠道:“你怎么看朕的人?”他伸出双手去,扣住了玄烬太阳穴的位置,手指向内用力,“朕今日按瞎你的双眼,叫你长长记性——永远不要觊觎属于朕的人!永远!”   他指尖用力。   玄烬只觉双目一阵刺痛,生死之际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挥臂去格挡。   与此同时,姜妙戈也快步抢上前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咔哒”一声脆响。   玄烬挥去格挡的右臂软绵绵垂了下去。   雍池卸掉了他右臂,再度往他双眼扣去。   “住手!”姜妙戈刹那间钻到了雍池与废帝玄烬之间。   她跪坐在玄烬身前,伸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少年,冲醉后毫无理智的雍池道:“陛下别伤他!”   玄烬望着眼前少女单薄的背影,那双冷清如千年冰雪的黑眸,极为缓慢得眨动了一下、又一下。   姜妙戈:【卧槽!一言不合就卸人胳膊、戳人眼睛,你们奇幻世界的人间这么血腥吗?】   小天道:【妙戈姐姐,攻略虽然重要,但也要自保啊!!!你的枪里可是没有子弹的!】   姜妙戈现在浑身上下仅有的武器就是袖中一把空弹的左轮手|枪。约等于一块废铁。   姜妙戈:【以我现在的身体素质,能赤手空拳干倒半醉的雍池吗?】   小天道:【你能把他打得很疼,但他能喊外面几百个护卫进来……】   姜妙戈:【听说过一句话吗?】   小天道:【什么?】   姜妙戈:【识时务者为俊杰】   雍池动作被阻,目光落到眼前少女身上,他以一种诡异的语调,道:“你拦我?为了他?”像是不敢置信,又压着滔天怒火。   “陛下您说什么呢?”姜妙戈一笑露出八颗牙齿,捧了雍池的手,柔声道:“我是担心陛下手疼。”   雍池愣住,被少女碰触之下,双手就僵在了半空中,“姜鬼……”他呢喃着,记忆中的女人仿佛又重现在眼前。   姜妙戈不管他现在怎么想,只求赶紧把他跟玄烬分开,给玄烬离开的机会。   一个完好的魔尊化身已经够难攻略了,若是他再瞎了眼,看到她这么灿烂有诚意还有美颜buff的笑容,那难度岂不是要几何式递增?   “是啊,姜鬼来看你了……”姜妙戈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往上首走去。   雍池忽然反握了她的手,语气兴奋道:“姜鬼,你终于来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拖着姜妙戈,往东侧的寝室走去。   姜妙戈此时只求能将雍池的注意力从玄烬身上挪开,便没有抵抗,任由雍池牵着自己往里走去,只与玄烬擦肩而过的时候,对玄烬疯狂甩了个眼色,要他抓住机会赶紧撤。   待到寝室帘隐没了雍池与姜妙戈的身影,废帝玄烬仍趴在原地,被卸掉的右臂软绵绵垂着。   少年望着姜妙戈消失的方向,那双清冷的眸子,又缓缓眨动了一下;眸中那万古不化的冰雪,表层仿佛融化了一层,正泛起淡淡的涟漪。   果真是……妹妹吗?   *   一进入寝室,那股熏香的气味更加浓烈了。   姜妙戈保持最远距离贴在寝室门边的墙上——不管怎么说,在寝室面对一个疯批了的醉酒皇帝,还是蛮有挑战性的事情。   若不是为了攻略废帝,她刚才早想办法跑了——也不知道玄烬已经跑了没。   雍池没有留意她态度的改变,反倒疾步扑到了床上。   姜妙戈:……进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她现在扑上去一个手刀,能不能把人打晕?若是一击不中,她大概得凉凉。   姜妙戈稳住颤抖的心,笑道:“陛下,您这么早就睡了吗?年轻人这么早睡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要不要我再给您唱个曲子吧——您听着‘我本山中一只鬼……’啊!”她的歌唱声戛然而止,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雍池扣动了床侧的机关,只见床内侧的墙壁于轰鸣声中,缓缓往两边撤去,露出了墙壁之后的物件。   那是堆得整整齐齐的一面金砖!不知道往里有多深!   姜妙戈这样浩荡的一墙金砖晃花了眼,手指在袖中摩挲着左轮手|枪,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子弹。   半醉半疯的雍池上前拉了她的手,热切道:“姜鬼,你看!这么多金砖!都是我为你准备的!你感动吗?”   姜妙戈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拉了他的手,激动道:“陛下,您真是个好人!我要的也不多,先拿一千两可以吗?”   姜妙戈笑望着雍池,雍池也笑望着她,俩人亲切得拉着手。   忽然间,雍池把笑脸一抹,骤然冷峻,阴狠道:“我为你准备了这一屋的金砖,你留给了我什么?”   姜妙戈:……   雍池痛苦道:“当初你嫌弃我,看不起我一个穷部落的小子,说我连一粒金砂都给不了你!你为了这些肮脏的金子,抛弃了我!你宁愿嫁给玄国皇帝那个老男人!”   姜妙戈:……   雍池进入醉酒后痛哭流涕的阶段。   姜妙戈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别哭了。这样,就算是我借用的好不好?来日我赚到了钱再还你。”她冲着金砖伸出了跃跃欲试的小手。   “噗通”一声,雍池给她跪了下来。   姜妙戈:……   雍池跪下来,搂住了她的双腿。   姜妙戈的指尖距离一墙的金砖,只有一掌的距离而已。   雍池开始大哭,边哭边喊道:“说你爱我!”   姜妙戈望天闭了闭眼睛,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呐! 第6章 侍寝(下) 姜妙戈道:“不好意思,陛……   皇帝寝殿外,守在窗下的几名近侍,听着里面飘出来的句句美人软语,忍不住互飞眼色,以口型无声交流起来。   护卫甲用口型道:“陛下真好艳福啊。”   护卫乙道:“可不是嘛。据说那红粉楼的姜姑娘倾国倾城,她刚才下乘舆的时候,你们看到了吗?”   护卫丙道:“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膝盖都酥了……”   寝殿内又飘出来一声,“我爱陛下”,这次美人声音低徊,无限婉转。   三人齐齐点头,都心领神会旁人的意思——陛下真是好艳福啊!   “你们三个不好好站岗,贼眉鼠眼作甚?”首领赢山君从不远处瞥见,低声呵斥着走过来。   赢山君是位悍勇的女将军,眉弓甚高,势如猛虎。她一只眼睛上下缝起,布满丑陋的疤痕,却毫不遮挡;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是金色的,像是一头真正的老虎。   据说她是雍国皇帝最忠诚的卫士,那只眼睛就是为了救雍池瞎掉的。   见赢山君过来,那三名护卫纷纷垂首,不敢作声。   赢山君走到寝殿窗外,就听到里面刚好又传出来一声美人低语,“我爱陛下”,缠绵悱恻,令人意动。   她皱了皱眉头,道:“都去阶下等着。”   寝殿内美人诉衷情的声音越来越高昂,赢山君在三名被赶走的护卫之后,也阔步离开,转到了正殿厅口守着。   正殿内,废帝玄烬渐渐恢复了力气,强撑着站起身来,拖着软绵绵的右臂,脚步轻缓走到了寝殿外。   “我爱陛下。”他那位“妹妹”时而婉转时而激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玄烬垂眸想了一想,悄无声息将寝殿那通天落地的鲛绡帘幕扯开一道微小的缝隙,然后借由这道不引人注目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雍池大马金刀坐在床上,在他身后是满满一面墙的金砖,而他那位“妹妹”跪坐在雍池身前,正一声声说着“我爱陛下”。   她每说一句,雍池就会从身后的金砖墙上取下两方递给她。   她那一对绣鸳鸯的精美长袖,宛如一个储物袋,无论多少金砖都能容得下,丝毫不见膨起。   废帝玄烬眯了眯眼睛,这倒是有趣。   *   姜妙戈声情并茂,用十八种不同的情绪,向雍池道来“我爱陛下”这四个字。   雍池半醉半疯,一会儿笑道:“这句不错,像是真的”,一会儿又笑道:“这句挺好,情绪饱满”,他根本没有留意经由自己交给姜妙戈的金砖都去了何处。   姜妙戈:【够一千两黄金了吗?】   小天道:【够了够了!都快两千了!】   姜妙戈:【子弹!子弹!】   小天道:【放到你右腿边脚踏上了】   姜妙戈垂首一看,果然就在雍池踩着的脚踏上看到了一枚精致小巧、价值千两的子弹!   她口中说着“我爱陛下”,一伸手就握住了子弹,在雍池看不到的床边,一通捣鼓,给左轮手|枪上了这一发珍贵的子弹。   现在,她是子弹上膛的强者了!   “怎么不说爱我了?”雍池不满,忽然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醉眼朦胧中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过往在姜鬼温暖滑腻身体陪伴下度过的风雪夜又涌上心头。   雍池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拇指微动,轻轻擦过姜妙戈的唇,含泪俯身呢喃道:“姜鬼,我连梦里都忘不掉你……”   虽然他的举动很言情浪漫风,但姜妙戈只感觉扑面而来一股酒臭味。   她攥紧袖中的手|枪。   作为一个现代守法奉公的好公民,从拿到手|枪,到第一次对人开枪之间,还是有个心理跨度的。   姜妙戈后背往后一撤,避开了雍池的手,笑道:“陛下,你想听故事吗?我这里有一千零一个故事,只要你愿意听完……”那至少一千零一夜之前,你不必挨枪子。   “为什么躲避我?”雍池手上一空,人又开始暴怒,“如今我有了一屋金砖,做了皇帝,你竟然还是嫌弃我?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对不对?在你眼里,我永远都只是当初那个捡马粪的穷小子!”   雍池忽然用力,扛起姜妙戈,狞笑道:“猜猜怎么样?就算你唾弃我,我还是会得到你!”   姜妙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   虽然姜妙戈身体素质拉满,但受限于原身是个十三岁纤弱的小姑娘,跟雍池这等将近两米、浑身腱子肉的壮汉还是难以抗衡的——哪怕他已经半醉了。   “陛下,你现在需要停下来。”姜妙戈苦口婆心,道:“不要以为你这种行为能让女生感动,你只会把自己送去吃牢饭。”   雍池蹙眉道:“姜鬼,你怎么变得这么吵闹……”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勾头下来,想要用唇堵住姜妙戈的嘴。   姜妙戈仗着灵活,左闪右躲。   雍池始终不能得逞,勃然大怒,压住她的胳膊,正待用强,忽然一愣,捏着她袖中的硬物,道:“这是何物?”   姜妙戈叹了口气,她本有心做个好人,奈何情况不允许。   冲着雍池灿烂一笑,姜妙戈道:“不好意思,陛下您摸到我的大宝贝了。”语毕,她微微抬高袖口,冲还要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雍池,扣动了扳机,“教你个乖,女孩说‘不’的时候,就意味着‘不’!”   左轮手|枪的声音并不震耳,反倒有点像是更响一点的摔炮。   “啪”的一声,非常清脆,甚至悦耳。   子弹擦过雍池的小手臂,向后直打到雕龙刻凤的床柱上,炸出无数的小木刺,齐刷刷扎到了雍池后背上。   姜妙戈:【卧槽!这枪的弹道怎么这样?没命中!快再换一发子弹来!稳住!我们能赢!】   雍池只觉背上一阵细碎的剧痛,他低头,愣愣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臂。   姜妙戈警戒,等他爆发。   雍池呆呆道:“血。”   姜妙戈小心翼翼:“……然后呢?”   雍池像是不敢明白,“……朕、朕的血。”   然后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整个人轰然倒下。   小天道:【哇!妙戈姐姐你们世界的武器也太厉害了吧!都没有命中,还把人干掉了。】   姜妙戈木着一张脸:【哦】【其实他只是晕血】   雍池这么一个戎马多年的皇帝,竟然会晕血,真是神奇。   姜妙戈从他身下钻出来,看了看他手臂,见只是皮外伤,胡乱扯过枕巾给他包扎了两下,呼出一口气来,正准备撤退,望见床后那一整面墙的金砖,又顿住了脚步。   姜妙戈;【等雍池醒了,肯定饶不了我】   小天道;【那我们赶紧离开吧】   姜妙戈:【我需要更多保命的武器装备——搬空他的金库怎么样?】   说干就干。   雍池数年来积攒下的金砖,以光速消失在姜妙戈的双袖之中。   拿到整座金屋,只剩了两块金砖,姜妙戈回首望一眼床上无知无觉的雍池,想到他含泪唤姜鬼的模样还真有点可怜,微一犹豫,又把已经收入袖中的最后两块金砖拿出来,给雍池搁到了怀里。   她站在床边打量了两眼,把雍池的胳膊摆成环抱着金砖的姿势,这才算是满意了。   小可怜,抱着你的金砖睡个好觉吧!   寝殿外,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废帝玄烬,见“妹妹”似乎要出来,便悄悄合上了帘幕,退到一旁等候,假装毫无所觉。 第7章 交锋 姜妙戈:【这个狗!这个狗!他竟……   废帝玄烬压着心中惊疑。   姜妙戈搬空了一屋金砖,全都藏到了她袖中,这就够让普通人惊讶了。   而且她袖中似乎还有一样武器,能发出声响来,叫雍池瞬间晕厥。   方才玄烬透过帘幕缝隙,见到雍池要强迫姜妙戈时,因为要见识她除了凭空把金砖便走之外,还有什么奇技,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声张。等到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一声脆响,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雍池手臂流血的情况,只看到雍池应声倒下。而姜妙戈翻身起来,镇定得搬空了一整个暗室的金砖。   至于最后姜妙戈把两枚金砖放在雍池怀里,还摆了一个特定姿势……   难道是某种上古巫术需要的仪式?   废帝玄烬陷入了深思。   望着两袖飘飘、一脸无辜走出来的“妹妹”姜妙戈,废帝玄烬拿定了主意。   不管怎么说,这个便宜妹妹看起来有些奇技,他现下虽有读心和魅惑两大技能,苦于灵力不足,且还要与雍池周旋,自保尚且困难,更何谈复仇。   既然有这能制服雍池、搬空金砖的“妹妹”,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   废帝玄烬拖着虚弱的步伐,迎上去半步,低声道:“你、你……还好吗?”长睫低垂,楚楚可怜,满是欲语还休的关切。   可惜姜妙戈此时满脑门官司,无心感受。   姜妙戈一看他这弱柳扶风的劲头,真怕他下一步就自己躺倒在地,忙托住他完好的左臂,时刻牢记自己的攻略任务,亲近道:“为了哥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她托着废帝左臂,引他往殿外走去,当下最要紧的是离开案发现场。   废帝玄烬瞥了一眼悄无声息的寝殿,低声道:“陛下他……”   “回头我再告诉哥哥。”姜妙戈对迎上来的护卫女首领道:“陛下醉酒困倦,要我们先离开。”   赢山君见废帝软着一根胳膊、姜妙戈衣衫不整,便冷声对手下道:“备马车,送二位回府。”她自己举步要往殿内走去。   “等一等!”姜妙戈唤住她,道:“陛下还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赢山君眉头一皱。   姜妙戈又道:“陛下好像提起一个叫姜鬼的女子……”   赢山君了然,脚下方向一转,仍是守在了殿门口。   “我看陛下心情不太好。将军还是等他明日睡到自然醒找你们吧……”姜妙戈又嘱咐了一句,便扶着废帝上了出宫的马车。   出了皇宫,姜妙戈从车窗探出脑袋去,见没有人追来,才稍微松了口气。   雍池虽然中二又沙雕,但毕竟是一国之君,给她撂倒了,也不是小事儿。   与此同时,小天道在她脑内开始疯狂提醒。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一定要小心!坐在你身边的废帝非常非常危险!比宋元澈还要危险。你千万不要被他看起来清冷病弱的样子给骗了!我上一次确认的时候,他还是想要掌握兵权后,屠净两国的!】   姜妙戈:【收到,了解】   姜妙戈回过头来,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废帝玄烬。   这辆马车并不大,两人几乎是并排挨着坐,姜妙戈能嗅到玄烬衣裳间的香气。   她对花的味道很敏感,这似乎是许多不同种类的鲜花混杂起来的香气,非常清新,嗅闻到的时候会让人想起春夏之交的时节,有五彩缤纷的花朵,也有碧绿无边的草木,充满了生机,异常灵动。   姜妙戈必须控制自己,才能不去深深嗅闻。   玄烬正微蹙眉头,以左手托着自己被雍池卸掉的右臂,察觉到姜妙戈的目光后,左手向上用力,“咔”的一声把外脱的右臂给接了回去,与此同时,唇齿轻启,发出一声呻|吟。   那是一种明明痛到了极致,却偏偏还要强忍着,终于忍不住了,不受控制得逸出来一丝的呻|吟声。这等压抑的声音,比之直接叫出来呼痛,更惹人心疼。   玄烬迎着姜妙戈的目光,惨白的面容上露出来一个坚强的微笑,柔声道:“吓坏你了吧,妹妹?”   他的动作是那么行云流水,就仿佛这种给自己接胳膊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而他唇边那抹故作坚强的笑容,能叫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落泪。   姜妙戈心中浮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姜妙戈:【魔尊原来是这么好接近的个性吗?还是他的化身有别的变化?】   小天道:【不是。魔尊人神难近。化身与真身,性情是几乎一样的。】   姜妙戈;【那他不在殿中接胳膊,故意等到在我面前接胳膊,是为什么?想多疼一会儿?还是刚才没得空闲?】   小天道:【他大概是在试探你吧】   姜妙戈;【也有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姜妙戈按照攻略任务的需求,用力摇头,情真意切道:“我只恨我来晚了,要哥哥你多受了这么多苦楚。”   “真是孩子话。”玄烬从袖中摸出他那黑色的面纱,动作迟缓,仿佛一举一动都还在忍受着痛苦,他抖开面纱,要重新覆在面上,只是动作特别慢。   姜妙戈轻轻按住他的手臂,道:“在我面前,哥哥不必戴这面纱。”   玄烬动作一顿,道:“妹妹不怕吗?我天生带灾。”   姜妙戈坚定摇头,道:“我的哥哥怎么会带灾?那都是谣言。况且……”她望入玄烬的双眸,恳切道:“就算哥哥命中带灾,我也愿与哥哥共同承担。”   玄烬动容,按着面纱没有动,颤声念着她的名字,道:“小妙戈,哥哥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你。”   他伸出了绝美的手,往姜妙戈面上探来,却又隔着薄薄一层空气顿住,明明想碰触,却又不敢放肆。   玄烬哑声道:“如今母亲已死,父亲被妖后迷惑了心智,世间亲人,只你我二人了。我会对小妙戈一心一意,千百倍好。”他在她耳边,声音低靡,如恶魔之语,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小妙戈也要珍重我呐。”   姜妙戈终于明白过来。   姜妙戈:【这个狗!这个狗!他竟然想反攻略我!】 第8章 攻略战 女孩的眼神那么明亮坚定,无懈……   姜妙戈意识到废帝想要反攻略之后,被激起了奇怪的好胜心,脑海中仿佛有恢弘霸气的战歌响起来。   她在现代那上千本的攻略小说难道是白看的吗?几十款攻略游戏难道是白玩的吗?天道加成的外挂是假的吗?制不了魔尊,还制不了魔尊化身了吗?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是忽然生气了吗?你情绪波动强烈的时候,我会有感觉的】   姜妙戈:【不,我很开心】   小天道:【开心?】   姜妙戈:【棋逢对手。他现在激发了我的百分百认真状态。满级攻略,他值得!】   玄烬没有得到姜妙戈的回应,有些失落得垂下手去,轻声道:“小妙戈心中还有比哥哥更重要的人吗?”   姜妙戈道:“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刚才大大得罪了皇帝,说不定会被杀。哥哥你在宫中也是饱受欺凌。不如我们趁夜逃出,先往城郊林中躲避,等过了风头再出来。”   玄烬道:“妹妹不用管我,自己保命去吧。我不能离开。”   姜妙戈道:“为什么?”   玄烬一脸认真道:“雍池在我身上下了寻踪蛊虫,不管我走到哪里,他的人都能找到我。若是妹妹带我一起走,会被我拖累的。”   姜妙戈道:“寻踪蛊虫?”   玄烬道:“是啊,一种细小的虫子,成对而生,将其中一只钻到人的皮肤底下。雍池的人拿着另一只虫子,那虫子会感应到同伴所在,给主人指引方向,找到成对的那只虫子。妹妹自己逃命吧,我是走不脱的。”   姜妙戈:……   姜妙戈:【你们修真界的人间存在这么不科学的东西?虫子还会GPS定位?】   小天道:【人间没有这样的蛊虫。他骗你的。】   姜妙戈:【淦!我就知道!】   姜妙戈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很好,这次攻略对决,她应战了!   只见她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明眸蓄泪,先是心疼不已,道:“哥哥这些年,受了太多苦。我恨不能替哥哥承受这些苦楚!”   她伸手,隔着布料按住了少年小臂,坚定道:“我听说这种蛊虫有引出来的办法,只要有血亲在旁,以自己的血为引,就可以把这种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哥哥,让我把那蛊虫引入自己体内来吧!哥哥已经承受了太多!”   玄烬一瞬恍惚,要不是他自己亲口胡诌的这种蛊虫,险些就要相信它真的存在了。   “哥哥不应我?”姜妙戈眼中的泪水更充沛了,“呜呜,哥哥对我真好,舍不得让我来吗?”   玄烬:……   姜妙戈发动了十成攻略神技!   她像是被完全感动了,忽然抱住了少年右臂,像个信赖兄长的小女孩那样,抱着哥哥的手臂轻轻摇晃着,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明亮真诚,“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妙戈绝对不会抛下哥哥的。就算是一起死在雍国都城,我都不会离开哥哥。”   玄烬被女孩抱住的胳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硬着。   他下意识想要去听女孩的心声,却因为灵力空竭,又惹得浑身轻颤起来。   “哥哥,怎么了?你冷吗?”姜妙戈仰头,关切望着他,“抱着你会不会好一些?”   玄烬又是一僵,虚弱而又迅速道:“不必。”生怕晚说一秒,女孩就真的抱上来。   姜妙戈感受到他的不自在,内心哼了一声。攻略技术哪家强?天上地下姜妙戈。   就废帝玄烬这种段位,方才想要反攻略她,伸手还不愿意碰她的脸,只能假装过于慎重得定在半空中——拿什么跟她比?   废帝玄烬无法去探听女孩心声,逼不得已,只能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妄图从中寻到她真实的心意。   她望着他,像是望着神祗。   女孩的眼神那么明亮坚定,无懈可击。   她的眼睛,就像两面闪闪发亮的小铜镜。   这么多年来,玄烬第一次从别人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当他在玄国为皇太子之时,人人称颂他生来灵力自成,是凡世唯一有可能登仙的存在,人们尊敬他,可是也远离他,他们跪伏于他的脚下,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等到雍国大军攻来,所谓的父皇要他做了替死鬼,妖后耗他一身灵力铸通天高墙,人人又都说他是灾祸之神,望之不详,连他的面容都不愿意见到,更不用说是望入他的眼睛了。   此时,大约是因为女孩双眸秋波盈盈的缘故,女孩眼中那个倒影的他竟有些鲜活,不像他想象中的自己那么阴郁可怖。   玄烬有时候会感到奇怪,奇怪周围的人怎么看不出他的杀心。   当他在潋滟河素舟之上,静静望着自己河水中遮了面纱的倒影时,他其实在想象着,若是这不断奔涌向前的河水全化为红色的血,会是怎样的场景。到时候河中画舫花楼,是否还有丝竹管弦之声,女人们是否还能窃窃私语,高台上的高官大将是否还能饮酒作乐,横亘于玄国、雍国之间的通天高墙又是否会轰然倒下,然后天塌地陷,一切归于毁灭。   世人说他带灾其实是对的,他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灾祸。   如今不过是蛰伏等待时机。   世人可惜他生来带灾,辜负了这一身文雅高洁。   旁人远远躲着他,看不出他的杀心倒也罢了。   玄烬只是奇怪,眼前的女孩离他这样近,双手缠绕在他胳膊上,像藤蔓攀着古树,为什么连她看不出——看不出他已经腐朽流脓的内心,而敢于靠近他。   姜妙戈任由他望着自己的眼睛,调动所有的情绪,往自己眼睛里关注正向治愈的感情:真诚、关注、热切、孺慕与喜悦。   然后,她忽然一笑,歪过头去,把脑袋轻轻靠在了玄烬肩膀上,笑叹道:“终于找到哥哥了。”像个完全放心了的孩子。   玄烬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浑身上下,彻底僵硬。   十四岁之前,他过着高高在上而又清冷的生活;十四岁之后,他开启了无人敢靠近、备受凌|辱的废帝生涯,觉醒了读心的技能。曾经遭遇的背叛,让他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所以每当有人靠近,他都会读对方的心声。然而此时在这狭小的马车里,他灵力耗尽,无法听取女孩的心声;十八年的生命中,肩头第一次蹭上来这样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不管哪一样,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生疏的刺激。   玄烬坐立不安。他明知道这个所谓的妹妹,身怀秘密,却又无法开口询问,否则要怎么解释在皇宫中他不出声相救呢?   玄烬感到肩上传来的暖意与重量,陷入了深深的苦恼——究竟还要忍耐多久,才算符合一个“好哥哥”的行为呢?   这么多想法,不过都在一瞬之间。   姜妙戈搂着他的胳膊,脑袋挨在他肩膀上,默默在心里念了三个数。   一、二、三……   心里的“三”还没念出来,姜妙戈就听到了假哥哥的声音。   冷漠的,压抑着不耐的,极其简单的。   “我肩膀疼”。废帝玄烬如是说。   “哦。”姜妙戈应声抬头,乖巧放手,坐远了一点,露出个无辜的笑容,“忘记哥哥才被卸掉过肩膀了。”   玄烬瞥她一眼,总疑心她心怀叵测、不似表面看起来这样乖巧无辜。   姜妙戈面上纯洁微笑,腹中暗笑——哼,跟她玩攻略战,叫他三秒就败下阵来。 第9章 酸奶 小猫咪满肚子都是坏心思!   废帝玄烬斜靠在车厢最左侧,睫毛低垂,闭目养神,似乎被便宜妹妹折腾累了,短时间内不打算再开口说话。   姜妙戈乐得清闲,靠着车厢右侧,一边假寐一边在脑内同小天道清点战利品。   姜妙戈:【小天道,刚才咱们在雍池寝殿里一共搬走了多少黄金啊?】   小天道:【两万九千九百两黄金!一共是三万两黄金,最后两块金砖你又还给了雍池。】   姜妙戈:【我们这么有钱了!那咱们现在还剩多少黄金?】   小天道:【还剩两万七千九百两黄金,只用两千两换了两枚左轮手|枪子弹】   姜妙戈:【好有钱!】   小天道:【妙戈姐姐想再换武器吗?】   姜妙戈:【你帮我问问,氢|弹什么价格】   她倒并不是真的要用氢|弹,而是想要对原本世界天道的要价体系有所了解;又或者是一夜暴富之后骚包而已。   小天道:【我刚才问过了,氢|弹属于天道之间的管制武器,不能在不同世界之间流通。】   小天道又解释道:【像氢|弹这种有可能毁灭一个世界的武器,是不允许在不同世界之间流通的。妙戈姐姐你原来那个世界里,似乎有不少武器都属于管制武器】   姜妙戈:【那你帮我问问,我原来那个世界中能拿过来的武器里面,最厉害的是哪一种,价格是多少】   小天道:【妙戈姐姐原本世界中允许流通的最高阶武器是激光炮,一架就要黄金百万两】   黄金百万两?   虽然她现在搬空了雍池的黄金库,也不过不足三万两而已,从三万到百万,有一个让人不想逾越的跨度。   姜妙戈迅速选择了放弃,百万黄金激光炮什么的,听听就好。   姜妙戈这一番清点,静下心来,才察觉自己的指尖在轻微颤抖,果然开枪之后还是紧张的。   此时忽然放松下来,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疲倦与空虚,忽然很想吃点甜食抚慰一下自己。   如果这时候来一杯酸酸甜甜、美味可口的酸奶,就更好了。   姜妙戈:【我忽然想到,既然可以从我原来的世界里换武器,那是不是也可以从我原来的世界里换食物,乃至换任何东西啊——只要不违背你们天道不同世界之间物品交换的准则】   小天道:【理论上来说是的】   姜妙戈:【那一杯酸奶要黄金几何?】   小天道这次没有用声音回答,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拉了一张类似菜单的图片,要她自己选择。   姜妙戈“看到”图片上有现代社会各种不同品牌、不同型号、不同口味的酸奶,上面都有明确的标价,一杯一百毫升的(广告位招租品牌)原味酸奶,只要黄金一两。   这个价格,比起百两黄金的左轮手|枪,乃至于千两黄金的子|弹来说,简直是良心价了。   姜妙戈现在有两万七千九百两的黄金储备,足可以换两万七千九百杯这样的酸奶。   她感觉在自己努力完成攻略任务的一天之后,值得这样一杯酸奶的奖赏。   姜妙戈用一种土豪的口吻说道:【给我来一杯(广告位招租品牌)的原味酸奶——不,来两杯,要附赠吸管的那种】   她从□□不送子弹上面吸取了教训,非常老练得下了单。   二两黄金花出去,她的袖中多了两杯方方凉凉的小酸奶,酸奶杯上的吸管是那么熟悉可爱。   姜妙戈拆了吸管,熟练得刺破杯面,探头吸了一口甜美浓醇的酸奶,闭目品味,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吸管刺破杯面的声音,略有些响亮。   “噗”的一声,姜妙戈没有在意,一旁的废帝玄烬却立刻睁开了双眼,循声望来、全身警戒。   自从在寝殿,废帝玄烬见过雍池应声倒下的场面后,在这个便宜妹妹妙戈身边,他一直警惕着类似的声响再出现。   伴着“噗”的一声,废帝玄烬立时出手,擒住了姜妙戈的手腕,要抢占先机。   正吸着酸奶的姜妙戈莫名其妙,她垂头看了看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又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心领神会,道:“你也想尝尝?”   废帝玄烬警惕得盯着她手中的酸奶杯,谨慎问道:“这是何物?”   姜妙戈会当着他的面喝酸奶,就没打算瞒着,毕竟这是她的攻略对象,可以预见的要长时间相处,如果连当面喝酸奶的自由都没有,这攻略旅途还有什么意思?反正她是这个世界里,唯一来自异世界的人,并不担心被撞破。   姜妙戈略带不舍得把袖中另一杯酸奶递给他,道:“喏,试试不就知道了?”   废帝玄烬看一眼她那绣着精美鸳鸯的长袖,不知道里面还藏了什么东西。   他接过酸奶杯,在手中转着观察。   “哎呀,”姜妙戈无奈得帮他拆了吸管、插进去,“喏,喝吧。”   废帝玄烬看她一眼,又看手中的酸奶杯。   姜妙戈吸着自己那杯,含混道:“没毒,很好喝的——这是酸奶。”   废帝玄烬听到“没毒”二字眉心一跳,便宜妹妹觉察他在怀疑她了?他是哪里暴露了吗?   他决定做做样子,哪怕只是含一口吐掉呢?毕竟他现在是“好哥哥”。   姜妙戈挑眉等着。   废帝玄烬先嗅了嗅那吸管,像头疑神疑鬼的狼崽子,在女孩目光注视下,逼不得已学着她的样子,含住了吸管。   姜妙戈等的就是这一刻,出手如电,捏住酸奶杯稍微一用力,一小股酸奶冲出吸管喷到了废帝口中。她身体素质拉满,动作极快,如今的废帝玄烬根本躲不开。   他闷咳一声,面色涨红,已是吞了半口酸奶入腹。   姜妙戈笑道:“我怕哥哥不会吃。”她早看出了废帝的戒备,却偏要破掉他的戒备。   她给玄烬抚着背,乖巧道:“我错了,以后再不作弄哥哥了。”   女孩认错太快,一不留神,玄烬就错过了追究的时机。   既然第一口都入腹了,便是有毒也晚了。   废帝玄烬垂着薄薄的眼皮,不太想搭理这个过分顽皮的便宜妹妹,只含着吸管,缓缓吸吮着,渐渐被酸奶的口感所征服。   姜妙戈歪头打量着他。   其实魔尊这具化身,皮相真的很美。她不曾见过魔尊的正脸,只见过他的手与双眸。   此时只有十八岁的漂亮少年一身素衣,长发半挽,垂着长而幽深的睫毛,专心致志吸酸奶喝,真的很一只小动物。   流泪猫猫头也不及他的外表惹人喜爱。   小猫咪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虽然姜妙戈明知,这只小猫咪满肚子都是坏心思,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可怜可爱。   在攻略战第一回 合赢了之后,姜妙戈心情很好,还有闲情观察这位魔尊化身了。   只见他皮肤白净,面孔俊美,眼角没有泪痣,露出的肌肤上没有疤痕,挽发用的是竹簪,也没有华丽的发带,在潋滟河素舟上似一朵白莲花,在此时车厢里如无害小猫咪。   这就是一只平平无奇、惹人喜爱的魔尊化身而已。   在女孩长时间的炙热目光扫射下,玄烬有些抵抗不住了。   大约是因为他这四年来无时无刻不戴着黑纱遮面的缘故,此时他面上毫无遮挡,肌肤的每一道纹理、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都无法掩饰得暴露在女孩面前,他感到莫名的不安,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衣裳,任人宰割一般。   薄薄的绯红色,再次不受控制攀上了他的耳根、颈间,并一路向面颊蔓延去。   玄烬忽然抬眸,迎上姜妙戈的视线——女孩的双眸这样美,若是异日被挖出来,似乎有些可惜了。   他鼓起腮又吸了一口酸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让他很像一只大松鼠。   算了,看在这杯酸奶的份上,来日只是给她戴上一副黑色眼罩好了。不过黑色衬她吗?   玄烬谨慎得想了一想,轻声问道:“小妙戈,你喜欢黑色吗?”   姜妙戈笑道:“只要哥哥喜欢的,我都喜欢。”   很好,那就是黑色眼罩了。 第10章 酸奶盖 好家伙,魔尊竟然也舔酸奶盖!……   姜妙戈见玄烬抬眸,也察觉了他隐秘的羞恼——大约是小动物不喜欢被人看着进食?   她微微一笑,别开眼神,脑袋抵在车厢板壁上,望向车窗外初夏的夜色。   在车厢内的时间越久,那种从废帝玄烬身上散发出来的百花与草木的香气便越发明晰。   姜妙戈在现代总是与花打交道,因为在这种花香与草木香的环绕下,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也许是因为这香气,也许是因为漫长的一天下来她的确累了,也许是因为身体合着马车的律动微晃——姜妙戈竟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睡着之前,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吸吮声——那是酸奶已经见底之后,喝着的人不甘心,还在努力着,想要榨取最后的一滴。   她感到自己只是轻轻合了一下眼睛,却梦到了那日短短一瞬在上界所见的场面。   *   姜妙戈死了,她又活了。   但她马上又要死了。   姜妙戈望向天地间唯一的亮处。   太阳像晕着光圈的鸡蛋黄,被一只手托在掌心。   那只手五指收拢。   太阳便只能在那人指尖挣扎求生。   那只手的主人,几乎与天地齐高。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看不清他的身体。   因为自太阳与乌云以下,他的全部身体都是如云似烟的黑雾,缥缈得四散而去,像没有人能逃过的死亡。   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这只欲捏碎太阳的手,它的主人是魔尊。   她有些懵得环顾四周,只见黑漆漆的山岭上,在她身边跪伏着大大小小上千上万的神仙。   万仙伏于绝岭之上,已被彻底压制,都呈濒死之态,无人能阻止魔尊,甚至除她之外无人能够仰头看去。   因为她是在这个刹那,穿越到这具身体里的,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捏爆的太阳,却比想象中坚韧。   魔尊玄烬似乎有些疑惑,他从无垠苍穹之上,冷冷一眼瞥下来,看向这些即将消亡的蝼蚁。   姜妙戈就见破碎流离的太阳光晕上方,露出来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一瞬间像被闪电打中,忘却了生死。   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发现了她,盯着她向大地俯冲下来。   与此同时,一声响彻天地的“喵”从他口中发出来……   *   姜妙戈被梦中最后那一声“喵”给刺激醒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做梦了。   除了最后那一声“喵”,前面全都是她那日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上界后所见。   按照小天道的说法,这个世界里魔尊玄烬在上界积攒了足够多的恶意值。而按照天道的法则,当一个世界恶意值爆表之后,只需要一点引子,就可以毁掉整个世界。这就是魔尊玄烬那日在绝岭上要做的事情。谁知道最后关头,在被魔尊勾出心底恶念的万仙之中,有一位女仙子被来自异世界的姜妙戈魂穿了。姜妙戈正向的灵魂,取代了原本那女仙子被魔尊勾出来的恶意灵魂,于是……嘣!魔尊苦心孤诣许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就因为差了这微乎其微的一点恶意值,魔尊玄烬当日在上界无法捏碎太阳、毁灭天地。   换句话说,若不是那日姜妙戈恰好穿过去,这个世界就已经毁在魔尊手中、不复存在了。   魔尊玄烬发现计划受阻之后,便广袖一舒,困住绝岭万仙,要众人都昏睡过去。而他自己以化身来到人间,要在人间兴起滔天灾祸,以人间血流成河,换上界最后所缺的那一点恶意值。   等他的化身在人间成功屠灭两国,上界恶意值收满,便再没有人能阻拦魔尊毁灭这个世界。   万仙被困,上界没有人能阻拦魔尊。   于是小天道找到从异世而来的姜妙戈,请求她以大爱感化魔尊在人间的化身,拯救这个世界。   姜妙戈定定神,意识到自己还在离开皇宫的马车上,先以余光观察了一下身边的魔尊化身。   只见废帝玄烬竟然无师自通,揭开了酸奶盖,此时正用如玉的手指捻着一点边缘,津津有味的舔了一口这小小的酸奶盖。   他的动作非常轻微,大约是怕引起姜妙戈的注意,也因此显得格外优雅,仿佛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正懒洋洋用着餐后罐头。   好家伙,魔尊竟然也舔酸奶盖!   姜妙戈没忍住,大概是发出了一点声音。   废帝玄烬立刻察觉了,佯装无事得将空的酸奶盒放入了腰间的荷包内,顺势掂起荷包,给姜妙戈看,口中道:“小妙戈,给你看样好东西。”   姜妙戈没有点破他舔酸奶盖的事实,毕竟大家都是人,谁能抗住舔酸奶盖呢?不舔酸奶盖,那得是什么样的富豪啊。   姜妙戈很配合得勾头看去,宛如顺毛摸一只傲娇的小猫咪,打量着那只素色的小荷包,道:“这荷包有什么神奇之处吗?”话音未落,她自己也察觉了,“诶?那酸奶盒呢?”   这素色的荷包,扁扁平平挂在少年劲瘦的腰间,怎么看都不像是才放了一只酸奶盒在里面的样子。   废帝玄烬见她果然没有提舔酸奶盖的事情,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自幼作为皇太子所受的教育,吃东西还要舔盖子,总是不那么体面的。虽然作为废帝这四年来,他什么□□都承受了,但骨子里的一举一动,还是潜移默化受着幼时教养的影响。   “小妙戈,这是储物袋,什么东西都能容纳进去。”玄烬点一点腰间的荷包。   姜妙戈道:“这样神奇的物件,哥哥怎么得来的?”   姜妙戈:【他这次没骗我吧?】   小天道:【这次是真的。他腰间的荷包,是他师父给的储物袋,乃是上界遗留下来的一件寻常储物袋,在这人间界乃是绝无仅有的。】   姜妙戈:【那他竟然肯告诉我?】   玄烬道:“这是师父死前留给我的。”他在玄国为皇太子时,曾有过一位半仙师父,只是陪伴他不过三年便故去了。半仙又如何?还不是难逃一死。   姜妙戈笑道:“那哥哥这储物袋中都装了什么?可有一座金山在里面?”   玄烬眼神一闪,不答反问,道:“小妙戈没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什么?”   玄烬目光黏在她那一对精美绣鸳鸯的长袖上,语带暗示道:“哥哥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诉小妙戈了。小妙戈你呢?” 第11章 再次反攻略 玄烬仗着优越的身高,忽然……   姜妙戈顺着废帝的目光,也往自己精美的长袖上看去,然后心领神会。   姜妙戈:【再换一盒酸奶来吧,孩子馋了】   小天道:【收到】   姜妙戈从长袖中摸出刚换来的酸奶,大方得递给目含期待的玄烬,道:“哥哥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我了。我就再请你喝杯酸奶吧。”   玄烬脸一黑,道:“这就是小妙戈给我的回答吗?”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她为什么不愿意解释长袖藏金的奥秘?到底是信不及。   姜妙戈莫名其妙,道:“哥哥不要吗?”她作势收手,不如留给自己喝,这可值一两黄金呢。   玄烬闷声道:“我几时说不要了?”他动作倒是挺快,像是生怕姜妙戈反悔,自己早接过酸奶来,想了一想,又收入了荷包中,不舍得当下就吃光。   姜妙戈看在眼里,腹中暗笑,耳听得潺潺流水声,往车窗边一望,果然已经能看到潋滟河映月的波光。   玄烬道:“小妙戈不回家吗?”   这里的家,自然指的是姜妙戈出身的红粉楼。   姜妙戈笑道:“哥哥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先送哥哥回家。”   马车冲出笔直的官道,往潋滟河边拐了个弯,然后在河流转弯处冲刷出的一处小湖泊旁停下来。   湖边有位提灯的官差,极不耐烦上前来,骂道:“怎得回来这样晚?还要劳烦我等候着。”他这话原本是冲着废帝去的,走近了,见了皇宫的马车,才慌忙住了口。   姜妙戈对皇宫出来的护卫道:“你们回去吧。我今夜或是宿在此处,或自行回去。”   皇宫护卫们并不应声,仍是守在湖边,但是也没有拦着她跟随玄烬离开,经由浮桥往湖心深处的那处小岛竹屋走去。   玄烬下马车之前,习惯性想要戴上黑纱遮面。   “不用戴。”姜妙戈眼疾手快,抢先把黑纱拾在了手中,笑道:“哥哥这么好看的面容,应该给更多人瞧见才对,遮起来岂不是可惜了?”   攻略反社会小孩第一步,引导他走出自己的黑屋子。   玄烬微微一愣,眼看着她已经快步下了马车,只能跟随在后。   他一离开马车,便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夏风。   已经忘了有多久,这张脸不曾直面夏夜的风,也不曾迎着别人的视线。   玄烬再度感到一种生疏的刺激。   “哥哥。”女孩笑眼盈盈,站在浮桥上回过身,递过手来牵他,“我有些怕水,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玄烬想到她白日从水里游出来的样子,雍池最骁勇的护卫都追不上她,可丝毫看不出她怕水的样子。她……大概是看出了他揭开面纱后的不适吧。   玄烬下意识要伸手过去,忽然想到白日从她那里听到的第一道心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这个便宜妹妹,对他的手似乎有些……可耻的企图心。   玄烬这么一顿,伸出的手便滑落下去。   姜妙戈可没想到他心中如此千回百转,见他伸手,便自自然然去牵,因距离略远,只挨到了他的小拇指,便顺势勾住了,牵着他回身向小岛深处的竹屋行去,边走边笑道:“还真有点好奇哥哥的住处呢。”   湖心的小岛因为静谧无人,在密林之外的边缘,已成为野鸭水鸟的居所。   姜妙戈与玄烬走入其中,惊起鸟鸣无数。   遥遥的,姜妙戈望见了林深处的竹屋,竹屋外高挂了一盏素白的灯笼,映出攀着竹屋生长的鲜红凌霄花来,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姜妙戈原本猜想,以魔尊化身的性情,他的住处应该是雪洞一般的,大约是除了一窗一灯之外,别无它物品。   她的猜想大略是对的,竹屋里果真除了一扇窗、一盏灯之外,什么物什都没有,没有凳子、没有桌子、甚至也没有睡觉用的床榻。   只是她没有想到,玄烬的住所会有这样多的花。   正是初夏时节,火红的凌霄花在竹屋顶上高歌,半枝莲匍匐在门前开着红色、黄色、蓝色的小花,一年蓬夹杂其中、羞涩得打着朵儿;更不用说屋后飘来的茉莉清香,与湖面上远远飘来的荷花香。   姜妙戈在玄烬身上嗅到过混杂了花与草木的清香,只是她不曾想到这些是真实的花香,还以为是某种特制的熏香。   没想到魔尊化身,竟然是在花海里度过漫漫长夜的。   在她脑海中,小天道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小天道:【妙戈姐姐,别动。让我借着你的眼睛,再多看一会儿这些花。】   姜妙戈:【怎么了?】   小天道:【因为上界的恶意值太高,我在上界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花了。或者说,什么花在上界都活不成了。恶意值太高,花儿活不下去的。】   姜妙戈:【啊这……】   她在上界只有短短一瞬,就是见证了魔尊即将捏碎太阳的片刻,还没来得及继承原本那位女仙子的全部记忆,因此对上界的许多细节并不了解。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姜妙戈蛮喜欢这个羞涩的小天道。   姜妙戈:【那我站着不动,你多看一会儿吧。你想看看屋后的茉莉花吗?我的鼻子不会骗我的。】   小天道:【我已经很满足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花朵】   姜妙戈笑道:【你可是天道诶,说什么有生之年?不过上界一直没有花,是不是也不太好?】   小天道:【你穿过去的那位女仙子,保有上界最后一粒花种】   小天道:【当初她之所以会被诱惑,去往绝岭,又被激发恶意,就是因为听说取魔尊心头血,可以种活这最后一株花。她动恶念的一瞬间,便被魔尊攫取了魂灵,化为了他的力量】   姜妙戈:【魔尊是真的恐怖——话说等到他经历人间界,回到上界之后,还会记得在人间界发生的事情吗?】   小天道:【魔尊会记得在人间界发生的事情,就像凡人记得一场梦。醒来当下还依稀记得,但终归会忘记。】   姜妙戈松了口气,道:【既然魔尊不会记得人间界发生的事情,那岂不是意味着我现在可以尽情欺负他的化身,而不用担心被报复?】   小天道:【咳……这个……妙戈姐姐,你可是要用大爱感化他的……】   玄烬见走在前面的女孩忽然停下驻足望向竹屋,也随之停下脚步,等了一息,低声道:“小妙戈在看什么?”   姜妙戈回过神来,已经走过了浮桥,便收回手来,笑道:“哥哥这里的花开得好美。”   女孩的手指从他小指根部滑落,激起一阵微微的痒。   玄烬捏紧了自己小指根部,待那阵痒意褪去,才垂首一笑,宛如一个真正的兄长,问道:“小妙戈喜欢花?”   姜妙戈:【魔尊化身这里有这么多花,是不是他还保留了魔尊的部分意识啊?】   小天道:【这倒不是。废帝自从十四岁被耗费全身灵力之后,便只能从身边汲取稀薄的灵力。没有人教导他呼吸吐纳的法门,凡间流传的办法都是无用的。他迟迟不能入门,只能凭借本能去汲取灵力。而这个世界里,可以被人汲取的灵力,在花草树木中是最多的。四年下来,他大约也总结出了规律,因此有意识得在身边种了许多花,为了更多得汲取灵力,施展读心或蛊惑的技能。】   姜妙戈笑道:“是啊,我自己从前也养过许多花。”她说的是在现代那一世,她对养花还是颇有心得的。   玄烬问道:“在道观还是在楼中?”他从女孩给出的信息里,梳理得到的结果就是女孩小时候生活在他母亲死去的那处道观,而略长大后又被宋元澈养在红粉楼中,这两个地方都不像是能由着一个小姑娘肆意养花之处。   姜妙戈应变很快,笑道:“在梦里呀。”说在现代的那一世,是一场梦,也不算是错吧。   玄烬眯起眼睛,掩下怀疑,没有追问。   姜妙戈又笑道:“来到哥哥这里,就像是我从前的梦成了真。”她雀跃着,跑到了竹屋前,踮脚望向攀援而上的火红凌霄花,努力伸出鼻子嗅了嗅。   玄烬原本定在浮桥边望着她。   这是他独居了整整四年的地方。这四年来,他本来就深居简出;而世人避讳他身带灾祸,更是不会往他所在的湖心岛上来。   所以这四年来,小岛上便只有这座寂然的竹屋与沉默生长的百花,还有偶尔的水鸟鸣叫声。   然而此时,在那座低矮狭小的竹屋前,背对他踮脚立着一位自称是他妹妹的女孩。她手持了母亲的玉佩前来,虽然满身秘密,虽然过份吵闹,但至少让这竹屋变得鲜活起来。   正如他在她眼中的倒影。   玄烬长睫微动,不紧不慢跟上来,停在女孩身侧,低声问道:“你在干嘛?”   “闻花香呀。”姜妙戈努力踮着脚,却始终距离竹屋顶的凌霄花有不小的距离。   两个人身高有不小的差距。   玄烬仗着优越的身高,忽然伸展手臂,将高处探出的一支凌霄花按低下来,送到女孩面前,学着她的语气词,道:“喏,给你。”   竹林外不知名的水鸟高一声低一声叫着,灯笼的光在两人身前留下一长一短的影子,初夏的夜风送来醉人的花香与湖面的水汽。   姜妙戈嗅到了凌霄的花的香气,还有玄烬身上的百花香。   她觉得脸有点热,心跳也有一点快。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又生气了?】   姜妙戈道:【淦!这个狗!他的反攻略技能好像有一丢丢强!】 第12章 玄烬淡声道:“姜妙戈在……   姜妙戈定定神,跟在玄烬身后,走入了素寒的竹屋内。   她望着玄烬灵力耗尽后苍白的面色,若有所思。   姜妙戈;【雍池只是晕血,明天肯定会醒来的。若是到时候废帝还没能积攒足够的灵力,我又不一定在旁边,他岂不是真的要遭?】   万一雍池得手了,那废帝肯定要黑化的。   攻略难度就会大幅提高了。   姜妙戈:【小天道,你刚才说人间界的灵力都在花草树木中,只是废帝不懂正常的呼吸法门,所以灵力稀薄。那能不能告诉他一点基础的呼吸法门,叫他至少有足够的灵力,抵抗雍池的不堪念头啊。这样我们感化废帝,也会容易一些】   小天道:【妙戈姐姐说得有道理。那我告诉你几句法诀。】   姜妙戈记下法诀后,对玄烬道:“哥哥,我小时候在道观曾听道长讲过一些调理身体的法诀。哥哥试一试吧,可以很快恢复身体元气。”   废帝玄烬睫毛微垂,他自身的灵力已被妖后姜鬼设法耗尽,这是什么法诀都没法复原的。   他微微一笑,却是道:“小妙戈说来听听。”   姜妙戈便将小天道告诉她的法诀,转述给玄烬。   玄烬听在耳中,但是并没有在意,而是顺着方才的话头道:“小妙戈想回小时候的道观去看一看吗?”   姜妙戈一愣,废帝这是信不及她,要去核实吗?   玄烬盯着她的神色,又道:“小妙戈,你想不想……回玄国看一看?”   便在此时,湖边有灯光穿透竹林照入竹屋来,有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姜姑娘在吗?宋楼主命我等来迎姜姑娘。”   是宋元澈在皇宫外没有接到姜妙戈,打探消息后,命人往废帝处来接了。   姜妙戈是他培养了四年的趁手武器,他自然挂心。   姜妙戈刚才被废帝反攻略时,嗅到花香,有些不自在,也正想与他暂时保持距离,便道:“楼主来接我了。我先回去,免得给哥哥惹麻烦,改日再来见哥哥。”   玄烬见她一路缠着自己回来,没想到要走竟如此利落,还不曾说什么,便见女孩迤逦的长裙已消失在木门边,只有灯笼朦胧苍白的光还落在门槛内。   姜妙戈一离开玄烬的视线范围,便对自己道:“你现在可是亲妹妹!想什么呢!”   一定得坚定意志,专心攻略才可以!   红粉楼中,宋元澈正焦急等待着,一见到她便快步迎上来,“妙戈……陛下不曾要你留宿吗?”   姜妙戈无心应付他,道:“我很累了。”便绕过他往内室走去。   “好好好,你先歇息。”宋元澈误以为她是侍寝后累了,不敢纠缠,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道:“妙戈,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姜妙戈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煞有介事反思今日的攻略进程。   最后废帝问她想不想去玄国看一看,是什么意思?如今的雍国与玄国之间,不是有通天高墙阻隔,无法跨越的吗?   “啊,我明白了。”姜妙戈猛地坐了起来。   姜妙戈:【我知道废帝为什么要骗我他身上有蛊虫走不掉了。他肯定是想留在雍国搞事儿,拿到兵马之后回玄国报仇!虽然我还没想明白他要怎么做到这一点,但至少我摸到他的行动路径了!】   姜妙戈:【既然如此,我可以帮助他实现部分的心愿……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感化他。】   小天道:【妙戈姐姐最厉害了!】   姜妙戈在心里默默补充,当然要警惕他的反攻略。   拿定了主意,姜妙戈心情畅快,默想着自己近三万两黄金的财富,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而湖心竹屋内,玄烬静室独坐。   这四年来,每个夜晚他都是这么度过的。   但是今晚,因为女孩的突然到访又离去,他觉出这湖心小岛过分的岑寂来。   玄烬解下腰间的荷包储物袋来,取出女孩送给他的“酸奶”,插|入吸管,轻轻吮吸起来。   好甜。   虽然这个奇怪的妹妹,身上有许多秘密,但正如他一样,他能读心、会蛊惑,而妙戈能一声轻响制服雍池、凭空搬走一屋金砖、又变出这新奇的美食来,大约真的是他妹妹吧。   况且……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奇怪妹妹做的事情,看起来都是为他好的。   想到在寝殿中,女孩拦在他身前的单薄身影,玄烬又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   她最后所说的法诀,试一试,应也无妨。   玄烬席地而坐,合拢双目,在淡白的灯笼光照耀下,依照女孩离开前所说的法诀,尝试着运转起来。   一瞬间,他从未感受过的汹涌灵力,向他身体中灌入而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竹屋内外的花草植物都蔫儿了,而他感到体内的灵力从未如此充沛过。   以他体内目前的灵力,至少改变雍池的意图,是足够了。   废帝玄烬走出竹屋,隔湖望向红粉楼的所在——他这个便宜妹妹到底是什么来头?随口告知他的法诀,竟有如此大的能力。   比从前每一次都更迫切的,玄烬想要听到姜妙戈的心声。   玄烬撑着素舟,来到了红粉楼所在的花船前。   花船底层早有歌女迎上来,“这位公子今日可有相熟的姑娘?”她们并不认得摘去黑色面纱的废帝真容。   玄烬淡声道:“姜妙戈在哪里?”   那歌女努嘴一笑,道:“那可是我们楼最贵的姑娘,公子有钱也未必能见到的。”   玄烬运起灵力,魅惑道:“带我去见姜妙戈。”   那歌女立时便着了魔似的,恭敬道:“是,公子——请随我来。”她领着玄烬避开人群,走内部小径,来到了顶层接待贵客的房间里,道:“方才有宫里来的贵客来找姜姑娘。丫鬟刚去请人了,他们等会儿就会来这处雅间。”   玄烬淡声道:“你下去吧。”   那歌女离开后,玄烬刚转过屏风来到雅间侧室,就听外面房门一声轻响,姜妙戈的声音响起来。   “陛下要你来捉我入宫?”姜妙戈望着眼前的少年将军,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第13章 爱是绿色的 谁说男人没有第六感的?妈……   雍池手下有二十四云骑,其中三位最得倚重,各领八部。   这三位大将分别是季白、姚紫与赢山君。   此时来见姜妙戈的,便是将军姚紫。   姚紫唇红齿白,似个恬淡书生,此时望着姜妙戈道:“我是听到消息,陛下命季白来捉你。我特来告诉你,要你早早逃出城去,免得送了性命。”   姜妙戈一愣,回思原主与姚紫并没有什么交情,道:“将军何故救我?”   姚紫目光一瞬朦胧,道:“实不相瞒,你与姜鬼相貌相似,几乎难以分辨。当初我承她爱重,却不能与雍池相争,多年来心中后悔。昨日见了你,我几乎疑心是姜鬼又回来了……”昨日雍池高台上观赏之时,他们这二十四云骑就在下一层看着。   姜妙戈:好家伙!姜鬼还跟雍池手下的大将有一腿呢!   她不言不语思考的时候,就与姜鬼更像了。   姚紫望着她,想起记忆中与姜鬼那一夜,只觉胸中一热,竟把持不住,伸手想要拉她入怀。   便在此时,只听外面歌女拦截之声传来,“季大将军,您慢些!姜姑娘正在里面见客呢……”   只听外面脚步声沉重,来人已到了门外。   姚紫面色一变,道:“我是背着陛下前来的,不能给人知晓。”   姜妙戈便往侧间一指,道:“且进去避一避吧。”   姚紫顾不得细思,一撩帘子,就进了侧间,一下就与坐在侧间的废帝玄烬对上了视线。   姚紫:……   姚紫没有认出摘下了黑纱的废帝,还以为是姜妙戈的“客人”,耳听到外面门响,此时再要退出去也来不及了,只能冲对方尴尬点了点头,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对角坐下来,时不时观察他一眼。   废帝玄烬不动声色坐着,暂时没有感觉到对这人用魅惑技能的必要性。   外间,大将季白来到了姜妙戈面前。   与他的名字相反,季白是个肌肤古铜色的青年,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   “陛下御令,要我捉拿你入宫。”季白手按刀柄,语气铿锵。   姜妙戈仍是问了一句,道:“既然如此,将军还在等什么?”   季白沉默一瞬,道:“姑娘打点好行囊,我送你出城。”   姜妙戈:……   姜妙戈道:“该不会是因为我与你的一位故人容貌相似吧?”   季白瞳孔一震,道:“你如何知道?你与姜鬼相识?可是姊妹?”   姜妙戈道:“虽然我没有见过姜鬼,但我现在好爱她。”   季白陷入回忆中,轻声道:“我也很……”爱她。   他望着姜妙戈,目光渐渐缠绵,轻声道:“你不要怕,我会一路护送你……”他伸出手来,似乎要拉她入怀。   便在此时,外面歌女的阻拦声又传进来,道:“赢将军!将军!您不能进去……”   这次的脚步声比上一次更快,片刻间就杀到了门外。   季白不等姜妙戈阻拦,已经闪身进了侧间,一抬头就见到了同僚姚紫。   姚紫尴尬一点头,道:“好巧。”这侧间只有两把椅子,一架古琴,实在没有地方躲。   季白亦尴尬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一旁坐着的废帝玄烬安静装壁花。   外间,女将军赢山君已经阔步走进来。   姜妙戈把视线从侧间摇曳的门帘上收回来,转向赢山君,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也是来捉我进宫去的?”   嬴山君倒是干脆利落,让出门口来,道:“姜姑娘,请吧。”   姜妙戈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赢山君不答,金色的独眼盯着她。   姜妙戈又道:“山君姐姐想必知道陛下捉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姜鬼的缘故。陛下沉湎在过去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姐姐不如放我走——”   侧间废帝玄烬听到这一句,睫毛轻轻垂落下来——她要独自离开?   姜妙戈道:“就说我昨夜已经畏罪自裁,化为骨灰。让陛下断了这念想不好吗?”从昨天短暂的接触中,她能感觉出嬴山君并不喜欢雍池为姜鬼发狂的状态。   嬴山君道:“你要我欺君?”   姜妙戈笑道:“这叫善意的谎言。”   嬴山君道:“骨灰何在?”   姜妙戈随手捞过架子上的香粉盒子,打开来道:“这个能充数吗?”   嬴山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的……骨灰是香的?”   姜妙戈道:“合情合理呀。我人就是香喷喷的,山君姐姐要闻一闻吗?”她觉得骨灰带香,反而更能让雍池那个中二沙雕相信。   嬴山君陷入了沉思。   谁知道外面再次传来声音,这次却不是歌女的阻拦声了,而是众人齐呼“陛下”。   雍池绷带吊着左手臂,出现在门口,碧绿的眼睛里一片阴翳,道:“朕左思右想,还是亲自来拿你才放心。”   姜妙戈无奈,在袖中攥紧了手|枪,笑道:“陛下真是太客气了,还亲自来请。”   雍池走进来,踱步打量着屋内摆设,慢悠悠道:“当初与姜鬼一起的时候,朕就总感觉她背着朕还有别人。你该不会也如此吧?”   谁说男人没有第六感的?妈耶,陛下您的皇冠都绿得发亮了!   随着雍池脚步停在侧间门帘外,姜妙戈倒吸一口冷气,里面的姚紫与季白也都提起心来。   雍池仗着自己近两米的身高,一伸手,竟直接把侧间的门帘拿了下来,口中道:“从前留下来的老毛病了。朕不喜欢女人屋子里有遮挡……”   话音未落,大幕拉开,姚紫、季白与废帝玄烬齐刷刷出现在雍池面前。   姚紫与季白齐声道:“陛下,您听臣解释……”   姜妙戈隔空冲废帝玄烬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这厮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雍池当场就气疯了。   被锁拿进宫的马车上,姜妙戈与废帝玄烬关在一处,起了好奇心,道:“哥哥,你见过姜鬼吗?”既然姜鬼后来做了玄国皇后,玄烬那时候作为皇太子,应该是有见过的吧。   玄烬轻声道:“我不曾见过……”   “哦。”姜妙戈陷入了沉思。   玄烬下意识想去看她的眼睛,半途想起自己灵力充盈,又改为去探听她的心声。   姜妙戈感到脑海中红光一闪,知道他又在偷听,却没有掩饰。   于是玄烬就听到,“应该是他故意没有去见姜鬼吧?毕竟就目前看来,见过姜鬼的男人都疯狂爱上了她。万一哥哥见了姜鬼,岂不是要跟父亲争?这父子同争一女……”   废帝玄烬一脸冷漠掐断了她的心声。   姜妙戈无辜道:“哥哥,你方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玄烬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道:“你是说方才路过的河边,有癞□□在叫吗?”   姜妙戈倒是不生气,接梗很快,笑嘻嘻道:“哥哥别看它外表是癞□□,其实它是位美丽的公主,中了诅咒才变了,只要得到真爱之吻,就会变回原貌……”   跟她正经说话就是自找不痛快。   玄烬情真意切叹了一口气。   听到废帝叹气,姜妙戈笑得见牙不见眼,更开心了。 第14章 神药 西瓜霜   皇宫大殿内,雍池看着跟前跪着的一排人,绿眸冒火。   姜妙戈、玄烬也就罢了,姚紫、季白这二位他的心腹爱将竟然也在其中。   “你们俩去外边跪着。”雍池点着姚紫与季白,押后处理,目光转到玄烬身上,转为厌弃,道:“赢山君,把他推出斩了——朕竟然容这废帝活了四年,真是匪夷所思。”   此言一出,不但姜妙戈与玄烬惊愕,就连赢山君也有些犹豫,怀疑陛下是在反语讽刺。   “还愣着做什么?”雍池瞪着赢山君,怒道。   玄烬忽然有个非常不妙的猜想—— 他的魅惑技能在同一时间内,该不会只对一个人有效吧?   他在红粉楼魅惑了一位歌女带路,随后雍池亲自赶到……   与此同时,小天道为姜妙戈确认了这一猜想。   姜妙戈:【这碧眼崽怎么要杀废帝?他不是被废帝魅惑了吗?】   小天道:【废帝的魅惑技能在同一时间内,只能在一个人身上起作用。刚才在红粉楼,废帝魅惑了一个歌女带路,那时候起雍池身上的魅惑技能便失效了。】   玄烬凭借充沛的灵力,再次对雍池施展了魅惑术。   雍池眼神朦胧了一瞬,开口对上前来的赢山君道:“且慢。朕又想了想,暂且还是留下他的性命。”   赢山君止步,虽然疑惑,却并不质疑皇帝的决定。   这次不像以前,对雍池施展完一次魅惑术之后,玄烬体内的灵力竟然还有富余。   玄烬小心得对雍池施展了第二次魅惑术——这是他四年来最大的野望。   雍池呆呆望着玄烬的眼睛,碧色的眸子黯淡下去,口中道:“朕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朕将命废帝玄烬领兵,南下再度攻打玄国。朕麾下八部二十四云骑,自此要听从玄烬号令。”   赢山君大惊,道:“陛下!”   雍池却又道:“这是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逆。废帝乃是玄国的皇太子,最清楚玄国情况,兴许能探寻出破解通天高墙之法。玄烬,你可愿领兵南下?”   玄烬平静道:“臣愿往。”   赢山君在旁,满心想要阻拦,却不能再违背雍池的命令,更不知雍池这突然大变样的决定是因何而起。   姜妙戈叹为观止。   小天道:【魔尊化身对法诀的领悟力太高了。他刚才竟然连着对雍池施展了两次魅惑术。】   姜妙戈:【果然他昨日用蛊毒骗我,不离开雍国,是为了图谋复仇】   玄烬对雍池连用两次魅惑术,已有些灵力不继,额上沁出冷汗来,几乎站立不稳;但想到他的野望,却仍是咬牙坚持下来。   雍池被玄烬连着用魅惑术改变了意念,但心中残暴杀戮的情绪并没有去除,而是转向了一旁的姜妙戈。又因为他现在被魅惑之下,相信玄烬一定能够领兵南下攻占玄国,那么他就会见到姜鬼本人——姜妙戈这个替代品,看起来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雍池看向姜妙戈,暴虐道:“赝品,推出去斩了。”   姜妙戈:啥?昨夜不是你跪在我身前,要我说爱你的吗?这就都忘了?呵,男人。   雍池又叮嘱赢山君,道:“先推出去给她搜身,小心她袖中藏有利刃伤人。”他昨夜醉酒晕血之前,依稀记得手臂为她所伤。   姜妙戈心中一紧,她虽然有手|枪,以目前的黄金储备,似乎还能换到冲锋|枪,但她不确定能换到足够的子弹,保证自己能杀光宫中护卫冲出去。有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又便宜低廉的吗?要么大规模致幻剂?大规模蒙汗药?   她下意识向废帝看去,毕竟若是她嘎在这里,可就没人能阻止废帝报复社会了。更关键的是,她不想死!生命如此美丽,她想千年万年作妖下去!   玄烬也正望着她。   若他的魅惑术同一时间真的只能对一个人使用,那么就算改变了雍池的意念,又要如何降服这手下的大将们?方才红粉楼中看来,雍池的心腹姚紫与季白,都因为姜鬼而对姜妙戈有些心思,甚至愿意违背雍池的命令,放姜妙戈逃走。若是能通过姜妙戈笼络住这两名大将,有益无害。   这个妹妹,比他预想的还要有用。   无声又无息的,殿内殿外的花草树木,忽然都萎败下去。   而雍池又一次改变了他的想法,道:“慢着——且留下姜妙戈的性命。”他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迷茫了,胸中负面情绪堆积,最终烦躁摆手,道:“都滚。”   不知内情之人,如赢山君,只觉皇帝反复无常。   而姜妙戈却清楚,这是玄烬短时间内运起法诀、第三次施展了魅惑术。   雍池消失在侧间纱帐之后,而玄烬已虚脱在地。   姜妙戈上前,凭借拉满了的身体素质,将他半扶半抗往外送去。   “哥哥,呜呜,一定是哥哥救了我。”姜妙戈低声道:“若不是哥哥在,我早就没命了……呜呜,我这条命,从今以后就是哥哥的了。哥哥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哥哥的……”她自问这番话,既认了玄烬对她的“恩情”,又正中他下怀,为复国打伏笔。   谁知道她表白了半天,玄烬只是虚弱而又冷淡道:“闭嘴。”   这厮今天不走亲哥哥、好哥哥路线了吗?就算再没力气,也该装一句“好妹妹,你我兄妹齐心,其利断金”吧?不行直接装晕也可以呀。   姜妙戈配合道:“好,那我闭嘴。哥哥来说话吧。要不然我有点不放心,怕你是晕过去了……”她神勇得把少年抱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完全没有理会姚紫、季白看到她这番神力举动后错愕的表情。   玄烬上马车之后,没有晕,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回到湖心小岛竹屋,他都是一副人畜勿近的低气压状态。   将人扶入竹屋中,姜妙戈小心翼翼问道:“哥哥,你该不会刚好……哑巴了吧?”连用三次魅惑术的后遗症吗?就像小人鱼交出了她甜美的嗓音,便宜哥哥也交出了他油腻的腔调?   不怪姜妙戈起疑心,毕竟从此前几次交手来看,这厮可是立志要反攻略她的,怎么中途变了态度。   玄烬好看的眉毛愠怒蹙起,终于开口,又吐出俩字来,“出去。”   就是这两字泄露了天机。   姜妙戈清清楚楚看到,废帝那漂亮到不像话的唇瓣一开,里面竟长了少说有两三个口疮。   姜妙戈:【哎唷,魔尊化身也会长口疮啊?】   小天道:【魔尊体内火毒炽热,化身凡人之躯,会长口疮也是常理。他方才过度使用灵力,便立竿见影,犯了旧疾。】   姜妙戈一点也不怕他冷淡烦躁的态度,顺势撸了撸他又滑又凉的发丝,忍笑道:“哥哥可听说过一种神药,名叫西瓜霜吗?” 第15章 通天高墙 姜妙戈认真道:“那可不是一……   人在身体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比如说在口腔溃疡的折磨下,又非常虚脱,这时候非但自己不想说话,甚至连别人说话都不想听。   玄烬目前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恨不能按住姜妙戈,叫她闭嘴。   但他很清楚——姜妙戈刚才能把他扛到马车里,怪力惊人。   所以玄烬压着心头怒火,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拖着虚软的脚步往竹屋外走去,只想离她远一点,求一点清净。   他一只脚才迈过门槛,后背已经给姜妙戈抓住。   姜妙戈轻而易举,一个擒拿将他重新按回屋内草席上,膝盖抵在他背上,反剪了他双手,将上一世学过的女子防身术发挥到淋漓尽致,“哥哥,你要往哪里去?且待我给你上过神药。”   她袖中已有换得的西瓜霜,耗费了十两黄金。   玄烬此时不只是灵力空竭,而是灵力还在不断从他体内流失。周遭的灵力进入他体内,根本没有留下什么,便又离开了。他清楚,这是为了维持对雍池的魅惑效果,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不像雍池那样壮硕,虚弱状态下自然不是姜妙戈的对手,打不过,逃不脱,只能权当自己死了,闭目僵硬,任姜妙戈搓扁揉圆,已是“心如死灰”。   女孩手指触及他唇瓣的刹那,玄烬绷紧的身体一颤——待到大业完成,便宜妹妹这双手是留不住了。   哪根手指碰了他,他就要亲自一根一根斩断。   姜妙戈虽然听不到他的心声,但看他那气得绯红的面颊、紧闭的眼睛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也能猜想一二,知道他现在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小猫咪,只能任人揉肚皮,但心里可是盘算着要在找到的第一个机会里请她吃一套利齿尖爪组合拳。   “我也不想的……”姜妙戈一面捏着西瓜霜瓶给他往溃疡处喷,一面苦口婆心道:“讳疾忌医是不对的。不上药怎么行呢?那得多疼呀。从前娘没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如今我既然寻到了哥哥,自然要代娘照顾哥哥……”   玄烬才半睁的眼睛又气得闭上了——很好,还平白给她自己长了辈分,从妹妹成老母亲了。   姜妙戈又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可绝没有在辈分上面占哥哥便宜的意思呀。哥哥可别学那等小心眼……”   很好,还骂他小心眼。   玄烬咬住嘴唇,这个仇他记下了——等等,咬住嘴唇?他后知后觉发现,上药之后立竿见影,口中真的不疼了。   “别动,也别说话,这两天多上药,慢慢就好了。”姜妙戈收好了西瓜霜,这一刻感觉自己就是一位悬壶济世的老医师。   来自姜妙戈的外力撤去之后,玄烬缓缓从草席上做起来,鬓发缭乱,黑眸含水,唇红欲滴,乍一看好一位翩翩美少年,其实内里已经气得炸裂冒烟了。   小天道:【妙戈姐姐,虽然你说你看了上千部攻略小说,但就我目前看到的情况而言,总觉得你好像……】   姜妙戈:【不像我自己想象中那么擅长?】   她一开始其实按照“乖巧暖心妹妹”这个人设去走的,但从第二天开始就逐渐崩坏……   本来是通过上药增进感情的机会,在她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跑偏。   大概人是真的不能长久隐瞒自己的本性吧。   姜妙戈:【不管了,成大事不顾小节。我看人家攻略都是逐渐升温、水到渠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就这么生猛。反正我帮他复国,完成他最大的心愿,不就行了吗?】   “哥哥,”姜妙戈看着同样也暴露了本性的“冷淡”哥哥,道:“哥哥身体不好,应该去外面呼吸点新鲜空气。”   玄烬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姜妙戈道:“我想带哥哥去看看通天高墙。”   这下,玄烬终于有反应了,他看向姜妙戈,道:“通天高墙?”   将玄国都城一分为二,横跨了整片大陆的通天高墙。   如今雍国据有北境,玄国守于南境。   那正是玄烬要复仇的第一道阻碍。   半个时辰后,两人站到了通天高墙前。   当初从天而降的这样一堵高墙,将玄国都城从中劈开,四年来雍国一侧十余里内都没了人烟,谣言说这高墙是妖后巫术,能吞噬人的魂魄。   四年的时间里,这里已长成一片不算茂密的小森林,杂草野花,飞禽走兽,遍布其中。   姜妙戈虽然已经听说是“通天高墙”,但是在见到实物之前,一直以为是夸张的说法,此刻真的站在高墙之前,仰头不见其顶端,飞鸟至此盘旋,云层至此化雨,才算是服气了。   “这大约就是西方懂佛想要建造的高墙了吧。”姜妙戈感叹道。   玄烬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闻言道:“西方懂佛?那是何方神圣?”   姜妙戈认真道:“那可不是一般的高人。西方懂佛,世上没人比他更懂。”   玄烬有心追问,但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又从她过分认真反而显得揶揄的语气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止不住疑心这又是她在胡说八道——若是他追问,岂不是又上了套?   姜妙戈用木棍拨开缠绕的荆棘,分开高墙底部的青苔草木,看到了一层泛光的白灰色,摸上去微凉光滑,手感竟有些熟悉。   据说雍池用尽办法,水淹火烧刀枪剑戟,都无法穿破这高墙。   玄烬盯着姜妙戈面上神色,道:“妹妹识得此墙?”   姜妙戈皱眉思索,道:“我摸着怎么感觉……这么像现代工艺的馋翅品呢?”   “馋翅品?”   姜妙戈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发音,“残次品。”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墙面,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童叟无欺,现代工艺的残次品。” 第16章 “哥哥生得漂亮——我屋……   玄烬虽然不明白“现代工艺”的意思,但有一点却能肯定——那就是便宜妹妹识得这通天高墙是何等材质。   “你既然识得此物,”玄烬压着激动,盯着姜妙戈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思量,道:“那可知破解之法?”   姜妙戈摸着这通天高墙,坚硬微凉,颇像是现代的钢板,只是没有检测工具。若果真是钢板,自然也能用现代的物理或者化学知识给它破开来。不过她还要攻略玄烬,若是此时破开了高墙,玄烬还是一心复仇,立时领兵南下,照着写好的剧本夺权屠城,那她岂不是白忙一场。   姜妙戈眼神闪烁,道:“办法应该是有的,容我回去想想。”   玄烬虽然恨不能立时逼迫她想出办法来,奈何为了维持对雍池的两重魅惑,他吸收来的灵力仍在不断流失,甚至分一丝去听取女孩心声,都有可能因为耗尽灵力而引来反噬。   “好,待你回去慢慢想。”玄烬轻声道,心中已是疑云重重。   姜妙戈见他斜倚花树而立,知他此时虚弱,便道:“哥哥若不嫌弃,不如先随我回红粉楼休养。我也好就近照顾哥哥。”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得近了也好攻略呐。   红粉楼吗?   玄烬垂着睫毛,一时没有应答。   姜妙戈忙又道:“哥哥不必担心。我去同楼主说,他一定会答应的。”   玄烬也正有意就近掌控她,到底是扯出一丝笑意来,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两人各怀心思上了回红粉楼的马车。   玄烬道:“如今陛下授兵权予我,消息一旦传开,他手下的三员大将必然悖逆,一时要起风波。”   姜妙戈伶俐道:“哥哥是在担心季白、姚紫与嬴山君领兵,不听哥哥调遣吗?”   玄烬道:“等到咱们破了这通天高墙,只要能笼络住季白、姚紫与嬴山君三人,那么挥兵南下,再回玄国,便指日可待了。”他深深望入姜妙戈的眼睛,轻声诱惑道:“妹妹难道不想回故国一见吗?”   姜妙戈已能猜到他的打算,至此才明白他对雍池二次施展魅惑术,阻拦雍池杀她,是为了要她笼络住雍国大将,以图复国报仇大业。   她也不用玄烬说出口来,洒脱一笑,道:“我离开玄国的时候还只有十岁,回不回玄国也无所谓。但只要是哥哥想去的地方,我一定追随。季白、姚紫与赢山君的事情,哥哥放心。我看那季白、姚紫二人都对妖后姜鬼用情颇深,昨日他们还要干犯王命也要放我逃生,全是看在我这张肖似妖后姜鬼的脸上。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我会帮哥哥笼络住季白与姚紫。至于嬴山君……”她回忆了一番与女将军短暂的两次交往,道:“嬴山君对雍池极为忠心。只要是雍池的命令,不管多么荒诞,她总是愿意遵从的。只要她不阻挠哥哥的大业就是了。”   玄烬没想到她以十四岁的稚龄,如此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欣然于此事解决的同时,心中更生出一层忌惮。   他面上不露,垂眸一笑,端的是文雅高洁的少年模样,轻声道:“你放心,等到事成之后……”   姜妙戈竖起食指虚抵他唇前,一方面是不想听他那些虚假的允诺,一方面也是为了以“大爱”感化他,恳切道:“哥哥不必许诺。只要哥哥开心,我就会开心。”   玄烬微微一愣,他又一次在女孩明亮的眸中,看到了自己鲜活的影子,一时有些怔忪。   马车停到了红粉楼在岸上的园外,姜妙戈当先下来。   宋元澈亲自在园门处等着,正纠集了人手,要去搜寻她的下落,见了她,又气又急,道:“妙戈,你出了皇宫又去了何处?”   姜妙戈知道宋元澈这会儿还要用她讨好皇帝雍池,并不理睬他的问话,径直吩咐道:“派人去请季白、姚紫两位将军来,我有话同他们说。”   宋元澈正要细问,一抬眼却见废帝玄烬从马车上下来,不禁愣住,下意识矮了身,如在玄国旧时一般,要对昔日的君主行礼。   玄烬一手在身侧,轻轻摆了两下,示意他退下。   宋元澈不敢言语,带着仆从退往两边。   姜妙戈不觉有异,回身笑道:“我扶哥哥下来。”   玄烬犹豫了一瞬,一来是因为此时灵力空耗的确体虚,二来是正要用她、需示以亲近,便隔着衣袖,将手搭在了姜妙戈胳膊上。   姜妙戈见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一哂道:“哥哥扭捏什么?”仗着拉满的身体素质,手臂横伸过去,一用力把人给公主抱下来。   玄烬忍怒闭目,沉沉吸了口气,又觉“神药”似乎过了有效时间,口中患处又牵扯着痛起来。   姜妙戈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笑眯眯道:“哥哥生得漂亮——我屋中有许多鲜亮裙子,白放着可惜了,不如……” 第17章 而她看玄烬,恰如看一只……   姜妙戈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笑眯眯道:“哥哥生得漂亮——我屋中有许多鲜亮裙子,白放着可惜了,不如……”   玄烬垂着睫毛,截口道:“不如你一一试来,我为你评赏。”   姜妙戈心中惋惜,怀中的少年肤色如雪、鸦睫如墨、妙目横来时无情也动人,若是上了妆,换上纱裙,定然艳压群芳。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用“大爱”感化废帝,而不是强行女装把对方气炸。   姜妙戈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少年来到自己房中,搁在窗下的玫瑰椅上,道:“哥哥既然不愿,我也不敢强求。等哪一日哥哥甘愿了,再告诉我就是。”   玄烬如玉的手指攥紧玫瑰椅扶手,好支撑自己坐得端正,闻言只低垂了长而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神色,轻声道:“多谢。”   姜妙戈作为宋元澈要送给雍国皇帝的重礼,在红粉楼中地位也算超然,自己独居一栋小楼;闺房之中,布置得富丽堂皇,比之大族贵女毫不相让。   此前姜妙戈一直在红粉楼船上,这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打量原主的住处,与船上布置相仿,只是更加精致华丽。   她径直开了妆奁,见里面收纳着各色珍宝首饰。   姜妙戈对于其中的珠玉之物并不在意,只在其中翻检有没有黄金打造的饰品。可惜除了一对金镯子,别的都只在边角或外壳裹一层黄金,并没有沉甸甸的金子。她略有些失望,但原本也没指望能从原主这里搜刮出多少黄金来。至少像雍池那样的横财,是不好在这里发的。   玄烬静坐在西窗下的玫瑰椅上,见女孩到了自己的闺房,不像是普通闺秀,反倒像是贼进了富户家中一般翻箱倒柜、东翻西找,不禁眉梢轻挑,眯起了眼睛。   姜妙戈把手中的饰品,都交给小天道检测了一遍价值,并没有多少收获。   她悻悻然关了妆奁,看来这宋元澈对原主也并不怎么喜爱。   姜妙戈回眸,察觉玄烬始终不曾说话,了然道:“哥哥可是口中又疼痛了?”她从袖袋中取出之前用过的西瓜霜,很热切得走上来,笑道:“哥哥别难为情,这人生在世,谁还没长过口疮呢?一次是好不了的,怎么都要两三天。”她已经举着西瓜霜,来到了玄烬身边。   玄烬在通天高墙处,口中患处便又疼痛再起,只是比起被上药的难堪来,他宁愿忍受这疼痛。   此时被姜妙戈叫破,玄烬身子后撤,强作镇定,道:“不必……”   姜妙戈哪里是能被拒绝挡住的主儿。   他一退,她便一进。   姜妙戈把他堵在椅背上,一手举西瓜霜在他嘴边,一手便往他唇上去,笑道:“哥哥别怕……”她顿了一顿,从他袖中扯出一方洁白丝帕来,垫在自己指间,笑道:“我知哥哥喜洁,隔了这帕子,便不算污了哥哥……”   玄烬这次因气力恢复了些许,神智比上一次更清醒许多,只觉女孩温热的手指隔着寒凉丝滑的帕子按在他唇上,竟隐约有几分滚烫之意。   少年低垂的鸦睫,骤然颤抖起来,不知是怒是羞。   养过小猫咪吗?   在主人怀中的小猫咪,虽然尾巴颤颤、猫眼圆睁、已经在发作的边缘,但因为馋主人指间的一尾小鱼干,不得不忍耐,由着你把罪恶的手摸上它柔软的肚皮……   这就是姜妙戈此时的感受。   玄烬分明满腹怒气,但又因为还要利用她牵制雍池手下的大将,不得不忍耐敷衍。   而她看玄烬,恰如看一只炸毛还要装乖巧的小猫咪。 第18章 炸毛小猫咪 蹲在窗台上望夕阳的小猫咪……   清凉的西瓜霜再度喷上患处,玄烬口中的疼痛立时缓解,心口膨胀的怒与躁,也奇异得随之平息下去。   姜妙戈一笑起身,放缓脚步,有些恋恋不舍得远离了少年身上的花香。   “妙戈,嬴将军前来,点名要见你。”隔着门,宋元澈的声音传来。   “嬴山君?”姜妙戈没想到姚紫与季白不曾来,倒是女将军嬴山君来了。   她转身,对坐在窗下的少年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翩然出门,下楼见人去。   宋元澈见姜妙戈离去,微一犹豫,隔门恭敬道:“陛下,臣宋元澈求见。”   玄烬坐直了身体,伸手理顺被女孩拂乱的衣襟,低声道:“进来吧。”   他的神色恢复了冷淡,不露喜怒,却叫人不敢接近。   宋元澈小心翼翼推开门,从一线缝隙中闪身而入,提着一口气,趋步至废帝身前三步处,俯身跪地行了旧时大礼。   他口中道:“臣恭贺陛下,得掌雍国兵权!”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神秘道:“臣为陛下喜悦,复国之望又近了几分!”   雍池下令,要废帝玄烬领兵,南下破通天高墙、攻打玄国的消息,在今日已经传开。   玄烬眉睫不动,面上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肃穆,他淡声道:“不过是万里第一步,算不得什么喜事。后勤粮草,还要宋卿你上心。”   宋元澈得他一句话,便已激动得红了脸,忙道:“臣为陛下,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玄烬的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如寒凉冰刃,轻缓道:“宋卿忠君之心,孤从不曾疑。”他转而道:“这姜妙戈,当初是宋卿从何处寻来的?”   宋元澈微微一愣,思绪拨转回四年前。   四年前,妖后姜鬼,以玄烬通体灵力为引,降通天高墙,将玄国都城一分为二,自此隔绝了雍国与玄国。混乱之中,宋元澈在流民中见到一个小女孩,女孩眉目肖似妖后姜鬼。宋元澈早知雍国皇帝与妖后姜鬼旧事,便起了拿这小女孩做妖后替身,将来送给雍池,为自己在雍国倚仗的心思。   这四年来,宋元澈悉心调|教姜妙戈,也不曾瞒着玄烬。   宋元澈是个两头下注的角色,当初在玄国,他亲眼见过还是皇太子的玄烬施展神通,知这位储君非是凡人。因此通天高墙之后,宋元澈虽然在雍池治下,明面上对雍国俯首称臣;暗中却还勾连着废帝玄烬,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哪一日废帝时来运转了,仍有他宋元澈的好处。   此时听得废帝问起姜妙戈,宋元澈小心道:“那原是四年前流民中捡到的孩子。据她说,打小是在一处道观长大的,后来战乱离散了。陛下因何问起她?可是她冲撞了陛下?”他想着,废帝与姜妙戈应当是在侍寝雍池之时“认识”的,至于为何姜妙戈带了废帝回红粉楼,而废帝又为何竟然答应了,他就想不明白了。   玄烬盯着他,不答反问,道:“你捡到她的时候,可曾留意她身上物件?”   “身上物件?”宋元澈回忆,当初在流民中捡到女孩时,她一身难以蔽体的破衣裳,还有什么物件?   “比如玉佩、手串之类的信物……”玄烬状似随意道。   “这……”宋元澈笑道:“实不曾见。若果真是重要的信物,她贴身收着,这些年来不对外人言。臣也无从得知。不过,若果真有这样的信物,四年下来,她早该对臣和盘托出了。”   玄烬知他自负,向来并不在意,此时听了他最末一句,却觉有些刺耳,蹙了蹙眉,淡笑道:“宋卿倒是自信。”虽是笑语,眼中却殊无笑意。   宋元澈犹自不觉,笑道:“到底是臣四年来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人,什么性情根底,臣还是了解的。陛下若有用到之处,臣愿为犬马。”他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凸显自己的重要性,好在玄烬面前加重自己的分量。   玄烬听了这话,眼底却愈发冷淡了。   他轻轻抬眸,淡声道:“我知道了,宋卿退下吧。”   宋元澈微微一愣。   从前在玄国,他虽然是玄国重臣,却也无缘近身跟随彼时尚未皇太子的玄烬,只在宫中见过几面,远远的便伏地行礼了。此外便是大庆典上,他曾站在臣子之中,遥遥望见这位尊贵的殿下施展神通。   就算是这四年来,他私下贴近玄烬,却也始终没有摸透这位废帝的性情。   玄烬又道:“你我君臣之事,莫要让她知晓。”   宋元澈恭敬应了,明白废帝并不想在姜妙戈面前暴露两人君臣关系。他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废帝也未如何信重姜妙戈。   宋元澈刚离开,姜妙戈便回来了。   房间内的一切都如她离开时一样,只日光下移了一寸,而素衣少年仍端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   他垂着睫毛,脸颊微偏,望着窗外的夕阳,非常安静,不透露丝毫情绪。   但姜妙戈有种诡异的直觉,蹲在窗台上望夕阳的小猫咪,通常情绪都并不怎么快活。 第19章 小猫咪还挺害羞!   姜妙戈开口时不自觉放低了音量,怕惊扰了这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猫咪,道:“哥哥,我回来了。”   玄烬这才回眸看她。   夕阳为他深邃冷峻的黑眸添了一层迷离的暖色。   姜妙戈又道:“哥哥,你饿了吗?”   玄烬闻言淡声道:“我不饿……”话音未落,一道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他腹中冒出来。   姜妙戈很努力地不笑出声来。   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方桌上,四四方方摆放着鸡髓笋、胭脂鹅、软牛肠、凤凰胎,正中还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升平炙,边角两碟藕粉桂花糖糕色如红玉、香甜可爱。   姜妙戈早已垂涎不已,只是因为恶趣味,要看对面的少年能忍到什么程度,这才一直不曾动筷。   玄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天道:【妙戈姐姐,我觉得比起用大爱感化他,你更像是在拉仇恨值】   姜妙戈咳嗽一声,压下笑意,舀了一碗凤凰胎,推到玄烬面前,“善解人意”道:“哥哥趁热吃。”   所谓的凤凰胎,其实是鱼白和各种河鲜蒸就的鸡蛋羹。   玄烬自从十岁修炼有成之后,至十四岁城破为废帝,期间已不用任何进食。十四岁灵力全毁之后,他借助天地间的稀薄灵力,只偶尔喝一点蜂蜜水、吃几枚果子为生。但此时不知为何,大约是对雍池的三道魅惑耗费了太大的精力,玄烬竟再一次感到了“饿”。   顶着女孩难掩揶揄的目光,玄烬时隔多年,再次动筷。   姜妙戈并不是很饿,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索性托着腮,专注看着对面进食的便宜哥哥。   不得不承认,就算饿得肚子叫了,便宜哥哥进食的姿态依旧很优雅,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说不出的好看,而且非常有度。   姜妙戈看了半天,也分不出这一桌子佳肴中,他究竟更偏爱哪一种。   只在最后,他停箸犹豫了一瞬,用了第二块藕粉桂花糖糕。   姜妙戈腹中暗笑,这人看着高冷狡诈、内里又反社会,原来竟是爱吃甜食的。   她微微一笑,又通过小天道换了一杯酸奶出来,送到玄烬面前,笑道:“餐后甜点,哥哥请用。”   玄烬看了一眼她纱质飘摇的衣袖,猜想这大约就如他那荷包储物袋一般,里面可以容纳山川大河,外面却不见端倪。只是当初他以自己的荷包秘密相探,女孩却什么都不曾吐露。   他垂眸思量着,手上驾轻就熟,插了吸管,津津有味喝起酸奶来。   姜妙戈明知他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乖巧,但仍是被他认真喝酸奶的模样萌到了,感觉自己像是真的养了一只小猫咪,为了让小猫咪过上每天都有小鱼干吃的快乐生活,恨不能化身工作狂赚好多好多钱给它花。   “刚才赢山君来,”姜妙戈拉回自己的理智,“是来警告我们的。”   昨日在皇宫中,在玄烬的魅惑术下,雍池两次改变主意,就发生在嬴山君眼皮子底下。   嬴山君虽然对雍池忠心,并不反抗雍池的命令——不管多么荒谬的命令。但她并不是傻子,已然察觉了红粉楼姜姑娘与废帝玄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以及很可能是这二人带给皇帝的影响。   当然嬴山君并不清楚魅惑术的事情,在她看来,因为姜妙戈肖似妖后姜鬼的面容,又因为废帝的身份,两人组合出现的时候,就会给雍池带来极大的刺激。   所以当得知红粉楼派人来请季白与姚紫,前去与姜姑娘一见的时候,嬴山君便半路截下来,自己走了这一趟。   “女将军盯着咱们呐。”姜妙戈笑道:“哥哥怕不怕?”   一旦接受了废帝肖似小猫咪这个设定,姜妙戈同他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温柔起来。   玄烬察觉了女孩语气中微妙的变化,吸酸奶的动作一顿,抬睫看她一眼,暗藏研判,似乎在琢磨她又准备出什么花招。   玄烬慢悠悠道:“只要捏住季白、姚紫,只一个嬴山君也翻不起大浪来。”   姜妙戈笑道:“我一定会为哥哥好好捏住季白、姚紫的。”   玄烬看着她的笑容,不知在想什么,又垂了睫毛,低头吸酸奶,没有说话。   姜妙戈了然,小猫咪忙着藏起他那满腹坏水呢。   天色已经暗下来,仆从撤去了杯盏。   姜妙戈房间规格很高,自带了两间暖房,可供两人分别洗漱。   玄烬没有主动说要走,他还想探一探这便宜妹妹身上的秘密,她那仿佛储物袋的衣袖,那一下声响就让雍池倒下的武器,还有她从哪里拿到了母亲的半块玉佩……   姜妙戈也没想要他另居一室。   养猫,若不能让小猫咪睡在卧房中,小猫咪怎么会亲人呢?   “哥哥睡床上。”姜妙戈主动给他铺好了床褥。   玄烬站在床边,沐浴过后仍是规规矩矩穿好了全套的衣裳,连腰带都系得一丝不苟,只半湿的长发松松束起,比之白日多了一分慵懒。   他闻言,仍静静望着姜妙戈,似乎在问她睡哪里。   姜妙戈洒脱一笑,一指明灯照耀下的横梁,道:“我睡上面。若有人半夜破门加害,有我守着哥哥呢!”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玄烬微微睁大了眼睛,大约是因为沐浴过后的水汽,原本冷峻的黑眸隔了水光,竟有几分无辜纯净之感。   在玄烬讶然的目光下,姜妙戈平地起跳,借着一旁的方凳,跃上了至少有两米高的横梁上方,扎着马步稳稳落下,甚至不曾惊起一丝灰尘。   姜妙戈仗着自己拉满的身体素质,躺倒在梁上,低头望向废帝玄烬,笑道:“我就在这上面守着哥哥。”   玄烬已然收起讶色,也没有虚让她睡床,而是矜贵一点头,道:“多谢。”他坐上床去,未解外袍,竟先拉上了床帐。   姜妙戈热切的目光,被层层的纱帐无情阻隔——小猫咪还挺害羞!   姜妙戈仰面翘腿躺在横梁上,想了一想,拿小猫咪最关心的话题去勾引,“哥哥,你可想去通天高墙看一看?看能不能找出通行之法。” 第20章 只是女孩未免……太卖力……   谁知小猫咪乖觉得很,并不上当,床帐内仍是悄无声息。   姜妙戈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隔空拂灭了烛火,闭目假寐,同时认真思考破通天高墙的法子来。   姜妙戈:【小天道,你问问那边的天道,化学书、物理书之类的什么价格】   很快她脑海中出现了肖似购物网站的界面,每本书底下都明码标价,还可以根据关键词搜索需要的书籍。   姜妙戈:【我原来世界的天道,肯定是长期做这种不法勾当了】   她花了十两黄金,买了几本相关书籍,就在脑海中阅读,对照着课本中的描述,回想自己白天摸过的通天高墙,越看越觉得是钢板无疑。   如果是钢板,就可以用合适的酸来溶解。   姜妙戈忍痛花百两黄金,换了一瓶盐酸与双氧水的混合物,据那边的天道说,这是溶解钢板的最佳搭配。她倒是没想能立刻破了通天高墙,只是先用这混合物,试一试这通天高墙究竟有多厚。   姜妙戈翩然下了横梁,从敞开的长窗中一跃而出,沿着窗边的杉木迅速而下,如一只矫健优美的猎豹,迅速隐没在夜色中。   待她离去后,房内的床帐打开,本该睡下的少年衣衫齐整追到了窗前,却连女孩离去的身影都没能望见。   姜妙戈大半夜在荒无人烟的通天高墙底下,吭哧吭哧忙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通过化学制剂把钢板溶穿了一个小拇指大的孔洞。她递过去一根藤蔓,作了标记,这钢板竟足有两米厚。其间化学制剂不足,她多次加买,只溶穿这一个小孔洞,就花费了黄金千两。   若是想通过化学制剂溶穿的办法,造一个能容人矮身通过的洞来,至少是目前花费的千倍——她去哪里找这么多黄金?   小天道:【那边的天道提了个主意,问你要不要考虑激光切割器,综合花费比用化学制剂便宜,只要黄金五万两】   只要黄金五、万、两!   她当初搬空了雍池的小金库,才得了三万两黄金。   现在又去哪里发一笔两万两黄金的横财呢?   姜妙戈揉着发酸的眼眶,决定先回去睡觉。   红粉楼前面莺歌燕舞,她独居的小楼在竹林掩映下一派静谧。   姜妙戈沿着杉树而上,经过敞开的长窗,原路返回自己房中,经过床边时,脚步一顿,小心翼翼拉开了床帐。   只见床上的少年规规矩矩睡着,薄被拉到下巴底下,只露出一张如画的沉静面容。   姜妙戈恶趣味起,随手一拉,将床帐分开两侧,系在金钩上,这才又上了横梁。   她趴在横梁上,这下可以接着窗外明月光,看清少年睡梦中的面容了。   少年唇红发黑,睫长肤白,打扮起来应该像个漂漂亮亮的娃娃。   便在此时,姜妙戈脑海中红光一闪——原来少年是在装睡,却蓄了灵力来探听她的心声。   姜妙戈挑了挑眉,倒是没有遮掩。   所以床上装睡的玄烬便只听到,“待到时机成熟,一定要给他穿上漂亮的小裙子”这种无耻之语。   少年睫毛颤了颤,迎着女孩过分热切的目光装睡,难度太高;却又不好骤然醒来,只能压着满腔愤懑,缓缓向内侧过身去,同时掐断了女孩不正经的心声。   侧身过去的同时,他疑心横梁上的女孩笑了一声。   次日玄烬醒来,却见房中已没了女孩身影。   宋元澈已恭候在门外。   玄烬看着空荡荡的横,吩咐道:“备车马,我要出行。”   玄烬来到通天高墙下,寻着昨日与姜妙戈一同来时的路径,果然在她曾经拂开花木处发现了一团被刻意用落花掩盖上的地方。   他弯腰,轻轻分开落花,就见原本光滑坚固、不能摧毁的高墙上,赫然出现了一处拇指大小的孔洞。   玄烬压住心中惊疑,透过孔洞看去——因为高墙实在太厚,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孔洞内只是一团黑。他尝试着递了一根细藤过去,竟递之无穷——这高墙究竟有多厚?还是说女孩已经“凿”穿了这高墙?   玄烬细细研究了半晌,又将落花原样摆回去,遮住了那处孔洞,想到姜妙戈时,心中更添惊疑。   四年来,雍国无数能人志士,都无法损毁逾越的高墙,她只是一见,当夜便能凿孔穿过——这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玄烬回来的时候,姜妙戈见的客人还没有走。   在宋元澈的安排下,玄烬进入了相邻的屋子。   花楼中总是有些联通的房间,客人在其中,可以清楚看到特定房间内的情形。   玄烬此时所在的房间里,便能在不惊扰姜妙戈的情况下,观察到她与客人的一举一动;听到她与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语。   来见姜妙戈的两位客人,正是玄烬要姜妙戈笼络的季白、姚紫。   玄烬透过墙上镂空的孔洞看去,见女孩正与季白双手交握,不禁眯起了眼睛——这倒是有趣。   的确是他授意姜妙戈去笼络这二员大将的。   只是女孩未免太卖力了些,以至于显得像是别有意图。 第21章 玄烬蹙眉,耐着性子听她……   姜妙戈心知肚明,自己对于季白、姚紫乃至于雍池的吸引力,都来自这张肖似妖后姜鬼的脸上。   在宋元澈四年来暗怀鬼胎的调|教下,原主的一举一动,也颇类妖后姜鬼的风情。   既然季白、姚紫等人是把她当替身,她就不存在什么良心问题了。   姜妙戈今日来见两人,开诚布公,摆出了自己设好的价码。   来的客人不要挤,排队拿号,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学妖后姜鬼抚琴,一首曲子十两黄金。   学妖后姜鬼吟诗,一首诗词十两黄金。(超过五十个字的,生僻字太多的,得加钱)   学妖后姜鬼煮茶,一壶茶水十两黄金。(自备茶叶泉水)   至于学着妖后姜鬼的风情万种,谈情说爱,花前月下,那是一刻钟百两黄金。   姜妙戈这是衡量过当下物价水平的,毕竟她这张肖似妖后姜鬼的脸,普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张来——除非是妖后姜鬼隔了通天高墙过来。   更何况,若是真正的妖后姜鬼在此,又岂会真陪着这些追求者玩游戏?   只是姜妙戈还是低估了她这个替身的价值。   听她说完之后,季白与姚紫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竞价起来。   季白道:“如此计费,未免繁琐。”   姚紫也道:“若是长相厮守,不知作价几何?”   姜妙戈一愣,她可是算好了,按照每日八小时工作制来看,若是以谈情说爱的价钱,六天下来,她就能筹集到两万两黄金,再加上原本有的三万多,就可以换出激光切割机来,打开通天高墙。   雍池的小金库也才有三万两黄金,他手下的大将竟然比皇帝还有钱吗?   季白见她不答,又道:“我出黄金万两,买下姑娘一天,可否?”   姜妙戈倒退一步,道:“所有的项目都在上面列着了。你该不会是想要……”   季白道:“你放心。”他顿了顿,刀疤脸上竟透出羞赧来,低声温柔道:“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而已。”   姚紫道:“我出黄金一万五千两。”他出价大气,又不似他看起来那么书生气了。   季白横眉,冷声道:“两万两黄金,一日。”   姜妙戈掐住自己手心,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姚紫心有不甘,却无力相争,黯然起身,道:“待哪一日姑娘得闲,我请姑娘喝杯茶。”   姜妙戈笑盈盈送他出了门,回头打量着掏了两万两黄金的季白大将军,一笑道:“季大将军,不介意先把诚意送来吧?”   玄烬回来看到的,就是姜妙戈已经验过黄金两万两,正在提供服务了。   姜妙戈因为是带着攻略魔尊化身的任务来的,所以一路上对其余的人都不曾留意。   此时与季白面对面坐下来,她才发现这也是个英俊的青年人。   只是因为常年征战,季白的肌肤晒成了古铜色,而脸上从眼角到嘴边留下了一道骇人的刀疤。   季白的讲述已经到了尾声,眼中含了泪花,他轻声道:“姜鬼,我睡里梦里也忘不掉你。”情到深处,他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姜妙戈的手。   姜妙戈想着他出的两万两黄金,露出专业的笑容,任由他虚握住了自己的手,柔声道:“我也一样……”她投入到角色中,“我也想着能与你相见那一日……”   “真的吗?”季白声音沙哑,惊喜而不敢置信。   姜妙戈忽然间福至心灵,道:“我听说你们陛下要你们破通天高墙南下,到时候我们就能再见了。”   “是……陛下的确说要我们领兵南下……只是要听从废帝调遣……”季白握着姜妙戈的手,在半日的相处下,已经全然把她当成了姜鬼一样对待,激动道:“请你等我。我一定会去见你。”   姜妙戈心中一喜,转而又有些好奇,垂首一笑,道:“究竟是我身上哪一点,叫你这样喜欢呢?”她也好奇那妖后姜鬼究竟有什么手段。   季白闻言,含泪的目中却闪过一瞬迷茫,痴痴道:“我也说不清……只知道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再也逃不掉了……”   好家伙,还是一见钟情呐!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季白面对肖似真爱的姜妙戈,略饮了几杯,便不胜酒力,醉倒睡去。   姜妙戈万万没想到,收了一日的费用,竟只用出半日的工。   她指挥着丫鬟放季白睡下后,叮嘱若是客人醒来再唤她,便翩然往自己房间而去,心里盘算着,用这五万两黄金换激光切割机,究竟值不值。   换得激光切割机之后,通天高墙的难题自然迎刃而解,但用大爱感化魔尊化身呢?   姜妙戈略有些烦恼,就她目前的了解来看,废帝还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小猫咪,丝毫没有被真善美感化的痕迹。   姜妙戈推门而入,就见少年正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发呆了许久。   玄烬在隔间看过了姜妙戈与季白相处的全过程,在她动身前一刻,提前回到房中,听到推门声,才缓缓转头看来,明知故问道:“小妙戈,你去哪里了?”   姜妙戈倒是没有隐瞒,道:“昨日派人去请季白与姚紫,被嬴山君半路截下来。他二人得到消息,今日又赶过来了。那日他们私下来找我的事情,雍池倒是没有罚他们。据说雍池这两日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这大约是施加了两道魅惑术后,带来的负作用吧。   玄烬蹙眉,耐着性子听她越扯越远,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启唇把话题拉回来,道:“你见了季白与姚紫,怎么说?”   姜妙戈想到入账的才两万黄金,喜上眉梢,笑道:“哥哥放心好了。”在她想来,玄烬关心的无非是笼络住两员大将之事,“我都跟他们说好了。他们都想早日南下见到姜鬼,自然会鼎力相助。有我在,他们都不会阻碍哥哥的。”   玄烬垂了睫毛,没有回应。   姜妙戈见他不像是高兴的样子,虽然这人情绪内敛,但也不至于高兴了反而冷淡,便问道:“哥哥还有担心之事吗?”   玄烬想到方才在隔间所见,那刀疤脸的将军季白握住她手诉衷情的模样。以他的了解,女孩若是想躲,凭借她的身手自然没有躲不开。   姜妙戈想着自己用大爱感化这厮的任务,上前一步,蹲在他膝前,仰脸望他,问道:“哥哥为何事烦心?”   玄烬却偏过脸去,虚扶她起身——他不喜欢被人从这个角度观察,因为自己所有的表情都会暴露出来。   姜妙戈便顺势站在一旁。   玄烬沉了一沉,慢慢开口道:“我要你笼络此二人……就中分寸,你需把握好——不要委屈了自己。”只听此时说的话,倒真宛如兄长了。   姜妙戈微微一愣,斜眼瞅他,一时没有吭声。   玄烬淡声道:“可记下了?”   姜妙戈不太懂他的脑回路——这是又要立关爱妹妹的温良好哥哥人设了?这便宜哥哥大概不太懂,立人设这回事儿,若是跟真实性情差得远了,等到崩人设那天,可真是惨不忍睹。   姜妙戈一面腹诽,一面笑眯眯道:“哥哥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仔细记下了呢?都刻到心上去了。” 第22章 除他之外,再无人知晓。……   玄烬闻言,清俊的双眉更深蹙起。   这就是女孩说话不正经之处。   她虽然口中说的是好话,但每每因为太过夸张,反倒叫人信不及,因不知她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   玄烬目光淡淡,往女孩面上一探便又收回。他有心想问通天高墙之事,却很清楚,不能打草惊蛇,若主动问,反倒叫他处境不利,因此只能暗中引导,等待女孩自己吐露。   “哥哥昨夜睡得好吗?”姜妙戈先问道:“身体可恢复了?”   昨日玄烬对雍池连用两道魅惑术,导致灵力空竭,异常虚弱。随后又因为要维持住这两道魅惑术,他不间断得大量输出灵力,根本得不到休息。这种状况直到入夜之后,才略有好转,大约是雍池入睡之后,维系魅惑术所需要的的灵力有所下降了。   玄烬不知她这样问,在关切他身体之下,还藏了别的什么意图,因此只谨慎道:“似是比昨日好些了。”   姜妙戈昨夜研究破解通天高墙之法的时候,还挑了几本社会心理学的书,翻了翻看要怎么对待有精神问题的人。虽然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正常,甚至还有几分病弱,但他的真身要捏碎太阳、使天地俱灭的那一幕,给姜妙戈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所以姜妙戈并不过分的,暂且把他划到了“精神存在问题人士”之中。   书中给出了很多治疗方法。   姜妙戈从中总结,当下可以实施,又不会带来负作用的,有三条。   一是多晒太阳;二是接触大自然;三是养宠物。   红粉楼花圃中,玄烬握着女孩塞来的短柄铁锹,顶着温煦的太阳,立在百花丛中,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姜妙戈倒是很适应,自己戴好了斗笠,抬了另一只,示意少年低头,要给他戴上。   玄烬握着沉甸甸的短柄铁锹,一时没有动。   姜妙戈便踩上一旁的石阶,踮脚给他戴上红绸覆面的斗笠,笑道:“我特意选了一个最好看的。红色果然衬哥哥。”   花圃中的百花,原是供给楼中姑娘日常使用的,或摆设,或簪发,都新鲜好看。   姜妙戈已经兴致勃勃挥动铁锹,为各色鲜花松土。   玄烬错后她半步,也仿照她的样子去做,只是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她究竟用意为何?   玄烬从前是玄国皇太子,一举一动都有人侍奉,不曾劳动过;等到沦为废帝,虽然精神上遭受凌|辱,身体上遭受摧残,但也没有人要他下地劳作。   所以拿起铁锹,这在他还是第一回 。   姜妙戈一开始是为了攻略任务,带玄烬来花圃劳动,晒晒太阳,接触一下大自然。但是来到百花丛中,她原本对花草的喜爱之情,不禁被激发出来,东边松土,西边浇水,忙碌之中,已然忘怀了任务,沉浸在侍弄花木的快乐中了。   玄烬跟着她的步调,原本满心的疑虑,也不知不觉中淡去,手上动作随意,时不时抬眸望一眼前方忙碌的女孩。   百花之间忙碌的女孩,脸上看上去没了平日的机灵狡猾,显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天真之感来。   若果真有这样一位妹妹,似乎……也不算太坏?   小天道:【这是蔷薇!我好多好多年没有见过蔷薇了!没想到魔尊的幻境中竟然还保留着】   姜妙戈:【魔尊做的这个幻境,有点过于真实了啊。我怎么感觉像是真实的世界呢?】   小天道:【其实说是真实的世界也不错。这是魔尊还未飞升前的经历,他稍加变动,便成了这真实的幻境】   姜妙戈:【你是说,这个幻境是根据魔尊从前真实的经历编织的?】   小天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支吾了两声安静下来。   姜妙戈倒是并没有很在意,因为小天道突然出声,思绪从劳作中转移出来,又飘到了任务上面。   姜妙戈:【话说这个用大爱感化魔尊化身的任务,有没有进度条啊?】   小天道怯生生冒出来:【进度条?我知道的,最近我们天道也在对系统进行数字化升级。我还在学习中……】   姜妙戈:【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   小天道:【……是这样没有错。】   姜妙戈:【那我要怎么判断他有没有被感化啊?】   小天道:【……可能只能根据人的常理去判断了。】   姜妙戈:【魔尊是能用常理去判断的吗?】   小天道:【……】   姜妙戈语重心长:【小天道,你得快快成长起来啊】   小天道:【我会努力的,妙戈姐姐!】   此时已近正午,初夏的阳光暖融融显示着它的威力。   姜妙戈蹲在花丛中,虽然头上戴了斗笠,背上却好似滚着火盆,回头看一眼玄烬,见他因为炎热、面色比斗笠上覆的红绸还要艳丽,便起身笑道:“差不多了。哥哥热坏了吧?咱们进屋歇一歇。”   玄烬正给一株倒了的百合花扶起来,垂眸道:“待我绑好这一株。”动作仔细而又耐心,倒像是全情投入了。   姜妙戈微微一愣,站在一旁,多看了他两眼。   等到两人都回到屋内,姜妙戈痛饮了一杯冰井里冻过的酸梅汤,长出一口气,舒服得缩在玫瑰椅上,靠着椅背,光明正大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玄烬穿得规整,也在日头下劳作了半日,此时额上鬓角都沁出了汗珠,饶是如此,仍是端起温热的清茶,不疾不徐,缓缓啜饮了一口。   虽然今时沦为阶下囚,他的一举一动,仍透着昔日为储君时良好的仪态。   姜妙戈从袖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测试题目,笑眯眯道:“我问哥哥几个问题,哥哥需如实作答。”   玄烬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慢悠悠用杯盖拨弄着浮茶,不置可否。   姜妙戈这可是从精神状态自检题库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几道相关内容,此时问来不算突兀,又能了解少年目前的精神状况。   “哥哥,你见到陌生人的时候会紧张吗?”姜妙戈语气温和问道。   玄烬把玩着手中茶盏,没有应声。   “一个人的时候会感到恐惧不安吗?”姜妙戈换了个问题。   玄烬仍垂着睫毛,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有听到。   姜妙戈并不气馁,换了第三个问题,“若是有人向哥哥求助,哥哥会感到不耐烦吗?”   玄烬明白,若是自己不开口,女孩会一直问下去。   他终于抬眸,淡淡看了女孩一眼,道:“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姜妙戈笑道:“想了解一下哥哥的内心世界呀。”   玄烬目光疏淡,启唇时似乎欲笑,说出来的话却极为无情,“为什么要来了解我的内心世界呢?”   他的内心,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无关联。   姜妙戈一噎。   她端详着少年面上神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口中笑道:“我与哥哥相认日短,分隔日久,想要了解哥哥,也是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吗?”玄烬咀嚼着这个词。   实在抱歉,他早已忘却了什么叫人之常情。   姜妙戈扬起笑脸,道:“哥哥现在愿意回答了吗?”   玄烬轻声道:“通天高墙未破,我的心神都在这上面,实在无心作答。”他露出一个诚挚而又歉意的笑容,叫人不忍苛责。   姜妙戈也不是吃素的,婊里婊气的笑道:“可若是不能了解哥哥,我也无心思虑通天高墙之事呢。”   这就成了僵局。   玄烬的诉求是先破通天高墙,而姜妙戈的诉求是先感化他。   静了一瞬,玄烬垂首又啜饮了一口清茶,再抬眸时仿佛方才一场机锋不曾发生过,轻声道:“小妙戈想问什么?”   他的猜忌与不悦,都隐藏在微微上翘的唇边。   除他之外,再无人知晓。 第23章 镜中的少年,站在女孩身……   姜妙戈便把方才的三个问题,又复述了一遍。   玄烬态度倒是配合,一一回答。   “哥哥面对陌生人会感到紧张吗?”   “不会。”   “哥哥一个人的时候会感到惊惧不安吗?”   “不会。”   “若是有人向哥哥求助,哥哥会觉得不耐烦吗?”   面对第三个问题,玄烬稍微沉吟了片刻,大约是再答出一个“不会”来,有敷衍之嫌,因此想了一想,道:“不曾遇到过。”   “不曾遇到过?”姜妙戈一愣,道:“没有人向哥哥求助过?”   这四年来的,的确不曾有过。   姜妙戈也明白过来,笑道:“那若是我求哥哥帮忙呢?哥哥会不耐烦吗?”   玄烬手指在温热滑腻的茶杯外沿抚了一抚,似乎是设想了一番,然后答道:“不会。”   姜妙戈摸着下巴思索起来,从答题状况来看,魔尊化身的精神状况似乎也没有想象中危险啊。   姜妙戈又问道:“哥哥有时候会有伤害自己的冲动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玄烬微微蹙眉,仍是配合答道:“不会。”   姜妙戈探身向前,盯着他看,紧追着又问道:“那会不会有伤害别人的冲动呢?”   玄烬垂眸,又啜饮了一口茶水,不答反问,道:“在小妙戈看来,我是这样的人吗?”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自伤之感了。   姜妙戈无奈挠头,道:“是我说错话,哥哥别往心里去。”   魔尊化身若真是个十恶不赦、横行霸道的主儿,她满可以凭借武力把人给打服了。   但魔尊化身,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又漂亮又病弱的矜贵少年啊!   她现在说话语气重了,都要觉得不忍心了。   明知道是一肚子坏水的小猫咪,仍是会被它眨眼的样子迷惑。   姜妙戈有些泄气得吹了口气,喷得自己额前的碎发一飘一荡。   玄烬看在眼中,以女孩的一举一动来看,怎么都不像是被宋元澈亲手调|教了四年的花楼中人。   他不动声色,同时对她保持了十足的耐心。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通天高墙上,他今日亲见的那一处孔洞。   自这通天高墙现世以来,四年时间里,雍国皇帝雍池召集了无数奇人异士、尝试过了千百种稀奇古怪的办法,火烧斧砍,都算是寻常的——如此兴师动众之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用任何方法在这通天高墙上留下一丝痕迹。   而眼前这个女孩,昨天第一次见通天高墙,半夜偷偷潜出,不知做了什么。   等到次晨他赶到的时候,那通天高墙上已经有了洞穿的痕迹,就在昨日他们同去的地方。   这姜妙戈既然有能力在通天高墙上“凿”出这样一个小孔洞来,自然也有能力“凿”出一个足以通行兵马的大孔洞。   就因为这个,玄烬此时对姜妙戈有着无穷的耐心。   他不会再表露自己对逾越高墙的迫切,那只会让他受制于人。   玄烬握着手中那一盏已经逐渐放凉的清茶,抬眸望向女孩,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度,“小妙戈还有别的问题吗?”   姜妙戈原本在苦恼得吹头发,闻言微微一愣,问道:“什么别的问题?”   玄烬悠悠道:“你说与我相认日短,所以想要多加了解。若是想了解我,只凭方才那几个问题可不够。小妙戈还有什么好奇的,不妨一并问来。”   如果说他从过去跌宕的生活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在与人交谈时,回答问题的人未必会给出真正的答案,但提出问题的人却往往会暴露他们的真实意图。   姜妙戈用手指梳理着被自己吹乱的头发,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扮演着“刚寻回亲哥哥”的妹妹角色,侧身避开玄烬的视线,走到梳妆镜前,一面梳理着长发,一面思索着——若她果真是历尽艰险才找到废帝的十三岁小姑娘,那么见到哥哥之后,她最想问的应该是什么。而这些问题,又能怎样佐助她完成任务。   玉梳梳理着发丝,分不清哪一个更滑。   姜妙戈原本在垂眸思索,不经意一抬眼,竟与玄烬在镜中对视了。   玄烬大约没想到她会忽然抬眼,此时从背后望着她的目光定定的、透着寒意。   一瞬间,姜妙戈忽然又想到了在现代养过的小猫咪。   只不过不是露出肚皮撒娇的小猫咪,也不是软软叫着要鱼干的小猫咪,而是与她玩耍时、偶尔进入狩猎状态的猫。   进入狩猎状态的猫,圆睁了眼睛,一眨不眨,眼神就是这样定定的锁在猎物上,无声无息缓慢接近,当它扭动屁股的时候,就是蓄力准备一跃而起的猎杀时刻。   那一刻,就算是巴掌大的小猫咪,也会让你想起它与山中之王,本是一家。   不知道玄烬怎样的举动,就等同于猫咪狩猎时的“扭屁股”,她也好早做准备。   姜妙戈想到这里,脑海中不受控制得浮现出少年趴在地上,像猫一样扭动腰肢、屁股随之而动的场景,撑不住“噗嗤”一声,笑倒在梳妆台前。   玄烬不防备她忽然抬头,撞见了自己不加掩饰的目光,正有些警惕,见她兀自笑倒,更觉不安,探究得望着她,低声问道:“何事发笑?”   姜妙戈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不敢再看他,怕一看就笑得停不住,口中道:“我想起开心的事情……”   玄烬见她笑得前仰后合,从最初的警惕不安,渐渐有些感叹。   在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欢笑。   十四岁之前,他是玄国的皇太子,一举一动要合乎礼仪。来到他身前的人,连呼吸声都不敢粗放,生怕冲撞了他。   而十四岁之后,他沦为阶下囚,所见之人,或鄙夷、或轻蔑、或仇恨、或贪欲,纵然笑的时候,也是讽笑、嘲笑、阴笑乃至于志得意满的大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畅快欢笑,口中道只因为想起开心的事情。   一时间,不知内情的玄烬竟有些好奇,她想起的究竟是怎样的开心事。   心随意动,玄烬动用灵力,探听姜妙戈的心声。   姜妙戈方才的遐想尾声还未褪去,脑海中红光闪起,她沉浸在笑意中并没有遮掩。   于是玄烬就听到女孩感叹道:“哥哥真的好像小猫咪啊。”   以及以这句话为中心思想的无数句感叹。   玄烬蹙眉,不堪吵闹,掐断了她的心声。   他像猫?   玄烬抬眸,看向自己在妆镜中的模样。   镜中的少年,站在女孩身后,明明青春正好,却双目幽深晦暗,像是藏了万古的秘密、隐了千载的仇恨。   女孩说他像猫——哪里像?他看不出。   姜妙戈止住笑意,回身望着少年,叹了一声,道:“哥哥生得这样美,很应该多笑一笑。”她又道:“哥哥什么时候笑一笑,想来通天高墙也会为之倾倒。”   玄烬清楚女孩又在说笑,但是她的话语中隐含了某种信息。   他暂时还不能破译,只记在心中。   姜妙戈走上前来,问道:“这四年来,我明知哥哥就在城中,却被困在红粉楼中,难以去见你。直到日前潋滟河上,我才寻了机会,与哥哥相认。”   玄烬安静看她。   姜妙戈望着他,目光诚挚,柔声道:“这四年来,我想过许多种与哥哥相认的场面,也想过许多种相认后与哥哥一起的生活。可是当我真的见到了哥哥,真的与你相认之后,我才发现,其实那些问题都不重要。我只想问一句……”   玄烬迎着她的目光——女孩目光锁定他的眼睛太久,像是撒谎的人在确认是否已经取信于对方。   他捻起腰上所系的环佩,握在手中细细摩挲着,借玉器的凉意缓和心中躁意,轻轻挑眉,表示自己静候下文。   “哥哥……”姜妙戈的声音放轻了,在夏风中显得格外温柔,“你现下快活吗?”   这不是玄烬预料中的问题。   她从一千个、一万个问题中,选了一个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   因为略有些出乎意料,玄烬又蹙了蹙眉,不答反问,淡笑道:“这算是什么问题?”   姜妙戈投入到好妹妹的角色中去,正如她投入到妖后姜鬼的角色中一样,认真道:“这是对我来说,世上最重要的问题。”   她又走上来一步,距离少年只有两步之遥。   这个距离,两人对面而立,已经近到让玄烬感觉不自在。   姜妙戈伸手,并不过分的,只是牵住了玄烬的衣袖,仍是一脸认真道:“我只要哥哥开心快活。”   玄烬再一次从女孩眼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女孩的眼睛,像是世上最温柔的两池湖水;她纤细的睫毛,好似湖边依依的垂柳。而他犹如从湖畔经过的旅人,偶一低头,便陷入了那静谧永恒、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湖水之中,甚而宁愿自己只是湖中的一抹倒影,不必风尘仆仆再赴前程。   他陷在女孩温柔的眸中,似乎忘却了时间。   就在姜妙戈几乎撑不住,疑心自己被这朵黑莲花看出了破绽的时候,玄烬终于又动了。   玄烬轻轻退开一步,淡声道:“原来如此。”   姜妙戈微微一愣——他是明白什么了?   玄烬摩挲着腰间所系的环佩,修长鸦睫缓缓落下,掩去目中神色,轻声道:“可是连我也不清楚……究竟什么能让我开心快活。”   姜妙戈闻言却是大喜,黑莲花肯打开心扉,这是一大进步啊!   任务完成有望! 第24章 宠物 昔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有废帝遛鸟……   是夜,玄烬与姜妙戈各怀鬼胎,“同屋异梦”睡下。   次晨,玄烬梦中惊醒,拉开床帐,先往横梁上看去,却已经不见女孩身影。他蹙眉,她昨夜难道又往通天高墙处去了?   待到他穿戴齐整,恰好姜妙戈推门而入。   女孩盘发短打扮,丝毫不见花楼姑娘的精致模样,此时脸蛋红扑扑的、额上有汗,脚上还踩了一双军靴。   “我早起去跑步了。”姜妙戈笑道,因为原主太纤弱,若不锻炼加强,便辜负了天道开挂给拉满的身体素质。   她顺着玄烬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军靴,随口解释道:“我昨日让季白将军送来的。那些绣鞋虽然好看,穿着在路上跑起来硌脚,还是军靴合适。”   玄烬敛了敛眉。他当初在雍池面前救下女孩,本就是打着用她笼络季白、姚紫二人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女孩做得如此……纯熟。不过见了两次,她驱使将军季白,已如上将御下。   仆从在隔间摆好了早膳,两人移步过去。   又是满满一桌佳肴,以蟹肉煎出的金银夹花平截,以羊脂炖甲鱼而成的遍地锦装鳖,以糟驴肉蒸就的一锅暖寒花酿驴蒸,另有青虾卷、玫瑰饼等小食,几乎要压塌桌腿。   鲜香四溢,热气腾腾。   玄烬又抬眸看了姜妙戈一眼,与她对面坐下来。她倒是很会享受,不知道还以为她不是花楼中人,而是来花楼的客人。   姜妙戈可没什么心理负担。   宋元澈把她当成摇钱树,她吃几顿好的怎么了?当然是尽情提要求。   她运动过后,饥肠辘辘,当下埋头苦吃,风卷残云般填饱肚子,舒服得叹了口气,然后一边喝汤消食,一边欣赏对面少年进食的美景。   什么叫秀色可餐?这就是秀色可餐呐!   姜妙戈很怀疑,少年是不是自幼一举一动,都是拿尺子比着教导出来的,经年之后已经浑然天成。他做的时候并不自知,对于看的人,却是莫大的享受。   玄烬本身对人间食物的需求就很小,只是为破通天高墙,耐着性子随她行动而已。他顶着女孩灼灼的目光,只慢条斯理进了半块玫瑰饼,便清茶漱口,结束了早膳。   姜妙戈没能尽兴,颇有些恋恋不舍得收回目光,起身往梳妆镜前,一面解着盘起的长发,一面笑道:“我给哥哥准备了礼物。”   “礼物?”玄烬非但没有惊喜,反倒生出警惕之心。   姜妙戈扬声道:“带进来吧。”   便有小丫鬟垂着头走进来,怀中抱着一只棕色扎小辫的西施犬。   为了更快完成任务,姜妙戈决定为少年寻一只合适的宠物。   虽然姜妙戈觉得少年很像猫,但在治愈这方面,狗的确是当仁不让。   姜妙戈已解开长发,悠悠荡荡走过来,接过那小狗,送到玄烬面前,笑道:“哥哥,你瞧这只小西施犬,可爱吗?”   玄烬上身往后一仰,不着痕迹看一眼女孩的笑脸,又看向她怀中吐舌热情的狗,摸不准她的意图,轻声道:“可爱……吧。”   “送给哥哥如何?”姜妙戈笑道:“以后都有它来陪伴你。”   玄烬蹙眉,在女孩探寻的目光下,又有意控制着舒展开。   四年的痛苦折磨之下,他厌恶一切会黏在自己身边的活物。   但这话不能对姜妙戈说。   玄烬垂眸一瞬,道:“你早上回来之前,楼主宋公子曾派人来请你,说是有要事相商。你不去见一见吗?”   毕竟还在宋元澈的产业里,姜妙戈闻言道:“哦,不知道什么事儿。那我先去问问他……”她看一眼怀中的小西施犬,往一旁的玫瑰椅上放下,笑道:“哥哥先跟它熟悉熟悉吧。”   “好。”玄烬曼声应道,目光一转,落在一无所觉的小狗身上。   宋元澈独居于一旁的另一栋竹楼中。   姜妙戈寻来的时候,宋元澈正在誊写用兵粮草所费,准备稍后呈给废帝过目。   “妙戈?”宋元澈见了女孩,有些惊喜,待看清女孩不修边幅的模样,又有些痛惜,此时不及责备,只笑道:“你原谅我了?终于肯来见我了?”   他以为自己执意送女孩入宫服侍皇帝雍池,惹恼了她,使得她回来之后不肯相见。   姜妙戈满脑门子官司,哪里知道他自己在开琼瑶小剧场,闻言就知道他要开启谈情说话小副本。无奈她不是原主,真没有这个雅兴陪他。   姜妙戈径直道:“废帝说,你早上派人去找我,说是有要事相商。什么要事?”   宋元澈明知废帝在她房中,自然不会派人去打扰,虽然不知废帝用意,却也不会拆穿。他为人机变,笑道:“我想见你,不就是头等重要的事儿吗?”   姜妙戈:……   姜妙戈只觉方才吃下的山珍海味,都要一股脑还给他了。   “没事儿那我走了。”姜妙戈干脆利落转身,打定主意,下次宋元澈要见她,不出一千两黄金是见不到她了。   宋元澈没想到她这样决绝,微微一愣,跟着她往外走,道:“妙戈,别走——”他大约也感觉到,女孩铁石心肠,不是往日那些甜言蜜语所能打动的,忙捡起正事来,“早上将军姚紫处派人来过,问你什么时候得空见他。”   姜妙戈这才放缓了脚步,笑道:“姚将军?只要他准备好黄金,我随时有空。”她回首,“宋公子也是一样的。”   宋元澈又是一愣,想到自己最挂心的问题,忙又问道:“妙戈,你与废帝是何关系?怎得……”怎得忽然把人领回来,还同屋住下。   这话他不敢问废帝,只好来姜妙戈这里探一探口风。   姜妙戈横眉冷声道:“怎么?我带他回来,耽误服侍雍国皇帝了吗?”   这事儿宋元澈到底气短。   况且,他还要利用女孩讨好雍国皇帝。近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雍国皇帝一直卧床不起,不知是染了什么时疾。他也不曾得到召见,更要抓牢了姜妙戈这条线。   宋元澈软下身段,低声下气道:“妙戈,我早已允诺过你。待此间事了,我便与你比翼双飞……”他垂首说了一堆情真意切的诺言,一抬头,发现女孩早已走得不见人影。   宋元澈:……   不是他的错觉,女孩的确性情变了。难道是因为女孩对他用情至深,受的刺激太大了?此时越无情,便说明当初对他越是情深。   宋元澈立在竹影之中,思绪又陷入了新的琼瑶小剧场。   姜妙戈回到自己房外,一开门,就见那小西施犬惊慌失措得蹿出来。她下意识俯身抱起小狗,走进去。   玄烬在她推门进来之前,刚用枕头盖好女孩遗留下来的几本奇怪书籍,此时起身相迎。   姜妙戈笑道:“以后让这只狗狗陪着哥哥可好?”   玄烬闻言没有拒绝,只趁着女孩低头逗狗的空当,冷眼盯着那只傻狗,缓慢逼近。   原本在女孩怀中乖巧亲人的西施犬,一见了少年,仿佛见了活阎王一般,惊慌吠叫着一跃而下,从还未掩好的门扉中蹿了出去。   姜妙戈:……   玄烬垂眸,清俊的眉间难掩失落,轻声道:“看来它并不怎么喜欢我……”   姜妙戈:【我怀疑这厮又想反攻略我,但我没有证据】   小天道:【毕竟是魔尊化身,小动物本能害怕吧】   姜妙戈叹了口气,安慰道:“可能是我刚才抱它的手法不对,惊着它了。哥哥别难过,不行咱们养只猫?”   猫也是一样,见了玄烬,跑得比刚才的西施犬还快,只留下了两根雪白的猫毛在半空中荡悠悠,像某种无声的嘲弄。   姜妙戈俯身去捉那两根猫毛,借此缓和略显尴尬的气氛。   她听到玄烬的声音,沉沉的,似一潭寒水。   “又是狗,又是猫,你究竟要做什么?”他问道。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红光闪起。   废帝竟是趁着她思考之时,发动听心术,蓄谋要探知她的用意。   姜妙戈牢记任务,反应很快,心中道:我只要哥哥平安康健,百岁无忧。   女孩的心声再次出乎他的预料。   废帝玄烬蹙眉,后退一步,坐倒在玫瑰椅上,清冷的目光盯着女孩俯身去捉猫毛的动作。   日光如金,在细尘半浮的空气中,耀在女孩近乎透明的指尖,仿佛有光从她指尖生出。   他听到女孩悠长绵密的心音。   “哥哥这些年来,一个人受尽苦楚,对人有戒备心是很正常的。哥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快活。听说养只猫、养只狗陪伴,人便能渐渐打开心扉。我只希望哥哥能试一试。我希望在哥哥身上,永远只有好的事情发生。”   玄烬闭了闭眼睛,直到女孩的心音转到什么宠物更可爱上,才止住了这一次的探听。   姜妙戈悄悄松了口气,偷眼向他看去。   少年闭目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修长手指拢着腰间所系的环佩,犹如入定高僧一般,常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甚至会疑心他的神思早已不在凡尘间。   这个话题就此中断。   用午膳的时候,姜妙戈与他闲谈了几句,见他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姜妙戈:【我的攻略应该有成功一丢丢吧?】   小天道:【我觉得有不止一丢丢,应该有两丢丢】   用过午膳,稍事休息,姜妙戈又出门跑步。   玄烬坐在窗边,望着女孩在小径上奔跑的身影,清冷双眸缓缓眨动了一下,女孩跑过拐角处,便不见了。   他原本以为养动物的事情就此搁下了,谁知道姜妙戈回来的时候,还命人送上来十几只笼中雀鸟。   姜妙戈笑道:“哥哥,猫狗会跑,这鸟在笼中可飞不掉。”   她的笑容带了一点小得意,明艳之至,拎着鸟笼的众仆从都低头不敢看。   玄烬仍端坐在窗下玫瑰椅上,也许是因为夕阳余晖,映得他那望着女孩的眸中好似也有了温度。   “哥哥选一只合意的吧。”姜妙戈素手一挥,气势不凡。   仆从纷纷摘去鸟笼上的遮布,上前请废帝挑选。   这些精细养出来的鸟儿,此时一个个并拢了翅膀,耷拉着脑袋,拼命往远离废帝的一侧钻去。   只有其中一只公画眉,因正是求偶期,大不畏死得引吭高歌,那叫的是荡气回肠、千回百转!   姜妙戈干笑两声,指着一只不知名的白色小鸟,道:“这只鸟乖巧,哥哥看着如何?”又令仆从带画眉鸟下去,因知少年喜静。   “不必。”玄烬开口,却是留下了那只画眉鸟,“就它吧。”   姜妙戈微感诧异。   玄烬选了那只画眉鸟,目光却锁定在女孩面上。这聒噪的画眉鸟,正如爱说话的女孩,他若是连这点磋磨都忍受不了,还谈什么复国报仇?   画眉鸟正可以磨炼他的心性,时刻提醒他,要以最高的耐心,包容这个身怀秘术的便宜妹妹——直到他得偿所愿那一日。   “哥哥,你确定选这只画眉?不觉得它吵吗?”   玄烬淡淡一笑,道:“你也觉得它吵吗?”   姜妙戈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但细品又品不出什么。   总之少年选定了宠物,就是一大进步!   她忙又叮嘱道:“那你要每天给它喂食喂水,还要拎着它出去遛鸟哦。”   玄烬听到“喂食喂水”的时候,还面色淡然。   “遛……鸟?”   他脸色似乎变青了一点点。   “对啊。”姜妙戈笑眯眯道:“它是你养的小鸟,你要对它负责呀。”   很好,就这样循序渐进,教导魔尊化身学会责任、学会关爱、学会放下仇恨……   玄烬抿唇,想到难以逾越的通天高墙,深吸一口气,虽然面带难色,仍是点头道:“遛鸟……我也不是不可以。” 第25章 一个有心惜花的少年,能……   姜妙戈跑步归来,站在竹楼最高层,临窗望向前方沿河堤柳树间穿行遛鸟的少年。   正是微风怡人的初夏晨光,花楼中的客人结束一夜的欢愉刚倒头睡下,河堤上稀稀拉拉走过三两个拎着鸟笼子的大爷,偶尔有卖花郎沿途叫卖。   少年素衣乌发,身量高挑,拎着鸟笼混在其中,立时把原本看起来悠然自得的大爷们衬得像是仆从了。   他走到这几日固定的一处花树前,熟稔得将画眉鸟笼挂在低处的枝丫上,面朝潋滟河,在巨石堆就、无人经过的观赏小桥上,盘坐下来。   姜妙戈凭借过人的身体素质,距离虽远,却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在那画眉鸟大鸣细唱的婉转歌喉中,姜妙戈望着少年河间巨石上临风独坐的背影,与小天道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姜妙戈:【这三天来,他给妙歌喂食、换水,还日日清晨带出去。虽然一开始不太情愿,但现在看起来简直是身体里住了遛鸟大爷的灵魂。他能对一只鸟有这样的爱心,我们的任务至少完成了有一小半了吧?】   玄烬说这只画眉鸟既然歌喉美妙,又是姜妙戈所赠,便取谐音,给这画眉鸟起了个“妙歌”的名字。   小天道比她还有信心,兴奋道:【妙戈姐姐,我觉得至少有一大半了!我真奇怪,你竟然能这么淡定!也对,你不了解魔尊原来的样子。我如果是个人,妙戈姐姐你现在就会看到我感动的泪水,比潋滟河还要澎湃。就算上界万仙都在此地,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魔尊化身能如此耐心对一只鸟。要知道在上界,魔尊身边没有一个活物——连落在他手中的仙,都无一幸免,运气差一点的飞灰湮灭,侥幸留下躯壳的,也成了无知无觉的傀儡,为他所驱使……】   姜妙戈:【咦?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太向往上界了……】   小天道:【别别别呀!妙戈姐姐,我们感化魔尊成功之后,上界就恢复美好了!况且这个幻境也是不能持久的。这幻境本来就是魔尊所造,为了收集最后欠缺的一点恶念。所以这通天高墙是他一定能突破的一道磨炼。等他自行突破之后,必然会把幻境中变成人间地狱,激发所有人的恶念。一旦他集齐恶念之后,幻境就会消失。到时候魔尊复位,毁天灭地,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姜妙戈:【这么说来,我们得把握好分寸。在他自己找到办法之前,就帮助他破开通天高墙喽?】还能额外刷一波好感。   小天道:【是的。魔尊化身两大心结,一是从未得到的亲情;二是遭遇背叛沦为废帝。你以妹妹身份出现,我觉得第一方面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献上你的忠诚。两方面感化他之后,幻境破除,我们就能回到上界啦!】   姜妙戈遥望着河间少年的身影,挑眉一笑:【你怎么只有两方面?我看人家的攻略文,都是要有爱情的。】   小天道很是嫌弃:【呸呸呸!爱情会带来嫉恨、痛苦与疯狂。一个正常的魔尊,我的世界就快毁完了。一个疯批的魔尊?我想都不敢想。】   姜妙戈被小天道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好,我知道了。】   姜妙戈:【我会为他打开通天高墙——待到时机成熟那一天。】   潋滟河边,悠扬高歌的画眉鸟暂时安静了,跳到笼中已经空了的小水杯前,换了另一种尖锐的叫声,近似于发怒,似乎在叫“没水啦!没水啦!”   盘坐小桥上的玄烬闭了闭眼睛,压下不悦,心知背后竹楼上女孩正在观察他,起身走到鸟笼前,动作优雅为画眉鸟添水。   那鸟儿歪头打量他,白眼圈外蜿蜒伸向两侧的蛾眉也随之微动。它扑着翅膀,叫声凶残起来,大概是催促少年快些。   玄烬垂眸盯着这只悍不畏死的傻鸟,冷森森道:“好妙歌,且看你还能唱到几时。”   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哥哥跟这鸟儿倒是玩得好。”   玄烬回头,就见女孩肩抗两只鱼竿、头戴草帽、手里还拎着一只木桶。   姜妙戈笑道:“我来陪哥哥钓鱼。”   两人复又在石头堆成的小桥上坐下来,身周是各色鸟儿婉转的歌声,迎面是饱含水汽的初夏暖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除了……   玄烬望着女孩从木桶中捧出来的、扭动着的虫子,握鱼竿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妙戈疑惑得瞅了他一眼,非常自然得把虫子挂在鱼钩上——虫子瞬间开肠破肚。   她随口道:“挂鱼饵呀。”   姜妙戈顿了顿,又抬眸看了少年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坏笑道:“哥哥,你怕虫子呀?”   玄烬绷着脸,坐得离她和木桶远了些,淡声道:“不怕。”   姜妙戈欺身上前,手中的虫子还在晃,吃吃笑道:“那你躲什么?”   玄烬上身后仰,冷淡道:“我只是觉得它们……恶心罢了。”   姜妙戈笑道:“那不就是怕虫子吗?”她又笑道:“我昨日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很会钓鱼的吗?你这么怕虫子,以前拿什么钓鱼呀?”   玄烬抿唇不语。   从前他为太子,自有仆从为他挂好鱼饵。   姜妙戈倒也没深究,探身捉过玄烬的鱼竿,利落得给他放好鱼饵,抛钩入水。   她与少年同坐垂钓,本不是为了河中鱼。   姜妙戈闲谈般,开口笑问道:“等回到玄国之后,哥哥想做什么呢?”   自然是报仇。   玄烬望着自己在河中的倒影,仿佛又看到澄碧的河水化为滔天血水。他听到自己心中鼓噪的杀意与痛恨,转头看向女孩时,唇角却带了一抹儒雅清淡的笑意,轻声道:“妙戈想做什么?”   姜妙戈见他不答反问,略有些不安,转眸向他看来。   少年认真望着她,黑嗔嗔的眸中映着天光云影,还有她的容颜。   “只要是你想做的,”少年笑意温柔,缓缓道:“我都陪你去做。”   小天道:【啊!这就是被感化后的魔尊化身吗?呜呜,他温柔起来真的好魅惑啊。我现在终于理解那些女仙是怎么被魔尊做成傀儡的了……】   姜妙戈:【闭嘴】   姜妙戈试探道:“哥哥就不想……”她斟酌了一下,“报仇吗?”   “报仇?”玄烬重又望向河中倒影,闻言如被针刺,瞳孔一缩,若有所思,口中淡声道:“在你找到我之前,我的确想过报仇。”   姜妙戈观察着他的神色。   玄烬垂眸轻声道:“不过这几日来,我又有了新的想法。就如这般,每日听着鸟鸣,与你同坐垂钓,春赏百花、秋闻桂香,不也很好吗?做什么非要与旁人争个你死我活,日夜煎熬于仇恨之中,不得安眠呢?”   他这话本是为了哄骗姜妙戈,但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也对自己产生了影响。   以至于他怔忪了一瞬。   在这短短的一瞬,他似乎真的在身边女孩陪伴下,度过了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平和安稳的一生。   姜妙戈恰好望见他这一瞬的神色,小心得放了一丝信任,眼珠一转,又道:“哥哥能这么想,自然是好。可果真如此……哥哥又为何一定要领兵南下呢?”   玄烬早有准备,道:“我自幼为玄国储君,如今虽然在敌国为质,却难忘昔日肩上责任。如今玄国为妖后姜鬼执掌,父皇也受她蒙蔽。据说她在玄国以活人为祭,以童男童女起邪术——我岂能置昔日子民于不顾?”   他又垂眸,清俊侧脸染上几丝感伤,“况且我在雍国,到底不过是苟且偷生……”   姜妙戈想到当初亲见雍池卸掉他肩膀那一幕,也能理解他复国夺权的迫切心情。   她望着少年在河水中微起波澜的倒影,一时没有说话。   虽然少年言辞动人、句句恳切,但她总觉得对这只满腹坏水的小猫咪,可不能只听他喵喵叫得动人。   姜妙戈心中还是有一丝不踏实。   但她暂时也没想明白,究竟少年怎样的举动,才能让她放心破开通天高墙。   一上午光景过去,姜妙戈得肥鱼两条,玄烬一无所获。   “哥哥不是说从前半个时辰可得一桶吗?”姜妙戈挑眉,看少年面色不对,又笑道:“哥哥别气馁,我分哥哥一条。”   玄烬往树下取鸟笼,没有说话,此时想来,从前垂钓,大约早有宫人放鱼于池中。   在他锦衣华服的储君生涯中,究竟还有什么是真实?   随后数日,姜妙戈便就近观察着废帝的养鸟生活,同时见缝插针关心他。   少年的口疮,在神药西瓜霜的治疗下,已渐渐好全了。   姜妙戈偶尔也引导他,要爱与和平,待到回到玄国之后,国泰民安不好吗?   玄烬静静听着,时不时开口,也是很赞同的样子。   姜妙戈还想再考察一段时间,小天道却已经催促起来。   小天道:【魔尊化身的灵力越来越强大了。时日久了,恐怕他自己就能打开高墙。】   原本维持对雍池的两道魅惑术,要耗费大量的灵力。但雍池病卧床上,大约相当于人在昏睡,一日醒来不过半个时辰。当雍池昏睡的时候,所耗费的灵力就大为减少。如此一来,玄烬体内积攒下的灵力就越来越充足。   姜妙戈:【再等两日看看。小猫咪心思多,不能尽信。】   次晨,姜妙戈又外出跑步锻炼,谁知半途遭逢夏日突至的暴雨。   她满头雨水跑回竹楼中,却见玄烬已不见人影。   姜妙戈不及细想,换下湿衣裳,沐浴过后,坐在梳妆镜前,慢慢擦拭长发。   玄烬便是此时回来的。   少年素衣湿透,乌发贴在颊边,越发显得面色病弱苍白。   姜妙戈歪头擦拭着半干长发,从镜中望着少年,笑道:“哥哥去哪儿了?”   玄烬走上前来,却是移步往窗边,口中道:“才从外面进来,倒觉得屋中气闷。”说着,先推开了长窗,才闪身去往侧间,沐浴更衣。   长窗一开,外面的风雨声便越发清晰。   好在风向背窗,倒没有雨水灌入。   姜妙戈挽好长发,如常坐到窗下的玫瑰椅上,探头望向雨景。   这夏日雨水不同凡响,天地都暗沉了颜色,河堤上的垂柳枝条柔媚摇摆,灰蒙蒙的潋滟江上不见一艘花船。   她看了半晌,目光由远及近,来到窗下。   她的窗下,就是她拉着少年一同耕作的花圃。   此时园中百花在大雨之中,开过了花期的便凋零了,正半绽的却越发明艳。   在花圃东南角,一顶木杆斜撑起的红色斗笠吸引了姜妙戈的目光。   那是她给少年的斗笠。   此时斗笠上的红绸,因被雨水打湿,而暗沉了色调。狂风暴雨打在斗笠上,丝毫无损斗笠下,那一朵颤巍巍的娇弱百合花。   姜妙戈认出了这一株百合。   这是那日花圃中,倒伏在地,由少年亲手扶起绑好的百合。   这样的一株百合,可经不起今日这场风雨。   少年方才回来时,湿透的衣衫有了解释。   她望着那朵娇弱的百合花,仿佛看到了少年顶风冒雨为它撑起斗笠的身影。   一个有心惜花的少年,能有多危险呢?   姜妙戈:【小天道,时机似乎成熟了。】   通天高墙,可以打开了。 第26章 “哥哥可以学猫叫吗?”……   前去打开通天高墙那一日,姜妙戈晨起盘坐在横梁上,清点自己的小金库。   截至目前为止,她的进项包括:雍池小金库三万两黄金,季白一日陪伴出工费两万两黄金,入宫那一夜从宋元澈讹来的黄金一百两,以及这几日姚紫偶来闲坐喝茶的出工费三千五百两。   而支出则包括:左轮手|枪一把,黄金百两;子弹两发,黄金两千两;溶高墙的化学试剂若干,黄金一千零一百两;酸奶、西瓜霜、书籍若干,合计黄金一百八十两。   所得减去支出,就是她现在的盈余,足有五万零两百二十两。   但价值五万两黄金的激光切割器一买,她的黄金储备就会锐减到只剩零头——二百二十两。   姜妙戈一阵肉疼,低头看了一眼窗下悠然喝茶等待的少年,总觉得自己等会儿若是不讨点甜头,简直要半夜气到踢被子。   玄烬察觉她的视线,抬眸和气道:“你醒了?”   虽然他举止如常,但姜妙戈硬是从中看出了一丝兴奋与期待。   昨日她做了决定之后,便告诉他雨停之后,就同他前去打开通天高墙。   姜妙戈想到自己即将损失的五万两黄金,可就没那么兴奋了,从横梁上一跃而下,拍拍手道:“走吧——趁着晨起人少。”   “言之有理。”玄烬颔首赞同,乖乖跟在她身后。   离开红粉楼前,姜妙戈交待仆从,“若将军季白、姚紫来时,叫他们稍等一会儿,我一两个时辰便能回来。”   她瘪了的钱包需要充血。   玄烬在她身后,只安静听着,目光隐蔽得观察着女孩侧脸神色,不做评判。   已是浓夏,出雍国都城二十里,满目尽是黏稠厚重的绿色。   通天高墙处的森森巨木,在藤蔓野花的缠绕下,硬生生长出了原始森林的气势。沿着被高墙截断的山势,榛莽之中,似乎积蓄着强大骇人的力量。   姜妙戈走在前面,寻着上次来时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花木掩盖了孔洞之处。   玄烬走在她身后两步处,看着女孩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知她究竟要如何破这通天高墙——难道与寝宫之中,她放倒皇帝雍池时一样?那日他在帘外窥探,只听到一声脆响,便见雍池倒下了。至今仍不知那日女孩所用的是何种武器。   姜妙戈俯身摸了摸那日在通天高墙上溶出的孔洞,因墙板太厚,既看不清、也听不到对面的情形,想了一想,道:“对面会不会有驻军?”   万一等下打开高墙,与对面的兵马面面相觑,那就尴尬了。   到时候不用雍国领兵南下,玄国兵马先北上,岂不是滑稽?   玄烬淡声道:“不会。”   姜妙戈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又不能逾越高墙。   玄烬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高墙出现已有四年,两国都清楚对方难以突破杀来。雍国兵强马盛,尚且不曾驻兵。玄国……”他微微垂眸,“自我一去,朝中必然是绥靖一党占了上风。他们早有迁都南下、安享富贵的念头,妖后主政、轻贱人命,皇帝一心修仙、无心俗务,谁都不会想要驻兵此处、抵御强敌。更何况玄国豪族四起,赋税都到了他们手中,国库空虚,也养不起兵了……”他说到此处,轻轻一叹,止住了话头。   姜妙戈听得有些发愣,当少年谈起兵戈国事,才得以窥见他作为储君长大的素养。   他分明还是那个看上去有几分病弱的少年,然后胸中所怀天下,却迥异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少年。   姜妙戈回过神来,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挪开,有点干巴巴道:“哦,好吧。我试试把这墙打开。”   话音未落,她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座数控激光切割机、采用了飞轮电池。   玄烬望着凭空出现的奇怪机器,黑眸中闪过一丝震撼,面上却仍是平静。   他转眸看向女孩。   姜妙戈绕着激光切割器转了一圈,翻出说明书看了看。   “先找颗树试试吧。”姜妙戈一面嘀咕着,一面调节着机器与旁边大树的距离。   玄烬甚至没有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女孩拍手道:“好了。”   他有些疑惑。   姜妙戈伸臂,细白的手指在一旁巍峨的大树上轻轻一抵。   大树轰然而倒,化作了数十块整齐的木料,“哗啦啦”倾泻在林间藤蔓间。   “数控的就是先进呐。”姜妙戈吹了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木屑,这次调转机器,对准了通天高墙。   她摸着自己花了五万黄金换来的机器,想到晨间横梁上计算花费时立下的愿望,忽然止住手上动作,扭头向少年看去。   玄烬还处在方才所见的震撼中,正在猜想女孩这是什么神奇法器,一抬眸对上女孩灼灼的目光,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哥哥,”女孩开口,笑意中带着诱哄的意味:“哥哥可以学猫叫吗?”   玄烬:!!!   姜妙戈歪头柔声道:“只要哥哥这样‘喵’一声,我就为哥哥打开通天高墙哦。”   少年俊颜红透,黑眸上憋出了一层雾气,薄怒之下愈发动人起来。   在女孩半是期盼、半是调笑的目光下,少年俊颜先是红透,慢慢竟有转紫的迹象。   过通天高墙,报仇雪恨,是废帝玄烬深藏心中的秘密。   虽说大丈夫能伸能屈,为了手刃仇人,便是忍受胯|下之辱也不在话下……   他虽昔日是玄国万人之上的储君,但沦为废帝这四年,在雍池百般折辱下,也学会了卧薪尝胆、以图后事。   但是,面对女孩含着笑意的明眸,那一声猫叫堵在少年喉间,无论如何都无法冲出口中,发声于外。   姜妙戈倒是懂得见好就收,羞涩的少年固然是美景,但若是迫到他“恼羞成怒”便不美了。   姜妙戈有些惋惜得内心一叹,目光流连在少年雾蒙蒙的双眸间,笑道:“我同哥哥玩笑罢了。”   玄烬:……   姜妙戈无辜道:“难道哥哥当真了吗?”   她转身从配套的设备中摸出两个护目镜,先给自己戴上,又递给少年。   虽然激光是不可见光,但等下切割钢铁的时候可是会火花四溅的。   玄烬面上红潮未褪,也学着女孩的样子,戴上了护目镜。   姜妙戈把机器调整到高墙前,来到数控台前,小心翼翼操作起来。   无形的激光打到钢板上,过分明亮的火花跳跃出来,仿佛一簇簇烟花。   一刻钟之后,厚逾两米的通天高墙,开了一扇足以通行人马的大门。   玄烬按着面上奇怪的“护目镜”,难掩内心震撼。   “成啦!”女孩又拍手笑起来。   玄烬上前,透过洞开之处,是另一处林木苍苍的天地——两步越过去,就是玄国!   “怎么样?我特意切得高了些,这样马匹也好通行。”姜妙戈有些得意得摸摸鼻子,看来不只男人在美女面前有英雄情结,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玄烬闻言抽身,解下护目镜,转眸看向女孩——她立在那威力惊人的法器旁,眉开眼笑,像是天真的少女在炫耀她鬓边的美丽花朵。   他内心已深为惊骇,大为忌惮,只面上不露,犹笑道:“多谢。”   姜妙戈笑道:“还要再开几处吗?”   玄烬摇头道:“待到行军前再动,免得打草惊蛇。”   他已经确认女孩能打开通天高墙了。   “哦。”姜妙戈答应着,上前拉扯着附近的藤蔓,堵住才打开的通道,笑道:“藏好了,可别给什么人发现了。”想了想,又有些惋惜道:“可惜不能收门票。”   若开了此通道,作为两国贸易之处,来往收取关税,岂不是能大大赚上一笔?说不得一年就能赚好几万黄金。   姜妙戈一面藏洞,一面浮想联翩。   玄烬瞥一眼不远处那安静下来的法器,又看一眼躬身在自己身前、全无防备的女孩。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上位者惯常的思维,一个不能完全掌控的人,迟早会是心腹大患。若不是还有可用之处,当尽早除掉才是……   姜妙戈还沉浸在“英雄救美”的快乐中,掩好了通道,回身望一眼那巨大又巨重的激光切割器,有些苦恼该怎么处理。   这玩意儿可是足足费了五万两黄金啊!   她盯着那机器,想了一想,忽然道:“哥哥,你那个储物袋呢?我是说,你给我看过的那个荷包。”   玄烬微微一愣,伸手托起身前与环佩系在一处的淡紫色荷包。   这是他幼时那位半仙师父留给他的法宝。   姜妙戈上前两步,拍了拍激光切割器,笑道:“把这家伙装进哥哥的荷包里吧。”   玄烬又是一愣,盯着女孩,慢慢道:“你愿意把此物给我……收纳?”   这样威力无穷的法器,她为何不藏于袖中,就如那夜寝宫之中藏金砖,却反而要交给他。难道说这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也懂得怀璧其罪,因此献宝于君上吗?   姜妙戈根本没抓住重点,笑道:“对呀——哥哥的荷包能放下吗?”   “放,倒是可以放下。”玄烬仍是盯着她,思量着,声音有些低哑,“此物想必贵重,放在我这里,你……不担心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姜妙戈脑海中闪过熟悉的红光。   女孩明朗一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她望着他,眸中满是信赖,“是哥哥呀!”   玄烬听到女孩的心声,与她口中的话语,毫无二致。   “是哥哥呀。”女孩在心中如是道,纯粹的信任之上裹了丝丝的甜意。   姜妙戈脑海中红光又闪,知道是魔尊化身结束了对她心音的探听,然后她就见对面的少年轻笑起来。   她见过许多人的笑,也见过少年许多次笑。世人笑起来形形色色,少年从前的笑容总有一丝疏离、又或别有意图。   但此时少年的一抹轻笑,与她所见的笑容都不同。   少年眼睛在笑,像有无数细碎的星芒闪烁其中。   那双眼睛温温柔柔望着她,那笑意便透过她的眼睛,如一股温热醉人的清酒般涌入她心间。   姜妙戈险些醉倒在这一抹轻笑中,晕晕乎乎中,呐呐道:“哥哥哪里需要我来开路?哥哥一笑便可倾城。”   听了这样的傻话,少年眸中笑意愈深。   姜妙戈望着他,忍不住也笑起来,叹道:“哥哥笑起来真好看——很应该多笑一笑……”   在她最绮丽的梦境中,也不曾梦见过笑起来如此动人的少年。   魔尊化身,有两把刷子啊。 第27章 难道因为女孩的态度,他……   两人离开通天高墙,穿过榛莽密林,前往林外乘车。   姜妙戈解决了一大问题,虽然钱包瘪了,但心情却挺好,既然不赶时间,沿途看到招摇的野花,因本就生性|爱花,便时不时驻足观赏两眼、又或是嗅闻花香。   玄烬望着走在自己前面,活泼放松的女孩,若有所思。   若他有女孩方才所用的、威力巨大的法器,而他竟肯把此物交付给另一个人,若不是另有所图,那他对那人的信任该有多么深重?   他想象不出。   自那日潋滟河初见,女孩一跃入水,托着半块玉佩来到他面前起,她的所作所为,至少看起来都是为他好的。   他暂且没有看出女孩是否另有意图。   虽然他不曾真把她当成妹妹对待,但看起来,这女孩却像是真认他为兄长了。   “哥哥!”前方女孩忽然回身望来,她指着一丛白色小铃铛般的花,惊喜叫道:“这里竟然会有一丛铃兰花!快来看!”   她在现代开过花店,对各类鲜花价格都熟稔,包扎精美的一小束铃兰就作价千元,像婚礼上新娘手持捧花都要万元起步了。   而在此地,一大丛铃兰花就这样静静开在林间,若不是二人来此,恐怕无人知它盛开,也无人知它凋谢。   姜妙戈把圣母玛利亚与耶稣的故事,换了个说辞,对玄烬道:“传说从前有位女仙子,因为见她儿子受苦,忍不住流泪,泪水就化作了铃兰花。”   玄烬三岁就不信这等传说了,瞥了一眼女孩的笑脸,却也没有泼冷水,不露痕迹得探问道:“哪里听来的?莫不是从前道观里的女师父讲给你听的?”   姜妙戈眼珠一转,道:“记不清了。哥哥不觉得这花的来历很感人吗?”   玄烬忍了一忍,还是没法违心吐出“感人”二字。   姜妙戈看他神色便清楚,顺势握了他小臂,呜呜假哭道:“若是我成了仙子,看到哥哥在人间受苦,也会流泪的。到时候我的眼泪也会变成一种花……”   玄烬面上一僵,被她握住的手臂定格在半空中。   姜妙戈一撒手,大笑着转身跑了。   她完全是在逗乐。   玄烬望着前方嘻嘻哈哈跑远的女孩,只觉她仿佛是一团调皮的轻烟,忽然冒出来迷人的眼睛,等人伸手去捉的时候,她又消散了。   姜妙戈一边得意笑着往前跑,一边还回头看少年的反应,便顾不及脚下,被横伸的藤蔓绊了一脚,眼看就要摔倒。   玄烬看在眼中,在女孩栽倒的瞬间,道:“小心——”话音未落,就见女孩动作神速、伸臂搂住一颗杉木稳住了身形。   姜妙戈也是吃了一惊,好在身体素质拉满,只手心在杉木树皮上蹭破了点皮。   她皮实得笑着甩了甩手,不当回事儿得继续走路。   玄烬至此才察觉,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是提着心的。   少年慢吞吞走在后面,神色变化莫测——难道因为女孩的态度,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兄长角色?   两人回到红粉楼的时候,日未过正午。   而将军季白已经在雅间等候了。   姜妙戈正需要给钱包充血,便对玄烬道:“你先回房,我去见人。”   玄烬蹙眉,见她转身就要走、倒像是迫不及待,不知为何,一时立在楼梯下方,没有让出路来。   姜妙戈垂眸望着他,卖好笑道:“这不是要完成哥哥交给我的任务吗?”   她说的是此前玄烬要她笼络季白、姚紫之事。   玄烬抿唇,道:“我看你已经完成的很好了。”   那日他在雅间隔壁所见,这两位将军可是为她神魂颠倒,都愿意领兵追随。   姜妙戈笑道:“真的吗?”像是得了夸奖有些高兴,却又道:“那我还是得去见人呐。”   “为何?”玄烬淡声道:“纵然你今日拒绝见他,对方忠心想来也不会动摇。”   姜妙戈笑道:“我得赚黄金呀。”   玄烬想到那日寝宫所见,女孩搬空了雍池的金库。   他若有所思,轻声道:“依我所见,你不该缺钱才是。”   姜妙戈不知他为何忽然阻拦,难道是方才两人同行太投契了,现下自己突然离开,少年觉得落了单?   雅间的仆从远远走来,是种无言的催促。   姜妙戈想了想,在少年耳边低声道:“我需要黄金,才能换出打开通天高墙的机器。明白了吗?”   玄烬瞳孔微张,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姜妙戈见仆从已走过来,便直起身子,用哄孩子的口吻笑道:“你先回房跟妙歌玩着,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在少年肩膀上,安抚性得拍了两下。   玄烬:……   玄烬来到竹楼下,门前紫薇花树上挂着的鸟笼里,画眉鸟妙歌一见他便凶狠叫起来,边叫边用翅膀扑打着缺粮少水的两个小瓷杯。   玄烬站在鸟笼前,静静看它闹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一转身先往花圃去了。   鸟笼中妙歌的叫声顿时少了凶恶,多了哀婉。   玄烬走到花圃深处,从木杆上捡起淋雨后又晒干了的红斗笠来,目光扫过底下安然无恙的百合花,忽然莞尔,轻声道:“待来日孤复国雪耻,当记你首功。”   他进入竹屋前,走过鸟笼所在,想到女孩回来时多半会看到,到底耐着性子给那聒噪的公画眉添了粮水,甚至顺手把红斗笠给它盖在鸟笼顶遮阳。   公画眉妙歌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弄懵了,瞪着两只小黑豆眼,瞅着少年竟不敢乱叫了。   正是午膳时分,虽然姜妙戈不在,楼中仍是按照她今日来的要求,摆上了一桌山珍海味。   玄烬孤对满桌美食,轻轻转着手中茶盏,觉出房间里的岑寂来。   从前他习惯了一个人,因而总觉得女孩吵闹。   近日大约是习惯了女孩吵闹,反倒不习惯独处一室了。   自来红粉楼,每到用膳,总是有女孩相陪的。   她总是狼吞虎咽一番之后,就盯着他看,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羞涩。   此时……   玄烬捏着骨瓷的茶盏,想到女孩正陪着将军季白、大约也正在说笑,忽然感到一阵心浮气躁,连口中的清茶也不再有回甘。   玄烬蹙眉,搁下茶盏,捏了捏眉心——他大约是被女孩扰得起了躁意。   他起身,转入内室,来到女孩不曾用过的书桌前,摊开笔墨。   写字静心,是他经年来的习惯。   一个“静”字才写了一半,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这断乎不是女孩回来了——她几时会敲门才进来。   玄烬手中不停,屏息不应,直到将这个“静”字沉沉写完,才开口缓缓道:“进来。”   来人乃是红粉楼的主人宋元澈。   “陛下,”宋元澈躬身进来,面上难掩担忧之色,“事情有变。臣今日得到消息,雍国黑狼部得知陛下将领兵南下,已星夜自极北之地赶来。”   玄烬眉宇间显出凝重之色来。   雍国的黑狼部,其实并不听令于皇帝雍池,他们所驱使的黑狼,乃是经过姜鬼法术改变过的,动作极快,能安然无恙从齐发万箭之中寻到空隙偷生,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黑狼只服从这支军队,这支军队又只服从于他们的首领——少年狼鑫。   而世人皆知,狼鑫只会听令于能打败他的人。   上一个打败他的人,便是妖后姜鬼。   宋元澈觑着废帝神色,轻声道:“狼鑫领兵前来,是要前去赴妖后召唤的。陛下若能打开高墙南下,狼鑫自然也能领兵跟随。届时妖后驱使狼鑫,与咱们为敌……”   雍池帐下二十四部大军,亦难敌黑狼军。   更何况还有妖后操纵玄国的兵力。   这一仗,毫无胜算。   宋元澈也觉棘手,叹道:“若是有人能如妖后一般,打败狼鑫,使他俯首称臣……”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便咽下了后面的话。   玄烬亦知黑狼部难缠,此时握环佩在手中摩挲,思量着道:“我知道了。”   待到宋元澈退下许久,玄烬一直立在窗前,思索破局之法,却见楼前河堤的垂柳间,一对璧人挽手款款走来。   男的古铜肤色、刀疤脸,正是将军季白;女孩长发飘飘、巧笑倩兮,不是姜妙戈又是哪个?   两人走到楼下时,女孩仰头望着青年,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对方垂眸看她、竟是挪不开视线。   玄烬眯了眯眼睛——为了……黄金么?   姜妙戈推门而入,就见少年又在窗前写字。她新入账了一笔不小的黄金,心情正好,笑道:“哥哥练字呐。”   玄烬笔尖一凝,却不理会她。   姜妙戈吐吐舌头,小声道:“这么专心?”她走到梳妆镜前,比量着自己的长发,闲聊般道:“哥哥听说黑狼部的事情了吗?”   玄烬本打算不理睬女孩,静气修心,听她提到黑狼部,却不能不理了,因淡声道:“黑狼部?”   姜妙戈倒是没在意,笑道:“对呀,季将军漏了口风,说要小心黑狼部。他们不听雍池的,也不听哥哥的,只听妖后姜鬼的,会是个大麻烦。”她忽然扭头,望着少年笑道:“若是我为哥哥解决了这大麻烦,哥哥要怎么谢我?”   玄烬一愣,搁下手中墨笔,望向女孩镜中面容,轻声道:“你有把握打败狼鑫?”   姜妙戈笑道:“哥哥亲眼所见,我既然能打开通天高墙,打败狼鑫也不是不可能呀。”她分析着从将军季白那里得来的消息,“我问过了,黑狼部虽然可怕,却也没有超出人的能力。他们只是能驱使黑狼,却并不会法术。既然是人,肉胎凡身,总是有弱点的。”   她与少年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姜妙戈又笑道:“我问的可仔细了,连狼鑫嗜饮美酒这样的个人喜好都问清楚了。季白将军说黑狼部后日便会抵达国都,我请他代为传话,邀狼鑫一战。据说狼鑫好战,从不会拒战的。届时只要我能打败狼鑫,便可为哥哥收黑狼部于囊中。为了完成哥哥的心愿,我可是竭尽所能了。” 第28章 在她面前,少年第一次褪……   狼鑫之名,天下人闻风丧胆,便是妖后姜鬼当初用他时,也是且用且防范,否则也不会在玄国与雍国交战之时,设计要黑狼部留在了极北之地。   可是此刻女孩口中,迎战狼鑫,仿佛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她所冒的风险,即将付出的牺牲,都是不值一提的。   玄烬望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御下之道,是他身为储君、自幼熟稔的。   世人皆有所求,便皆能为他驱使。   譬如宋元澈求权势,季白、姚紫求虚妄的情爱,寻常人求财求名……   可是他看不透女孩所求。   她显然不为财、不为利,若按照她自己所说,唯一所求便是他这个哥哥心中快活、百岁无忧。   玄烬不曾感受过亲情,自然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姜妙戈倒是习惯了少年偶尔的深沉,又转身,比量着自己镜中长发,道:“这头发也太长了,若与那狼鑫打斗时,可不方便。”   她从进入这具躯壳的第一天,便觉得这过臀长发不爽利了。   这样长的头发,生在别的美人身上,她只在旁观赏的时候自然是享受;但若是生在自己身上,要日日梳洗打理,就算有丫鬟服侍,也是极耗费时间的。更何况像她这样,时不时还要进入战斗状态的,更是一桩大麻烦。   “哥哥,你说剪到齐肩好一点,还是直接剪到耳根?”姜妙戈把长发一半揽到身前,对镜比量着剪后的长度。   玄烬闻言,又是一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管是在玄国还是雍国,只有大罪之人,才会受刑剪去头发,从刑罚严重程度上来说,自废除肉刑之后,割去头发的髡刑便是仅此于死刑的重罚了。   他望向女孩的背影。   她那一袭长发生得实在太好,如柔软丝滑的缎子般流泻而下,一半披散于身后,垂过她身下的圆凳;一半被她拢在手中。她几乎握不住那一半的长发,因她的头发实在太过浓密。   少女的发质又叫人艳羡,明明不曾沐浴,那黑发却犹如半湿,沁着独属于豆蔻年华的盎然生机,是少女身上一处曼妙引人的风景。   若是生在旁人身上,剪短一寸,怕都要叫姑娘家哭肿了眼睛。   可是坐在妆镜前的女孩已经翻出了银剪,当真准备要绞发了!   玄烬张口,喉结微动,却罕见得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剪到肩膀吧。剪到耳根,到时候蓄发尴尬期可不太美妙……”姜妙戈自己嘀咕着,她对于长发可没有古人那么看重,这玩意儿太长了可以剪,剪了还可以再长嘛。   姜妙戈先分了一缕头发,比至肩头长度,试了一下银剪锋利度。   轻微一声“咔嚓”,那缕长发轻飘飘落下。   玄烬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上前按住了女孩手中银剪,轻声道:“你要对战狼鑫,未必要断发。挽起来不也可以么?”   “挽起来哪有剪短了保险?”姜妙戈笑道:“若到时候打得激烈,他这么一拉我的长发,绕在手里转两圈,我岂不是要受制于人?”   玄烬无奈,道:“狼鑫亦是长发。”   “对呀。”姜妙戈吃吃笑起来,“所以我剪短了头发,他拉不到我的,我却可以拉到他的。我的胜算岂不是高上许多?”   与天下最强武力者的对战,在她口中,竟宛如街头斗殴一般儿戏。   玄烬又捏了捏眉心,在林间见女孩险些跌倒时,那种一颗心提起来的感觉又涌上来。   女孩忽然发出“嘶”的一声痛呼,放下了银剪,低头看自己手心。   玄烬下意识上前,也探头看去。   只见女孩白皙的手心上零星沁着血点,是上午在林中险些摔倒时,伸手拉杉木被树皮划破的痕迹。   她当时没在意,没想到后来沁了血,拿银剪用力一抵,便骤然疼痛起来。   姜妙戈吃痛,自己吹了吹手心。   玄烬低声道:“没有治外伤的神药么?”   姜妙戈得他提醒,笑道:“对哦,我倒是忘了。”她随手把银剪递给少年,道:“哥哥帮我剪发吧。”   玄烬接过银剪,轻轻挑起女孩一缕长发,沉吟片刻后,到底还是下了手。   黑狼部只听命于最强者。   他如今灵力尽失,女孩与狼鑫这一战,不得有失。   她既然舍得,他又何必阻拦?   只是他落剪的动作,略显凝重,边剪边收拢落发,将之结为一束。   姜妙戈却是什么都没想,换了几个创可贴出来,自己贴在伤口处,低头看着手心创可贴上面的小熊图案发笑。   玄烬望着女孩在镜中的模样,长发由迤逦委地,变为齐肩。   女孩原本极为柔美的身段,忽然显得明快英挺起来。   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得端详着女孩。   原来她有一双极活泼的杏眼,黛眉红唇,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唇边浮起浅浅梨涡,看起来就脾气很好的样子,整个人都泛着甜意。   从前女孩固然是美的,可她的美,不过是比花楼中的姑娘们都更美几分而已,对玄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此刻她为了完成他的大业,甘愿断发;而他亲手为她剪去了长发,那镜中梨涡浅笑的少女,忽然间活生生落到了他心中。   这不是花楼中任何一个姑娘。   这是他的……妹妹。   姜妙戈不知他为何忽然停了手,见只剩了两缕长发,索性夺过银剪。   “咔嚓”、“咔嚓”两声轻响。   最后两缕过臀长发,也剪到了齐肩。   眼见这两缕秀发要落在地上,玄烬伸手,将它们接住,仍归在那一大束长发里。   姜妙戈笑道:“收着它干嘛?哥哥难道还要卖头发么?等下让丫鬟当杂物垃圾收走就是了。”   玄烬略带责备得看她一眼,抿唇道:“女子秀发贵重,怎能如此?”   姜妙戈不以为意,打量着自己镜中的新模样,很是满意,笑道:“难道还要收藏起来不成?我可没这样的嗜好。”   玄烬微一沉吟,自储物荷包中取出一条紫色的缎带,扎起女孩的落发,随后又将这扎起的落发收入了荷包中。   他看了一眼女孩,见她正笑眯眯望着镜中的样子,不禁微微一叹。   她自幼无依无靠,稍长又流落在烟花之所,自然不曾受过寻常闺阁女子那样的照料。宋元澈虽然于她衣食无缺,却也不会教导她自珍自爱。   她当初大咧咧拉他同屋而住,见了他这个哥哥便一心对他好;他要她去笼络季白、姚紫,她一口便答应下来——恐怕根源都在这里。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丫鬟的声音轻轻响起,“姜姑娘,姚紫姚将军来见您。”   姜妙戈方才还在盘算,要对战狼鑫,怎么得换一套防爆服,据说他动作极快,那么一把能自动追踪的电|击|枪也是很必要的。换了激光切割器后,她穷得只剩了二百两多一点,今日虽然有季白给钱包输血,但还远远不够。   此时听说姚紫也来了,姜妙戈一跃而起,叫道:“我这就来!”   又一个大钱包来了!   玄烬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今日所见,女孩与季白挽手走来、宛如一对璧人。   未及细想,他已经攥住了女孩手腕。   姜妙戈不明所以,迷茫仰头看他。   女孩半仰素面,清水芙蓉,明亮的眸疑惑轻眨、红嫩的唇不自觉半张,豆蔻年华不知自己诱人之处。   玄烬则不同,沦为废帝四年来,他已阅尽世间黑暗。   他更清楚,在女孩身边时,季白与姚紫心中在想些什么腌臜之事。   当初用她笼络二将,是不得已。   如今却不值。   玄烬以目光描摹着女孩面容,眼前这黑发齐肩的女孩,不再是花楼里的哪个姑娘,而是他亲手为之落发的妹妹。   “别去。”   少年声音沉郁,不似从前。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环扣着女孩手腕的手指越收越紧。   在她面前,少年第一次褪下了病弱清冷的伪装,言辞举动皆强势不可违拗。   仿佛女孩的行为,与天地万物一般,生来就该为他所控。   姜妙戈感到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灼烫在她腕间肌肤。   她竟一时不敢擅动,只仰面看去,却见少年阴郁眉眼间,透出的强大威压,正如他那要捏碎太阳的魔尊原身。 第29章 一座金山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姜妙戈不知是哪里出了变化, 定定神,倒是没有挣扎,尽量镇定笑道:“不是告诉过哥哥了么?我得赚黄金换武器呀。”   “我给你。”玄烬居高临下盯着她, 环扣着她手腕的手指越收越紧。   姜妙戈又是一愣,以为他不清楚数额, 她要换的物品动辄就价值成千上万两的黄金, 可不是几个金元宝就能解决的。   她解释道:“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黄金。”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她竟有些不自在了。   “嗯。”   玄烬仍是直直盯着她,好看的眉眼间一派认真, 平静道:“我给你很多很多的黄金。”   姜妙戈半张了嘴巴, 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叫什么?最大的富豪竟在她身边?   玄烬见她似乎打消了去见姚紫的念头, 微敛了气势,拨弄着她那齐肩的短发,近乎呢喃道:“你要的,我都可以拿来给你。”   少年又露出了那种醉人的轻笑,语带蛊惑, 道:“只要你听话。”   仿佛是兄长在叮咛顽皮的小妹。   他轻笑时,那种迫人的气势便如春风下消融了的冰山。   姜妙戈试探道:“哥哥难道比季白将军等人还要阔绰么?”   玄烬轻声道:“你要看一看么?”   “什么?”   已是夜晚,淡白的月亮贴在墨色天空中。   两人再度来到了通天高墙处的密林中, 只不过这一次是姜妙戈跟随在玄烬身后。   白日的密林里百花齐放, 夜晚的密林却有些鬼影幢幢,好在有鸟雀与昆虫的鸣叫声, 冲淡了太过阴森的氛围。   玄烬走到一处巨树环绕下的灌木丛,停下脚步。   姜妙戈笑道:“哥哥的黄金,难道藏在这里?”   玄烬不答反问,道:“不管多少黄金,你都能收得下吗?”   姜妙戈只怕黄金不够多, 满口道:“这是自然。”   她原来世界的天道那么“拜金”,对于黄金,可是来者不拒。   玄烬不语,托起身前那枚淡紫色的储物荷包。   姜妙戈恍然大悟,“黄金藏在荷包里?”   就见少年两指探入荷包内,拿出来时,两指之间夹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微型金山。   那微小的金山,在完全脱离荷包的一瞬间,迅速胀大为一座巍峨的巨山,矗立于两人身前。   姜妙戈再向前一步,便能踏上金山。   金山之下,那原本的灌木丛,已都不可见。   想象一下晨起去爬山,当你站在山脚下,仰望着重重树影,与几乎伸入云端的山头——只不过姜妙戈此刻眼前的山,是金子打造的。   姜妙戈万万没想到,便宜哥哥口中的“许多许多黄金”,是直接给她拿出来了一座金山。   她被震撼到了,不可避免得露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扭头看向少年,颤声道:“这……该不会是镀金的吧?”   玄烬微微一笑,一脸平静得叮嘱道:“收起来吧,莫要给人看到了。”   这样一座巍峨的金山,纵然有密林遮挡,城中的人只要往这个方向看来,恐怕也能看到金山顶部的轮廓。   姜妙戈顾不上感叹,忙上前摸着金山一角,交给小天道去兑换。   眼前的金山一瞬间消失,而姜妙戈听到脑海中小天道报出的数字疯狂飞涨。   小天道也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尖叫声:【这黄金也太多了吧!一万两、两万两、三万两……】   它报出的数字在不断蹿升,最后定格在了黄金千万两!   姜妙戈屏住呼吸,内心流下了富裕的泪水:【我哥给了我黄金千万!】   小天道:【不不不,那是魔尊化身,你们不是真兄妹啊】   姜妙戈:【我不管,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我亲哥!】   一贫如洗的小天道只能发出虚弱无力的哼唧声。   姜妙戈第一次诚心实意感受到,有哥哥真好啊!   有了这千万黄金,她不但能买下之前看中的一套单兵作战装备!甚至还能拥有天道间允许交易的最高级别武器——激光炮!   姜妙戈望着少年,眼含激动的泪花,恳切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把那个狼鑫暴揍一顿!打得他心服口服!为哥哥拿下黑狼部!”   玄烬又是淡淡一笑,道:“这些黄金还够用么?”   若是从前,姜妙戈肯定要腹诽少年装逼,但此刻才收了人家一座金山,再看他就自带美化滤镜了,连声道:“够啦够啦!”   她眼珠一转,小心笑道:“我该不会把哥哥的家底给掏空了吧?”   女孩这等试探,对于自幼浸淫在权力场中的玄烬来说,自然是不够看的。   但是他并不介意让女孩知道,他手中的黄金还有许多。   玄烬低声道:“四年前,雍国南下,玄国不敌,仓促之间,我只能护下玄国宝物。”   姜妙戈明白过来,“你……该不会是把玄国的金矿都收起来了吧?”   玄烬蹙眉道:“时间紧迫,我也未能全部收入。”   姜妙戈:!!!   姜妙戈盯着玄烬腰间所系的荷包,这么说来,这个半旧的荷包中竟容纳着大半个国家的金矿!   玄烬望着视线黏在自己储物荷包上的女孩,眯了眯眼睛。   如此也好。   当初虽然用她笼络季白、姚紫二将,但她身怀秘术,若是与季白、姚紫关系太过密切了,也不利于把控。   玄烬又道:“当初你我二人的母亲被逐出皇宫,即便你有那半枚玉佩为证,玄晦也不会认下你的。”他深恨玄晦,不愿称之为父亲,只直呼其名。   姜妙戈这身份是假的,本来也没准备跟玄国皇帝玄晦相认,闻言“啊”了一声。   玄烬却又道:“但只要你忠诚待我,事成之后,我会许你公主之位。”   姜妙戈对于做公主没什么期待,刚得了黄金一千万两,心情大好,凑上来笑眯眯道:“做什么公主?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给哥哥做个小护卫,我就心满意足啦。”   甜言蜜语谁不爱听呢?   玄烬明知她说话夸张,仍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睨她一眼——得了一座金山,这女孩倒是乖觉了许多。   他这念头刚起,就见女孩搓着手指凑上来,贼兮兮笑道:“哥哥这荷包里的东西,我能取出来吗?”   玄烬:……   玄烬阴沉沉盯着她。   是他想多了,女孩跟乖觉这俩字压根就不沾边。 第30章 看看你的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姜妙戈倒是很会察言观色, 见状笑道:“开个玩笑嘛。”又道:“哥哥一日奔波两回,累了吧?我背您回去?”   玄烬:……   玄烬不理会她看似殷勤、实则讨打的询问,淡声道:“这荷包之内的物什, 只有我能取用。”   姜妙戈也猜想到了,这样的法器, 若是人人都能打开, 那谁还敢放心往里面藏东西?   她并不失望, 想到储存的千万两黄金,心潮澎湃, 恨不能立时换些高端武器出来, 忙道:“哥哥, 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通天高墙旁的密林中,再次消失了两人身影,不同的是,原本横生的一片藤蔓,此时都被某种无形的存在压实下去, 与平整的土地混为了一体,就像是这里原本飞来过一座高山,稍作停留又飞走了一般。   红粉楼, 姜妙戈所居的竹楼中, 灯火通明。   玄烬坐在窗边玫瑰椅上,垂眸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奇异食物。   姜妙戈不好意思得搓着手, 把酸奶、AD钙奶、QQ糖分成不同的三排,解释道:“不知道哥哥最喜欢什么,我都换了点出来。虽然酸奶只有一排,但绝对不是我小气——这玩意儿有保质期的。”   千万两黄金诶!   姜妙戈拍拍胸脯,豪情万丈道:“从今往后, 哥哥的酸奶,我包了!”   玄烬莞尔。   姜妙戈席地而坐,开始捣腾武器。   小天道:【你们世界的天道说,一套单兵装备要黄金五十万两。不过如果你肯出两倍的黄金,祂可以为你出一套特制的】   姜妙戈有千万两黄金的储备,区区五十万两算什么:【什么特制的?】   然后她就在脑海中看到了特制版的信息与图片。   “拜金”天道所说的特制版单兵装备,与普通的单兵装备,在实质上并没有区别,但是祂把迷彩服,换成了火红色。   火红的防弹头盔,火红的作战衣,火红的作战靴殪崋,就连配备的各色枪|械都一律涂成了火红色。   简单来说,原来世界的天道,祂卖了个皮肤。   众所周知,玩游戏就是为了买皮肤(并不)。   姜妙戈有钱,一拍大腿,买了!   更何况她后日与狼鑫的对战,是在大演武台上一对一,迷彩的颜色并没有用处。   全套的单兵装备,出现在姜妙戈面前的竹板地面上。   姜妙戈兴奋得打开来,摸起红火的防弹头盔,沉浸在自己即将迎来的女武神造型中,难以自拔。   玄烬垂眸望着她,轻声道:“这是何物?”   姜妙戈打开包裹,每摸出一样,就给他介绍一番,道:“这是防弹衣,穿上刀枪不入。这是夜视望远镜——”她举着夜视望远镜,交给玄烬,道:“你看看试试。”   玄烬依照她所说的法子,举到眼前,对着窗外的夜景望去,却见原本隐在黑暗中的花木人影,都变得清晰至极。   姜妙戈摸出配套的突击步|枪、狙击步|枪、甚至还有通用机|枪,作为一个军迷,兴奋的满脸通红,摸摸这个,摆弄一番那个,直叫道:“这也太完美了吧!”   玄烬见她坐在地上,虽然拿着威力无穷的法器,却像个得了喜爱玩具的小孩子。   他垂眸,认真吸着酸奶,暗想这个便宜妹妹偶尔还是有点可爱的。   接下来一整日,姜妙戈都窝在房中。   花钱!花钱!花钱!   这就是她一整天在做的事情。   她甚至换出了榴弹发射器、智能远程电|击|枪,还换出了冷兵器中的王者十|字|弩。   就是这么可劲儿造作,千万两黄金也只用了三分之一。   这样折腾了一夜加一整个白天之后,姜妙戈骤然暴富的兴奋劲消退了些,才觉出困倦来。   她看着缓步走进来的玄烬,扭头看一眼又已是暮色沉沉的天空,道:“我今日得早些睡下了。明日就该与狼鑫对战了,我得养精蓄锐才成。”   玄烬今日经由宋元澈,见了几名在雍国的暗部,心里也正盘算着交战之事,闻言淡声道:“那便早些歇息。”   姜妙戈把散了一屋子的武器收入大背包中,榴弹发射器有点太大了,放不下,便暂且交给玄烬收入储物荷包中。   她揉着眼睛,像从前几日一样,在横梁上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姜妙戈在睡梦中忽然感到一阵寒悸,仿佛在被人暗中窥伺一般。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睁眼就见对面长窗上倒吊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姜妙戈硬生生压下嗓子里的尖叫,冷静得摸出了藏在裹胸里的半自动手|枪。   而窗外那个人影仿佛知道她醒了,竟就这么推开了长窗。   因夏日气闷,长窗本就是半掩的。   长窗打开,少年明朗的笑脸露出来。   他竟是倒吊在窗户上方的,那团黑影,其实是他倾泻下来的长发。   “就是你要挑战我吗?”少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一跃而入。   他赤|裸着胸膛,胸前纹着巨大的狼头,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兽皮,身体健美壮硕。   “啊!”姜妙戈右手的枪没有放下,举左手象征性得遮在眼睛,透过指缝打量着少年的胸肌,口中道:“你是狼鑫?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狼鑫看着她那奇怪的举动,笑道:“你为什么要从指缝里看我?”   被拆穿的姜妙戈:……   姜妙戈仍举着左手,保持最后的体面,嘴巴却比脑子快,“实在是因为,你的胸肌有点好看……”   狼鑫丝毫没有羞赧,闻言反倒有些得意,控制胸前的肌肉,让它抖动了两下,那巨大的狼头纹身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然后,他学着女孩的样子,也举了一只手到眼前,打开指缝,热情道:“看看你的。”   他们黑狼战士,都是赤膊上阵,两人相争之前,也会通过互看对方的肌肉,来判断这一架有没有必要打。   面对狼少年的盛情邀请,姜妙戈一口老血涌上来。   沉默,沉默是今夜的红粉楼。   床帐内传来一声轻咳。   玄烬到底无法再装睡下去了。 第31章 “那等我做了公主,哥哥……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夏夜月光明亮, 竹楼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狼鑫早已察觉房中有两个人,听到咳嗽声,向床帐内看去, 浓眉忽然皱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他能感觉到横梁上的女孩, 就是普通人类的能量;但床帐里那人的能量, 却有些奇怪, 明明比女孩的能量还要微弱,却有种强大能量被隐藏起来的感觉。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 这种隐藏能量一旦释放, 将是比上一个打败他的姜鬼还要恐怖的存在。   狼鑫原本站在窗边, 忽然闪身来到了床边。   姜妙戈在横梁上,只觉眼前一花,狼少年就变了位置!   那绝对是违反物理学的速度!   甚至狼少年如果再快一些,在普通人眼看来,根本看不出他的移动轨迹, 只会见到他从A点消失、同时出现在了B点。   姜妙戈握着半自动手|枪的手心,微微沁汗了。   她知道黑狼战士速度快,但她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狼鑫来到床边, 鼻尖耸动, 隔着床帐嗅闻,就像一头野狼。   玄烬拉开了床帐。   狼鑫望着他, 明朗笑着,道:“难道是你要挑战我?”他说话的腔调有些生涩,显得有些天真,“奇怪,他们明明告诉我是个女孩。”   姜妙戈暂时还吃不准狼少年的性情, 担心他对玄烬动手引起连锁反应,从横梁上一跃而下,道:“的确是个女孩。”   她举着烛台,走到了狼少年面前,仍没有放下右手的枪,“是我要挑战你。”   狼鑫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盯着她,兴奋道:“自姜鬼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痛痛快快打一架了!你是这五年来,第一个挑战我的人!还是个女人!”   姜妙戈也在打量着这位明日就要交手的对手。   狼少年看上去面容很年轻,像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笑容过分明朗,甚至有些淳朴。他有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一直垂到腰间,稍微遮挡了他赤|裸的上半身。他胸前纹着巨大的黑色狼头,那匹狼正在仰头长啸;腰间围着的兽皮上有黄白相间的花纹,像是从老虎身上扒下来;兽皮下露出一双钢铁般挺立的腿,和一双看起来极善于奔跑的赤脚。   太诱人了……   啊,不,是太健硕了。   姜妙戈赶走脑海里不正经的想法,又清清嗓子,下了判断——是个强敌。   狼鑫却有些疑惑,因为女孩看上去,一根手指就能推倒的样子。   “来!”狼少年忽然冲姜妙戈伸出手去。   姜妙戈握枪的手一紧,道:“你要干嘛?”   狼鑫眨着无辜的眼睛,道:“试试力量啊。”   “哈?”姜妙戈看向他伸来的手,“你要掰手腕?”   “来啊。”   姜妙戈看了一眼狼少年胳膊上鼓起的肌肉,足有自己三倍粗,非常明智得拒绝了,一脸嫌弃道:“太幼稚了!”   狼鑫大约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有些不好意思得收回手去,摸摸后脑勺。   出于爱美之心,姜妙戈安慰道:“反正咱们明日大演武台上就见了,对不对?”   狼少年这才又露出笑容,道:“是啊。我一想到就激动,睡不着先来看看你。”   姜妙戈:喂喂,你这是在刺探敌情啊,不要说得好像成婚前夜的小夫妇一样好不好!你激动什么啊!   大约是跟废帝这个坏心眼小猫咪待在一起久了,姜妙戈现在不太能相信别人嘴里说的话,她担心狼少年还有别的意图,打个呵欠道:“可是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我今晚睡不好,会影响明天发挥的。”   狼鑫立刻露出歉疚的眼神,道:“对不起,是我打扰了。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明天一定要好好发挥啊。”   姜妙戈:……   姜妙戈道:“嗯,那咱们明天演武场见。”   狼鑫走到窗边,又回头叮嘱道:“你明天可一定要好好发挥,打败我啊。”   姜妙戈:?这是什么战前垃圾话环节吗?   狼鑫恳切道:“你长得很美,我不想杀死你。”   姜妙戈怀疑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情节,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谁要求你杀死我了吗?”   狼鑫一脸理所当然,道:“你挑战我输了的话,我就只能杀死你。”   “什么???”   狼鑫一摊手,道:“这是传统,没办法的。”   姜妙戈看了一眼正对着狼少年的枪口,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有热武器在手,最强武者也不算什么的。   但是见过方才狼少年瞬移的速度后,她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狼鑫却已经重新跃出窗外,单臂吊在屋檐上,回身叮嘱道:“你快去睡吧,明天见!”语气非常亲热。   姜妙戈:……   狼鑫又抬眸,看了一眼静坐在床帐中的素衣少年,道:“你什么时候挑战我?我可太期待了!”   玄烬慢悠悠道:“你随我南下玄国,助我取回原本的灵力,我便与你一战。”   “好啊!”狼鑫先是爽快应了,忽然又皱起浓眉,苦恼道:“不成不成!我现在得听从姜鬼的命令,她可不愿意你取回灵力。”   狼少年大概很不喜欢这种苦恼的情绪,闷声低嚎,翻上屋顶消失了人影。   姜妙戈没料到,明日一战陷入了要么赢,要么死的境地中。   这倒是合理解释了,为什么五年来没有人敢向狼鑫发出挑战,而姜妙戈头铁做了第一个。   狼少年虽然走了,但他带来的影响却没有消失。   姜妙戈有点睡不着了。   她凭借巧妙的身体技能,在横梁上翻来覆去,有点想找人说说话。   “哥哥,你睡了吗?”   这次玄烬倒是没有如从前一样装睡,他猜想女孩大战之前应该是有些不安。   “嗯?”他很快应了一声。   “你之前说的,回到玄国之后,封我做公主的事情,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那等我做了公主,哥哥能给我府中送几个像狼鑫这样的面首吗?”   玄烬:……   他就不该理会这家伙! 第32章 姜妙戈目光落在他的胸肌……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七月十五, 中元节,也正是姜妙戈于大演武台挑战狼鑫之日。   一早,宋元澈便穿戴齐整, 来接废帝与姜妙戈。   房间内,姜妙戈正最后清点着作战武器, “智能追踪电击|枪、半自动手|枪、□□……”   她数一样, 玄烬就从储物荷包中取出来一样。   姜妙戈换出武器来的时候, 都同玄烬解释过名称用途了,并且收在他的储物荷包中。但是今日要上大演武场, 众目睽睽之下, 还是不要暴露玄烬的储物荷包比较好。   一一清点过后, 姜妙戈夸赞道:“真厉害,你竟然都拿对了。”   这些现代器械,对于玄烬来说,应该都是陌生的。   她昨夜只介绍了一遍,他便全记住了。   少年垂着睫毛, 只是轻轻一笑,看她把各色法器都堆到大包裹中。   这些法器威力巨大,也不好给仆从搬运。   玄烬便道:“我帮你拿吧……”   “不必不必!”姜妙戈站起身来, 拎着大包裹往肩上一甩, 至少气势上是非常神勇的,她笑道:“怎么能让哥哥受累呢?”   自从收了玄烬一座金山, 姜妙戈看他自带滤镜不说,更因为武器充沛、黄金充足,而底气大增,看美少年更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姜妙戈一马当先,扛着包裹出门去。   宋元澈守在门外, 被一身火红、奇装异服的女孩吓了一跳。   姜妙戈一心想着等下与狼鑫的对战,连眼神都没分给宋元澈,虽然扛着巨大沉重的包裹,脚步却又轻又快下楼去。   宋元澈望着女孩背影消失的楼梯口,眨眨眼睛——这姜妙戈,当真还是他亲手调|教了四年,娴静温雅的那个花楼女孩姜妙戈吗?   宋元澈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门边脚步声又起,知道这次必然是废帝,忙躬身等候,殷勤道:“臣特来迎着陛下。”   玄烬只一点头,淡声道:“宋卿有心。”亦往楼下走去。   宋元澈亦步亦趋跟随在废帝身后,想到当先下楼的女孩,小心翼翼试探道:“姜妙戈到底是花楼里长大的姑娘,同室而居恐怕会有冲撞陛下之处。不如……”他好奇的不只是废帝与女孩之间的关系,还有姜妙戈怎么会有勇气挑战黑狼部狼鑫,难道说废帝灵力尽毁只是假象,他还有能力让一个女孩强大到能与狼鑫一战吗?   宋元澈心中诸多疑问,才吐出一丝,便觉头顶凉飕飕的,奓着胆子抬头一看,就见废帝静静盯着他。   废帝的目光并不如何锐利,连表情都未有波动,可不知为何,宋元澈只觉已给他看穿了肌肤、看透了五脏六腑,底下的话便再吐不出口。   废帝似乎满意于他的安静,一语未发,转身行去。   宋元澈忙跟上去,这一次却不敢再出言试探了。   大演武台,原本是玄国国都遴选武士之处,为雍国强占之后,这四年来已是半废弃了。   因此次姜妙戈挑战黑狼部少主狼鑫,雍国这才重新修葺了大演武台。   此时演武台正面新起的高台上,雍国皇帝雍池竟然也露面了。   自从连受废帝三重魅惑术,雍池难以支撑,这旬月来多半时间都在昏睡,直到巫医为之祈福驱邪,这才渐有好转,一日能有三五个时辰清醒,处理些许政务。   自雍池而下,季白、姚紫、赢山君乃至帝国二十四云骑,无一缺席。   姜妙戈到了地方,扛着包裹闷头冲进演武台,一眼望见这样大的阵仗,终于对自己即将迎来的挑战难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如果说出席的贵胄名士,对姜妙戈来说还没什么意义。   那么此时演武台另一面,狼鑫身后三百赤膊战士、以及他们身边那巨大恐怖的黑狼,也足以对姜妙戈产生影响了。   姜妙戈自然已经听说过黑狼部的名头,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传说中的黑狼,每一匹都有将近两米高,毛色黑得像是浓墨,微张的嘴里露着闪亮的利齿。   每一匹黑狼,都像是一座会喘息的黑山,沉甸甸压在场中每个人心头。   连高台上久经沙场的二十四云骑,都不敢把目光久久停留在这些黑狼身上。   狼鑫原本倚在台柱上,望天无聊吹气等候,一见姜妙戈进场,立刻跳起来挥手喊道:“这边这边!”   压根没有要生死斗的模样,倒更像是同去看剧帮她占座的热心同伴。   姜妙戈吸一口气,顶了顶肩头的大包裹,准备登上大演武台。   “别紧张。”   一道温柔的少年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妙戈抬头,就对上玄烬鼓励的笑脸。   玄烬轻声道:“别紧张,就当那些黑狼不存在。”   姜妙戈不知他是怎么看出自己受黑狼影响的,紧绷的情绪因为被人察觉而稍稍放松了些,嘴上却不肯露怯,硬声硬气道:“哥哥只管等着。我必为哥哥赢他!”   玄烬低低一笑,道:“赢了固然好。若是不能赢,你只管拖延时间。拖到平局,剩下的交给我。”他顿了顿,又道:“可保你性命。”   姜妙戈眨眨眼睛,妙啊!   狼鑫说按照传统,他只能杀掉挑战失败者。   但他可没说平局怎么办啊!   姜妙戈望向玄烬,见少年一袭白衣、轻盈病弱立在那里,却还费心为她筹谋,不禁愈发羞愧——人家给了她一座金山,还处处为她着想,她竟然因为知道他是魔尊化身,就先入为主把他打成了满腹坏水的小猫咪。   姜妙戈决定了。   等打完这一架,她要对少年好一点。   “快来呀!”狼鑫在另一端等得很是焦急,不断跳起招呼,“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众目睽睽之下,姜妙戈扛着大包裹来到了演武台另一端。   大演武台两端距离足有百米。   然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狼鑫就从演武台的最东端,移动到了最西端。   狼鑫刹那间来到了姜妙戈面前,抬手敲向她的头——   ——她的头上戴着的火红色防弹盔。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本意并不是攻击,所以手上力量很轻。   狼少年的手指叩击在防弹盔上,发出连续不断的轻响。   姜妙戈在他闪现眼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未战先败了,好险找回呼吸节奏来,保持镇定道:“你胸前的狼头又是什么玩意儿?”   狼在他们黑狼战士来说,是很神圣的存在。   若是换个人被这么问肯定会生气。   但狼鑫只是友好解释道:“这是庇佑我们战士的神祗。”   “哦。”姜妙戈目光落在他的胸肌上,诚实道:“可是它干扰我的作战能力了。”   狼鑫疑惑得摸了摸自己胸膛上的狼头,解释道:“它只有防护庇佑的能力,并不会攻击的。”   姜妙戈道:“那我不管,反正我觉得被干扰了。所以公平起见,你得允许我用武器才行。”她弯腰下去,着手去解她自己扛上来的巨大包裹。 第33章 她会飞!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大演武台高台之上, 连日来神思昏昏的雍池,半眯着眼睛,看到上场的少女后, 微感讶异,道:“狼鑫的挑战者, 竟然是姜妙戈?”   他清醒时只听到奏报, 说是有人挑战连他都无法降服的黑狼部少主狼鑫, 但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姜妙戈。   雍池望着面容肖似姜鬼的姜妙戈,忽然捂住了心口。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半是痛楚半是迷茫。   在另一侧略矮高台上坐着的废帝玄烬, 遥遥望见这一幕, 只淡淡别开视线。   大演武台中,狼鑫听了姜妙戈的要求,笑道:“当然,你要什么武器都可以。”   他甚至饶有兴致蹲在一旁,看姜妙戈翻检包裹中的东西, 像一条人形的大狗。   姜妙戈将四把电击|枪|插满在自己腰包上,左肩背着自动突击|枪,右肩背着榴|弹发射器, 想了一想, 翻出包裹里面的一瓶陈年老酒,递给狼鑫, 道:“听说你喜欢喝酒,要尝尝吗?”   狼鑫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咧嘴露出雪白牙齿,道:“你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挑战者了。”说着拎起酒瓶,歪头打量了两眼, 不等姜妙戈解释怎么打开,已经劈掌下去,削去了瓶颈。   立时酒水四溢。   狼鑫张嘴接酒,汩汩咽下,最后一张嘴,“噗”的一声喷出许多玻璃渣来。   姜妙戈看得瞠目结舌,忙去看他是否受伤了。   狼鑫却还是露着雪白牙齿,笑道:“这酒真带劲儿!”他的目光锁定在包裹里剩下两瓶酒上面。   姜妙戈已经检查好了装备,见这家伙竟然含一嘴玻璃渣都毫发无伤,忍不住开始考虑方才玄烬不行就平局的提议。   她没心情再请狼鑫喝酒了,把剩下的两瓶酒连同包裹里剩下的武器皮套等东西都收到演武台角落去。   姜妙戈摸了摸身后略显巨大的红色背包,道:“我好了。你退回到另一边去,咱们开始吧。”   狼鑫道:“你都准备好了吗?我等到你完全准备好。”   等了五年才来一个挑战者,狼鑫可是希望对手发挥出完全实力的。   姜妙戈仍是摸索着身后的背包,道;“我的确已经准备好了。”   狼鑫望着她,热切道:“请你一定出全力击败我。”   姜妙戈的手放在身后背包上,已经扭头去看高台上发令的官员,口中道:“我明白的。如果我输了,你只能杀死我。”   高台上发令的官员看到两人各自就位,先举起了黄色旗子,表示进入准备状态。   满场观看的人,在看清挑战者身形时,都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达官贵人,有的听说过来挑战的是姜妙戈,而他们也知道姜妙戈是宋元澈送给皇帝的礼物。但这女孩既然敢挑战狼鑫,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有人低声道:“那日花船宴会,你去看了吗?听说就是这位姜姑娘从红粉楼花船上一跃而下,一路游到废帝船上。皇帝派了几百侍卫入水去追,没有一个人能追上。”   “这必然是以讹传讹,我看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虽然穿戴了些奇怪的东西,但毕竟身量摆在那里,她恐怕连狼鑫一臂之力都挡不住。”   “真是可惜了。据说是个绝美的小姑娘……”那人说着,拼命身体前倾,想要看清姜妙戈的面容。   在废帝玄烬所在的次高台上,也有类似的闲言碎语飘入他耳中。   宋元澈侍立在旁,小心翼翼窥探着废帝的神色,却始终无法从少年神色间读出他的心思。   “宋卿有话要讲?”   废帝忽然开口,声音冷冰冰的。   宋元澈心头一紧,“啊,不……”他有些慌乱,正不是如何作答,忽然间底下大演武台上,狼鑫一侧上来一匹巨大的黑狼,给了他转移话题的机会,“这!狼鑫对战挑战者的时候,竟然会出动黑狼吗?”   废帝玄烬淡声道:“自来如此。难道宋卿不知道吗?”   狼鑫上一次为姜鬼降服,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玄国还是一派醉生梦死,宋元澈甚至不清楚极北之地有位狼少年叫狼鑫。   宋元澈一噎,他自然是不知道。他看向大演武台另一侧,形单影只立着的女孩,颤声惊叫道:“可是……这、这、妙戈知道吗?”   他是否知道并不重要,场上作为狼鑫挑战者出现的女孩此前知道吗?   姜妙戈盯着大演武台对面,出现在狼鑫身边的巨大黑狼,摸着身后背包的手指已经出了汗。   那匹黑狼,很明显是后面那三百匹狼中的王,它比旁的近两米黑狼都高出一半,撑在地上的爪子,比人的大腿都要粗壮。它身上带有一种凛冽的杀意,碧幽幽的眼珠盯住对面的女孩,仿佛已经把人骨头嚼碎吞入了腹中。   狼鑫抓着黑狼背部鬃毛,双手飞速交替,人已经出现在狼头之上。   他开口,声音宏壮,竟然能让场中万人都听得清楚。   狼头上盘膝而坐的狼少年仍是咧嘴露着一口白牙,冲他那天真的挑战者友好道:“你当然可以用武器,而我的武器就是大黑。”   大黑听到主人提到自己名字,忽然张嘴长嚎。   它的嚎声好似栗鬼夜哭,比方才狼鑫的声音还要响亮。   整个大演武场中,近万人忽然一瞬沉寂,心头发毛,所有的低语都消失了。   万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那挑战者女孩,将会被撕碎在台上。   雍池在高台上,压抑下心头奇怪的情绪后,对等待示意的发令官,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发令官点头。   高台上重锣一声响,红旗落下,挑战者生死斗正式开始!   狼鑫脸上友好的笑容还没有完全褪去,他驱使着身下的黑狼,已经疾风般冲向了百米外的女孩。   在开战之前,狼鑫第一次蹿到女孩身边时,众人已经见识过狼少年的速度。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狼少年□□的这匹黑狼,速度竟然比主人还快!   这就是姜鬼用法术改造过的黑狼吗?恐怖如斯!   高台之上,注视着这一切的雍池皱起眉头,努力忽视着心口传来的不适感觉。   而在皇帝身边的季白与姚紫两位将军,已经冲向了发令官,要在惨剧发生之前,制止这一切。   唯有次高台上的废帝玄烬,仍是安静坐着,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腰上所系的环佩,仿佛世上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惊扰他的寂定。   就在众人以为女孩将倒在黑狼铁蹄下,为她的自负鲁莽付出惨痛代价时——   ——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忽然飞了起来!   她身后的背包上,那个奇怪的叶片装置疯狂旋转着。   而女孩本人,像一只云雀那样,一飞冲天,几乎要钻入云层之中。   她会飞!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飞。   那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这片大陆上已经万年不出的仙人!   几乎是一瞬间,在场万人,不管原本是什么姿态,都齐齐站了起来,拼命踮脚仰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天呐!她真的飞起来了!”   “是神仙啊!”   “我竟然见到真的神仙了!会飞的神仙!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仙人!”   有人已经激动落泪。   次高台上,原本安坐的废帝玄烬,第一次出现了激动的神色。   他紧紧攥着座椅扶手,目光向上,锁定在飞到空中的女孩身上——她会飞!   宋元澈已经惊呆了:“这、这……妙戈竟然是仙人”他当初从流民之中捡来的孩子,在花楼中亲手调|教了四年的姑娘,竟然是仙人!可是他几乎又是瞬间就接受了其中的合理性——妙戈长了一张肖似妖后姜鬼的脸,必然与妖后姜鬼是有某种联系的!既然妖后姜鬼会寻常人不通的法术,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姜妙戈为什么不可以是能飞上天的仙人?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终于反应过来了。   “快跪拜仙人!”   “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响起,人们不惜疼痛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以求仙人的庇佑。   可惜飞在半空中的仙人,压根无暇顾及底下的“信众”。   姜妙戈一手冷汗,飞行背包总算是没掉链子,在狼鑫杀到之前飞起来了。   “停停停,太高了——维持高度是按哪里来着?”姜妙戈手忙脚乱,回忆着操作指南。她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狼鑫与黑狼已经变成融为一体的小黑点,“呼,还好狼鑫不会飞,不然我只能飞着逃跑了……”   “设置自动飞行模式……唔,高度十五米?”姜妙戈考虑了一下电击|枪的射程,“先十五米吧,如果够安全,再换到更低的高度。”   当姜妙戈飞在半空中,摸索飞行背包的正确使用方法时,底下磕头如捣蒜的众人却已经开始不安了。   顶着夏日灼灼烈日,他们已经看不清女孩的身影。   “仙人飞升,是不是就永远离开了”   “我们竟然让黑狼与仙人打斗,定然是惹恼了仙人!”   “仙人会不会惩罚我们?”   “仙人恕罪!仙人恕罪!”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磕头。   他们的诚心终于打动了铁石心肠的仙人。   云层中渐渐显露出一点痕迹,那痕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仙人的容貌再次出现在大演武场上。   这次,红衣红盔的女仙人,“飞”在大演武场上方四丈高处。   毫无信仰的、胆大妄为的黑狼竟然一跃而起,妄图咬住仙人。   只见女仙人素手一扬,什么法器直奔驮着狼鑫的黑狼而去。   那法器半途竟然还会转弯,追踪到黑狼身上,一击而中。   “轰!”人群中立时炸了锅。   给仙人的法器击中了,这黑狼还能活吗?   中了法器的黑狼,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姜妙戈再度挥出电击|枪,这电击|枪对人来说足够了,但对于近三米高的特异黑狼来说显然不够。   然而不到最后关头,她并不想端起枪突突了狼鑫——她作为现代人的底线是一方面,狼少年的颜值肌肉是另一方面。   底下跪倒膜拜的众人,倒是很会为仙人找回面子。   “啊,仙人就是不一样,宅心仁厚,怜悯世人,连教训敌人都如春风化雨。”   “果然这是仙人才能拥有的境界吧!”   “希望黑狼部迷途知返,不要再挑衅仙人了!”   “再这样下去,我都忍不住要为仙人出头了!”有人趁乱吹起牛逼来。   与这些人不同,坐在次高台上的玄烬,已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储物荷包中,摸出了女孩给他的望远镜。   他透过望远镜看去,能清楚看到空中女孩的神色动作。   他看到她嫣红的脸颊、含水的眸子,顿时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玄烬蹙了蹙眉,顺着女孩的视线转动望远镜,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狼鑫胸前的狼纹身。他握着望远镜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   宋元澈在他身后无比震惊、失心疯一般喃喃道;“天呐,我竟然捡回来一个仙人。还是陛下您有先见之明,您一定早就知道仙人的真实身份了吧?”一切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宋元澈感到无比庆幸,“妙戈……不,姜仙人心地真好,竟然没有对狼鑫下重手……幸好姜仙人是位好仙人,这才没有计较我从前的过失……”   玄烬冷笑一声,搁下了望远镜,好仙人未必见得,好色之徒倒是确凿无疑了。 第34章 玄烬低头盯着血泊中的女……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四枚电击|枪全部打在黑狼身上。   狼鑫身下的巨大黑狼, 僵了一僵,随后口中发出痛苦的嚎叫,终于翻倒在地, 失去了行动能力。   “大黑!”狼鑫与黑狼配合作战多年,从未见它如此, 竟顾不上应对姜妙戈, 先跪地查看黑狼情况。   姜妙戈趁机降落, 从包裹中又掏出来四枚电击|枪,这次打在狼鑫身上。   狼鑫也翻倒在地, 只咬牙不肯发出痛呼之声, 但他已经站不起来。   直到此时, 高台上的发令官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宣判了姜妙戈的胜利。   姜妙戈松了口气,先收了狼鑫身上的电击|枪,道:“我赢了,看来不必死了。”   狼鑫却摸着躺倒在地的黑狼, 流出眼泪来。   他的声音里只有伤痛,没有愤恨,道:“大黑死了。”   姜妙戈:“啊?”   她忙也上前查看, 半响, 抽了抽嘴角,“它没有死。”   “没有死?”狼鑫瞬间又开朗起来, 希冀得望着女孩。   “它只是被……”姜妙戈换了一个狼少年大概能明白的说法,“被麻翻了。”   姜妙戈把黑狼身上的电|击|枪关了。   黑狼沉沉透了口气,喷出鼻息来。   狼鑫大喜,这才有心思关注两人的对战,道:“你打败了我, 可以要求我做事情了。只是你还没有跟我原来的主人姜鬼比拼过,所以你的要求,不能与姜鬼的要求冲突。”   “姜鬼给你下的什么命令?”   狼鑫一五一十道:“她最开始要我领兵去打玄国,破开玄国都城之后,她却又要我领兵往北,越北越好。我到了大陆极北之地,因为通天高墙,一直不能再去找她,就这么过了四年。现下听说废帝要领兵南下,我想大约是有了能穿过通天高墙的办法,便领兵而来,想要再去见姜鬼,询问她是否有新的命令。”   狼少年解释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望着女孩,问道:“你有命令给我吗?”   “唔,你就领兵跟我们南下吧。”姜妙戈暂时没想好,直到此时才觉出周围过份的安静来。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目之所及,众人都跪伏在地。   大演武台下,白衣少年缓缓走来,停在三步远处,对她微笑道:“妙戈,你赢了。”   姜妙戈这才觉出满身的汗水,她笑道:“不能给哥哥丢人呀。”又问道:“这些人怎么都跪下了?”   玄烬打量着她面上神色,见女孩似乎浑然没有仙人的自觉,道:“不必理会他们。”目光转向第一高台,淡声道:“如今,咱们可以领兵南下了。”   姜妙戈笑道:“好。我这就去通天高墙处,再凿几个通道出来。”   等帮助玄烬恢复储君之位,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吧?   *   姜妙戈跟随在玄烬身边,领雍国大军,在黑狼部助力下,一夜穿过了通天高墙。   几乎是在她走过通天高墙,来到玄国这一侧的瞬间,她听到了小天道喜悦的声音。   小天道:【太好了!妙戈姐姐!我们的数字化改革成功了!】   姜妙戈:【目前攻略进度显示多少了!】   小天道兴奋道:【竟然已经有百分之七十了!感觉胜利就在眼前!】   小天道:【数字化真是太棒了】   姜妙戈:【非常同意】   玄烬正用望远镜观察着玄国通天高墙这一侧的情形,一转头,忽然间身边女孩面露痴笑,目光一凝,道:“怎么了”   姜妙戈望着自己攻略了百分之七十的半成品,充满了成就感,笑道:“为哥哥高兴呀。”   玄烬淡淡一笑,转身与宋元澈等人商讨输送粮草之事。   果然如同玄烬所预料的,玄国主政者,要么醉心于修炼之道,要么贪于逸乐,不曾派兵驻守于通天高墙之侧。   玄烬领兵南下,如入无人之境。   大军很快跨越了玄国北境,期间就算遇到当地士兵抵抗,那抵抗也是极微弱的。   而那位让众人跪地叩拜的女仙人姜妙戈,一直陪伴废帝左右,驭使黑狼部,联控季白、姚紫二员大将。   她的仙术,能瞬间炸飞一座山头,为大军的行进节省了许多时间。   姜妙戈:谢谢,但那不是仙术,而是炸|药。   而她之所以炸山行路,是为了避免从城镇行军,造成不必要的战乱伤亡——虽然攻略进度已经显示百分之七十,但能减少恶意值,还是尽量减少。   雍国大军长驱直入,直到来到玄国新的都城鬼都之后,才遇到了真正的阻碍。   玄国战败,立起通天高墙之后,便在妖后姜鬼的操控下,南下换了新都城,并更名为“鬼都”。   如果说通天高墙是妖后姜鬼为玄国设下的屏障,那么鬼都周边永不会被杀死的白鬼战士,就是妖后姜鬼为鬼都设下的最后屏障。   冲破白鬼战士的屏障,他们就能杀入鬼都,与妖后姜鬼正面作战。   小天道:【妙戈姐姐!数字化系统给提示了!前方有新任务,在妖后姜鬼的攻击中,舍命救下废帝玄烬,可一举完成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进度!】   姜妙戈;【还有这种好事儿?】   妖后姜鬼布下的白鬼战士虽然可怖,且被打倒之后又会再次站起来。   但在黑狼部与姜妙戈现代武器的联合围剿下,到底给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军趁着白骨战士还没能再度合拢起来,迅速杀入了鬼都,直奔皇宫。   玄国皇帝玄晦,在重兵围困下,面对扑上来的凶残黑狼,选择于高台上点火自|焚。   玄烬望着烈火中熊熊燃烧的父亲,神色冷漠。   姜妙戈一面拿火焰枪烧着扑上来的白鬼战士,一面留意妖后姜鬼什么时候杀出来。   她刚起这个念头,就见深宫高楼之上,暗夜火光之间,飞出来一位衣袂翩翩的红衣女子。   经过宋元澈“科普”之后,姜妙戈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仙人才会飞。   那么能这样飞出来的女人,大约就是妖后姜鬼了。   姜妙戈还未看清姜鬼面容,先看到一面琵琶从姜鬼怀中飞出来。   琵琶上蹿出无数根锋利的线,如利刃一般,直奔玄烬而去——天上地下,他绝无可能躲开。   小天道:【妙戈姐姐,上!就是现在!】   姜妙戈不及细想,以惊人的速度,扑到了玄烬身前。   轻微的银针入肉声音中,姜妙戈只觉身上有百万处刺痛,她身上的防弹衣甚至都没能阻挡住。   同时,姜妙戈看清了妖后姜鬼的面容——她与姜鬼不是相似,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人!   下一瞬,剧痛之下,姜妙戈昏了过去,昏过去的瞬间,她仿佛看到眼前的妖后姜鬼化作了片片粉尘,消失于暗夜火光之中。   小天道:【进度显示百分之百,任务完成啦!】   姜妙戈欣慰得闭上了眼睛,猜想自己再醒来大约就可以做仙子去了。   随着妖后姜鬼消失,鬼都中的白骨战士忽然也瞬间消失。   玄烬望着躺在血泊中的女孩,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凉发颤,“救她。”   玄烬这样说着,却不曾停留在女孩身边,而是往玄晦自焚的高楼走去。   俄顷,玄烬又自高楼中走出。   他什么都没有变化,只在额上多了一条抹额,抹额正中镶着一块通透的紫色宝石,在暗夜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宋元澈见之心惊,跪地道:“恭喜陛下,取回伴生至宝!”   玄烬仰头望天,一道巨雷被他引下,直直劈在深宫之中,满地尸首忽而化为轻烟。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力量震慑。   只有狼鑫跪在失血昏迷的姜妙戈身边,摇晃着她,道:“喂,你打败了我原来的主人,是我的新主人了。你不要死啊。”   “就算没死,也给你摇死了。”玄烬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狼鑫一愣,仰头望向他。   玄烬低头盯着血泊中的女孩,脸上的神色有几分奇异。   半响,他俯身,抱起了满身血污的女孩。   “喂,你要抱着我主人去干嘛?”狼鑫追在他身后。   玄烬淡声道:“我要救她。” 第35章 “以血为引,朕要你起死……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姜妙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并没有回到上界,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头顶是明黄色的床帐。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醒了!】   姜妙戈:【任务完成了吗?】   小天道:【完成啦!任务进度显示完成百分之百!我们成功了!】   姜妙戈:【不枉我受痛一场】   她有些想知道现在的情况。   姜妙戈扭头望向床边, 却见到熟悉的少年坐在窗下玫瑰椅上,好似还在红粉楼中那样, 只是他身上穿的不再是素色的麻衣, 而是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明黄色龙袍。   玄烬应该已经成为玄国新的皇帝了吧。   姜妙戈轻声道:“哥哥……”   玄烬闻声侧头向她看来, 也许是因为窗格遮挡,他眉宇间落了阴影, 叫人看不分明。   姜妙戈试探着想要坐起来, 却有些无力, 仍又躺倒在床上。   玄烬起身,缓步走上前来,垂首望着她。   姜妙戈这才看清,他戴了抹额,眉心处镶着一块水盈盈的紫色宝石, 将少年人整个气质压得沉郁下去。她视线下移,却见少年手中玩弄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他的拇指就擦在刃上。   “小心手……”姜妙戈从不曾见少年拿过兵戈,担心他割伤自己。   既然小天道说任务进度已经百分百完成, 眼前的少年, 就只是新帝玄烬而已。   玄烬仍是垂首望着她,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他没有听从女孩的劝告,仍是有一下没一下擦过匕首利刃。   姜妙戈觉出气氛不对来。   玄烬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昏睡了七日。”   姜妙戈:“哦——你担心了?”   玄烬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径说下去, 道:“玄晦死了,妖后姜鬼也死了。朕收拾了残局,命人救治你,想着为母亲安葬,派人寻到你幼时所在的道观。”   姜妙戈一颗心提起来。   “你猜道观的人怎么说?”玄烬垂首盯着她,缓缓在床边坐下来。   姜妙戈张嘴发不出声音,干涩道:“怎、怎么说?”   玄烬以匕首代手,轻轻擦过女孩的面颊,幽幽道:“道观的人告诉朕,朕的生母的确曾在道观中避居,也的确曾怀有身孕。只是她那一胎不等足月,便落了。朕的妹妹,根本不曾存活于这世上。”   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只是姜妙戈没想到是在这等情境下。   好在任务已经完成了。   冰冷的匕首触上女孩的面颊,在她脸上激起细小的颗粒。   玄烬打量着她,犹如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究竟该从何处下刀。   “姜妙戈,你为何要骗朕?”他盯着她,冷声问道。   姜妙戈心念电转,虽然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仍是不愿见美少年因为被骗伤心,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是、我是……”   她望着少年如画眉眼,忽然福至心灵,道:“其实我那日在潋滟河中见到你,就爱上了你,不惜一切想要靠近你!”   玄烬手上动作一顿,“爱?”他眯着眼睛,发出疑问的声音。   小天道:【妙戈姐姐!不行不行!不要走爱情路线,会出问题的!】   姜妙戈:【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安抚他!别慌,等姐姐给你圆回来。】   姜妙戈又道:“是的,我的确卑鄙。那半块玉佩其实是四年前,我从一个流浪道士那里得来的。他告诉我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信物,不久就死在了战乱中。我本来只是收着东西,想着哪一日见到你,把东西还给你。可是那日潋滟河上,我见到你,我、我鬼迷心窍……”   玄烬的语气有些微妙,“你一见我,就爱上了我?”   姜妙戈道:“我见色起意,我无耻,我都认……”   玄烬看似平静道:“可是潋滟河中初见,我戴着面纱,你如何知道我容貌?”   姜妙戈:……   “骗朕!”玄烬手中匕首抵上了女孩脖颈,他幽幽道:“还来骗朕!”   姜妙戈忙道:“我看你的背影,就喜欢上你了!”   哪里有人会因为一个背影就生出爱意呢?   玄烬蹙眉瞪着她,露出一个像是被逗笑了的表情,却又迅速化为了冷漠。   姜妙戈见他微露笑意,松了口气,道:“你仔细想想,其实我除了身份是假的,并没有对你不好,是不是?我现在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而且在跟你相处中,真的生出了兄妹之情,从前那种情爱太浅薄了……”   玄烬的眉眼压下去。   姜妙戈又道:“就像哥哥从前说的,复国之后,就让我做公主。不过我能理解你愤怒的心情。如果你还是觉得不能接受,那我留在你身边做个小护卫,也很好。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那我就走得远远的……”   小天道:【不愧是你!竟然真的圆回来了!】   姜妙戈:【他要是答应了,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离开啊?什么时候能回到上界啊?】   玄烬静静看着她,直到她自己有点说不下去了,复又举起匕首来,擦着利刃,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妙戈试探道:“水果……刀?”   “这是斩仙刀。”玄烬轻声道:“就算是仙人,被这柄刀插中了心脏,也会殒命。”   姜妙戈已经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人眼中“仙人”的身份,闻言很难不觉得少年语言中的指向性过于明显,“这么神奇?给我瞧瞧……”她干笑着,准备从少年手中拿走凶器。   玄烬轻轻抬手,动作并不如何迅疾,却躲过了姜妙戈的手指。   姜妙戈微微一愣,手臂已经无力垂落下来。   玄烬道:“为了让你好好养伤,朕给你喂了安睡散。你觉得浑身无力,是正常的。”   姜妙戈望着少年面上浮起的轻笑,感受着无力的身体,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这斩仙刀,据说是最痛的刀。”玄烬垂眸,有些怜悯得望向女孩,道:“朕真希望你不必经历。”   姜妙戈:???   为什么她昏睡七天,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不好?   姜妙戈:【不是说任务百分之百完成了吗?】   小天道:【的确是这样显示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妙戈:【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等我恢复了力气,马不停蹄就跑!】   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姜妙戈与小天道的对话还没有结束,就见玄烬忽然定定盯着她。   姜妙戈这次觉得骨头缝都发寒起来,“你、你要干嘛?”   玄烬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搂在自己胸前,柔声道:“朕也想多留你些时日,可是朕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是仙人,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无力躺在床上。安睡散对你起的作用越来越小的。朕如果此时不杀你,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是什么屁话啊!   姜妙戈呜呜道:“我不是仙人啊!大兄弟你冷静一点!想想咱们这么久以来同甘共苦的情意啊!就算不是兄妹,也不用杀我啊!”她感到少年的臂膀,钢铁一样禁锢着她、不为所动。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做了皇帝,怎么能容忍她继续存在下去——就像是第二个妖后姜鬼。   她任何的求肯都是无用的。   一点冰冷刺入了她的胸膛,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心口传来。   玄烬没有骗人,这柄斩仙刀,的确是世上最痛的刀。   意识昏沉之前,姜妙戈朦胧听到,少年在她耳边呢喃,“朕本不愿如此对你。”   “可你为什么不能如口中所说的那样爱朕?”   “以血为引,朕要你起死复生,待朕诚挚,宛若孩童。”   她最后听到了一声鸟鸣,仿佛是她送给废帝的那只画眉鸟。 第36章 魔尊玄烬睁开幽深双目,……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姜妙戈恢复了意识, 但仍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在黑暗中发声。   姜妙戈:【小天道,小天道, 你还在吗?】   过了片刻,小天道虚弱的声音才响起来。   小天道:【妙戈姐姐, 我在。】   姜妙戈:【你怎么听起来这么虚弱?你受伤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小天道:【我们已经回到上界了。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我本就已经很虚弱了。】   姜妙戈微微一愣, 胸口那剧烈的疼痛仿佛还没有散去。   她问道:【废帝呢?或者说魔尊呢?】   小天道:【你离开之后,魔尊化身在幻境中又过了二十载。所以魔尊复位, 比你要晚一会儿, 但是也很快……】   话音未落, 姜妙戈就发现她从无边黑暗中挣脱出来,看清了身边一切。   仍是落雨潇潇的绝岭之上,在她身边,原本跪伏失去意识的万仙,一个接一个醒来。   她迎着落雨, 望向云层之上那灰蒙蒙的太阳——原本捏着太阳的那双手却已经消失,亦不见了魔尊那黑雾一般弥漫在天地间的身躯。   小天道:【魔尊已经复位。】   幻境二十载,在上界亦不过短短弹指间。   一位须发俱白的老仙人爬起身来, 看到发呆的姜妙戈, 上前道:“护花仙子莫要忧愁,这次给那魔尊逃脱了去, 下次咱们万众一心,必然能诛了这邪物!”   姜妙戈:……给魔尊逃脱了去?难道不是魔尊差点毁灭了世界?   那老仙人又道:“护花仙子不念旧仇,愿意前来营救您那四位前未婚夫,实在叫老朽佩服!”   这一会儿功夫,姜妙戈身边已经聚集起大大小小的仙人。   他们七嘴八舌称赞起女仙的心胸来。   姜妙戈先是迷茫听着, 某个瞬间,属于原主护花仙子的记忆涌入她脑海中来。   这位护花仙子,有过四位未婚夫。   而这四位未婚夫,姜妙戈发现原来她都见过。   一位是帝君之子雍池,一位是黑狼仙君狼鑫,一位是善战仙君季白,还有一位是毫不意外就是圣书仙君姚紫。   小天道说幻境是魔尊根据真实的经历,稍加变动做成的,因此才能短时间内造出那样逼真的环境。   原来都是上界有的人物。   而这四位未婚夫,每一任都在跟她订婚之后,找了仙涯真爱,不惜与护花仙子悔婚。   而他们四人的仙涯真爱,都莫名其妙消失了,成了他们心头白月光。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白月光是被魔尊做成了无知无觉的傀儡。   四人隐姓埋名,藏匿于魔尊身边,伺机报仇,却被魔尊识破,一一做成了傀儡。   护花仙子这四位前未婚夫,哪一个拿出去都是上界响当当的人物,一方主宰。   四仙同时被魔尊所害,上界人人惶恐。   这便是万仙上绝岭围剿魔尊的□□。   众仙邀请之下,护花仙子不计前嫌,也加入了围剿魔尊的大部队。   只不过原主并不是为了未婚夫,而是为了取魔尊心头血,养活上界最后的花种。   谁知道万仙齐赴绝岭,却是正中魔尊下怀。   魔尊玄烬勾出众仙恶念,要行毁天灭地之举,若不是姜妙戈恰到好处穿越过来,这个世界已经消失。   姜妙戈从原主记忆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与魔尊化身在幻境□□度的经历,心口又是骤痛。   她捂住心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那是幻境,可是最后那一刀的疼痛未免也太真实了。   在更多仙人挤上来同她说话之前,姜妙戈捏个法诀回到了护花仙子的仙居。   姜妙戈:【等等——我可以施展法术了?】   小天道虚弱的声音响起:【你与护花仙子的记忆融合之后,便也继承了她的能力。之前在幻境中,因为你过来的突然,还没能接受护花仙子的灵魄,所以我的灵力不能给你用。只能从你原来世界的天道那里换东西给你……】   护花仙子秉性冷僻,经年独居于极北之地的雪山仙居。   姜妙戈环顾着原主太过寒素的仙居,在石凳上坐下来,深呼吸平复心跳。   姜妙戈:【你说魔尊已经复位了?】   小天道:【是的。我这里能感应到,魔宫有强大的灵力扰动,只可能是魔尊玄烬复位归来。】   姜妙戈咬牙,又恨又怒:【这厮捅了我一刀!】   小天道:【好奇怪,那个任务明明显示进度百分之百完成了……】   姜妙戈:【这个仇我记下了!】   姜妙戈顿了顿,忽然想起从前与小天道的对话,问道:【你以前说过,幻境结束之后,对于魔尊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便忘记了。所以现在虽然我记着,但他已经忘记了,是么?】   小天道:【是的。而且我们的任务的确应该是完成了。因为魔尊复位之后,没有继续毁天灭地,而是回到魔宫。所以……虽然妙戈姐姐你挨了一刀,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任务的确完成了。】   如果魔尊化身没有被大爱感化,而是在姜妙戈死后的二十载兴风作浪,一样会收集到足够的恶念,供魔尊复位之后毁天灭地。   姜妙戈坐在石凳上,望着仙居外飘落的雪花,发了会儿呆。   姜妙戈:【小天道,你说魔尊这会儿在魔宫干嘛呢?】   小天道显然也在为此悬心。   小天道:【我现在的力量太虚弱了,不能与魔尊本体抗衡。我只能希望,魔尊的化身会对他本体也产生好的影响。否则……】   姜妙戈:【否则怎样?】   小天道声音听上去很担忧:【否则魔尊总是可以再开启新幻境的……】   魔宫。   魔尊玄烬睁开幽深双目,他额间那簇紫色的火焰瞬间跃动起来。   夜色沉沉的魔宫,与他进入幻境前,并没有区别。   在他对面,一排立着许多只傀儡。   帝君之子雍池,一黑狼仙君狼鑫,善战仙君季白,圣书仙君姚紫……   魔尊幽深目光,落在最末一只傀儡身上。   那是一只极美的傀儡,幻境中的妖后姜鬼便是由这只傀儡化来,也是他整个幻境的引子。   可是这样绝妙的计划,竟然出现了纰漏,幻境中又冒出来一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坏了他的大计。   想到最后苦守二十载,一心只想复活“姜妙戈”,却置他的指引于不顾的化身,魔尊玄烬从喉中发出轻轻一声“呵”。   化身到底是□□人心,竟为一女子所动摇。   魔尊玄烬蹙眉,额间那紫色的火焰也随之明灭不定。   他起身走到最末那只傀儡面前,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只傀儡。   这只傀儡是哪里来的?   时间有些久远,魔尊玄烬在浩渺的记忆中回望了片刻。   他早已忘记当初如何制成了这只傀儡,大约又是围堵他的女仙,正遇上他心绪不好之时,便被他随手做成了傀儡。   这傀儡大约有些身份,后来引得帝君之子雍池,一黑狼仙君狼鑫,善战仙君季白,圣书仙君姚紫纷纷来寻。   当然,后来的这四只蠢货也都给他随手做成了傀儡。   魔尊玄烬望着那女傀儡的面容,忽然想到幻境中所见,那名唤姜妙戈的女孩,虽然与这女傀儡一般相貌,可是她有一双极为灵活的眼睛——与这眼神空洞的傀儡不同。   姜妙戈的那一双杏眼,灵活水润,总是透着狡黠的笑意,有些贼兮兮的。   魔尊玄烬在那女傀儡对面坐下来,端详着它,以手撑头,思量着要怎么才能把姜妙戈做成傀儡、却保留那双贼兮兮的眼睛。 第37章 二周目开启 小帝姬姜妙戈趴在九层高塔……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忽然, 魔尊玄烬额间的紫色火焰盛大起来,颜色越发深重,几乎要燎烧到他的眼睛。   他原本望着女傀儡时沉静的神色, 随之大变,面上露出浓重的戾气与躁意。   魔尊玄烬猛地伸手, 五指扣入了自己额间。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   他却像是陷入了癫狂。   然而那紫色火焰, 只在他五指扣来时黯淡了一刹那, 下一瞬便愈发盛大。   魔尊玄烬垂手,顶着五个窟窿、鲜血淋漓的额头, 一跃而起, 冲出魔宫, 撞入了园中结着寒冰的池水之中。   随着他进入,池水表面的寒冰都被紫色火焰所占据。   只一瞬之间,紫色火焰就从他额间开满了整座寒池。   紫幽幽、暗沉沉的火焰遍布寒池,闪着邪恶妖异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魔尊玄烬自寒池中升起。   他额头上的血洞已经消弭于无形。   魔尊玄烬睁开眼睛, 黑眸竟变为了妖异的紫瞳。   “幻境再启!”他仰望无垠夜空,紫瞳中闪耀着不定的光芒。   这肮脏的世界,存在就是为了毁灭!   幻境打开的刹那, 魔尊玄烬忽然听到了一声有些熟悉的鸟鸣。   就像是上一个幻境中, 他的化身所养的画眉鸟。   一念及此,一幕场景不受控制得涌上了魔尊心头。   废帝玄烬手捧紫珠抹额, 跪在高台之上,手持染了女孩鲜血的斩妖刀。   “以血为引,朕要你起死复生,待朕诚挚,宛若孩童。”   废帝声音喑哑, 二十载如一日,向上苍祈求。   彼时魔尊真身看着幻境中这一幕幕,只是愤恨于化身的软弱,竟然脱离了他安排好的路线。   化身坚持了二十载,终于为这一执念灌注了足以动摇魔尊真身的力量。   “可恶……”魔尊玄烬感知到身周迅速变化的场景,知道新的幻境正在开启,而上一个幻境中化身的执念,很可能会再一次化了他的大事。   可是天道的法则已经开始运行,魔尊玄烬已来不及阻拦。   与此同时,正坐在护花仙子居处石凳上的姜妙戈,只见天地间暗沉下来。   小天道:【完蛋!他果然开启了新幻境?】   姜妙戈:【什么?】   没有时间留给她听小天道解释了。   不只是姜妙戈,整个上界的所有活物,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平安九年,玄国国都谪仙楼,华灯初上。   小帝姬姜妙戈趴在九层高塔之上,隔着蒙了霜花的窗户往下望去,希望能从鹅毛飞雪中,第一眼望见夜归人。   她生了一对极灵活的杏眼,黑白分明,惹人喜爱。   “第三条街上的宫灯已经亮了。”小女孩把肉嘟嘟的脸蛋贴在凉凉的窗户上,努力向远处望去,“太子哥哥应该就快要回来吧。”   她脑海中传出来一道小男孩的声音:【妙戈姐姐,你醒醒!那不是太子哥哥!那是魔尊化身!非常危险、上次捅了你一刀的魔尊啊!】   小帝姬蹙眉,细声细气道:“魔音,你又来了!怎么总是诋毁我太子哥哥?”   她脑海中有一道魔音,这是她无法对外说的秘密。   小天道:【我不是魔音,我是天道啊!】   小帝姬:【你若是天道,那我就是天道的爸爸!】   她不清楚自己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骂人办法,有时候她会被自己吓一跳——就好像她身体里还藏了一个老灵魂。   虽然她并不完全清楚“老灵魂”这个词,自己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天道:【呜呜呜】   小帝姬:【好啦,你不要哭。你不诋毁我太子哥哥的时候,还是蛮和气的。怎么就走错了路,入了魔道呢?你快些悔改吧。】   小天道还要再说什么,小帝姬却已经惊喜跳起来,顾不上聆听了。   “太子哥哥!”她望见谪仙楼内外连通的城墙上,亮起了游龙般的灯笼长队,清楚这一定是太子哥哥回来了。   小帝姬从窗前一跃而起,像一枚红色的小团子,径直冲出了温暖的房间,冲入了凛冽风雪中。   “太子哥哥!”小帝姬扬声叫着,沿着积雪的城墙,一路向来人队列冲去。   那一队归人之中,为首的年轻男子,身着明黄色衣裳,外披黑色大氅,眉目清和,掌心托着一团明亮温暖的火焰,缓步行来。   正是玄国储君玄烬。   望见飞奔出来迎接的小帝姬,玄烬露出笑容,双掌一合、灭掉火焰,俯身刚好接住小女孩,顺势牵住她,垂眸温柔责怪道:“怎得又跑出来相迎?”他的手掌拂过小帝姬肩头发顶,原本薄薄的雪花便消弭不见。   姜妙戈仰头望着太子哥哥,急于跟他分享这一天的经历,道:“太子哥哥,我中午睡着后,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梦。”   “哦?”   “我梦见有人拿刀捅我的心口,我一下子就疼醒了。”小帝姬委委屈屈道:“然后我就再也没敢睡着,一直在等哥哥回来。”   “妙戈做噩梦了。”年轻的储君俯下身来,温柔望入小女孩眸中。   姜妙戈懵懵懂懂停下脚步,也望向太子哥哥的眼睛。   太子哥哥容貌清俊,气度儒雅,却偏偏生了一双昳丽的美眸。   那双眼睛在他抹额紫珠的映衬下,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   据说这枚紫色的宝珠,是他降生之时,含在口中的,能解世间一切烦忧。   此时玄烬停下脚步,俯身拉起小女孩的手,将她软绵绵的手指抵在自己抹额紫珠之上。   紫珠上淡淡的光华一闪,姜妙戈只觉噩梦惊醒后的恐惧、不安都不翼而飞。   皇太子玄烬柔声道:“现下好了。妙戈不要怕噩梦。”   姜妙戈重又欢欢喜喜,牵着哥哥的手,踏雪向前走去,口中笑道:“哥哥今日出去,也是像这样给百姓治病去了吗?”   玄烬眉宇间染上淡淡的忧愁,他轻声道:“孤今日是去见从雍国回来的使臣……”   “雍国?”姜妙戈第一次听说这个国家的存在。   与此同时,她听到脑海中的魔音又冒了出来。   小天道:【这次幻境基本完全还原了魔尊从前的经历。下个月,雍国就会攻破玄国边境;半年之后,玄国战败,玄国皇帝会推玄烬去雍国求和。届时玄烬会被毁去一身灵力,下场凄惨……】   小帝姬:【你闭嘴!你这个魔音!】   玄烬垂首望着忽然捂起耳朵的小帝姬,微微一愣,自失一笑,柔声道:“原是孤的错——不该提起这些无趣的事情,惹你不快。”   姜妙戈仰脸望着温柔儒雅的太子哥哥,怎么都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老天怎么舍得要他经历苦难。   小天道:【我没有骗你。妙戈姐姐,你快点想起来呀!我已经摸清楚上一次幻境中,魔尊化身最后为什么会杀你了。你梦中见到的,其实就是上个幻境的经历……】   姜妙戈:【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勾住太子哥哥的手,确信这才是唯一的真实。 第38章 囚在湖中的太子哥哥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小帝姬姜妙戈趴在内室窗边, 望向书房中见客的太子哥哥。   皇宫里出来的宋大人,仿佛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商议。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看着宋元澈, 没想起什么来吗?】   姜妙戈:【魔音,你放弃吧。】   小天道:【……】   姜妙戈想了一想, 又道:【若果真像你说的那样, 太子哥哥是魔尊, 他怎么还会对我这样好?又怎么会对百姓这么好?】   小天道一时没有说话。   小帝姬认为自己找到了拆穿点,等了等, 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可是讲道理的。】   小天道:【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我在想要怎么理顺来讲】   小帝姬:【哼哼, 编不出来吧?】   小天道发出憋闷的哼唧声。   小天道:【因为魔尊会进入幻境,是为了收集足够的恶念,毁灭上界。如果他带着原本的记忆进入幻境,那么他就会知道这一切只是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又怎么能强烈激发人的情绪呢?所以魔尊每开启一个新的幻境, 都会确保进入幻境中的人被屏蔽了原有的记忆,包括他自己。那么在幻境消失之前,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 对于幻境中的人来说就是真实的。只有当人以为自己在真实世界中时, 他们的爱恨才拥有切实的力量。他们的恶念,才能弥补魔尊最后所缺, 佐助他复位后彻底毁灭上界。】   小帝姬听得目瞪口呆。   姜妙戈:【……你还真能编呐。】   小天道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大概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小帝姬姜妙戈:【现在的魔道中人,这么容易做了吗?小魔音,你师父是谁呀?】   小天道:【再说一遍,呜呜, 我不是魔音,我是天道!呜呜,妙戈姐姐你快点想起来吧!】   小帝姬倒是很聪明,道:【你刚刚不是说,魔尊把我们的记忆都抹掉了吗?我怎么能想起来?】   小天道:【你不一样,你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   小帝姬忽然眼睛一亮,见那宫里来的宋大人离开了书房,道:【小魔音,你编故事的能力还是蛮强的。我先去找太子哥哥啦,下次再听你讲故事。】   小天道含泪:【妙戈姐姐,这不是故事呀……】   小帝姬已经不再理会它,一路跑出内室,推开书房半掩的门,探出小脑袋笑道:“太子哥哥?”   只见太子玄烬长身玉立于窗前,正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出神。   他听到小帝姬的呼唤,回身望来,嘴角浮起了温柔笑意,双眉却仍是微蹙,道:“怎么还不曾睡下?”   小帝姬不回答,也跑到窗下,拉着太子哥哥的衣角,仰头往他,道:“哥哥在发愁吗?是不是那个皇宫来的宋大人说什么坏消息了?”   她一向不喜欢皇宫里出来的人,尤其是她的父亲玄晦。   太子玄烬垂眸,笑道:“你小小年纪,又知道什么叫发愁了?”一面说着,一面在宽大的玫瑰椅上坐下来。   小帝姬便“吭哧吭哧”爬上挨着的另一只椅子,托腮望着太子哥哥,道:“所以哥哥的确是在发愁喽?父皇又要你去给他治病吗?”   每隔旬月,皇宫就有会有人来到谪仙楼,请太子玄烬前往皇宫为皇帝玄晦治病。   那一日等候在九层高塔的小帝姬是最担心的。   因为每次太子哥哥回来时,都会虚弱不堪。   她还记得上个月太子哥哥从皇宫中回来时的模样。   那时候寒冬雪花刚起,素月映照在城墙薄薄一层积雪上,晃得她难以入眠。   她便又起身,趴在窗边等太子哥哥回来。   直到地上积雪堆满了树梢,窗外才终于有了动静。   太子玄烬孤身归来,他的步伐很慢,像是每一步都承担着万钧之重。   姜妙戈还来不及欣喜,便被太子哥哥的面色吓了一跳。   他本就肤白,可是此时整个人却白得像是半透明了,要随着那月光、那雪色一同归于夜空一般。   外面隆冬的天气里,他的头顶却氤氲着热气,面上滚滚落下豆大的汗珠。   最骇人的,还是他抹额上的那枚紫色宝珠。   平素看起来只是华贵的紫色宝珠,此时却仿佛自发射出妖异紫光,蛊惑人心。   那一夜,太子哥哥面对迎上来的她,没有如往常那样牵着她,同她温柔说话。他只是支撑着,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回内室,仿佛这已经牵动了他全部的能量。他最后关上了内室的门。   门缝合拢前,他轻声道:“妙戈去睡,不要看。”   她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门缝里那张苍白流汗的脸,心里又急又怕,虽然点头答应了,却不肯真的离开。   那一夜,她隔着紧闭的门,听着他饱含痛楚的闷哼声,恨不能自己可以代替太子哥哥去为皇帝玄晦治病。   “想什么呢?”伴着温柔的嗓音,微凉的手指拂过她额发。   姜妙戈回过神来,搂住太子哥哥的手臂,道:“哥哥,那宋大人来是不是又要你入宫给父皇治病啊?   玄烬仍是蹙眉,安抚道:“宋卿只是来传话,后日在宫中有宴会,要我出席罢了。”   “什么宴会?”姜妙戈眼睛一亮,“我可以跟哥哥一起去吗?”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天天黏着太子哥哥,但太子哥哥每天都有好多正事儿要做,她因为年纪太小,只能趴在谪仙楼中等候。   虽然她讨厌皇宫,但如果能与太子哥哥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她也不是不能忍受。   玄烬微讶,道:“你想去?”   “太子哥哥去的话,我就想去!”   玄烬会意,笑道:“原来如此。”说着抚了抚她的额发,“也好——你整日闷在谪仙楼,也该出去玩耍一番。”   姜妙戈忙摇头,笑道:“我不要玩耍!我只要跟着太子哥哥!”   玄烬虽然觉得小帝姬今夜格外黏人,但因她素来喜欢跟着自己,倒也没有多想,温柔笑着应下来。   小帝姬回到自己房间,却没能立刻睡着。   夜已经深了,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毛。   姜妙戈:【魔音,你还在吗?】   小天道已经放弃抵抗:【我在】   姜妙戈:【你说的关于太子哥哥的事情,是真的会发生吗?】   小天道:【至少我了解到的,魔尊玄烬原本是玄国太子,后来灵力被废,再后来就堕入魔道……】   小帝姬安静了一瞬,忽然道:【你这个骗子!】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忘记了任务,难道也忘记了你的黄金了吗?】   非常微妙的,小帝姬感到自己体内的“老灵魂”仿佛动了一下。   小帝姬:【黄金?】   小天道:【对啊!妙戈姐姐,你忘了吗?你在你原来天道那里还有五百多万两的黄金存着呢!可以从你原来的世界里换好多奇珍异宝过来!】   姜妙戈:【比如说?你不可以换吗?】   小天道:【我不可以啊,只能是你本人换取。比如说,你还记得飞行背包吗?左轮手|枪?】   小帝姬:【你在说什么?】   小天道做出了最后的尝试:【酸奶?酸奶你有印象吗?】   小帝姬再次切断了对话。   但这一次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知道“酸奶”是什么。   当小天道提起“酸奶”的时候,小帝姬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酸奶的形状,口中仿佛尝到了酸奶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说魔音已经占据了她的脑袋?   小帝姬在不安中朦朦胧胧睡着了。   次晨醒来,小天道早已准备好了。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有五百多万两黄金,想不想用其中的一两黄金换一杯酸奶出来?】   小帝姬还没完全清醒,几乎是下意识答应了——就像是她从前这样做过许多次一样。   一杯酸奶出现在桌面上,就在小帝姬手边。   她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握起酸奶杯,熟门熟路插好了吸管——   “噗”的一声轻响,是吸管破开表面。   小帝姬被这一声彻底唤醒了。   她有些发愣得望着自己手中的酸奶,完全惊呆了。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看!换成功了!我没有骗人!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它感到自己终于要洗刷冤屈,激动得快哭了。   小帝姬终于回过神来,却像被火烧了一样,搁下酸奶,跌跌撞撞跑出去找太子哥哥。   完蛋了!完蛋了!   她竟然一时不察,上了魔音的当!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被魔音控制了?   小女孩扑到太子哥哥面前,伸臂抱住他的大腿,仰脸泪汪汪道:“太子哥哥,我……”她想要把魔音的事情告诉太子哥哥,可是如从前千百次一样,每当她想开口,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禁止她说出有关魔音的每一个字。   小天道:【妙戈姐姐!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能让你告诉魔尊化身。这是魔尊开启的第二个幻境,我们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再度感化魔尊化身。希望第二个幻境的化身,也能带来影响。如果你现在把一切告诉魔尊化身,万一唤醒了他的真身,那么这个幻境就会立刻坍塌消失。而我们不知道等到下一个幻境,我们还能不能像第一次那么幸运,攻略成功魔尊化身。】   姜妙戈被他说得脑中嗡嗡作响,只管缩在太子哥哥怀中,躲避这危险的“魔音”。   是日玄国皇宫夜宴,姜妙戈跟随太子殿下赴宴。   这场宴会,似乎是为了迎接雍国的皇帝与皇子。   宴会上,玄国皇帝玄晦与雍国皇帝雍野坐于上首。   玄国皇太子玄烬与雍国皇太子雍池,则分开两边坐于下首。   姜妙戈就坐在太子哥哥玄烬身后的小案几后。   小天道:【没想到会在这幻境里见到天帝雍野。】   姜妙戈自上次酸奶事件之后,一直不理会它。   小天道感叹道:【其实天帝飞升之前,我还没有接管这个世界,所以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天帝在人间时的事情。】   姜妙戈忍不住想问话,又忍住了。   小天道:【其实上界这场灾难,也算是从天帝父子身上来的。若不是天帝之子雍池给魔尊做成了傀儡,天帝雍野也不会联合万仙,要剿灭魔尊。而如果没有天帝雍野联合万仙去绝岭,那魔尊就算想要毁灭上界,却也没有契机去勾出足够的恶念施展邪术。这真是阴差阳错……】   姜妙戈虽然不理会它,但还是把它的话听进去了,不由自主就往对面雍国皇太子雍池处看。   雍池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下也显得很高大。   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双碧色的眸子。   虽然雍国皇帝雍野的眸子也是绿色的,但是那种暗沉的,好像盛夏尾声时候老叶的颜色。   而少年雍池的眼睛却不同,是那种生机盎然的绿。   姜妙戈一不留神,盯着雍池看得就有点久。   以至于对面雍国皇太子雍池探寻得向她看来。   小天道;【你看着雍池,是不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姜妙戈终于给了它回应。   姜妙戈:【我一见他就想笑】   她又补充道:【不是那种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我一见你就笑”,而是那种“快看这个沙雕”的笑】   这段话之后,小帝姬又陷入了不安与惊疑。   这真的是她说出来的话吗?   上首玄国的皇帝玄晦,已经顺着雍国皇太子雍池的视线,看向了太子玄晦身后的小女孩。   玄晦刻薄道:“无礼的丫头,也能出席这样的场面吗?来人,把帝姬带下去。”   姜妙戈知道,她的父皇一直不喜欢她。   因为她是被寻回来的。   这是小帝姬害怕回想的事情。   她原本是道观中的一位孤女,可是某天观中来了许多贵人,有人从她身上翻出了半块玉佩——而在那之前,她压根不知道这半块玉佩存在。   就凭借这半块玉佩,她被太子玄烬认回,一跃成为了帝姬。   小帝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从那一日起,她就能听到魔音了。   她有时候会害怕,会不会自己的存在,都是魔音针对太子哥哥的一场阴谋。   而在认回她之前,太子玄烬独居于谪仙楼九层高塔之上,日夜修炼。   这也正是皇帝玄晦的期许。   据说若是有亲缘关系的人飞升成仙,还在人间的人也能鸡犬升天。   而姜妙戈的出现,让玄晦很不喜欢。   大约是怕帝姬打扰皇太子修炼,玄晦几次派人,想要强行把姜妙戈带离谪仙楼。   好在姜妙戈够幸运,每一次在她的拖延下,太子哥哥都及时赶回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太子哥哥生气。   那样儒雅温柔的人,面上竟流露了愠色,昳丽的眸中席卷着风暴。   玄晦派来的人吓得要死,跪了一地。   世人畏惧太子哥哥的力量,虽然他们希望皇太子能为他们消除病痛苦楚,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并不想近身服侍这位口含紫珠降生的皇太子。   好在玄烬也并不需要有人近身服侍。   此时玄晦下令,要宫人带走姜妙戈。   小帝姬下意识往太子哥哥身后一躲。   宫人果然不敢再上前。   太子玄烬淡声道:“将小帝姬的案几挪到孤身边来。”   玄晦见皇太子玄烬阻拦,却不敢再发令,只眯了眯眼睛,暂且忍下。   雍国皇帝雍野见状,举杯凑近,对玄晦道:“陛下果然诚心求长生吗?”   玄晦之所以会同意雍野带人入境,还设宴相待,就是因为雍国使者传信,说雍国皇帝雍野已探知了飞升成仙的奥秘。   玄晦道:“这是自然。朕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飞升成仙、长生圆满。”   雍野试探道:“陛下莫不是与我玩笑吧?我是北境苦寒之国,这皇帝做的也没什么意思。但陛下可是坐拥富饶江山,怎么还一心要飞升呢?”   “国主不必怀疑朕的诚心。”玄晦长叹一声,道:“这天下不过是牢笼罢了,而这具躯壳不过是囚服。只是这监狱设计的巧妙,它不是用笼子关住你,而是找准了你的弱点,要你喜欢吃美食,要你喜欢看美景美人,要你喜欢听音乐鸟鸣……凡此种种,都是无形的牢笼,将人牢牢控制在躯壳之中。凡人一日不能看穿,便一日不能飞升。朕虽然看透其中道理,却总是□□凡胎,亦还受人间种种诱惑。朕求飞升之心迫切,只是几十年来一直不得真法。如今听说国主有飞升的真法,还望国主不吝赐教,凡朕所有,国主拿去无妨。”   玄晦一生求长生,弄得治下民不聊生,若不是后来有皇太子玄烬处理政务、庇佑百姓,玄国是否还存在都难说了。   雍国国主雍野,听玄晦滔滔不绝,讲述关于求长生飞升之事,嘴角浮现一抹奇怪的笑意。   雍野低声笑道:“陛下飞升的心,有多么真呢?”   玄晦道:“凡我所有,你只管拿去。只要能以真法示我。”   雍野低声又道:“从前有人为了成仙,杀妻证道。若是陛下,做不做得出?”   玄晦干脆道:“这有何难?”可是他又皱眉道:“可这法子朕从前早已试过了,杀了三任皇后,朕也没能飞升。可见这法子不行——又或者是朕用错了方法?”   雍野隐下眸中轻蔑之意,道:“那如果是杀子呢?”   “杀子?”玄晦愣住。   众所周知,玄国的皇帝玄晦一心想要飞升成仙,这一生娶了三个皇后,为了飞升都杀了,但最后也没能成仙。   他的心思也不在男女之事上,后宫一直是没有人的。   而之所以会有玄烬出现,是因为当初玄晦机缘巧合之下,结识的一位半仙给他推演之后,告诉他,他凭借自己是无法飞升了,唯一的飞升路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半仙给出了一个方位,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   玄晦按图索骥,寻到了这位能生下“上界仙人”的女子,将她带回了国都。   玄烬降生之后,玄晦本来准备按照当初半仙所教的,杀死玄烬的生母——因为据说,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能量是有定数的,那自然是鸡犬越少越好。所以玄晦当初想杀玄烬生母,后来想杀小帝姬。   玄烬生母情知不对,逃出皇宫。   还在襁褓中的玄烬,大约有保护母亲的天性。   在这种庇佑下,玄烬生母又在外面隐姓埋名活了十余年,临死前托玄烬照顾自己后来的女儿。   玄烬寻到道观,按照半块玉佩的指引,找到了姜妙戈。   众所周知,玄晦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玄烬。   此时雍国国主的“杀子”一问,指向性可太明确了!   玄晦下意识往玄烬处看去,口中却没有一丝犹豫:“只要能得证大道,飞升成仙,朕什么都可以做。”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音,“杀子又算什么。”   “好!”雍国国主雍野与他碰杯,碧沉沉的眼睛里藏着秘密,“我看陛下的确有真心。既然如此,待到宴会过后,咱们二人不如私下小酌几杯,我与陛下细细道来……”   那一晚夜宴过后,玄国与雍国的关系没有缓和,反倒更叫紧张起来。   终于平安九年的最后一天,雍国对玄国发动了战争。   雍国国主雍野,亲自率领百万大军,南下攻打玄国。   先锋就是雍国皇太子雍池。   玄国在玄晦的残害下,早已是民不聊生;这几年皇太子主政之后,虽然有了起色,但是积弊难返,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哪里能经得起这样一场战争。   很快,坏消息不断传来。   雍国的军队已经冲破了玄国边境。   雍国的军队长驱直入,无人能够阻挡。   雍国的军队一夜千里,已经来到了潋滟河上游。   潋滟河迤逦流淌,环抱着玄国的国都。   到了这样的程度,下一步就是雍国攻破玄国国都,杀死玄国皇帝,占据这个国家。   姜妙戈作为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只能趴在谪仙楼的九层高塔中,望着这段时日来来往往的人。   刀疤脸、古铜色肌肤的将军叫季白,容长脸、白净皮肤的将军叫姚紫。   据说他们都是太子哥哥忠诚的部下。   他们来往的脚步一天比一天急,脸上的神色也一天比一天焦虑。   太子哥哥眉间的褶皱仿佛永远不会再舒展开。   姜妙戈多希望自己有能阻止雍国入侵的能力,为太子哥哥分忧,可是她不能。   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帝姬,日复一日,趴在谪仙楼九层高塔上,望着窗外冬日一片片飘落的雪花。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可以的!你有这个能力!只要你愿意动用你的黄金储备,你还是可以换出你的武器!】   小帝姬忽然有了新的怀疑:【你是不是雍国国主设下的法术?你是奸细?】   小天道:【我不是啊。但如果这么继续下去,魔尊还是会被废去全身灵力,经历他原本经历过的苦难,但却可以从中获得新的恶意值。如果到时候你不能阻止,攻略难度会非常非常大。你还记得在上一个幻境,你问我呼吸法诀,告诉魔尊化身,让他有自保的能力,免得真的被欺负之后难以攻略。这次还是一样的呀!】   姜妙戈望着对面书房中又愁眉不展的太子哥哥,问道:【那好,你知道太子哥哥为什么会被废去一身灵力吗?】   小天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因为魔尊的存在其实比我更久,我是后来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我并不清楚魔尊原本在人间的经历,我是从上界众仙那里听说了一些,又从上一个幻境中印证了一些。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次玄国战败,魔尊会被废掉一身灵力——这很可能就是真实经历中,他开始魔化的原因】   姜妙戈下定决心不受魔音的蛊惑,但是她到底还是把魔音的话听进去了。   也因此,当太子玄烬决定亲自去往国都城墙,以全身灵力,铸成通天高墙,保护玄国的时候,向来乖巧的小帝姬说什么都要跟随。   太子玄烬无奈道:“这一次很危险。等孤平安回来,再陪妙戈,好不好?”   “不好!”小帝姬牢牢抱着他的大腿,仰头眼泪汪汪,道:“哥哥,我要陪你一起!”   事实证明,魔音没有说谎。   当太子玄烬运起全身灵力,要铸通天高墙,保护身后万千子民之时,他只想到了敌人来自于前方,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敌人藏在他背后。   而且是他的父亲。   魔音所说的一切,成为了现实。   太子玄烬被废去了全身灵力,囚在了潋滟河畔,一处溶洞的寒潭之中。 第39章 “不行!我一定要把太子……   《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太子玄烬在偷袭中倒下,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囚在齐腰深的寒潭之中。   他的双手双脚都由捆仙绳牢牢缚住,叫他动弹不得。   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虚弱, 像是一个人被抽走了全身的血。   他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在对话。   其中一个是他的父亲玄晦,另一个竟然是雍国皇帝雍野。   玄晦喜滋滋笑道:“朕原本还有担心, 没想到进展的这样顺利!”   雍野哼了一声。   玄晦又笑道:“如今废去了他的灵力, 要如何导入你我二人体内呢?”   这次雍野没有回答。   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   玄晦惨呼。   雍野嫌弃道:“像你这样蠢的人, 也能做得一国皇帝吗?不过你总算还有点用处,至少留了玄烬这个儿子下来。看在你儿子的份上, 我给你留个全尸。”   被囚在寒潭中的太子玄烬闭了闭眼睛。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 当他拼尽全力, 起通天高墙之时,他的父亲会背后出手偷袭他。   玄晦的惨呼声渐渐微弱下去。   他似乎是死了。   脚步声沉沉,不只一个人走入了溶洞中。   玄烬被定住,不能回头看。而他灵力全毁,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用灵力去探查。   他只能听着那沉重、不怀好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脚步声停下来。   雍国国主雍野命令道:“把他丢下去!”   玄烬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噗通”一声,一个人被抛到了寒潭之中。   与此同时,玄烬立时感受到了那人正在经受的痛苦。   被抛下来的人, 是将死的玄晦。   那种利刃穿身的痛苦, 流血过多的虚弱,满心的愤恨不甘……刹那之间, 如寒潭水一般裹住了玄烬。   而随着痛苦向玄烬转移,寒潭中的玄晦原本扭曲痛苦的面色,反倒越来越平静。   而玄烬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痛苦。   玄晦多年来求飞升不成的挫败、着急、焦灼,他的狠辣疯狂,刻薄寡恩……那些几乎不应该被称为人的性情, 全都在玄烬心中炸裂开来。   太子玄烬被这样的痛苦压得无法喘息。   “捞出来。”雍野阴狠道:“别真给这玄晦飞升了。那可是浪费了太子这样的好材质。”   随着捞走玄晦的水声响起,更多的痛苦不再涌入玄烬心中。   但是已经涌入他心中的痛苦,却并没有消失。   它们在他心中左冲右撞,在他四肢之中游走,要找一个出路,却无路可去。   玄烬从来没有这样过。   据说他生来就有仙人之姿,所以他很少动怒,心里总是平和的。   可是此时,平生第一次,他生出了想要毁灭的欲望。   毁灭吧!让那痛苦也随之一起消失!   “还认得我吗?太子殿下。”雍国国主雍野转到了太子玄烬面前。   太子玄烬睁开眼睛看向他。   雍野看到他的面容,愣了一愣。   太子玄烬抹额上的紫色宝珠,仿佛有幽幽的黑气在萦绕而上。   雍野在谭边蹲下|身来,伸了一根手指在寒潭之中,边撩水边道:“你那个死了的父亲实在是傻,守着你这样的一个宝贝,却舍本逐末,只知道叫你帮他排解修炼导致的病痛,却不知道你本身才是最大的药。飞升,说难很难,说容易却也容易。人不能成仙,是因为心中恶念。可是你这紫色宝珠,正是引人恶念的宝物。只要找到合适的办法,与你接触,便可以把恶念都转入你身体内。到时候,我一丝恶念都没有,自然就得道升仙。听闻太子殿下一向仁善,不知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雍野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商量,却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反倒更像是羞辱。   如今太子玄烬已经被他困住,对于他的要求,除了咬牙忍受,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能走呢?   雍野淡声道:“我且去准备一番。明日再来见你。”他顿了顿,又道:“希望届时太子殿下已经处理好了你父亲的恶念,可不要影响明日接受我的恶念啊。”   他猖狂大笑而去。   太子玄烬根本无暇理会他。   玄晦这个人,一生之中所有的恶念,在方才那短短一瞬间,全部传递到了他心中来。   其烈度可想而知。   太子玄烬只是维持呼吸,都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脚步声纷杂离去。   溶洞内重又安静下来,能听到滴水的声音。   “太子哥哥。”   太子玄烬忽然听到小女孩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仍是拼尽全力与痛苦斗争,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太子哥哥。”   小女孩细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不是幻听。   太子玄烬艰难睁开眼睛,就见谭边立着的小女孩,不是小帝姬姜妙戈又是哪个?   “太子哥哥,你别怕。”姜妙戈见太子哥哥受罪,心疼的要死,也不知哪里来的镇定与底气,道:“你放心,我一定可以救出你的!”   太子玄烬在无尽恶念的昏沉中,勉强寻到一丝清明,虚弱道:“走……”   “你快走。”他如是道。   姜妙戈非但没有走,反倒更上前一步,似乎是在寻到通过潭水,到达太子玄烬身边的办法,“我不会走的。太子哥哥你放心,我好像也会仙术。虽然没有太子哥哥那么厉害……”   当太子玄烬遭遇偷袭晕倒的时候,混乱之中,姜妙戈仗着小女孩身量小,又灵活,混在士兵的大腿之间,竟然摸上了运送太子玄烬的马车,并且一路跟到了寒潭中。   当她摸到正确的路进来时,太子玄烬已经被捆在寒潭中,雍野也已经杀了玄晦。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险些撞上那个雍国的皇帝。”姜妙戈道:“我当时就想着我要救哥哥,可千万不能给他看到。结果他就真的没有看到我!不但那个雍国皇帝,就是跟着他的那好几个士兵,也都没有看到我!”   姜妙戈回头看了一眼溶洞口,担心他们随时回来。   她忽然跃入了寒潭水中。   太子玄烬原本在无尽恶念之中受折磨,方才能寻到一丝清明与小帝姬对话已经不易,后来已经是半昏迷过去了,但意识却还在恶念中受折磨。   随着小女孩入水,他忽然感受到了另一股情绪。   担忧、关切、诚挚的爱意……   这些情绪融入到寒潭水之中,又将他彻底包裹。   原本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恶念,忽然间就被压制下去。   虽然恶念没有消失,可是他意识之中,那种恶念灼烧的痛楚却大大缓解了——就好像有清凉的泉水浇灭了那恶火一般。   太子玄烬终于清醒过来。   他望着努力游到自己身边来的小帝姬,顾不上自己,以喑哑的嗓音道:“妙戈,这里很危险,你听话先出去。”   姜妙戈此时顾不上想自己是怎么会游水的,拼命扒拉到太子哥哥身前去,攀着他的胳膊,伸手给他解手腕上的绳索。   “解不开的。”太子玄烬低声一叹,道:“这是捆仙绳。”   “我有仙术。”姜妙戈想到自己方才好像隐形了一样的瞬间,“只要我迫切想,就会实现。”   她发现用手的确是解不开那捆仙绳,便改为瞪着那捆仙绳,脑子里拼命想要它自己掉下来。   然而,无事发生。   本应该是痛苦悲惨的场景,太子玄烬望见女孩羞窘的面色,却忍不住低笑起来。   他轻轻笑着,解释道:“这样的捆仙绳,在制造的时候便已经定好了,一旦使用,非一千年不能打开。哪怕是真的上仙来了,不到一千年,也打不开的。”   姜妙戈愣住。   “太子哥哥要被困在这寒潭中一千年?”   太子玄烬看上去,倒是比她容易得接受了这一切,“一千年花开,一千年花谢。一千年,其实也没有很久。况且凡人的寿命,未必会到一千年呢。”   姜妙戈道:“不行!我一定要把太子哥哥救出来!”   她想到了脑海中的魔音。   最坏的状况已经出现,就算它是真的魔音,那又如何?   姜妙戈:【魔音,魔音,你快出来!你上次说我的黄金可以换什么?】   小天道听起来有些瑟瑟发抖:【妙戈姐姐,我觉得咱们这个幻境已经搞砸了。我以前只是听上仙们议论,只知道魔尊原来是灵力全失之后入魔的。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是被困在寒潭中一千年……而且看目前这个趋势,他还会接受更多的恶念,说不定整个世界的恶念都会来到他一个人身上。天呐,太可怕。这个世界原来的天道究竟去了哪里?它当初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难怪这个世界现在濒临毁灭了……不行,不行,这次任务难度太高了,我觉得以我目前的虚弱程度,可能活不到帮这个世界好起来了。我得赶紧告诉其它天道,再请一个新的大天道过来。不过申请是需要时间的,到时候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姜妙戈听到“一切都来不及了”,再看向困在谭中的太子哥哥,未及细想,已经作了回答。   姜妙戈:【你既然说咱俩一起完成任务。那你是小天道,我是不是也是天道?你一直叫我姐姐,那我是不是比你大?那我来做这个世界新的天道行吗?有我做新的大天道,是不是就能救出太子哥哥了?】   小天道:【你完全自愿成为这个世界的大天道吗?】   姜妙戈只怕救人来不及,毫不迟疑,道:【我完全自愿成为这个世界的大天道!】   只要能救出太子哥哥,她做什么都甘愿。   太子玄烬忽然开口,道:“有人来了,你快藏起来。”   姜妙戈在潭水中无处躲藏,又怕自己的仙术时灵时不灵,竟然扯开太子哥哥的衣裳,钻到了他外袍之下,只露口鼻出水面。 第40章 惊才绝艳的皇太子,不曾……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姜妙戈藏在太子玄烬衣袍之下, 原本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但大约是她的仙术又起了作用,她发现自己不仅能看到衣袍外的景象, 而且还像是飞在溶洞顶上、俯视看到的。   此时走入溶洞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宴会上姜妙戈一见就想笑的碧眼太子雍池,另一个则是经常从皇宫里出来找太子哥哥的宋元澈宋大人。   宋元澈跟在雍国皇太子雍池身后, 就像他从前跟在太子哥哥身后一样。   可宋元澈不是玄国的臣子吗?怎么会跟随了雍国的皇太子?   小帝姬想不明白, 而且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的疑问是怎么产生的——似乎这不是她这样一个五岁的孩子该思考的问题。   “皇太子殿下, 咱们又见面了。”雍池转到了玄烬正面的寒潭岸边,打量着他的模样, 道:“我奉父亲的命令, 来看管你。”   太子玄烬闭目不语。他整个人自胸口以下都浸在彻骨的寒潭水中, 方才玄晦临死前的所有恶念痛楚,都还在他身体里左冲右突;小帝姬随后对他的担忧关怀,虽然暂时冷却了那种灼烧的痛,却并有熄灭源头的火。   他还是沉沦在痛苦中,只不过变成了清醒的痛苦。   太子玄烬无暇理会雍池, 一心要藏好小帝姬的身形,保她安全。   “如今看来,倒也不必我们看管。”宋元澈在雍池身后笑着迎合。   有捆仙绳缚住手足, 仙人也不得逃离。   雍池在寒潭边蹲下来, 盯着太子玄烬,一边伸手入寒潭, 一边笑道:“是不是这么用的?”   随着他伸手入潭水,太子玄烬感到另一种新的恶念,化在寒潭水中,向自己体内灌来。   被压抑的野望、被无视的耻辱、被要求去做不可能完成之事的恐惧……   属于雍国皇太子雍池的恶念,经由他撩在水中的手指, 丝丝缕缕涌入玄烬体内。   太子玄烬紧闭双眼,忍受着这痛苦。   他抹额上的紫色宝珠越来越亮,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   雍池却并没有收手,笑道:“你这珠子倒是不错。等父皇用完了你,我就把这珠子拿来当弹珠打鸟。”   宋元澈笑道:“那臣为殿下打造一张紫色的强弓。”   这样近的距离听到昔日臣子宋元澈的声音,太子玄烬挣扎着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叫宋元澈恼羞成怒。   “不是我要背叛你。”宋元澈阴冷道:“实在是殿下眼中不曾有过我们。”   在这个人人都追逐飞升成仙的世界里,真正飞升的修行者,已经万年不曾出现。可是关于飞升成仙的故事,却一直流传下去。   玄国皇帝玄晦追求成仙的态度或许极端,却是一种普遍的代表。   玄国皇太子玄烬是这万年来,唯一一个有飞升可能的人。   他生来口含的紫色宝珠,能解世间一切烦忧。   一个人飞升成仙,只有两个途径,要么是他自己修炼圆满、心中恶念净除、有心成仙,便可立时飞升;要么是大能飞升之时,他以百人随侍的身份,跟随成为半仙,日后可以侍奉仙人,也可以自己再求精进,得证大道。   十数年来,玄国重臣翘首以盼,就是希望皇太子玄烬早日飞升,而他们能够以百人随侍的身份,也成为半仙。   但是皇太子玄烬并不是这么想的。   十数年来,皇太子玄烬从来没有流露出过想要飞升成仙的念头。   等到他长大之后,比起修炼来,他倒是更愿意往那些灰扑扑的百姓中走去,全然不顾皇室与重臣的期盼。   人间的一切都是浮云,唯有飞升成仙才是真正的奥义。   皇太子玄烬他有宝珠伴体,又有灵力,活个几百年上千年,等到腻烦了人间事再飞升也不迟。   可是他们这些人,不管是皇帝玄晦,还是他宋元澈,都逃不过普通人的命运,活不过普通人的寿数。   百年之后,他们不过是尘土,不过是齑粉。   宋元澈一字一顿道:“惊才绝艳的皇太子,不曾低头看蝼蚁。”   就像是人不能体会蜉蝣朝生夕死的痛苦,看似拥有无穷寿命的皇太子玄烬也无法理解似宋元澈这等人的焦灼渴盼。   宋元澈伸手入池水。   他这一生压抑的痛苦,害怕死亡的恐惧,隐藏自己的小心翼翼……   所有的恶念,潮水般向太子玄烬涌去。   这都是太子玄烬第一次感知到的情绪,如此罪恶,如此痛苦。   囚在谭中的太子殿下终于又闭上了眼睛。   他修长的睫毛不受控制颤抖着,就如同他淹没在潭水中的身躯。   在痛楚的最深处,当毁灭的念头升起,那股清凉的关切之情忽然又裹住了他。   这样纯粹诚挚的爱意,来自藏在他外袍下的小帝姬。   只不过,这一次在关爱之外,小帝姬的情绪里仿佛还有火焰在燃烧——但那火焰不会让他感到灼痛,只会让他感到温暖。   小帝姬姜妙戈快要气炸了!   那个宋元澈在说什么屁话!   什么叫“惊才绝艳的皇太子,从未低头看蝼蚁”,会说几句酸化了不起啊?   她的太子哥哥连蚊虫都不忍伤害,只是赶出去而已。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暗中嫉恨、下死手整啊?   她的愤怒,对于太子玄烬而言,就像是温暖的火焰,破开了一潭寒冷。   姜妙戈:【小天道!我的黄金储备呢?不是说我有很多厉害的武器吗?快给我换出来,我要弄死这个宋元澈!】   小天道:【诶?】   姜妙戈:【诶是什么意思?】   小天道慢吞吞道:【妙戈姐姐,你已经申请成为这个世界的大天道了……】   姜妙戈从它吞吞吐吐的语气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所以?】   小天道:【申请成为天道之后,是有一个审核期的,妙戈姐姐你不知道吗?】   姜妙戈:【……】   小天道:【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姜妙戈:【什么审核期?要多久啊?】   她的语气已经暴躁起来。   小天道小心翼翼:【妙戈姐姐,你不要生气,听我跟你解释啊。你想啊,你申请成为一个世界的天道之后,手中的力量是非常非常大的,对不对?万一是个很奇怪的人,申请成为了天道,那么如果他像魔尊一样,要毁灭这个世界怎么办?所以审核期是很有必要的。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们的审核期很短的,只要十年……】   小天道后面还说了什么,姜妙戈已经气得听不进去了。   姜妙戈:【十年?审核十年?】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不要生气,你想啊,相对于一个世界亿万年的存在来说,十年就像是一眨眼那么快,对不对?】   姜妙戈压着怒火:【我现在不能弄死这俩坏蛋吗?】   小天道:【妙戈姐姐,审核期内的天道,只能观察世界内万物的运行,却不能出手干涉。因为天道对于世界内发生的一切,都是全知全能的。很多人申请成为天道的时候,抱着很好的意图。但是当他们进入审核期,发现自己能够出手干预,并且强大无匹的时候,很多人都迷失了自己。能够通过审核期,真正成为天道的人,其实百不存一。所以妙戈姐姐,这十年审核期内,不管多么想要干涉世界万物的运行,你都要克制这种欲望,自己忍下来。直到十年审核期结束,你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大天道,届时便无需再控制你的力量。】   姜妙戈:【我不用你那什么狗屁天道的力量了!我用我原来的武器不行吗?你不是说我有许多黄金可以换武器吗?】   小天道:【当然可以,但是审核期内只要你武力攻击这个世界的人,就无法通过审核真正成为天道了——就算你用原来的武器能杀死宋元澈、雍池等人,也无法解开捆仙绳。捆仙绳要想提前解开,只有大天道可以做到。你考虑清楚,现在动手,魔尊化身要在寒潭中被困千年,受够千年苦楚。但只要你能够忍耐十年,等你成为大天道那一天,就可以将他从寒潭中救出来。】   小帝姬藏在太子哥哥外袍之下,整个人因为愤怒而颤抖。   而那颤抖不只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在她身后的太子玄烬,也在因为隐忍痛苦而发颤。   这样的痛苦,哪怕不是千年,只是十年,甚至一秒钟,她都不想再要太子哥哥承受。   姜妙戈:【千年、十年,我哪个都不选!】   姜妙戈:【我现在就要搞死这两个蠢东西,救出太子哥哥!】 第41章 女孩的轻吻,如一点晨露……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平安十九年, 距离玄国皇太子玄烬被囚在寒潭之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万年来不曾出现过飞升的世界,十年间终于出现了飞升的仙人。   第一位飞升的, 乃是玄国国主雍野。   雍野飞升之后,据随侍的半仙传话下来, 说是机缘巧合竟然做了帝君。   帝君雍野之下, 下一位飞升的便该是他在人间的儿子雍池。   雍池之下, 又有宋元澈、季白、姚紫等人。   世人紧张的期待着,挤破了脑袋, 想要成为这些极有可能飞升成仙之人的随侍, 也跟着成为半仙。   十年时间, 姜妙戈已经从五岁的小帝姬,成长为妙龄少女。   十年前,她虽然不顾一切,想要救太子哥哥出来。但是审核期内,她不能动用天道的力量。而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 小天道竟然罕见的保持了骨气,说什么都不放任她。   比起一个愤怒后消失的小帝姬,小天道显然更想长久拥有一位大天道。   失去了小天道这个途径, 姜妙戈发现自己原本时灵时不灵的仙术, 彻底不灵了;而空有黄金储备,没有兑换渠道, 也无法换出武器来。   这该死的小天道,只在她不得不自保的时候,才会冒出来支持一下她的仙术。   今天就是十年审核期的最后一天。   太子玄烬仍被囚在潭水中,十年的光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所有的痛苦恶念,都种在他心底。   溶洞中, 除了寒潭中囚着的太子玄烬,还有一位女孩。   女孩跪在潭边,正用潭水梳洗着乌黑长发。   随着女孩的发丝在潭水中荡漾,太子玄烬感到胸中火烧的痛苦,仿佛被绵密的蚕丝细细包裹,然后一点一点放冷下去。   潭水中的少年睁开眼睛。   他那双昳丽的眼睛,此时染着淡淡的紫色,透着妖异。   若是寻常人见了,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直呼妖怪。   可是梳理长发的女孩,像是有感应般,在他抬眸的瞬间也望过去,然后露出惊喜的笑容,长臂一伸一探,人已经入潭水,游到了少年身边。   她虽然已经长大了,却仍是像幼时一般,攀在少年被捆仙绳吊起的手臂上,眨着一双漂亮的杏眼,仰脸笑道:“太子哥哥,你醒啦!”   姜妙戈撩起寒潭水,轻柔得为少年拂去眉眼间并不存在的尘埃,笑道:“哥哥不会变老,真好。等再过几年,我就跟哥哥一样大了。”   随着女孩的手指在他眉眼间轻点,带来阵阵清凉与痒意,少年眸中的紫光渐渐淡下去。   “妙戈?”太子玄烬这才像是恢复了清明,目光锁定在女孩面上,顿了顿,问道:“我又晕过去了吗?”   姜妙戈温柔笑着,安抚他道:“没有,哥哥只是睡着了。”   太子玄烬长睫微垂,轻声道:“妙戈,你已经陪伴了我十年。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留你了……”他的声音里有隐约的颤抖。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身体内的恶念,越来越……堕落向邪恶的一面。   这十年来,他学会了与身体内的恶念共处,那就是吸收它们。   他在修炼上是有天分的,从前修炼成仙容易,如今堕落成魔也容易。   只有堕落的时候,那些恶念才会暂且放过他,让他在痛苦中得以喘息。   如果不是这十年来,有女孩的陪伴,有她诚挚的爱抚慰,他恐怕早已成为可怕的邪魔。   若这是他生来的命运,何苦又要赔上女孩的一生?   姜妙戈却是“噗嗤”一笑,抚着少年湿漉漉的眉间,道:“哥哥怎么不能留我了?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这十年来,寒潭中无人的时候,女孩时不时会弄些小把戏给他看。   太子玄烬也清楚,这个妹妹大约也有些仙术,只是不太熟练。   “在哪里,总比在这里安全。”他轻声道,垂眸看着自己在潭水中的倒影   ——明明是澄碧的潭水,映着钟乳石的影子,可是在他看来,却仿佛是一滩滩污浊的血,染着世上最深的罪恶。   姜妙戈挂在他身上,借着水的浮力,在他耳边笑道:“可是我若是不在哥哥身边,以后再做噩梦,该去找谁?”   也许是寒潭中阴气重,也许是女孩自幼的毛病,她总是会做噩梦。   每次噩梦惊醒,他便要她入潭水之中,用自己的能力,为她抹去一切梦中的惊惧。   这是十年来,他唯一庆幸自己能力的时刻。   他这能解世间一切烦忧的能力,并不完全是被诅咒的。   太子玄烬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样珍稀的时刻,自然更要珍惜。   太子玄烬感受着潭水中,属于女孩的那一抹情绪,忽然低声笑了,道:“妙戈今日有什么快活的事情吗?”   姜妙戈这十年来,数着盼着,终于等到了审核期结束的这一日。   她现在就等着小天道冒出来告诉她时间到了,然后她就大展神通,把所有欺负过太子哥哥的人都灭掉。   雍国如今的皇帝雍池、最早叛变的宋元澈,还有后来为了能飞升,也纷纷倒戈的季白、姚紫……   所有人都背叛了太子哥哥。   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至于已经飞升,成为帝君的雍野,也绝对难以逃过。   毕竟,今日一过,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大天道。   十年来,在雍野飞升之后,这些人恬不知耻效仿雍野的行径,通过寒潭水,把内心的恶念都灌注给太子哥哥。   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后果。   能飞升之人,都是恶念全消的。   所以当他们飞升的时候,自然也就忘却了曾在潋滟河畔寒潭中发生的事情,都以为是自己功德圆满,这才得证大道。   毕竟,仙人嘛,随随便便就活几千几万年,在凡间那几十年的事情,哪里还能记得清爽。   痛苦的只是还留在凡间的人。   姜妙戈笑道:“我的确是有开心的事情呀。”   但是她不能吐露任何与天道有关的事情,就像她小时候无法告诉太子哥哥关于魔音的存在。   她仰头望着钟乳石,微笑道:“哥哥,你看,那颗钟乳石又变长了。”   太子玄烬手足都被捆住,唯一能动的便是胸口以上。   他顺着女孩的视线望去。   这十年来,他们二人的乐趣便是仰头看头顶的钟乳石又有了什么变化。   太子玄烬轻声笑道:“果然是又长了。”   其实钟乳石的变化,那么缓慢,肉眼哪里能看出来呢?   如今还有女孩陪着他,可是等到百年以后,千年以后,她又会在哪里呢?   一念及此,太子玄烬只觉胸中恶念与痛苦几乎压制不住。   “哥哥你看,”姜妙戈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太子哥哥正在被痛苦折磨,便为他转移注意力,笑道:“你看那颗钟乳石,像不像一束倒垂的花?”   话音一落,就见那一颗钟乳石,竟然变作了一枝倒垂的花,像白色小铃铛一样的花,好似许多颗晶莹仁慈的泪。   眼睁睁望着这一幕发生的两人都愣住了。   太子玄烬轻声道:“是铃兰花……”   直到此时,姜妙戈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仙术回来了!   小天道:【恭喜妙戈姐姐,从现在开始,你就正式成为这个世界的大天道啦!可以开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场面啦!妙戈姐姐不要生我之前的气哦,我不是故意的,为了留住你做大天道,我也是不得已……呜呜呜……】   姜妙戈哪里顾得上跟它计较之前的事情,忙问道:【我可以为太子哥哥解开捆仙绳了?不用受一千年的限制?】   小天道:【理论上是可以,但他还是不能离开寒潭。因为现在他承受了太多恶念,这些恶念现在是有寒潭水与他共同承担,一旦他离开寒潭,这些恶念全都冲入他身体中去,他承受不住,后果难料。】   就在此时,寒潭外又传来人语脚步声。   这是近日来姜妙戈与太子玄烬所熟悉的声音。   自从雍野飞升之后,雍国皇帝成了雍池,而这座寒潭也为雍池所占有。   雍池每七日都会来寒潭一次,清除一层恶意。   但是雍池御下不如他父亲严明。   等到雍池离开之后,宋元澈就会趁机进来,清除他的恶意。   宋元澈比雍池更可恨的地方在于,他不只要清除恶意,还会言语侮辱,就像第一次那样,把一切都说成是太子玄烬的错误,而他们不过是逼不得已。   在宋元澈之后,又有季白、姚紫等人……   所以安静的寒潭是最好的,一旦有声音,就意味着太子哥哥将要遭受新一轮的痛苦。   太子玄烬如从前千万次那样,轻声道:“妙戈,你好好藏起来。”   只是这一次姜妙戈浮在水中,仍攀在他手臂上,没有动。   外面的人语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   “妙戈?”太子玄烬疑惑。   姜妙戈仰头望向太子哥哥,这十年来,他吃尽了苦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少年清俊的眉间,藏着无穷痛楚。   而这一切,就到今天为止了!   姜妙戈忽然攀在少年肩头,借力上浮,轻轻吻在少年眉间——那是一个充满了爱惜与真情的吻。   它不出于爱情,却出于爱意。   女孩的轻吻,如一点晨露,落在他眉间,一路滚落到他心底去。   在无穷烈火般的痛楚中,他那一颗将要爆裂开的心,忽然重又湿润起来。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哥哥记得,”女孩的声音温柔异常,语气却铿锵有力,“从今日起,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哥哥。”   太子玄烬睁开眼睛,就见女孩竟踏在潭水之上,如一柄出鞘利刃,迎向了来人。 第42章 “你会活下去,而我会陪……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来人是如今的雍国皇帝雍池。   自从他父亲雍野飞升之后, 随侍的半仙传话下来,说是雍野做了上界的帝君。   百姓们便翘首以盼,等待着雍池成为下一位飞仙。   雍野当初十年飞升, 已经是个奇迹。   人心中总有恶念,如野草一般, 春风吹又生。   雍野虽然囚住玄烬, 有了洗涤恶念的法子, 但却也不能一蹴而就。   因为若是一次性把人的恶念连根拔除,那人承受不住, 多半是不等飞升就先成了死尸一具。   所以雍野都是七日来一次, 洗去一层恶念, 然后修炼治愈,等到下个第七日,再来寒潭。   但这七日之中,身为一个人,雍野又会生出新的恶念。   如此循环往复, 足足用了十年的时间,雍野才得以飞升成仙。   雍池继承了这座寒潭后,第一次来时, 虽然明知父亲的规则, 却因为贪心在寒潭中足足泡了一日一夜。   雍池心中的恶念疯狂涌入太子玄烬体内。   但是雍池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恶念消除后的平和喜乐,先感到从灵魂深处升起的虚弱无力。   那日, 若不是陪他前来的女将军嬴山君机敏,见情况不对,立时将他从潭水中捞起来。   恐怕雍池早已殒命此处,化作了水草。   这几次雍池来的时候,太子玄烬抹额上的紫色宝珠已经不那么亮, 这表示雍池体内的恶念越来越少了。   比起他那个灭绝人性的父亲雍野,少年雍池体内原本的恶念就要少许多。   此时雍池如往常一样,在宋元澈、嬴山君的陪同下,来到了寒潭中,要洗涤这七日来的恶念。   想到等下恶念从体内流失时的快乐平和,雍池是哼着小调走进来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不是从前那样的快乐,而是一股利刃般的疾风。   这除了被囚的太子玄烬,绝无人迹的寒潭溶洞之中,不知何时,竟杀出来一位明眸皓齿、乌发如云的妙龄少女。   疾风伴着少女而至,劈过雍池面孔,在他那尚算俊美的脸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愣了足足三息,雍池才反应过来,感受到脸上刺痛,伸手摸到一脸血水,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女将军嬴山君冲上前来,将他护在身后,拔刀防守,盯住了这忽然蹿出来的陌生少女。   姜妙戈却忽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劈出风刀的右手。   她方才全凭胸中一股杀意,悍然冲出来,心念所到,驭风为刀,竟然在雍池脸上削出一道血痕。   姜妙戈:【这就是大天道的实力吗?】   小天道:【这只是大天道实力的一小点点,你还在适应中……】   方才女孩出手极快,交锋之下,除了雍池杀猪般的痛呼,没有其它声音发出。   被囚在寒潭中的太子玄烬背对众人,无法回头看到背后情形,可是却嗅到淡淡的血腥气传来。   难道是妹妹受伤了?   十年来,被囚在寒潭中,经受万千恶念,始终不急不躁、不忿不怒的太子玄烬,在这一刹那,却担忧焦灼如天下每个普通人。   “妙戈?”太子玄烬嘶声道:“你受伤了?你快走!”   与此同时,因为强烈的关切与担忧,太子玄烬感到自己原本苦苦压制的恶念,开始不受控制得在他体内游走、疯狂生长。   他额间的紫色宝珠,越来越亮。   一想到女孩可能遇到危险,那些旁人灌注的恶念开始不受控制。   疯狂的、邪恶的、想要毁灭一切的……   “噗”的一声轻响,像是哪里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姜妙戈起初没有在意,目光从自己手上挪开,掠过迎战的嬴山君,落在雍池与宋元澈两人身上,道:“若你们还算是男人,就自己站出来。”   捂着流血脸孔,哀嚎中倒地的雍池,望着姜妙戈背后,忽然目露惊恐之色。   像是突然犯了失心疯的人那样,雍池指着姜妙戈背后,语不成句,“火、火……”他不再哀嚎,可是声音破碎的厉害,竟比哀嚎时更叫人心中颤栗。   与此同时,宋元澈等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向外逃窜去。   只有女将军嬴山君为了护住身后的君主,金眸中虽有惊恐之色,却仍是不避不退。   直到此时,姜妙戈才觉出不对,转身向后看去。   她倒是并不担心嬴山君偷袭,因为对自己现下的实力很有信心。   转身的瞬间,姜妙戈就愣住了。   只见原本结着浮冰的寒潭上,以太子玄烬为中心,全部燃起了紫幽幽的火焰。   火焰最盛处,是太子玄烬。   寒潭中的薄冰早已融化。   那紫色的火焰还在愈发盛大,甚至蹿起来,几乎要燎烧到倒垂的钟乳石。   那一枝在姜妙戈仙术下变出的铃兰花,因受不住紫色火焰的灼烧,已经簌簌落了花朵,只剩一枝光秃秃的枝子,并且正在逐渐显露出钟乳石的原貌。   “太子哥哥!”姜妙戈顾不上疯狂逃离的雍池、宋元澈等人,飞身而起,转到了太子玄烬面前。   却见太子玄烬闭目囚于寒潭中,骇人的是他额间紫色宝珠却正在往他额间嵌入。   一寸又一寸。   不,那已经不再是紫色的宝珠,已经成了半火焰半透明的物质。   姜妙戈大惊,她虽不知根源,却知道这样的东西融入身体中,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子哥哥!”姜妙戈企图叫醒他。   太子玄烬双目紧闭,却是满脸痛苦之色,仿佛陷在最恐惧的梦境中。   姜妙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不能解救他?】   小天道:【恶念开始对魔尊产生作用了,或者说魔尊开始吸收恶念了】   姜妙戈:【那不是很糟糕吗?我要怎么才能制止这一切啊!】   小天道:【这些恶念已经与魔尊融为一体了。如果他不吸收这些恶念,那么就会爆体而亡。所以要让他活下去,就只能让他吸收这些恶念,化为他灵魂的一部分。】   姜妙戈:【你是说……太子哥哥必须吸收这些人储存在寒潭中的恶念,才能活下去?】   小天道:【恐怕是的——因为这正是现实中在魔尊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姜妙戈望向紫色火海中的太子哥哥,心中又酸又痛。   虽然在她心目中,太子哥哥就是太子哥哥,不是什么魔尊;但这十年来,她已经慢慢接受了小天道灌输的故事。   所以,温文尔雅、惊才绝艳的太子哥哥,一定会变成人神共愤、毁天灭地的魔尊吗?   又或者按照小天道的说话,太子哥哥已经成为了魔尊,而她现在经历的,不过是时光倒溯的一个幻境。   姜妙戈忽然飞身而起,径直投往那不止不休的紫色大火之中。   小天道吓了一跳:【妙戈姐姐别去!你虽然是大天道,但是恶念之火也会侵蚀你的!】   姜妙戈:【眼睁睁看太子哥哥受苦,我却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   女孩落在了紫色火焰最盛大的中心。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浸入潭水中攀着太子哥哥的手臂。   这一次,她浮在半空中,温柔怜悯得搂住了满面痛苦的少年。   “妙戈……”太子玄烬感知到她的靠近,凭借最后的理智,嘶声求肯道:“妙戈,杀了我……”   “不,我要哥哥活下去。”   “杀了我!趁一切还来得及!”太子玄烬从齿缝间挤出最后的气力。   “不。”姜妙戈再度拒绝,“你会活下去,而我会陪着你。”   没有人教她要怎么才能抚慰怀中人的痛苦。   可是也许是心之所动。   姜妙戈轻轻张口,一连串温柔悲悯的吟唱便飘了出来。   女孩吟唱的声音,像是山谷中的笛音,又如同母亲的低语,蕴含着无穷治愈的力量。   伴着她的吟唱声,溶洞中的钟乳石次第化为了温柔垂坠的铃兰花,寒潭中汹涌可怖的紫色火焰渐渐平静、像是一群温顺的紫色浪涛,而原本在火焰中心痛苦不堪的少年,眼尾沁出了晶莹、细碎的泪珠。   在无穷痛苦的黑暗海域中,在颠簸流离的孤苦路途上,女孩温柔悲悯的吟唱声,像是那一盏始终明亮的灯火,指引着他、注视着他,让他不至于迷失在这危险的风暴眼中,始终记得来时的路。   “妙戈……”一个名字从少年口中艰难吐出。   在被彻底的恶念席卷之时,在被非人的痛苦击溃之时,女孩的名字是他唯一清明的神思所在。   妙戈,他的妹妹。   他唯一的救赎。   那伴随他降生的紫色宝珠,已经完全嵌入了他的额间,如火焰一般在他眉心上方燃烧跃动着。   寒潭中仿佛永不止歇的紫色火焰,一刹那间消失。   少年在姜妙戈怀中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昳丽无双的眸子,此刻透着妖异惑人的紫光。   太子玄烬,已然堕魔。 第43章 姜妙戈猛地站起身来,伸……   《魔尊全都记得》/青色兔子   “太子哥哥?”姜妙戈望着醒来的少年, 小心唤道,仿佛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把少年吵晕过去。   随着女孩的呼唤, 太子玄烬眸中紫光渐敛。   他有些迟疑得把目光落在女孩面上,道:“妙戈?”   姜妙戈手指拂过捆仙绳, 束缚了太子玄烬整整十年的枷锁就此灰飞烟灭。   枷锁一去, 太子玄烬便向潭水中委顿下去。   姜妙戈忙横臂将他揽住, 足尖轻点,跃出水面, 将他送上潭水岸边。   此时潭水中的恶念已经为太子玄烬尽数吸收, 他离开潭水不会再有阻碍。   太子玄烬被束缚十年, 手足无力,完全依靠女孩的力量才可以不倒下去。   小天道:【他现在刚刚入魔,灵力非常混乱,没有办法施展法术。同时他被囚禁十年,本来的身体也几乎全废了。他现在需要躺下来好好休息, 养好身体。】   姜妙戈按照小天道的解释,心念一动,岸边已经出现一叠茸草的席子。   她扶着太子玄烬在草席上缓缓躺下来。   太子玄烬低头, 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 尝试重新获取控制手指的能力。   “太子哥哥,你现在需要休息。”姜妙戈小心注视着他的举动, 柔声道:“十年都等过来,我们不赶时间。哥哥不如先好好睡一觉?我会守着你。”   太子玄烬躺在柔软的茸草之上,只觉浑身没有一根骨头是足够坚硬的。   他仍是垂眸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   姜妙戈便坐在一旁,手势温柔得抚过他的额发。   有水珠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   规律的滴答声,在溶洞中此起彼伏。   姜妙戈不知不觉中, 伏在自己膝盖上睡着了。   她又一次做了噩梦。   还是那一顶熟悉的明黄色床帐子,她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床帐顶,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感到浑身无力,像是没有办法自保的兔子。   她听到床边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压在她耳边,嘶声道:“骗朕!还在骗朕!”   下一瞬,她看到冰冷的刀刃,抵在自己喉间。   “这是斩仙刀。”那人说,“据说是世间最痛的刀。”   她觉得这声音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又或者是她不愿意记起。   “如果可以,朕真希望你不必经历这样的痛苦。”那人如是道。   梦中的她感到恐惧,并且有了预感。   她做过太多次这个梦了,清楚自己接下来将要承受,拼命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只是徒然。   冰冷刺骨的刀,旋转着捅进了她的心脏。   痛!   彻骨的痛!   哪怕死去活来千百次,都不会忘记的痛。   姜妙戈在噩梦中哀嚎、求肯、甚至痛哭,她知道这是噩梦,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无法逃脱。   “妙戈。”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草木掩映下隐约涌动的泉水,将她从最深的梦魇中唤醒。   姜妙戈醒过来,发现自己仍伏在膝盖上,脸上却已经湿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又做噩梦了。”太子玄烬已经很习惯女孩的噩梦,他仍因为无力躺在茸草席子上,却竭力伸出了一根手指,点在了女孩眉间。   谁知道姜妙戈这次却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手指。   “妙戈?”太子玄烬愕然。   姜妙戈闷声道:“哥哥才受了那么多恶念。这些负面的情绪对你不好。”   太子玄烬一愣,道:“妙戈想要我开心吗?”   姜妙戈眼睛亮闪闪的,道:“当然!只要能让哥哥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你靠过来。”   姜妙戈探身过去。   太子玄烬再度伸手,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中,固执得把手指点在了她眉间,道:“为妙戈消除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太子哥哥……”姜妙戈望着眉目温润的太子玄烬,感受着乍醒来时满心的恐惧痛楚都越来越淡,想到小天道的话,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样美好的太子哥哥会变成小天道口中可怖的魔尊。   可是在太子哥哥温润的眉目之间,那一团紫色的火焰却已经存在——那样明显,难以忽视。   就在此时,溶洞外忽然传来纷杂沉重的脚步声。   雍池与宋元澈等人,方才被太子玄烬魔化时的紫色火焰骇住,纷纷逃走。而断后的女将军嬴山君也随后离开。   现下定然是雍池召集部众,去而复返。   姜妙戈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在潭水上方,凝水为冰刃,眉目间覆上一层严霜,“哥哥在此处稍事歇息。我去前面,会会鼠辈。”   话音未落,她已手持冰刃,冲向溶洞口。   这次领兵前来的的确是雍池本人,还有宋元澈、季白、姚紫等人。   姜妙戈冲到洞口,冰刃一划,气浪掀翻前列的士卒,径直直扑宋元澈。   “当初就是你侮辱太子哥哥。”姜妙戈神出鬼没,已经绕到了宋元澈背后,“我一直给你记着呢。”   宋元澈只觉后心一凉,随后裂骨的剧痛从发凉出传开。   他低头,只见染血的冰刃刺破自己腹部翘出来。   “你……”宋元澈在极度的恐惧中扭头看向女孩,“你是……”他仿佛认出了长大后的女孩,却已经没有机会说完这句话。   冰刃抽出来。   宋元澈软软扑倒在地,血流了一地。   “不错,我是帝姬姜妙戈。”   躲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的雍池再次吓出了杀猪般的惨叫,顾不上鼓舞士气,第一个调头跑了。   姜妙戈挑眉一笑,手中冰刃骤然变长,直追雍池而去。   眼看那冰刃也要戳中雍池后心,给他一个宋元澈一样的下场,谁知半路里金眸的女将军嬴山君冲了出来,挡在了雍池身前。   姜妙戈手上动作一滞——这阵子来,宋元澈、季白、姚紫等人都曾入寒潭,唯有女将军嬴山君不曾。   这一迟疑间,雍池便已逃得无影无踪。   在场的士卒根本不是姜妙戈的对手,女将军嬴山君也不过只能接她一招。   眼见姜妙戈要杀破重围,忽然狼嚎声四起,却是雍池找来的第二波救兵到了。   一人半高的黑狼,足有数百匹,列着整齐的阵容,在战士指引下向姜妙戈的所在行来。   为首的黑狼最为魁梧,狼头上盘膝坐着一位卷曲长发的少年。   姜妙戈抬眸,见那少年上身赤|裸,胸前绣着巨大的狼头,却并不是她认识的人。   “你是谁?”她是大天道,可不能滥杀无辜。   少年从狼头上一跃而下,咧嘴露出过分雪白的牙齿,笑道:“我叫狼鑫,是黑狼部的少主。他们说南边有人飞升,有乐子瞧,我就过来看看。”他盯着姜妙戈,像狼那样嗅闻,然后露出兴奋而又满意的笑容,“你很强!”   姜妙戈道:“所以?”   狼鑫友好道:“所以你要跟我打一架吗?”   “小心他的黑狼。”太子玄烬不知何时强撑着起身,扶着溶洞石壁,一点一点蹭到了洞口处,远远望着姜妙戈与狼鑫。   姜妙戈吃惊,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出来了?”一时顾不上成千上万的敌军,闪身已然回到太子玄烬身边,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太子玄烬浑身都在颤抖。   他在溶洞内听着,知道外面有千军万马,女孩处境异常危险。   他能感到眉间涌动的巨大邪恶力量,只是还不知该如何取用。   在溶洞寒潭中被困了十年,这是太子玄烬第一次接触外面的阳光。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明亮的日光,对于他来说却刺目到让人疼痛。   他双眸中流出泪来。   太子玄烬闭上眼睛,摸索着将抹额解开,重又覆在眼睛上绑好。   眼前又是一片昏暗,眼泪也就止住了。   姜妙戈望着太子哥哥成了这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却还要装出快活的样子,免得更添他伤悲,笑道:“哥哥就在此处等着,待我杀一匹黑狼,给哥哥做狼皮褥子。”   太子玄烬轻轻点头,道:“小心。”   不远处的狼鑫不断跳起来,叫道:“勇士!勇士!你愿不愿意跟我打架呀!”   他不叫姑娘,竟然唤勇士。   在场还有季白、姚紫等人更值得姜妙戈去报仇。   她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狼少年,没有什么头绪,也不准备拿他开刀。   姜妙戈手持冰刃,从人群中往季白处杀去。   冰刃堪堪要触到季白,那狼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伸手握住了她的冰刃,有些委屈道:“勇士你怎么不理我?”   姜妙戈不理会他,仍是向季白冲去。   狼鑫握着她的冰刃不放,委委屈屈道:“勇士,你觉得那家伙比我能打吗?”   姜妙戈被他两次阻拦,有些不耐烦了,心念一动,冰刃横生倒刺。   狼鑫“啊”了一声,松开了手。   只是他的手并没有被洞穿。   狼鑫挠了挠手心,笑道:“好痒。”   姜妙戈只得看向他,道:“这是你自找的!”   狼鑫眼睛一亮,兴奋道:“你要跟我打了?”   姜妙戈五指虚握,捏了个冰网,把狼少年装了进去,挂在了溶洞口的钟乳石上。   “喂!喂!”被挂起来的狼少年,左冲右突却突破不了冰网的束缚,只能眼巴巴看着“勇士”在底下跟旁人打的欢快,忍不住发出了委屈巴巴的哼唧声。 第44章 “既然如此,”紫眸少年……   姜妙戈凌风飞起来,寻找人群中季白、姚紫的下落。   原本还在阻拦的士兵,看到女孩一飞冲天, 都愣住了。   “是仙人呐!”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   接二连三的,士兵一个个喊着跪下去, 抛下了手中的武器。   众士兵跪下之后, 在场还站着的人就分外显眼了。   季白与姚紫一个在东, 一个在西,都在撤退的路上。   姜妙戈俯冲飞过去, 手中冰刃眼看就要洞穿眼前人, 可是忽然又转了主意。   就像对待狼鑫一样, 姜妙戈虚握手指,凭空捏了一只冰网,将季白与姚紫分别装起来,也挂在了溶洞口处。   “你们背叛了太子哥哥。”姜妙戈冷声道:“自然该由太子哥哥来处置你们。”   在她想来,这是让太子哥哥出气的好机会。   她若是杀了这二人, 虽是容易,却不够解恨。   姜妙戈目光落在金眸独眼的女将军嬴山君身上,冷声道:“雍池人呢?”   嬴山君不避不让, 道:“你要伤害陛下, 需从我身上踏过去。”   姜妙戈冷哼一声,原样将她也用冰网挂在了溶洞口处。   除了已经开膛破肚的宋元澈, 千万士兵都跪拜仙人,而溶洞口整齐挂了一排冰网,分别吊着狼鑫、季白、姚紫与嬴山君。   姜妙戈目之所及,没有见到雍池的人影,大约是早已躲到哪个角落去了。她没有看脚下黑压压跪着的士兵, 而是心随意动,如翱翔的飞鸟般回到了溶洞口太子玄烬的身边。   “太子哥哥。”姜妙戈落下来。   太子玄烬此时抹额绑在不能接受日光的眼睛上,只能凭借声音和模糊的光影判断来人方位。   姜妙戈看着他侧耳听来的模样,心中酸楚,主动伸手,扶住了太子玄烬的手臂,柔声道:“哥哥,我在这里。”   太子玄烬捏着女孩纤细的手腕,有些焦急问道:“受伤了吗?”   姜妙戈用力摇头,想到此时他看不到,又改为开口,道:“没有,没有受伤。来的人都被我打倒在地了。我还捉了几个人挂起来。之前背叛太子哥哥的季白、姚紫就在旁边洞口挂着。哥哥想怎么处置他们?给他们开膛破肚,还是丢到潭中喂鱼?”   听女孩提到背叛,太子玄烬额间紫色的火焰幽幽一闪。   无穷恶念向他袭来。   太子玄烬浑身轻颤,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哥哥?”姜妙戈见状不对,一颗心提起来。   她知道太子哥哥吸收了潭中恶念,定然会有些变化,但不管怎样的变化,都还是她的太子哥哥。   须臾之间,太子玄烬已经恢复了,只有脸颊上的汗珠与唇间齿痕,显示出他方才经历的困厄折磨。   “不必。”太子玄烬轻声道。   “不必?”   太子玄烬声音轻轻的,像一朵飘在天空中的云,“他们当初也是受人诱惑驱使,并非出于本心做下恶事。如今雍野已去,再追究他们也无益。”   姜妙戈听懂了他的意思,难以置信道:“哥哥不打算处置季白、姚紫?”   太子玄烬缓缓回首,透过紫色的抹额“看”向身边的女孩,柔声道:“我还能活着出来,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仇恨上面,我倒是更想与你一同会谪仙楼看看雪花。”   姜妙戈道:“好……看雪花?当然可以。”   太子哥哥既然想要看雪花,虽然是夏天,也会下雪的。   但是姜妙戈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叛徒,她仍是没有打开冰网。   姜妙戈:【雍池现在去哪里了?】   小天道:【你是大天道,这是幻境,理论上来说你是全知全能的。】   姜妙戈:【就是说我应该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   小天道:【只要你相信】   姜妙戈尝试相信自己知道雍池的去向。   最初,她脑海中什么都没有。   可是随着她尝试,脑海中渐渐有了画面。   良久,姜妙戈抬起头来,睁开眼睛,道:“我知道雍池在哪里了!”   太子玄烬轻声道:“你要去找雍池?”   姜妙戈牵住他的手,道:“如果我们不抓住他,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更何况,本来是属于太子哥哥的天下,为什么要交到他手中?”她认真道:“哥哥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带你一起去抓雍池。”   太子玄烬被女孩牵住手,原本紧绷的嘴角稍稍放松下来,沉默一瞬,道:“好,妙戈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他在寒潭中被囚禁了十年,对于外面的世界已经很是陌生,现下又相当于盲了双目,站在外面总觉得处处危险。   可是他不能要求女孩陪他回到寒潭之中,那样阴冷潮湿狭小的地方,哪怕是他熟悉的安全之所,也不可以这样要求。   他不可以这样自私。   姜妙戈,他的妹妹,理应生长在广阔天地间,沐浴于明亮日光下。   姜妙戈依照自己脑海中的图像,在皇宫深处找到了雍池。   望着从天空俯冲下来的女孩,在无数护卫保护下的雍池,吓得屁滚尿流。   哪怕他身量高大,有雍野的血统,也不能逆转他是一个凡人的事实。   姜妙戈捉住了雍池,却没想好要如何处罚他。   这十年来,她一直在寒潭中陪伴太子哥哥,对于外面的事情实在是很天真。她行事风格其实还很像从前那个五岁的孩子,喜欢就要保护靠近,讨厌就远离,坏的要惩罚,无辜的不该伤害。   雍池自然是坏的,可是坏到什么程度呢?   要杀了他吗?   太子哥哥自然是不会杀他的。   姜妙戈觉得头疼,索性将雍池连同季白、姚紫都关入了皇家的监牢。   至于狼鑫和嬴山君,她打开冰网要他们离开。   嬴山君坚持要守护雍池。   姜妙戈只好把嬴山君也关起来。   至于狼鑫……   他一从冰网里出来就叫着要姜妙戈同他打架。   姜妙戈不胜其烦,又重新把他装到冰网里,挂在了皇宫正殿的屋檐下,要他与笼中的画眉鸟作伴去了。   太子玄烬牵着姜妙戈的衣角,道:“我们现下在皇宫中吗?”   姜妙戈道:“是。哥哥不喜欢这里?”   皇宫从来都是玄晦的代表。   而玄晦是玄烬一切痛苦的开端。   玄晦之所以会娶玄烬的母亲,也是因为有半仙说这是玄晦成仙的路径。   果然,太子玄烬淡淡蹙眉,轻声道:“我想回谪仙楼,可以么?”   姜妙戈怎么可能拒绝,当即运起法术,眨眼间带着太子玄烬回到了谪仙楼。   谪仙楼九层高塔中,一片昏暗。   十年无人洒扫,满壁尘埃。   姜妙戈运起法术,把太子玄烬从前的卧房清扫出来,扶着他在床边坐下来,俯身手势轻柔为他摘去遮目的抹额。   眼前忽然又亮了。   太子玄烬先是闭紧了眼睛,恐怕被光线所伤,待见昏暗,才慢慢睁开眼睛。   昔日昳丽双目,如今半含水光,明灭不定。   “哥哥。”姜妙戈在他身边坐下来,如在寒潭中一般,攀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咱们又回来了。”   “是啊。”太子玄烬沉默片刻,忽然道:“真好。”   姜妙戈奔波了大半日,此时精神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在他肩头睡着了。   彻底沉入梦乡前,姜妙戈有些不安得呢喃了两声——她害怕再经历那可怕的噩梦。   可是困意难以抵挡,她终是朦胧睡去了。   “不怕。”太子玄烬将女孩轻轻放倒在床上,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庞,低声温柔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窗外夕阳沉下去,月亮升起来。   太子玄烬不知何时,也倚在床柱上睡着了。   月亮升到中天之时,素净的光洒了一地。   太子玄烬似乎是被月光晃醒了,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他双眸闪着妖异的紫色,额间紫色火焰明灭不定。   他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女孩,紫眸中现出奇怪的神色,随后,他忽然起身——原本独自行走都还艰难的少年,纵身跃出九层高塔的窗户,于月夜下翱翔起来。   仿佛在他身后有无形的黑色羽翼。   太子玄烬落在了皇宫监牢之中。   雍池已经熟睡,季白、姚紫却难以安眠。   “殿下……”季白望着忽然出现在牢笼外的少年,疑心是自己的幻觉,“您怎么来了?”他顿了顿,羞惭得低下头去,轻声道:“您虽然赦免了臣,臣却再无颜面见您。”   “既然如此,”紫眸少年脚步缓慢走上前来,语气轻轻,“为什么不去死呢?”   “什么?”季白骇然抬头。   紫眸少年五指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摘了他的心脏在手。   季白望着自己的心脏在少年指尖跳动,剧烈的疼痛与恐惧让他恨不能死在一切发生前,“不、不要、求您!仁慈的殿下……”   “噗”的一声轻响,紫眸少年捏爆了那颗上一秒还在跳动的心。   “咦?”少年歉意地笑了,“失手了。”   目睹了一切的姚紫缩在角落里,吓得一瞬失声。   紫眸少年转身看来,额间的火焰无情灼烧。   “谁是下一个?”少年轻轻问,目光落在了姚紫身上。   姚紫终于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妖怪!有妖怪!” 第45章 “妙戈想嫁人了吗?”玄……   姜妙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明亮的日光,透过明黄色的床帐, 洒在她脸上,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姜妙戈捂住心口坐起来, 又是那一场被利刃穿心的噩梦。   小天道一直说, 那梦中杀她的人, 就是魔尊,是太子玄烬。   但姜妙戈只当它放屁。   “你醒了?”温柔的, 像泉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妙戈抬眸, 就见太子哥哥坐在床边。   他眼睛上仍是绑着紫色的抹额, 似乎坐在这里守了她一夜,唇瓣有些微微的干裂。   “太子哥哥,”姜妙戈关切道:“你一夜都不曾睡吗?”   她忽然嗅了嗅,仿佛哪里来的血腥气——但是房间里只有她和太子哥哥,大约是噩梦带来的坏影响吧。   姜妙戈没有多想。   太子玄烬轻轻摇头, 笑道:“我守着你。”顿了顿又道:“还是做噩梦了吗?”   姜妙戈不想让他担心,支吾过去。   昨日匆忙,她没来得及感受身份的变化, 此时在谪仙楼九层高塔中与太子哥哥相对而坐, 她的心沉静下来。   她想起了小天道的话。   她是大天道,在这个世界里, 她是全知全能的。   只要她相信,她就可以。   姜妙戈目光落在太子玄烬瘦削的手指上,轻轻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少年微凉的指尖在她掌心轻颤。   姜妙戈闭上眼睛,沉下来心来。   她是大天道, 只要她相信,全都可以做到的。   她不只是姜妙戈,还可以是天上的云,是潭中的水,是治愈百病的良药,是惩戒罪恶的雷电。   她要太子哥哥完好如初,再不受病痛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姜妙戈睁开眼睛,轻声道:“哥哥,我给你解开抹额,你不要害怕。”   少年的指尖还在她掌心。   他低声道:“好。”。   少年在女孩面前低下头去,玉冠束起的乌发顺着肩膀滑落,拂过女孩手背。   姜妙戈忽略手背上的痒意,手势轻柔,为他解去紫色抹额。   少年蝴蝶翅膀般的长睫露出来,在阳光下扑闪着,像是有金色的磷光。   他试探着、小心得睁开眼睛,露出了那春泉般的眸子。   “怎么样?”女孩倾身向前,为他半挡住日光。   太子玄烬轻轻眨动双眸。   “眼睛还会痛吗?”女孩关切得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   太子玄烬又眨了眨眼睛,望着女孩,仿佛刚刚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不会。”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女孩嫣红的、春日樱花般的唇瓣上,额间紫色的火焰忽然跃动起来。   姜妙戈注意到了他额间火焰不同寻常的跃动,紧张道:“有什么感觉吗?”   距离太近。   “热。”少年轻声道,忽然有些狼狈得扭过头去,露出了绯色的耳根。   姜妙戈微微一愣,心随意动,让室内的温度开始下降,“现在还热吗?”她伸手到少年腰间,“哥哥几时穿上的袍子?不如脱了?”   太子玄烬再坐不下去,猛地起身,阔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却又停住脚步,闷声道:“我在这里透透气就好。”   “哦。”姜妙戈不疑有他,道:“这九层高塔许久不曾洒扫,是有些气闷。”   太子玄烬立在门边的窗影下,望着铜鹤灯台燃了一夜堆满的蜡泪,握着系在腰间的半块玉佩缓缓摩挲——这是他生母留下来的半块玉佩,后来也是凭借另外半块玉佩,他根据生母最后的请托,寻回了妹妹姜妙戈。   妹妹。   太子玄烬手指用力,感觉玉佩断裂处挺括得抵在他手心,良久,吐出一口浊气来。   玄国光复,太子玄烬成为新帝。   姜妙戈对于外面的政局变化没有什么体会,她仿佛还是寒潭中陪伴太子哥哥的五岁帝姬,只是无意中拥有了能使天地辟易的力量。   她并不关心雍池、季白、姚紫等人的下落。   既然太子哥哥不愿意杀他们,那就让他们在监牢中度过一生,偿还他们对太子哥哥还下的罪孽便是。   “勇士!我找了你好久!”   这日太子玄烬出外为百姓祈福,姜妙戈又如幼时一般,趴在窗前等着他归来。   忽然九层高塔长窗上,倒吊下来一个人影。   她先看到一头倒垂的长发,然后看到巨大的狼头在胸肌上跃动。   狼鑫从长窗一跃而入,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道:“你住的地方可真高!”   姜妙戈无语得等着他,“你怎么找来的?”   “我记得你的气味啊。”狼鑫很自然回答。   “气味?”姜妙戈上下打量着他,“你好变态哦。”又道:“你怎么能从我的冰网里出来?”   狼鑫笑道:“新帝不喜欢我挂在皇宫屋檐底下,要杀我。我为了求生,不知怎么就出来了。”   “你胡说。”姜妙戈移开目光,又看向城墙,“太子哥哥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怎么会要杀你?”她只当他信口胡诌,便不愿跟他说话了。   狼少年摸摸后脑勺,有些困惑,然后不好意思得笑了,道:“那大概是我想错了吧。新帝,我是说你哥哥,拿火烤我,大概是为了烤化冰网放我出来吧。是我误会了?”他不是很确定。   “肯定是你误会了!”姜妙戈这才又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了解我哥哥,就绝对不会那么想他。”   “哦。”狼鑫很快相信了新帝的纯良,笑道:“那是我错了。”   姜妙戈这才转过身来,愿意跟他说话了,道:“你跑来找我干嘛?还想被挂起来呀?”   狼鑫那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笑道:“别挂我,别挂我!我想跟你打一架,勇士!可以吗?求求你?”   姜妙戈蹙眉盯着他,左右等太子哥哥回来也是无事,素手一扬,道:“来!”   她纵身跃出长窗,从九层高塔俯冲而下,向宽广蜿蜒的城墙落去。   狼鑫虽然不能飞,却能够飞檐走壁,便从旁边一路追上去。   皇帝玄烬回到谪仙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正值青春年华的一对男女,正在城墙上嬉闹,春日的柳絮随着两人的动作纷纷扰扰,白白的一团团,遮挡着旁人的视线。   姜妙戈已然一眼望见了哥哥,道:“我不跟你打了。我哥哥回来了。”   狼鑫却舍不得对手,一面伸手拉住她,一面笑道:“勇士,胜负未分,怎能先退?”   姜妙戈微微迟疑。   刹那之间,本还远在城墙另一角的皇帝玄烬已经来到了两人之间。   玄烬目光从女孩被狼鑫抓住的手臂上掠过,淡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姜妙戈笑道:“他来找我比试。”   玄烬目光一闪,对狼鑫道:“黑狼少主,男女有别,你这样举动不妥。”他额间的紫色火焰已经明亮盛过日光。   狼鑫愣愣道:“男女有别是什么?”   玄烬伸手,以食指骨节抵在自己额间,压住那团激烈跃动的紫色火焰,轻声道:“你非妙戈夫君,不可与她如此……亲密。否则,休怪朕施以惩戒。”   狼鑫“哦”了一声,先是呆呆放开了抓着女孩手臂的手,然后像是明白过来,眼睛一亮,笑道:“那我做勇士的夫君不就可以了?”   姜妙戈一愣。   狼鑫笑道:“我们成亲之后,就可以日日比试,不用顾忌什么男女之别了!”他激动得看着姜妙戈,似乎准备上前摇晃着她的肩膀,表达此刻的兴奋之情。   姜妙戈感到有点头疼,“你等等……”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   皇帝玄烬立在两人中间,没有说话,只是抵着额间火焰的食指愈发用力,以至于骨节都泛起青白色。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玄烬冷声道,胸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喷涌欲出。   狼鑫委屈道:“我没有儿戏。我们黑狼战士迎娶新娘,很正式的。到时候我们全部的黑狼战士都会来,至少有三百匹黑狼开路,我会亲自抱着新娘,骑在黑狼背上,在我们北地的疆域巡视一周。”他又转向姜妙戈,请求支援,道:“我真的没有儿戏。”   “是,你没有儿戏。”姜妙戈安抚道:“你们黑狼战士娶亲是大事。”   等等,不对……重点不在这里啊!   姜妙戈差点被狼少年给带跑,找回思路后,才要开口,忽然抱臂打了个喷嚏。   “怎么突然降温了?”她问道。   狼鑫也觉得冷,那是因为在强大威压下生出畏惧的心。   “妙戈想嫁人了吗?”玄烬已压不住额间的紫色火焰,春泉般的某种透出了妖异的紫光,天地间忽然昏惨惨一片。   姜妙戈觉出不对来,“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玄烬忽然逼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女孩小巧的下巴,拇指轻擦她嫣红的唇,语带蛊惑道:“你唤我什么?”   姜妙戈犹疑而又担忧,“哥哥?”   两个字,从她口中流淌出来,婉转动人,却也破碎惊恐。   女孩说话时,柔软的唇瓣随之轻动,擦过他微凉的指腹。   玄烬低头盯着她,妖异双目中蕴着压抑已久的风暴。 第46章 恢复记忆 她全都记起来了   “没有啊。”姜妙戈眨眨眼睛,只觉莫名其妙。   玄烬定住,原本高高铸起的骇人气势忽然崩掉。   “喂喂, 勇士!陛下!看看我啊!”狼鑫在两人身边跳来跳去,挥着手极力想要引起注意。   姜妙戈歪头看着玄烬, 忽然拖住玄烬的手, 顺着城墙往谪仙楼走去, 随口打发狼鑫,道:“今天没空, 你先回去找别人玩!”   狼鑫:……他在很认真挑战!不是玩耍啊!   姜妙戈拖着玄烬回到九层高塔中, 打量着他的神色。   少年乌发以玉冠束起, 面若敷粉,昳丽双眸染了淡淡紫光,在室内灯烛照耀下,像是两颗刚从岩层间挖出的宝石,神秘而又珍贵。   他还是她的哥哥, 只是神色间多了阴鸷之气。   姜妙戈看不出究竟,如往常一样,先为他除去玉冠。   青丝如瀑, 堪堪遮住少年紧实的腰线。   姜妙戈取了玉梳, 为他轻轻通发,思量着问道:“哥哥今日在外处理政务, 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   她偶尔也听说,比如西边闹了旱灾,许多人吃不上饭;东边闹了水灾,许多人家都被淹了。她虽然是大天道,却也不能直接干预自然的法则。小天道说, 哪怕她出手干预了,这里的旱灾水灾好了,还是会在别的地方出现新的灾难。根本原因是这个世界里善恶两气不能均衡,所以才会出现灾祸。   伴着玉梳规律的起落,听着女孩软绵绵的声音,新帝玄烬凛霜般的面色渐渐回暖,眸中的紫光也浅淡下去。   “没有。”玄烬轻声道:“外面没有烦心事。”   烦心事在这里,在城墙上那只杀不死的蠢狼,在身后无知无觉的女孩。   “哦。”姜妙戈察觉到哥哥态度和缓下来,猜测着他方才是为何不悦。   玄烬忽然又开口,语气轻轻的,“方才倒是提醒了朕。从前十年,妙戈一直在潭中陪着朕。如今复国,你也长大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姜妙戈必须凝神去听,才能听得清楚。   “你……没有想过……”玄烬握紧了革带上那半块玉佩,“嫁人?”   姜妙戈等了半天,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问题,松了口气,握着玉梳的手重又起落,笑道:“什么嫁人?哥哥想要赶我走了吗?”   “不,没有……”新帝玄烬罕见的有一丝慌乱。   “那做什么这样问?”姜妙戈促狭一笑,从背后环住了少年,与他抵着脸同望向妆镜中的影子,认真道:“我不嫁人。”   玄烬一动不敢动,定定望着镜中,在他脸边,女孩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花朵。   他感到女孩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带来生命的律动。   姜妙戈又道:“我不嫁人。我一辈子都陪着哥哥。”   她是认真这么想。   从前她是谪仙楼中的小帝姬,后来她在潋滟河畔的寒潭中陪伴太子哥哥十年。   她的生命里,只需要一个太子哥哥就填满了。   她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也就不会觉得自己需要外面的世界。   小天道忽然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   小天道:【我现在只能祈祷,在这个幻境里你不会恢复记忆了。】   姜妙戈:【为什么?恢复记忆了又怎样?】   小天道:【等你想起是魔尊杀了你……】   姜妙戈:【果真如你所说,是太子哥哥对我下的手,我也不会计较的。他是我的哥哥,我一切都可以原谅。】   小天道:【如果我不认识原来的妙戈姐姐,我肯定就相信你了!】   姜妙戈:【……】   皇帝玄烬听了身后女孩的话,却是僵住了,“当真?”   他轻声问,像是怕声音大一点,就惊醒了这场梦。   “自然当真。”姜妙戈笑道。   少年眸中的紫光终于消失,他望着镜中的兄妹俩,露出清俊的笑容,轻声道:“那真是……太好了。”   果然做人话不能说太满。   当晚姜妙戈就记起了一切。   自从她成为大天道之后,身体一直在与大天道的能力相融合,所能掌握的法术也越来越多。   随着她能力增强,大天道所带来的的影响,压制了原本魔尊对这个幻境的影响。   简单来说,所有人进入这个幻境,都是不带原本记忆的。   但是现在姜妙戈掌握了大天道百分之八十的能力,就已经冲破了魔尊对幻境所下的禁制,绕过了规则,想起了前情。   这一切发生在她的梦中。   只是这一晚的梦中,她终于看清了持刀人的脸。   在剧烈的痛楚与恐惧中,姜妙戈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拥被而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温柔的、像隐泉一样清幽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皇帝玄烬就坐在她床边,关切望着她,伸手来为她揩脸上的汗水。   窗外的月光,素净明亮,透过明黄色的床帐落下来,人像是躺再金秋落叶中。   “啪”!   一声脆响。   女孩打落了少年伸来的手。   玄烬僵了一僵,尤带着笑意,望着女孩的双眸却渐渐幽深,“妙戈,怎么了?”   姜妙戈心里有一万个念头疯狂奔涌,最后勉强一笑,沙哑道:“我、我、做了噩梦……”   女孩常常做噩梦。   玄烬松了口气,恢复了清俊的笑容,道:“哥哥陪着你,别怕。”   姜妙戈:就是你这个神经病在才让人害怕啊!!!   玄烬再度伸手,要为惊醒的女孩擦汗。   姜妙戈强忍着没有避开,可是等他微凉的手指离开自己面颊,她能感到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少年忽然抚了抚她汗湿的额发,然后起身转入了屏风后。   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姜妙戈:【小天道!小天道在吗?我都记起来了!淦!】   小天道:【没事儿的,妙戈姐姐虽然你前期什么都不记得,但并不影响完成任务。目前形势大好,你以小帝姬的身份感化了魔尊化身,只要再坚持几年,一定可以彻底感化他……】   姜妙戈:【淦!哪里还有几年?你不觉得他今晚就想捅死我吗?】   小天道:【啊?魔尊化身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   姜妙戈:【你不要被他骗了!你忘了上个幻境的教训了!也对,最后那一刀你又没挨……我当初多么相信他!对他可是忠心耿耿!还觉得他是病弱少年,需要保护他!结果呢?结果我为他挡了致命一击,才醒过来就给他捅了一刀!斩仙刀有多痛,你知道吗?这么不合理的疼痛,这斩仙刀就不应该存在!喂,小天道!你说话呀!】   小天道:【咳,为了完成任务,妙戈姐姐加油!】   屏风后的水声停了,少年捧了一方散着热气的湿帕子出来。   “我给你擦擦脸。”少年在床边坐下来,待到帕子上的热气散了些,才往女孩脸上擦去。   温热的手巾擦过面颊,带走了梦魇中的痛楚惊惧。   姜妙戈迷迷瞪瞪的,望着给自己擦脸的少年,见他指尖被热水烫得红彤彤的,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来。   “还像小时候一样。”少年忽然笑了,笑容比窗外的月光还要素净皎洁,“做噩梦醒了,脸就成了小花猫。”   只不过长大后是汗水,小时候是泪水。   姜妙戈仰脸望着他,梦中心脏的疼痛还有余悸,视线却无法从他的笑脸上挪开。   少年对上她的目光,轻轻笑了,边笑边问道:“在看什么?”   姜妙戈不好意思说是看人看痴了,讷讷道:“我看月亮……”   “看月亮啊……”少年的嗓音温温柔柔的,“那我们到城墙上去看月亮吧。”   姜妙戈一愣。   少年很自然得揉一揉她的脑袋,垂眸笑道:“小时候不是总缠着我看月亮么?只是从前不得空……”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弯腰下去,为女孩摆正了鞋子。   姜妙戈仍坐在床上,抱着被子。   少年弯腰望她,又笑起来,“怎么脸红了?”   姜妙戈:【淦!这个狗东西!段位好像更高了!】   她可是大天道,怕这个狗东西?   姜妙戈豪气顿生,一跃而下,趿拉上鞋子,拿出发动总冲锋的气势,挥臂大声道:“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月亮有什么了不起?看就看!”   少年望着女孩的背影,听到她奇奇怪怪的话语,摇头失笑。   谪仙楼外,望不到尽头的宽广城墙上,少年牵着女孩,踏月光,缓缓行来。   少年清俊,女孩娇俏,一静一动,美不胜收。   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这一对璧人。   姜妙戈试着抽手。   玄烬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愈发收紧,淡声笑问道:“怎么?”   姜妙戈眨眨眼睛,道:“我手心痒,我想自己抠一抠。”   少年问道:“哪只手?”   姜妙戈面不改色,“你捏着的那只。”   少年没有放手,捏着她手腕的手指下移,推开她蜷缩遮挡的手指,抚过她柔软温热的手心。   姜妙戈只觉一股酥麻从手心直窜上来心间。   “还痒么?”少年低语,声音比月光更醉人。   姜妙戈:【淦!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这厮不对劲!】 第47章 可斩天帝的神刀,在他口……   那一夜的月光,如霜似雪,皎洁盛大, 是姜妙戈记忆中看过最美的月光。   直到太阳升起来,皇帝玄烬因为政务离开, 她独自回到九层高塔之中, 蜷缩在明黄床帐中准备补觉的时候, 仍能感觉到手心那微微的痒意。   姜妙戈:【如果我趁现在下手,杀了他, 会怎么样?】   小天道:【那他临死之前, 就会记着最亲爱的妹妹动手杀了他。我不敢想象, 这会带来多大的恶念。】   姜妙戈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她内心深处,属于小帝姬的那一角,在此时此刻,是断无可能对哥哥下死手的。   姜妙戈:【你的意思是说, 我只能等着他再次杀我了?】   小天道:【额……这个嘛,妙戈姐姐也不用这么悲观。我觉得这个幻境里,魔尊化身已经被你感化得差不多了, 只要假以时日……】   姜妙戈截口打断:【上个幻境你也是这么说的!】   小天道心虚收声。   姜妙戈想到上个幻境, 怒气值飙升:【上个幻境你还说任务完成了!你还说数字化改造成功了!不是说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么!怎么他还给我捅了呢!捅了还又开启了新幻境!】   她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再次被搞死,就觉得心脏疼。   小天道小心翼翼解释道:【妙戈姐姐, 你仔细想一想,任务的确是完成了。上个幻境,魔尊化身废帝之所以杀你,是为了留住你。我已经都弄清楚了,上个幻境的后期, 魔尊本体介入,让废帝能够听到你真实心声了。废帝知道幻境结束,你就会离开。所以他用了一种比较……】小天道艰难措辞,【比较激烈的方式,来挽留你……】   姜妙戈:【那是比较激烈吗?那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   小天道:【……上个幻境是比较难,魔尊化身已经完全变态了。但是这个幻境不一样,有小帝姬十年陪伴,我看这个幻境里的魔尊化身似乎还良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姜妙戈只觉自己手心又痒起来。   姜妙戈想了一想,道:【这个幻境更接近原本的真相吗?】   小天道:【是】   姜妙戈:【包括雍池、季白等人?】   小天道:【是】   姜妙戈现在恢复了记忆,再看待雍池、季白等人的时候变与单纯的小帝姬不同了。在小帝姬看来,雍池等人都是欺辱太子哥哥的恶人,虽然太子哥哥放过了他们,她也要惩戒他们,在此之外便没什么了。但姜妙戈不同,她有上界原本属于护花仙子的记忆,知道雍池、季白等人都是曾与她有过婚约的仙君,后来都被魔尊做成了傀儡。既然这个幻境与真实经历极为相似,那么她多去了解一点这些仙君在人间的经历,对于回到上界后行事总是有益处的。   姜妙戈心随意动,人已经来到了玄国监牢中。   监牢中却空空荡荡,除了洒扫的仆从,不见一个囚犯。   姜妙戈:【我当日明明把雍池、季白、姚紫、嬴山君四人放在此处的】   嬴山君是自己不肯走。   姜妙戈问仆从,道:“这里关押的囚犯呢?看守的士卒怎么也都不见了?”   那仆从见是帝姬,忙行礼,却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今日被调过来洒扫的。   姜妙戈蹙眉,正要进那日关押雍池的牢房细看,忽然听到一道温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妙戈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皇帝玄烬负手立在通道口,恰好挡住了落下来的一方阳光。   姜妙戈吓了一跳,看不清他背光的神色,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厮跟踪她?   玄烬没有回答,而是招手道:“妙戈过来。监牢里气闷,随朕出去说话。”   他背光站着,叫人看不清神色。   但姜妙戈不知为何,直觉他不高兴了。   姜妙戈仍站在原处没有动,这空荡荡的监牢让她心中忐忑。   她想到了小天道的话,她是大天道,在这幻境中,只要她相信,她就是全知全能的。   姜妙戈非但没有走向玄烬,反倒一步跨过监牢门,走入了其中一间囚室。   她沉下心来,嗅到囚室内稻草发霉的味道,手指划过潮湿微凉的石壁,一瞬间,曾在这囚室中发生的事情,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眼前上映——比电影画面还要真实,她仿佛就在那个时空,嗅到了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将死之人散发的恐惧。   她看到了雍池之死。   鲜活的心脏,被活生生从胸腔中掏出。   而捏着心脏的修长五指,她是那样熟悉。   “妙戈。”温柔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玄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姜妙戈收起抵在石壁上的手指,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鼻端仿佛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耳边是雍池歇斯底里的呼救声。   她背靠着潮湿的石壁,一点一点滑坐下去,坐到发霉的稻草间,因为触到一点湿意,疑心是先前雍池的血水,又一惊起身,险些摔倒。   玄烬稳稳扶住她,低头看她,轻声道:“忽然不舒服么?”语气中满是关切,甚至还有一丝忧心焦急。   姜妙戈伏在他怀中,一时没有动弹,一半是惊悸一半是虚弱。   她有武力,也杀过人,但从不曾虐杀。   方才那短短一瞬,她所见到的,雍池之死,已经远远超出了虐杀的范畴。她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玄烬那一夜的做法。   魔尊化身,到底与魔尊并无甚分别。   玄烬忽然将她打横抱起,不容辩驳道:“底下气闷,朕送你出去。”   姜妙戈在他臂弯间,只觉无穷寒意。她伸出的手指,一路划过潮湿的石壁,便次第看过那一夜少年是如何化身恶鬼,残忍戏谑得捏爆了雍池、季白、姚紫与嬴山君的心脏……   太过的血腥与恶意,叫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眼前忽然大亮,是少年抱着她离开了地牢。   姜妙戈觉得头晕眼胀,伏在少年怀中,嗅到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如上一个幻境中一样,是馥郁清新的花香。她整个人非常撕裂,在少年怀中,一忽儿像是在烂漫的春日,一忽儿又嗅到浓重血腥气像是置身乱坟岗。   “怎么忽然安静了?”玄烬抱着她,一路来到寝宫之中,在临窗的玫瑰椅上放她坐下来,又亲自打水来,用湿帕子给她擦手指。   她手指上染了方才石壁上的污垢。   玄烬垂眸,见女孩呆呆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乖巧由他侍弄,忽然轻轻一笑,道:“妙戈若是一直这样乖,该多好。”   椅子矮,他人却高。   为了能给女孩擦手,他几乎是半跪在女孩面前。   窗外阳光明亮,姜妙戈望着半跪为自己擦手的少年,几乎无法把他同自己在地牢中所见的恶魔联系在一起。她明明感到害怕与厌恶,既想要跑又想要灭了他;但在她内心一角,大约是属于小帝姬的一角,竟觉得他可怜,几乎是在为他心疼了。   少年半跪在女孩面前,明黄色的衣角拖在地上,却毫不在意。他长长的睫毛低垂,阳光洒落在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雾蒙蒙的温柔。而他小心翼翼捧着女孩的手,仿佛这一刻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姜妙戈觉得嗓子有些发哽。   “怎么这样看我?”少年一抬头,对上女孩的视线,微微一愣。   姜妙戈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玄烬却是轻轻一笑,道:“方才去地牢气闷了吧?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臂长的锦盒。   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   姜妙戈看看刀,又看看少年,总觉得这刀有些熟悉。   玄烬不愿意她再去想地牢中的事情,所以拿别的东西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轻声解释道:“我复国之后,底下的人担心我清算报复,所以纷纷进献宝物讨好。他们知道从前是雍国皇帝雍野用了手段,将我囚在寒潭之中十年。只是如今雍野已经飞升,还做了天帝,难以追究了。所以有人送了我这柄刀,又出了主意,只要趁着供奉那一日,引了雍野下来,用这一柄刀……”他语速慢下来,“便是天帝,也尽可杀得。”   姜妙戈想起来了!   不管是上一个幻境里,还是这个幻境无数的噩梦中,她始终未曾看清全貌的那柄斩仙刀,似乎刀柄与眼前这一柄毫无二致!   “这是斩仙刀。”玄烬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掂了那刀在手。他走了两步,与女孩同侧而立,横过刀面,与女孩一同望向这柄斩仙刀。   只见寒光凛凛的刀面上,一路清晰映着少年昳丽双眸与额间火焰、女孩清澈杏眼与鬓边步摇。   两人的眸光在刀面上交汇又分开。   玄烬柔声道:“妙戈要拿去玩么?”   可斩天帝的神刀,在他口中,仿佛并不比女孩鬓边的步摇更稀奇珍贵。   姜妙戈从看到他握起斩仙刀的那一刻,就已经毛骨悚然,来自灵魂深处的印记尖叫着一个字:跑! 第48章 长眠花 他会小心收起自己所有的贪婪与……   皇帝玄烬在谪仙楼设下了法术,只要帝姬在九层高塔中,他其实可以随时看到帝姬的行动。   这日他处理政务, 一回头忽然发现九层高塔中没了帝姬气息,探查之下, 发现帝姬竟然孤身出现在皇家地牢之中。   皇帝玄烬那一夜杀死雍池等人之后, 又派了人手前去清扫。   地牢中应是空无一物的。   但他仍是无端心慌, 即刻也出现在地牢中,唤住了帝姬。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都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让女孩发现他不堪入目的一面。   此时见女孩呆呆望着他手中的斩仙刀, 像是已经被斩仙刀吸引了注意力,玄烬稍微松了口气,诱哄道:“妙戈想试一试吗?”他自己捏住刀背,把安全的刀柄递到女孩手指边。   女孩却没有伸手接。   姜妙戈正在与小天道激情“讨论”。   姜妙戈:【我现在抓起这把刀,捅了他怎么样?】   小天道:【妙戈姐姐, 请做一个公正公允的大天道,万万不要冲动啊!如果你真的拿这刀杀了魔尊化身,岂不是帮他筹集恶念?咱们不进反退, 到时候还得面对更惨不忍睹的下一个幻境啊!】   姜妙戈:【我现在是大天道, 等他复位之后,我不能阻止他开启下一个幻境吗?】   小天道:【……】   小天道:【妙戈姐姐,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诶。】   姜妙戈:【那我捅了!】   小天道:【等等!等等等等等!】   姜妙戈:【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小天道:【你这一捅,万一让魔尊收集了足够的恶念,那就压根没有下一个幻境了呀!这个幻境结束即是最终毁灭!】   姜妙戈:【淦!】   在女孩沉默的时候,少年皇帝眸色渐渐幽深。   如今的少年,虽然不在潭水中, 却比从前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了。   当他走过人群,根本不需要触碰,便能清晰分辨出每个人的情绪,是喜悦欣然,还是恐惧害怕;是激动兴奋,还是自卑阴暗。   所以他从昨夜就发现了,帝姬的情绪,与从前那种纯粹温暖的力量不同,忽然变得复杂浓稠起来——有非常激烈的惧怕与逃避感,当然那种纯粹温暖的感觉还在,只是被隐藏起来,几乎难以察觉。   昨夜他提议去看月光,便是希望女孩能主动开口,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但是直到新的一天开始,女孩始终都没有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孩忽然出现在地牢中,当他赶到的时候,女孩的惧怕逃避达到了顶峰。而当他以为这就是顶峰的时候,没想到当他捧出斩仙刀,女孩的惧怕逃避还可以更深一层。   而自始至终,女孩一个字都没有向他吐露。   少年站起身来,垂眸不动声色打量着女孩,柔声道:“妙戈不喜欢这柄刀吗?”   姜妙戈从与小天道的对话中抽身,回过神来,道:“喜欢!很喜欢!”一面说着,一面就将斩仙刀攥在了自己手中——这样的利器,当然还是在自己手中比较安全。   少年微微歪头,昳丽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女孩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可是她的情绪非但没有透露出喜欢,反倒仍是惧怕多些。   帝姬长大了,也会对他说谎了吗?   姜妙戈索性把装斩仙刀的锦盒也夺过来,道:“这东西看着就很锋利,我来收着吧,哥哥别割伤了自己。”   虽然判断不出女孩情绪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听到女孩关心自己的话语,少年还是翘了翘嘴角。   玄烬垂眸望着女孩,忽然有了一个叫他自己惊喜的猜测。   “妙戈,”他轻轻柔柔问,“你该不会是想为哥哥报仇吧?”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对他那么好,那么爱他的帝姬,因为想到他所承受的苦楚,所以有了阴暗负面的情绪,所以会在曾经关押雍池、季白等恶人的地牢里失控,所以口不对心要留下这柄斩仙刀……   她一定是想要为他报仇吧。   “你想要杀雍野吗?哪怕他已经成为了天帝?”少年轻轻笑起来,因为他是帝姬心中温润无暇的太子哥哥呐,所以她怀着对他的爱,拿起斩仙刀。   姜妙戈:……   姜妙戈没想到玄烬对帝姬的滤镜有这么深。   不过这倒是个好理由。   姜妙戈也就没有反驳,低着头把斩仙刀在锦盒中收好,道:“我先回谪仙楼了,哥哥忙吧。”   “我不忙。”玄烬立刻道:“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玄烬便感到女孩强烈排斥的情绪。   少年清俊的眉深深蹙起,只觉胸中跃动的心脏,不受控制得一瞬抽痛。   姜妙戈道:“不必,我想自己回去……”她下意识拒绝后,也察觉语气太生硬了,顿了顿,又道:“我想……看看路上的风景,就自己走走……散散心……”   玄烬没有再要求,只轻声道:“好。那你路上小心。”   姜妙戈也没整理好思绪,只想先离开他身边,敷衍得答应着就往外走。   玄烬望着女孩的背影,直到她从打开的窗前走过,终是忍不住出声,“妙戈。”   姜妙戈心中一惊,脚步一顿,扬起一抹笑,隔窗向他看来,“嗯?”   “是哥哥做错了什么吗?”少年轻声问,望着她,忽而又垂眸,像是不敢看真切。   姜妙戈一瞬间想起地牢中所见的血腥场景,又想起那柄在自己心脏中钻来钻去的短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也说不出甜言蜜语来,神色间就有些木木的。   玄烬紧紧咬住下唇,轻声道:“是因为黑狼部那小子吗?”   姜妙戈:嘎?   这又是什么脑回路?   玄烬轻声道:“因为我不许你同他玩耍,你不高兴了?”   姜妙戈还真不是这个原因。   但是因为提到狼鑫,姜妙戈的思绪也随之转移。   想到那个总是叫着要打架,要跟她互相看看的狼少年,姜妙戈的心情自然轻松了些许。   玄烬敏锐得感觉到了。   他眸色一黯,面上却愈发温柔,轻声道:“哥哥昨日不过是随口一说,妙戈不必放在心上。你愿意同谁玩耍,便同谁玩耍。只要妙戈快活,哥哥怎样都可以。”   姜妙戈隔窗望着他,屋檐下名贵的鸟儿发出一连串宛转悠扬的鸣叫。   她能看出少年面上的认真,这与上一个幻境中不同。   上一个幻境中,最开始少年也是口口声声像个好哥哥,但她那时候清楚他怀了别的心思——然而明明清楚的,最后还是被少年骗了。   想到这里,姜妙戈有些头疼得揉了揉额角——怎么又要犯上一个幻境中的错误?   一次跌倒在所难免,但若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岂不是很蠢吗?   这个幻境里,她绝对不可能再被魔尊化身愚弄了。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好哥哥,他都是魔尊化身。   她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姜妙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紧了袖中装着斩仙刀的锦盒,在少年幽深目光下,快步走过了打开的长窗,一路远远离去了。   女孩一去,皇宫之中忽然乌云密布,少年面上满是阴鸷之色,原本屋檐下引吭高歌的鸟儿也都收拢了翅膀、不敢发出一丝声息。   玄烬轻轻道:“更喜欢同那匹蠢狼在一起吗?”   他早该烧死那匹蠢狼的!   姜妙戈回到九层高塔中,闭目在脑海中画思维导图。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在干嘛?】   姜妙戈:【别打扰我,我在求最优解】   小天道:【最优解?】   姜妙戈:【对,在目前这个糟糕至极的局面下,找出活路最大的那一条】   小天道:【哦哦,那我不打扰妙戈姐姐了。】   过了片刻,小天道又小心翼翼出声。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想出最优解了吗?】   姜妙戈吸了口气:【没有。毁灭吧!】   小天道听起来又快哭了:【真的要毁灭吗?毁灭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姜妙戈:【那是什么意思?】   小天道沉默一瞬:【就是……天道也会死呐】   姜妙戈叹了口气:【骗你的,还是有办法的】   小天道立刻高兴起来:【什么办法?妙戈姐姐最厉害了!】   姜妙戈:【不是很想理你】   小天道:【呜呜】   姜妙戈坐起身来,想了一想,又道:【我现在恢复了记忆,那原来的小帝姬呢?】   小天道:【小帝姬就是你呀】   姜妙戈嗤之以鼻:【小帝姬怎么可能是我?我再活三辈子,都不可能跟小帝姬一样性情】   小天道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想合理的语言:【小帝姬跟妙戈姐姐是一样的灵魂。我不知道妙戈姐姐在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小帝姬就好比妙戈姐姐在五岁时候的样子,面对同样的事情,你们会做同样的选择。也许妙戈姐姐拿现在的自己,跟帝姬比较,会觉得两个人一点都不像。但如果妙戈姐姐在帝姬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就会成为跟帝姬一样的人呐。而且我觉得妙戈姐姐跟帝姬还是很像的,你们都很勇敢,对认准的人也很忠诚,会豁出性命去保护。我作为小天道也看过世界里许多人的经历,并不是每个灵魂,都能在生死未卜的时候,坚定选择跟随受难的哥哥;也并不是每个灵魂,都能坚定自己的选择,十年陪伴不改初心,就像妙戈姐姐你在上个幻境中对魔尊化身忠心耿耿一样……】   姜妙戈一开始还真听进去了,直到小天道拿上个幻境的事情来举例子,瞬间就扎心了。   姜妙戈:【好,停!不要提上个幻境的事情,咱俩还是朋友。】   上个幻境对她来说,就像是战神的耻辱之役。   小天道小心翼翼道:【那我可以问,妙戈姐姐你想到的办法是什么吗?】   姜妙戈摸着装斩妖刀的锦盒,一时没有说话。   “勇士!”窗外倒吊下来熟悉的狼少年。   姜妙戈掀了下眼皮,看他一眼,道:“你可以走门的。”   狼鑫利落翻进来,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道:“走窗户比较快嘛。勇士,来打架啊!”   姜妙戈歪头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继承了护花仙子的法术,但是还没试过。虽然她有了大天道的能力,但大天道的能力关键在于相信,而她不是每次都能彻底相信,所以能力是时灵时不灵的。但护花仙子的法术则不然,有法术,有灵力,就能随时随地施放。   况且从昨夜到此刻,都在纠结魔尊那点破事儿,她也觉得胸中憋闷。   姜妙戈一跃而起,叫道:“走,去城墙!不尽兴不许走!”   姜妙戈与狼鑫打得酣畅淋漓。   她把护花仙子的法术一一试来,而狼鑫竟然能与她斗得旗鼓相当。   皇宫中,皇帝玄烬通过自己设下的法术,随时查看着帝姬处的状况,当看到她与狼少年在一同嬉戏时,他坐立难安,起身在大殿中急速行走转圈,像是困兽。   不可压制的恶念,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只一刹那便长成了参天巨木。   杀戮、仇恨、嫉妒、疯狂、独占欲……在他心中盘旋上升,分不出哪一种更叫他痛苦焦灼。   他双手握拳,整个人扭曲痛苦得蹲下身去,却不能缓解分毫。   压抑的嘶吼声中,玄烬关闭了设在女孩处的法术。   而城墙上,缠斗游戏的两人对玄烬的痛苦毫无所觉。   姜妙戈只奇怪于狼鑫仿佛永不枯竭的力量。   姜妙戈:【狼鑫怎么能这么强?】   小天道:【他心思纯净,只要想成仙,立刻就能飞升的】   姜妙戈愣了一愣,这个世界上,人人都知道,只要恶念清除,便可一念飞升。可是恶念尽除,哪有那么容易。所以才会有雍野不择手段,囚禁玄烬,将恶念转移,以此飞升。可是没想到狼鑫竟然心思纯净,已经到了可以成仙的境界,他之所以还没有飞升,只是因为他不曾想。   “怎么停了?再来啊!”狼少年从半空中翻着跟头落下来,蹲在她身前,露着雪白牙齿,连笑带喘,眸中跃动着满满的生命力。   姜妙戈想到自己在地牢中,玄烬很快就追过来,猜想自己大约是被跟踪的,因此对狼鑫道:“今日打够了,明日再来。我知道极北之地有一种紫色的花,人服之后便可在睡梦中死去。你愿意为我取来吗?”   狼鑫笑道:“你说的是长眠花。”   “对。”   狼鑫笑道:“你要多少?我明日就能给你带来。”他挠挠后脑勺,“不过你要长眠花干嘛?你既然知道它的用途,自然不是要吃它……吧?”   姜妙戈笑道:“我只是喜欢它的香气,所以想拿来熏屋子。”   “哦哦。”狼少年放下心来,笑道:“那你做个香囊装起来,可别不小心吃了。”   “我有那么笨吗?”姜妙戈笑道,纯良的少年,实在是太好骗了。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要长眠花做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妙戈望着狼少年跑远的身影,就在城墙上坐下来。   姜妙戈:【如果我杀了玄烬,可能会因为恶念过高导致世界毁灭】   小天道:【是这样没错】   姜妙戈:【但如果我不杀玄烬,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不会像上个幻境一样杀了我】   小天道:【……】   小天道因为自己在上个幻境的误判,这会儿也不敢反驳。   姜妙戈:【在这个幻境里,我既不能杀他,又不想再经受一次被杀的痛苦,那不是就只剩了一条路吗?】   小天道:【可是!可是!你这样服毒自尽,在玄烬的认知里,是最亲爱的妹妹抛弃了他啊!还是会激发恶念的!】   姜妙戈摆动食指,摇头。   姜妙戈:【我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就服毒自尽。】   小天道:【那是?】   姜妙戈:【我不是抛弃他,而是为了他去死。他最亲爱的妹妹,为了他而死,这是深切的爱啊!怎么还会激发恶念呢?他会被感动死的。】   小天道:【可是……可是……】   小天道卡壳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天道:【可是,现在玄烬已经堕魔,力量无穷。在这个幻境里面,除了你,没有人能伤害他。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会有什么情况,需要你为他而死。】   姜妙戈面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姜妙戈:【你这个思路就太局限了】   小天道:【啊?】   姜妙戈:【不过我能想出这个办法,也还要谢谢上个幻境里的他。是他给我提供了思路。】   姜妙戈站起身来,一面往回走,一面把自己的计划对小天道娓娓道来。   姜妙戈:【他如今做了皇帝嘛。皇帝是什么人?万人之上,一言九鼎。可是却有我这样一个,力量更在他之上的存在。他如何能不忌惮?到时候我知道不忍心他在猜忌中煎熬,自己主动一杯毒酒释兵权,把这万千繁华、万丈荣光都留给他一个人——这份感情够不够深重?这份忠诚够不够纯粹?】   小天道哑然。   过了好一会儿,小天道才出声,怯生生道:【妙戈姐姐,幸好我跟你是一边的。如果我站在你的敌对方,恐怕连我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现在都有点奇怪,上个幻境里魔尊化身怎么能够成功的,也就是趁着你第一次没有经验。你若是有经验,我觉得咱们都不用开幻境,你已经是大天道,可以在上界呼风唤雨,还制服不了一个小小的魔尊么?到时候别说是魔尊,就是天帝雍野也不是你的对手,等上界一切都完美了,咱们还可以开更好玩的幻镜,我只要跟着妙戈姐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愁了……】   姜妙戈耷拉着眼皮,听小天道开启了胡说八道式的拍马屁模式,只懒洋洋听着,直到它自己觉得不对劲住了嘴,这才又道:【其实这是一个解释。我还有另一种解释,更毒,不过你不让用。】   小天道明知不该问,却到底忍不住好奇心。   小天道:【另一种解释是什么?】   姜妙戈已经回到了九层高塔前,立在打开的长窗前,望着明黄色的床帐,心知昨夜少年就是在床边守着噩梦惊醒的她。   姜妙戈:【另一种解释嘛……】   她想到昨夜的月光,少年怀中的花香,还有他指尖温柔抚过时在她手心留下的阵阵痒意。   姜妙戈:【另一种解释就是……我这个帝姬,对他这个哥哥,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此爱罪孽深重,却不可断绝。我知君心似我心,却不忍他也堕入其中,只能自断性命,了却孽缘,好过他随我一同沉沦……】   小天道已经听麻了。   姜妙戈语气一变:【不过你说了,不要爱情路线,麻烦太多,变数无穷。所以就说给你听听而已。】   小天道终于醒过神来:【那还是第一种解释吧!求求了!第二种解释也太吓人了……】   姜妙戈被它逗得噗嗤一乐。   “妹妹何事发笑?”长窗内忽然传来一道温柔嗓音,皇帝玄烬不知何时,竟坐在窗下玫瑰椅上,因隔着墙未曾看见。   姜妙戈面上的笑容一僵。   玄烬已经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笑容僵在脸上的女孩,轻柔道:“我忽然出现,吓到妹妹了吗?”   姜妙戈借着从门口走入的过程,避开少年的视线,整理好心情与神色,微笑道   :“哥哥怎么忽然来了?”   玄烬上前,极为自然得牵了女孩的手,低声道:“你走之后,宫中也太空旷了些。我自己孤单,便来了。”语气竟有些委屈,像是诱导着女孩去哄他。   姜妙戈在哄与不哄之间犹豫了一瞬,想到她是要死遁的,临走前对少年稍微好一点,也算是对得起那个小帝姬的自己了。   她想来是拿定了主意,执行力很强的人。   姜妙戈便反握了少年的手,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陪哥哥一起在宫中好了。”   感受到女孩反握住自己手指的力道,玄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动作让女孩改变了心意,竟一路乖乖给女孩牵着,直到女孩按着他在窗边玫瑰上坐下来。   玄烬忽然想到了什么,给她看自己手侧的血痕,仍是委屈道:“不小心伤了……”其实是他透过法术看到女孩与狼鑫玩闹时,没忍住一拳挥在墙上。   姜妙戈便合拢了他的手,闭目凝神,心中想着治愈。   当她心中想着治愈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是温暖的,与从前的帝姬就非常相似了。   玄烬受伤的手在女孩双手之间,感知到女孩身上明亮温暖的情绪,一动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内心却已经浪潮彭拜——他的妹妹回来了!是永远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帝姬妙戈呐!   可是太短暂了。   只一瞬间,他手上的伤口便愈合了。   姜妙戈也就随之恢复了心神,仰脸笑道:“看,好啦。”   在她醉心治愈之时,那种温暖明亮的能量褪去,属于她本人的,隐隐不安的情绪再度占据了主导。   玄烬是异常敏锐的,他能感觉到,女孩的情绪中,在惊惧逃避之下,多了一种坚定——像是一个人做了决定之后,那种万事都有了归处的坚定。   这样的坚定反倒叫他愈发不安起来。   玄烬垂眸打量着女孩,忽然伸手。   姜妙戈下意识躲避,闪避到半途又强行停下。   玄烬眸色一黯,却没有说破,仍是缓缓伸手过去,为女孩摘下鬓边一缕柳絮,轻声道:“方才在外面玩耍了吧?看这发上的柳絮。”   姜妙戈揉揉鼻子,笑道:“还以为哥哥要敲我脑壳呢。”   玄烬微微一愣,继而笑了,无奈道:“我几时……”   十五年来,他何曾对女孩动过一根手指。   姜妙戈也知道自己扯的这个借口并不怎么高明,忙转移话题,道:“哥哥眉心的火焰会疼痛吗?”   玄烬微微一愣。   从前帝姬不曾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知道这是哥哥的伤心处,所以不愿意提起叫他难过。   姜妙戈却没有这层忌讳。   玄烬来不及感知其中的差异,只为女孩的关心而欣然,轻声道:“偶尔。”   “偶尔会疼?”姜妙戈下意识伸手,抚在他眉间火焰处,“这样摸会有感觉吗?”   玄烬眉心火焰处,便是他接受情绪最强烈的地方。   女孩的手指抵在他眉间,原本还像是隔了一层雾气的女孩情绪,立刻便清晰铺在了他眼前。   玄烬沉沉吸了口气,穿过那些惊惧不安的情绪,透过那层坚定的决定,在某处狭小的角落里,他终于寻到了——那清泉一般的,对他的关心与爱,足以疗愈他灵魂深处日夜不歇的烈火酷刑。   他闭上眼睛,忍住泪水。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也许是因为妹妹长大了,她离开了寒潭,有了自己的世界,所以连对他这个哥哥的感情也就只占了小小一部分。   可是这样他也甘愿的。   他会小心收起自己所有的贪婪与罪念,只求偶尔还能得一滴女孩甘霖般的恩赐。 第49章 “采摘她,玷污她,囚禁……   狼鑫行动很快,第二日就为她取来了极北之地的长眠花。   姜妙戈拿到了死遁的关键药物,便开始有条不紊施行计划。   起初, 她只是要求一队人马,护卫她居住的谪仙楼;随后, 她要求插手拱卫国都的金吾卫;最后, 她告诉皇帝玄烬, 其实她一直想做威武女将军。   她是要一点一点触犯皇帝的权威,激发帝王的疑心。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切都实现得那么容易。   她要求一队人马护卫谪仙楼, 皇帝玄烬大笔一挥, 给她发来了千名精兵,连原本宿卫宫中的勇士也送了来。   她要求插手金吾卫,皇帝玄烬点头应允,直接拿掉了原本的执金吾,要她做了国都守兵的首领。   她说自己想做威武女将军, 皇帝玄烬笑得温柔,道:“国中有东西南北四将,不如皇妹来做统领天下兵马大将军, 如何?”   虎符与印玺都交到她手中, 姜妙戈还没能回过神来。   连印玺都给了她,若她要用兵, 都不需要皇帝诏书,直接自己用印即可。   皇帝玄烬望着沉默的帝姬,轻声道:“其实人间世,看透了也殊为无趣。这皇位,我来坐, 还是皇妹来坐,并无区别……”   姜妙戈心中一惊。   皇帝玄烬继续道:“只是从前不知道皇妹的心思……”他想了一想,妙戈过去十年一直陪着自己在寒潭中。而与他从前为玄国太子,常在外面走动不同,在进入寒潭前,妙戈不过是五岁女孩,如今乍脱牢笼,向往热闹红尘,甚至对万人之上的位置有了好奇心,也是很有可能的。   “只要皇妹不嫌辛劳,这皇位给你又何妨?”皇帝玄烬闲话家常般同她道来,仿佛说的并不是一国权柄,而是今晚吃什么这等小话题。   姜妙戈捧着沉甸甸的虎符与印玺,坐倒在椅子上,轻声道:“你让我想想……”   她需要缓一缓。   这跟她设想的不一样!   皇帝玄烬温温柔柔一笑,低声道:“不着急,等皇妹想好再来。”   谪仙楼中,姜妙戈坐在窗下玫瑰椅上,望着案几发呆。   案几上摆放着三样事物,虎符、印玺与长眠花。   灿烂霞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案几上,为几上物件布上了一层浪漫的色彩。   姜妙戈:【我明白了!】   小天道:【妙戈姐姐明白什么了?】   姜妙戈:【我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什么跟计划好的不一样了!】   她想通了关节,有些兴奋,站起来在屋子里边走边同小天道交流。   姜妙戈:【我是按照上个幻境里面魔尊化身的性情去布局的,但这个幻境里不一样。玄烬对帝姬,滤镜有一万米厚。我昨日取走斩仙刀,他都能误以为我是要杀天帝雍野为他报仇——你说,这样的滤镜之下,他怎么可能会对帝姬起疑心呢?我这三次要权,说不定在他看来,还是帝姬关心他,担心他太过操劳,所以主动请缨、代为理政呢!】   小天道原本就不是很赞成姜妙戈走死遁这条路,立时见缝插针开始规劝。   小天道:【对呀对呀。上个幻境里面的魔尊化身,一来是完全变态,二来是受到了魔尊本体的邪恶蛊惑。这个幻境里面的魔尊化身却不同……】   姜妙戈截口打断:【你若是要劝我留下来,还是省省吧。】   毕竟斩仙刀没落在小天道身上,小天道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姜妙戈:【我想到解决之法了。】   当晚皇帝玄烬回到谪仙楼的时候,发现女孩罕见得已经在城墙上等候他了。   明月皎洁,好似一轮玉盘,悬于夜空中。   宽阔的城墙上,明黄色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立在圆月之下,像是从十数载前那个小女童一路走来。   女孩的衣衫,是他下令特制的。   明黄,是帝王专用的颜色。   但是玄烬喜欢这颜色也用在女孩身上,天下独有他与她着一般颜色的衣衫。   玄烬缓步接近女孩,像是接近圆月下的一场梦境,声音不由自主得温柔下去,轻声道:“春夜风寒,怎得出来迎我了?”   他想到小时候,女孩从九层高塔沿着城墙一路奔跑而来,双手后折像是鸟儿的翅膀,最终投入他的怀中。   姜妙戈对衣裳的颜色并不上心,都是仆从送上什么衣衫,就穿什么衣衫。   她今夜专程等着玄烬,当然是有正事要谈。   姜妙戈没有回答玄烬的问话,而是仰着脸径直道:“我想好了。”   “想好了?”玄烬微微一愣,想到日间在宫中的对话,终于续上了,倒也没什么。   少年仍是温温柔柔笑着,一面走近她,一面轻声道:“怎么想的?”   是想做皇帝还是别的什么?   只要他有的,尽可成全。   “我要出去走走。”姜妙戈环抱着双臂,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纷扰的柳絮上。   这与少年先前的猜测也吻合。   玄烬并没有惊讶,仍是温柔沉静道:“也好。等我交待一下手头的事情,明日就安排出游之事……”   姜妙戈倒是诧异了。   她目光中含了一点讶异,视线上移,落在少年面上。   玄烬看到她目光中隐藏的含义,口中的话语便停下了,默了一默,道:“皇妹想自己出去走走?”   “也不是我自己。”姜妙戈望着逐渐靠近的少年,因为他实在是高,而不得不仰面望去,“我打算先跟狼鑫去极北之地看一看。”   话音方落,姜妙戈便觉周身气温速降,原本在两人之间随风纷飞的柳絮都悬停在了半空中。   “你要去极北之地……”少年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艰难得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和狼鑫一起?”   姜妙戈搓了搓手臂上突兀而起的小疙瘩,尽量淡定道:“是啊,我听说极北之地有许多罕见的动物花朵。据说那里的风土人情也迥异于玄国。我便想去看看,狼鑫是那里的人,正好领路。”   让魔尊化身对帝姬产生疑心的第一步,让他认识到,帝姬生命中有了比他这个哥哥更亲近的存在。   皇帝玄烬俯视着女孩,将她面上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眉间的紫色火焰,在夜色中跃动中,有种妖异的美。   他侧过身去,伸手接落下来的柳絮,淡声道:“原来如此。”   少年的反应不在姜妙戈的预料之中。   但她原本也没有想好魔尊化身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的。”姜妙戈干巴巴道:“我们明日就启程。”   “唔……”少年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随着半空中不肯落下的柳絮而动。   姜妙戈吃不准他这是什么反应,也担心言多必失,道:“就是告诉哥哥一声。那我回去歇息了。”   “嗯。”少年又应了一声,目光还黏在柳絮上。   姜妙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见那柳絮有什么出奇之处,见他不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转身往九层高塔走去,走出三步,觉得心中不安,回身望去,却见少年已不见踪影。   他去了哪儿?去找狼鑫了?   狼鑫是仙人资质,在幻境中也是不死的存在。   姜妙戈略放心了些,不再多想,只管按照计划行事,一路回到九层高塔中歇下。   而皇帝玄烬早在女孩转身的瞬间,便一跃而下城墙。   无边夜幕是他的黑色羽翼,他强行压抑着即将喷涌的恶念,神志已经不甚清明,只记得不能在女孩面前失态,最终迷迷糊糊中来到了潋滟河畔、囚禁了他整整十年的寒潭之中。   在听到女孩亲口告诉他,将与狼鑫一同离开,共赴极北之地的时候,被他强行压制的恶念便如岩浆般翻涌起来。他只能牢牢盯着空中的柳絮,把所有的神智都凝于这无爱无恨的柳絮上,才能不被溃堤而来的恶念击垮。   他始终记得,不能在女孩面前暴露丑陋罪恶的一面。   他是妙戈心中风光霁月的太子哥哥,永远都是。   他宁愿死,都不愿在女孩眸中看到对他的失望之色。   浑浑噩噩中,少年又浸入了寒潭之中。   无边恶念如烈火灼烧着他。   他已经熟悉这恶念,也知道了与恶念相处之法——拒绝恶念,只会让恶念更加狂躁,招来更叫强烈的痛楚;唯有吸收它们,让这些恶念成为他的力量,而不是烧灼他的烈火。   但随着对恶念的吸收,少年也清楚,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   什么是真正的他,什么又是强加给他的恶念,已经不再分明。   恶念是他,他即是恶念。   浸于刺骨的寒潭水中,少年有一瞬间再不想浮出水面——不如就这样结束吧,至少还能在女孩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   总好过被她发现他如今的真面目。   这样肮脏可耻的他,如何还能沾染那圣洁可爱的花朵?   可是当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一道沉郁邪恶,却更有力量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能放手,不能让她跟别人走,不能让她独自盛开在阳光下。”   “采摘她,玷污她,囚禁她,拉她一同沉沦。”   “在不可告人的阴暗角落里,要她做他永生永世的伴生。”   “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第50章 二周目完结 妙戈,醒来。”少年吻着女……   姜妙戈回到九层高塔中,换了寝衣,见月光洒落在案几物什上, 便又拈起长眠花把玩。   小天道怯生生冒出来:【妙戈姐姐,我发现你不仅武艺高强, 还很懂伤人心诶】   姜妙戈:【伤人心?】   小天道弱弱得表达自己作为一个看客的观点:【对呀, 玄烬对帝姬那么好, 那么在意帝姬。你现在这样对他,岂不是会叫他很伤心?】   姜妙戈:【我怎么对他了?】   小天道:【你不带他出去玩, 还要跟狼鑫一起……】   姜妙戈:【我这就过份了?我还没还他一刀呢!】   小天道乖乖闭嘴了。   姜妙戈把玩着长眠花, 见皎洁月光落在紫色花朵上, 盈盈如火光,忽然想到少年眉间的紫色火焰。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这是幻境。】   小天道:【幻境怎么啦?】   姜妙戈:【你不是说过么,幻境结束之后,魔尊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 也就忘记了。既然如此,又谈何伤心呢?】   小天道恍然大悟:【对哦。都怪魔尊这个幻境太接近真实了,搞得我刚才都糊涂了, 差点就真的为他难过了呢。】   姜妙戈摆弄着手中紫色的长眠花, 忽然失了兴致,起身关了长窗, 躺倒在床上,只想闷头睡去。   小天道小心翼翼道:【妙戈姐姐,你心情不好吗?】   姜妙戈:【没有】   她睁开眼睛,望着透过明黄色床帐洒落的月光,就在小天道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 又轻声道:【只是一想到这一切不过一场幻境,就觉得没劲罢了】   小天道不能理解太过复杂的感情,问道:【没劲?妙戈姐姐是累了吗?】   姜妙戈失笑,翻了个身,但也没了睡意,索性换了个话题:【等这个幻境结束,我们回到上界,得想个办法阻止魔尊再次开启新幻境才行。】   否则每次幻境结束,魔尊复位,随即开启新幻境;那她只能疲于奔命,在无数幻境中,不断感化不同的魔尊化身,永远追不上进度。   小天道:【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以前因为只有我自己,我没有形体,又不能出手干涉真实世界的运行,所以拿魔尊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有了妙戈姐姐你这个大天道,咱们的办法应该就多起来了!而且你是有形体的,你可以用护花仙子的身份出现……】   姜妙戈:【然后施展大天道的法术,把魔尊给镇压了?】   在她想象中,大概就像是佛祖镇压了孙悟空,把魔尊封印起来,等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后再把他放出来。   小天道一噎,道:【妙戈姐姐,你怎么镇压魔尊呀?】   姜妙戈:【等回到上界,我一个大天道,还镇压不了魔尊了吗?】   那她就要质疑这个世界的力量法则了。   小天道声音听起来弱弱的:【妙戈姐姐,你是不是对大天道有什么误会?】   姜妙戈有种不妙的预感。   小天道小心谨慎解释道:【天道在幻境中,全知全能,力量无穷,是因为这是幻境。但是在真实世界中,天道不能出手,只能引导。这是我此前不能出手干涉的原因。而妙戈姐姐有护花仙子的形体,所以在真实的世界中,可以用护花仙子的身份出手干涉,但所用的法术力量,都只能在护花仙子的范畴内。在真实的世界中,大天道只是有了更多的责任,并不具备更强的力量。】   姜妙戈:【……难怪之前没有人愿意做天道。只有帝姬这家伙,傻乎乎就答应了。】   如果做了大天道就意味着在真实世界中能拥有无穷的力量,恐怕也轮不到她一个异世界来客申请了。   小天道见她接受状态似乎良好,还有点不放心,又道:【妙戈姐姐,我解释清楚了吗?】   姜妙戈:【很清楚啊。简单来说,天道其实就是世界的思想老师,只能引导,不能体罚。之所以在幻境中可以全知全能,是因为幻境嘛,发生的一切,在真实世界都是一种思想,恶念,善念而已】   小天道松了口气:【妙戈姐姐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姜妙戈直瞪瞪望着明黄色的床帐,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道:【我不能武力镇压魔尊,那回到上界之后,要怎么阻止他开启下一个幻境呢?】   小天道发出忧愁的叹息,显然它也没有答案。   姜妙戈索性坐了起来,一面思考一面道:【我来的那天,魔尊是要毁天灭地没错,不过引子是万仙齐聚,要剿灭魔尊。上个幻境结束之后,魔尊不知怎么想的,倒是离开了绝岭,万仙逃过一劫、也就各自归家了。如果没有万仙灭魔这个引子,魔尊也筹集不到足够的恶念啊——】   她感觉自己摸到了正确的解题思路:【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组织万仙灭魔——把实情告诉他们?】   这个幻境是基于魔尊在人间时的真实经历而成,那么如今上界的万仙之中,有许多都是当初如天帝雍野一般,用了下作手段,借着魔尊而飞升的。   小天道轻声道:【这个我有经验】   姜妙戈:【嗯?】   小天道小声道:【妙戈姐姐,你还记得吗?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曾经十数年如一日,把我唤作‘魔音’……】   小天道提到伤心事,再度泫然欲泣。   姜妙戈:【啊这】   她想到当初帝姬的反应,可以推想到时候上界万仙的反应了。   ——什么,你说我这飞升是用了手段的?还是把恶念强行灌注给了魔尊在人间时的肉身?别胡说八道了,你该不会是堕魔了吧?   姜妙戈无奈得叹了口气,又躺倒在床上,拉高被子蒙住脑袋,道:“罢了罢了,这么难的事情还是等梦中去思考好了。睡了睡了!”   这一夜却有些不安宁。   姜妙戈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已经不再做那个被斩仙刀捅入心脏的噩梦了。   但是这一晚,她在睡梦中忽然又感到一阵寒意,与从前噩梦中的寒意有些相似,虽然心口没有痛意传来,但她还是惊醒过来。   明黄色衣衫的少年就坐在她床边,眸中染着浓重的紫色,正一眨不眨垂首盯着她。   姜妙戈压下惊叫声,尽量镇定道:“哥哥怎么又守着我?我如今已经不作噩梦了。”   少年仍是直勾勾盯着她看,不说话。   姜妙戈只觉浑身冷汗涔出,又道:“如今我也长大了。哥哥总这么来我房中也不好,以后还是在外面唤我一声吧……”   少年仍是盯着她不语。   姜妙戈想要坐起身来,胳膊一动,立时觉出不对来。   她的两只手腕都被什么极为柔韧的东西束缚住了,让她动弹不得。   姜妙戈垂眸看去,却见她的左腕不知何时伸出了锦被之外,腕间缠着一圈紫色柔美的缎带——那缎带不知是什么材质,却叫她手腕动弹不得。   她试着动弹双足,果然也是一样被束缚住了。   整个人被软囚禁在床上,一旁又坐着个虎视眈眈的神经病,有上个幻境的阴影在,姜妙戈慌乱了一瞬。   但很快,她想到自己作为大天道,在这个幻境中是全知全能的——只要她相信,不管什么样的法术对她都无效。而斩仙刀早已被她秘密藏起来,玄烬就算要杀她,也不会再有斩仙刀之痛。   姜妙戈镇定下来,掀开眼皮,看向床边的少年,笑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少年紫眸一闪,终于开口,却是道:“妙戈什么都不曾见到,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姜妙戈:除了你这个神经病,还能有谁啊!   玄烬轻轻一叹,伸手抚摸着女孩微凉柔顺的长发,柔声道:“果然妙戈这样聪明,早已经猜到了……你早已经猜到了,哥哥不是从前的哥哥了,是不是?所以你害怕了,想要逃走了,是不是?”   他想到看月光那一晚女孩惊惧逃避的情绪,想到地牢中女孩忽然的虚脱,想到她要求远赴极北之地……一切都有了解释。   姜妙戈决定让他多说一点,好判断他的病情严重程度,所以只是望着他,没有插话。   玄烬见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欣喜道:“若是你早像现在这样,该多好。”他的手指穿过女孩微凉的发丝,神色间带了点怅惘,“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可是没有办法……”玄烬低头望着女孩,手指穿过发丝,落在她可爱的眼尾,轻声道:“如果不这样做,你就要离开我。只好让你看到我的这一面了……”   少年眸中紫光闪动,妖异惑人。   “你大约会有一点害怕,不过会很快……”玄烬留恋得抚过女孩脸庞,轻声道:“很快,你就再也不会害怕,再也不会想要逃离,会乖乖留在我身边,永远只望着我……”   姜妙戈明知道自己是大天道,却还是被少年的口吻弄得毛骨悚然。   姜妙戈:【淦!这厮到底要干嘛?把帝姬做成傀儡吗?】   小天道:【应该比傀儡高端……】   姜妙戈:【那是什么?】   小天道:【大概是保留了帝姬原本性格的傀儡?】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可以自救的啊!这是幻境,你无所不能的!】   姜妙戈:【这个过程痛苦吗?不太想自救。你说如果我假装在他施法途中出了意外,挂掉了,这个死遁办法怎么样?】   为了永远留住亲爱的妹妹,反而失手杀死了亲爱的妹妹。   小天大发出了恐惧的抽气声:【妙戈姐姐,你这也太……太……】   它大概是在非贬义词中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了。   姜妙戈好心为它补全了:【机智?】   小天道非常别扭得接受了这个说法:【是的,机智。对,这就是我要找的词。】   姜妙戈被小天道逗笑了。   玄烬望着发笑的女孩,妖异的紫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他修长手指微顿,柔声道:“妙戈不怕吗?”   姜妙戈被束缚在床上,仰望着少年,心情很复杂。她不是真正的仙人,也不是普通的凡人,面对少年时,既有基于上一个幻境的恨意,了解他真身的惧意,又有在这个幻境中与他相伴十年的情谊。   她自忖,此刻面对少年,想要伤害他的心与想要怜惜他的心,大约是一半一半。   想到迟早要死遁的,伤害既然已经注定,此时不如就放任那份怜惜——反正等到幻境结束,这一切对魔尊来说就是大梦一场,醒来全不记得的。   姜妙戈微微一笑,道:“是哥哥呀。我为什么要怕?”   大约是因为知道结局临近,姜妙戈情绪中的惧怕逃避反倒淡了。   少年感知到女孩情绪的变化,望着此刻仰面对他甜甜而笑的女孩,紫眸动摇,竟有些不敢置信。   他沉醉于女孩的笑容,含了法术的手指点在女孩眉心,竟不忍心就此施法。   如果能拥有真心对他微笑的女孩,他如何舍得将她做成提线木偶般的存在?   玄烬望着女孩的笑脸,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猛地起身,痛苦得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压抑的呻|吟声从他喉间溢出。   姜妙戈仍是躺在床上,明明只要她一个念想,就可以从束缚中脱身出来,她却没有这样做。   她望着沉沦在痛苦中的少年,叹了口气,柔声道:“哥哥过来。”   玄烬被女孩的声音从痛苦中唤醒,晦暗的紫眸转向床上的女孩。   “哥哥来。”姜妙戈柔声道:“把眉心放在我指尖。”   她的双手被束缚在床上。   玄烬愣了愣,如同没了神智的小兽,竟然跪伏于床边,将眉心抵在了女孩指尖。   姜妙戈闭上眼睛,心随意动,默想疗愈。   在过去十年寒潭中,那种清凉的、泉水般的关切与爱意,透过女孩微凉的指尖,涌入他眉心,裹住了那日夜灼烧他的恶念之火,让他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再度睁开双眸,紫光已渐渐淡去。   姜妙戈柔声道:“哥哥好些了吗?”   玄烬默默望着她,眸中的紫光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泪水而泛红了的眼眶。   姜妙戈只作不知,又问道:“哥哥为何缚住我?”   玄烬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试探着道:“妙戈病了。哥哥是在为你治病。”   姜妙戈也配合他,假装自己也失忆了,不记得他半夜发疯说什么妹妹猜到了他的真面目,眨眨眼睛,道:“哦,原来是这样吗?那我病得严重吗?会好起来吗?”   玄烬先是松了口气,对上女孩清澈的目光,又觉得狼狈,道:“应该会好起来……天亮了,我去宫中一趟,回来再陪你。”   姜妙戈乖乖点头。   玄烬几乎是逃出了女孩房间。   他并没有去宫中,仍是留在九层高塔中,就坐在女孩隔壁的房间里,抚着自己方才被女孩触碰过的眉心,露出一个哭泣般的笑容。   姜妙戈在玄烬一离开,就从束缚中脱身出来,往门窗上都丢了个禁制,自己站起来,走到案几前倒了杯水喝。   姜妙戈:【这厮一看就不会伺候人。帝姬要是真给他囚禁了,怕是一天就渴死了。】   小天道小心翼翼不敢说话。   姜妙戈放下水杯,目光落在一旁的长眠花上。   小天道:【妙戈姐姐还是要走这一步吗?】   姜妙戈没说话,只是藏了几瓣长眠花在袖中。   小天道哭腔道:【妙戈姐姐现在就要走吗?帝姬的哥哥会崩溃的!】   姜妙戈很受不了:【你醒醒!你是小天道!不是追言情剧的观众啊!】   小天道稍微收敛了一点:【关键是……我们还没想到结束这个幻境之后,怎么阻止魔尊开启下一个幻境啊!】   姜妙戈慢悠悠又倒了一杯水:【其实我想好了。】   小天道:【啊这】   姜妙戈:【别紧张。我今天不会走的。】   她拢了拢袖中的长眠花。   小天道猜不到她的心思,很是惴惴不安。   姜妙戈身为大天道,稍微一探查,便知道少年就在自己隔壁,根本没有去皇宫。   小天道向来忍不了好奇心,最后还是问了:【那妙戈姐姐,你还在等什么呢】   既然已经想好了回到上界之后要怎么阻止魔尊开启下一个幻境,怎么还没有死遁呢?   姜妙戈隔着衣袖抚了抚长眠花,轻声道:【还不到时候。】   小天道不懂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时候”。   那一天,玄烬又来到了房中,姜妙戈仍躺在床上。   “哥哥,我想看月光。”女孩娇娇软软道。   “好,我们去看月光。”少年俯身,解开自己设下的束缚,抱起女孩。   那是第一个夜晚,少年和女孩在谪仙楼前广阔的城墙上,看了一夜的月光。   第二日,女孩眨着眼睛,道:“哥哥,我想回潋滟河畔的寒潭去看一看。”   寒潭是少年的痛苦地,但只要是女孩所求,他无所不允。   第二个夜晚,少年和女孩浸在寒潭中,仰头数着头顶的钟乳石,究竟那一株更像当初的铃兰花。   第三日,女孩柔声请求,道:“哥哥为我梳理长发吧。”   “好。”少年手执玉梳,为女孩梳理长发,恍惚间想起幼时听人唱过的歌谣,似乎是祝福的,祝愿女孩日后的生活,便似这顺滑的长发一般,只有幸福平和,没有惊惧伤痛。   玉梳起起落落,少年动作细致耐心,恍惚间,仿佛他与女孩的这一生就这样度过了。   “我也为哥哥梳发。”女孩柔声道,取过了玉梳。   少年为她解了束缚,感知到身后女孩的香气,无端有些紧张。   “哥哥发质真好,又凉又滑……”女孩轻轻笑,“夏天做成凉被,不知道怎么样?”   她还是一如既往爱玩笑。   少年却认真道:“你既然喜欢,拿去无妨。”   女孩笑道:“你舍得,我却舍不得。”   少年闻言一愣,捏着袖中那一角方方正正的凤印,脸上微红,道:“近日来,朝中臣子上奏,闹着要我立后……”   女孩细细为他梳理着长发,似并不在意,笑道:“臣子们管得倒是宽。哥哥怎么说?”   少年捏紧了凤印,手心已经潮润出了汗。   一生之中,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不清楚这三日都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已经给女孩施了傀儡的法术,自己却忘掉了。否则女孩怎得变得如此乖巧,又似小时候那般粘着她。   少年攥着凤印,紧张得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最要紧的话问不出口,转而道:“这几日怎么不见狼鑫来?”   女孩笑笑,道:“他前日来过。”   少年立时紧绷起来。   女孩又道:“我说我病了,叫他去找旁人练武。”   少年松了口气,淡声道:“对,你还病着,不要理会他。”   姜妙戈放下玉梳,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长发,心中有淡淡的留恋与不舍,轻声道:“是啊,我还病着呢。”   这是一场梦,梦醒来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姜妙戈抬眸望向镜中,自己与少年耳鬓厮磨的影子,忽然伸出柔软双臂,紧紧环住了少年,自背后抱着他。   玄烬完全僵住,感到身后温热的躯体,只疑身在梦中。   “哥哥。”姜妙戈轻声唤。   玄烬不敢作声,只在镜中痴痴望着她。   “玄烬。”姜妙戈又唤。   少年终于回过神来,从喉中挤出发颤的一声应答。   姜妙戈忽的笑了,如山野里骤然怒放的一朵红山茶花,不如何名贵,却足够真切灿烂。   “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女孩的嗓音,甜得发腻。   那声音贴在他耳边,一路颤巍巍钻到他心里去。   “我啊,有一点点喜欢……”   “有一点点喜欢……从前那个太子哥哥……”   “扑通扑通”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玄烬一动不敢动,是他么?   她在说什么?在说喜欢他么?   是他想的那种喜欢吗?   他再次感到神智迷糊,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席卷而至的恶念,而是因为巨大疯狂的喜悦与甜蜜。   姜妙戈望着镜中的少年,眼中含了一点泪光,垂眸掩去,只是可惜,这个幻境注定要结束,而曾经的少年早已被恶念侵蚀。   她浅浅呼出一口惆怅的气,定下神来走任务。   姜妙戈柔声道:“我很喜欢很喜欢哥哥呀。然而这是不被允许的……”   小天道疯狂跳出来。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在做什么!这不是第二种解释吗?要疯了!说好的第一种解释呢!】   姜妙戈:【闭嘴!关键时刻不要打岔!要是能走第一种解释,我还会走第二种解释吗?没看到这厮连帝位都要拱手让给帝姬了吗?这让我还怎么走第一种解释啊!现在第二种解释还能走通你就庆幸吧!等到他跟帝姬摊牌之后,我这第二种解释都没得玩了!】   小天道懵了一会儿,哭唧唧道:【呜呜呜,妙戈姐姐不要骂我!我知道妙戈姐姐也不容易!可是走爱情路线,我真的好慌啊!爱情路线会带来疯狂、妒意、占有……还有好多其它负面又强大的能量,一种我都招架不住,更不用说全都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姜妙戈:【火烧眉毛,且顾眼前!现在,闭上嘴巴,乖乖看戏。】   小天道不敢再出声了。   姜妙戈从背后抱着少年,柔声在他耳边道:“这样不该有的情愫,是我的罪过吧。这样的罪过,只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怎么能拉哥哥一起呢?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啊,是完美无瑕的哥哥……”   玄烬被巨大的甜蜜与喜悦占据了全部心神,他小心翼翼而又急切得伸手,抚摸着女孩搁在他肩头的面容,望着镜中的女孩,轻声道:“不,妙戈,我同你一样……”   少年的声音是那样温柔,比春风还要让人沉醉。   可是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睛。   “妙戈?妙戈?”少年终于察觉不对,惊慌转身,搂住女孩的肩膀,望着她渐渐合拢、失去神采的星眸,破碎道:“妙戈!你怎么了?妙戈!”   姜妙戈凝聚最后的神智,虚弱得举起一只手,轻轻抚过少年面颊,轻声道:“哥哥,你要永远记得——你是我爱的哥哥。你值得世上一切最好的。我不能玷污了哥哥,是我生了妄念。”   少年惶恐得望着她。   “我爱哥哥。”姜妙戈一字一顿,轻轻道:“而哥哥要爱世人。”   这是帝姬姜妙戈留给玄烬的最后一句话。   她闭上眼睛,软软靠在了少年怀中,散着香气的身体尤温热,抚过少年面颊的手却颓然落下——几瓣长眠花自她衣袖中落下,一切有了解释。   “不,不!”少年惶急的,绝望的,搂紧了怀中女孩的躯体,“妙戈!醒过来!”   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中跌落。   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身怀法术的堕魔。   他是那样悲伤绝望,并不比一只失了爱侣的飞鸟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无助孤苦得守在女孩身边,用尽法术,却只能感到怀中的躯体渐渐冰冷僵硬下去。   “妙戈,醒来。”少年吻着女孩的额头,泪如雨落,“世人与我何干?”   我只爱你。 第51章 魔尊真身跟说好的不一样……   上界,姜妙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护花仙子的洞府石凳上。   外面的天色并没有太大变化。   历尽一生的幻境, 真像是黄粱一梦呐。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试着感受一下。作为大天道, 只要你沉下心去想, 便能感知特定某个人的存在与想法——比如说魔尊。】   姜妙戈在幻境中全知全能, 对于大天道“相信”后的神通,已经比较熟练, 当下闭目静心, 思绪萦绕在魔尊玄烬身上。   姜妙戈:【什么都感觉不到, 是空的——他应该还没有复位】   小天道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上个幻境中的魔尊化身,有听从你临终前的嘱托,好好爱护世人。他真身归位自然也晚些时候。】   姜妙戈心中一沉:【他回来了。】   在她的识海之中,她感知到一股熟悉的能量:滚烫的、邪恶的、疯狂的——是属于魔尊玄烬的能量。   小天道担忧道:【他会不会开启新幻境?妙戈姐姐,你说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姜妙戈豁然睁开双目, 从洞府望下去,透过缥缈的云层,仿佛望见了万里之外的魔宫。   魔宫。   尚未入夜, 魔宫也是一片昏惨惨景象, 太阳仿佛永远照不到这片地界。   魔宫寒池之中,魔尊缓缓睁开幽深双目, 眉间暗沉的紫色火焰轻轻跃动。   与上一次真身复位时不同,这一次魔尊睁开眼睛中,竟怔了片刻,像是还未曾从上一个幻境中回过神来。   一片枯黄的叶子从寒池上方的古树上飘落下来,即将落在魔尊身上时, 被他自发的魔气弹开,碎为齑粉,隐入池水中,倏忽不见。   这片叶子终于惊醒了魔尊。   他有些恼怒得蹙了蹙眉,自寒池中飞身而起,如一团黑云般飘入了大殿之中。   魔尊玄烬立在大殿中,盯着第一排的傀儡,湿哒哒的池水还在顺着他的衣裳滴落——他本可以用法术清洁的,此时却完全没想起这回事儿。   为首的四个男傀儡,是他的老熟人。   帝君之子雍池,黑狼仙君狼鑫,善战仙君季白,圣书仙君姚紫。   不过他还是更习惯他们在人间界时的身份。   不过重点不在他们。   魔尊玄烬的目光从这四个傀儡身上淡淡划过,落在了最末那名女傀儡身上。   看清那女傀儡面容的刹那,魔尊眉间的紫色火焰一闪,他抿唇压下突然涌来的锥心之痛。   “这该死的幻境……”缓得一缓,魔尊玄烬方能说出话来。   他站到了那女傀儡面前,忍着痛楚,细细打量。   与此同时,在洞府中感知魔尊的姜妙戈心中一沉:【他现在很痛苦】   小天道:【那他要做什么?】   姜妙戈:【暂时猜不出来。我得去魔宫。】   小天道大惊失色:【你会被做成傀儡的!】   姜妙戈:【要阻止他开启下一个幻境】   她运起法术,以洞府外的桃枝为车,瞬息而行千里,很快便来到了魔宫的地界。   魔宫外设有禁制,仙人的法术至此失效。   姜妙戈收了桃枝,望着分隔了魔宫的黑河,和朱笔写了“擅入者死”的界碑,暂时盘膝坐下来,闭目沉心,再度去感知魔尊的能量。   魔宫内,魔尊玄烬盯着女傀儡,面上痛苦之色越来越深,却怎么都记不起她的由来。   千万年来,他汲取了恶念的力量,却也为恶念之火日夜灼烧。   极度的疼痛让他能保持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   也许这个女傀儡,是他在疼痛狂乱时,于无意识中做就的……   可是两次幻境中,那打乱了一切,蛊惑了他化身的女孩,究竟为何与这女傀儡一模一样?她身上又藏了怎样的秘密?   魔尊玄烬还未思考出答案,便被一阵剧烈灼烫的疼痛席卷。   如此前千百次那样,他重又回到了殿外寒池之中,妄图平息这烈火焚烧般的痛楚。   无用的,在灵魂深处燃烧着的火,只靠外界的寒水,又怎么能抚慰?   魔尊玄烬眉间的紫色火焰越来越盛,一双黑眸已然转为妖异的紫色。他清楚接下来只会是更加剧烈的痛苦,而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毁灭!   唯有毁灭,能止息这痛苦!   象征着无边邪恶力量的黑云,在寒池之上聚拢。   魔尊玄烬已捏就了法诀,只要动念,便可开启下一个幻境。   可是在无尽的痛苦下,灵魂深处的烈火中,他浸在寒冷池水中,明明孤身一人,却仿佛听到了女孩温柔孺慕的声音。   “哥哥,我陪着你。”   幻境中,陪伴着他化身的女孩常如此道来。   他在人间界那千年囚禁的劫难中,分明是孤单一人;可是因为幻境中女孩短暂的陪伴,仿佛连那千年的孤寂苦楚,都得到了慰藉。   不过是幻境,不过是化身……   寒池之上的黑云越积越重。   黑河外,姜妙戈忽然睁开眼睛:【不好,魔尊身上毁灭的能量暴涨。他肯定是要开启下一个幻境了!】   她猛地起身,避开禁制,一步跨过了“擅入者死”的界碑,踏桃枝渡黑河,竟是直闯魔宫。   有人逾越界碑,寒池中的魔尊立时有所察觉。   一道劈山开海的法术径直往闯入者身上抛去。   法术还未落到擅闯者身上,魔尊玄烬忽觉眼前景色变幻,自己竟然来到了一间石洞之中。   洞中对面坐着一位妙龄少女。   少女杏眼清澈,黄衣娇俏,一笑露出浅浅梨涡,竟与前两番幻境中坏他大计的女孩一般相貌。   魔尊玄烬心头大震,面上不动声色,端看她要如何行事。   姜妙戈清清嗓子,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对不住……我在练习幻术,不小心把你装进来了。”   护花仙子应该并没有见过魔尊,她假装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也蒙的过去。   阻止魔尊开启新幻境的办法,就是在他之前抢先开启一个幻境,并且把他关进来。   正所谓用魔法打败魔法!   魔尊玄烬不语,只静静盯着她。   姜妙戈也在打量魔尊。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魔尊的面容。   幻境中的到底是化身,相貌一样,气场也不同。   魔尊还是少年模样,美目昳丽,乌发如瀑,一袭黑衣,盘坐石洞之中,脊背挺直却如翠竹,腰间革带上系着环佩,其中有半块玉佩看来颇为眼熟。   大约是面上池水未干,他显得有些苍白,隐去了妖异紫色的双眸,竟有些湿漉漉的,在微微颤抖的长睫掩映下,有种勾人的脆弱感。   姜妙戈慢慢呼出一口气来,坦白说,完全戳中她的审美点。   “你在这里别乱走。”姜妙戈望着少年,心情还没从个幻境中收拾好,不自知得带了一点温柔,叮嘱道:“我先出去看看。”   魔尊玄烬仍是盘坐在对面,只浓长卷翘的睫毛轻轻眨动,似乎表示听到了。   明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要毁天灭地的疯批魔尊,姜妙戈还是不可抑制得——好想撸猫咪啊!   她又吸了口气,强行挪开视线,往石洞外走去。   因为大天道的能力,她能感知到魔尊现在的能量相对平和,没有攻击的意图。虽然说魔尊的相对平和,放在正常人身上也是神经病水准的。   石洞并不深,姜妙戈摸索着走了两步,便见到了过份明亮的阳光,再走两步,便出了石洞——外面却是个小岛。   非常小的小岛。   整个小岛上,除了石洞,便是沙滩废土,连灌木草丛都没有。   姜妙戈站在石洞门口,便能纵览整个小岛,除此之外,便是无尽大海。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这个幻境会不会太……小巧了一点?】   姜妙戈羞恼:【闭嘴】   有魔尊之前做的两个幻境,姜妙戈还以为随手捏个幻境没什么难的。   事实告诉她,护花仙子的法力跟魔尊的法力之间,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也环顾了一番整个幻境,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为难。   姜妙戈摸不准魔尊真身会如何行事,虽然感知着他的能量还算平和,仍是浑身都警戒起来。   少年侧眸看她,目光含着隐藏的研判之意,启唇轻声道:“敢问仙子,造此幻境是为何事由?”   这样简陋的幻境,就算是拿来修炼都不太合适吧。   姜妙戈只求多留他在幻境中片刻,好让她有机会行使大天道的职责——引导。   “啊,这个啊……”姜妙戈眼珠一转,事由倒是现成的,道:“我是来修炼种花的。”   “种花?”少年望向她的眼睛,目光如寒月。   “对啊,上界什么花都种不活了。”姜妙戈受不住他那刮骨刀般的目光,低头避开,踢着脚下的沙子,“我来幻境试试种花。”   魔尊玄烬望着少女低头轻轻踢沙的动作,忽然心头一痛。   上个幻境中,潋滟河畔的寒潭中,陪伴着他化身时,女孩也是这样立在潭边,一面低头踢着小石子,一面絮絮说话。   姜妙戈说完理由,等了一等,却不闻少年回应,鼓了鼓勇气抬眸,却见少年已往岛中废土处去。   她愣了一愣,追上去问道:“你要去哪儿?”   魔尊玄烬淡淡看她一眼,道:“花种带了吗?”   “什么?”姜妙戈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少年抿唇,耐着性子提醒道:“不是说要种花吗?”   姜妙戈:【淦!魔尊真身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52章 魔尊也会痛么?   姜妙戈临时起意,扯了个“种花”的理由,何曾准备下花种, 但她有大天道这个身份,只要在幻境中, 就是全知全能的。   此时姜妙戈快走两步, 来到少年身边, 摊手道:“喏,这就是花种。”   魔尊玄烬垂眸看向女孩白嫩的手心。   姜妙戈假装往袖中摸了摸, 摸出来一把小铁锹。   魔尊玄烬看在眼中, 不动声色——她这凭空取物的能耐, 倒是与第一个幻境中的女孩一模一样。   少年接过了她手中的小铁锹,在废土上挖了个坑,埋进花种去。   姜妙戈歪头想了一想,道:“是不是该应该浇点水?海水好像不太行?”   她心随意动,很快头上飘来一朵乌云, 淅淅沥沥的小雨便飘落下来。   “下雨啦!”姜妙戈一面举手遮着脑袋,一面往石洞中跑去。   少年不紧不慢跟着她,双手负于身后, 交握着那把沾了泥土的小铁锹。小铁锹随着他的步伐, 一上一下翘着;他的视线追着女孩背影,睫毛也一上一下眨着。   狭小低矮的石洞中, 两人再度对面而坐,视线都飘往外面缠绵的雨丝,好在天气炎热,些许水汽倒是更宜人了。   姜妙戈随手捋了一把微湿的鬓边,露出洁白如花的侧脸, 笑道:“你也是前去灭魔的万仙之一么?”   洗脱自己嫌疑的最好办法,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魔尊玄烬听到“灭魔”二字,眸光转寒,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颔首算是默认了,慢悠悠道:“仙子也是么?”   “我?”姜妙戈眼珠一转,笑道:“我只是去凑热闹的。”   魔尊玄烬翘了翘唇角,眸中却殊无笑意。   凑热闹这个说法倒是稀奇。   据他所知,要杀他而来的绝岭万仙,没有不心怀恶念的。   姜妙戈有心想试探魔尊会给他自己安个什么身份,便先主动自我介绍道:“上界都称呼我为护花仙子,你叫我妙戈就好啦。”   魔尊玄烬心头一震。   妙戈,她仍是这个名字。   姜妙戈不觉有异,仍继续道:“我常年自己住在雾霭山的洞府中,千百年都不出来一次的,所以常常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这次出洞府,发现上界许多事情都不一样,又多了好些我不认识的仙君仙子……”她描述的,是属于原本护花仙子的生活,倒是所言不虚。   魔尊玄烬只静静听着,眸光似寒月,将她周身笼罩。   姜妙戈慢慢把话题引到自己需要的方向,此时低头一笑,道:“比如说仙君你   ——我就叫不出名号来。仙君可不要见怪,这都是孤陋寡闻的缘故。”   现在,他该自报家门了吧。   姜妙戈心里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既然这厮没有一上来就表露魔尊的身份,大概率还是会继续演戏骗下去。   魔尊玄烬默了一默,却是道:“仙子看到我眉间火焰,不曾想到什么吗?”   魔尊眉间一簇紫色火焰,妖异惑人,跃动之间便叫人神魂俱灭。   这应该是上界流传最广的恐怖故事了。   竟当真还有人会对面不识他吗?   姜妙戈早有准备,短促“啊”了一声,目光只在他眉心一掠而过,垂眸望着他革带上的玉佩,低声道:“仙君很有名么?对不住。我早已说过,我多年来独居于偏远洞府之中,于上界风云人物所知甚少。况且上界众仙,都有不同寻常之处,譬如有人生而双眸碧色,有人……”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例子举得有些危险,便扭头望向石洞外,假装被雨势吸引了注意力。   “仙子说的是碧眼神君?”魔尊玄烬想到魔宫中的那一尊傀儡,淡声道:“仙子识得天帝之子?”   何止识得,雍池还是原主的前未婚夫呢。   姜妙戈简短道:“算是有过数面之缘。”   “这么说来,仙子上绝岭,也有为故友报仇之意吧?”魔尊玄烬轻声道。   姜妙戈能感知他的能量场,立时从他这淡到几乎没有情绪的话语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忙道:“当然不是!”   这句否定太过铿锵有力、斩钉截铁,魔尊玄烬听着反倒一愣。   他审视着女孩,引诱道:“魔尊将天帝之子做成了傀儡,你不想为他报仇么?”   “我为什么要帮他报仇?”姜妙戈忙着安抚魔尊方才暴涨躁动的能量场,信誓旦旦道:“这事儿我还要感谢魔尊呢!”   “你要感谢魔尊?”少年蹙眉,眸中透出困惑之意。   “哎,与仙君初次相见,本来不愿意提起的。”姜妙戈假作不得已,解释道:“其实我与天帝之子原有婚约。”   听到“婚约”二字,魔尊玄烬眸色一黯。   “可是这天帝之子背信弃诺,另有所爱,竟悔婚于我。”姜妙戈呆着一张脸将前事道来,“论起来,我还该谢谢魔尊呢。省了我的麻烦。”   魔尊玄烬上下打量着她,轻声道:“对不住,提起仙子伤心事……仙子当初与天帝之子,可是两情相悦,这才缔结了婚约?”   姜妙戈回忆了一番,摇头道:“那倒不是。这门亲事是天帝托人来说的,我当时主要是看上了聘礼。”   “不知是何等样的聘礼?”   姜妙戈道:“帝池甘霖一瓶。”   原主是护花仙子,一生所求便是护花,可惜上界恶念渐浓,最后竟是什么花都种不活了。而帝池甘霖,万年一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若是以帝池甘霖来种花,多半会有奇效。   天帝雍野为儿子看中了原主,是因为原主性情和婉、保有上界花种、地位超然。而原主之所以答应,一来是天帝势大,二来便是看中了帝池甘霖。   魔尊玄烬见她解释得明白畅快、面色坦然绝无情意,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竟有些提着心。   他轻轻蹙眉,大约是刚离开上个幻境没多久的缘故,待过些时日便好了。   “帝池甘霖一瓶。”魔尊玄烬慢悠悠道:“雍野也算大手笔了。”   上界仙君,岂有直呼天帝姓名的?   姜妙戈只作不察,叹气道:“是啊……可惜没能得手……”若是原主真拿到了帝池甘霖,说不得她就可以用来在上界试着种花,增加善意值了。   自幻境重逢以来,女孩总是笑盈盈的,这还是第一次露出难过之色。她杏眼微垂,总是漾着笑意的梨涡也消失不见,白皙的小脸上竟变得悒悒不乐。   少年手臂一动,似欲前伸,却又顿住,落下来握住了系带上的玉佩。   魔尊玄烬摩挲着微凉的玉佩,抚定情绪——这是上一个幻境的影响还未完全褪去,看到女孩流露难过之色,他竟像幻境□□那样,想要上前安慰,揉一揉她的秀发,哄她重绽笑颜。   魔尊玄烬默了一默,抬眸见女孩望着雨幕出神、犹有不乐之色,淡声道:“帝池甘霖虽然难得,于种花一事,却并非没有比它更好的东西。”   姜妙戈微微一愣,道:“还有比帝池甘霖更厉害的?”   帝池甘霖可是能起死回生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厉害?   魔尊玄烬蹙眉,淡声道:“仙子不曾听说过魔尊心头血么?”   姜妙戈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咳咳……啊,是……”姜妙戈心怀鬼胎,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看,“我的确听说过……”   原主之所以会上绝岭,参与灭魔行动,就是为了取魔尊心头血。   据说魔尊心头血,能种活她保管的上界最后一批花种。   但问题是……   姜妙戈胆战心惊得望向魔尊面容,却见少年眸光潋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与她记忆中的少年竟有些重叠起来。   她定定神,道:“不过那可是魔尊心头血……”   魔尊玄烬考虑了一下自己此时的身份,薄唇一勾,道:“等下次灭魔大会,我为仙子取来如何?上界无花,终是不美。”   “不不不。”姜妙戈忙摇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可是人家的心头血,取来种花真的好吗?”   魔尊玄烬一怔,摩挲着玉佩的手指顿住,眸光凝在女孩面上,轻声道:“那是魔尊,杀了他对大家都好,又有什么关系?”   姜妙戈有点头大,不太清楚这厮的用意,只想把话题从“魔尊劝她杀魔尊”这个怪圈里带出来,便阻止道:“可就算是魔尊,取心头血也会很痛啊。”   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满是认真之色。   魔尊玄烬熟视女孩良久,直到停在玉佩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才仿佛回过神来,垂了睫毛低声道:“魔尊也会痛么?”语气有些迷茫,像个在雾天走失了的孩子。   姜妙戈见不得少年偶尔流露的脆弱之态,声音温柔下去,亦低声道:“应该会吧……魔尊应该也会痛的。”她想到在幻境中,于寒潭中陪伴魔尊化身的那些年,半起身上前,柔声道:“所以不管是谁的心头血,都还是不要取来种花了。”   少年轻轻仰头望向她,眉间的紫色火焰跃动不定,眸中竟隐有雾气。 第53章 出幻境 “仙子一向如此心善么?”……   小天道发出了属于看客的八卦声:【妙戈姐姐,你这些话怎么能张口就来呢?是不是幻境对你也产生了影响,你对魔尊真身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呢?】   姜妙戈:【闭嘴!我这都是为了任务!为了安抚他暴涨的能量场!】   小天道跟她相处久了, 竟然也学会了怀疑:【咦?那你脸红什么?】   姜妙戈避而不谈,威胁道:【我身为大天道, 不能镇压魔尊, 那么可不可以镇压你这个小天道呢?】   小天道嘿嘿傻笑, 不出声了。   魔尊玄烬静静望她一瞬,扭脸望向石洞外缠绵的雨幕, 淡声道:“仙子这等话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姜妙戈微微一愣。   少年透过雨幕望向无穷海面, 语气仍是极淡, “若给旁人听到,恐怕要怀疑仙子是堕魔了。”   他的神色也是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与否。   姜妙戈能感觉到他原本暴涨的能量场平和下去了,猜测他虽然嘴上不认,顺毛还是管用的。   她便弯起眼睛, 笑眯眯道:“多谢仙君提醒。在外面人多的时候,我自然谨慎言语。不过我见仙君面善和气,说话也就不留心了。”   面善和气?他?   魔尊玄烬收回视线打量着女孩, 见她眉眼弯弯、笑得像朵花, 眯了眯眼睛,隐下内心疑虑。   “坐进来些吧。你的肩膀都被打湿了。”姜妙戈腾出地方。   魔尊玄烬又感诧异。   淋雨经风, 对于上界仙人来说,根本不需在意。   女孩的思考方式,比起仙子来,更像是凡人;而她含着关切的口吻,竟像是把他也当成了凡人在照料。   虽然只需一个小小的法诀, 便能让肩头干爽,魔尊玄烬仍是依照女孩所言,往石洞内避了避。   “劳烦仙君等一等……”姜妙戈小声请求道:“等花开之后,再离开幻境。”   此时少年若是执意离开幻境,幻境就会坍塌。   魔尊玄烬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女孩不安的面上一转,垂眸慢慢道:“我不赶时间。”   “那真是太好了。”姜妙戈笑道:“多谢仙君。”   魔尊真身未免太好说话了些,而且善解人意,简直要让人……忍不住心动一下了。   姜妙戈随手捏的这个幻境虽然小了些,日月轮转倒都是正常的。   天色暗下来,夜晚降临了。   姜妙戈感知着魔尊相对平和的能量场,放心得沉入修炼中,这就相当于仙人的睡眠了。   魔尊玄烬看她片刻,也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听觉便格外敏锐。   魔尊玄烬可以听到女孩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像细小的绒毛拂过他的耳膜,又如同纷扰的柳絮闹在他心中,让他想起幻境中女孩在寒潭中陪伴的岁月。   千万年来,他已经习惯独处,忽然在这样的狭小之所,与另一个活物共度夜晚,竟有些心神难定。   活物通常意味着复杂浓稠的情绪,活物的靠近对他来说意味着压抑与痛苦。   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把那个活物做成傀儡,使内心平和的。   对面的女孩当然也有种种情绪。   可是这次不知为何,魔尊玄烬没有出手,只是睁开眼睛,于黑暗中望着闭目修炼的女孩,在绵绵雨声陪伴下,竟如此度过了幻境中的漫长黑夜。   姜妙戈最初还留意着魔尊的能量场,后来的确是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这一觉竟然睡得还分外香甜。   姜妙戈次晨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见少年仍坐在对面。   魔尊玄烬在她睫毛轻颤的时候,便挪开视线看向远处,此时才转回目光。   “你早就醒啦。”姜妙戈笑道,揉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出了石洞伸展肢体,一回头望向废土处,却见一株白花迎风招摇。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快步走上前去。   少年从石洞中出来,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废土上,昨日还只是埋了种子的小坑内,颤巍巍伸出来一株铃兰花。洁白倒垂的花朵,如一串串铃铛,挂在浓绿肥厚的花枝上,染着晨起的露水,迎着初升的日光,有种圣洁悲悯的美。   姜妙戈揉眼睛的手顿住——幻境里花开得这么快吗?   少年隐泉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看起来,仙子的花已开好了。”   姜妙戈想到自己昨日用来留人的理由,现下花已经开好了,该换个什么理由继续留下他呢?   她有些头疼得抬头一望,忽然发现原本空旷的海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艘大船。   “咦?”姜妙戈指向那船。   魔尊玄烬淡声道:“醒来无事,我便将这幻境稍加改动,还望仙子勿怪。”   姜妙戈微微一愣,向大船走去。   因这小岛实在太小,只几十步变到了大船边。   船上竟然还有人!   水手、力夫、仆从……应有尽有。   魔尊玄烬先一步上船,回身邀请道:“仙子不来么?”   姜妙戈不知他用意,但感知他的能量场还是相对平和的,便跟着上了船。   大船向着日出的方向驶去,小半个时辰后,竟然能望见地平线了!   姜妙戈瞠目结舌,望向一侧沉静的少年——他该不会是捏了个大陆出来吧?这是要做什么?   魔尊玄烬对上她惊诧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一时技痒,献丑了。”   其实正如姜妙戈要留他在幻境,魔尊也想通过幻境中的观察、推测女孩身上的秘密。一个简陋的小岛,能暴露的实在太少。他想要知道,当处于更复杂环境时,女孩会如何行事,又是否会显露出她的真实意图。   地平线越来越近,竟是一处人烟阜盛的港口。   大船入港停泊,姜妙戈却觉得入目的景色有些熟悉,竟像是潋滟河入海口——魔尊修改幻境,还是根据他原本的记忆来的吧?   她望着先行下船、立在岸边等候的少年,对于与真身同游逼真幻境,还是有些忐忑的。   姜妙戈吸一口,才要下船,忽然感到眼前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起初她以为是地震了,直到少年飞身上来扶住她,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在颤抖。   “怎么了?”姜妙戈只觉身体失去了控制。   魔尊玄烬显然更有经验,蹙眉沉声道:“有人动了你的真身。”   她的真身?   对,她的真身还在魔宫界碑旁边呢!   魔尊玄烬望着女孩恍然大悟的神色,沉声问道:“你开启幻境之前,可曾给真身设下保护?”   姜妙戈当时感知到他能量场暴涨,一心想着把他装进来,哪里来得及设什么保护。   她摇头,已说不出话来。   整个幻境开始崩塌,姜妙戈只觉什么东西打中了自己胳膊,将她从幻境中拉扯回了真实世界。   姜妙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盘膝坐在魔宫界碑内侧,用过的一节桃枝就在腿边,另有一枚石子在桃枝旁跃动;而黑河对面的岸边柳树下,站着两名黄衣仙君。   其中一名青年仙君手中还举着未抛的石子,见她终于睁开眼睛,惊喜笑道:“仙子你总算醒了!怎得入了魔宫的地界?若不是我们师兄弟二人巡查至此,仙子恐怕要送了性命——快些过来吧。”   姜妙戈起身,不知幻境中的魔尊如何了,一时没有过河。   那青年仙君又道:“仙子莫要惊慌,我们师兄弟乃是奉天帝之命,来巡查魔宫之外、绝岭附近是否有受伤仙君的。前面几趟已救了数名仙君,这一次带了仙子,便该往帝苑复命,共商下一次灭魔大计了。”他又笑道:“我乃羽族仙君,仙子可唤我画眉,这是我师兄杜鹃。”   杜鹃仙君原本责怪师弟多事,那仙子既然落入了魔宫地界,很应该速速离开,上报天帝,不该骤然打扰,若是不慎,反误自身。无奈那画眉仙君见仙子貌美,竟不舍离去,定要冒险唤醒相救。   此时见那仙子睁开一双妙目,静态的美添了生机,连冷面的杜鹃仙君也忍不住心动,也开口道:“天帝有召,仙子便随我师兄弟二人同去赴会吧。路上有照应,也不惧那魔头。”   姜妙戈听他们提到“灭魔大会”,这却不得不去探听一二,便飞身渡河,轻轻落在了两位仙君之侧,笑道:“多谢相救。不知要往何处商议灭魔之事?”   画眉仙君是个圆脸青年,此时竟不敢直视姜妙戈,低头红着脸道:“我们先往昆仑族处去,等龙族的人到了,便一同往帝苑而去。”   杜鹃仙君道:“咱们走吧。魔宫周边危险得很,不知那魔头几时便至。仙子误入界碑之内,还不曾受伤,当真幸运。不要久留了。”   姜妙戈应了一声,待要同他们一起离开,心中却有些放不下,下意识回首望魔宫中看去。   这一回首,却见方才两位仙君所站的柳树下,竟多了一位少年。   少年双眸昳丽,腰系环佩,长身玉立走上前来;眉间的紫色火焰已然遮去,一袭黑衣换做碧青色,竟如春日翠竹一般,透着干净明朗之意。   魔尊玄烬掩了魔气,缓步上前,含笑开口,声音清越:“小仙南瑶山玄烬,也是前番事变,流落于此。听说诸位欲往灭魔大会而去,可方便携小仙同去?”   那画眉仙君因见了姜妙戈容貌,心生爱慕,见又来一位仙君、姿容不凡,便有些不乐,况且不曾听说南瑶山有什么厉害仙君,语气便有几分不客气,道:“你自己跟好了!我们这一趟奉天帝之命,责任重大,若因为你耽搁了,你可吃罪不起!”   魔尊玄烬垂眸,谦和道:“多谢上仙。”   姜妙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待到启程,那画眉仙君有意甩开玄烬,果然腾云驾雾,一去千里。杜鹃仙君与姜妙戈跟随都还容易,只魔尊玄烬不知为何,跟在后面跌跌撞撞、时不时落下。   画眉仙君冷哼一声,对姜妙戈道:“这样的小仙还去什么灭魔大会?只是白白送了性命罢了。”   姜妙戈不知魔尊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不愿在路上多生事端,便停了一停,挥袖如彩练,卷住少年的腰肢,将他送到自己所驭的桃枝上来,带他同行。   桃枝狭小,姜妙戈卷袖时不留意,少年落下来便与她对面而立、鼻息相闻。   姜妙戈反倒吃了一惊,退了一步,险些摔下桃枝。   魔尊玄烬及时出手,捉住她手臂将人带了回来,又极有分寸得定住,保持了距离。   姜妙戈尴尬一笑,摸摸鼻子,道:“多谢。”   魔尊玄烬垂眸望着她,目光晦涩,轻声道:“仙子一向如此心善么?” 第54章 “你……有没有受伤?”……   有姜妙戈带着魔尊玄烬同行,一行人去往昆仑山便很迅速。   不过小半日,四人便来到了天柱昆仑山脚下。   这里显然是一处众仙聚集的地点, 在姜妙戈等人之前,早已有许多位仙人等候于昆仑山脚下, 大约是要等龙族的人也来到之后, 再一同前往帝苑。   两名黑壮的昆仑族仙君守着的山门内, 满满当当、或立或坐着众羽族仙君,服侍仙君的半仙, 还有座驾灵兽等。   画眉仙君对姜妙戈极为热情, 笑道:“仙子随我们羽族一同吧。”便领着姜妙戈往凤凰金鸟盘旋处而去。   凤凰金鸟之下, 立着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仙君。   画眉仙君与杜鹃仙君都上前见礼,口呼师叔。   画眉仙君又道:“这位是师侄们在绝岭寻到的落单仙子,如今天帝召见,自然同去。”他回身,待要介绍姜妙戈, 却见女孩却在不远处的树下与那南瑶山小仙说话,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嫉恨之色。   姜妙戈见这么多仙人聚集,担心魔尊玄烬的真实身份给人识破, 因此不曾往人群中去, 在边角的树下便停了脚步。   魔尊玄烬点头示意,轻声道:“那仙君叫你过去呢。”   姜妙戈不知他如此从容, 究竟是自信不会被识破,还是准备被识破之后就大开杀戒,因此心中戒备一丝不减,时刻准备开启新幻境,口中道:“我不过去。”顿了顿, 又解释道:“我常年独居于雾霭山中,不惯往热闹处去。”   魔尊玄烬看她一眼,隐下思量。   便在此时,热闹的低语声中,忽然传出来一道粗嘎的大嗓门。   “这些傲慢的龙族!要本仙在此等了一日一夜,别说龙族的人,连条鱼的影子都没见着!若不是天帝如今要用他们,我非捣了北海龙宫泄气不可!”   话音未落,只见原本墨黑色的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银光,竟是一条巨大的金龙拉着华丽的马车从天际落下来,马车后随行的美丽半仙,足有百名之多。   马车就落在昆仑山门内,一位银衣风流的青年从中走出来,慢悠悠道:“是谁在背后说我龙族的坏话?”他的声音寒凉中透着阴狠,一听便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儿。   方才那道粗嘎的大嗓门再不敢响起。   凤凰仙君上前,含笑恭敬道:“恭迎龙子驾临。羽族、昆仑族都已集齐,如今殿下既然来了,咱们这便启程,前往帝苑吧。”   龙子燕好冷哼一声,道:“方才说话的是哪一个?自己出来,自废三千年修为,此事便算揭过了。”   “这……”凤凰仙君还想周旋。   龙子燕好冷笑道:“日前天帝不联系我龙族,便冒然召集众人前去灭魔,结果大家也看到了。若是没有我父皇的寒水镜,谁都挡不住那魔物的业障之火。天帝正是有求于我龙族之时,我若帝苑之中说上一句,别说叫那人自废三千年修为,便是叫他神魂俱灭,天帝也唯有从命。”   姜妙戈穿的这个护花仙子,原本是个冷僻的性子,镇日在雾霭山尝试种花,对于上界这些权势关系还真不太了解,此时听到龙族寒水镜能挡业障之火,忍不住向魔尊玄烬看去。   两人坐在角落的桃花树下,少年原本也望着龙子所在的方向,此时如有所觉,转眸向她看来。   姜妙戈有些慌乱得挪开视线。   少年静静望着女孩垂眸轻颤的睫毛,若有所思。   龙子燕好话说到这份上,方才多话的那仙君只好出列,忍辱自废了三千年修行。   凤凰仙君轻轻一叹,对龙子恭敬道:“殿下如今可好启程了?”   龙子燕好轻轻打个呵欠,道:“急什么?且待我歇息一二。”   那跟随他的许多美丽半仙便上前,有人铺开锦绣席,有人呈上美酒仙果,还有人奏响仙乐,有人翩翩起舞。   凤凰仙君不敢催促他,怕激起他的性子,只好对身边的人使个眼色,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跟随龙子燕好而来的半仙都美貌动人,众仙等待着看歌舞,倒是也安分。   渐渐的,低语声又起,大家就近与身边的人谈话,汇合成隐隐的声浪。   话题自然围绕着灭魔大会的关键人物,魔尊。   画眉仙君已经拉着杜鹃仙君也来到了桃树下,挨着姜妙戈坐下,此时接过话题,道:“也不知那魔物究竟是什么来头,上次天帝召集万仙,竟然也奈何不得他分毫。我当时跟着师叔,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那魔物就不见了。”他看了姜妙戈一眼,不愿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强撑着道:“这次可断然不能给那魔物逃过去了!”   杜鹃仙君也附和道:“那魔物凶残,仙子看起来娇弱,出力的心是好的,真到了那一日,还是藏在我师兄弟二人身后。有我们二人在,必能护仙子周全。”   姜妙戈哭笑不得。   画眉仙君想说的话被师兄给抢了,自己白铺垫了半天,不禁气闷,一抬眼见那南瑶山的小仙不知分寸坐在美人仙子身边,登时怒气有了发泄处,笑道:“玄烬小仙,灭魔危险,你这样跟着怕是要送了命。虽然男儿爱美人,可也要先保得住性命呐。”这是讽刺玄烬为了跟着仙子,也不掂量自己轻重了。   画眉仙君这话一出口,魔尊玄烬倒没什么感觉,姜妙戈先紧张起来。   万一魔尊恼怒起来,不打算演了,露出真面目开打怎么办?   心有所思,目有所言。   姜妙戈不自觉便又往身边的少年望去。   魔尊玄烬全然没把画眉仙君的话放在心上,闻言只淡淡一笑,道:“多谢仙君好意提醒。”他微微抬眸,又对上女孩的目光,心中一愣。   姜妙戈这次倒是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尽自己此时所能,对他抚慰一笑,开解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玄烬仙君能有这份心,已是殊为难得。”   画眉仙君险些气歪了鼻子。   忽然,龙子燕好那寒凉阴狠的声音又响起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倒是好诗。”他开口时声音还远,最后一句却已在姜妙戈耳边。   “乖乖,这里竟藏了这样一位美人。”龙子燕好竟已瞬间来到了桃树下,俯身盯着姜妙戈,额头上故意留下显耀身份的龙角微微发红,目光流露着贪婪与惊艳之色,“瞧瞧这是谁,雾霭山的护花仙子怎得也来了此处?”   姜妙戈在原主记忆里却不曾找到与龙子燕好相关的片段,只望着他没有说话。   龙子燕好笑道:“仙子不记得我,我却对仙子念念不忘。可恨仙子惹人爱,从前有未婚夫婿不断,总也排不上我。我父龙王此前闭关,也不好惊动他老人家出面说亲。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说到高兴处,大笑起来,只是连大笑时都透着阴狠。   他伸手想要抚摸姜妙戈的面颊,口中道:“仙子莫惊。仙子这般姿容,我必待仙子以正妻之礼。我知仙子喜欢什么,帝池甘霖么?我问天帝讨来,作为聘礼如何?”   他的手指还未触到女孩,忽然一簇紫色妖异的火光从他指尖蹿起,瞬间席卷了他的整条手臂!   “殿下!”随侍的半仙大惊。   聚集的众仙也惊乱起来,“是那魔物的业障之火!”   姜妙戈下意识回身望向少年,一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魔尊玄烬轻轻一颤,垂眸隐去眸中紫光,这才转脸看向她。   姜妙戈张一张嘴,道:“小心……”   少年微微一愣。   火光从龙子燕好手臂上瞬间消失。   龙子燕好惊魂甫定,强撑着道:“慌乱什么?我有寒水避体,区区魔火又算什么?”   众仙都望着他安静下来,能从魔火中全身而退的龙子,显然是叫人敬畏的。   龙性最淫,龙子燕好惊惧之下,反倒愈发垂涎姜妙戈的美色,阴狠道:“在此歇一夜再启程。”又命令随侍的半仙,“送本殿的妃子去梳洗。”   他凑近,对姜妙戈阴冷道:“本殿今夜在房中等你。放心,既许你正妻之位,本殿绝不食言。”   姜妙戈在袖中握住从原本世界天道那里提取出来的手|枪,考虑到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好,决定还是私下解决,便垂首没有说话。   单论法术,护花仙子不及龙子。   但哪怕是仙人,也怕子|弹。   半仙上前来服侍姜妙戈。   她担心魔尊又乱放火,走出两步又回头,对少年叮嘱道:“我没事儿的。你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少年立在艳丽的桃花树下,碧青色衣衫明朗干净,静静望着她,让人想起春日一曲明快的笛音。   他迎着女孩担忧关切的目光,忽然轻轻笑了。   昆仑族很快按照龙子的需求,提供了上好的房间与沐浴用具。   姜妙戈一面在半仙美少女们的服侍下梳洗,一面感叹,其实上界跟人间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有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一样有趋炎附势的存在。   她泡在温热的洗澡水中,正在盘算等下怎么对龙子燕好出手,忽然感知到魔尊玄烬能量场暴涨,立时跃出来,胡乱披上衣袍,不顾错愕半仙们的阻拦,来不及解释,便往所感知到的方位冲去。   这样的能量场暴涨,一定意味着极度危险的事情。   姜妙戈转过昆仑族雕栏玉砌的宫殿,仰头就见最上面一层,碧青色衣衫的少年脚步轻快从龙子燕好房中出来。   等她冲上最高层,就见少年背倚阑干、正仰头望着天柱之上的灿灿星空。   似乎是被她的脚步声惊动,少年轻轻转眸向她看来。   此时跟随姜妙戈冲出来的半仙们,见主人龙子的房门大开,都觉不妙,纷纷涌入龙子房中。   姜妙戈快步走到少年身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紧张道:“你……”   你对龙子做了什么?   她是想这么问的,好在想起要假装自己不知道少年的真实身份,话语在舌尖打个转,送出口时就变了方向。   “你……有没有受伤?”女孩轻轻柔柔问他。   魔尊玄烬背倚阑干,仰头是无垠星空,侧眸是女孩沾着水珠的脸。   他忽然伸手,苍白手指温柔得捞起她湿漉漉的青丝,望入她水润眸中,轻轻问道:“仙子待人,向来如此关切么?” 第55章 “仙子可曾做过奇怪的梦……   淡紫的火苗从少年指尖跃然而出,顺着女孩湿漉漉的发,一路上行, 倏忽消失,蒸干了女孩发间水汽。   姜妙戈抚着瞬间干爽顺滑的长发, 见少年双眸犹锁定自己脸上, 微微一怔, 解释道:“那龙子傲慢无礼,又法术高强, 性情不定, 我担心他对你动手……”   少年手臂搭在阑干上, 侧头望着她,静静听她诉说,沉沉黑眸中映着女孩皎洁面容与璀璨星辰。   仲春的晚风送来阵阵花香,和着鸟鸣虫叫,天柱昆仑山的此刻本该是个美好良夜。   “傀儡!”一声凄厉的叫喊从龙子房中传出来。   “殿下被做成了傀儡!”   “定是那魔物来了!”   许多破碎恐惧的尖叫声, 一声高过一声传出来,喘息声、哭泣声、纷杂向外的脚步声……   姜妙戈不及多想,在服侍龙子燕好的半仙们出来之前, 拉着少年的胳膊, 运起法术,驭桃枝转移到了昆仑宫殿群之外的桃花林中。   很好, 现在她知道魔尊对龙子做了什么了。   魔尊把龙子燕好做成了傀儡。   而能在昆仑山地界,片刻之间把龙子做成傀儡的人物,上界除魔尊外不作第二人想。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要怎么阻止魔尊脱马甲呢?   桃枝缓缓下落,两人降临在寂无人烟的桃花林之中。   魔尊玄烬盯着女孩侧脸, 她应该有所察觉了吧……   姜妙戈落地后,扶着近旁的一颗桃树,抚胸长出一口气,道:“还好咱俩跑得快。万一那魔物还在,捉了咱俩去做成傀儡,可就惨了。”   魔尊玄烬:……   少年闭了闭眼睛,道:“所以你方才带我离开……”不是因为他想的原因?   姜妙戈道:“你没遇见那魔物吧?你怎么会从龙子房中出来?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么?你干嘛还去他房中找我?仙君幻境中,与我素昧平生,便愿意答应我的请求,等花开再走,足见侠义心肠。你定然是看不惯龙子行事,担心我受了欺辱,这才跟上去了。仙君真是好心肠。”她生怕魔尊自爆马甲,噼里啪啦一大串话砸下来,把理由都给他找好了。   魔尊玄烬看她半晌,无话可说。   姜妙戈却很善解人意,望着他感叹道:“你也吓到了吧?我方才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魔尊玄烬无奈抚了抚眉心,轻声道:“不是……我是……”他忽然发现女孩那一套逻辑无懈可击,叫人无从解释,想了一想,摇头一笑作罢。   姜妙戈见他似乎放弃了自爆身份,稍微松了口气。   自从魔尊玄烬捏造了个南瑶山小仙的身份,跟着一路同行,姜妙戈就一直提着心。在她看来,魔尊的用意倒是不难猜测,既然此行是去灭魔大会,他混入其中,到时候搅个天翻地覆岂不快意?   姜妙戈作为大天道,自然不能放任那样的局面出现,所以她此时带魔尊玄烬离开,倒正是机会。   姜妙戈又道:“其实我看这上界,也是争权夺势,恃强凌弱。天帝召集众仙灭魔,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谁知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她在陪伴太子玄烬的幻境里,见过天帝雍野飞升用了何等卑劣的手段,言谈间自然就带出来了,又道:“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咱们又何必趟这浑水?依我看,咱们不如一走了之。”   两人立在同一株桃花树旁,灿灿星光之下,彼此神色都看得很清楚。   魔尊玄烬视线一直锁定在女孩面上,闻言淡声道:“仙界人人都欲诛魔,仙子竟不想么?”   姜妙戈笑道:“上界这些大人物个个道貌岸然,口号喊得响亮,谁知道内里实情。我与魔尊又没有仇怨,作甚要去灭了人家?”   魔尊玄烬却不肯轻轻放过,又道:“魔尊害人无数,即便不算天帝之子,他从前所害众仙,难道就没有仙子的好友故旧?”   姜妙戈早有腹稿,笑道:“这你还真说对了。我独居于雾霭山,千百年不出来一次,还真没有什么好友故旧。更何况今夜这一遭,不管那魔尊因何对龙子出手,总是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回。真论起来,我倒是要谢谢他的。”她其实清楚魔尊对龙子燕好出手,压根跟她没关系,多半是因为龙子燕好提过的“寒水镜”,魔尊便对龙族先下手为强了。   魔尊玄烬眸光一动,没有继续对这个话题追问下去。   姜妙戈才松了一口,却见少年又抬眸望住了她。   “方才若不是那魔物出手,将龙子做成了傀儡,仙子当如何行事?”少年静静望着花树下的女孩,黑眸中隐然有所洞察,“仙子走时叮嘱我,要我安心,想来是成竹在胸、已有自保之法。”   他本应该等到女孩对龙子出手,来验证他猜想的。   但只要一想到梳洗过后的女孩,要被送到那蠢龙房中,被那蠢龙上下打量,他便忍耐不得,无名火起,最终还是先一步解决了那蠢龙。   把上仙做成傀儡,这在他是做熟了的事情,不过片刻便完成了。   可是做这事的时机,却是轻纵了。   千万年来,这在他是罕见的冲动之举。   魔尊玄烬握住了身前的环佩,安抚心中躁意。   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他才从幻境中出来,还未完全摆脱幻境分|身的影响。   姜妙戈闻言愣住,竟有种眼前的少年知道她有手|枪这样荒谬的直觉。   但这是不可能的。   魔尊入幻境之时不带真身记忆,醒来时也不会有幻境中的记忆。   姜妙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决定慎重对待这个问题——与魔尊有关的事情,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毕竟这是稍有闪失,便全世界一起毁灭的大事儿。   少年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姜妙戈垂首,轻声道:“其实我哪里有办法?不过是知道仙君你心地良善,担心你来相救,枉送了性命。我虽然打不过那龙子,但至少能留得性命……”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龙子燕好是看上了她的美色,并不是要杀她。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随口胡诌的本领越来越高级了!】   姜妙戈:【闭嘴!我这叫机智!急中生智懂吗?】   姜妙戈情真意切解释完,悄悄抬眸看少年的反应,却正撞上少年直勾勾盯着她的视线,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魔尊玄烬强行挪开视线,拇指抵着发烫的眉心,隐下痛苦之色。   又来了!   女孩那丝丝缕缕,清泉般的关切之情。   千万年来,魔尊玄烬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吸收感受着旁人加诸于他身上的情绪。最初的时候,他还能分辨出惊惧、嫌恶、憎恨种种情绪的区别,可是不知道是从第几万年起,他便丧失了在真实世界里分辨恶念的能力。   就像一个人,吃了几万年的辣,舌头已经麻木了。   有活物靠近的时候,他只能感受到一团浓稠暗黑的情绪,除了加重他的痛苦,毫无用处。后来他发现活物变成傀儡,便没有了情绪。   千万年来,他独行世间。   这次与女孩同行,一路上遇见这许多活物,他体内的业障之火数次都忍耐不住,想要跃动而出把在场的活物都做成傀儡。   可是每一次,当他抬眸总能对上女孩关切的目光。   这位曾两次出现在他幻境中,坏他大事的女仙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盈盈望着他,仿佛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一缕真切的关爱之情,虽然微弱,却与幻境中他的分|身被囚于寒潭中时所感受到的,极为相似。   就是这样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关爱之情,如细细水线,锁住了他体内的业障之火,让他保持着清醒,不至于为恶念所吞噬。   可是为什么?   就算这女仙子阴错阳差入了幻境,醒来后也当不记得前事。   她与他这南瑶山小仙不过“萍水相逢”,何至于生此关切回护之情?   魔尊玄烬思量着,脚踩落花,上前两步,深深望入女孩眸中,语带蛊惑,沉声问道:“仙子可曾做过奇怪的梦?”   如果说此前还只是不妙的直觉,听了这一问,姜妙戈立时后背发凉,寒毛乍起。   姜妙戈:【淦!小天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总感觉我要掉马了!】 第56章 “拼着受雍野重罚,也要……   姜妙戈现在需要弄清楚两个问题。第一,魔尊是不是真如小天道所说,完全不记得两次幻境中的经历。第二, 万一小天道信息有误,她要怎么捂住自己的小马甲。   鉴于目前她无法给第一个问题作出准确判断, 姜妙戈决定保险起见, 说什么都不能掉马。   姜妙戈抬眸对上少年视线, 一脸迷茫道:“什么奇怪的梦?”   魔尊玄烬盯着她的每一丝神色,轻声道:“仙子不曾做梦么?”   姜妙戈道:“当然会做梦, 但醒来多半就忘了。”她又道:“现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龙子燕好被做成了傀儡, 昆仑山的仙人们发现之后,定然找咱俩问话。这里乃是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先走再说吧。”   她拉了少年,想要离开。   魔尊玄烬立在原地,没有动。   “仙子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魔尊玄烬轻声道。   这是他常用的办法, 在第一个幻境里,他也曾问过女孩相似的话。通过对方的提问,他能反过来推断对方的意图。   姜妙戈道:“我应该有什么想问你的吗?”   魔尊玄烬又上前一步, 黑嗔嗔的眸子锁定在女孩面上, 低声道:“仙子难道就不曾怀疑过?魔宫之内,我一个南瑶山小仙怎么会在?那魔物把龙子做成了傀儡, 同在一间房中的我却安然无恙……”   姜妙戈顿觉头大,她倒是暂且捂住了身份,但这厮不讲道理竟然要强行脱马甲。   魔尊玄烬黑眸轻眨,褪去伪装,任由那淡淡的紫光溢于眸中, 轻声道:“仙子就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吗?”伴着他的话音,他眉心原本被掩盖的紫色火焰跃然而出。   “仙子难道就没有想过……”魔尊玄烬再不给她闪躲的机会,逼她直面真相,“其实我这位南瑶山的小仙,就是众仙口中的魔物,业障之火过处,万仙陨灭、寸草不生。”   姜妙戈在短暂的慌乱后,很快镇定下来。   魔尊既然打定主意要以真实身份与她相认,那她躲是躲不过去的。好在他仍旧掩下了魔气,可见并不想惊动昆仑山众仙,立时把事情搞大。   姜妙戈道:“你是说,你是魔尊?”   魔尊玄烬盯着女孩,指尖一簇幽幽紫火,只要落在女孩身上,转瞬间便能把她做成傀儡,消去幻境带来的烦恼。   少年轻轻颔首,负在背后的双手,指尖挑着一簇若隐若现的紫火。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切之情,便该消失了吧。   如此也好,再没有什么能约束他。   姜妙戈见他点头,又道:“你真是魔尊?”语气竟有些惊喜,向他走近一步。   少年望着她出人意料的反应,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女孩便一步跨上来,径直拖住他臂膀,笑道:“这么说来,是你方才从龙子燕好手中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魔尊玄烬:……等等?她的反应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   姜妙戈歪头瞅着他,忽然松开他的臂膀,退开两步怀疑道:“你该不会是冒充我的救命恩人吧?你真是魔尊,不是南瑶山小仙吗?”   魔尊玄烬:……   魔尊玄烬轻声道:“可惜在场没有第三人在,否则我倒是可以杀了他,向你自证身份。”话虽如此,原本在他指尖跃跃欲试的一簇紫色火焰,却已经消失了。   姜妙戈只是为了洗脱自己,可不是真要激发他的杀性,忙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我信你就是。”   魔尊玄烬等了一等,见女孩立在花树下发呆,道:“仙子此时仍无话要问我吗?”   寻常仙人若是单独撞见了他,要么吓得屁滚尿流,要么口吐恶言、先下手为强,这女孩究竟在想什么?   姜妙戈正在与小天道交流,绑定善恶值的数字化系统,被打断后略有不快,道:“哎呀,你这人真的很麻烦。你有话要说就直说嘛,干嘛非要我问?我哪知道要问什么?”   魔尊玄烬:……   姜妙戈摸摸鼻子,找补道:“那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方才语气不太好,对不住。”   “仙子言之有理。”魔尊玄烬竟没有生气,反倒像是听进去了,道:“我假扮南瑶山小仙,要混入灭魔大会,仙子就不担心吗?”   姜妙戈诧异得看他一眼,道:“恩人放心。我呢,早就告诉恩人了,乃是个常年独居,万事不管的主儿,这上界没有什么好友故旧。你如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要报恩的。他们要集合起来杀你,我当然要站在你这一边阻止他们。咱们毕竟人少,隐蔽行事,也是情理之中嘛。”   魔尊玄烬从未见过立场如此不坚定的上仙,愣过之后,垂眸翘了翘嘴角。   “恩人,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姜妙戈仰头望着少年,一脸诚挚,“只要是恩人想做的,我都跟随。”   魔尊玄烬垂眸,望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因为他把龙子做成了傀儡,便足以让一个上仙对他这魔物情真意切到如此程度吗?   姜妙戈似乎也明白他的疑虑,低下头去,脸颊飞起绯色,轻声道:“若是恩人不用这等报答,那……小仙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小天道:【!!!这万万不可!】   姜妙戈:【闭嘴!这一招叫以进为退!】   魔尊玄烬一向从容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瞪着女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姜妙戈“含羞带怯”抬眸看他一眼,柔声道:“其实从看到恩人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恩人……”   谁说女仙子不可以见色起意呢?   从初遇时就不曾断绝的,那一缕关切之情,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魔尊玄烬盯着女孩,眸色复杂,心情更复杂。   “恩人?”女孩还在等他的答复。   “不必。”魔尊玄烬轻咳一声,掩下那一抹不自在,淡声道:“且随我混入灭魔大会便是。”   话音未落,桃花林上空亮起一道金光,拖着美丽羽翼的巨大凤凰从半空中落下来,化作了姿容俊秀的凤凰仙君。   凤凰仙君此时面上拢了一层严霜,道:“龙子燕好被魔物做成了傀儡。据服侍的半仙说,事发时护花仙子与南瑶山仙君都在。此案要请天帝公断,叨唠二位随我同行。”   魔尊玄烬立在原处没动,既没有逃走的意思,也没有开打的意思。   姜妙戈便看他行事,随他一同登上了随后而至的上界“囚车”。   通往帝苑的囚车中,魔尊玄烬坐于一角,闭目不语。   姜妙戈不好吵他,也假装闭目养神,实际忙自己的事情。   姜妙戈:【这个数字化的善恶值系统,是优化之后的吧?不会出现乌龙了吧?】   小天道:【这次真的没问题了。我刚才尝试分享给你了,你现在能看到了吗?】   姜妙戈等待了一小会儿,发现自己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面板。   面板上有两行数字,简单明晰:分别是善意值与恶意值。   绿色的善意值现在数字显示是十二万五千六百四十三。   而在绿色的善意值底下,是黑色的恶意值数字条,显示十二万五千二百四十三。   两者只差了四百点。   一旦恶意值超过善意值,这个真实的世界便会毁灭——甚至不需要魔尊出手。   姜妙戈倒吸一口凉气,小天道嘴上说的,总是不及数字的冲击力强。   她在的这个世界,离毁灭真的是一步之遥。   小天道:【你现在看到的是有效数值,再点一下还会出现冻结中数值】   姜妙戈又点了一下,发现绿色的善意值没有动,但是黑色的恶意值数字条右端又窜出来一小条灰色的数字条,显示【冻结中恶意值,总计九千八百点】。   小天道解释道:【这些冻结的恶意值,来自被魔尊做成傀儡的众仙】   姜妙戈:【也就说,反而是魔尊救了这个世界?如果不是他把这些恶意值的仙人做成傀儡,这个世界早就恶意值爆表毁灭了吧!】   小天道:【好在魔尊并不知道这一点】   姜妙戈发现点击数字条,还会显示具体的人与数值。   她思考了一下,在搜索栏输入了魔尊的名字,跳出来一个超高的恶意值。她换成自己试了试,是还算过得去的善意值。   囚车上无聊,她顺手把知道名字的都试了一遍,发现天帝雍野等人都是恶意值,雍池、季白等人各有恶意值一百点——处于冻结状态;新鲜出炉的傀儡龙子燕好,也是冻结中的恶意值一百点。   小天道:【恶意值就是来自上界众人心中的恶念。比如你看到雍池的恶意值是冻结中的一百点,这一百点其实是他的恶意值减去善意值,最终得到的。妙戈姐姐,你现在是大天道,要引导人们向善,善意值增加,这个世界才能持续下去。除了这个办法之后,另一种增加善意值的方法就是种花。但是现在上界恶意值太高,花都种不活。所以种出第一朵花是最难的,随着花越来越多,善意值也越来越多,以后妙戈姐姐就不用这么辛苦啦,世界可以自己维持运转下去。】   姜妙戈翻着面板上的数字,忽然发现不对。   姜妙戈:【我怎么感觉数值不对呀?这魔尊玄烬一个人的恶意值就顶全部恶意值的一半还多了,恶意值列表这么多人,最少的也有四十点,加起来应该超过现在显示的恶意值了啊。】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看底下那行小字】   这个数字系统,小天道已经绑定了一段时间,自然更加熟悉。   姜妙戈这才看到在魔尊玄烬的列表下,有一行小字注释【因数值过大,只以五千点计入总数】。   小天道:【虽然魔尊一个人体内有几万的恶意值,但他能表现出来的只有五千上限,所以计入世界总恶意值的只有这五千】   姜妙戈想了一想:【如果魔尊死掉,他体内的数万恶意值会怎么样?】   小天道:【会回到雍野等人体内去,世界恶意值会瞬间破表,世界毁灭。】   姜妙戈:【所以虽然魔尊一直想毁天灭地,但其实他才是拯救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这么说出来感觉有些奇怪——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在姜妙戈闭目研究数字系统的时候,囚车已经抵达帝苑,而她和魔尊玄烬已经被转移到了帝苑天牢之中。   姜妙戈睁开眼睛,就见自己坐在一间只有一扇小窗透光的囚室内,囚室四壁遍布禁制。   角落里碧青色衣衫的少年盘膝静静坐着,仿佛察觉了她的视线,睫毛一颤,睁眼向她看来,淡声道:“仙子云游醒了?”   姜妙戈方才与小天道交流要紧,虽然听到动静,仍是假作闭目没有“醒来”,便问道:“恩人,咱们这是到了哪里?”   魔尊玄烬静静看她一瞬,道:“帝苑天牢。”他忽然蹙眉。   姜妙戈忙问道:“恩人怎么了?”   魔尊玄烬蹙眉不语,半响道:“家中进了几个小贼。”   姜妙戈:?   姜妙戈很快领会过来,道:“魔宫……我是说……恩公家中去人了?可是去偷恩人家中宝物的?”在她想来,魔尊的宫殿里自然有些珍宝,大约是天帝的人察觉魔尊不在,便进去放肆了。   魔尊玄烬淡淡勾唇,道:“宝物?不过几样摆设罢了。给他们偷去,这才精彩。”   姜妙戈虽然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总感觉他在筹划什么很大很坏的事情。   她看一眼脑海中只差四百点就足以毁灭世界的恶念值,魔尊贡献了五千,现在引导他向善是无用的,因为至少要拉低他的恶念值几万之后,才能在这五千上有所表现。她现在被关在天牢之中,除了魔尊,便只能在自己身上下功夫——提高她自己的善意值?   姜妙戈:【我要怎么提高自己的善意值?】   小天道:【提高你心中的善念呐!放下负面的想法,不要惧怕,不要怨恨,不要嫉恨。最好有一个投射对象,比如母亲对孩子,或者主人对心爱的狗狗,当你想着这个投射对象的时候,内心自然而然就会向善,善意值就会提升。不过这只是短时间有效,要长期维持是很难的,需要修心。】   姜妙戈:【死马当成活马医。我看着这四百点,心里发憷。世界可以毁灭,但我的命只有一条。】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这个想法,对提高善意值可不利呀。】   姜妙戈深呼吸,先静心,然后准备按照小天道所说的,找一个投射对象。她没做过妈妈,上辈子养过猫,但此刻也不在身边——在身边的只有坐在角落阴影里的魔尊玄烬。她对魔尊能有什么善念?   姜妙戈原本是半自嘲作此想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却不由自主凝了一凝。   其实她对少年是有过善念的。   在第二个幻境里,当她还是未曾恢复记忆的小帝姬时,对太子玄烬的感情,绝对是不含丝毫恶念的,最纯粹的善。   姜妙戈望着闭目静坐的少年,尝试着把他魔尊的身份剥离,想象自己还是幻境中的小帝姬……   她的面板上,善意值缓慢开始增加,一点,又一点。   真的有效!   与此同时,角落静坐的少年却再度握住了身前环佩。他能感受到女孩投射到他身上的情绪,关切与爱护之意,越来越明晰纯粹,像是最清澈甘甜的泉水,浇灌在他被烈火烧至干裂的心间。   微凉的环佩,在他掌心渐渐温热。   他心中的躁意,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难抚定。   终于,魔尊玄烬睁开紫色双眸,沉沉望向女孩,淡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姜妙戈被打断,有些迷茫得望向他。   魔尊玄烬换了个问法,又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姜妙戈一语脱口,随后才反应过来其中暧昧,忙又道:“我不是……”忽然想起自己胡诌的“一见钟情”,索性便不再解释,有些头疼得呆了一呆,才想起抬眸去看少年的反应。   魔尊玄烬倒是并没有什么反应,看她一瞬,又闭上了眼睛。   出于肤浅的情爱,也能生出这样清澈的情绪么?   他摩挲着已然温热的环佩,陷入了沉思。   第三日,姜妙戈与魔尊玄烬被带出了天牢。   进入帝苑的时候,姜妙戈在囚车中不曾睁开眼睛,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帝苑的风采,只见深阁琼楼、珠宫贝阙,比人间帝王所居更华丽富贵,气派非常。   已经成为天帝的雍野高坐黄金台上,下列各班仙人。   有位生着龙角的白须黄袍老头,想来该是为儿子前来的龙王。   凤凰仙君、画眉仙君与杜鹃仙君正跪于阶前,大约是刚奏报完那日天柱昆仑山中的变故。   姜妙戈在第二个幻境中,曾见过雍野在凡间的样子,便是这人设计暗害了太子玄烬,不择手段飞升成仙,没想到竟然做了天帝之位。她想到此处,有些担心得看向身边的少年,却见魔尊少年虽然作小仙君伪装,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天帝方向,难以掩饰其中的仇恨之意。   “恩人。”姜妙戈小声道,伸手拽了拽魔尊玄烬的衣袖,担心他露出破绽。   “嗯?”少年终于低头,不解发声。   姜妙戈其实没事儿,此时硬着头皮道:“恩人,你别怕,等下看我发挥。”   魔尊玄烬闻言,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倒是从满腔愤恨痛楚中缓得一息。   此时那龙王一见姜妙戈上来,立时起身,对天帝雍野道:“事发当时,详情要问护花仙子与那无名小仙。”   姜妙戈便上前,将打好的腹稿徐徐道来——她说的基本都是真的,毕竟当晚她没有出现在燕好房间。   “这位南瑶山小仙因与我一路同行,担心我前来探看,还不曾进龙子房中,惨案便已然发生了……”姜妙戈最后道。   龙王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道:“请天帝回溯当夜之事。”   天帝雍野当初曾为儿子下聘护花仙子,自然识得姜妙戈,道:“既是那魔物出手,护花仙子又怎生回护?她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既然知道是那魔物所为,咱们便只寻那魔物复仇便是。龙王有寒水镜,一出手便叫那魔物无所遁形。”他想拉龙王入伙已久,只是龙王一直推三阻四,这次儿子被害才不得不出山,对他而言,却是正中下怀。   “这!”龙王隐然有发怒之色,指着身边已成了傀儡的儿子,道:“吾儿如今惨状,当如何?”   天帝雍野道:“龙王莫怒,朕与你一般心情,爱子也是被那魔物做成了傀儡。”他招手示意底下仙人,“如今朕已命人接回他们……”   就见底下仙人送了四具傀儡上来,正是雍野、狼鑫、季白与姚紫四人。   天帝雍野自袖中翻出一枚瓷瓶。   姜妙戈眼睛一亮。   她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这就是那一瓶帝池甘霖。   天帝雍野慢慢道:“朕这里有帝池甘霖一瓶,乃百万年所积;分作四盏,可救四个傀儡。朕原本是备下,要给朕的儿子与这三名爱将用的。不想又添了龙子,如今这一瓶甘霖,分作四盏,却有五个人,便不够用了……若是分作五盏,效用不够,一个都救不活;分作四盏,却注定有一人不能得救……”   龙王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长叹一声,俯身道:“求陛下赐甘霖救吾儿,吾愿以寒水镜相助,共灭那魔物。”   天帝雍野微微一笑。   龙王当下立了血誓,若有违背,天雷轰击,堕为龙形。   天地雍野这便将那一瓶帝池甘霖分作四盏,当先给龙子燕好淋下去。   龙子燕好便从傀儡恢复过来,只是人极虚弱,一时难以言语动作。   姜妙戈原本担心他恢复之后暴露魔尊的身份,此时见他口不能言,先松了口气,忽然后背一凉——善恶值!   这些傀儡原本被冻结了的恶意值,随着天帝雍野这甘霖淋下去,可就解冻了!   姜妙戈忙翻面板,却见随着龙子燕好恢复,原本还差四百点的恶意值,已经只差三百点了!   此时天帝之子雍池,也得了一盏甘霖,恢复过来。   姜妙戈面板上的差值,瞬间减少到了两百点!   只要再解封两个,一切就来不及了!   姜妙戈在混乱之中,忽然发现,剩下三人之中,季白与姚紫都是一百点的恶意值,只有狼鑫是三百点的善意值。   只要天帝雍野解封狼鑫,一切就还有救!   姜妙戈盯着天帝雍野的手——却见他又一盏甘霖浇在了季白身上!   差值只有一百点了。   望着天帝雍野转向姚紫的脚步,姜妙戈再也坐不住了,顾不上此时发声显得多么奇怪,她起身道:“陛下,且慢!”   天帝雍野手上一顿,抬眸看向她,沉声道:“护花仙子何事出声?”   姜妙戈上前数步,打定主意就算是打翻这盏甘霖,也不能叫他浇下去。   天帝雍野却像是记起了什么,歉意笑道:“对不住仙子,只是这甘霖实在不能用于种花了。只要仙子等得,再数万年之后,另有甘霖赠予仙子。”   姜妙戈也清楚,比起人命来,花不是一个强有力的理由,便道:“非是为花。敢问陛下这最后一人,要救谁?”   天帝雍野道:“若论战力,自然是黑狼仙君狼鑫最强。不过他素来不服管束,大战在即,未必肯听从调遣,倒是比不得其它数人了。是以朕这最后一盏甘霖,乃是要救圣书仙君姚紫的。诸位仙君可有异议?”   底下众仙都无异议。   姜妙戈忙道:“陛下三思!黑狼仙君心地纯善,只要晓以大义,他必然听从陛下调遣。”虽然她明知道狼鑫是只要有架打,什么都不顾的憨憨。   天帝雍野微微一愣,笑道:“是了。”   姜妙戈:?   天帝雍野笑道:“朕倒是忘了,仙子与这四人都曾有过婚约,自然熟悉性情,有所偏好。从前都说仙子断情绝爱,此时朕却是看得分明,仙子心中到底还是黑狼仙君重要些。”他话锋一转,“只是大战在即,仙子休要因个人情爱,坏了众仙大事。”   底下众仙议论纷纷。   姜妙戈本来没有私心,听天帝雍野这般说,也并不觉得如何,想了一想,道:“我有一则秘密要告诉陛下……”便近前到天帝身边去。   她此时却顾不上留意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姜妙戈见天帝雍野已有决断,难以说通,便假借有秘密相告,上前来却是法术突然出手,刹那间夺了天帝手中甘霖盏,尽数浇在了黑狼仙君狼鑫身上。   面板上的差值,从危险的一百点,终于又回到了四百点。   姜妙戈松了口气。   这一下变故突然,谁都不曾料想到护花仙子会作出这等事情。   天帝雍野原本熟知她性情,这才不曾防备。   一时满座哗然。   雍野面色阴暗,道:“仙子此番大错,朕也难以饶恕你。拿下!”   姜妙戈有现代武器傍身,倒并不如何惧怕,伏在地上想出路。   正在纷乱之中,不知谁叫了一声“火!”   “妖火!”   “紫色的妖火!”   姜妙戈一惊,才想起魔尊玄烬,忙向少年望去。   却见隔着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碧青色衣衫的少年立在烈火之中,紫眸妖异,邪恶骇人。   “恩人!”姜妙戈低叫一声,万万没料到他忽然在帝苑之中自爆身份。   无数嘈杂声音中,少年却仿佛听到了她这一声低唤,紫色双眸透过火光望住她,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   他的声音仍是极淡,仿佛没有情绪;然而却极为响亮,如雷音自天际落下。   “不是说于上界没有好友故旧么?”   少年讽笑,神色淡漠,带着熊熊烈火落在她面前,俯身盯着她,像是发现了新奇猎物的猫,露出了利爪与尖牙,“拼着受雍野重罚,也要救的那匹蠢狼,又是仙子什么人呢?” 第57章 (一更)“做什么?”姜…… 第58章 “你捅还回来。”……   姜妙戈背着魔尊玄烬,一路飞回雾霭山,斥重金在山下甩了一套红外检测武器设备, 只要有人进入,就会立刻被瞄准扫射。   安保系统做好之后, 姜妙戈才稍微松了口气, 想起来关心魔尊玄烬的伤势。   简素的洞府之中, 魔尊玄烬倚靠石壁,蜷着一条腿半坐半躺, 唇边血迹红艳骇然, 眸中紫光流转, 眉间的妖火也不再掩饰。   他一直盯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只眼皮半垂着,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在姜妙戈看来,这就是有点半死不活的意味了。   姜妙戈走到他身边,才说了一个“喂”字, 就见少年薄唇微动、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   姜妙戈施法术给他抹去鲜血,顾不上计较他之前在帝苑恐吓她的事情,蹲下来打量着他, 道:“你没事儿吧?”   魔尊玄烬薄唇轻勾, 淡声道:“你说呢?”他的声音低微,也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你可别死啊。”姜妙戈这句话绝对是诚心实意。   若是魔尊玄烬现在死了, 体内恶意值爆裂出来,世界恶意值瞬间爆表,一切便毁灭了。   魔尊玄烬垂着眼皮,轻声道:“仙子这是要报恩吗?”   姜妙戈没接茬,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运起治愈系的法术,尝试着给他疗伤,先保住心脉,至少不要立刻咽了气儿。   魔尊玄烬感到一股纯净温暖的力量从女孩握着他手腕的指尖传入,他垂眸看向女孩,见她皱着眉头、神情严肃,不知为何,竟又有些想笑。   姜妙戈给他施展治愈法术之后,又起身,循着原主的记忆,从封存在洞府秘密之处的宝箱中,取出了原主非常珍重的九转灵丹,想了一想,把整瓶都拿了出来,走回到魔尊玄烬身边,拔开瓶塞,冷冰冰道:“张嘴!”   魔尊玄烬竟也不多问,依言而行。   姜妙戈径直把一瓶九转灵丹都给他倒在口中,“嚼!”   魔尊玄烬嗅到灵丹清香馥郁的香气,识得此物价值,恐怕不在帝池甘霖之下,一嚼之下满口香甜,吞咽之后,立刻有一股温润暖意自胸腹之间升起来。   原本因为硬扛寒水镜击打而造就的内伤,几乎是立刻在好转了。   “感觉怎么样?”姜妙戈瞪大眼睛盯着他。   魔尊玄烬想了一想,不知为何,反倒轻声道:“胸口疼。”   姜妙戈果然紧张,该不会是药性相冲?可别给人吃挂了!   她下意识伸手,按在他胸前,“哪里痛?心脏这里?还是胃这里?”   从魔尊玄烬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到女孩柔荑如一朵绽放的洁白百合花那样,忽而盛开在他心口,忽而盛开在他腹中。   他一时失神,竟忘了开口说话。   “到底是哪里疼呀?”姜妙戈见他沉默,更着急了,下手便重了些。   魔尊玄烬痛呼一声。   姜妙戈也觉出不对来,隔着衣裳仔细再摸,讶然道:“你的肋骨好像……断了……”   那寒水镜飞来,威力无穷,速度极快,打断几根骨头,也是寻常。   姜妙戈担心他折断的骨头会戳伤内脏,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忙又运起治愈术,为他接骨,只是要全好,还需要时间。   与魔尊玄烬生死置之度外的闲适自在相比,她这一通忙乱下来,额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魔尊玄烬静静望着她,忽然道:“妙戈,你可曾想过,众目睽睽之下带我这魔物离开,你已是在与整个上界为敌。”   “那你要是厉害一点,还用我出手吗?”姜妙戈没好气道,收拾着空了的药瓶,掩饰着心中的慌乱。   妙戈这个名字,魔尊玄烬怎么会知道?   上界只知道她是护花仙子,可是无人知她姓名——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原主压根就没有姓名。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想,那么现在姜妙戈可以确定——魔尊玄烬绝对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事情,至少他记得她的名字。   姜妙戈:【小天道!给我出来!解释解释!】   小天道怯生生道:【解释什么呀?】   姜妙戈:【你说呢?】   小天道小声道:【就像妙戈姐姐看到的这样……魔尊他其实都记得……】   姜妙戈:【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小天道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对不起,妙戈姐姐,其实我是骗了你……】   姜妙戈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骗的一天。   姜妙戈:【什么?】   小天道哭唧唧道:【呜呜呜,对不起,妙戈姐姐不要凶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其实在你之前,我已经尝试找别的上仙进入魔尊的幻境,想要感化他。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那些仙人连渣都没剩下,都给魔尊彻底毁灭了。我思来想去,就是因为这些上仙心理负担太重了,明知道面对的是魔尊,而且魔尊会全都记得,他们连往魔尊跟前凑都不敢,更不用说感化他了。好在……不,是恰好,恰好这时候妙戈姐姐你来到了我们的世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之前对魔尊真身了解不多,应该不会像从前的上仙那样惧怕。但是我担心你知道真相,也会有负担,发挥不好,所以就……就……说了一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   姜妙戈摸着眉毛,压着心中火气。   小天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不应该骗妙戈姐姐,我也一直很愧疚。但是从结果来看,还是好的……对吧?】   姜妙戈深呼吸,保持理智,先解决问题。   姜妙戈:【所以他全都记得,记到什么程度呢?】   小天道:【就……大概比你记得还清楚一点?魔尊记忆力其实很好的,只是因为业障之火的折磨,清醒的时间很少而已】   姜妙戈长长叹气。   如果说之前抱有侥幸心理,她这次在帝苑相救,□□等东西一扔,在魔尊玄烬那里应该跟脱了马甲没啥区别了。   就算她假装不记得幻境中的事情,魔尊玄烬还是能确定她与幻境中的姜妙戈就是同一个人。   “妙戈因何叹气?”魔尊玄烬淡声问道,昳丽双眸中映着她的影子。   姜妙戈此时再听他唤自己的名字,便听出了几分揶揄的语气——他已经有九成把握拿住了她的小马甲,却要脱不脱,端看她要如何佯装。   “我为何叹气,你心里没点数吗?”姜妙戈索性也不演“恩人”那一套了,冷着脸没好气道。   魔尊玄烬被她呛声,微微一愣,非但不恼,反倒又笑起来。   便在此时,姜妙戈腰间的警报器响了,她透过安置在石桌上的监视器一看——当真不得了!   只见雾霭山之下,天帝雍野亲自坐镇,龙王等要员跟随左右,其后浩浩荡荡千万上仙兵将,一齐杀来。   天帝雍野发令道:“护花仙子,不知你与那魔物是何渊源。只要你肯交出他来,朕可赦免你的罪过。”   姜妙戈还没作声,魔尊玄烬透过那个古怪的界面已经看到了外面情况,他淡淡道:“雍野领众仙杀到,你一个人是抵抗不过的。”   “闭嘴。”姜妙戈捣鼓着红外激光设备。   “把我交出去,你自己活命去吧。”魔尊玄烬上下打量着她,嘴角藏了一丝笑意,口中却虚弱道:“左右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说了叫你闭嘴!”姜妙戈头大,总算设置好了装备,恼道:“从现在开始,我不问你,你别说话!”   魔尊玄烬微微一愣,仍是不恼,笑道:“仙子好大的脾气。”   姜妙戈理直气壮道:“我脾气大怎么啦?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当然要听我的!”   魔尊玄烬见她叉腰发怒的模样,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轻轻道:“嗯,都听你的。”   雾霭山下,天帝雍野发令之后,许久不闻洞府中主人应答,当下阴沉了脸,又道:“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休怪天法无情。”当即挥臂下令,要天将天兵杀上雾霭山。   人一进入安保范围,立时激活了监控武器,激光扫射出来,冲在最前面的一批天兵,立时粉身碎骨。   姜妙戈捏一道法诀,传声道:“我这里法阵厉害。你们还是往别处去吧,否则还要死更多人。”   魔尊玄烬透过那古怪的界面,见到外面惨状,目光一凝,缓缓落到女孩面上。   如果说初回到真实世界,那个温温柔柔、唤他恩人的女仙子,叫他想起第二个幻境中的小帝姬。   那么此时神色冷肃的女仙子,便叫他想起第一个幻境中那个威武无敌的女将军。   女孩有千面,每一面都是她。   魔尊玄烬再无怀疑。   姜妙戈在雾霭山下设的安保武器,竟足足抵挡了天帝大军两日。   第三日,魔尊玄烬仍是半躺着,看起来似乎不能活动,他仰头望着石洞顶一节垂下的石柱,忽然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姜妙戈随口问道。   魔尊玄烬望着她,目光有些恍惚,道:“我想起你的来历了……”   这许多万年来,他清醒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陪在女孩身边这几日多。   从前他总是在业障之火的灼烧之下,因为疼痛与苦楚混沌了神智与记忆。   可是在女孩身边这几天,他从业障之火的痛苦中逃脱出来,竟然保持了好几日的清醒,记起了许多万年前的事情。   “我的来历?”姜妙戈微微一愣,说实话她都不是很清楚原主的来历。   因为原主已经是许多许多万年的上仙了,从前人间的记忆也都淡去了。   所以她在原主的记忆中,始终没有找到原主是如何成仙的——但愿不是跟雍野一样的情况。   魔尊玄烬望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忽然一抬手,变出来一支沾着露水的铃兰花,自己拿在手中,垂眸把玩。   姜妙戈:?   姜妙戈道:“你什么意思啊?不是说知道我的来历了吗?怎么玩起花来了?”   魔尊玄烬轻轻一笑。   姜妙戈看着监控中,山下的大军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本来就心中焦急,又听他慢悠悠发笑,当下态度就不可能好了,恼怒道:“笑笑笑,笑屁啊!”   魔尊玄烬也不恼,只是纳罕,以女孩的暴脾气,当初第一个幻境中能与他周旋那么久,回到真实世界后又能一口一个“恩人”哄她,倒当真是一桩奇事儿。   “狼鑫?”姜妙戈望着监控,忽然惊叫。   原来底下大军前头,冒出来一位赤膊少年,正是三日前才从傀儡状态解冻的狼少年狼鑫。   经过两日的激战,天兵已经基本摸清了这雾霭山的防卫,唯一可怕的就是那些细细的无形红线,若是撞上了那红线,立时便粉身碎骨。   此前已经有几个骁勇的天兵组成了敢死队,一路尝试着往山上摸,只是摸到一半就失败了。   狼鑫身手灵活,胆大心细,上界无人能出其右。   他在天帝面前接了命令,便躲避着红线往山上摸来,竟片刻之间便要爬到洞府中来。   姜妙戈蹙眉,捏个法诀,传声给狼鑫,道:“你快下去!不然我要打你了!”   魔尊玄烬在旁看着,慢悠悠道:“仙子的前未婚夫千里追来,真情感人。”   姜妙戈忍住把旁边这厮暴打一顿的冲动,又捏了个传声诀,给狼鑫,道:“只要你现下下去,我保证以后跟你痛痛快快打一架!”   原本仍是闷头往上爬的狼少年,这次闻言愣了一愣,监控画面中他停下来,充满生命力的黑眸中透出思量之色,似乎是在考虑姜妙戈的提议了。   然后,狼少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也捏了个传声诀给她,却是道:“改日打,何如今日打?你等着,我这就上来了!”   明明是敌对的双方,但狼少年这句“你等着,我这就上来了”非但没有恐吓的意味,反倒像是小情侣私会的时候男方要爬窗户前的宣言。   姜妙戈有些头疼得拨弄着额前的发。   一旁魔尊玄烬面色却有些难看起来。他了解女孩的实力,只要她想,可以从袖中掏出无数武器,一下子便能解决那蠢狼。但她没有这么做。   他又想到在帝苑之中,女孩拼着受罚也要救活那蠢狼,一股躁意在心中升腾。   他闭了闭眼睛,想到那日女孩背负着他一路逃来雾霭山的经历,才稍稍平静下去。   虽然不知她为何不愿与他相认,但她既然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救他性命,足见对他的情意。   魔尊玄烬想到此处,轻轻呼出一口气,决定再给女孩多一点的时间。   但是这一想法,在那蠢狼终于爬上雾霭山,一步就能跨进洞府与女孩相见的时候,彻底粉碎了。   “不行。”魔尊玄烬看着仍没有行动的女孩,脑海中闪过许多相关的片段:从女孩在帝苑中救下狼鑫,到两次幻境中女孩与狼鑫的点滴相处,甚至在第二次,小帝姬一度还想跟狼鑫去往极北之地。   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掐死那蠢狼的冲动。   姜妙戈正准备在狼鑫进来的时候给他来几针麻醉剂,就觉眼前一暗,整个世界都好像要坠入黑暗中那样暗沉下去。   “不行。”她听到魔尊玄烬的声音,却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行。   混沌之中,她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初穿越来的那一日。   那一日,万仙汇集的绝岭上,绵绵的雨水中,天地之间也是这样暗沉,而魔尊玄烬与天齐高,身体与遮天蔽日的黑云合为一体。   她只能立在绝岭之中,透过层层黑云,望向被他托在掌心的太阳。   接下来的过程,她像是在看黑白色的默片。   原本躺在洞府之中,三日都不曾挪动过的魔尊玄烬忽然飞身而起,揽着她的腰肢飞出了雾霭山。   她甚至没有生出抵抗的念头——也许有过,但是在强大的威压下,又破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这一念头。   她看到魔尊玄烬的衣角翻飞,成为了真实的黑云,绵密无穷,遮蔽了整座雾霭山,乃至于目之所及的全部天空。   在他凌空飞过的下面,所有的活物都一瞬僵住,从几乎已经摸到洞府的狼鑫,到半山腰的天将天兵,乃至于山脚的百万大军——甚至连为首的天帝雍野、龙王都没有逃过。   全部都僵住了!   不会眨眼,不会发声!   魔尊玄烬黑云席卷之处,所有的活物都成为了傀儡!   这实在太超出姜妙戈的想象力,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抵抗了三日太疲惫了陷入了短暂睡眠中的噩梦。   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仍是淡淡的,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好看吗?”   姜妙戈张了张嘴,望着底下成千上万的傀儡,查看过数字系统中疯狂被冻结的善恶值,半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可是你……你的伤……”   他难道不是已经被天帝和龙王联手打得半死了吗?   少年轻轻笑了,还是那样诱人的笑声。   “我乃不死之躯。”他轻声道。   姜妙戈再度愣住。   魔尊玄烬轻轻叹道:“若这些蝼蚁果真能杀了我,我倒是要多谢他们。可惜。”   姜妙戈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毁天灭地了——是的,按照她对魔尊玄烬的战力估计,他根本可以一个一个把上界杀干净,独占整个上界,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走毁天灭地的路线呢?除了他疯批这个解释之后,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要死,却杀不死自己,所以他只能通过毁灭世界,来逃离业障之火带给他的痛苦。   但她理顺了前因后果之后,现在只想找块豆腐撞一撞。   首先,既然这厮乃是不死之躯,她当初在帝苑就压根不用出手,任由他跟天帝、龙王大战三百回合,开开心心做个看客就好。但她当时不知道,还担心这厮死了世界毁灭,主动钻进了这浑水中,把自己弄成了上界公敌不说,还彻底暴露了自己与幻境中的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事实。   其次,姜妙戈望了一眼底下的无穷虚空——现在这厮要把她搞到哪里去?这厮既然是不死之躯,她要怎么跟他战斗啊!   姜妙戈:【小天道!圆润出来!魔尊是不死之躯这事儿,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啊!】   小天道哭唧唧:【这我真的不清楚啊】   姜妙戈:【你肯定知道!你在我这里信誉度已经是负数了!】   小天道无语凝噎。   姜妙戈关于去处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魔尊玄烬把一大票人都做成傀儡之后,却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带着姜妙戈回到了魔宫。   魔宫大殿中,原本有五具傀儡,现在只剩了一具——其余四具,在魔尊玄烬的纵容下,被天帝雍野派人偷走了。   现在剩下的这一具傀儡,便是与姜妙戈一模一样的那位女傀儡。   姜妙戈一落下来,就看到这具好似照镜子一般的傀儡,忍不住心中一抖——什么意思?魔尊玄烬要把她也做成手办?   魔尊玄烬在她身边,却不曾向傀儡看去一样,而是牵了她的手,柔声道:“你想先去哪里看看?潋滟河下的寒潭,你想再去看一眼吗?”   姜妙戈安抚着自己看到傀儡后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被他这种仿佛热恋情侣的口吻弄得心中一麻,抬头看他的时候,大概是没忍住露出了看鬼的表情。   魔尊玄烬看到她的神色,轻轻一笑,道:“妙戈,你还要同我做戏吗?”   姜妙戈摸着自己的胳膊,沉吟着没说话。   魔尊玄烬有些无奈,好脾气道:“怎么不说话?”   姜妙戈道:“你先等一等,让我理一理——”她总感觉自己跟魔尊不在一个频道,“首先,你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她警惕得盯着少年。   魔尊玄烬又是轻轻一笑,伸手为她挽发丝于耳后,垂眸温柔道:“你既然豁出性命,与上界为敌,也要救我这样的魔物。我岂能不报恩?”   姜妙戈浑身一麻。   “恩人”在他俩之间,因为她之前作戏玩笑,所以有种特别不纯洁的语境。   “不是,你等等——”姜妙戈伸手,本是要阻拦他的手,反倒被他顺势牵住。   姜妙戈忙着理顺大事儿,一时也没挣脱,代入魔尊玄烬的立场想了一想,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瞪着少年道:“你该不会是认为……我……我……我喜欢你吧?”   魔尊玄烬一直静静望着她,像是鼓励她勇敢表达,听女孩吐出“喜欢”二字,眸中紫光淡去,尽是潋滟情意。   “天呐!”姜妙戈一个头两个大,脱力蹲下去。   魔尊玄烬不解,也学着她的样子,只是单膝跪下去,侧头望着她,轻声道:“不必害羞。我……”他顿了顿,又道:“上界女仙想要与我……”他大概是想说从前许多女仙见了他也心生喜爱,但这种话说出来终究有些羞耻,况且人都给他做成了傀儡了,也不是什么好例子,便又道:“我不会笑你的。”一面说着,一面晃了晃牵着的女孩的手。   “不是……”姜妙戈抽回手来,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了鸡窝,扭头瞪着一脸柔情的少年,火气冲天道:“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魔尊玄烬微微一愣,静静等她下文。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捅了我一刀啊?”姜妙戈提起这事儿来,心脏还能感觉到丝丝拉拉的疼痛,语气也坏,脸色更坏。   “啊。”魔尊玄烬恍然大悟,蹙眉点头,轻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在第一个幻境里,他的确以斩妖刀杀死了她。   姜妙戈等着他辩解,比如那其实是他的□□,又或者他本意是为了留住她……   但是少年歪头望着她,忽然右手一翻,亮出了斩仙刀。   姜妙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了这斩仙刀,立时一蹦三丈远,道:“有话好好说!你要干嘛?”   少年逼上三步,在她惊惧的眼神中,倒转刀柄,递到女孩手边,淡声道:“你捅还回来。”   姜妙戈握住刀柄,刀尖已经抵在了他心口,想到自己当初所受痛苦,囿于天道的责任还不能报仇,现下被这厮掳来难以逃脱,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   “妙戈。”魔尊望着她,黑眸诚挚,仿佛当初幻境中那个猫一般的少年,也像猫一般的欺骗了她。   姜妙戈手腕用力。   斩妖刀刺破少年胸膛,穿心而过,血喷涌而出。 第59章 少年轻轻笑,仰望她的眸……   巨大的撕裂痛苦,从刀尖抵到他温热的心脏。   魔尊玄烬却丝毫不曾分给利刃一个眼神,始终望着持刀的女孩, 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 又被骤然袭来的剧痛打断, 化作了一声压抑的闷哼;然而他眸中却流露着隐秘的欢喜。他受了这样重的伤, 她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看护他吧……如此挨一刀,倒也值了。   姜妙戈空着的左手往半空一摸, 摸出来一只晶莹的宽口花瓶, 径直搁到他心口处, 接住那涌出来的鲜血。   魔尊玄烬在疼痛的半昏迷中,有些诧异得看着女孩的举动。   “捅都捅了。”姜妙戈刀还插在少年心口,语气却仍是凶巴巴的,仿佛完全没看到他苍白的面色,“心头血可不能浪费了。”   花瓶中的血越积越多, 少年面如金纸。   姜妙戈这才拔出刀来,目光掠过他惨白的面色,给他丢了一个疗愈术。   少年胸前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但是他面上的痛苦之色却丝毫没有减少。   斩仙刀的威力, 姜妙戈是曾经亲身领教过的。   所以她最清楚,这一刀扎下去的痛是短暂的, 其上的法术带来的痛苦才是持久的。正如她在第一个幻境中受了一刀,随后日夜为噩梦所折磨。现下她虽然拔出了斩妖刀,但少年心口的疼痛却不会有丝毫减少,刀上法术所带来的伤害,会让他痛到骨髓深处, 叫他死去活来几百次都忘不掉这一次的痛。   姜妙戈环顾四周,快步走到寒池古树畔,蹲下去,安放好盛着魔尊心头血的花瓶,将原主珍藏的上界最后一枚花种取出来,就在古树下挖坑埋入,以魔尊心头血浇灌。   魔尊玄烬脚步蹒跚跟随在她身后,因为过度失血而有些脱力,此时倚在魔宫大殿门边,垂眸望着专心侍弄花种的女孩,淡声道:“仙子真是好绝情、好冷酷……”话虽如此,他面上却有一抹得逞的浅笑,因他能感知到女孩萦绕在他身上的情绪,那清泉般的关切爱护之情,随着斩仙刀落下来,也刹那涌现。   她虽然面上看起来冷漠,心里还是牵挂他的。   姜妙戈循着原主的记忆,对这上界最后一枚花种无声施法,希望它能在魔尊心头血的浇灌下,茁壮成长,为上界的善意值做出贡献。   施法被少年的话语打断,姜妙戈凶巴巴道:“那你要我怎样?”   魔尊玄烬轻咳一声,蹙眉忍下伤处牵动的剧痛,低声道:“妙戈,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姜妙戈道:“我的眼能治病不成?”话虽如此,她还是扶着古树站起来,转身望向他,道:“反正你是不死之躯,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区别。”   魔尊玄烬倚在门边,见她依言看来,心中熨帖,轻轻一笑,道:“自然有区别。”   “有什么区别?”   魔尊玄烬含笑道:“你一看我,我便痛得轻些。”   姜妙戈浑身一麻,瞪他一眼,想起什么似的,恼怒道:“你跟第一个幻境里的□□,真是茶得不分高低。”   “茶?”魔尊玄烬并不太懂这个字眼,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女孩话中的意味,含笑道:“幻境中的废帝像我,却不是我。他欺你,伤你,我又如何会对你做这等事?”   姜妙戈抱臂蹙眉打量他,半晌摇头,道:“男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又转回身去,侍弄花种。   魔尊玄烬捂着仍在剧痛中的心脏,缓步走到她身边,见女孩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笑道:“这些心头血可够?仙子还要吗?”   姜妙戈终于有反应了,抬头白了他一眼。   魔尊玄烬笑道:“仙子误会了。我是主动要献出体内这些无用的鲜血。”   姜妙戈猛地蹿起来,一伸手捂住了他“叭叭叭”的嘴,把人往肩上一扛,阔步进了魔宫大殿,找到临窗的软榻,把人给搁上去,恼道:“行啦!就你长了一张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呢?”   魔尊玄烬顺着她的力道,仰躺于软榻上,乌发散乱,望着女孩吃吃笑,唇瓣蹭着女孩柔嫩的手心。   姜妙戈手心一痒,忙松了手,又恼又气瞪着少年——这厮茶艺高端,吃准了她心软,故意反复在她愧疚点上踩。   她叉腰大声道:“你有多的血,给多少我接多少!我是绝对不会心软的!”   魔尊玄烬仍是望着她笑,轻声道:“好啊。你要用多少,尽管来取。”他捉了女孩的手,往他刚挨过一刀的心口处放。   姜妙戈瞪着他,道:“你这是在激我!”   少年闻言一愣,浓密卷翘的睫毛呼扇着掀开,雾蒙蒙的黑眸望着她,轻声道:“我在激你吗?”竟有几分迷茫。   姜妙戈被他的目光迷惑,竟不觉已被他牵手落在心口。   少年仰头望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脆弱美丽,他柔声恳切道:“我没有激你。我只是要你疼疼我。”他单手解开领口,牵女孩的手放在他心口。   姜妙戈触到那温热细腻的肌肤,指尖一颤。   少年轻轻笑,仰望她的眸中含了雾气,“刀捅进来的时候,你最疼我。” 第60章 他所求不多,这样的感情……   姜妙戈指尖触在他温热的心口, 觉得不能再放任对方误会下去了。   魔尊玄烬望着女孩不为所动的神色,眸中雾气渐消,眉间藏了疑虑。   “你坐好。”姜妙戈一脸正经道:“穿好衣服。”   魔尊玄烬微微一愣。   姜妙戈抽回手来, 在旁边临窗的椅子上坐下来,离开了软榻。   魔尊玄烬慢慢坐起身来, 倚着窗棂, 没有理会半掩的衣裳, 仍是露着瓷白的脖颈,一双黑眸沉沉只盯着女孩的一举一动。   “你误会了。”姜妙戈想了一想, 这事儿原本就没有更委婉的办法表达, 索性就直说了, “我是不得不救你。”   “不得不?”魔尊玄烬咀嚼着这个词儿。   “对。”姜妙戈倒也没有和盘托出,换了一个通俗易懂,又不会激怒他的说法,“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上面有天道管着我。如果我不救你, 我就得死。”   魔尊玄烬静静打量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实情,还是又一次信口胡诌。   万事开头难, 姜妙戈开了头, 底下的话就更容易出口了。   “不只是帝苑中救你。两次幻境之中,我也只是按照天道的要求在做。”姜妙戈没有展开解释小帝姬是她失忆状态下的本心, 因为那就更夹杂不清了,当务之急是斩断魔尊玄烬所认为的情丝,“所以不管是幻境中我辅佐你、救你,还是帝苑中救你,都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活命而已。”   魔尊玄烬轻声道:“你是在说, 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我,都是我误会了。”   姜妙戈沉默。   此时的沉默,无疑就是默认。   魔尊玄烬有一会儿没说话,大约是在将前事细细想来,印证女孩说的话。   昏惨惨的天地间忽然起了风,风卷来寒池中的水汽,撞开了魔尊玄烬背后的窗户。   从姜妙戈的角度看过去,正可以看到在少年背后,窗外寒池畔的古树枝条在狂风中摇晃,气氛阴森可怖。   “天道?”少年终于再开口,眸中紫光流转,低低讽笑道:“天道算什么?天道何其不公!”   姜妙戈想到他的遭遇,眨了眨眼睛,一时却也想不出作为大天道,要怎么弥补他,但有一点她可以保证,“你放心,当初害你的那些人,我都会帮你一一讨回来!”   “那些蝼蚁,”少年冰冷道:“杀他们,是便宜了他们。折磨他们,我却还嫌无聊。”   姜妙戈一噎。   少年转眸向她看来,紫眸如寒潭,“既然你从前不曾告诉我实情,为何现下又告诉我?”   姜妙戈微微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少年截口打断。   “因为见我误会深了,担心不告诉我实情,更加害了我?”少年轻轻笑,眸中却殊无笑意,他淡声道:“我倒是宁愿你不曾告诉我。”   姜妙戈原本坐在一旁椅子上,此时却被他身上漫出来的黑云一卷,又落回软榻上。   她挺直腰背,有些僵硬得坐在软榻上,轻声道:“咱们有话好好说……”   少年垂眸望着她。   他那双紫色昳丽的眸子,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姜妙戈望着他的眼睛,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嘘。”魔尊玄烬轻声道,慢慢挨到了女孩身边,忽然腰肢一软,顺着女孩的肩膀一路滑落到她膝头。   少年把脑袋枕在她膝间,像猫一样蹭了几下,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翻身向内,半张脸埋入女孩腰腹之间,懒洋洋道:“我睡一会儿。”   姜妙戈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浑身都僵住了,不太懂少年的脑回路,结结巴巴道:“我说的事情,你都听明白了吗?我救你只是因为……”   “我明白了。”少年的语气有些委屈,拉了她的手,再度按在自己心口,柔声道:“你看我刚才流了那么多血,正需要休息。你帮我看着,我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姜妙戈头都大了,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自己不对劲?事情说穿之后,他不应该生气吗?不应该保持距离吗?怎么感觉无事发生啊?   少年半张脸埋在她腰腹处,似乎完全不清楚她的疑惑,不一会儿呼吸声便均匀起来,竟是睡熟了。   姜妙戈错过了推开他的最佳时机,垂眸看去,只见少年乌发如墨,蜿蜒于她膝头,侧脸因失血而雪白,白瓷般的脖颈枕在她腿上,毫无遮拦得袒露出最脆弱致命之处,当真可怜可爱。她本来就吃少年的颜,最受不了他偶尔流露的脆弱美感,此时忍不住手指发痒,见他熟睡,悄悄为他拢起散开的乌发,想了一想,又动作轻轻为他掩好了领口,右手一晃,变了一袭柔软薄毯出来,为睡梦中的少年盖在身上。   在姜妙戈看不到的角度,把脸埋在她腰腹间的少年,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虽然嘴上说着是不得不救他,但他仍能感受到女孩投注在他身上的情绪,并从中分辨出一丝虽然微少,却极清澈甘甜的关切之情。   他所求不多,这样的感情,哪怕只有一滴也好。   他假作酣睡,搂着女孩腰肢的手臂却暗暗收紧,如铁丝般箍住她。 第61章 “妙戈亲亲我。”少年如……   《茶尊》/青色兔子   姜妙戈错过了推开少年的最好时机, 垂眸望着他的睡颜,奔波了数日之后的倦意上涌,不知不觉中倚靠着窗棂也陷入了梦乡。   魔尊玄烬一开始只是假寐, 后来听着女孩睡后均匀的呼吸声,倒是弄假成真, 在心口丝丝拉拉的疼痛拉扯下, 勉强入睡。   姜妙戈是被一阵奇异的香气唤醒的。   睡梦中忽然涌上来一股奇异淡雅的香气, 像是在茉莉花山谷中,混杂了几株玫瑰。   姜妙戈鼻子轻动, 悠悠转醒, 意识到这盛大淡雅的香气, 是从背后窗户外传来的,便扭头看去。   她一有动作,原本枕在她膝上的魔尊玄烬也被惊醒,顺着她的视线也往窗外看去。   两人都愣住了。   只见寒池畔古树旁,原本埋了花种的地方, 此时拔地而起一株两三米高的巨型铃兰,花干上倒垂下来的铃兰花,铃铛状, 洁白盛放, 却每一朵都硕大如磨盘。那奇异淡雅的香气,正是从这铃兰花上散发出来的。   这上界最后一枚花种, 在魔尊心头血的浇灌下,竟是一夜盛放。   与此同时,姜妙戈收到了来自数字系统的提示,面板中世界善意值在急剧增加,每一跳便增加一万点。   善意值最后增加了十九万, 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的恶意值。   姜妙戈仰望着那株过份巨大的铃兰花,数着一个个磨盘般大的铃铛状花朵,“一朵、两朵……十九朵。”   刚好十九朵花。   这以魔尊心头血浇灌而出的灵植,每一朵铃兰花,就是一万点善意值。   而随着善意值大量增加,姜妙戈忽然感到记忆清爽起来。   原主许多万年的记忆中,原本已经细节不详,就连当初如何飞升为仙都难以记起了。   可是随着善意值提高,那层蒙在脑海中的灰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揭开了。   那日她救回魔尊,在雾霭山的洞府中,少年曾说知晓她的来历了。她追问时,他只是随手变了一朵铃兰花出来,却并不解释。那时候她忧心于山下重重追兵,也无心探求真相。   此时,在铃兰花淡雅盛大的香气中,姜妙戈终于记起了原主护花仙子的来历。   这个世界已有四亿八万年,当初开辟鸿蒙,轻者上浮为天,重者下沉为地。它是混沌中生出的岩石,吸日月之精华,三亿年始有灵识;沧海桑田,又一亿年,得与水亲近,雕琢出形状,却是寒潭之上倒垂如玉柱的一节钟乳石。寒潭之中,别无它物,唯山风与滴水,飞禽走兽,亦不过懵懂野物。   八万年前,忽一日,寒潭之中囚了一位风光霁月的少年太子。   捆仙绳缚住少年手足,寒潭水淹没少年胸口,贪婪恶毒的世人来来往往,无边恶念灌注于少年心中。   它是倒垂于少年头顶的钟乳石,不能言,不能动,偏偏有了灵识,能知善恶。   少年所受之苦痛,纵是顽石见了也要垂泪。   它只是一节钟乳石,所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尽力把一滴一滴的水,落在少年干裂的唇瓣。   少年虽修炼有术,不食亦不死,然人总要喝水。他虽然身处寒潭之中,却为捆仙绳缚住手足,低头也触不到水面,只能借钟乳石滴下的水,缓解干渴。   每当水滴落下,少年总是淡淡一笑,道一声“多谢”。   就这样忽忽千年,昔日贪婪无耻的世人纷纷飞升成仙,少年却为恶念侵蚀,神智不清,已是死在眼前。   这一日,当它滴水于少年唇间,少年仰头望着它,忽然轻叹:“好美的一枝花。”   它知道少年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可是它却恨不能自己真是一枝花,至少可以为少年苦痛的一生添一缕芬芳。   这钟乳石三亿年得灵识,一亿年得形体,又如此千年得念想,已是造化不同。   彼时它一发念,竟真由石化作了花。   不是一枝,却是两枝,小铃铛似的洁白花朵垂于枝条上,似从前的钟乳石,又如满怀慈恩的泪滴。   它这一化形,触动了机缘。   它因而飞升成仙,少年也得以不死,只为了能与恶念共生,不得不堕而为魔。   这便是上界之中,护花仙子与魔尊玄烬的由来。   只是下界生灵,飞升之后,便忘却凡尘事。   护花仙子也忘了她飞升的初心。   而当初它所化的铃兰花有两枝,飞升之人便有两个,其中之一得石魂,成为护花仙子;另一人却有形无心,成为散仙姜鬼。这两位仙子,相貌一模一样,只护花仙子有魂无心,喜独居于雾霭山;姜鬼无魂无心,喜往热闹处去。   姜鬼既有美貌,又因无魂无心从不在意情爱,反倒能使众仙君趋之若鹜,让雍池、季白与姚紫等人都为她神魂颠倒。直到她撞上了魔尊玄烬,被做成了傀儡。随后雍池等人为救姜鬼,纷纷来闯魔宫,也都被做成了傀儡,引发了上界对魔尊玄烬的大围剿,闹到要毁天灭地之际,姜妙戈填补了护花仙子的躯壳,成为了灵石所缺少的那颗心。   姜妙戈从骤然苏醒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出神望着窗外那硕大的铃兰花,好半晌没有说话。   忽然大殿内传来轻微的一声“噗”,就像是一团烟火散了。   魔宫大殿内,只有她和魔尊玄烬两人,再没有第三个活物,又怎么会有响声?   姜妙戈循声望去,却见是殿门口原本僵立着的、那尊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傀儡姜鬼化作为无数飞灰,飞灰又化为烟,最终消弭归于虚无。   “咦?”魔尊玄烬发出低低一声疑惑。   姜妙戈垂眸望向仍伏在她膝上的少年,从前她以为自己的到来是偶然,如今看来焉知不是那块石头的执念所致?又或者她所谓的前世,也只是石头造就的幻境,为的就是炼就她这一颗人心。   她轻声道:“我与姜鬼,本是一树花分两枝。原本都没有心,如今我有了心,她便不存于世了。”   魔尊玄烬坐起身来,歪头望着她,道:“你都记起来了?”   姜妙戈道:“那日雾霭山中,你变了一枝铃兰出来,是如何识出我的?”   魔尊玄烬轻轻笑,道:“平素业障之火不熄,我总是浑浑噩噩,许多事情都记不清爽了。这次不同,你陪着我,我好几日都不曾失去神智,从前的事情自然就都想起来了,也就认出了你。”   姜妙戈细细看他。   少年淡淡一笑,有几分人间太子时清雅的气韵,道:“多谢你啊,小石头。”   姜妙戈蹙眉,道:“我是我,那石头是石头。”   少年眸光潋滟,露出狡诈笑意,挨过来,抚着心口,好似吃痛脱力似得把头蹭在她膝头,笑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从前那位太子殿下了。我是无穷恶念的化身,是毁灭天地的力量,是……”他嗓音放柔,手指绕着女孩垂下的发丝,垂眸掩去心机,“是有你心疼的人呐……”   若在昨日,姜妙戈定然会推开他,正色直言,要他断了念想。   可是现在她拥有了原主亿万年的记忆,不再只是幻境中短短十年的相伴,而是整整千年看少年在寒潭中受折磨。   姜妙戈下意识伸出的手,原本要推开少年,却于半空中定格,最终轻轻落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她低声道:“其实这天帝原该是你,雍野是窃取了你的位子。”她拥有了灵石的记忆,便记得八万年前寒潭中,雍国皇帝雍野私下对臣子所说的话,“十万年前上界天帝之位空虚,昆仑族、羽族等都轮过天帝,这十万年原该是人族的。众仙都恭候人界飞升的最强者。论修为能力,该是当初尚为玄国太子的你。雍野从半仙处得知后,设计暗害于你,夺了你的机缘,飞升做了天帝。”   魔尊玄烬侧眸看着女孩落在自己肩头的手,露出得逞的笑意,闻言淡声道:“理他呢!浪费光阴。”   姜妙戈一噎。   魔尊玄烬左臂轻折,搭上自己右肩的同时握住了女孩的手,略坐高了些,舒服得半躺在女孩怀中,似真似假道:“我心口好疼……”   姜妙戈:你一个魔尊!能不能别这么恋爱脑啊!   她呆着一张脸,任由少年拉了她的手去给他揉心口,在他舒服得眯起眼睛时,慢吞吞道:“外面的花,还需要你的心头血。”   少年浑身一僵。   斩妖刀取心头血带来的痛,纵然是魔尊也要掂量一二。   姜妙戈道:“还要浇灌三次,这花才算成活了。”   魔尊玄烬像没有骨头的猫一样,又从她怀中滑下去,仰躺在她膝上,掀开浓密卷翘的睫毛,悄悄瞅了她一眼,把玩着她的手指,委委屈屈道:“真的很疼……”   姜妙戈也没有办法,如果花不能永生,这得来的十九万善意值就会在花谢那一日消失,一切回到从前。   她干巴巴道:“这次不用斩妖刀。”   魔尊玄烬仍是把玩着她的手指,又瞅她一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说话了。   姜妙戈想了一想,耐着性子道:“那你要怎么样?”   魔尊玄烬大约就在等她这句话,闻言翻身而起,跪于软榻之上,手撑在窗边,将女孩合拢于身|下。   少年凑上来,黑嗔嗔的眸中藏着潋滟的光,直到与她鼻尖相抵,低声呢喃道:“取心头血好痛的……”   姜妙戈被他如此逼近,一瞬间脸上仿佛起了火,嗅到少年身上馥郁的百花香气,连送出口的话音都变得断断续续:“那、那你要做什么……”   少年狡黠一笑,温热的唇已经送到她唇边,低低的嗓音透着魅惑。   “妙戈亲亲我。”少年如是道:“我便忘了痛。” 第62章 “只要你现下醒来,我就……   《撒娇魔尊最好命》/青色兔子   “妙戈亲亲我。”少年如是道:“我便忘了痛。”   在他合身拢来时, 姜妙戈已下意识半垂了眼睛,此时几乎能隔着空气,感受到他唇的热度。   他就停在距离半寸之处, 不更近一步,却也不肯退开, 声音温柔的、魅惑的, 要她主动给他一个吻。   姜妙戈垂着眼睛, 嗅到他身上馥郁的百花香气,比窗外盛大的铃兰花香更惑人。   她一定是被蛊惑了, 才没有第一时间转过脸去。   在她醒悟过来, 红着脸躲避时, 一直耐心等候的少年却忽然追了上来。   滚烫的唇,擦过女孩白嫩的脸颊。   那是一个比春风还要醉人的轻吻。   少年欺身上前,擦过脸颊的唇,抵在女孩耳边,喑哑诱哄:“亲我一下, 好不好?”   姜妙戈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按着少年的脑袋把人推开,翻身落到了窗外, 背对他, 因为羞恼,愈发凶巴巴道:“先过来放血!”   魔尊玄烬望着女孩红红的耳朵尖, 低低一笑,如黑云般漫过来,知她到了发怒的边缘,便暂且松一松手,柔声道:“好。妙戈要我做什么, 我便做什么。”   这次取心头血,姜妙戈没有再用斩仙刀,只是以银针刺破少年心包,引血而出,浇灌于灵芝铃兰之上。   魔尊玄烬安坐于硕大的铃兰花下,蹙眉忍受着取血的痛苦,冲女孩道:“妙戈,抱抱我。我好疼。”   姜妙戈立在一旁,清楚取血的痛比起他素日忍受的业障之火来并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在借机卖乖,待要不理,却见少年面色苍白、眸光暗淡,到底伸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少年冷汗涔涔的额头。   以心头血浇灌铃兰之后,姜妙戈给少年心口丢了个治愈术,便仰头看那铃兰花。   魔尊玄烬起身时,脚下一软,晃了晃险些摔倒。   姜妙戈忙伸手扶住他,有些疑心他又在撒娇,抬眸却见少年面如金纸、睫毛轻颤,不禁心中一愣,不自知得放柔了声音,道:“你没事儿吧?”顾不上再看那铃兰花,索性运起法术,将少年送回了窗下的软榻上。   魔尊玄烬斜躺在软榻上,耷拉着眼皮,面色苍白,好一会儿没说话,也没有像从前那样逗她。   姜妙戈当真担心起来,试过他额头的温暖,又去摸他手心,却觉他手心好似一块冷冰,忙给他搓热手心,嘀咕道:“这是怎么了?短时间内失血过多了吗?”她从储物袋中,摸出原主珍藏的回血丹,也不顾价值几何,便倒出来送到少年嘴边,迫他咽下去,喃喃道:“这花若是不能连续三天,浇灌三次,便前功尽弃了。”她又抚了抚少年心口,见他蹙眉只是不语,低声问道:“疼得厉害吗?”又运起治愈术,却不知还要怎样才能减少他的痛苦。   魔尊玄烬终于开口,声音低微,时断时续,道:“这花对妙戈你很重要吗?”   姜妙戈不知该怎么同他解释。这是原主留下来的,上界最后一枚花种,或以帝池甘霖浇灌,或以魔尊心头血浇灌,三次长成之后,花开一亿年,每一朵花便是一万善意值,保这个世界长久运行下去。若这最后的花种都失败了,原本善恶值相近的这个世界,很可能因为一点小的波折便毁灭了。两相比较,自然要种活着最后的灵花。   姜妙戈迟疑点头,拉高薄毯到少年下巴,想了一想道:“不然你休息一番,我去取帝池甘霖……”她说到这里,又愣住,原本的帝池甘霖,已经被天帝用来救四个傀儡。若要再等到足够的帝池甘霖,又要数万年下去,届时这灵花早已活不成了。   魔尊玄烬淡淡一笑,淡紫的唇轻动,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我血多得很。”   “可是……”姜妙戈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并不是不难受的。   少年咳嗽两声,硬强得半坐起来,忽然勾唇一笑,眸光潋滟,道:“妙戈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姜妙戈愣住,“什么?”   魔尊玄烬吃吃笑,凑上来,道:“既然妙戈疼我,怎么又不肯亲亲我?”   原来又是哄她的!   姜妙戈恼怒,一伸手推开他,翻出窗去,道:“我再不理你了!”便往灵花下,去仔细查看那铃兰花,暗暗发誓,以后就是这厮倒在她眼前,她都不会再上当了!   她半羞半恼出了大殿,便没有看到少年伏在薄毯上,好半晌没能爬起身来。   随后两日,姜妙戈每日取血浇灌灵花,至第三日,这上界最后一枚花种算是彻底成活。   此后一亿年,只要不出大事故,这十九万善意值便可保世界存在。   这两日,姜妙戈见少年愈发单薄苍白,几次想要询问关切,话到嘴边想起被骗的经历,便又咽了回去,只是取血时的手法越来越轻柔,甚至于最后一次银针险些没能刺破少年胸口肌肤。   最后一次取血后,少年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大殿内而去。   姜妙戈隔窗见他在软榻上睡下,才略放心了些,眼见灵花成活,才腾出心力查看数字化系统,却见这几日除了铃兰花带来的十九万善意值之外,还有些善恶值的微小变动。   姜妙戈正坐在铃兰花下,细看数值变化,忽然有人唤她:“护花仙子!”   她循声望去,却见是黑狼战神狼鑫。   他竟不知如何破了魔宫禁制,蹲在了寒池古树之上,正低头看着她。   姜妙戈奇怪,外面众仙不是都给魔尊做成傀儡了吗?他是如何又“活”了的?   狼鑫道:“护花仙子,从前悔婚对不住你。不过我是听说你法术高超,才与你订婚,想要比试的。可你总是不理人。后来我又遇见一位女仙子,她与你一般模样,大约法术也一样,她愿意同我过招。我便转去跟着她了。”   姜妙戈道:“那你怎得又来找我?”   狼鑫摸着脑袋,道:“她大约已经死了。因为我现在又最想跟你打架了。”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好似一阵风吹过了一样,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恨。   姜妙戈:……   狼鑫道:“我记得被做成傀儡时候的事情,是你救了我。”他又摸了摸脑袋,道:“你既然救了我,我就要报答你。你有什么要求吗?”   姜妙戈微微一愣,她还真有。   虽然魔尊玄烬不愿意在那些害了他的人身上浪费时光,宁可简单粗暴把他们都做成傀儡。   但她显然知道更好的处理方法,他们从玄烬身上拿走的,她都要为他拿回来。   “你听我……”姜妙戈站起身来,走到古树下,对狼鑫交代要做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蹲在古树上的狼少年忽然毛发倒立,警戒得盯向她背后。   姜妙戈清楚,肯定是魔尊睡醒出来了。   她回头,果然就见少年一袭春衫、倚在殿门处、正懒洋洋望着她。   姜妙戈一面向他走去,一面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处理点事情就回来。”   魔尊玄烬抱臂打量着她,面色苍白,轻声道:“你要跟这匹蠢狼走?”   姜妙戈一噎,保证道:“我很快就回来……”   魔尊玄烬静静望着她,心中闪过许多疯狂的念头。   其实他可以施展法术,强行囚禁女孩,要她永生不得踏出魔宫半步。他也可以杀光上界所有人,这样她不管走到哪里,都只能是与他在一起。可是两次幻境相处,他已经太清楚女孩的脾性,作小帝姬时,她宁肯服了长眠花死去,也不肯原谅他当初的那一刀。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   魔尊玄烬闭了闭眼睛,压下那些囚禁女孩的狂想,睫毛轻眨,换了另一个思路。又或者他可以放任虚弱与痛苦流露,利用她那颗柔软的心,彻底占据她的情意。这是个机会。   姜妙戈见他沉默,轻声道:“或者我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走……”话音未落,就见原本倚着殿门的少年身子轻晃,竟要栽倒于地上。   她飞身上前,堪堪扶住了少年,却见他已神智不清。   苍白的少年,靠在她身上,垂了眼睛只会低低唤“疼”,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攀附着她的手腕,仿佛这是他唯一的救赎。   狼少年跳过来,大大咧咧道:“仙子,走吗?”   姜妙戈抱着昏迷的少年,说不心疼那是假的,顾不上理会狼鑫,先将少年轻轻放于软榻上,因上次被骗,慌乱过后又有些疑心。她想了一想,运起大天道的能力,去感受魔尊的能量场,却觉他的能量不再如从前那样澎湃,反倒黯淡虚弱了许多,竟有些若有似无。   姜妙戈望着榻上清瘦苍白的少年,一颗心慌乱跳动起来。   “玄烬,醒醒!”她几个大疗愈术丢下去,都如石牛入海,没有反应,担心愈重,倒宁愿是少年又在骗他,俯身下去,在他耳边颤声道:“只要你现下醒来,我就亲亲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榻上的少年仿佛睫毛轻颤了颤,却到底没有醒来。 第63章 “妙戈,你知道吗?你的……   《难以定义的魔尊》/青色兔子   其实魔尊玄烬这次倒下, 并不完全是作戏。   自从灵植铃兰花开后,魔尊玄烬便察觉了在他体内发生的变化。初时,他也以为只是初次取心头血后, 短暂的身体不适而已。他不曾在意,因这具不死之躯, 纵然是承受了再大的伤害, 也能片刻好转。但是随着接下来两日的缺血灌溉, 他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取血时候固然是痛的,但是却并不会让他虚弱。   真正感到虚弱, 是在他的心头血浇灌到灵植上开始起作用之后。   换句话来说, 灵植越茁壮, 他便越虚弱。   魔尊玄烬虽然不清楚根由,但既然女孩说从前帮他救他都是因为天道的要求,大约如今种活这灵植,也是天道的要求,而她为了保命不得不为之吧。   他当然可以在察觉灵植对他的影响时, 就告诉女孩实情。   但那会陷女孩于两难。   而他并不敢赌。   至少目前为止,他自认在女孩心中,自己未必能比那株灵植更有分量。   因为女孩萦绕在他身上的情绪, 虽然有一丝清甜似甘泉的关切之情, 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混沌难明的其它感情。从前他觉得自己所求不多,只要女孩对他的关切之情, 有一滴都好。可是他越来越贪婪,一滴不够,一丝也不够,他想要全部!   他想要像第二个幻境中那样,小帝姬对太子玄烬那般的感情: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全心全意的。   他想要女孩这般待他。   如果不是曾经体会过那样纯粹的感情, 他大约不会像现下这般疯狂贪婪。   但他偏偏曾经感受过。   得到过,要他如何能接受失去?   魔尊玄烬意识已陷入混沌,听到女孩在耳边的低语,有一瞬想挣脱无边恶念的束缚、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去迎接她所说的亲吻。   他睫毛轻颤,却到底没有醒来。   “玄烬?”姜妙戈见少年始终双眸紧闭,而气息愈来愈微弱,再没有疑心,一面不顾法力消耗、往他身上丢治愈术保住灵识;一面取出原主珍藏的丹药,强行喂进去,护住他的心脉。   少年仍旧不曾醒来,但原本越来越虚弱的能量场至少稳定了下来。   姜妙戈这才长舒一口气,坐在榻边,垂眸望着少年苍白的容颜,沉思探寻缘由。   姜妙戈:【小天道,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内情没告诉我?】   小天道小心翼翼道:【这次真没有呀。我是小天道,你是大天道,还有什么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   虽然小天道这话说得有点绕,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姜妙戈思考道:【按说他是不死之躯,上次遭受龙王寒水镜重击,我眼看着他呕血三升,虽然是他作戏,但随后带我飞回魔宫,顺手把天帝等人都做成了傀儡,可是不费吹灰之力,也没见失血对他有什么影响。这次取他的心头血,痛自然是痛的,可是比之上次,怎么都不该出现这种状况。除非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隐情……】   她思量着,目光落在窗外盛放的铃兰花上。   经过魔尊心头血接连三日的灌溉,这株灵植已经彻底长成。它不似寻常的铃兰,一来是高得仿佛要伸到天上去;二来是花朵硕大,每一朵垂下来的花,都好似撑开的伞,散着淡雅的香气,把原本昏惨惨的魔宫,变成了一座美丽的花园。大约是吸饱了魔尊心头血中的力量,玉白色的花朵泛着充满生机的光泽,笔直葱绿的花枝如一条通天的藤蔓,它将盛开一亿年。   会不会是因为这异样的花?   姜妙戈这个念头一起,就察觉脑海中的数字化系统面板上浮现了一行提示。   【恭喜大天道,铃兰神花已经成活,上界善意值充盈。铃兰神花将从今夜起,以神力摧毁当前世界恶意值满格5000的人物。请大天道知悉,做好准备。】   【已锁定当前世界恶意值满格5000的人物:魔尊玄烬。】   姜妙戈:!!!   数字化系统的面板上还在继续跳出提示。   【今夜子时,铃兰神花将彻底摧毁目标人物。请大天道知悉,做好准备。】   子时?   姜妙戈望一眼窗外的天色,已是日落时分,距离子夜不过三个时辰。   姜妙戈:【不是,这也太突然了!系统所说的彻底摧毁是什么意思?】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又问道:【是摧毁他体内的恶意值吗?他人会有事儿吗?】   系统:【会彻底摧毁目标人物,使之神魂俱灭,荡然无存】   系统:【恭喜大天道成功种活铃兰神花。从即日起,铃兰神花将维持世界天道的运行法则,惩戒恶贯满盈之徒,褒扬侠义行善之辈,大天道与小天道可以进入休假期。】   姜妙戈沉默了。   她没有再理会脑海中的系统,目光从那硕大丰茂的铃兰花上拉回来,垂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爱与不爱说起来都太沉重,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想要少年死去。   一直蹲在旁边看着的狼鑫忽然出声,道:“这家伙好像要死了。”   魔尊玄烬躺在软榻上,呼吸轻缓,肌肤好似透明了一样。   姜妙戈道:“什么?”   她回过神来,忽然看向狼鑫,道:“你不遗憾吗?没有同他打一架?”   狼鑫已经站起身来,走到榻边,低头打量着魔尊玄烬,摸了摸后脑勺,道:“真奇怪。就这么看着传说中的家伙,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回答姜妙戈的问话,“有点遗憾,不过也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皱起鼻子,有些后怕,道:“这家伙太强了。我倒是不怕输,愿意跟他打。但他一抬手就把我变成了傀儡。我像块石头一样,被定在那里不能说话、不能奔跑,过了好久好久。这太可怕了。”   对狼少年来说,不能如疾风般奔跑,便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了。   姜妙戈还没有说话,忽然见榻上的少年睫毛轻颤。   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少年真的撑开眼皮、露出了雾蒙蒙的黑眸。   “玄烬。”姜妙戈半蹲在榻边,小心握了他的手,生怕他立时又晕过去。   少年黑眸轻转,大致扫视过殿内情形,又无力合拢,薄唇轻启,似乎有话欲说。   姜妙戈忙凑上去,耳朵贴在他嘴边,道:“你要说什么?”   “熏、熏得我难受……”少年断断续续,声音低微,几乎难以听清。   姜妙戈忙问道:“什么熏得你难受?”   魔尊玄烬撑住一口气,艰难道:“叫那头蠢狼出去……太臭了……”   姜妙戈微微一愣,以为是少年被铃兰神花惩戒后,嗅觉出现了问题,转向狼鑫道:“你先出去。”   狼鑫摸不着头脑,眸中闪过一丝受伤,因受了姜妙戈的救命之恩,倒是没说什么,乖乖出了殿门,走出去忍不住低头嗅闻自己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啊!   魔宫大殿内,少年虚弱得倚在女孩怀中,轻声道:“妙戈,我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魔尊玄烬表现出来的是虚弱,但他的内里并不是虚弱。   他体内的业障之火已经熊熊燃烧,若在往日,早已叫他忍耐不得、跃入寒池,又或是狂性大发、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但此时的业障之火,仿佛罩了一盏琉璃。那无形的琉璃盏倒扣住了无边业障之火之上,看似无害,他在其中,却觉大火烧光了所有的空气,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当琉璃盏下的空气彻底燃尽之时,便是他殒命之日。   魔尊玄烬隐约能猜到缘由。   当初天道要女孩去幻境中帮他、救他,其实是破坏了他收集恶念的计划;如今天道又要女孩种活灵植铃兰,对他来说又岂会是好事?   铃兰神花的香气,淡雅芬芳,本该是宜人的。   但是他嗅到之后,却有种莫名的痛楚。这痛楚不来自于他的身体,而是来自他体内的业障之火。   他已然猜到,这铃兰神花大约是专来克他的。   只要他未死,便总可以设法除掉铃兰神花,保住性命。   但是魔尊玄烬并不想自己动手。   说他疯狂也好,说他变态也罢,他愿意以命尝试,要姜妙戈对他珍而重之。   所以他此刻只是极尽虚弱之态,倚在女孩怀中,轻轻问:“我死了之后,妙戈会对别人好吗?”   “别胡说。”姜妙戈搂着他,低斥,“你不会死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话音虽低,语气却铿锵有力。   少年本已黯淡的黑眸,闻言一亮,像是暗夜中的火光。   他偏转过脸来,用尽全身气力,伸手抚着女孩洁白的面颊,轻声道:“妙戈,你知道吗?你的名字起得真好。”   姜妙戈拥着他肩头的双臂轻颤,强忍情绪低头看去,整个人便落入少年深情的眸光中。   “妙戈,妙戈。”少年温柔唤她的名字,濒死之际,无限眷恋,“于我而言,你便是最妙的那柄武器。” 第64章 “你一定会生气,错过了…… 第65章 少年垂眸,仔细品味着女……   《魔尊》/青色兔子   后来护花仙子姜妙戈消失的那一夜, 被上界称为堕仙之夜。   据说一夜之间,上界成千上万的仙君仙子被堕入下界,非但丧失了一身法术、万载修行, 还要在人间界受无穷苦楚,再难飞升。   这些堕仙, 有的位高权重, 竟然还有第十任的天帝雍野。   不过那都是老黄历啦。   自从铃兰神花盛放, 上界拨乱反正以来,整个上界都变得美好了许多, 鲜少有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如今第十一任天帝的无为而治。   第十一任天帝的来历, 说起来真是跌宕起伏。   据说他原本是人间界玄国的皇太子, 自幼便不同凡人,本就是钦定的下一任天帝。谁知道这位天帝仁善,在人间却迟迟不肯飞升,只因不愿抛下人间受苦的百姓。如此一来,原本指望着随太子飞升而成为半仙的众人便按捺不住了, 又给邻国皇帝雍野窥得了天机,里应外合,设计暗害之下, 太子被囚于寒潭, 非但一身灵力给雍野夺取,更是承受了万千人的恶念。雍野因此窃据天帝之位, 而人间界千年飞升上万仙人。   这位太子历尽苦楚,虽堕魔不改心志,得修大道,最终将这些小人一举歼灭,或堕之为凡人, 或使之神魂俱灭。   而太子本人,也复位为第十一任天帝。   自此上界肃清,和平的新纪元开启。   羽族、昆仑族与龙族等皆服膺。   龙族的太子燕好,因为从前调戏仙子,如今还在诛仙台下受罚呢!   要知道从前这燕好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历任天帝看在他父亲龙王的面子上,都是听之任之。   独有这第十一任天帝铁面无私。   由此可见,如今的天帝玄烬是多么公平正直。   天帝玄烬虽然复位,却不愿意回到帝苑,因从前魔宫住惯了,仍是守着魔宫,只在不得不处理政务时往帝苑而去,千年来鲜少出现于众人面前。   而魔尊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天帝,魔宫对于上界众仙来说,仍是极为可怕之地,且有无情禁制。   寻常人不敢擅入,只除了黑狼战神狼鑫,乃是堕仙之夜的大功臣,能有准入之权。   上界众仙偶尔私下议论,都是感叹天帝玄烬与黑狼战神实乃众人的庇佑,不知他们二人又在魔宫中如何劳心费神、为天下造福。   “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这匹该死的蠢狼!”魔宫大殿中,少年暴躁的嗓音响彻天际,道:“说好的一千年!怎么还不出来?如今已经是一千年零一日了!”   狼鑫无辜道:“她真的没告诉我啊!”   “一定是你这匹该死的蠢狼忘记了!”   狼鑫道:“她不是就在你心里吗?你直接问她就好了啊!喂!喂!护花仙子!”   “闭嘴!”天帝玄烬道:“她睡着了,不要吵醒!她很累的。”   狼鑫道:“知道她累,你就少一点恶念,叫她赶快出来啊。”   天帝玄烬瞪着他,道:“滚吧!人狼殊途,朕跟你没话说!”   狼鑫气咻咻道:“什么天帝嘛?叫我来又赶我走。”   姜妙戈在玄烬心中。   这便是铃兰神花教给她的法子。   上界唯有种花能驱除恶念。   魔尊玄烬体内恶念太多怎么办?在他心上种一朵花。   人的心上如何能种花呢?   别人不可以,姜妙戈却可以。   因她本就是石头化作的花。   那晚她交待狼鑫,借助铃兰神花的力量,惩罚昔日的恶人,帮助玄烬拿回属于他的位置,并且在她消失的时候维持上界的秩序。随后,她吻别了昏迷中的少年,于月光清辉之下,在铃兰神花法力之中,脱去了血肉,化成了两枝铃兰花,然后两枝铃兰花并为一枝,最终又变回了最初的那枚小小岩石。   一道光束,从铃兰神花的顶端打落在少年心口。   她这枚小石头,便顺着光束打开的通路,埋入少年的心中,成为了一粒种子。   种子入心,魔尊玄烬便醒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心口的光束正在消逝,通往那高大芬芳的铃兰神花。   魔尊玄烬坐起身来,却觉魔宫之中静悄悄的,不见女孩的身影。   他散出神识,仍是不曾探查到女孩的所在,不安起来,翻身而起,却见连那匹蠢狼也不见了踪影。   可是他怎么能翻身而起?   魔尊玄烬微微一愣,这才察觉业障之火上倒扣的无形琉璃盏仿佛挪开了些,他又能呼吸了。   “妙戈?”他起初低声唤,继而高声,最后整座魔宫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女孩的声音,闷闷的,沉沉的。   “我在。”   魔尊玄烬仓皇四顾,魔宫中唯有月光树影,“你在哪儿?”   “我在你的心里。”   魔尊玄烬愣住。   他运起灵力,洞见内心,就见在他心中有一处小小的凸起,那里面埋了一粒种子。   种子有姜妙戈的气息。   她在他心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魔尊玄烬只觉天地之间,无处不是女孩的身影。   “我给你留了东西在储物荷包里。”女孩在他心中道。   魔尊玄烬垂眸,伸手托起系带上那个半旧的紫色荷包。   女孩轻声笑道:“一天一杯酸奶。等到酸奶喝光的那天,我就出来啦。”   魔尊玄烬攥紧了荷包,强压惶恐之情,道:“我要你现在出来。”   女孩叹了口气,道:“你先坐下来。这样吧,你喝一杯酸奶,我慢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   少年按着自己的心口坐下来,面上有种执拗的神色。   姜妙戈便从故事的最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他昏迷过去的这个夜晚。   “所以我现在是你心中的一粒种子,会发芽长大成为一朵花,以善意值中和你体内的恶意值,直到你整个表现出来的恶意值低于五千点,躲过铃兰神花的惩戒。”她最后解释道。   少年眼神一闪,轻声道:“只要我的恶意值低于五千吗?”   “对。”   “你不会……”少年藏起害怕的情绪,“不会死?”   “我不会死。”姜妙戈平稳有力道:“你也不会。”   魔尊玄烬静静坐在软榻上,夜风吹送铃兰香气而来,却没有再让他有痛苦的感觉。   月亮在殿内投下的光,悄悄移了一寸。   魔尊玄烬像是终于明白过来。   “所以说,你为了救我,甘愿在我心中做一朵千年的花。”他轻声道。   姜妙戈没有回答。   少年垂眸,仔细品味着女孩待他的情意,竟露出一个动人的甜笑。   姜妙戈听到了他的笑声,也忍不住快乐起来,同时又很是遗憾,不能看到少年闪闪发亮的眸子。   一千年的时光,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太过漫长,但对于拥有许多万年寿命的上仙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姜妙戈在玄烬心中,勤勤恳恳萌芽开花,吞食恶意值,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一千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反倒是复位后垂拱而治的天帝玄烬,每天掰着指头数还剩多少日才能见到心爱的女孩。   今日已是一千年零一日。   姜妙戈醒来的时候,天帝玄烬正在帝苑听四方将军与重臣奏报上界诸事。   她在少年的心中,懒洋洋打个呵欠。   天帝玄烬立时察觉,表面上仍是正襟危坐于帝位之上,实则通过心声与女孩对话。   天帝玄烬:【妙戈,你醒了?】   姜妙戈:【嗯】   天帝玄烬松了口气,又关切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妙戈伸伸胳膊,踢踢腿,虽然看起来就像是少年心中的花颤了颤。   少年的心也的确随之颤了颤。   他舔了舔嘴唇。   姜妙戈:【我很好啊。怎么这么问?】   天帝玄烬别扭道:【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姜妙戈:【嗯?】   天帝玄烬早已迫不及待:【说好的一千年。如今都一千年零一日了,你怎么还没出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姜妙戈:【停!我在你心里呢,不爱你还能去爱谁?】   天帝玄烬委屈:【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来?你是不是在我心里养了别的花?】   姜妙戈:【你就作吧你】   姜妙戈:【昨天是审查日,我留在这里,确保你的恶意值小于五千,不会被神花惩戒啊】   姜妙戈:【然后我不小心睡着了】   天帝玄烬小心翼翼道:【那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姜妙戈:【我昨日吸食的恶念过多,等我歇息好再出来】   底下奏报的天将许久不闻天帝回应,奓着胆子抬头一望,却见天帝素来过分冷漠的面上,正露出一种恍惚的神色,像是甜蜜又像是苦恼。   那天将心中一颤,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玄烬不敢催促女孩,却又思之如狂,煎熬着等过一日,又一日,待到一千零三日,女孩还是不肯出来。   姜妙戈此时的情绪也很奇妙,大约是有点“近乡情更怯”。   她可以是他忠心耿耿的卫士,也可以是他纯粹可爱的妹妹,甚至敢于悄悄吻一吻月下的睡美人。   但是要她回到人形,面对面同少年确认自己的心意,想来总是有几分脸热。   第一千零四日,天帝玄烬首次在非议政的日子,出了魔宫,半途拦下了要往诛仙台去探视儿子的龙王。   白须黄袍的龙王与前来的迎接的凤凰仙君都齐齐停住,俯首下拜,口呼:“帝君。”   凤凰仙君小心道:“今日何方机缘,竟劳动帝君出行?”   玄烬仔细聆听心声,确保女孩仍在安睡,这才开口道:“朕复位已千载,而后位空悬。”   上界诸君,谁不知道天帝一往情深,守在魔宫便是为了迎护花仙子重生。   闻言,龙王笑道:“可是护花仙子要降临了?吾先给陛下道喜了!”   玄烬眸光一闪,掩去狡诈之色,淡声道:“这却不是。只是历来封后之前,总要先置几宫嫔妃。”   龙王与凤凰仙君面面相觑——所谓的一往情深,竟不过如此吗?   玄烬清清嗓子,道:“你们且虽朕回魔宫,看朕手势,发言行事。”   龙王尚且没明白过来,“这……陛下要臣等发何种言、行何种事?”   玄烬一脸认真,道:“死谏劝朕选妃。”   凤凰仙君小心道:“陛下可是已有人选?”   “没有。”天帝玄烬嫌弃得看他一眼,道:“朕心中只有护花仙子一人。”   龙王与凤凰仙君再度面面相觑。   帝君心思太难猜! 第66章 “妙戈,我好想你啊。”……   《魔尊变绿茶需要哪几步》/青色兔子   鲜少有人踏入的魔宫大殿之中, 龙王与凤凰仙君惴惴不安立于下首,小心窥探着上首天帝的一举一动。   天帝玄烬静坐于骷髅宝座之上,以手撑头, 陷入沉思已经许久。   殿外铃兰神花淡雅盛大的香气,随风而入。   但不管是龙王还是凤凰仙君, 都无暇去欣赏这上古神花的妙处。   他们可不是新进的小仙, 如今称颂天帝的那些故事骗骗新人还可以, 但他们是亲历仙魔大战的,如何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天帝的真性情?   远的不说, 龙王与凤凰仙君都曾被还是魔尊时的少年做成傀儡, 而凤凰仙君所在的羽族更是有许多小辈丧命于他手中。这千年来, 天帝鲜少理会上界之事,倒也相安无事。但此时两人闻召,不得不来到魔宫,感受到仍未散去的森森魔气,都心中打鼓, 甚至怀疑自己也将成为少年身下骷髅宝座的一部分。   久留不宜,两人以眼神达成了共识。   龙王紧张搓手,小声道:“陛下……”   才吐出两个字, 便被上首的少年截口打断。   “嘘!”天帝玄烬面色冷峻, 竖起食指要他噤声,仿佛在留神细听什么动静。   龙王立时捂住嘴, 不敢再发出声音,生怕少年一言不合,再把他做成傀儡。   玄烬垂眸静了一瞬,面上浮起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听到心中传来的声音,是女孩刻意压低的呵欠声。这几日他总缠着她问何时出来, 她便渐有躲避之意,醒来都不愿给他察觉。   龙王与凤凰仙君不知内里,端见天帝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而后伸手轻轻一勾——这是讯号!   凤凰仙君忙按照指令,上前朗声道:“陛下归位已久,而后位空悬,臣等今日乃是奉众仙之命,恳请陛下早立天后!”   姜妙戈一醒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场大戏。   她躺在少年心中,搔了搔耳朵,看起来便是花朵轻颤了颤。   这颤动沿着少年的心,直通到他四肢百骸之中。   天帝玄烬抿唇,忍下这麻酥酥的颤抖之意,嘴角浮起一丝得逞的笑意,听起来却是疾言厉色道:“荒唐!朕的后位,早已许给护花仙子。护花仙子一日不归位,朕便一日不立后。”   那叫一个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因为气势太过骇人,本已上前的龙王竟然掉了链子,一时不敢开口了。   天帝玄烬微微侧眸,看向龙王,眉头一皱,又作了个抬手的暗号。   龙王这才跟上,磕磕绊绊道:“既然陛下执意要等护花仙子归位才肯立后,那不如、不如先置几宫妃嫔。臣知道南瑶仙子、北渊仙子都对陛下有意。陛下请准臣前去迎接……”   姜妙戈只听声音都能想象出龙王战战兢兢的模样,忍不住笑叹了一声,难为少年安排下这场大戏。   玄烬本就全副心神都在心间花上,立时察觉了。   玄烬:【妙戈,你终于醒了!】   他就像是挨了欺负的小猫,终于见到了归家的主人,语气竟然兼顾了委屈与凶蛮。   姜妙戈含糊应了一声。   玄烬:【妙戈,你看看他们!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不相信我对你的一往情深!】   姜妙戈意有所指:【我也觉得他们胆子大的过分了些】   玄烬心虚,转移话题道:【我每次处理政务去帝苑,路上总有些女仙子来等着,还有的问我可有婚配了。我心里好烦,好想把她们都做成傀儡。可是我忍住了,我得降低我的恶意值,才能早日见到你。我便告诉她们,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姜妙戈忍俊不禁,附和道:【是么?看来女仙子个个都想与你结缘呢!】   玄烬费力半天,总算看到了一丝成效,闻言嘴角上翘,恨不能从女孩这含笑的话语中咂摸出一丝醋意来,同时又担心过了火,忙道:【那是,你未婚夫可是很抢手的!不过我是很忠贞的,我、我……只喜欢你。】   情话谁不爱听呢?   姜妙戈轻声笑起来。   玄烬低声恳切道:【妙戈,你出来吧,帮我教训这些坏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虽然你在我心里也挺好的。可我还是想……想抱抱你……】   少年的耳朵尖红了:【我还想……还想亲亲你……】   姜妙戈也害羞起来,整朵花颤巍巍摇晃起来。   这颤动又经由少年的心传遍他的全身。   姜妙戈:【你……你别说啦……】   玄烬这次却不肯放过:【那一晚,你是不是亲了我?我昨日梦见了……你……】   姜妙戈羞恼道:【好啦,快别说了!我这就出来!】   玄烬大喜,一下子从骷髅宝座上站起身来,把底下还在背台词的龙王与凤凰仙君吓得一趔趄。   “滚滚滚,都滚出去。”玄烬简单粗暴轰走了闲杂人员。   姜妙戈:【你、你等下不许看】   玄烬愣了一愣,忽然想到女孩消失的那一夜,他从软榻边捡到的女孩衣衫……   她既然是褪去衣衫化形为花的,如今变回来,自然也该是……不着衣衫。   少年一瞬间从耳尖红到了脖颈。   玄烬:【我、我不看……我给你放在床帐中……还有备好的衣衫】   姜妙戈跃出少年心中,化为人形出来,就见自己不着寸缕躺在锦被之下,露出莹白的肩头,而允诺不会看的少年就立在床边盯着她。   她大为羞恼,叫道:“喂!你怎么回事儿?”   斥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人已经被少年扑上来隔着锦被紧紧搂住。   少年死死搂着她,脸颊埋在她颈窝处,浑身发颤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姜妙戈被他的情绪感染,嗓子也哽住了。   少年的泪水,湿湿热热的,落在她颈窝。   “妙戈,我好想你啊。”少年喑哑道,简短一语底下藏了滔天的爱意。 第67章 正文完结 “永远不要丢下我。”……   《至今没能确定书名的魔尊》/青色兔子   当时隔千年, 再度相见的激烈情绪稍稍褪去,姜妙戈便开始察觉少年此时动作的过分亲密。   虽然隔着一层锦被,但因为她不着寸缕, 而少年搂着的手臂又太过用力,感觉就像是两团火贴肉缠在她身上。而他的泪水, 落在她的颈窝, 起初是温热的, 逐渐凉下去。他的一呼一吸,落在她耳畔与颈窝, 明显愈来愈粗重了。   最初并无绮思的举动, 现下却染上了暧昧的痕迹。   可是谁都不舍得分开。   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光在燃烧。   姜妙戈感到一股噼里啪啦的电流, 透过少年急促的呼吸声、透过他有力的双臂,传到她心中来。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你先让我……把衣服穿好……”   可是她一开口,却仿佛给了原本还在蛰伏的少年刺激。   少年埋在她颈窝的脸, 忽然微微抬起,往她下颌探了探,挨上了她还在开合的唇。   “唔。”姜妙戈再发不出声音。   少年的动作是急切的, 可是他的神色又是那么珍重小心。   仿佛有一万朵烟花在两人唇齿之间绽放。   透过微风掀开的床帐, 姜妙戈迷离的视线中看到窗外的铃兰神花。硕大如玉的花朵温柔垂坠,送出阵阵甜腻的香气, 氤氲在她与少年的唇间。香气愈来愈浓郁,她在失神的快乐中,有一瞬明悟,这不是铃兰花的香气,是少年口中的气息。   她明明才从花变成了人, 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重又变成了一朵花,以少年的情意为雨露,在少年的唇间盛放。   这是一个绵长的亲吻。   直到她发出近乎窒息的呜咽,少年才大发慈悲放过她。   姜妙戈还没来得及喘息,少年的唇再度覆了上来。   她有些应激得推他。   少年的手探进来,在锦被下找到了她的手,五指相扣压住了她的手。   他这次吻得细致,甚至因为过份体贴而近于亵|玩。   待到第二个吻结束,姜妙戈仰躺在床上,唇红得仿佛要滴下丹色来,微启的唇间露出一点丁香小舌,却已经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少年复又埋头在她颈窝,只是这次不再因为落泪,而是为了平复呼吸与躁意。   “我……”姜妙戈终于找回神智。   可是她一开口,少年立时又有动作,这次却是歪头轻轻咬住了她的唇角。   姜妙戈不敢再说话了。   好在少年没有继续吻进来,却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半咬半含着她的唇角,语气半是委屈半是凶恶的,道:“妙戈好狠心!”   姜妙戈想了一想,怕他一言不合就亲吻,索性探出手臂,从上往下抚摸他的背,有点像是撸猫。   玄烬原本挺直僵硬的身体,在女孩无言的轻抚下,卸掉了紧绷的力道,慢慢放松下来。   “你都不知道这一千年我是怎么过的……”少年委屈极了,可是却也没有细说自己这一千年来等待的煎熬与痛苦,情绪缓过来之后,留意到女孩探出的赤|裸手臂,这才坐起身来,背对女孩,道:“你且穿好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却不肯出床帐。   姜妙戈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倒是没有赶人,便在锦被之下,换上了少年为她备下的衣裳。   “好啦。”姜妙戈轻声道,掀开床帐,拉着少年走出来,笑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玄烬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他忽然横抱起女孩,从打开的长窗中飞了出去。   他们飞过了绿意盎然的铃兰神花,飞过了天柱昆仑山,向下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来到了夜晚时分的人间。   于半空之中,姜妙戈在少年怀中,低头先就望见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河。   夜晚的长河中,花船依江而过,两岸丹楹刻桷、飞阁流丹,更有春风拂过百花怒放。点点星光与一列列灯笼火光,落在河水之中,变成粼粼波光;来往花船之上,楚腰卫鬓、灵幔微垂,歌吹之声处处可闻。   姜妙戈认出了这条河。   “潋滟河。”姜妙戈惊喜道:“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少年施了一个隐身术,不让尘世间的人发现有仙人落入凡尘。   他抱着女孩轻轻落在一株无人的柳树下,为她理了理腰间鹅黄色的系带,柔声道:“嗯,这一千年来我一直想带你回来。”   姜妙戈歪头望着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里?上界有那么多风景秀丽的地方。”   少年垂眸,手指勾着自己腰间明黄的系带,与女孩的衣裳恰是搭配,轻声道:“我就是知道。”   有关于女孩的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得。   玄烬又道:“今夜是人间的节日,唤作元宵节。你一向喜欢热闹,是不是?”   姜妙戈的目光已经被小桥两侧悬挂的精美灯笼吸引,由衷笑道:“果然还是做人快活。”   玄烬侧眸看她,想到女孩为了他甘愿做了一千年的花,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唇边却有温柔笑意,道:“走,我们去看灯笼。”   灯笼自然是猜谜才给的。   小桥走下来,姜妙戈拎了两手的灯笼,都是玄烬猜谜得来的。   “这样不好。”玄烬拧眉看着她满手的灯笼,趁人不注意塞了两只到储物荷包里,赶紧握住了女孩空出来的手。   姜妙戈吃吃笑,道:“那你帮我拿着不就好了吗?”   玄烬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虽然他掩饰的很好,“还可以这样啊……”他垂着眼睛,要去拿女孩手中剩下的兔子灯笼。   姜妙戈仍是吃吃笑,却不给他拿走,手一抬避开,笑道:“这盏我要拿着玩。”   玄烬也不恼,落空了的手转回来摸摸鼻子,脾气好的像是什么大善人,道:“好。”   姜妙戈手里转着灯笼,看着他笑。   这一日,自从她化成人形随他下来游玩,少年便一直表现得非常成熟的样子,好像一切都规划好了。   其实偶尔流露生涩笨拙的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啊。   忽然前面传来喧哗笑闹的声音,围了一圈的人,不知再看什么热闹。   “咱们也去看看!”姜妙戈提着兔子花灯跑上前去,灵活得在人群中扭来扭去,便扭到了最前面。   少年追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姜妙戈挤进去一看,却是一伙人调|教了一些动物在玩把戏,有会说话的鹦鹉、会捡东西的猴子、会跳火圈的老虎……难怪这样热闹。   若是在现代,姜妙戈是不肯看动物表演的。   今夜玄烬带她下界约会,她却不想节外生枝,便道:“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话音未落,就见围观的群众中,有人指着笼子里的一头猪,问道:“这猪有什么稀奇之处?会表演什么啊?”   那杂耍的头儿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最稀奇的就是这猪了!虽是猪身,却是脸面。待我给它一鞭子,叫它调转过来,客官您便知道了!”   他一鞭子下去,那猪闷哼一声,果然转过身来。   那正对面的看客吓了一跳,道:“哎唷!这分明是个人嘛!”   姜妙戈本是转身要走的,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不禁愣住了。   却见那笼中丑陋的猪,的确生了一张人脸——一张肖似雍野的脸。   她才要放出神识去探,玄烬已经开口。   “的确是雍野。”少年在她耳边低声道。   原来姜妙戈消失的那一夜,交待狼鑫去辅佐铃兰神花惩恶扬善,其中受到惩戒的自然就有原本的天帝雍野。雍野被贬入下界,按照所造的恶受到应有的惩处。雍野作恶实在太多,所以竟把他的灵魂投入了畜生之中,这比直接叫他入轮回还是可怕。因为入了轮回,一头猪是没有人的思想的。可是此刻虽然投生成了猪,里面却是雍野的灵魂。   果然一见到姜妙戈与玄烬,已经是猪身的雍野便认了出来,小小的猪眼中流露出疯狂与惧怕之色,在小小的囚笼之中发疯□□西撞起来。   “这畜生发疯!”那杂耍的头儿立时攥了鞭子,上去劈头盖脸打在猪身上。   猪身的雍野发出惨厉的嚎叫声。   姜妙戈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他,拉了玄烬的手挤出人群,小声道:“他活该。”   玄烬笑笑。   两人随着人|流往前走,来到了潋滟河畔放花灯的地方。   姜妙戈其实对这些并不在意,反倒是玄烬上前买了两盏花灯,托给她一盏,道:“一起放吧。”   她放了灯笼,接了花灯,望着少年,方才雍野的事情还未完全从心中消失,便问道:“玄烬,你怨天道吗?”   少年本在研究旁边的人怎么放花灯,闻言微微一愣,挑眉看她。   姜妙戈轻声道:“天道给了你这么多苦痛,当初囚在寒潭中一千年,身负恶念数万年……你、你心中有怨恨吗?”   少年黑嗔嗔的眸子望着她,拉了她的手,要她走到自己怀中来,俯首柔声道:“可是天道把你给了我呀。”   姜妙戈心中一顿,仰脸望着少年,见他潋滟的眸中,只有自己的身影,不禁脸上发烫。   灯笼斑驳各色的光投落在少年面颊上,衬得他眉目如画、俊美动人。   他搂着她,亲密无间,柔声低语:“天道把你送到我身边来,从前要我经受的苦难便都一笔勾销了。”   岸边撑船的船夫,才送走一对客人,瞧见这对柔情蜜意的情侣,便来兜揽生意,笑着叫道:“少爷,少夫人,坐船吗?坐船放花灯,一年到头和和美美呐!”   相拥的两人对视一笑,携手上了小舟。   姜妙戈坐在船头,伸手拨弄清凉的河水。   忽然小天道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自她成为少年心中花,小天道也已经一千年未见了。   小天道活泼泼的:【妙戈姐姐!你终于变回人啦!我好想你呀!】   姜妙戈:【你这一千年都跑去哪里啦?】   小天道:【我去学习啦!我感觉自己作为天道,能力实在是不足,还需要加强学习。这次若不是机缘巧合,有妙戈姐姐你过来帮忙,这个世界可就毁在我手里啦!】   姜妙戈:【你要去哪里学习呀?我可以去吗?】   小天道:【我们小天道才需要学习,妙戈姐姐已经是大天道就不需要学习啦!】   小天道:【我要去跟妙戈姐姐原来世界的天道学习啦!】   姜妙戈微微一愣:【你是说拜金天道?】   小天道:【对呀对呀。拜金天道答应收我为徒啦!】   姜妙戈心情微妙:【你跟它学习……】   小天道倒是很快活:【我去那边学习之后,就不能跟妙戈姐姐常常联系啦。】   姜妙戈:【所以你来是跟我道别的吗?】   小天道:【呜呜,好舍不得妙戈姐姐呀!】   小天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很重要的!】   小天道:【在过去的一千年里,你在魔尊心中变成了花,我在外面无聊嘛,就把你们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写下来了】   姜妙戈:【!!!】   小天道:【我写在这个世界最南端的一块巨石上面。你们一路向南走,一路向南走,不要回头,走到天地的尽头,就会找到那块巨石】   姜妙戈扶额。   小天道:【我是如实记载的,但是因为你是护花仙子,魔尊现在又做了天帝。拜金天道说,为尊者讳,不能直接告诉世人这就是你们的故事,所以得另外想个书名。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合适的,就留着等妙戈姐姐填上书名吧。】   姜妙戈:【好】   小天道:【妙戈姐姐,那我走了】   姜妙戈:【还能回来看我吗?】   小天道:【不太清楚。世界运行规则太复杂了,等我成为大天道,也许可以吧。】   姜妙戈:【好。那你去吧,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成为大天道。】   小天道:【呜呜,那我真的走啦。】   姜妙戈:【嗯】   小天道:【呜呜呜,我走啦】   它又重复了三次,直到姜妙戈额头青筋暴起,这才没了声音。   姜妙戈等了一等:【小天道?】   小男孩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姜妙戈仓皇四顾,见桨声灯影的潋滟河,一切如常,没有人察觉小天道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忽然感到一阵怅惘,忍不住缩了缩肩头,拢紧衣衫。   “冷了?”少年挨过来坐下,伸臂环住她,为她挡住迎面吹来的夜风。   姜妙戈放任自己在他怀中,伸手把花灯递出去,轻轻放在了河面上,看那光点在河面上闪闪烁烁、顺流远去了。   “猜猜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姜妙戈忽然轻声道。   少年垂首,与她脸挨着脸,是俗世间最平凡的亲密,微微笑,故意道:“妙戈喜欢我吗?”   姜妙戈侧过脸去,在他脸颊印下一吻,柔声含糊道:“来我的心里看一看呀。”   少年轻轻笑,被她亲过之后,清冷的眼角一抹嫣红,媚色撩人。   姜妙戈仰脸痴痴望着他,至今夜才明白过来。   其实在她穿越而来的第一日,在潋滟河花船上,望见江心孤舟之上那个孤寂少年的身影时,便已然喜欢了如皑皑白雪的他。   她喜欢上他,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   真好啊,那一抔白雪为她炽热融化,予她万年长情。   “现在只还有一个问题,”姜妙戈勾着少年的脖颈,绵绵吻他,“我们要去世界的最南端……”   少年意动神驰,搂紧她加深这个吻,声音喑哑魅惑,“然后呢?”他开始期待一些事情。   “然后?”女孩吃吃笑,“然后想一个书名出来。”   少年的脸黑了。   姜妙戈大笑起来。   玄烬不再多言,再度抱起女孩,往他早已备好的婚房中飞去。   自当初玄国之后,如今人间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几世几代,当初玄烬在人间为太子时所居住的谪仙楼,已经成为古迹的一部分。当朝的皇帝都知道这是当初天帝所居之处,只日日派人洒扫整理,严加保护,却并不敢擅入。   玄烬抱着女孩落在谪仙楼中的时候,恰是星光最灿烂之时。   真实的世界中,姜妙戈其实不曾来过谪仙楼。她作为小帝姬陪伴着太子哥哥,一切都发生在幻境里。   可是她不得不佩服玄烬制造幻境的能力,当初他造的第二个幻境竟然与现实一模一样。   所以她现在看到的谪仙楼,也就与她幻境中所见一模一样。   对她来说,就像是幻境成了真实的世界。   两人携手落在洒满星光的城墙上,缓缓向谪仙楼走去。   姜妙戈轻声笑道:“我还记得这里总是有许多纷纷扰扰的柳絮,怎么飞都飞不完……”   话音未落,少年随手一挥,便在这元宵时节,造了满天柳絮出来。   姜妙戈伸手去接柳絮,忽然也一挥手,将少年一袭衣衫,变作了从前太子明黄色的龙袍。   “真好看。”她轻轻感叹。   少年握着她的手,自从上了这城墙,却就有些沉默,神色间隐隐有些不安。   姜妙戈晃一晃他的手,道:“你怎么啦?”   少年垂眸看向她。   当初在第二个幻境中,他手中握了凤印,想要问她肯不肯做他的皇后。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服了长眠花的女孩。   就在他的怀中,女孩温热的身躯一点一点冷硬下去。   他是人间帝王,是力量无穷的魔物,可是在那个幻境中,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唤回死去的帝姬。   那是他最深切的噩梦。   哪怕是千年之后,稍微想起,也叫他心神不安,难以入眠。   哪怕是现代,他明知道那是幻境,明知道那是女孩的报复,却还是不能释然。   少年更用力得攥紧了女孩的手。   姜妙戈望着少年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么。   两人已经缓步走到了谪仙楼前。   姜妙戈抬眸,就见眼前的房屋处处贴了大红的喜字,推门而入,床上铺着红色的被褥,窗前案上摆放着两杯酒。   这是婚房。   她大概也能明白少年为什么会想把婚房安排在谪仙楼中。   一来,这里曾是他的噩梦,有好的记忆覆盖从前的噩梦,噩梦也就会消失了吧:二来,少年虽然不曾说起过,但姜妙戈其实明白,他希望她能像从前的帝姬一样爱他,纯粹的、全心全意的、不去看任何经过的人。   姜妙戈走到梳妆镜前,却见台面上放了一柄玉梳,与幻境中她为少年梳发的玉梳一模一样,这显然是少年后来安排放置的。   她走上前去,轻轻拿起玉梳,忽然回身一笑,道:“哥哥,我为你梳发如何?”   少年眉睫一动,似是入了梦一般,轻声道:“好。”便在女孩身前的圆凳上坐下来。   姜妙戈为他除去发簪,托起他乌黑顺滑的发,轻声道:“哥哥的头发生得好。”   她手持玉梳,从头到尾,细细给他梳理发丝。   少年从镜中望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从前的帝姬。   姜妙戈静静为他梳发,半响,轻声问道:“我走之后,哥哥如何了?”   这是问在第二个幻境里,当她服长眠花与世长辞之后的事情。   他们始终不曾谈起过。   少年仍是望着镜中的女孩,眉间的紫色火焰幽幽燃烧。   他虽然复位为天帝,也在女孩的帮助下,逃过了铃兰神花的惩戒,但体内的业障之火到底无法根除。   少年轻声道:“也并没有如何。”   他的声音愈发轻微,“我抱着你,月亮升起又落下,太阳升起又落下。我会法术,能让你像活着一样,永远不会腐败消失。我守着你,很多天,很多月,很多年。我试过很多办法,想要复活你,可是都失败了。再后来,我老了,我也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简单至极,寥寥几笔,道尽了属于太子玄烬的一生。   姜妙戈轻声问道:“那你死去之后,便知道那只是一场幻境。”   “嗯。”少年轻声应,“我知道。”   在第二个幻境结束之后,他复位为魔尊,自然清楚这只是一场幻境。   可是幻境中的经历并不是假的,女孩寒潭十年的陪伴不是假的。   当他再被业障之火折磨的时候,当他濒临发狂、神志不清的时候,当他恶念缠身、想到寒潭中岁月的时候,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是禹禹独行。他曾经有过一个妹妹,他曾经有人陪伴,他曾经有人豁出命去守护。这是他混沌中的明灯,是他痛苦中的坚守,是他无尽恶念中的一点善意。   姜妙戈在梳妆台上倚靠,垂眸看着少年,小心问道:“你会怪我吗?”   “不会。”少年轻轻一笑,眉目生动起来,握着她的手,道:“我是不好,让你受了斩妖刀的痛。”   姜妙戈顺势蹲下来,仰头观察着少年神色,道:“那你现在还会被恶念折磨对吗?”   少年从前很不喜欢被人从底下望上来,因为自己所有的表情都会无所遁形,此时却没有避开女孩的视线,乖乖道:“嗯。”   姜妙戈从他的心中出来,他的心里业障之火无法根除,自然还会再生恶念。   哪怕他是天帝,心中恶念却永远如影随形。   少年像是怕女孩担心,拇指抚摸着女孩脸颊,柔声道:“你别怕。我会好好克制心中恶念的。你现下回来了,我想跟你好好的。”   “傻瓜。”姜妙戈嗔怪,起身抱一抱他,道:“我不是怕,我是心疼你啊。”   少年轻轻一笑,眸中闪过狡黠的光,道:“心疼可不是用嘴来说的……”他意有所指得望向了喜床。   姜妙戈脸上微红,望着少年镜中的俊颜,嘴硬道:“这事儿是我占便宜。”说着转身向窗前,先取了案上的两杯酒来,递了一杯给少年,豪气冲天道:“喝!”   少年还没来记得要求交杯,姜妙戈已然一杯烈酒入腹。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姜妙戈本就没有酒量,此时酒意上头,便有些飘飘然,扯着少年衣带,声音也变得又甜又娇,“玄烬,来……”她拉着他的衣带,把人往喜床上带去。   少年黑眸之中,欲|望之色上涌,顺着女孩的力道,来到了床边。   姜妙戈仰头望他,觉得他实在是高,索性一推,叫人坐倒在床上,笑嘻嘻道:“哥哥别急,我这就来疼你。”说着伸手摸向少年的脸颊,而后伸入了领口。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才要做好准备,谁知女孩又抽出手来。   “疼不疼?”姜妙戈抚上他的眉间,摸着那一团触不到的紫色火焰。   少年闭目忍了一忍,耐着性子道:“不疼。”   姜妙戈眼泪汪汪道:“怎么会不疼?这么一团火,日日烧,夜夜烧,好人都给烧化了……”   少年仰头望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喑哑道:“的确,这团火要把人给烧化了……”   姜妙戈醉的有些厉害了,抽着鼻子,边哭边道:“那可怎么办啊?”说着,眼泪真就滚下来了。   玄烬被她又搂又抱、又摸又亲,拱得浑身都是火,此时见她醉得说哭就哭,罕见撒娇的模样,叫他恨不能立时把人往喜床上一压,做些痛快的事情。他原本浑身的火,被这晶莹的泪一浇,不知为何,反倒越烧越高;身体的火越烧越烈,心里却到底是疼惜的。   玄烬咬牙瞪着女孩,压着脾气,强行忍下来,起身牵着女孩,让她坐在床上,先给她擦眼泪,略有笨拙得柔声哄道:“我不疼,真的。怎么还哭呀?哭肿了眼睛。”   “你、你骗人!被火烧,怎么会、怎么会不疼?”女孩抽抽噎噎。   玄烬头疼不已,他的确怀了点不可见人的心思,所以准备了烈酒。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真的不疼,我跟这火在一块很多年了,彼此很熟悉的……”玄烬无奈,只能用听起来荒诞的道理来劝醉酒的女孩,“不信你看……”他伸出手掌,炸出一朵紫色的火光,像是在表演戏法。   姜妙戈揉着眼睛,看住了,笑道:“真好看!”   玄烬见她笑了,大大松了口气,忙又连炸了几朵紫火给她看。   “好看!好看!”姜妙戈连连拍手,眼尾的泪珠还在闪烁,却已经快活笑起来。   玄烬叹了口气,收了紫火,手势温柔给她擦去眼尾的泪,轻声道:“再不要掉一滴泪了……”   他从前有过一些幼稚的想法,其中就包括想看女孩为他落泪。   大约是希望她爱他多一些,表现对他在意多一些。   可是这也只是荒唐的想法罢了,他不曾故意做过要女孩落泪的事情。   女孩向来坚强,似乎不曾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落泪。   遇到困难,她总是迎难而上,找到办法解决,像是开山的大将军,从不把时间精力花费在无用的情绪上。   直到此刻女孩真的哭了,虽然是醉中,可是那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却如同沸油落在他心中,滚烫、生疼。   女孩醉中有些呆呆的,听了他的话,仰脸望向他,晨起时被他亲肿了的红唇微微撅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眨动,像是在努力分辨他话中的意思。   玄烬俯身,在她微撅的红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尝到了她嘴角泪水的味道。   姜妙戈目光落在窗棂上的大红喜字上,忽然手指勾起他的衣带,蹙眉道:“新婚之夜,你为什么不脱衣服?”   玄烬含笑,蹲下|身去,为她除去鞋袜,抱她于喜床之上,见她还眼巴巴看着自己,忽然笑道:“你现下看了,酒醒了还记得吗?”   姜妙戈点头,保证道:“我记性很好的!”   玄烬便把衣带递到她手中,道:“你想看哪里,便自己来。”   姜妙戈虽然醉了,却还知羞,拉了少年,要他也到床上来,然后放下了明黄色的床帐。   正是春风沉醉的夜晚,满天繁星照亮尘世间,上界众仙各守其位,并不知晓今夜的天帝,终于等到了天后临幸。   明黄色的床帐内,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清爽。   只偶尔传出几声叫人脸热的声响,又或是叫人发笑的醉语。   “妙戈。”不知过了多久,当床帐内的一切平息下来后,少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唔。”女孩睡意朦胧,又是醉中,依偎在他怀中已闭上了眼睛。   “永远不要丢下我。”少年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爱人。   (正文完结)